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二十七章 夜 戲 【下】
迷霧一般的雨淒淒嚦嚦地慟哭,哀冷的山風,不時變化身形,扯得那霧雨斜一陣、直一陣地飄灑,洗滌那對兄妹夫妻身上交纏流下的鮮血,緩和、沖淡、漸無,歸於純凈……
此時,陳君梅並沒有怨氣得出的舒緩表情,她怨毒地盯著死去也要緊緊擁抱的夫妻二人,理智如失去控制的脫韁野馬,手裡的劍不覺緩緩提起,待要給那對羞辱她半生的夫妻,再刺個透心涼----
一劍穿兩心!
隨著陳君梅的動作,圍觀的眾武林正道人士的臉龐,均有一股不可言說的興奮,再仔細看,卻是一種殺死異類的興奮,消滅了「異類」的罪惡導致的興奮。
霎時,整個現場都淫浸在這種興奮之中,這個時候,他們不是人,是獸,泯滅人性的獸,吃掉非我族類的野獸。
劍勢遞出,狠辣無比,即將刺入那對合抱夫婦的後背心……
此行徑與鞭屍無異。
有違人倫相愛便是罪?
那麼,殺人和圍觀殺戮,是不是罪?
所謂天下正道也不過是行罪!
懷著那些心中翻湧的陰暗之念,暗處躲藏的雲展顏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背,防止自己洩露任何聲響,她仇恨的目光不止歇地射向陳君梅,和陳君梅背後的所謂師門----天劍門,以及參與圍殺她父母的所謂武林正道。
「小姐。老爺交代地事情,小人定竭盡全力為小姐辦到。」裴叔老淚縱橫,沉痛地低聲說道。
雲展顏「嗯」了一聲,不答話,似再也無法承受眼前一幕。就低低將頭伏下,只用不住抽動的雙肩,訴說她無法言語的痛苦。
裴叔也不敢再看舊主屍身被戮,連忙埋了頭,等待陳君梅洩憤完事。
那一邊,陳君梅的劍尖正要刺入雲一天屍身,冷不防,人圈外圍傳來一道清朗溫潤的男聲。喚道:「小師妹,罷手。」
這一聲喚,破空而來,雖是聽得仿若無害,卻自有一番氣勢,教人打從心底服了他,霎時間,不止是在場眾武林人士愣怔,追著發聲地側看過去,連潛藏暗處地雲裴主僕也驚異地抬頭前望。
一聽來者的聲音。陳君梅就知道是誰,可是劍勢既出,萬無轉圜化招餘地……
驚風乍起,一道白影晃過。所經之處,避雨的斗笠紛紛吹落,恍然如開闢了一條通路。
通路盡頭,但見一個頭戴斗笠的黑袍白衣人背手,背對眾人,虛空凝立,下方,陳君梅手中的劍。進不得,也退不掉,維持刺劍的姿勢,半分不動,像被固定了似的,離雲一天夫婦屍身僅相差半寸再仔細看。黑袍白衣人竟然是足尖點在陳君梅的劍上。才導致她進退不得。
由此,黑袍白衣人。陳君梅,劍,雲一天夫婦站立地屍身,四者組合成一副固圖,假如,現場不是那麼血腥的話,倒是美圖。
緩緩地,立在劍尖上的黑袍白衣人輕巧轉了身,身姿輕靈灑脫,說不盡的風流飄逸。
其時,山風淒緊,他,臨風立於劍尖,黑袍翻飛,白衣衣角飄揚,未見其人清晰面目,但無不令在場諸人頓生目眩神迷之感。
待得他轉定,見他真面目,卻原來是一翩翩神秀美少年,丰姿如玉,冷俊不凡,不經意高高挑起的眉梢眼角,是將天下都不放在眼裡的矜貴傲然,和一抹若有似無的邪氣宛然流轉,他那目光掃過處,無端教人心頭一震,天底下居然有這樣的少年郎。
也許,不明底細的武林諸人都被這突然出現的美少年攝了魂,但是絕對不包括陳君梅。
她稍愣片刻,即陰沉喝道:「袁師侄,還不下去。」
美少年仿若沒有聽見陳君梅說話,他抬高下頜,充耳不聞,背著手,立在劍尖上地身姿沒有一星半點的動搖,看向茫茫夜雨,做足了姿態,倒顯得陳君梅的說話如同放屁。
「袁師侄。」陳君梅的聲音隱隱有點咬牙,他這樣是不給她面子麼,當著眾武林正道。
「陳師叔,我師父來了。」美少年昂首微笑,伸手指向前方。
經他提醒,陳君梅向後望去。
那手指地方向,已經默然清出一條路,一個猶若謫仙的男子正站在那兒,笑得朗月清風,一團清凈和氣。
想必那清朗溫潤的聲音就是他發出的,又聽他說道:「靖琛,下來吧。」
「師兄……」,在掌門師兄殷幻崖面前,陳君梅不敢造次,所以,她喚了一聲,便把下面的話嚥了回去。
殷幻崖完全明白小師妹陳君梅未出口之言是什麼,他笑如清風,說道:「本門罪孽已除,小師妹還想劍上染污血?別髒了劍才好。」
繼而,他喚道:「靖
「是,師父。」
美少年袁靖琛應聲,一隻足尖點在陳君梅劍上,另一足不失時機地朝後踢去,正中雲一天的後背心,兩廂作用,借力躍起,凌空變換身形,穩噹噹落至師父殷幻崖身後。
那一邊,雲一天夫婦屍身砰然倒下,就像世間的倫理斬斷了他們禁忌的愛戀一般,帶著不可違背地鏗然絕響。
暗處。
淚水和雨水,在凝白如荔脂的下頜滾落,丹唇輕輕顫抖,聲音壓抑到了極點,「……裴……裴叔……」。
裴叔亦是淚下,「小姐,您要是忍得住當下,老爺夫人的大仇,您必能十倍回擊在那些惡人身上。」
「嗯。」雲展顏應著聲,雙手十指大張,深深嵌入泥地,用以發洩心中無法言語的悲憤哀情。
抹抹淚,伏在濕漉草地的她,閉目抬頭,任眼裡最後一行淚滾出,方才一頓一下,重重朝著父母屍身倒下的方向叩首。
第一下叩首,
抬頭,
再來第二下叩首,
起首,
最後第三下叩首,她用力磕在了地上,悶聲一響,迅即歸於平靜,那孱弱地身軀彷彿不能再承受全身地重量,頓時,不支,整個人散架似的磕伏在地面上。
她,再也無法抬頭起身,注視面前地一幕。
「卡!」導演的擴音器傳來結束的聲音。
飾演裴叔的老演員羅峰霎時放鬆了下來,唉,雨天演戲可是一個苦累活。
羅峰爬起來,伸伸腰,踢踢胳膊老腿,出了一口長長的氣,轉轉頭,說道:「馮丫頭,起來吧,咱們趕緊避雨去,好好休息,下場戲,可是要看咱們的。」
羅峰說完話,那邊兒不搭腔,低頭一看,馮晶晶還爬在地上。
心裡感覺不妙,羅峰趕緊蹲下,推推馮晶晶,「馮丫頭。」
馮晶晶依舊沒反應,羅峰一急,索性將她翻了過來。
身體像沒有知覺似的,任由人擺佈,面色青白,額頭沾著不少草泥,嘴唇緊緊抿住……
她,暈過去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