精靈誘 作者:森林之鹿 (連載中)

walter727 2010-3-25 11:26:5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3 31271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6 10:20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41章 睦鄰

    暗藍的天幕下,一座石磚砌成的四層小樓黑黝黝當街矗立,乍看之下與周圍的建築群並沒有什麼不同。

    再仔細觀察一下,眼力好的人也許會注意到,這座石樓外牆上附著了一層厚厚的爬牆植物,其鬆軟茂密程度簡直不可思議,就象給小樓穿了一件毛絨絨的外套。找遍整座雲起城,再也看不到這麼招植物喜歡的建築了。

    而現在,牆上的藤蘿還絕大部分處在枯死狀態,莖黃筋瘦稀疏鬆散。過去,在和平的日子裡,這座樓外的植物可是終年長綠的,即使冬天最寒冷的時候,大雪紛紛揚揚打在爬山虎的嫩葉上,厚厚的藤蘿依然精神抖擻地笑迎朔風,綠意起伏波動如海。

    “綠海館”,與玉京宮同時興建的城中最古老的建築之一,千年來一直是樹王國長駐雲起城的辦事機構所在地。這附近的幾條街道,還曾經是大陸第一大繁華商埠雲起城裡最熱鬧的地方。樓外街上,店鋪和流動商販都會向行人兜售各式各樣的“精靈相關”商品,而樓裡大廳,則長年有那麼幾十個樹精靈聚集在一起跳舞唱歌說笑奏樂,常常引得大群路人駐足門外傾聽。

    只不過是半年前的事而已,現在想起來,竟然恍如隔世了……

    與四個精靈一同躲在綠海館外的一個僻靜街角裡,雲起軍中校赫曼。金揉著自己的右肩和上臂,痛得齜牙咧嘴,卻是強忍著沒叫出聲來。他可沒忘了出發前自己身邊這位精靈王的宣言——“任何時候,如果你礙事,我會殺了你!”

    他也不懷疑梵鏡陛下的一言九鼎說到做到……嗯,是“目前特定情況下”不懷疑。

    天黑後,他們一行五人借著夜色掩護,闖入玉京宮周圍菊淵人的重點防護圈。一路上,巡邏隊頻頻出現,巡查密度之高令人接應不遐。幾個精靈還好,憑藉著靈敏的感覺和輕飄身法,總能及時躲開巡邏隊,只苦了赫曼這個人類,總是在毫無思想準備的時候,被梵鏡王一把鉗住肩臂,硬生生拉入死角隱蔽——上古黃金精靈血統的恐怖力量是鬧著玩的嗎?

    一路躲躲藏藏,好不容易來到“綠海館”外(赫曼強烈懷疑自己的鎖骨和臂骨都已經裂開大縫),先找個地方隱沒身形,舉頭望去,赫曼有點驚訝地發現,“綠海館”四層樓上都有個別視窗閃爍黯淡的燈光,顯示裡面有人居住。

    三個月前雲起城陷落那一夜,這座樓裡的精靈傷患早早被護送出城,其餘五百多名戰士,則全部跟隨著精靈王和聯軍統帥杉沖進城中斷後,為大批雲起軍民贏得了寶貴的撤退時間。從那一夜起,這裡就該人去樓空了才對。

    作為土生土長的雲起人,赫曼十分瞭解人類對於樹精靈的普遍心態:羡慕他們的俊美外表、喜歡他們的樂觀性格、妒嫉他們的天生優勢,對他們自成一體相對封閉的生活方式有所疑慮,對他們那些神秘的法術魔力,更是從心底抱有恐懼反感情緒。很多雲起人都願意跟樹精靈進行禮貌性的交往,以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但很少有人敢於深入他們的生活去發掘鑽研……

    如果連與樹精靈唇齒相依了幾千年的雲起人,都對這種神秘生物抱有這樣的態度,那麼很難想像,從來沒與樹精靈親近過、而且在他們手下吃足了苦頭的菊淵人,會願意住進樹精靈的前總部裡。天知道那裡面佈置著多少魔法機關吧……

    “你進去,”精靈王的聲音在耳畔低低響起,“想法弄清楚裡面的活人分佈情況——絕對不能打草驚蛇。”

    赫曼扭頭,望向兜帽遮蔽下的剛硬線條:

    “要全部做掉嗎,陛下?”

    精靈王點頭,一伸手,指尖上粘著一粒極細小的綠色種子:

    “拿上這個,進門後丟到地下,在裡面磨蹭五分鐘左右出來——特別注意地下室方向,看看有無異狀。”

    地下室?

    赫曼小心地拈過種子——實在太小了,一口氣就能吹飛——冷不丁問一句:

    “通往皇宮的秘道入口,就在地下室裡?”

    精靈王修長的手指輕顫一下,隨即縮回外袍中。他沒有立即回答這個問題,兜帽下隱約可見的臉容上,唇線似乎抿得更緊了。

    ——雲起城皇宮中的秘密地道,千年來一直是民間傳說的熱門話題。在這個戰亂頻繁的大陸上,規模稍大一點的人家府邸,都會修築夾牆、地道之類的設施,用來保護居住者的生命財產,作為一國之君居住的皇宮,“地道”簡直可以算“基礎設施”了,所以人們討論的焦點不在於“玉京宮有沒有地道”,而在於“地道通往哪裡、出入口在哪裡”。

    一種最流行的說法是:皇宮裡最長的一條地道,入口在雲家君主寢宮的龍床下,出口則直接通到了接天森林的樹精靈王宮裡。這是雲氏王朝開國君主雲從龍費盡心力,為子孫們開鑿的“逃生之路”,讓他們山窮水盡之後,仍能托庇于樹精靈王的護佑……

    “末帝之亂”後,樹精靈王未入宮門就突然出現在玉京宮中、輕易控制住包括皇后在內的王族貴戚的事實,更堅定了雲起人的猜測——地道兩端的出入口可以互換啊,既然雲家君主能從城內逃入樹王宮,精靈王當然也能從樹王宮直接來到雲起城裡。何況,雲家君主對於這條地道的概念也許僅是“代代相傳”,樹精靈王卻是“親身參與”了建造過程,使用起來可比雲家人方便多了。

    一度鬧得沸沸揚揚的神秘地道傳聞,在雲起城某一屆民選政府執政期間,終於真相大白。迫於民眾壓力,也為了爭取連任選票,該屆城主以“事關政府駐地安全”為由,拆毀了故帝寢殿,動用人力尋找傳說中的秘道入口,結果卻是大失所望——原來雲家君主的睡床是安穩的實木傢俱,下面連個老鼠洞都沒有。

    也有人仍然不死心,並且也的確在舊皇宮裡找到過幾條地道、藏身室等設施,但那些都只局限于宮牆之內,無法利用它們逃出城外。再後來,樹王國公開聲明:“樹精靈從來沒有參與過雲起城皇宮的安全保衛設施建設,能避開守衛私自進入玉京宮的途徑是不存在的……”

    “查探過綠海館以後,你的任務就完成了,”精靈王回避了“秘道”的話題,“你自己想辦法離開這裡,祝好運。”

    年輕的雲起軍官深深凝望古老的鄰國君王。他肯定,現今世上活著的雲起人裡,再沒有一個知曉,原來樹精靈真的控制著一條能夠直通雲起城心臟的捷徑;他也肯定,當年樹精靈信誓旦旦宣稱“玉京宮無漏洞”時,絕不是粗心忘記了這條秘道的存在。

    迎著年輕人的目光,精靈王稍稍挺直身子,兜帽向腦後滑落了些許,露出更多面容:

    “你打算現在跟我辯論兩國關係和道德正義嗎,金中校?”

    赫曼默然。

    “讓我告訴你,我想要的是什麼,”精靈王的冰冷語音裡透出巨大怒氣,“我要帶我兒子回家,在浴缸裡放滿熱水和純花浴露,抱著他溫軟的小身體一起躺進去浸浴;我要他柔滑的金色髮絲在我手指間搓理,我要他的小嘴打出一個個呵欠,我要看著他的藍眼睛慢慢閉合,我要他安全地、舒服地、溫暖地在我懷裡睡去,相信他所經歷的一切只是個永遠不會再來的噩夢……我要在今天晚上把我兒子從矮人渣子手裡解救出來,我要以最隱蔽不為人知的方式進入他被囚禁的地方,我要你現在就進去那座樓裡,告訴我要殺的人都在哪裡——或者,你想成為他們當中的第一個?”

    最後那句,其實是沒必要的。

    被威脅恫嚇激起怒火的赫曼,張開嘴打算反唇相譏了,但就在此刻,心頭忽然響起一聲遙遠的清脆笑叫:

    “爸爸爸爸,教育人類果然很好玩……”

    穿透疏林的陽光照亮那一頭淡金髮,小精靈的笑臉在記憶中晃動,驅散了曾經籠罩身心的絕望陰霾……

    赫曼閉嘴,轉身,向綠海館大門走去。

    要如何措辭編謊,才能讓樓裡駐紮的菊淵人放進自己,在裡面閑晃五分鐘,然後不動聲色地全身而退?

    篤篤篤。

    輕微的敲門聲在靜夜裡也能傳揚很遠,對緊張而心虛的人來說,簡直就是喪鐘了。

    沒等多久,木門吱呀一聲拉開道縫隙,裡面露出的半邊臉頰,居然看上去無比熟悉。

    “赫曼。金中校?”門裡人驚咦出聲。

    赫曼駭然注視這張臉——叛徒卡斯的貼身副官,胡伊。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6 10:20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42章 傳說中的天意

    “你——”

    陰沉雨夜,獨幢小樓,木門拉開後,雲起軍最重要的將領之一赫曼。金中校赫然出現在眼前,現菊淵帝國“大義伯爵”卡斯的貼身副官,胡伊少校,下意識地伸手去握腰間佩刀——

    “謝天謝地,你果然在這裡!”門外一身濕潮的赫曼。金急促開口,語聲低而快速,“先讓我進去再說,好麼?我是一個人。”

    依然握住了刀柄,胡伊先向門外望望,確定視線範圍內沒有別人,才閃開身子,放了赫曼進來。

    木門一關,刷一聲長刀出鞘,胡伊指住赫曼鼻尖:

    “金中校,到我們這些叛徒這裡,有何貴幹?”

    “綠海館”一樓門廳裡還有幾個軍人,此刻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認出赫曼後,紛紛拔刀——原來都是跟隨卡斯叛變、向菊淵軍獻出雲起城西門的那些原雲起人。

    赫曼苦笑了一下,高舉雙手——什麼叫做飛蛾撲火自投羅網啊!

