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大漢之帝國再起,作者:白軍皇(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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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琉璃 2010-10-26 01:16:0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94 477957
本帖最後由 藍琉璃 於 2010-10-28 18:55 編輯



內容簡介:

遠東,漢軍在波瀾壯闊的三國時代降臨前進行著記載他們最後輝煌的平羌戰爭。

海西,羅馬軍團在東征西討的勝利中逐漸步入治世的終結。

而橫亙在東西間的安息人和貴霜人從絲路貿易中抽取巨額賦稅而持續著富庶和繁榮。

在北方,野蠻的遊牧民族仍在舔舐著爪牙,等待著機會。

公元168年,原本的軌跡隨著一個人登上歷史舞台而改變,漢帝國再次崛起,漢軍的將士沿著那支馬踏匈奴的偉大軍團足跡,覆滅了北方的所有威脅,馳騁於大漠戈壁,將西域納入帝國版圖,對竊取絲路財富的安息人和貴霜人施以制裁,至於羅馬人,如果他們要避免混亂的命運,就應當接受東方先哲的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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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琉璃 發表於 2010-10-26 01:16
一.獨裁者

白色的病房裏面,陽光明媚,花瓶裏擺放著幾束百合花,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香氣,劉宏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

門忽然被打開,年輕的護士走了進來,手上的託盤裏放著各式藥劑,臉上帶著笑容,“該吃藥了。”對於劉宏,基本上大部分的年輕護士都很喜歡他,除了外表英俊,那種讓人感到距離感的冰冷氣質更是讓她們這些小女生怦然心動。

“謝謝。”劉宏接過水杯,依舊是一貫的漠然,儘管看上去彬彬有禮,卻讓人難以接近。

護士安靜地退了出去,關上門的瞬間她多看了一眼這個一直都是鎮定自若,面容冷峻的青年。

靠在柔軟的枕墊上,劉宏拿起一本紙質有些發黃的線裝版三國志看了起來,這是他的外祖父,一個舊時代的知識份子留給他的,和這本三國志一起的,還有一些孤版的古書,到八歲上學以前,他一直都在外祖父的督促下學習過去的文化典籍,雖然很枯燥,不過卻是他童年唯一的樂趣。

劉宏的母親生他時死於難產,因為這個緣故,他的父親一直都不太喜歡他,出生後就以忙於生意為由將他扔給了外祖父撫養,等到外祖父去世,再回到已經續弦的父親身邊時,父子間的感情也淡漠到了極點,儘管那個時候只有十歲的劉宏很希翼能得到父親的疼愛,可是長久跟隨外祖父的生活,讓他比起同年齡的孩子來說個性要沉靜得多,而落在本就不喜歡他的父親眼裏則成了孤僻和難以親近。

於是僅僅只是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劉宏就被父親送去了美國,對於劉宏的後母來說,這個丈夫的長子是妨礙她兒子以後繼承家產的最大麻煩,她不希望他繼續生活在丈夫身邊。

在美國的生活,劉宏過得很苦,儘管他的父親每個月寄給他的錢足以讓他衣食無憂,可是在他的後母介入下,這筆錢他幾乎拿不到手,而陪同的人也一早沒了影,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這一切劉宏並沒有告訴父親,因為他覺得父親不會去相信他,而是會相信那個看上去溫婉賢良的女人,他不想因為如此而失去父親最後一點的關愛,儘管那關愛只是每個月拿不到的生活費。

美國,在大多數人眼裏或許是自由和美好的象徵,可是實際上這個崇尚金錢的國度比起任何一個國家都更加殘酷,想要活下來,就必須適應冷酷的社會法則。

九年的時間,讓劉宏從一個沉靜的少年蛻變成了一個冷酷的青年,為了生存,原本隱藏在他體內的天賦被冰冷的現實所喚醒,在他來到美國的第二年,一個在黑市拳賽場上變成殘廢的武術家成了他的師傅,把他帶出了唐人街的小巷子,離開了那些永遠也洗不完的碗碟。

“沒有最強的武術,只有最強的人。”這是劉巨集的師傅教劉巨集武術時第一句說的話,因為他自己就是過於自負,結果在一場最血腥的混亂格鬥塞中,成了殘廢,從那以後他就徹底拋棄了門戶之見,在教授劉宏這個徒弟的時候,除了師門傳下來的內家功夫,還將中國各個門派的武術和世界其他格鬥術中最淩厲最具殺傷力的技巧教給了這個天賦橫絕的徒弟。

從十四歲進入黑市拳的賽場開始,劉宏一共打了一百九十五場比賽,其中有六十七人被直接斃命,直到他存下的錢足夠他完成大學的學業後,他才離開了黑市拳的賽場,成了少數幾個能全身而退的黑市拳手中的一員。

之後,劉宏成了耶魯大學的一名歷史系學生,圖書館,教室,宿舍三點一線的生活讓他看上去就像個篤守戒律的清教徒一樣,他從沒有想過要回去繼承父親那份龐大的家業,或許這種和小時候被外祖父督促著讀那些古籍時幾乎一樣枯燥的生活才是他所嚮往的平靜。

可是有的時候,有些事情總是無法預料,就在他剛畢業的時候,他的父親出了車禍,臨終前派人將他從美國接回來讓他接手家族企業。就這樣,他接過了父親留給他的那個看上去龐大,實際上已經千瘡百孔的公司。

對於一個歷史系的大學生來說,挽救倒閉的企業根本不是他們該幹的事情,可是劉宏卻做到了,黑市拳賽場上磨礪出來的冷酷和無情,讓他在公司內部推行了鐵腕政策,所有人浮於事的親友和人員被驅趕了出去,他按照自己的意志在公司內部進行改革,將瀕臨倒閉的公司徹底變成了他一個人的公司,接著開始向外並購擴張。

輸就是死,這是劉宏在黑市拳賽場上學到的人生信條,所以不管做什麼事他都全力以赴,他永遠都只當最後的贏家,做生意也一樣。

看向被推開的病房門,劉宏放下了手裏的三國志,目光變得銳利起來,進來的青年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我就快死了,公司是你的了。”

冰冷的聲音響起,劉巨集就像是在說著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情一樣,“不過在這之前,有些事情我必須處理掉。”

“你究竟想做什麼?”劉璋看著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的劉宏,說話時有些哆嗦,他知道自己的母親最近在公司裏不太安分。

“勝伯,把那些照片給他。”劉宏沒有回答,只是看向了面前和自己有著血緣關係的兄弟身後的老者,點了點頭。

打開檔袋,劉璋看著照片上母親和另外一個男人親昵的照片,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照片上的男人他太熟悉了,那是公司敵對方的董事長。

“怎麼會這樣?”劉璋手裏的照片落在了地上,他帶著求助的目光看向了病床上的劉宏,這個他一直視為敵人的兄長。

“他是你母親的初戀情人,四年前他重新找到了你母親,你還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兄弟,今年差不多該三歲了。”劉宏的話像尖銳的錐子紮進了面前一直無知的兄弟心裏。

“父親的車禍是有人故意在車子裏動了手腳,當年我回來時曾經派人查過,不過一直找不到是誰做的。”劉宏沒有感情的聲音在病房裏顯得格外冰冷,“也許是看我離死不遠了,所以才這麼無所顧忌地幽會,被我捉到了尾巴。”

劉璋聽出了兄長話語裏的譏諷,可是他不能接受這一切,母親怎麼會和別的男人一起害死父親,“不是這樣的,你騙我,這些照片是合成的。”

看著面前咆哮的兄弟,劉宏依然面無表情,“是不是合成的,你可以找專家,我告訴你這些,只是因為我要死了,我不希望父親的心血最後會毀在你手上。”

“找你來,只是讓你知道真相,而不是說你可以決定什麼,現在你可以走了。”劉宏看著頹然跪倒在地上,雙眼無神的兄弟,漠然地說道。

“你會把她怎麼樣?”劉璋顫顫巍巍地抬起頭,看向了從來都是冷酷的兄長。

“她是你母親,不是我母親,我要給父親一個公道。”劉宏看了眼眼中滿是乞求的兄弟,絲毫不為所動,“勝伯,帶他回公司,讓方律師召開董事會,以後公司歸他了。”說完這些,劉宏沒有再多看一眼自己的兄弟,只是靠在床上,安靜地閉上了眼。

被稱為勝伯的高大老人,一把提起了地上的劉璋,在他開口大喊前,一掌切在了他的後頸上。

“我是不會替廢物辦事的,你死後,我和公司再沒有一點關係。”看著嘴角動了動的劉宏,勝伯開口道,接著他一手挾著劉璋離開了病房,他從沒有想過精通內家武術的劉宏竟然會得血癌這種絕症。

當天,劉宏的後母和她的情人相繼被殺。

第二天,接到劉璋報警的員警趕到了醫院,不過他們在病房裏看到的只是死去的劉宏,那張英俊而冷酷的臉上依稀可以看出一絲嘲弄,沒人知道那是針對誰的,也許是他的兄弟,也許是他自己,又或者是所有的人。
藍琉璃 發表於 2010-10-26 01:18
二.君臨漢末

延熹八年,初春。

積雪開始漸漸融化,可是寒意依舊凜冽,安國縣城北一處略顯破敗的府邸內,***通明。當家的董氏不眠不休地守在才九歲的兒子身邊,不由悲從中來,她早年喪夫,若是兒子再有個三長兩短,她也不想活了。

父親早死,出身貧寒的母親為了保住年幼的‘自己’的亭侯爵位,變賣了大半家產,守著封地的一點田畝,省吃儉用,將他撫養至今。

紛亂的記憶裏,劉宏看著那些流淌消逝的畫面,就像是經歷了那個和他同名的少年的一切。

黎明前,病榻上的少年睜開了眼,只是原本稚氣的臉上忽然讓人有種隱隱的深沉感覺。

環視著古樸的房間,劉宏的目光最後落在了伏在榻沿的董氏身上,也許是母子連心,假寐的董氏醒來過來,看著面色蒼白的兒子,又驚又喜,“宏兒,娘…”話還未說完,這幾日操勞過度的董氏方站起來就摔倒在了冰冷的地上。

“娘!”也許是因為身體裏殘留的少年對董氏的親情,讓劉宏大喊了起來。

“少爺。”劉宏的聲音驚動屋外的下人,年逾五十的老管家和劉宏的乳母趙氏推門而進,看到屋裏下了地的劉宏和倒下的董氏,都是大驚失色,連忙扶起董氏,將劉宏重新抱回了床上。

“快請大夫去,快。”劉宏的聲音虛弱,畢竟此時的他只是一個才滿九歲的少年,而且大病初醒,剛才給涼風一刮,讓他單薄的身子又受了寒,只是半句話後,就又再次昏了過去。

隨著董氏的病倒,才有起色的解瀆亭侯府陷入了一片愁雲慘澹中,少主和主母都沉屙不起,對那些下人們來說,仿佛天都要塌了下來。

讓下人們萬幸的是,僅僅是三天后,昏迷的少主醒了過來,身體在調理中也漸有起色,讓原本打算趁機兼併亭侯府土地的豪強們有了些顧忌。不過夫人董氏的病情依舊嚴重,讓下人們仍然心中不安,一旦精明強幹的主母去了,年幼的少主怎麼對付得了那些如狼似虎的豪強。

在下人們的仿惶中,能下地走動的劉宏卻守在了董氏的身邊,日夜侍奉,將一應事情全都交給了老管家處理。整整一個多月,劉宏都在病榻前侍候董氏,可是最後原本應該成為太后的董氏還是沒有好起來,撒手人寰而去。

董氏的死,讓安國縣的人們唏噓不已,這個倔強的小戶人家的女兒在丈夫死後,變賣家產保住了兒子的亭侯爵位,守著丈夫留下的封地讓那些豪強數年來都無可奈何,算得上是女中英雌。

解瀆亭侯府內,劉宏跪在靈堂旁,身體尚未痊癒的他臉色蒼白,看上去人也削瘦憔悴,讓前來弔孝的人們感歎不已,都言董氏生了一個孝子。

守靈的七七四十九日過後,董氏方一出殯下葬,劉宏便讓老管家鎖了安國縣內的亭侯府,住到了墓地旁的草廬裏,按照周禮為董氏守孝三年,他的這一舉動,頓時驚動了整個安國縣,東漢一朝不但沿襲了西漢以孝治天下的傳統,而且猶重儒術,可是周禮的守喪三年卻依然不是人人可以做到的,更遑論是劉宏這個九歲的少年,一時間劉宏的孝名從安國縣傳遍了整個河內郡,讓那些豪強不敢再覬覦他解瀆亭侯爵位名下的田產,畢竟人言可畏。

轉眼間,三個多月過去,回到大漢已近半年的劉宏恢復了一貫的冷酷和漠然,董氏的逝去讓他在這個時代再無牽掛,沒有人可以束縛他的意志。

無言地除去墳塋上長出的野草,劉宏年少的臉龐上有著與年紀不符的冰冷,他這一世的父親,已故的解瀆亭侯劉萇是當今皇帝,死後諡號孝桓的劉志的堂兄,還有三年不到的時間,這位孝桓皇帝就會駕崩,而他將被迎立為新帝,也就是日後那個寵信十常侍而使得黃巾造反的孝靈皇帝。

對於自己將成為皇帝這件事,劉宏並沒有太大的欣喜,東漢一朝自漢孝章帝后期放縱外戚開始,整個帝國就逐漸走向衰弱,先是太后臨朝,後族外戚長期把持朝政,到了順烈梁太后時,其兄大將軍梁翼,也就是那位有名的跋扈將軍更是毒殺幼帝,先後謀立了三個皇帝,直到現在的皇帝劉志聯合宦官,誅殺其滿門,方才將外戚壓制了下去,可是有皇帝支持的宦官集團其對帝國的破壞絲毫不亞于驕橫的外戚,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過對這一切劉宏並沒有太在意,因為他不是原來那個十二歲繼天子位的懵懂少年,沒人可以把他當成隨意擺佈的棋子,更何況此時的帝國還未到病入膏肓的地步。

前世執掌財閥的經歷讓劉宏有著異乎常人的控制欲,掌握整個帝國對他來說,是在這個時代能讓他唯一感到自己存在價值的事情。

“少爺,該回去了。”劉福,這個從四十年前起就侍奉在府中的老管家看著在墳前沉默良久的劉宏背影,心裏有些發酸,自從主母病重,少爺就像是一下子長大了一樣,臉上再沒有了笑。

“福伯,你哭了?”回頭看到擦著眼角的劉福,劉宏的聲音裏有了些暖意,在他身邊剩下的人中,只有這個忠心耿耿的老管家能讓他感到一點親人的感覺了。

“沒什麼,只是沙進了眼。”劉福連忙擺下了手,一張佈滿皺紋的臉上擠出了幾分笑意,他不想失去主母的少爺到頭來還要來安慰他這個沒用的人。

看著道路兩旁隨著夏風起伏的青色稻浪,劉宏的心事稍稍放下了些,對於手頭並不寬裕的他來說,一年的好收成可以讓他做很多事情,雖然和那些地方豪強相比,他目前名下的田產不算多,不過卻都是上等的良田,若不是董氏以前要在城內維持住亭侯府的體面,而是搬到在縣郊的莊園裏,日子絕不至於過得那麼緊。

劉宏之所以要守孝三年,就是為了省去那些不必要的花銷,同時也是為了博取名望,這個時代,想要受人敬仰,要麼外出遊學和那些名士交往,要麼就以德修身成為楷模,而後者雖然沒多少人做到,但是做到的人無一例外都是天下名士,倍受天下人的推崇。

走入擺設簡陋的居所,劉宏看著跟進的劉福,想了想道,“福伯,讓莊裏六歲至十二歲的男孩明日都來這裏念書。”

“少爺,這怎麼行?”劉福目瞪口呆地道,雖說他心裏覺得這是好事,可是長久以來形成的尊卑有別的觀念,還是讓他有些抵觸。

“照辦就是。”劉宏看了眼不解的劉福,沉聲道,眼中的神光讓劉福心中一震,少爺此時的樣子讓他想起了死去多年的老爺,當下不敢再多問什麼。

等到劉福走後,劉宏走入茅屋後院的竹林,摩挲著清脆冰涼的翠竹,心裏思索著,是不是現在就將竹紙造出來,他曾對天工開物這本成書於明代的中國科技百科全書下過苦功,記得大部分造紙的工序,但是他不打算在登上帝位前太過引人矚目,一個孝子的名聲足夠了。

既要保持低調,又要博取一定的名聲,劉宏不能肯定若是自己行為過於突兀,是否仍舊能夠登上帝位,後漢書和其他史料中對孝靈帝的繼位只是寥寥幾筆帶過,只提到了作為外戚和士人雙重身份的大將軍竇武,對於當時的宦官集團並沒有提及過,但是為防萬一,韜光養晦才是最穩妥的,想必宦官是絕不願見到一個精明強幹的少年天子的。

心裏有了計較後,劉宏決定暫時什麼都不做,先培養一批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少年親信再說,他們才是自己日後在陌生的皇宮裏安身立命的根本。宦官可惡,外戚同樣不可信,這個世上,他只相信自己。

日已西斜,蒼翠的竹林裏,一個年幼的身影隨著被風吹起的竹葉而動,赫然打著一套內家拳,招式老到,若不是沒什麼勁力,幾乎使人以為是一代宗師親至。

半個時辰後,劉宏緩緩收勢,作為一個曾經的黑市拳格鬥家,他絕不能容忍自己是個沒有力量的人,儘管現在的身體還無法承受大負荷量的訓練,但是他依然用內家拳的養氣功夫鍛煉臟腑,為日後習練打下堅實的基礎。

看著已經黑下來的天色,劉宏長長吐出了一口氣,他現在的生活,和幼年時極為相似,平淡如水,倒也無所謂適應不適應。
藍琉璃 發表於 2010-10-26 01:18
三.佈局

晨起養氣練武,日間教學,晚時著書,不知不覺間,劉宏來到大漢已經兩年多,封地所出和節儉下來的收入都被他拿來買了帛紙和筆墨,在這個以絲綢製作上等紙張的時代,可以用來書寫的紙張價格極其昂貴,讓劉宏不得不將買來的紙張全部用來記述天工開物和齊民要術這樣的中國古代科技類書籍上記載的知識,以避免日後遺忘。

隨著劉宏為母守孝,嚴守禮制,他的名聲漸漸為海內所知,如果說一開始眾人是因為他年幼而訝異,但是近兩年的時間裏不逾越一點規矩,始終如一就只有讓人驚歎了,若非其年紀太少,安國縣的縣令更是打算直接舉他為孝廉。