    “胡伊,我是來找你的。我們布在城裡的眼線說你們幾個經常呆在這兒,果然沒錯,太好了!簡單說吧——我受於城主秘密派遣,代表仍然留在森林裡的十萬雲起人來的,想通過卡斯將軍,跟菊淵帝國談投誠的事。”

    樓裡的幾個軍人相互交換個眼色,表情都和緩下來,降下手中兵刃。

    “現在才來‘投誠’,不嫌太晚了嗎?”胡伊嗤笑,“彈盡糧絕,走投無路,樹精靈又一心只顧著救他們的小王子,不再搭理你們了,這才想起來還是活命要緊。真讓人失望哪,民族英雄金中校,原來你也跟我們這些叛徒一樣貪生怕死啊!”

    幾個軍人的哄笑聲中,赫曼咬緊牙關,只當沒聽見,僵著臉問:

    “卡斯將軍也在這裡嗎?”

    “當然不在,這兒又不是伯爵府。”胡伊答,“我也是過來看看弟兄們,馬上要回去了——怎麼?想跟我一起去見將軍?”

    赫曼的大腦飛速運轉著,有點明白了:

    跟隨卡斯一起叛變的原雲起軍人有近百名,卡斯自己的府邸並不大,如果他不換房子的話,這大幾十號人不可能都住進他家裡去。而親身經歷了“雲起大屠殺”的這些原雲起人,大概也不太想跟城裡的菊淵人混在一起。點數城中房屋,“綠海館”應該是菊淵人最不願意靠近的地方了,這些雲起叛徒聚在這裡暫時安身,還真是不錯的主意……

    心裡想著,嘴上也不敢怠慢地回答:

    “當然,我是得去見將軍——晚上好,李上尉。”

    就在赫曼進入門廳、跟胡伊等人談話的功夫,綠海館樓上又陸續走下幾個人,果然都是原先的雲起軍叛徒,其中還有赫曼的舊相識。赫曼禮貌地一一跟他們打了招呼,問胡伊:

    “咱們從前的老弟兄,都在這裡了嗎?這世道,能見一面可真不容易了。”

    “這兒住了四十多個吧,”胡伊不虞有他,“好多已經睡下了。你要一一去看望他們,我可恕不奉陪。”

    赫曼搖搖頭,示意並不想驚動太多人,只問周圍幾個:

    “這些日子裡,你們過得怎麼樣?菊淵人對你們還好吧?”

    說到這個,胡伊等人的臉色都不太自在,有幾個還面現怒容。一個年輕的士兵忍不住開口:

    “好個屁!我們——”

    “行了!”胡伊一揮手止住他的牢騷,轉向赫曼,“你問這些有用嗎,金中校?反正你們也沒得選擇了。”

    “你的意思是,如果還可以選擇,我們就應該再考慮考慮?”赫曼直視他的眼睛。

    原雲起軍官別過臉去,沉默片刻,冷聲回答:

    “大菊淵帝國如日方升,實力強盛無可抗拒,這是天意,不是人力可以扭轉的。我們生在這個時代,就只能順應這個時代的天意,其他的都不重要。逆天行事的下場,你不是自己也看到了?你我之間的區別,只是一個先知先覺,一個冥頑不化……這都是命。好了,走吧。”

    穿好防雨披風,胡伊回頭看赫曼,又皺起眉:

    “恕我直言,金中校。看在老交情的份兒上,我不拿你當俘虜對待,路上你可以冒充我的隨行人員,但你至少得先解除了武裝,進將軍府以後,還得把手綁起來——不是信不過你,這是規矩。”

    “我明白。”赫曼平靜回答,主動解下腰刀交出去,苦笑,“這把刀,當初還是卡斯將軍贈給我的……”

    胡伊默然,示意讓一個手下過來,對赫曼搜身。

    赫曼很配合地靜止不動,讓叛徒的手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強忍下喉頭湧起的憤怒噁心。他知道胡伊給他的“暫時非俘虜待遇”並不完全是“看在老交情的份兒上”,而是為了避免給自己惹麻煩——如果他們帶著俘虜招搖過市,路上遇到菊淵人,不給截下來送官才怪,而且事情傳出去後,說卡斯將軍跟雲起軍將領暗中勾搭,那位“先知先覺”的“大義伯爵”恐怕就得吐血了。

    不過,能夠同意私下帶赫曼去見卡斯,就說明了胡伊的確還顧念著舊情,或者有些別的想法,反正不是一心一意做大菊淵帝國順民的表現……

    因此,當他結束了搜身,跟在胡伊之後向大門走去時,心情,是有幾分複雜矛盾的。

    木門一開,飄進室內的,除了夾雜著微雨的冷風,還有一陣耀眼金光。

    仿佛能割裂整個時空的強大氣流無聲無息疾壓而至,赫曼胸口一痛,眼冒金星,好在早有心理準備,一個側翻滾到門邊角落裡,堪堪躲過無形鋒刃,只有幾莖褐發被刃風帶到,削了下來。

    當他抬起頭時,正看到飄搖墜下的髮絲之後,剛剛站在門前的幾個雲起叛軍,身體被淩空拋起,成半圓形向後發散跌落,咽喉前爆出的血花則在空中拖出長長的軌跡。

    大門洞開,一個高大強健的身影出現在深暗夜幕前,滿頭金髮被風壓帶動得獵獵飛舞。

    在室內任何人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之前,牆根、屋角、地面凹陷處、所有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突然迸射出無數巨型孢子,象一把把柔軟大傘在空中張開,又象透明輕盈的烏賊水母,悍然撲向呆若木雞的被獵者,連頭帶腦將他們死死蒙住,膠粘的流質塞入七竅六孔,堵住一切可能迸發出的聲音。

    大概是孢子們在超速膨脹的過程中掠走了室內所有氧氣和水份,赫曼只覺得天旋地轉,口乾舌燥,神經麻木,肺泡漲得快要崩裂。他並沒有被孢子脹成的軟體蒙塞住,但一樣無法出聲,只能用手扼住喉嚨,拼命想吸入一點空氣,不要就此窒息而死。

    沒有驚呼,沒有呐喊,沒有呻吟痛叫,一時間,室內只能聽到一具具人體撲通倒地的沉悶聲音。跟在金髮身影後面的幾條黑影輕靈如風,快捷似電,赫曼完全看不清他們如何出手動作,幾乎只是一眨間的功夫,門廳裡再沒有站立著的人,血流五步,屍橫遍地。

    當那異樣的氣壓突然消失,赫曼哈地一聲大喘出來,胸膛劇烈起伏,抬眼再看,竹飄揚的亞麻色長髮剛剛消失在通往二樓的樓梯間裡。

    卡嚓。

    經過那樣死亡的靜默,這麼輕輕一點動靜,就嚇得赫曼驚跳起來。回頭去看,大門口,一個銀髮的女子邁進門內,回手關好木門,安詳地扣上門閆。

    蒙在地下一具具屍體上的膠粘孢子開始萎縮、風化了,消失的速度幾乎跟膨脹的速度一樣迅捷,很快,這些雲起軍叛徒身上只剩下一片片暗黃色小薄膜,有的只有指甲蓋大小,不親眼看到,絕對不會相信這些東西能夠一瞬間扼殺這麼多個鮮活精壯的男人……

    赫曼抬頭,注視天花板,仔細傾聽。

    幾乎是聽不到任何動靜,偶爾有幾聲模糊沉悶的響動,疑似為人體倒地聲。他知道梵鏡、楓、竹三人正在一間間地檢視上面三層房間,並在一照面間殺掉所有會發音的生物,徹底清理這座他們曾經使用了千百年的建築——倒是能充分利用熟悉地利之便。

    一樓門廳裡、樓梯上,橫七豎八倒臥的屍體,無一例外全是被一刀割喉,切斷聲帶氣管,除此之外身上沒有多餘傷口。望著那一張張曾經熟悉的、同胞的臉,赫曼嘴裡泛上苦澀——就算是叛徒應有的下場吧,為什麼總是雲起人?菊淵、雲起、樹精靈,明明是三個民族、三個國家間的戰爭,受創最重的,為什麼永遠是雲起人?

    等到他掙扎著站立起來,喘息漸漸平復了,連接二樓的樓梯上,金髮精靈王靜靜地走下來。

    “陛下……”

    已經結束了嗎?四十多個雲起男人的生命,就在這麼彈指一揮間?

    梵鏡沒有看他,左手抬起,食指一勾,刷地一聲,赫曼身邊直挺挺豎起一具人體,嚇了他一跳。

    是胡伊,他竟然還沒死,喉嚨間安然無恙,但全身被不知什麼細細的東西五花大綁住,嘴也仍然被孢子膠粘著,鼻孔一張一翕,雙眼泛赤,顯然只差一點就被悶死了。

    “剛剛在大言不慚地奢談天意的,就是你嗎?”精靈王踱近被綁住的男人,優雅微笑,“讓我來告訴你,天意是什麼。作為遠古精靈王,我曾經是這塊大陸上最接近天帝的生靈。在人類只能頂禮膜拜乞求神靈意旨的時候,我就已經反抗並唾棄那傳說中不可違逆的天意——”

    頓一頓,梵鏡宣告:

    “天意只不過是平衡,是交換,是迴圈,是維繫這個世界正常流轉的生生不息。天意不是什麼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東西,它或許有看上去最順理成章、最容易實現的途徑,但那不是已經註定的結果。你所能感知的一切,都是可以改變的,你想要改變的,都是可以達成的,只要——”

    恍若三千年前接天絕頂上那一幕穿越了時光冉冉浮現,自遠古一路走來的精靈之王,不自知地,迸發出無比自信也無比哀傷的美麗微笑:

    “——只要你決心用足夠平衡的代價去交換。”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6 10:20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43章 今夜無人入眠

    他雙臂大張,兩隻小手死死摟住這寬闊健壯的胸膛,小臉也貼上去蹭蹭蹭,賴在父親懷裡不肯離開。

    恍惚間如有輕輕的笑聲,溫熱氣息也從頸後拂下,一隻手托摟著他的小PP,是百年來彼此都習慣舒適的姿式。

    然後,開始搖晃了。劇烈顛簸,山搖地動,整個世界在一瞬間傾覆。

    樹精靈王子棠露睜開眼睛,邊揉邊打呵欠:

    “是地震了嗎——”

    呵欠沒打完,他的意識已完全清醒,想起了自己正身處牢厄之災中。下一個念頭順理成章蹦出來:

    ——能趁此機會逃跑嗎?