漢時承襲先秦的遊學風氣,儒生時常奔走于各地,不過和以前儒生遊學是為了長進見識不同,現在的儒生更多地是為了結交名士,抬高自己的名聲,以博得做官的資格。

劉宏禮孝的名聲在外,一些路過安國縣的遊學儒生自然也會去他的草堂拜訪,結果見到他授課教學,都是為他所講的內容所奇,東漢經學盛行,其中又分今文經學和古文經學,雖各有獨到之處,天下也不乏名家,但是總體上隨著漢末的浮誇之風而變得越趨繁文縟節,如何比得上劉宏所講的‘私貨’。

那些遊學的儒生中,自有人不服劉宏有悖於傳統的經學觀點,劉宏也不以為意,往往與其坐而論道,卻沒一個人能辯得過他,至此他的聲望日隆,手下的學生也不再局限于名下莊戶的子弟,安國縣一些貧窮人家也把孩子送到了他的草堂,而劉宏依然一如既往,不收分文,只要你來學,他就教。

劉宏的這種舉動使得不少遊學的儒生為他鼓吹名氣,而一些人更是留在了他身邊,甘願當他的學生,一時間劉宏身邊竟是聚集了不下百名的弟子,到最後他的名聲甚至傳到了京師雒陽。不過在雒陽,大多數人只是一笑置之,誰也沒當真,畢竟一個十歲的少年學識再高,又能高到哪里去,都以為是那些遊學儒生的誇大之辭。

當劉宏為著他日後的霸圖穩健地佈局的時候,黨錮之禍爆發了,自皇帝劉志剷除梁氏外戚,宦官五侯掌權以來,朝政日趨敗壞,這自然讓士族出身的官員和天下的儒生大為不滿,於是兩者互為引援,上書,苦諫,罷學,清議,各種手段早就讓宦官集團心懷不滿,而李膺擔任司隸校尉後屢次針對宦官集團的行動則直接讓矛盾激化,結果有著皇帝支援的宦官集團製造冤獄,將李膺等大批官員和名士下捕入獄。

對於這一次的黨錮之禍,劉宏無能為力,中國歷朝歷代,只有東漢的民德最美,尚氣節,崇廉恥,尤其是挺身而出和宦官集團周旋的黨人集團,與波瀾壯闊的三國時代的那些人才相比,這些漢末的黨人絕不會遜色分毫。

李膺等人雖然被捕,不過其名聲卻越發地崇高,而清流派的士人雖然在朝堂上被壓制了下去,但是抗爭卻沒有停下來過,在民間輿論一邊倒地傾向了黨人,延熹十年,被關押在北黃門寺詔獄的李膺更是以毒攻毒,開口招供,將宦官的親友全部牽連進來,逼得宦官集團不得不妥協,將關押的黨人全數釋放,不過李膺等人也都被罷免官職,遣散回鄉,不准逗留京師,並且永不敘用為官。

時年六月,京師雒陽郊外,近千的太學生和從各地趕來的儒生將官道擠得水泄不通,他們都是來送李膺回鄉的,而押送的士兵則睜隻眼閉只眼,雖說宦官勢大,可當朝太尉都來了,再說得罪這些讀書人也犯不著,就也由著他們去了。

人群之中,高虎一邊奮力往前擠著,一邊小心翼翼地護著手裏拿著的木盒,這是老師吩咐他帶給李膺的,說什麼也不能有什麼差池。

“李校尉,李校尉!”見前方人實在太多,情急之下,高虎雙手托著木盒,高呼了起來。

李膺聽到高虎的聲音,愣了愣,他已經被朝廷下令回鄉禁錮,終身不得為官,想不到此時竟還有人叫他原先的官名。前來相送的太尉陳蕃眼尖,看到了人群中的高虎。

“你是誰,何故大呼李校尉?”看到被學生帶過來的高虎,臉龐黝黑,濃眉大眼,穿著一身布衣,和前來送行的其他人迥然不同,陳蕃開口問道,他一眼就看得出面前這個年輕人是個農家子弟。

“弟子奉師命前來見李校尉,适才人多,情急之下方才如此,還請太尉見諒。”高虎作為劉宏門下百余弟子中唯一看得上眼的幾人之一,其氣度自是不同常人,至少在天下人人欽佩的太尉陳蕃面前,他沒有一點怯場,反倒是談吐從容不迫,讓人大起好感。

“你的老師是什麼人,為何不親自前來?”見高虎舉止間沒有一般遊學儒生的浮誇風氣,反倒是嚴謹非常,讓陳蕃對他口中的老師大為好奇。

“本來老師是想親自來的,不過老師還在服喪守孝,所以才讓弟子前來。”高虎對於陳蕃的語氣略有不滿,不過仍是恭謹地答了。

他的神情自是難逃陳蕃和李膺之眼,兩人立時便意識到面前這個年輕人的老師一定不一般,互相看了一眼後,都是目光落在了高虎捧著的木盒上。

“這是老師讓弟子交給李校尉的。”高虎將手中的木盒遞了上去,裏面裝了什麼東西,他也不知道,只是覺得一定很珍貴,當李膺打開時,他和四周的人都一起看向了盒中。

出乎眾人意料之外,木盒內只是放了一卷帛紙,再無他物。展開帛卷,李膺和一旁的陳蕃都是眉毛一揚,齊聲道,“好字!”那帛卷上,以狂草而書,二人雖見識廣博,卻也看不出這書法是出自何家。

“正氣歌,贈李校尉。”看著帛紙,一旁的陳蕃道,“字已不凡,不知內容如何,元禮,你便念給大家聽聽。”他這話一出,四周前來送行的人也都是高聲應好。

李膺點了點頭,拿起帛紙便大聲吟誦了起來,“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

“好氣魄!”陳蕃動容,他一生為公,秉持的便是正氣二字,這首正氣歌開篇即為雄闊,讓他不由大為讚歎。

“是氣所磅礴,凜烈萬古存。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地維賴以立,天柱賴以尊。三綱實系命,道義為之根。”李膺的聲音逐漸低沉,顯是已被詩中所寫打動,此時四周的人群也安靜了下來,天地間除了風聲,便只有李膺那昂揚低沉的吟誦聲。

“鼎鑊甘如飴,求之不可得。陰房闐鬼火,春院閉天黑。牛驥同一皂,雞棲鳳凰食。一朝蒙霧露,分作溝中瘠。如此再寒暑,百癘自辟易。嗟哉沮洳場,為我安樂國。豈有他繆巧,陰陽不能賊。顧此耿耿在,仰視浮雲白。悠悠我心悲,蒼天曷有極。哲人日已遠,典刑在夙昔。風簷展書讀,古道照顏色。”念到此段時,李膺想起了他和其他人在北黃門寺詔獄受刑時的情景。一時間眼角不由有些濕潤。

一首正氣歌誦罷,滿場皆靜,尤其是李膺,他幾乎覺得寫這首正氣歌的人是世上唯一懂他的知己,‘顧此耿耿在,仰視浮雲白。’喃喃自語間,他竟有些失神,而他一旁的陳蕃也是差不多。

高虎也有些發愣,他沒想到老師讓他送給李膺這位名滿天下的党人領袖竟是如此大氣磅礴的一首詩,其中道盡了人間正氣。而四周其他人則是和身旁的同伴,拼命記下著這首正氣歌,好使之傳唱四方。

過了良久,李膺和陳蕃才回過神來,他們此時迫不及待地想從高虎那裏知道他的老師究竟是什麼人,不過讓他們失望的是,高虎不願透露半點分毫,在拒絕了陳蕃的挽留後,飄然而去。

日落西山,李膺終於踏上了返鄉的路途,不過此時的他已經沒有了苦悶,心裏想著的只是何時才能和寫正氣歌的知己相見,向他述說自己的抱負和理想,而陳蕃這個仍在朝堂上固執地做著抗爭的太尉,則希翼著高虎口中的老師快點服完喪期,來雒陽和他一起挽救這個將傾的帝國,能寫出正氣歌的人,又豈會是只知道明哲保身的人。

延熹十年六月,距離劉志駕崩還有半年時,劉宏完成了他先期佈局中的最後一步,現在他要做的只是靜靜等待,直到他成為天子,那時候,一切才真正開始。
藍琉璃 發表於 2010-10-26 01:19
四.少年天子

呼嘯的北風中,二十多名少年赤著上身,揮著沉重的木刀捉對廝殺,他們的年紀相當,身量差不多般大小,臉上的神情也幾乎是同樣的冷峻,每一刀揮出都竭盡全力,仿佛在面前的是不共戴天的仇敵,而不是兩年多來朝夕相處的同伴。

穿著一身麻衣孝服的劉宏看著這些從安國縣各處收養的街頭孤兒,目光中隱隱有了幾分滿意,除了門下弟子中的高虎幾人外,便只有這二十八人最費他的心思,全都是十五六七的年紀,從小沒有家人,沒有親友,而且不擅言辭。

“停!”落下的雪片中,劉宏沉聲吐氣,喊停了對刀的二十八名少年,這三年來他每日勤練不綴,一口內息綿長無比,一個字喊出,竟是在風雪中回蕩了極長時間。

二十八人同時收刀,立在了漸大的風雪中,沒有半點聲息,只是靜靜地等待著命令,從被收養開始,他們的命就歸劉宏了。

“回莊裏去。”劉宏看了眼陰霾晦暗的天空,一直古井般沉靜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就在今天,在位二十二年的皇帝劉志行將駕崩,他距離天子之位只剩下最後半步。

夜幕降臨,雒陽皇宮的陽德殿內,靜得可怕,包括竇武和陳蕃在內的一干重臣和以曹節,王甫為主的宦官彼此對峙,神情不善,皇帝白日宣淫,居然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簡直就是帝國的恥辱,而這一切都是這些禍亂國政的宦官造成的。

“先帝駕崩,當務之急乃是要議立新帝,還請太后節哀。”竇武不願和曹節,王甫等人發生衝突,雖說皇帝已死,可是這些宦官還掌握著宮禁,若是逼得太急,難免會讓他們狗急跳牆,日後有的是機會收拾這些閹人。

“大將軍說的是。”曹節做出了謙卑的姿態,他身後的宦官們也是沉默不語,儘管他們過去一直壓制著朝臣,擁有著讓人畏懼的權勢,但是這一切都是靠著皇帝得到,一旦皇帝死去,失去了依附的皇權,他們就將隨時墮入萬丈深淵,不得不小心翼翼,謹慎從事。

“哀家一介女流,這議立新帝的事情就交給大將軍了。”太后竇妙的臉上沒有絲毫的哀色,只是看了眼被她封為大將軍的父親,就不再說話了。

嘉德殿內,竇武和曹節默契地將新帝的年紀定在了少年,於是不到十三歲的劉宏成了最好的人選,他已故的父親解瀆亭侯劉萇是皇帝的堂兄,而最重要的是年少的劉宏只是落魄的亭侯子弟,沒有什麼勢力,方便掌握。

陳蕃沉默地在一旁看著,眼中卻是難以掩飾的失望,平素以士人自居的竇武始終都是外戚,如今的帝國需要的是賢明強幹的皇帝,而不是容易被當成傀儡的少年天子,輕聲歎了口氣後,陳蕃站到了一旁,沒有發出異議,不管如何,竇武總好過那些宦官,可以引為盟友。

數日後,光祿大夫劉儵和中常侍曹節帶領中黃門、虎賁、羽林軍一千多人,前往河內迎接劉宏這位元新天子,一路輕裝急行,不過是五天不到的時間,便趕到了安國縣,但是讓劉儵和曹節沒想到的是,城內的亭侯府只有劉宏的乳母趙嬈和幾個下人看著房子,至於他們要迎接的新天子還在城外的草廬裏為亡母守孝。

站在破落的亭侯府內,曹節陷入了沉思,被宦官們奉為新魁首的他這次力爭出宮隨劉儵一起迎接新帝,就是希望能搶在竇武的前面得到這位少年天子的好感,就像他曾經的前輩,五侯那樣,依靠皇帝來獲取權勢,雖然他是依靠討得太后的歡心而有了眼下的地位,可是太后始終都是姓竇,和竇武是一家人。

和曹節一樣,劉儵也沉默著,他出生在安國縣附近,所以才提議由封地在此處的劉宏繼承帝位,事實上常年在京師任職的他對劉宏的瞭解僅限於一些傳言,只知道他是一位孝子,有不錯的名聲,可是卻沒想到這個不到十三歲的少年竟然真地按照周禮守孝,二年多來從未回過繁華的城中一趟,而是待在城外的草廬裏過著清苦的守孝日子。

“今日天色已晚,我等先去驛館,明日再出城迎接天子。”劉儵看向了曹節,他知道這個自五侯後宦官中最傑出的人物心裏在動什麼心思,很明顯新天子雖然只是少年,但絕不是一般人,曹節想必煩惱得很,想到這裏,光祿大夫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劉大夫說的是,那我等就不打攪了。”曹節並沒有發劉儵那隱晦的嘲諷表情,只是點了點頭道,目光頗有深意地落在了新天子的乳母身上,這個目光中透著對權勢渴望的女人也許值得結交。

第二日,天才剛亮,劉儵便和曹節起了身,帶著一眾人馬浩浩蕩蕩地出了城門,前往劉宏所在的草廬迎接這位少年天子。

“老師,外面來了好多人馬,說是要迎接您去雒陽做天子。”高虎有些結巴地從外面跑了進來,和平時穩重的樣子大相徑庭。

“慌什麼。”劉宏看了眼自己最器重的大弟子,喝斥道,“你這個樣子,今後如何做得大事。”話音未落,屋外已經響起了大隊人馬的車轍聲和馬蹄聲。

“繼續念你們的書。”看著草廬內一個個發呆的弟子,劉宏動了真怒,這些人都是他日後的依仗,想要剪除外戚和宦官,還得靠他們。不過這個世上能不為功名利祿所動的人實在太少,這些原本只是一心向學的年輕人也同樣如此,一下子成為了天子門生,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他們實在是難以自製。

儘管劉宏此時不過是十來歲的少年模樣,可是三年來他無時無刻不注意著自己的一言一行,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威勢,是以才能讓這些留在他身邊的弟子真心奉他為師。

見劉宏聲音冷冽,那些弟子們連忙收攝心神,強自壓下了心頭的那股驚駭和狂喜,他們知道只要老師成為天子,那麼他們這些弟子必將受到重用,此時若是惹得老師生氣,不異於自毀前程。

當劉儵和曹節走入草廬內的時候,兩人同時都是眉頭一皺,他們所要迎接的少年穿著一身孝服,神情平靜,沒有一點即將成為天子的喜意,曹節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這個眉目冷竣,眼神含威的少年讓他有一種隱隱的不安,立一位少年天子,是因為少年心性輕佻,容易受到誘惑而方便控制,可是眼前即將成為天子的少年看上去卻比大人還要沉穩三分,這著實是件令人擔憂的事情。

劉儵看到曹節眼中一閃而過的憂慮,心中卻是冷笑,在宣讀了太后的詔書後,便要讓隨行的宮女和內侍為劉宏換上天子的冕服,不過讓他意外的是,已經成為天子的劉宏竟然拒絕了,堅持要守完剩下的最後半個月喪期。

“陛下仁孝,可是國不可一日無君。”雖說等上半個月也無妨,可是曹節和劉儵都不約而同地開口勸諫道,但是在劉宏的堅持下,他們最後只能讓步,將隨行的人馬駐紮在了劉宏封地的莊園裏。

在半個月的等待內,天子為母守孝而推遲上雒的消息很快便從安國縣開始向各地傳了開來,而那些造訪過劉宏的遊學儒生在知道這個消息以後,都是血脈沸騰得不能自已,在所在的地方大肆宣揚著天子的不凡,他們當中那些曾經不同意劉宏對經書見解的人更是立刻改弦更張,成了天子學問的忠實傳播者和捍衛者,不少人甚至以天子門生的身份自居,準備行李打算上雒去參拜成為天子的老師。

於是當天子車駕起行時,幾乎沿途的所有百姓和士紳都知道新天子是位仁孝英睿的少年。

從安國縣開始,一路通往京師雒陽的官道上每日都擠滿了前來爭睹天子威儀的人群,對於這些老百姓來說,也許這一輩子只有這麼一次機會能看到天子,尤其是那些遭到禁錮的在鄉黨人,這位傳言中的新天子讓他們振奮不已,對他們來說,新的天子代表國家新的開始,他們期待新天子能掃除閹宦奸邪,讓忠直才幹之士重回朝堂,再現大漢昔日的治世。總之,當劉宏上雒時,人們更多的是帶著一種渴盼和歡喜的心情,至於對死去的皇帝劉志,他們並沒有表現出多少哀戚之情來。

而這一切都在劉宏的預料之內,被追諡為孝桓的大行皇帝劉志生前寵信宦官,黨錮之禍更是讓人憤毒,當他死後,人們自然會期待新的天子,而他便是利用這一點為自己造勢,相對于宦官集團和外戚,只是落魄亭侯子弟出身的他在剛成為天子的這段時期內並沒有與之抗衡的政治力量,想要穩固自己的地位,他就需要巨大的人望,來使朝堂和軍隊中的忠臣倒向自己,而不是依附竇武這個有著士人名頭的大將軍。

儘管初春的寒意仍濃,可是卻擋不住沿途官道上百姓的熱情,他們穿著整齊的衣服,捧著香花,不少老人更是讓子侄輩擺出了香案,向天子的車駕頂禮膜拜,祈求天子能庇佑國家。而那些在鄉的黨人們則是奮力地擠向官道,想要看看新天子是否真地如傳言中所說那般,對於這些曾經和宦官集團周旋的黨人們來說,他們遠將國家看得勝過自己的性命,他們太需要一位能使大漢再次興盛的天子了。

看著沿途如山呼海嘯一般歡呼天子萬歲的人群,曹節的目光不時瞟向車駕上的少年天子,他和劉儵沒有想到這位少年天子居然在出發前讓他們除去了車頂上的華蓋,將天子車駕改成了衝鋒陷陣的戎車樣式,一路站著接受百姓們的歡呼和迎接。

“我看到天子了。”河內郡的官道上,前方的人群忽然響起了浩蕩的歡呼聲,在後面的人們紛紛向前打聽著到底是怎麼回事,當他們知道天子是立在車上時都是呆了一呆,緊接著便用力往前擠了起來,讓官道旁維持秩序的郡國兵苦不堪言。而護衛在天子車駕周遭的羽林郎和虎賁郎們則是睜大著眼睛,目光迥然地巡視著視線中的每一個人,當天子命光祿大夫將車駕改成戎車時,曾指著他們說,“朕有這些忠勇的士兵守衛,何懼小人刺殺!”現在就是他們盡職的時候,絕不讓任何一個不軌之徒靠近天子。