    坐起身,張大眼睛四望,讓他灰心的是,映入眼簾的仍然是菊淵寺那張瘦瘦的老臉。

    “起來穿衣服,”老臉上的嘴唇開合,“陛下召見。”

    小精靈又打了個呵欠,鑽出溫暖的被窩,一邊不情不願地穿衣梳頭發,一邊抱怨:

    “深更半夜的轟人家起床,這是虐待俘虜!象我這樣正在發育中的未成年小孩,保持充足的睡眠是很重要的!萬一我有了黑眼圈白頭發什麼的,賣相不佳價格跌落,吃虧的還是你們自己嘛!真是的,什麼大帝陛下、禦寺殿下,這點道理都不懂!”

    “不許胡說!”菊淵寺低喝。明知這間高塔囚室中沒有別人,來傳旨的內侍正在塔下等著,他還是很不習慣當面聽這種“污蔑大帝神聖形象”的言語。

    棠露自己並不知道,他的小身體只能完整地保留到今夜為止,按照菊淵帝國向樹王國發出的最後通諜,明天,他就會被零割下幾塊東西來,送進森林去威懾雲起聯軍,讓重視孩子的樹精靈們心痛欲死——如果他自己知道的話,恐怕就不可能睡得這麼安穩了吧。

    除了他以外,相關人等今夜無人入眠。寺自己固然一直躺在床上暗暗調息運氣,壓下發作越來越頻繁的陰血櫻花毒,準備著那場與樹精靈王迫在眉睫的生死大戰,而剛才來傳旨的內侍也說得很清楚:“陛下今夜心緒不寧,難以入睡,特召殿下帶人質到寢宮面君。”

    按菊淵君臣先前的推算,如果樹精靈王接到使者宣諭後,立刻無條件服從隻身前來換回兒子,以正常速度,他明天早上可以到達雲起城北門。目前雲起城內外駐軍都卯足了力氣準備接迎這只手染無數菊淵人鮮血的千年老妖,不少中低級軍官信誓旦旦地宣稱,就算樹精靈王沒有按照帝諭要求自斷雙臂,在經過他們防線時,他們也會代表大菊淵民族,來親手對其施行“天罰”,連雙臂帶雙腿一齊給他打斷。

    對這種誇誇其談的宣誓,寺無一不在心中報以冷笑——幾天前兩軍還在僵持階段的時候,你們怎麼不沖進森林裡去,代表大菊淵民族“天罰”他?

    以他對樹精靈王梵鏡的瞭解,那只老妖絕對不會這麼乖乖地束手就擒,在規定時間、規定地點前來交代問題。田信皇帝大概也清楚這一點,他身邊的衛士們就一直抖擻著精神,時刻不敢放鬆,準備迎戰任何時候突然出現的敵人。

    所以很正常吧,越是臨近攤牌時刻,田信大帝越是“心緒不寧”,終於在這三更半夜把寺和棠露一併叫到身邊——寺就算已經毒入膏盲,仍然是無可爭議的“菊淵第一高手”,忠誠度更不用說,關鍵時刻他自然還是得守在皇帝身邊當“大保鏢”;而小精靈王子,一旦形勢危急,那就是手感極佳的肉盾擋箭牌啊……

    催著棠露穿好衣服,帶他下塔,在那傳旨內侍的引領下,三“人”向田信大帝的臨時寢宮走去。

    三個月前雲起城陷落時,城內最後一批雲起人和樹精靈曾經撤到這玉京宮裡做垂死掙扎,結果大部分都被菊淵兵屠殺,只有梵鏡等少數精靈戰士被飛來助陣的吸血鬼、蠱雕等空中部隊救走。

    戰鬥結束後,皇宮裡成了一片屍山血海。後來在卡斯伯爵的建議下,為了防止樹精靈利用宮中樹木植物做怪,菊淵人又刀砍火燒,將偌大院落裡的綠色植物毀壞殆盡。田信大帝御駕親臨前,菊淵人發動大清掃,花了整整半個月時間才把皇宮整理得能住人了,但也絕對談不上“環境優美、空氣清新”就是了。

    田信大帝的寢宮在大殿后側,從高塔到那裡的一路上,只見烏雲滿天星月無光,幢幢高大建築黑影沉沉犬牙交錯,間或夾雜著逡巡往來的重甲衛士,腳步聲和兵甲摩擦的輕微金屬聲在靜夜裡分外清晰。除此之外,見不到任何有生命氣息的東西。

    或者也不是——棠露抬頭,發現天空中有幾個小黑影倏忽盤旋,遠遠近近地繞著圈子,似乎是出來捕食的蝙蝠。

    寺也注意到了,停下腳步,凝眸注視它們片刻,右臂微揚——

    “你幹什麼!”棠露尖叫,和身撲上去推偏了寺的手臂,但已經晚了,一串“十字手裡劍”如電射出,空中傳來吱吱慘叫,那幾隻蝙蝠紛紛濺血而落。

    棠露的橫加干涉只影響到了寺最後射出的一兩支小劍,稍有偏差,有兩隻蝙蝠受傷後沒有立刻跌斃,而是一路歪斜著向皇宮外振翅滑去。

    “殺人狂!劊子手!嗜血淫魔!”小精靈怒視菊淵殺手頭領。

    寺沒理他,只一哂,拎著他的小肩膀繼續跟隨那內侍。

    田信大帝的寢宮裡,內外只點了幾盞小燭燈,光線幽暗,當值宮人一個個屏息垂手,站在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裡,誰也不敢出聲。內侍報名後,內室傳出一個蒼老疲憊的聲音:

    “讓他們進來。”

    棠露邊邁步邊心裡盤算:如果菊淵皇帝再次強迫他行跪拜禮怎麼辦?還能再上演一次“士可殺不可辱”的戲碼嗎?——偷覷寺的靴筒,匕首柄已經不在那個地方了!——嗯,反正臥室裡聚集的人不可能太多,又不是正式場合,影響力小,實在不行的話,拜就拜吧,聽說人類祭祀死人的時候不也是拜來拜去的嗎?就當那糟老頭子已經伏誅好了,畢竟自己的小命比面子重要……

    轉過一重錦障,身著長睡衣的田信大帝就斜倚在床頭,床頭幾上孤燈如豆。

    他倒沒難為棠露,也沒理會無言跪地行禮的寺,只盯著小精靈,伸出一根枯木般的手指,屈了下:

    “過來。”

    棠露猶豫地看了看身邊呈跪姿的寺,抬腳,慢慢走到床前,下定了決心——

    仰臉綻放出一個有生以來最最純真燦爛的豁牙笑臉。

    ^++++++^

    一聲嗆咳,八十多歲的白髮老人捂住胸口,咳嗽不已,床邊宮女趕緊上來為他撫胸捶背。

    東征西戰六十年、滅國無數最終統一了全大陸的人類霸主,為精靈王子的甜甜一笑傾倒而死……這會是怎樣流芳千古的傳奇故事啊,只差一點就實現了,真可惜——棠露在心底哀歎。

    咳嗽漸止,田信喘息著問:

    “你多大了,小傢伙?”

    眼前這個衣著樸素、病弱蒼老的男人,真的很難讓人跟傳說中那“太陽神化身”的一代大帝聯繫起來,甚至跟昨天大殿裡那個身穿龍袍頭戴冠冕的傢伙也判若兩人。小精靈心頭湧起奇特的滋味,老老實實回答:

    “一百三十二歲。”

    老皇帝再度嗆笑一聲:

    “朕才剛剛八十歲而已……就走到頭了……天帝不公啊……”

    “哦,不,您說錯了,天帝是很公平的,”聽完傳譯後小精靈搖頭,無視身邊人的駭然神色,“我們精靈雖然可以永生不老,但再活上幾億年,也不可能取得您這樣的功業,成為整個大陸的統治者。這樣只有數量沒有品質的生命,您要來幹什麼用呢?”

    靜靜聽完傳譯,這一次,田信與平身起立的寺相顧而笑,為這小東西意圖太過明顯的阿諛奉承——在老狐狸面前耍小聰明,樹精靈王子畢竟還嫩了點吧!

    “為什麼你一直都不害怕呢?”菊淵皇帝低語,神色肅重起來,“你身陷世界上最強大的敵人手中,我族又素以強悍果敢著稱,從不假意行那所謂的仁義道德。你父親無力營救你,作為一國之君,他又斷不會犧牲國家民族來換取你的性命。怎麼算,你都絕無機會逃出生天,為什麼你從來不害怕呢?”

    棠露眨巴眨巴藍色大眼睛,理直氣壯回答:

    “我哪有時間去浪費在害怕上!成天只想著怎麼討好你們,怎麼保住性命,見到我爸爸以後怎麼報復折磨他——這些比較有用啦!對自己沒好處的事絕對不要去幹,從小到大我爸爸一直都是這麼教育我的!”

    田信再笑,深深凝視這粉妝玉琢的漂亮小臉蛋,和海藍色眼眸裡深蘊的智慧與勇氣。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愛子皇儲,也仍然是個嬰兒的第十子。他長大後,能夠有這樣的才智膽識嗎?自己窮盡一生打下的佑大家業,涵蓋了整座大陸的前無古人的帝國,在他手裡,將會變成什麼樣子?

    面對自己所喜愛欣賞的,每個人的想法觀念都不同,每個民族,也都有著獨具個性的處理方式……

    “寺,”田信大帝點名垂詢,“精靈法術裡,可有一種,能夠將一具身軀裡的智慧能量,轉移補充給另一具?”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7 15:49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44章 其行也善

    行走在與世隔絕、星火不燃、空氣重濁、無窮無盡看不到頭的地下隧道裡,是什麼感覺?