戎車上,劉宏穿著天子的十二章冕服,自始至終保持著他應有的威儀,儘管他的臉龐看上去還有幾分年少,但是那種神情姿態卻讓人過目難忘,對沿途的人們來說,這位身姿挺拔,面目英挺,神情威嚴的少年天子讓他們覺得也許帝國將迎來一位偉大的皇帝。
藍琉璃 發表於 2010-10-26 01:19
五.河內司馬

司馬防在人群中奮力地向前擠著,此時的他還未有任何官職,無法和官員一道迎接天子的車駕,只能在人流中苦苦掙扎。一陣大力忽地湧來,猝不及防的司馬防腳步踉蹌間,一頭撞上了前方維持秩序的郡國兵,兩人一起狼狽地摔在了官道上。

“大膽狂徒,竟敢冒犯天子車駕!”擔任車駕隊伍前鋒的虎賁郎們刹時間拔出了腰間佩劍,下馬圍住了司馬防和那個被他連累的郡國兵,怒目圓睜地大喝道。

司馬防對著面前不過咫尺的劍鋒,看了眼地上臉色慘白一片的郡國兵後強自鎮靜道,“幾位郎官,在下是不小心被擠到官道上來的,並非有意衝撞,而這位差官乃是被在下連累,還請不要為難於他。”

“先拿下,押到後面去,不要誤了天子上雒的行程。”見司馬防談吐有節,而且樣貌堂堂,為首的將領倒也信了他的話,回劍入鞘後冷聲道,然後命人放了那被嚇呆的郡國兵。

“前面出了什麼事?”前鋒隊伍的停下,使得車駕的速度明顯慢了一慢,劉宏的目光看向了隨侍在車旁的光祿大夫等人,這時一名虎賁郎策馬而至,向劉儵稟明了前方發生的事情。

“回稟陛下,剛才前方有人攔住了去路,虎賁郎已經將那人拿下,正要押到後面去。”劉儵下馬後疾步走到了車駕旁答道,這時幾名虎賁郎官正押著司馬防從車駕不遠處經過。

“帶他過來。”看到被押過的是個穿著白色儒生服的青年,劉宏開了口,讓一旁的劉儵和曹節等人都是大為訝異,不知道這位少年天子又在打什麼主意。

“喏!”劉儵只是皺了皺眉,便應聲道,派出了一名羽林郎前去傳令。

司馬防的心情很沮喪,他本來是想來一睹天子的威儀,卻哪料會遇到這等無妄之災,想到在潁川的父親要是知道自己的事情,他的頭垂得更低了。

“你就是那個冒失的庶人?”傳令的羽林郎在司馬防面前勒住了馬匹,司馬防抬起頭,看著面前頭盔上插著赤紅雉羽的羽林郎,有些錯愕,這時那下鞍的羽林郎替司馬防拍去了身上的塵土後朝他道“天子召見,你小子撞大運了。”話音未落,便拉著司馬防朝天子車駕而去。

天子召見,司馬防腦袋裏刹時間便只剩下這一句話,整個人渾渾噩噩地被帶到劉宏面前時才回過神來,當看到周遭的羽林郎們按劍瞪著自己,司馬防才記得自己居然沒有向天子及時行禮,連忙折身跪拜道,“庶人司馬防參見陛下。”儘管出身河內的大族,但是沒有官位在身的司馬防和那些道旁的百姓一樣,在天子面前只能自稱庶人。

“起來吧!”劉宏頷首道,聲音平靜,並未因為司馬防的身份而有所波瀾。(司馬防,司馬懿之父,性質直公方,雖間居宴處,威儀不忒。雅好漢書名臣列傳。少仕州郡,曆官洛陽令、京兆尹,以年老轉拜騎都尉。養志閭巷,闔門自守。)

司馬防應聲而起,起身的時候抬頭看了一眼戎車上的天子,年少的臉龐上有著與年齡絕不相稱的威嚴,讓人有種隱隱的敬畏感。

“朕此番上雒,身邊正缺卿這樣的人才。”在劉儵和曹節驚訝的目光中,劉宏緩緩而道,言語間更是用上了對親近的臣子才能用的稱呼,接著在兩人反應過來之前,口詔封了司馬防黃門侍郎的官職。

司馬防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失卻了平時的沉穩,黃門侍郎,是給事宮禁的近臣,位小而職重,足見天子對他的看重,想到這裏,司馬防的血脈沸騰,才二十歲的他還只是個初涉世事的青年,一心想著憑自己的才學報效天子,如今一朝得嘗所願,著實讓他實情難自已。

周圍的羽林郎們目瞪口呆,誰都沒有想到司馬防這個冒失的青年會得到天子的青睞而一步登天。

千金市馬骨,劉儵看著一臉如常的天子,想到了戰國策中這個著名的故事。

天子其志非小,看了眼身旁似乎仍未有所覺的曹節,劉儵心中忽地有了幾分快意,當初議立新帝,竇武和曹節達成默契,以年幼者為選,為的便是天子年少可欺,只是他們想不到這一回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臉上露出幾分笑意,劉儵走到了司馬防身邊,“司馬侍郎,還不快謝過天子恩典。”作為宗室的老臣,劉儵自是樂意見到一個不受外戚和宦官擺佈的天子,對天子所用的人才當然要多加照顧。

見劉儵派人向官道旁的人群大聲宣佈自己對司馬防的封賜,劉宏知道這位元宗室出身的光祿大夫是就算不是站在自己這邊,也至少是個明白人。

不久後,人群中和司馬防走散的幾個僕人看著自家的少爺換上了黑色的官服,騎著高頭大馬隨侍在天子車駕邊上時,都是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呲牙咧嘴才相信自己沒有看錯,連忙擠出人群回家中報信去了。

傍晚時分,天子行轅內,劉宏在大帳裏看著疾步而趨向自己行禮的司馬防,讓身旁的內侍為司馬防奉上了座席,“建公,不必多禮。”

“謝陛下賜座。”司馬防還禮後,整肅姿容後端坐了下來,從小養成的嚴謹在此時體現了出來,即使以最挑剔的目光來看也從難以從他身上找出分毫的差錯。

“你們都退下。”劉宏看了眼帳內聽用的幾名宦官,冷聲道,這些人都是曹節安排在他身邊的眼線。

“陛下…”為首的一名宦官有些遲疑,這幾日的相處讓他知道年少的天子絕不是一個好講話的人,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打斷了。

“朕的事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劉宏的聲音一凜,目光刺得那開口的宦官喉頭一顫,不敢再出半聲,不過卻和其餘幾人仍是一動不動地站著。

一時間大帳內變得極靜,司馬防看著臉色沒有絲毫變化的天子,心中卻有種莫名的寒意,同時也隱隱有些憤怒,這些閹人竟敢如此忤逆天子,實在是可恨。

“來人。”劉宏的手指敲擊著面前的案幾,開口高聲道,眼神裏透著幾分森冷,今日他若是不嚴懲這幾個宦官,難免為人所輕,日後入宮何以服眾,又如何讓朝堂上的忠直之士對他抱有期望。

守在帳外的幾名少年應聲而進,個個面目冷竣,一聲‘喏’後便拿下了那幾名宦官,靜待劉宏的吩咐。自啟程上雒以來,劉宏便用一手訓練的二十八名孤兒替換了本來擔任隨行宿衛的執金吾,雖說他如今已是天子,可中官執掌宮禁多年,宦官積威之下,執金吾遠不如這些少年令行禁止。

“把他們帶下去,每人杖責四十,你們親自監督,若是用刑兵士徇私或是有人阻撓,便一併拿下受罰。”劉宏看著被嚇得噤若寒蟬的幾名宦官,沒有絲毫心軟,若是不能在此時建立威信,日後進宮頭上壓了位太后,就沒這麼方便了。

“喏!”大聲應喝中,幾名宦官被拖了下去。劉宏看向一直沉默的司馬防,“外戚宦官專權,朕這個天子倒是被他們當成擺設了。”

“陛下,大將軍素有民望,想來不會如梁氏那般。”司馬防皺了皺眉,他聽得出天子不獨對宦官不滿,對竇氏外戚也頗有戒心,不過他也不覺得天子多疑,自孝章帝以後,歷代外戚哪一家不是把持朝政,弄得天怒人怨,最後不得善終。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複誰知?”劉宏手指敲著幾案吟道,年少的臉龐上那抹凝重看得司馬防一凜。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複誰知?’司馬防心中默念,忽然能體會到天子心中的那份憂慮,畢竟世事難測莫過於人心啊!

“建公,朕今日所言,只是一時感懷,你毋須放在心上,也許大將軍是博陸侯(即霍光)一般的名臣。”劉宏忽地笑道,今日和司馬防所言足矣,若是說得再多就顯得他心胸狹窄,無容人之度。

司馬防點了點頭,他生性嚴謹,知道剛才那些話的分量,天子是大將軍所立,若是話傳了出去,難免讓世人多有非議,以為天子刻薄寡恩。
藍琉璃 發表於 2010-10-26 01:19
六.制服曹節

天子行轅中軍帳前,被帶下的四名宦官臉色慘白,一旁的幾名羽林郎有些遲疑地看著那些面無表情的新晉執金吾,這些按刀冷視的少年眼神中帶著的淩厲氣息讓他們有些寒意。

猶豫了一下後,執棍的羽林郎官們看到那些少年臉上露出了幾分不耐和陰鷙後,都是一凜,最後天子的威嚴勝過了宦官的積威,他們忠實地執行了天子的命令。

慘叫聲在晚涼的夜風裏回蕩了起來,此時整個行轅的人們都知道天子下令杖責四名宦官的事情,不過沒有多少人抱以同情,那些羽林郎和虎賁郎反倒是心中有些快意,這些年來,他們被這些閹人呼來喝去的使喚,早就憋了一口氣。那執刑的幾名羽林郎官幾棍下去以後,手上的力道越發使地重了。

曹節聽著越來越近的慘叫聲,眼角不由自主地跳著,正所謂伴君如伴虎,他們這些宦官能坐擁權勢,不過是狐假虎威罷了,天子只需一句話,一道旨意,就能讓他們萬劫不復,竇武和那些清流,黨人巴不得借天子名義要他們的命。

當曹節趕到中軍帳前,心裏也不由倒吸一口涼氣,行刑的羽林郎官卸了盔甲,光著膀子,分明是狠著勁在下死手,看到四個心腹只剩下半口氣,臉色變得鐵青一片,當即喝道,“住手。”不管怎樣,他都要保住這四人。

光祿大夫帳內,劉儵聽著親信的回稟,沉吟不語:曹節是靠著太后而起的中官新貴,天子此舉無疑是在打壓曹節來樹立威信,想到此處,劉儵看向自己的親信道,“準備筆墨。”

“天子有令,阻撓行刑者,一併拿下受罰。”看到執棍的幾名羽林郎官停下看向自己,為首的少年臉色猙獰地說道,十七歲的他是二十八名孤兒中年歲最長的一人,母親是人盡可夫的官妓,從出生起他就是這世上最卑賤的雜種,直到成為孤兒的他遇到劉宏,才知道自己活著的意義。

曹節被面前像狼一樣兇狠的少年嚇住了,不過很快他就恢復了冷靜,看著面前穿著執金吾盔甲的少年尖聲道,“我要見陛下,誰敢拿我。”

“拿下!”見那些羽林郎官舉止不前,為首的少年猛地拔刀,明晃晃的刀鋒刹那間到了曹節面門前,一股逼人的寒氣駭得曹節踉蹌退後了幾步,差點摔在地上,這時那為首的少年身後,幾名如狼似虎的少年已自欺前,抽刀抵住了曹節身後的幾名宦官,只看得中軍邊上的士兵們都是目瞪口呆。

“把他們衣服都給扒了,每人四十杖。”回刀入鞘,為首的少年沉聲喝道,他此時對那些羽林郎官已是極為不滿,天子的命令豈容遲疑。

“你大膽!”曹節被按在地上,尖利著嗓子大喊了起來,心中既怒又驚,他萬萬想不到這些跟著天子上雒的少年竟敢如此對他這個中常侍。

“你大膽!”在司馬防和其餘幾名執金吾的少年護衛下,劉宏出現在了中軍帳前,幾乎是刹那間,四周的士兵和羽林郎官們都是連忙迎駕。

被鬆開的曹節看著年少的天子戲謔的眼神,知道自己被算計了,不過他並非庸人,深知能伸能屈的道理,當下便不再掙扎,只是默不作聲地靜靜跪著。

不愧是在宮中任事多年的老狐狸,劉宏心中冷笑,只要曹節開口,不管他說什麼,都會陷入被動,可他偏偏此時閉口不言,以退為進,卻是一步好棋。

“朕對執金吾說過,這四人每人杖責四十,若是用刑兵士徇私或是有人阻撓,便一併拿下受罰。”劉宏坐在身旁執金吾少年搬上的胡凳後,環視四周的士兵和宦官,最後目光落在了曹節身上。

“用刑。”看到曹節想要張口,劉宏斷然喝道,絲毫不給曹節說漂亮話的機會。

天子親自監刑,執棍的羽林郎哪敢怠慢,都是用盡全力,曹節本想充回好漢,可不過五下,他就淒慘地哀嚎了起來,直看得四周的士兵和宦官心驚不已。

司馬防站在劉宏身後,渾身熱血沸騰,出身士族門第的他對把持朝政,迫害忠直的宦官疏無好感,而光祿大夫帳內,劉儵一邊聽著隱約的曹節慘叫聲,一邊寫著給陳蕃的信箋,心中也是說不出的快意。

四十杖打完,曹節和四名心腹都是奄奄一息,背上血肉模糊。“送曹常侍回帳。”從胡凳中站起,劉宏瞥了一眼地上的曹節,轉身而去,身後是目露崇敬和畏懼的一眾羽林郎官和宦官,天子是不容冒犯的,他們的心中只剩下這個念頭。

“陛下,營外有王杖耄耋自稱是司馬侍郎的家人。”天子帳前,一名羽林郎官趨前而稟,就在剛才一駕馬車停在了行轅外,幾名僕役扶著一位持著鳩杖的老人在營門前求見,守門的軍士不敢怠慢,立時便報了上來。

“建公,你代朕前去迎接。”按照漢律,年過七旬的老人可賜王杖,秩比六百石,其中又有細分,以司馬氏在河內的地位,過來的老人身份不低,劉宏自然要示之以好。

“喏。”司馬防應道,連忙隨著來稟的羽林郎趕向營外,族裏過了八十歲,持王杖的耄耋就只有曾為豫章太守的祖父了。

“陛下?”見天子在司馬侍郎走後止步不前,新來服侍的年輕宦官小心翼翼地問道。

“去曹常侍那。”天子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年輕宦官不敢猜測,只是連忙在前引路,謹守自己的本分。

“你叫什麼名字?”一路觀察著這個由光祿大夫推薦的年輕宦官,劉宏忽地開口,他所要對付的只是宮中形成勢力的政治集團,而不是所有宦官。

“回陛下,小臣郭喜。”年輕宦官被問及名字,有些受寵若驚,不過很快他就冷靜了下來。

“你讀過書。”見郭喜回答頗有章法,劉宏心中一動,秦漢以前,宦官為執事宮禁的臣僕,多讀經書,不乏才幹之士,這個郭喜倒是值得扶植一下。

“小臣幼時讀過些書。”郭喜出身雒陽的中戶人家,和那些因家貧被送入宮的宦官不同,他是被父親寄予光耀門楣的厚望而送入宮的,此時見天子詢問,他心中蟄伏已久的志向再次振奮了起來。

“前朝宦官多橫行不法,朕不希望身邊的人也一樣。”聽著天子的話,郭喜的胸膛劇烈地起伏了起來,連忙跪了下來,“陛下,…”

“起來吧!”劉宏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年輕宦官,打斷了他的話,“朕看重的是‘行’,而不是‘言’。”

“喏!”郭喜起身時,曹節帳外的士兵正要跪下,劉宏揮手阻住了他們,只是徑直進了帳。

床榻上,曹節面色慘白,身子虛得很,他身邊服侍的宦官看到天子進來,嚇得連忙跪在地上,叩頭道,“參見陛下。”中軍帳外的那頓杖責,著實讓他們這些宦官心驚膽顫。

“曹常侍,你有傷在身,就不必起來了。”看到曹節掙扎著要下地,劉宏不輕不重地說道,接著揮退了曹節身旁的宦官,只留了郭喜在身邊。

“陛下…”看著目光冷冽的天子,曹節心頭一陣發虛,天子雖年少,卻是強橫之輩,今日之事,讓他想明白了,如今外有竇武和陳蕃虎視眈眈,欲殺他和王甫侯覽等人而後快,太后能護他們一時,卻護不了他們一世,這世上能保住他們的只有天子而已。

“朕來此,不是想聽你曹常侍的效忠之辭。”劉宏走到曹節面前,看著這個驚疑不定的宦官魁首道,“你不該去找趙撓,妄圖欺朕。”

曹節心中涼透,他知道趙撓身邊一定有天子的耳目,自己的心思怕是早已被天子看透,想到這裏,即使他再自負,也不由嚇得哆嗦了起來。

“朕也不多言,只要你按朕說得去辦,朕饒你一命。”看著從床榻上撲下,跪在自己面前不停叩頭的曹節,劉宏的目光就像是戲鼠的貓那般冷酷。

曹節知道自己輸了,而且一敗塗地,離開雒陽的他失了根本,如何是心機深沉的天子對手,現在他只希望天子說話算數,能饒他一條性命。

“郭喜,去拿筆墨來,讓曹常侍給你寫封舉薦信,也好安心在這靜養。”劉宏看著一臉慘白的曹節,聲音淡然。

“陛下,還請您放過下臣的家人,否則的話下臣寧願一死。”曹節並非庸人,當聽到天子要自己舉薦那個叫郭喜的年輕宦官時,他就知道一切休矣,王甫,侯覽,張讓等人不是天子的對手,饒自己一命只是天子的假辭罷了。

“朕答應你。”劉宏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忽然變得強硬的曹節,沉吟許久後道,這個曹節不愧是歷史上發動政變,誅殺竇武,陳蕃,掀起第二次黨錮之禍的人物,只不過從自己寥寥幾語中就窺到了他的佈置。

“多謝陛下。”曹節叩頭苦笑,接著拿過了一旁郭喜奉上的狼毫,在展開的帛紙上揮筆而寫,不過片刻便一蹴而就,寫完以後他看也不看,直接呈給了一旁的郭喜。

接過墨蹟未乾的帛紙,劉宏仔細看了一遍後,朝曹節道,“算你有心,朕便饒你一命又何妨,日後做個布衣,好好調教家中子弟。”說完轉身離去,在帳外留下了四名貼身執金吾和白日裏對曹節用刑的羽林郎官及其部下兵士。

“恭送陛下。”伏身在地的曹節嘶啞著喉嚨道,他出賣了其他人,不過那又如何,只要活著,就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天子容不得宦官亂政,同樣也容不得外戚幹政。
藍琉璃 發表於 2010-10-26 01:20
七.威儀