    如果是人類,早就沒感覺了——光是那成百上千年未曾開啟更新的空氣,本身就已是毒藥,再加上一片漆黑和地面的坷坎不平,極易給人造成恐慌幻像,能有人在裡面走上十分鐘而不倒斃才怪。

    所以說,梵鏡陛下斷然決定把赫曼。金這肉體凡胎拋棄在“綠海館”裡任他自生自滅,實在也是日行一善的表現……

    梵鏡打頭,湛跟上,楓第三,竹殿后,四個精靈從綠海館地下室幽僻角落的石板下進入隧道後,就一直默默無言地急步行走。沒有光,視力是完全派不上用場了,但這四位都是當世現存精靈中的頂尖人物,依靠靈覺和皮膚對環境的感知力,東折西拐毫不遲疑,選擇著一條條密如蛛網的支路岔路,繞過年深日久偶爾出現的坍塌,直奔隧道那一頭的玉京宮出口而去。

    這條秘道,雖然兩邊的出口很隱蔽,但裡面卻沒有任何防備設施,因為建造時樹精靈就已認定,人類絕對沒有能力來使用它。

    雙腿交替輕盈地奔跑,卻無法憑視聽力判定跑過的環境、距離、成果,就只是無邊無際的黑暗而已,時間一長,超現實感油然而生,仿佛自己不是在空間裡穿行,而是跨越了異界的時間秘境,脅生雙翼身如飄羽,既能回到過去,又可奔向未來,或者,乾脆進入了自己心底最隱蔽的世界……

    最前面的梵鏡身形忽頓,湛也及時停步,楓、竹二人同樣沒撞上別人,但都沖到了梵鏡身邊才止住,四個精靈同時抬頭望向一個方向。

    “出口到了嗎?”竹低聲問。看是看不到什麼的,但的確有個地方,微弱而緩慢地透散著新鮮的外界氣息。

    梵鏡點頭,先不忙著出去,伸手抵住洞中土壁,靜下心來調勻呼吸,讓靈覺慢慢延伸到地面之上。

    確定周圍沒有異動,他才吸一口氣,運起樹精靈法力。

    洞壁四周響起輕微動靜,是植物在發芽伸展、破土生長的聲音,接著,就是頭頂土塊碎末簌簌掉落,眼前一亮,新鮮清涼的空氣洶湧而入。

    蘊藏在土壤裡的植物種子根莖,受到刺激迸發出畸長須條,象一條條抓手般,探入堵住隧道出口的土層,劈裂得分崩離析後,再纏卷住一塊塊土石向外揚開,速度既快,動靜又不大,猛一看,倒像是只鼴鼠在從地下往外掏洞。只不過——這個鼴鼠洞的體積比較大了一點。

    開了個能容進出的口子之後,樹精靈王就讓工程下馬了。自己頭一低,當先一躍出洞,先深深吸一口空氣。

    出口的位置應該沒錯啊。

    他記憶中的秘道出口,是在皇宮後花園中的一株大樹裡——樹幹中空,下面連著地洞口,但中間有土層相隔,人類很難發現,更不會想到竟有樹木能在地下空洞之上存活。通過樹幹上的洞口出去後,放眼能見到鬱鬱蔥蔥的樹木花草、亭臺樓閣、湖泊噴泉——

    但現在,周圍除了廢墟,只有廢墟。

    暗夜星月無光,寒風吹拂著這個空曠的大垃圾場。

    那三個精靈也都出了洞,無一例外先好好呼吸幾下,隨後,為眼前景象默然。

    此刻沒有哀悼美景逝去的時間,梵鏡定定神,舉目望向南方的宮殿建築群,不意外地發現,無數條由火把組成的長龍在一座座宮殿之間遊動,在這邊黑暗廢園的襯托下,將那裡照耀得格外輝煌耀眼。

    保守估計,分佈在宮殿群之間的衛兵人數,不會低於三千人。

    天上傳來微弱的掙扎撲翅聲,梵鏡剛剛抬頭,一個小黑點直沖著他跌落下來,半空中砰地一響,一個冰冷的身體落入他懷抱。

    “陛下……”吸血鬼范。帕爾虛弱地抬起頭,笑出兩顆尖利犬牙,“我看到了……小王子……被帶到大殿后的皇帝寢宮……”

    他的半邊身體浸透鮮血,而且仍在汩汩流淌。勉強支持著說完這句話,再也無力維持人形,臉龐往梵鏡肩上一靠,撲地一聲,一隻黑色蝙蝠自精靈王肩上沿衣衫滑落。

    掉到梵鏡伸開的手掌裡。

    樹精靈王低眉凝視這只雖然動機不純、卻一直忠心不貳的森林生物“盟友”,看它側腹上那條鮮血淋漓且顯出黑色毒性的傷口,看它端正的小臉和緊閉的雙眼,看它不住抽搐的小小蹄爪翅膜,與肚腹起伏間迅速流逝的生命……

    歎了口氣,抬起右腕,湊到蝙蝠的尖嘴前。

    毫無反應,吸血鬼連張開嘴的力氣也沒有了。

    眉尖微微一挑,梵鏡把吸血蝙蝠移換到右手掌裡,右肩微聳,刷地一聲,一直抱在懷中的黃金劍出鞘二寸。左手腕湊上來,在劍刃上輕輕一割。

    殷紅血跡出現且迅速擴大,梵鏡收腕,將傷口對準掌中蝙蝠的小嘴,眯起眼睛,靜靜看自己的鮮血一滴滴掉落。

    滴到第三滴時,蝙蝠的嘴開始蠕動,粉紅色舌頭探出來,貪婪地舔舐血液。滴到第十五六滴,小黑豆似的眼睛也睜開了,骨碌碌凝望精靈王這張——奇大無比的臉孔。

    一直到腕上傷口自然凝結,精靈王才在廢墟旁找了個較隱蔽的地方,放下手中蝙蝠軟軟的小身體,不再理他了。

    已經仁至義盡,如果這樣你還不能存活,那就怪自己運氣不好吧!

    直起腰,望向前方宮殿群中最高大輝煌的那一座——玉京宮大殿。

    “大殿后的皇帝寢宮……”

    “陛下,您打算怎麼過去?”竹開口問。很不幸,眾多建築中,那個地方離這裡的直線距離算最遠的之一,其間密佈衛隊巡防,而且可以肯定,越接近皇帝寢宮,衛隊的防衛越是滴水不漏。從城外一直進了皇宮都沒被發現,算是他們這一行藝高膽大而且運氣不錯,但要想如此這般的再偷偷摸進皇帝寢宮裡去,那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

    竹知道,如果是正常的兩軍交戰,這種情況對梵鏡來說根本就不是問題——不就是幾千號人類衛兵們嗎?樹精靈王高擎黃金聖劍,全身散發出熊熊殺氣,黃金長髮獵獵飄舞,作炎魔狀大踏步直入敵陣,一抬腳高山流水,一舉手橫掃千軍,只殺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這不但是他的特長秘技,而且也是他的興趣愛好,算是梵鏡王出風頭賺取少女眼球的捷徑之一。

    前提是——敵人手裡沒捏著那條脆弱無比又重要無比的小命。

    所以,現在的問題就是:怎麼能在對方不知道梵鏡王已到的前提下,儘量接近皇帝寢宮、接近棠露寶寶,趁對方警覺性還沒高到以刀架他頸的時候,閃電出手把他一舉奪回?

    “楓和我去那邊放火,”竹建議,手指宮殿群中與大殿相距最遠的一座,“儘量把守衛吸引到那邊去。宮裡一亂,你應該能趁機往裡混了。”

    梵鏡考慮片刻,的確也沒有更好的方法,於是點頭同意,轉向身後的水精靈大臣:

    “湛大人,能否請你照拂他們……”

    “我跟著陛下您,”湛回答,聲音輕柔,語氣堅定無可更改,“你比他們更需要我。”

    楓無言地轉向自己的目的地,不再遲疑,縱身而起,火紅色長髮閃了幾閃,便在夜色中隱沒。

    竹苦笑一下,剛要縱身跟上,肩頭一緊,被一隻手抓住。

    回頭,正望入自己國王深黯的碧眼中。

    “你會帶她回森林,對嗎?”樹精靈王平淡地問,語氣中的威迫感卻沉重得令人無法抗拒,“你們兩個都會回去?”

    如果這句話早說一刻,會省卻多少事端……

    亞麻發的精靈淒然一笑,只點下頭,沒正面回答王的垂詢,披風一裹,整個人也消失在沉沉夜幕裡。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7 15:50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45章 勾心鬥角的事

    這個地方叫做“建祥殿”,從外觀看,倒更象間大倉庫的樣子。

    位於宮殿群的最北邊,本來應該是冷清偏僻的地方,因為今晚皇宮衛隊人數特別增加了不少,連這裡都佈置了兩隊士兵交叉巡邏,當然,都不會太認真就是了。

    一條輕靈身影自遠飄來,停在衛士手中火把的光圈之外,以一堆焦墟掩蔽住自己身形,低聲開口,問旁邊另一條早到了片刻的影子:

    “知道裡面是幹什麼的嗎?”

    長長的馬尾辮一甩,女精靈將軍簡略搖頭,抬手指指宮殿屋頂下的通氣孔道。

    那通道長而狹窄,人類是絕對過不去的,對於身材纖瘦的竹和楓來說倒是可以利用的好東西。(如果梵鏡過來,同樣進不去。)

    “好主意。”竹點頭贊同。兩人又觀察一會兒衛隊們的巡邏路線,找准交錯時稍瞬即逝的盲點區,幾乎同時騰身躍起,一閃間沖過巡邏衛士們的身後,足尖在宮殿牆壁上一蹬,身型翻飛倒縱而上,藏進深深的屋簷下。

    耐著性子再等兩支巡邏隊交叉完一次,竹搶先探出身來,吸口氣,輕巧地鑽進通風孔道,借著一沖之勢,抱頭前空翻,落地穩健無聲。

    等到楓也依樣葫蘆地落到他身邊,借著通風孔外透入的黯淡月光,竹已經把屋內情況察看清楚了——這是一座武器庫。

    牆上掛滿了一面面盾牌,成套的盔甲疊放得整整齊齊,堆積如山。有大半間屋裡摞著長方形的大木箱子,乍一看很象人類的專用物品——棺材,但有幾箱沒有封蓋,探頭一看,才知道裡面裝的是刀槍長矛。還有雕弓、鐵箭,也都一捆捆紮好碼放。看來這是皇宮衛隊儲存兵器的主要倉庫。

    “好極了。”楓看清室內狀況後,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冷笑。她自離開樹王宮後都很少說話,這一聲把竹嚇了一跳。

    “楓……”

    女將軍不理亞麻發精靈,拿起幾張木弓扔到木箱子上,從懷中掏出火石火絨,一打而著,先點燃塗了松脂的弓弦,再看著火苗漸漸蔓延,燒著弓身,再燒著底下的木箱子,終於騰然而起,畢畢剝剝地一發不可收拾。

    “行了,走吧!”竹催促楓。

    “去哪兒?”楓反問。

    竹怔住——屋子都點著了你還不跑?難道想練功自焚不成?

    窗外傳來驚喊聲、腳步聲、喧鬧聲,顯然有人發現這裡的火情了。沒多久,大門嘩啦一聲打開,幾個手提水桶的菊淵兵跑進來。

    紅發女精靈抄起身旁長木箱裡的鐵矛,迎頭而上,長矛帶風嗚地一聲橫掃而出,幾個菊淵兵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就象斷了線的紙鷂般向外迸開,半空中狂吐鮮血,不等落地就已沒命。

    左臂探入長木箱,一把摟起五六支長矛,右手持著剛才這一根,樹王國代理軍事大臣楓,大踏步向外走出,身後熊熊火光映得她全身鮮紅如血,門外,是被吸引聚來的數百名菊淵禁衛軍。

   

    “建祥殿”起火的消息,沒過多久就傳到了田信大帝的寢宮裡。

    “總算來了啊,”菊淵皇帝語氣慵懶,“朕都等得不耐煩了呢——是樹精靈王親至嗎?”