陪在祖父身邊,司馬防不時回答著有關天子的種種話題,當被問及剛才營內的哀嚎聲時,司馬防頗為快意地道,“中常侍曹節冒犯天子,被天子命人杖責。”

“打得好。”司馬量雖然還鄉多年,可是骨子裏還是士人脾氣,先不說黨錮之禍,光是宦官把持朝政就讓他憤恨不已,國家大事豈容這些閹人插手。

進了天子營帳,司馬量畢恭畢敬地要跪下行禮,他曾為豫章太守,可是也沒見過天子幾面,更遑論是天子親自召見。

“大人(漢時對老者,長者的敬稱)不必多禮。”劉宏讓身旁的郭喜扶住了司馬量,不過卻奈何不過司馬量的執拗,只能由這個已經八十歲的老人給自己行了君臣大禮。

“夫威儀,所以興君臣,序六親也。若君亡君之威,臣失臣之儀,上替下陵,此謂大亂。大亂作,則百姓受苦,天子當慎哉。”司馬量跪坐後,卻是一臉正色道。

“大人之言,朕受教了。”劉宏看著面前認真的司馬量,知道這位老人所擔憂的事情,自孝和帝后,正是天子威嚴日衰,君亡君之威,才導致外戚宦官弄權,天下日漸殘破。

見天子虛心受教,司馬量心中大為感動,但凡劉宏所詢,他無不盡心回答,漸漸地他也看出了天子雖年少,但卻絕對稱得上英睿二字,看似尋常的民生問題,卻直指大漢如今的弊端所在,豪強兼併土地,導致百姓流離失所,而使得倉稟不實,庫府空虛,國家衰弱。

當司馬量離開天子營帳時,長長地歎了口氣,對身旁的司馬防道,“天子目光長遠,你要好好侍奉天子,謹守我司馬氏的庭訓。”

“孫兒記住了。”司馬防點了點頭,一臉肅然,剛才帳中對話時,他一直都是在旁靜聽,著實沒有想到大漢其實已是風雨飄搖,再也禁不起折騰了,枉他自以為知道民間疾苦,卻是遠不及天子萬分。

司馬防祖孫走後,劉宏獨自坐在帳內,手撫著天子之劍,他的乳母趙嬈在迎駕隊伍到安國縣時,就私下和曹節開始來往了,想到這裏,劉宏的面容變得極冷,他是個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人,若是趙嬈安分守己,按照漢制孝治天下的傳統,他也不吝賜于富貴,不過這個史書上和宦官勾結而獲封平氏君的乳母太不甘寂寞,只有除去了。

“來人。”輕喝間,守在帳外的執金吾應聲而進,赫然正是白天下令拿住曹節的高大少年。

“阿步,那個女人不用留她了。”

“喏。”劉步面無表情地答道,眼裏閃過了一抹凶光,接著便大步而去,為天子殺人是他的本分,更何況他也不喜那個女人。

夜晚時分,天子行轅的屬帳區內,劉步找到了天子兩年前就安排在趙嬈身邊的婢女,將天子的旨意傳達給了這個和他一樣出身卑賤的孤兒。

翌日,當天子車駕起行時,除了被杖責的中常侍曹節外,天子的乳母趙嬈也突發惡疾被留在了溫縣養病,三日後不治身亡。

一路上,郭喜很快就掌握了隊伍中隨行的宦官,原先效忠曹節的人紛紛轉投在他的麾下,其中也包括曹節的一些體己心腹。

“這些人,你大膽用,不必多疑。”曹節在隊伍出發前,召集心腹所囑咐的話,劉宏安排在他身邊的執金吾早已回稟過,是以對郭喜能那麼快掌握隊伍中的宦官劉宏一點也不意外。

“你的事,不要讓其他人知道。”劉宏看著離開的郭喜吩咐道,有些事情得瞞著司馬防這樣的士人。

“陛下放心,臣一定不會讓別人瞧出端倪來。”郭喜一臉振奮地答道,天子的委以重任讓他願誓死報效,以謝君恩。

隨著劉宏的天子車駕一路北上,雒陽的清流集團聲勢也逐漸浩大,尤其當他們知道天子在溫縣重重杖責了中常侍曹節以後,這些痛惡宦官的官僚,名士,太學生,紛紛拍手稱快,大肆稱頌天子賢明,讓本就驚慌的宦官集團更加憂懼。

雒陽西北的一處府邸內,陳蕃讀著光祿大夫劉儵的來信,面露喜色,他喜的是若劉儵所言不虛,大漢當中興有望,本朝自孝和皇帝以後的歷代天子,鮮有天威如獄者,無不被婦人,宦官哄于股掌之中,如今新天子雖年少,卻強幹而有主見,實乃天下之幸。

“老爺,門外有客求見。”管家的聲音在書房外響起,讓陳蕃一怔,這幾日他見的人著實不少,不過鮮有那麼晚還來求見的,“來的是何人?”等管家進來後,陳蕃開口問道。

“是個後生,說是曾奉師命增詩于李校尉時與老爺見過一面。”

“是他。”陳蕃雙眉一振,想起了半年前那個樸實的農家少年高虎和那首大氣磅礴的正氣歌,“快請。”從椅子中站起,陳蕃朝管家吩咐道,這大半年來他每日都會吟誦那首已被天下傳唱的正氣歌,和李膺的書信來往中,也多談及高虎那位老師,等著他進京一敘。

不過片刻,高虎便被帶到了太尉府的正廳內,雖不能隨侍天子上雒,但他毫無不忿,天子于他,既為君,又為師,更何況事有輕重緩急,他此行關係到大漢千萬百姓,豈能怠慢。

見到一臉疲憊的高虎,陳蕃也吃了一驚,他不知道高虎日夜急行,這十來天根本未曾好好合過眼睡上一覺。

“見過太尉,學生奉師命而來,事關重大,還請太尉摒退左右。”高虎看了眼陳蕃身後跟隨的兩名年輕人,正色道。

“你們退下。”陳蕃沒有猶豫,他看得出面前的高虎並不是故弄玄虛的人,想來他所說的事情必不簡單。

等兩名年輕人離開後,高虎方才放下心道,“太尉勿要見怪,實在是家師的身份不能被他人知道。”

“你老師到底是什麼人?”陳蕃被高虎一番話,更加想知道他這位老師的身份,竟要如此小心。

“不瞞太尉,家師正是當今新立天子。”高虎說出了劉宏的身份,而陳蕃也是勃然色變。

“你大膽,天子豈容汝師徒輕慢。”陳蕃幾乎是指著高虎的鼻子咆哮道。

“學生所言是否屬實,太尉只要看過此物便明瞭。”高虎並不急,只是將天子給他的解渡亭侯印信遞給了將信將疑的陳蕃。

接過印信,陳蕃看了良久,才平復了心情,只是仍有些難以置信,自己和李膺一直引為平生知己的居然是只有十三歲的少年天子,雖然仍有些疑慮,但陳蕃最後還是相信了高虎所言。

“陛下讓學生來此,是想轉告太尉,宦官不過芥蘚之疾,只需一道明詔,便可剷除。”高虎說出了此行的目的,劉巨集所擔憂的是宦官被剷除以後,竇氏會因而坐大,最後如前朝梁氏那般權傾朝野。

“自古雖主幼時艱,王家多釁,必委成塚宰,簡求忠賢,未有專任婦人,斷割重器。唯秦羋太后始攝政事,故穰侯權重于昭王,家富於嬴國。本朝仍其謬,朕以前皇統屢絕,權歸女主,外立者三帝,臨朝者四後,莫不定策帷欒,委事父兄,貪孩童以久其政,抑明賢以專其威。”

聽著高虎轉述之言,陳蕃心有感觸,這幾十年來不正是如天子所言,幼主一個接著一個,太后臨朝,為外戚者,往往一門數侯,飛揚跋扈而不可一世,以致國家綱紀淪喪,天下日亂。

“大將軍雖有霍光之志,但也難顧身後之事。”高虎見陳蕃沉吟不語,說出了劉宏讓他轉告之語,當年霍光輔佐幼帝,被稱為一代名臣,可最終也免不了身死族滅的下場。

“天子之意,老臣明白。”陳蕃此時明白了天子的顧慮,宦官易誅,但若是倒了宦官,又起外戚,這誅與不誅,又有什麼分別。

“學生臨行前,陛下曾言,太尉以古稀之年與宦官閹人同朝爭衡,一人身系天下,為朕,為天下萬民都應當保重身體。”說到此處,高虎從懷中掏出劉宏寫給陳蕃的私信,雙手呈上。

看著天子寫給自己的信上‘卿有伊,呂之才,雖八十拜相亦不晚矣,朕當效法周文,…’之語,饒是陳蕃一生剛強,也禁不住老懷哽咽,這幾十年來,有哪個天子看重過他,又視他為良臣過,直至許久,他才朝一旁的高虎道,“轉告天子,老臣必不負重托。”

“太尉保重,學生他日再來拜見。”高虎見送信事了,當下便要告辭,婉拒了陳蕃的挽留。

“子堅(即李固),你看到了嗎?看到了嗎!”高虎離去後,陳蕃喃喃自語道,他想起了那些先他而死的人,忍不住老淚縱橫。
藍琉璃 發表於 2010-10-26 01:20
八.夜謀