    他身邊的寺和棠露都豎起耳朵,等待回答。

    “啟稟陛下,龜田小隊長不敢肯定,”內侍答,“他說的確是因為樹精靈故意縱火,但出現在火場的,目前只有一個兇悍女精靈,不知她背後尚隱藏了多少敵人。”

    田信大帝的目光轉向樹精靈王子,白眉微揚:

    “兇悍女精靈?”

    “是軍事大臣楓,一心要當我後媽的一個惡女人。”棠露供認,“我這次能落入你們手裡,也多虧有她幫忙呢!”

    田信大帝望向寺,求證,後者點頭:

    “不錯,臣正是從那女子手中奪來棠露的,不過……那只是她一時疏忽,而且自那之後,該女一直想方設法竭盡全力要從臣手中奪回這小傢伙。”

    “哎呀,她只是做做姿態罷了!這你都不懂啊,寺先生?”棠露斜睨,滿臉鄙視表情,“她成天想的就是怎麼嫁給我爸爸,怎麼成為樹王國的王后,怎麼生下個小寶貝然後讓他繼承我爸爸的王位,而我就是橫在她面前的最大絆腳石啊!要不是她故意放水,你怎麼可能那麼輕鬆地在森林裡捉到我?人家楓將軍好歹也是樹精靈高手嘛!”

    “……”寺濃眉緊鎖,顯然對這種說法很不舒服。

    “你想想,讓你抓到我以後,我爸爸肯定會很生氣很生氣,楓知道這一點,所以就做出玩命追趕、想將功補過的姿態,好讓我爸爸不那麼恨她——我問你,在她追著我們出森林的一路上,她有過實質性的解救行動嗎?沒有吧!我敢保證,她是故意把自己弄得那麼疲憊憔悴,沒準兒剛一見到我爸爸的時候,還愧累交加地暈倒在他充滿男性氣息的懷抱中——唉,說這些你也不懂啦,象你這種打了一輩子光棍的傢伙,怎麼能理解男女之間複雜微妙的情感……”

    田信大帝津津有味地聽著身邊人傳譯,見寺被棠露問得張口結舌,不由得笑出聲來,接過話:

    “你拼命把那女子往惡人方嚮導引,是想說明什麼呢,小傢伙?是要告訴我們,就算拿你當人質,去威脅那女子住手,她也不會聽從嗎?”

    “不但不會聽,而且會打得更變本加厲。”棠露歎息,“陛下,您出身人類貴族,對這種勾心鬥角的事應該不陌生吧?我看,您還是留著我用來威脅我爸爸吧,那才是物有所值呢!”

    老皇帝唇邊仍掛著輕蔑的笑,眼中神氣,卻在認真考慮樹精靈王子的提議了。

    就在這時,又一個內侍進來稟報:

    “陛下,樹精靈王出現了!”

    “哦?”室內三人同時動容,田信問:“在哪裡?”

    “建祥殿火場中,那個紅頭髮女精靈的身後。”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7 15:50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46章 血霧面紗

    邁出那道門,楓就沒打算再回頭。

    右手沉重的鐵槍在身周掄出圓圈,呼呼風聲中,大步走向菊淵兵最密集的地方。沒有招式、沒有身法、沒有固定目標、不躲不閃、不理任何引誘挑畔,美麗而冰冷的褐色雙眸中只閃動一個字:

    殺!

    慘叫聲起,凡被裹入她槍圈內的皇宮衛兵,片刻間便化為血雨肉沫飛濺。

    菊淵人素來以勇悍不怕死著稱,負責守衛皇宮保護“大帝陛下”的,更是菊淵族裡萬中挑一的勇士,雖見這女精靈強悍得近乎瘋狂,但仍無一人後退,反而奮不顧身前仆後繼地撲上去,當然,只製造出了絞肉機下的更多碎塊。

    暗夜蒙上一層血霧面紗,在場者,沒有一個能逃過她淒豔的觸摸。

    楓的半邊臉頰早被濺上的鮮血染紅了,點點滴滴一直流到肩上,她都根本沒時間去擦。褐白分明的眼珠間或一輪,是從這半面看上去唯一的不同顏色,緊接著,鐵槍便勢挾勁風呼嘯而至,掀起又一波腥風惡浪。

    至今為止,在她兇猛絕倫的強攻下,還沒有菊淵人能侵入她身週三尺之內,射來的箭羽也未及身子就被槍風打飛,但,她這樣一口氣不停歇地揮舞沉重鐵槍,到底能堅持多久呢?

    槍尖偶爾刺入菊淵人的骨隙缺裂,一時拔不出來,攻勢滯住,菊淵衛士們就立刻一擁而上。楓也不強奪,撒手發力推刺,連槍帶槍尖上勾著的人屍一起遠遠摔出去,雙臂一交叉,右手又從左臂下抽出一根武器庫裡的鐵槍,重新掄開,那些剛才反應快、爭相搶上的菊淵人就化為下一波血浪。

    這種打法,跟樹精靈一貫的避重就輕、遠端攻擊、先保自身的戰術大相徑庭,等於是主動放棄了精靈族在速度、眼力、準確性方面的先天優勢。如果樹王國軍事大臣杉看到妹妹這麼樣蠻幹,恐怕會捶胸頓足吐著血哀歎自己“教育失敗”。

    但又有什麼關係呢?當一板一眼的攻防變成一去不回的衝刺,當斤斤計較的籌畫變成只求殺人不求自保的渲泄,當求勝變成求死,當放棄變成解脫……

    她多殺一個菊淵人,世上就少一個能夠再傷害到她所愛的精靈們的惡魔,當然,這是多麼正大光明足以令人肅然起敬的藉口——如果她還需要藉口的話。

    髮辮飛旋,槍風揮舞,乍現乍合的血光彌漫得如此溫柔而甜美,楓幾乎快樂了,渾身輕飄飄的,不象在戰鬥,倒象在舞蹈,象在千年前那個如水銀夜裡,她曾踏著無聲的天籟與那個金髮男子林中共舞,星星點點的螢火蟲圍繞著他們身周點出夢幻般的燈火,象她在那一刻的安詳和滿足,明白自己終究擁有了為什麼要來到這世上的緣由。

    當她手中最後一枝鐵槍也被菊淵人格飛,明晃晃的刀槍劍戟和被仇恨扭曲的臉孔潮水一樣當頭湧上,那安詳滿足的感覺仍然駐留在心田間。菊淵衛士們發現,這兇悍的女精靈竟然是在微笑著,被鮮血糊住的美麗臉龐上,掛著一絲遙遠的不屬於這空間的念憶。

    殺。

    高高舉起的刀槍,就要同時斬下,已經燒得梁圯屋漏搖搖欲墜的“建祥殿”裡,突然砰一聲大木紛飛,無數帶著火的材料流星一樣向四周噴射而出,又砸傷燒傷了不少菊淵衛兵。

    一個身著鎧甲的黃髮身影從中步出,整間大殿在他身後轟然倒塌。

    “欺負女人,算什麼本事!”樹精靈清朗的喝叫聲在喧囂火場中明晰可聞,“看劍!”

    聲到劍到,劍到人到,寒光一閃,叮噹聲響,砍向女精靈將軍的眾多兵器全被格開。穿著盔甲的男性精靈仗劍卓立,仰天大笑。

    “竹,你搞什麼鬼?”等他笑夠了,楓用樹精靈語冷冷問。

    “抱歉,我在裡面穿甲花時間太長了……你也知道,矮人渣子們普遍是五短身材,要找一副適合我的鎧甲容易嗎?我挑了幾套,穿上以後才發現內襯不合身,弄得我渾身彆扭。如果那裡面有針線就好了,我還可以自己動手改……”

    “竹!”

    被女將軍怒喝而止的樹王國民政大臣,雙唇在頭盔護頰下暗自一揚,轉向對面成百上千的敵人,面對他們“你是誰”的呼喝詢問,冷笑:

    “好個沒記性的菊淵族,剛剛在絞刑山谷裡丟了十萬具屍體,轉眼間就忘光了!我是誰?就算沒見過,也該聽說過吧?”

    竹的身高在樹精靈裡只算中等,但樹精靈普遍比菊淵人高,以仰角望上去,清秀瘦削的竹居然也有了點“威猛”架式,再加上他全身穿著的硬式盔甲,人為給形象增加了堅硬度,而露在頭盔外的亞麻色長髮,在黑夜火光照耀下,實在跟金色也差別不大……

    “樹精靈王梵鏡!他果然出現了!”許多菊淵士兵同時驚呼,當下就有人去飛報田信大帝。

    “不對!他不是樹精靈王!”並不是所有的菊淵人智商都低劣,“看他跟那女的身材差不多,樹精靈王可比他高壯多了!”

    眾衛兵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一時竟無人上去攻擊。趁此機會,竹湊近楓耳邊,再一次請求:

    “走吧!我們的任務完成了!留著命救寶寶比較有用!”

    楓不理他,冷笑著伸手鬢邊一抽,狼牙大棒高舉,再度向菊淵人堆撲去。

   

    什麼叫做名聞天下的精兵,樹精靈王梵鏡此刻總算體會到了。

    建祥宮火起,宮殿群北面吵鬧得沸反盈天,卻只有事先規劃好的機動小隊趕過去,處理這一“突發事件”。其餘劃定崗位的菊淵衛士,堅守自己陣地一動不動,甚至都不帶向那邊張望一下的,仿佛早已料定這種事會出現。

    用暗褐色的兜帽罩起一頭耀眼長髮,梵鏡在北方火光初起時,就趁亂潛入宮殿群,以人類絕對不可能達到的速度與輕捷,沿著屋簷牆角下最幽黑的影子飄移,有幾次,菊淵巡邏隊甚至是大睜著眼睛從他身邊走過去的,隊員們揮一下手臂就可能打著他。

    他不擔心湛,水精靈隱匿形跡的本事遠比樹精靈強。他只擔心——竹和楓這麼一頓鬧,田信和寺會不會把氣出在寶寶身上?

    用力壓下心頭湧起的冰涼痛楚感,梵鏡搖搖頭,集中精力,動用所有感官,半蒙半撞地捕捉住“那一刻”,悄沒聲縱身飛起,在至少可能被四道視線捕捉到的情況下,躍過一堵院牆,落入一個空空如也的庭院內。

    沒動靜,那四道視線果然都沒有朝向這個方向。

    如果機動小隊也參與到這些地方的巡邏中來,那可就難說了。

    吸一口氣,梵鏡無聲地奔到院門前,透過門縫向外張望。對面,就是玉京宮大殿后,田信大帝暫居的寢宮,棠露寶寶目前所在的地方。

    剛一看到對面情形,樹精靈王就明白了:

    今晚的秘密行動,到此為止。

    寢宮外,密密麻麻佈滿崗哨,每隔三五步就有一對菊淵衛士貼背而立,警惕注視各個方向,連屋頂上都站了不少人,就算一隻蒼蠅想闖進去打擾大帝陛下的安眠,都是絕對不可能的。

    在心底歎口氣——當年我為什麼那麼想不開,不真的在皇帝床底下挖條地道呢?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7 15:50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47章 詐屍

    玉京宮裡的沖天大火,透過重重包圍,穿過高牆阻塞,傳到宮外的動靜,已經十分微弱了,城中居民如果不是有心注意的話,十有八九會忽略掉。

    而“有心注意”的人,至少,在離玉京宮不遠的一幢房子裡,就有一個。

    雙手扶在窗臺上,凝望暗夜中那一大片鱗次櫛比的房屋之海,其中那塊巴掌大的亮點分外耀眼。雲起軍中校赫曼。金輕輕歎一口氣,轉身,下樓。

    他潛入雲起城的任務已經全部完成了,為什麼還不走呢?

    綠海館,承載了太多回憶的地方。

    他想起半年前,就在這裡,當時還是雲起城武裝部一名普通參謀的他,受命前來向精靈王傳達部長卓仁將軍遇刺的消息。那是樹精靈王第一次注意到世上還有赫曼。金這個人類,金色長髮披垂下的碧綠雙眼探索地凝視著自己,閑閑笑問:

    “你叫什麼名字?”

    也是在這裡,身受重傷的他受到樹精靈醫師的精心照料,從此無法再擺脫對於這個種族的親近熱愛。

    在這裡,他第一次見到了洋娃娃一樣可愛而狡黠的小精靈王子,而此刻,那小傢伙已落入菊淵人魔掌多日,生死未蔔。

    在這裡,他把從樹王國帶來的卡斯叛變的消息傳達給聯軍統帥杉,並親眼目睹梵鏡王和杉親自帶領數百名精靈戰士出發斷後,投身於城陷那一夜的滔天火海……

    回憶是一種軟弱無力的情感,不是赫曼此刻需要的東西,也不是阻攔住他離去腳步的原因。

    從四樓東窗前,下到一樓門廳裡,年輕的雲起軍官走向仍然散落在地上的幾具屍體,彎下腰,抱起其中之一,走入旁邊房間。

    他知道倒斃在這四層樓中的四十多個原雲起人,全都是罪大惡極的叛國賊,是造成十萬雲起軍民被屠殺殆盡的元兇,如果把他們逮捕交給法院審判,也無一例外地會被全數處以死刑。現在,三個身手高強的樹精靈戰士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的手法給他們割喉一刀,不少人甚至沒感覺到絲毫痛苦就離開了人世,實在已經便宜他們了,但——

    但他就是沒辦法坐視不理,不願意看著他們的屍體橫七豎八血污狼籍地倒在門廳裡,等待天亮後菊淵人湊巧發現。誰知道菊淵人又將怎麼樣對待他們呢?絕對不會是恭恭敬敬地以禮安葬吧?

    不管怎麼說,赫曼和他們,也曾經是在同一面旗幟下並肩戰鬥過的戰友,儘管此刻想起來,這是多麼具有諷刺性的笑話……

    再次歎息一聲,赫曼放下手中屍體,和房間裡先前被他搬來的其他屍首整整齊齊排在一起,再扯過一張他從各房收集來的被單,把他帶頭裹住,與這個世界隔離開。

    門廳裡剩下的最後一具屍體,是卡斯將軍的副官胡伊。

    當赫曼的手觸到他身上時,“屍體”竟然微微呻吟一聲,睜開了眼。

    !

    在樹王國住了好幾個月,特別是經常跟樹精靈王梵鏡見面相處以來,赫曼的膽子已經被鍛煉得大了很多,心臟也比從前堅強多了,(另一個好處是臉皮也厚得多了……),但這一刻,他仍被嚇得毛骨悚然,跌跌撞撞後退幾步,險些驚叫出聲——詐屍啦!

    果然,屍體不但睜開眼,還搖搖晃晃地坐起來,用手扶住頭,很痛苦地呻吟:

    “我這是在哪兒……”

    驚魂略定,赫曼回想起剛才精靈王出手殺他那一下子——拎著胡伊副官訓完話,梵鏡一揮手,這人高馬大的男子就象袋土豆似地被丟撞到南牆上,隨即軟軟滑下,就此癱倒在地不動了。任誰親眼見了這一幕,都不會認為胡伊的性命還在——梵鏡王怎麼可能對他手下留情?

    這算不算醫療或者工作事故……

    又定定神,赫曼刷一下子抽出腰刀,架到胡伊脖子上,這架勢,正跟他剛進“綠海館”大門時那情形反了過來。

    額角帶著血漬的副官抬起頭,望著赫曼,好一會兒,眼中的混亂才漸漸鎮定下來,看樣子是回想起自己經歷的一切了:

    “我……沒死?”

    “好象是。”赫曼冷冽回答,隨即咬住下唇——現在自己該怎麼辦?親手殺了他嗎?

    “為什麼……”

    胡伊左右望望,門廳裡除他們二人外沒有人體了,但地上、牆上沾染的一灘灘血漬仍然足以提醒他,留在他腦海中的記憶並不是惡夢。但,為什麼?為什麼那位強悍猛惡、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象捏死螞蟻一樣捏死自己的金髮精靈王,居然唯獨放過了他自己?

    為什麼他又一次面臨這種境地,離棄了身邊大多數朋友,陷入不情願的悲慘的孤立……

    為什麼,赫曼同樣無法回答。是為了考慮自己的忠誠和堅守嗎?特意留下一個叛徒給自己,要自己親手幹掉,絕了向菊淵人投誠的可能性,以示絕對忠於雲起城和樹王國?

    目光下移,手中刀身亮如一泓秋水,映出自己嚴肅哀傷的面容。

    “胡伊,”赫曼突然心中一動,“卡斯將軍還住在原來的府邸?”

    叛變軍官抬眼凝視他,語調中含有強烈懷疑:

    “你想幹什麼?”

    “帶我去見他。”褐發年輕人垂睫逼視手中俘虜,“他還欠我一個解釋。”

    胡伊仰天笑:

    “金中校,我為了將軍,背叛了國家民族,忍受了千古駡名,放棄了已經擁有一切——你以為我會帶你去傷害他嗎?”

    刷一聲,赫曼收起腰刀,插回鞘中,胸有成竹地微笑:

    “這恐怕由不得你了,胡伊。”

    “你什麼意思?”胡伊眯起眼。

    年輕的雲起軍官不再回答,一個上步拗膝,重重撞在對方胸口上。“哇”地一聲,胡伊噴出一大口鮮血,本來虛弱的身體哪裡經得起這麼折騰,立刻又失去意識昏迷倒地。

    赫曼想了想,回入旁邊那間屋,找了具身材相貌都和自己有點象的屍體,把他的制服軍牌什麼的剝下來,忍住噁心,一一換穿到自己身上,才又回到樓下,帶好腰刀,扶架起暈厥的胡伊,蹣跚邁步出門。

    夜已經很深了,路上的巡邏隊比先前少了很多,想必一大部分都被調進了皇宮,去鎮壓那場大火和“叛亂”。

    卡斯將軍的府邸本來離“綠海館”不遠,就在原雲起城武裝部旁邊。赫曼扶著胡伊,淨找小巷子走,儘量躲開巡邏隊,好不容易來到武裝部所在的那條街上,已經是汗透重衣——半死不活的人還真重,早知道,就該叫他自己走到這裡來之後,再出手打暈他……

    調整一下呼吸,再仔細考慮一遍自己的計畫,確定沒有明顯漏洞,赫曼。金中校鼓起勇氣,架著胡伊副官沖出街道,徑直向“大義伯爵府”門前沖去:

    “不好了!我們剛才在那邊街上被暴徒襲擊,副官受了重傷!其他的兄弟們都倒在那邊了!”

    卡斯府上,原本就用了不少雲起城降兵,身穿菊淵軍制服的赫曼這麼一呼喝,門上衛兵又認得倒在他身上失去知覺的確實是“伯爵大人”最信任重用的副官,不由得慌了神兒,幾個人順著赫曼手指的方向去援救那些“被暴徒襲擊”的兄弟,另兩個則幫赫曼把胡伊扶進房子、扶上樓,跑去叫醫生。忙亂間,誰都沒注意深深遮蔽在軍帽下的這張臉。

    動靜一出來,很快,整幢樓都聽到了消息。當赫曼把胡伊交給衛兵們抬進醫療室後,站在樓梯下一抬眼,赫然發現,披了件衣裳就沖下樓梯、臉上表情焦慮的花白頭髮老者,正是卡斯將軍本人。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7 15:51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48章 放下武器

    “建祥殿火場裡的那個男精靈不是樹精靈王!”

    “可是他的確是金頭髮、穿盔帶甲拿著劍左劈右殺,憑什麼斷定他不是!”

    雲起城玉京宮大殿后的田信大帝寢宮內,從建祥殿火起後,關於出現在那裡的那個男性精靈,就持續不斷地有相互矛盾的消息傳報過來。一會兒有目擊者信誓旦旦地說那絕對就是曾經出現在雲起城牆上和接天森林中、指揮聯軍抗拒菊淵大軍的那位金髮精靈王,一會兒又有人說根據那精靈的身材和氣質判斷,他比樹精靈王足足差了一個等級。

    在聽取了十幾次“彙報”後,依然一頭霧水的田信大帝終於怒了,拍案大罵:

    “跟人家對打這半天,連對手是誰都弄不清楚,廢物!混蛋!”

    偉大領袖雷霆一怒,室內所有菊淵人只能噤若寒蟬地跪倒在地叩頭謝罪,不再敢多嘴——其實這也實在不能怨他們,畢竟,曾經“近距離”觀察過樹精靈王梵鏡、然後還能抽身而回詳細報告的菊淵人,簡直是鳳毛麟角珍禽異獸。

    不過事實上這屋裡就有一個——田信大帝抬眼望向菊淵寺,正考慮要不要派他去“建祥殿”那邊實地確認一下來精的身份,一個清清脆脆的小男孩聲音響起來:

    “陛下,我有個建議,可以辨認出打過來的是不是我爸爸!”

    室內人都看向站在一邊的樹精靈王子,淡金髮寶寶的小手正高高舉起來,很標準的發言姿態。

    “說說看?”皇帝冷笑。

    “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派我到那裡去看一看啦,那畢竟是我爸爸嘛,哼哼,就算燒成了灰我也認得出他!不過這個辦法風險太大,我想您也不會同意的,那麼,退而求其次,”棠露的小腦袋晃了個圈子,儼然足智多謀滿腹經綸,“我來畫張我爸爸的肖像吧!你們可能還不知道,我上學一百多年,圖畫課也是很重要的科目之一哦!我畫的肖像形神兼備、栩栩如生,你們拿在手裡,到現場一比對,就知道來者是不是他啦!如果這次來的不是他,你們還可以影印我畫的肖像,貼到各個路口去懸賞捉拿他;如果這次能把他一網打盡,你們就可以把我的畫多複製幾份,當成美男裝飾畫賣給那些花癡闊太太千金小姐,估計也能賣出好價錢的,怎麼算都是穩賺不賠的生意!如果有市場需求,我還可以畫我爸爸的?體……”

    “夠了!”田信大帝一拍扶手,怒喝,“你還想戲弄朕到什麼時候!朕看在你年幼無知的份兒上特加優容,你還得寸進尺了!”

    棠露立刻住嘴,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天大的錯誤——在枯痿老邁的人類君主面前誇耀自己父王的“美男”“?體”……妒嫉爭雄是自然界的固定規律,八十歲的老男人也還是雄性嘛!

    “朕倒是想到了更好的方法,”菊淵老雄性冷笑,“不管來犯逆賊是不是樹精靈王,只要朕卸下樹精靈王子一條手臂,派人拿去戰場上命令來者住手,他十有八九倒會聽命——想試試嗎?”

    “不想!”棠露反應極快地尖叫回答,雙臂彎起護在胸前,腿底抹油就往後溜。

    “恐怕由不得你了!”田信獰笑著,喝令,“衛兵!抓他過來!”

    “寺師父——”

    淡金髮小精靈一邊垂死掙扎地高聲向室內唯一一個“有可能”幫助自己的人類呼救,腳下也不閑著,看准地形,一躥沖過張著手來抓自己的菊淵衛兵,平身前撲,手腳並用、連滾而爬地躲進屋裡目前最能遮蔽自己的地方——田信大帝的“龍床”下。

    菊淵人習慣的睡榻普遍不高,田信大帝以萬乘之尊,床鋪倒是很寬,但離地還不到一尺高。身材小巧精緻的棠露爬進去還勉勉強強的,成年人就基本上不可能了,除非四肢貼地施展壁虎遊地功。

    衛兵們紛紛呼喝叫小俘虜自動爬出來投降,理所當然地,沒得到正面回應。有幾個衛兵橫下手中長矛,向床底下亂刺,但床下地方大,不知道棠露蜷在哪個角落裡,一時還真不容易刺到。

    見此情景,菊淵寺微微皺眉,向皇帝躬身道:

    “陛下,假如衛兵失手,一矛刺死這小東西……”

    “怎麼,你心疼了?”田信大帝冷笑反問,“——不想讓那個叫你‘師父’的小王子殿下受傷,就去把他給朕抓出來哪!”

    望著皇帝眼中不信任的神色,寺暗歎一聲,躬身回一句“遵旨,恕臣無禮”,走過去喝住眾衛兵,單手抓住了“龍床”下沿。

    一用力掀翻龍床,砰然大響,煙霧彌漫。

    室內眾人大驚之下,面面相覷,一時弄不清這天崩地裂般的動靜從何而來,但很快,他們就知道了。

    對著宮殿入口方向的門窗外閃耀起太陽一樣輝煌奪目的金黃光芒,映得窗戶白得發亮,像是就要燃燒起來。與此同時傳來的是門外衛兵們連綿不絕的慘叫重跌聲,卻聽不到兵刃相擊的金屬撞擊,狂風飆起,山搖地動,窗格門扇都在瑟瑟發抖格格直響,讓人懷疑是世界末日來到了。

    能在田信大帝寢宮內守衛的衛兵們都非庸手,最初的震驚過後,不待發號施令,一個個都執著兵器迎向外面橫變突生的方向,準備奮不顧身地保衛他們的大帝陛下。

    他們用不著跑多遠,因為很快,格格震顫著的建築經受不住巨大的風力壓力,正面門窗首先破損,崩裂成千萬片碎塊飛散開,緊接著牆面也隨之被揭開,寢宮前半部分竟然在十幾秒內被切碎破潰,室內室外就此連成一體,屋外豪華壯觀的戰鬥場面,也無遮無掩在呈現在田帝大帝面前以供“御覽”。

    從數量上說,是以一對千的絕對不成比例圍殲戰,從實力上來說,則是虎入羊群切瓜砍菜般也絕對不成比例的大屠殺。

    勇悍不怕死的菊淵禁軍衛兵們潮水般一波波湧上,卻根本無法接近那個手持黃金聖劍、大踏步挺直上前的金髮男性精靈。聖劍一揮,面前屍體就重重疊疊倒鋪出柔軟的道路供他踏禦,無數菊淵人從背後向他撲上去想要同歸於盡,但那掌握在修長手掌中的劍尖在身周靈巧微妙地劃個圈子,如刀鋒般銳利的疾風就足以切斷人類脆弱的肉體和血脈。

    行雲流水般的步伐不受阻礙,在籠罩身周的一重重血光中,筆直地走向座椅中的菊淵大帝。

    千年之前,人類第一帝國“奧古斯都帝國”、第二帝國“李氏帝國”都曾經發兵數十萬圍攻雲起城,在戰役的關鍵時刻,奧古斯都軍主帥和李氏帝國御駕親征的皇帝,都以“暴亡”之名載入史冊,而當年領導樹精靈和雲起人抗擊圍攻侵略的,正是此刻這個手持金劍、長髮飄揚的男性精靈戰士。

    佈滿皺紋的蒼老面容上漾起一絲微笑,菊淵皇帝揚聲發令:

    “放下武器,梵鏡陛下!”

    一柄鋒利無匹的匕首,指住懷中淡金髮小精靈的咽喉。

    終於還是沒能躲藏起來的棠露,在遮身龍床被掀翻後,一片混亂中,讓菊淵寺一把拎住衣領,丟給了田信大帝護身用。

    雙足都已踏上宮殿前階,梵鏡手持黃金劍,凝視著前方,笑一笑,右臂揮舞。

    “當”一響,黃金劍在空中劃出閃亮的光弧,被遠遠丟出去,撞到一面還沒倒塌的牆,滑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又震出一串清脆響聲。

    金髮精靈王雙手負在背後,任憑餘下的菊淵衛兵們將自己團團圍住,槍尖如林刀光如海,

    戰鬥從這一刻才真正開始。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8 15:25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49章 精神不正常

    某人一心只求死,而另一人全力要救她,結論是——兩個都屬精神不正常。

    當永遠微笑著的竹,暗自得出這個結論時,決心,也就同時下定了。

    “你會帶她回森林,對嗎?——你們兩個都會回去?”

    嚴格說來,這只是請求、是希望,並不算是國王陛下的諭旨,不一定非要遵從的。

    何況,就算是諭旨,又能怎麼樣呢?三千年來,自己“抗旨不遵”的時候,還少嗎?

    長刀斜斜揮出,連頭帶臉劈開一個奮勇撲上來的菊淵衛兵,卻沒辦法躲開他一腔熱血灑滿自己的頭臉盔甲。竹在濕熱的腥氣中搖頭苦笑——真是年輕幼稚的小孩子啊,那個所謂的“君主”,究竟有什麼好處,值得你為他犧牲到這種程度呢?

    他自己的君主,已經在森林王位上坐了三千多年的梵鏡,不就是個自私自利、任性衝動、懶惰狂妄的典型代表?

    ——“傾覆之戰”爆發前夕,森植王遇刺身亡,樹精靈王國風雨飄搖,唯一擁有王位繼承權的梵鏡王子卻說什麼也不肯登基加冕、負起保護族民的責任。更有甚者,他還振振有辭、怒氣衝天地公開宣稱:

    “杉剛毅自持、治下嚴明,竹審慎耐心、細緻仁愛,甚至連楓一個女子都比我有威勢得多,為什麼偏偏一定非得我來當國王不可!血統這個東西到底有什麼用?要說有用,那也就只是增加了我叛國投敵、倒向金火聯軍一方的可能性!那個老傢伙(指他父王)生前粗暴干涉我的精權不算,死後還要剝奪我的後半生自由嗎!”

    於是竹和杉有生以來第一次對“吾王陛下(他們堅持這樣稱呼尚未加冕的梵鏡)”抗旨不遵,聯手將他綁上寶座搞定。

    世間好多事,只要一開了頭,就再也刹不住閘,類似行為猶如雲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傾覆大戰結束後,梵鏡王聲稱要退位去自我放逐、隱居懺悔他親手殺害外祖父的罪孽,被朝臣一致抵制不從;

    梵鏡王提議實施民主治國,一切政務由大臣們會商決定,國王只需每天花費半小時簽字畫押即可,結果竹和杉從他辦公室裡搜出來了上千張已經簽好名的空白詔旨,然後關上門——以二對一痛快了一番;

    梵鏡王拒絕帶頭撰寫回憶錄、整理我精靈族源遠流長的光榮歷史,“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於是科教文衛大臣杞大禮參拜國王,正襟危坐,從“天帝造宇宙、精靈分五行”開始講起,一直講到梵鏡王奄奄一息痛哭流涕地收回成命;

    梵鏡王以“女性的天職是被愛慕而不是被屠殺”為理由,打算命令樹王國軍隊中的女戰士們退役,或者,統統從危險的前線調回樹王宮“宿衛”,那一次,負責出面“兵諫”、“勸回天心”的,是楓……

    感受著背後相靠在一起的那個溫熱身體,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地留意她只攻不守的拼殺,默默體味她不願再苟活於世的決心,頭盔下,竹的笑意,只能一點點無奈擴大。

    他錯了,“幼稚”這回事,與年齡無關——居然可以一直持續八千年,而且,不止一個。

    喂,這位殺紅了眼聽不進人勸的美女,你真的知道你是在幹什麼,以及,你想要的是什麼嗎?

    那個你認為已經痛恨你、羞辱你、拋棄你的男精靈,那個你不願意再跟他一同存活於世的男精靈,究竟是為了什麼,他才會這樣對你?

    恨你嗎?當然了,難道在怠忽職守、失陷國儲之後,你還奢望國王陛下笑眯眯誇你“把我兒子丟了最好”嗎?可是,你為什麼不想想,假如是其他人處在你的位置上,比如說,我,竹,一時大意下犯了這種錯,我們敬愛的梵鏡王又會怎麼對我?

    如果他憤怒失望到無法原諒我,自然會依法判罪、驅逐出境、或者打發到前線邊界,總之是一段時間內絕不想再看到我;如果他還不至於如此狠心絕情,那多半會當面責問痛駡我,渲泄出他的怒火之後,再給我“戴罪立功”的機會……

    又是什麼人,能讓他不忍心驅逐、不願意責駡、不必請求就默許給第二次機會、聽之任之自由跟來,甚至,生怕自己一時管不住暴烈的脾氣,交流時會造成更嚴重更無法挽回的傷害,而一路自始至終,都無視這個人的存在?

    你在他心中的地位如此特殊……難道這麼簡單的事實,都會當局者迷看不出來?

    竹搖著頭,額上濺到的血漿流進眼裡,面前的世界一片暗紅。

    倒在他和楓腳下的菊淵人屍體,已經堆成小山,南邊宮殿群裡的各條道路上,似乎仍有舉著火把的衛隊源源不絕趕來。時間在一分一秒過去,生機在一點一滴流逝,再不走,來不及了,真的來不及了。

    梵鏡失去母親時,我陪著他;失去父親時,我陪著他;失去外公時,我陪著他;失去寶寶時,我陪著他……如果他還要再失去你,對不起,我恕不奉陪了。

    扭過頭看一眼鮮血澆鑄成的女精靈將軍,將她大呼搏殺的英姿留在眼底,竹微微側過頭,讓一枝襲來的長槍,挑落了自己的頭盔。

    清秀細緻的面容完整暴露在白亮如晝的火光下,亞麻發長髮雲霧一樣濃稠地漾起,身後建祥殿不斷坍塌斷裂著砸下流星火球,樹王國民政大臣鬆開了手中長刀,讓那支挑落頭盔的長槍,再度狠狠橫打到自己腰間。

    纖細的身子輕盈飛起,半空中噴出一蓬鮮血後,徑直撲入楓的懷中。

    “竹————————————”

    亞麻發精靈漬血的唇上仍然殘留著千古不變的微笑,湊到紅發女將軍耳邊,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輕聲囈語:

    “地道……回森林……”

    真是的,“君主”這種東西,到底能算什麼呢?

    他有兩個朋友,一個叫任性的梵鏡,一個叫幼稚的楓。他願意讓這兩個朋友在這個世界上繼續爭鬧拼殺下去,為此,他做了他選擇的事。

   

    與火光如晝的建祥殿方向相反,玉京宮另一頭,此刻也有一個熱鬧非凡的地方。

    被掀去了半邊屋子的田信大帝寢宮裡,其現任主人安坐床邊龍椅上,膝上放著小人質樹精靈王子,手中握著鋒銳無匹的匕首。

    距離他數十步之外,站立著手無寸鐵的金髮精靈王。

    “衛士!卸掉他右手臂!”

    幾乎是在精靈王黃金聖劍脫手擲出的同一時刻,田信大帝這條詔令,就果斷毫不遲疑地發出來了。

    與口中語言相配合的是,他蒼瘦但仍穩定的右手,稍稍下垂,手中匕刃,切到懷中小精靈嫩鼓鼓的右手臂上:

    “或者——您想用令郎的手,換取保留您自己的,梵鏡陛下?”

    精靈王肅立凝視殿中,不言不動,不作任何回應。

    他身邊的菊淵衛士可是動了——對他們來說,“聽旨即從”是早已形成的條件反射,根本不用動腦筋的。

    兩把長刀一左一右,同時削向精靈王的右手臂。

    梵鏡仍然沒有任何反應,也沒有閃避招架的意圖。兩把刀的刀尖都劃到他衣袖上之時,室內突然響起另一個聲音:

    “且慢!”
walter727 發表於 2010-4-8 15:25
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50章 公正決戰

    如果說,世上還有一個聲音,能夠延緩、阻止菊淵衛士們執行田信大帝的旨令,那麼,就是這一個。

    兩把長刀劃上金髮精靈王的手臂肌膚後,硬生生停頓在那裡,衛士們都扭過頭去看剛才叫“且慢”的——

    禦寺殿下。

    “寺?”

    田信大帝的語聲冰冷、質疑、含著強烈的不滿,恰與他臉上此刻表情一模一樣。

    “主公,恕臣無禮。”

    斜跨一步的寺,雙手抱刀柄,向自己的皇帝躬身長揖:

    “臣斗膽懇求主公,在廢掉精靈王右臂之前,先讓臣與他公正決戰。”

    “……”

    將匕首換到左手持著,刃尖仍然不離小精靈的嬌嫩咽喉,菊淵皇帝冷笑:

    “假如朕不答應呢,寺?”

    菊淵武士首領瘦長的身體挺直了些,臉也抬起來,很無禮地盯視自己的主人,身體姿態仍然是恭敬的,眼神卻說明瞭一切:

    “主公,您會答應的……臣為您效犬馬之勞逾八十年,現下花毒攻心命懸一線,隨時都會倒地長眠。這是臣今生今世最後一個祈求——您會答應的。”

    太過明顯的要脅了,數十年來頤指氣使君臨天下的田信大帝,有多久沒受過這種氣了?勃然大怒之下,左右一看,便欲呼人擒拿菊淵寺這“叛徒”……

    這麼一看,才發現,寺剛才那輕描淡寫的一步斜跨,可不是隨便走的。

    他原來站立的位置,離田信大寺就比其他衛士都近得多,一步再跨過來,就將北、東、東南三個方向全部封死,任哪個衛士要接近皇帝,都得先經過他手中長刀。

    西邊是牆壁,正南方,則是負手靜立、密觀其變的金髮精靈王。

    不愧是當世人傑,臉色一變再變後,田信大帝仰天長笑:

    “好!好!好!寺,朕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竟然跟叛逆大敵勾結起來聯手脅迫朕,朕真是養虎貽患哪!只恨朕太過心軟,竟然沒早一點除掉你!”

    還不夠早嗎——寺默默地想。甚至都沒耐性等到攻下大陸上最後一座城池“雲起城”,對自己壽命失去信心的田信,就在漫天飄舞的櫻花瓣下,親手遞給寺那包殷紅如血的藥丸……

    “後悔了嗎,寺?”田信嘲弄,“早知道你終究還是會造反,當初就不該那麼聽話,乖乖吃下去那些‘陰血櫻丹’?後悔你選擇了效忠朕,在你本來能夠去過另一種生活的時候?後悔你投入我菊淵帝國,而不是這兩位年輕漂亮的精靈手下?”

    寺的答話聲,冷澀得不象自己的:

    “臣,不懂‘後悔’的意思。臣,只想,決戰。”

    提刀再揖,禮數依然完美恭謹得無可挑剔:

    “臣寺,賜姓菊淵,謹致狀於我大帝陛下駕前,祈求陛下恩准臣與樹精靈王公正一戰,臣雖死無恨。”

    老菊淵皇帝白髮蒼蒼的頭顱裡,飛速轉著念頭——如果不答應,他真敢作亂犯上嗎?如果寺與樹精靈王聯手,殿內殿外這些衛士,現在就可以當他們是死人了……但自己手裡有小精靈護身,能用他來命令精靈王是勿庸置疑的,但寺會聽命嗎?這小傢伙對他而言有任何重要意義?

    反之,答應了他又如何?雖然會使自己大丟面子,但他和精靈王“公正決戰”,兩虎相爭,必有一傷,無論誰死誰傷,對自己來說都是大好事……

    “准奏。”

    不情願地吐出這兩個字,想想畢竟咽不下這口氣,田信又辛辣地補充一句:

    “寺,你報答朕提攜、知遇之恩的方式真夠獨特。”

    唇角微微一牽,寺連笑都懶得笑了,謝恩起身——對於一個在至高權力寶座上佔據了數十年的凡人,對於一個早就忘了自己是誰的男人,對於一個認定“我對別人幹什麼都天經地義,別人稍微拂逆我就該天打雷劈”的偏執狂,還有什麼可說的?

    轉身面對自己畢生夢寐以求的對手,緩緩地調整呼吸。

    自從他服下陰血櫻丹,前半生的理想信念幻滅之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為了這一刻而活著。

    儘管仍然頑固地認田信為主,不願承認自己所選擇的“菊淵人生”徹底失敗,但寺,如此執著地尋求死于“精靈王手下”,又是出於什麼心理呢?

    不能作為人類而存活,乾脆象那些大戰中的上古精靈一樣死去?

    正對樹精靈王飄揚的金髮,寺雙手平舉起隨身佩刀,橫在眼前,淡然開口:

    “梵鏡陛下,能與您公正決戰,在下深感榮幸。我非純精靈,無法使用法力,我們只較武技如何?——您想用什麼兵器,儘管說。”

    這還用“說”嗎?

    金髮精靈王的綠眸瞟向牆角的黃金聖劍——根本不用想,那劍上因為“附有法力”,肯定不符合禦寺殿下“公正決戰”的原則。

    在敵兵環伺、愛子落入人手命懸頃刻前提下的“公正決戰”啊……

    “好意心領,但不必了。”梵鏡王微笑,“實話說,沒有凡人的兵刃能當我發力一擊,拿在手裡反而麻煩。”

    寺黑黝黝的細長眸子凝視他,微微頷首:

    “既如此,有僭了。”

    刷一聲輕響,如雨濺落,雪光迸發,菊淵寺手中名刀“清心丸”出鞘。

    雖然殿內氣氛緊張,衛士們也被方才“禦寺殿下”和“大帝陛下”之間劍拔弩張之態弄得惶恐不安,不知所從,但此刻見了寺這一手瀟灑至極的拔刀,仍情不自禁地齊聲叫“好!”

    雙手托住一泓秋水般的明淨刀身,寺手臂平伸,高舉過肩,誠心正意,肅容發音:

    “此刀名為‘清心丸’,乃我主公菊淵大帝陛下六十年前所賜(他的‘主公菊淵大帝陛下’在他身後重重哼了一聲)。此刀曾為我菊淵族先祖從接天峰上攜下、隨身佩帶的神物,已有近千年歷史。”

    精靈王鄭重點頭會意,金色發浪流動,一根頭髮絲悠悠飄下,落入他張開的手掌心:

    “這根頭髮曾隨本王一起浴血奮戰,保護了接天峰上所有人類的祖先,理應成為全人類的聖物,至今已有八千年歷史。”

    “……”

    愕然不知該如何應對的半精靈寺,眼前燦然一亮,殺氣撲面而來,不由得條件反射地握緊了手中刀柄。

    對面精靈王雙手一分,掌中已是一條拇指粗細、長及人身、光芒耀眼的金色長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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