孟津渡口旁的官道外,鼎沸的人群將兩旁擠了個水泄不通,誰都想來爭睹被傳為英睿仁孝的少年天子,他們早就聽說天子此次上雒,不乘車駕,而是親禦戎車一路北上。

人群中,那些年輕的太學生猶為興奮,天子杖責宦官,可是替他們好好出了一口惡氣,此時他們一個個都憋足了勁,只等著天子隊伍出現,向天子表達他們的忠誠。

夏門亭外,三公,九卿,朝中大小官佐俱在大將軍的帶領下等候天子車駕,而擔任迎接的北軍五營,幾乎是精銳盡出,佔據了官道兩側,組成了鋼鐵般的牆列,在他們的威壓下,那些前來觀禮的百姓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

隊伍中,王甫,侯覽等人看著面露得色的竇武一黨,心中暗恨,可是卻又發作不得,天子杖責曹節,著實讓他們忌憚無比,天子的意志關係到他們和竇武一黨的成敗生死。

前方,忽地傳來了巨大的歡呼聲,越來越響,最後竟如一波波的浪潮般湧向夏門亭,讓文武百官都是面面相覷,誰都想不到上雒的少年天子竟能造成如此聲勢。

“聽說天子在安國縣守孝時,門下弟子逾百,學問不遜當世大儒,而且生性剛直,這下朝中可有熱鬧看了。”百官中,排在靠後的一些官吏紛紛私語起來。

片刻之後,煙塵漸消,天子的車駕隊伍出現在了夏門亭文武百官的視線中,他們久候的天子穿著袞服,手扶天子劍,親自駕車而來,隊伍後面是跟隨的百姓和年輕士人子弟,看上去宛如千軍萬馬相隨一般。直讓迎駕的北軍五營看得目瞪口呆。

站在竇武身旁的陳蕃看向了逼近的天子車駕,卻發覺天子的目光也正看向他,一刹那間,兩人的視線交錯,似有千言萬語在其中一般。

官道旁的北軍五營騎兵無疑距離天子最近,這些驍銳的騎兵都是不自覺地看向他們所要護衛的天子面容,接著他們都是低下了頭,天子的眼神淩厲,仿佛就像是無敵的統帥俯視他們,‘天威如獄,犯者無赦!’幾乎每個人心中都生出了這樣的念頭,他們無法解釋年少的天子身上那種濃烈得宛如實質的森寒氣息,只能歸於天子乃授命于天,天生威儀,不可冒犯。

“臣率百官,恭迎天子!”捧著太后親賜符節,竇武以大將軍身份領著夏門亭外百官,趨前跪拜道,此時已沒有一個人敢小看年少的天子。刹那間,夏門亭外變得寂靜無聲,前來觀禮的百姓和士紳都跪倒在了地上,只有初春掠過的風扯著各色旗幟獵獵作響。

揮手阻住車駕旁要喝禮的郭喜,劉宏親自開口,“諸卿,免禮平身。”他三年養氣,氣脈悠長,此時長聲喝出,滾滾蕩蕩,直傳出數裏之外,方才停歇,直讓跪拜眾人覺得天子雖年少,但威嚴卻是天成,有人主威儀。

竇武心中雖喜,但仍是平靜地恭請天子上了青蓋寶車,與百官一道簇擁著天子向著南宮而去,此時大行皇帝劉志還未下葬,新君只有等登基大典後才能入主嘉德殿。

新天子入宮,各種瑣碎雜事也不少,等到諸般事畢,已是夜上華燈。

長樂宮內,竇妙猶自回想著白日與天子見面時的情景,那個俊秀的少年看著她時的目光沒有半點敬畏,雖然禮數周全,但卻總讓她有種莫名的冰冷感。看向銅鏡內的秀麗容顏,竇妙忽地有些哀戚,自己雖貴為太后,為天下女子所羨,可其實又有什麼幸福可言,不過是在這堂皇的宮殿裏孤獨終老而已,她的淒涼,又有幾人能明白。

南宮以外的王甫宅內,如侯覽,項讓等宦官中的顯要人物雲集一堂,其中郭喜也赫然在列,早些時候,他已將曹節的親筆書信給了王甫這個宦官中僅次於曹節的人物。

“今日召集諸位前來,實是關係到我等身家性命,曹常侍的事情想必大家都心中有數,如今竇武為大將軍,又以太尉陳蕃為太傅,步步緊逼,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要對我們這些先帝的老臣動手。”王甫環視著在座的眾人,狹長的雙眼裏透出幾分陰狠來,“如今大敵當前,我們若是再互相內鬥,恐怕誰都難逃一死,我今日就把話挑明瞭說,哪個要害大夥一塊死,我就讓他先死。”

王甫殺氣騰騰的一番話讓每個人都心驚膽顫,如今曹節不在,除了侯覽這個元老以外,沒人能和王甫分庭抗禮,一時間眾人都是小心翼翼地點頭稱是。

“從今個兒起,都給我記住,夾著尾巴做人,回去好好約束家裏,要是有誰出了紕漏,惹出些禍事傳到天子耳朵裏,到時候可別怪我心狠。”王甫說到這裏,聲音一冷,白淨的臉上露出了猙獰之色。

又說了幾句話後,王甫才將郭喜引見給了在座的眾人,郭喜也不多言,只是自稱是曹節的晚輩後便沉默地呆在一旁,唯王甫馬首是瞻。不過在座幾個不服王甫的人都是暗暗記下了郭喜,王甫雖然勢大,可天子才是他們富貴和權勢的根本,郭喜和天子親近,飛黃騰達是遲早之事,不如暗中結好,以為後效。

“如今新帝雖年幼,可是卻極有主見,恐怕對外戚也未必有好感。”聽力王甫對時局的分析,侯覽沉吟道,“我等當謹慎從事,萬不能授竇武誅我等口實。”

“說的不錯,竇武假仁,實乃當世王莽,吾等自當護衛天子,誅此國賊。”項讓眯著眼睛說道,其餘人也都是點頭不語,對他們這些宦官來說,既然天子難以欺瞞,就只有想方設法來討好天子。天子那裏,只要他們小心侍奉,至少還能保住富貴,可要是竇武得勢,他們怕是都要命歸黃泉。

“既然諸位意見一致,那我等今日就結為盟友,共同進退。”王甫看了眼侯覽和項讓後朝眾人道。

“既然結盟,自當設一盟主,在座諸位,吾以為唯王常侍能為盟主。”一直不曾插言的郭喜在王甫提出結盟一事後立刻出言附和,讓猝不及防的眾人都是面面相覷,就連和王甫一向交好的侯覽和項讓也是心中大為不滿,這結盟之事,王甫不跟他們事先商量也就罷了,如今這郭喜所為分明是兩人早就安排好的。

一時間室內鴉雀無聲,王甫看著一臉平靜的郭喜,心中對這個年輕的宦官有了幾分忌憚,他的話分明是將他置於眾矢之的,可是眼下如此情景,他若是開口解釋反倒是欲蓋彌彰了。

“王常侍向來為我輩翹楚,若為盟主,我侯覽無異議。”眾人中,侯覽第一個開口,依舊一臉笑容,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緊接著項讓等人也都是紛紛附和,認可了王甫的盟主地位。

建章宮內,劉宏看著面前王甫派來的兩名宦官,最後朝其中一人問道,“你叫張讓,他叫趙忠。”

儘管天子臉上帶著笑意,可是張讓卻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他自幼入宮,從一個雜役宦官升到今日,最是會察言觀色,可是偏偏眼前的天子讓他捉摸不透,最後只是小心地回答道,“陛下目光如炬,說得半分無差。”

“你挺會說話的。”劉宏戲謔地笑了起來,接著站了起來,拿起身後紫檀木幾上所擱的天子劍,拔出後擦拭著劍鋒道,“王甫讓你們來朕身邊,是來做眼線的吧?”

“到時候,恐怕連朕解個手,都瞞不過他!”劉宏手中的劍忽地指向張讓,劍鋒上的冷芒在張讓的咽喉間吞吐不定,“你說,朕該不該殺了你,給王甫提個醒。”

肌膚上的寒意讓張讓喉頭發幹,後背也被冷汗浸透,他邊上的趙忠已是跪在地上,樣子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張讓很想開口說話,可是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天子冷戾的目光逼得他喘不過氣來,似乎隨時會一劍刺穿他的喉嚨,就在他快崩潰的時候,喉間的寒氣忽然消失了。

看著癱倒在地上的張讓,劉巨集冰冷的聲音響了起來,“給朕記住,只有效忠朕,才有命享受富貴,至於王甫,不過是個將死之人罷了。”

“我等自當效忠陛下,不敢有貳心。”聽著天子的話語,醒悟過來的張讓連忙伏身叩頭,和趙忠一起直將額頭磕出了血。

“起來吧,只要聽朕的話,朕就保你們一世平安富貴。”劉宏回劍入鞘,朝跪在面前的兩人道,說完跨門而出,張讓和趙忠連忙站起,顧不得抹去額頭上的血漬,只是戰戰兢兢地跟在他身後,比溫馴的小貓還要乖巧三分。

寢殿內,劉宏坐在龍床上,看著正襟跪在身前的張讓,趙忠道,“中常侍呂強的住處,你二人可知曉?”

張讓和趙忠都是心中一驚,不過卻不敢遲疑,連忙回答道,“回陛下,呂常侍他就住在南宮外。”

“張讓,你去找呂常侍,就說朕要見他,不過朕不想其他人知道,若是走漏了消息,你就自己了斷吧?”

“喏。”張讓連忙起身,小步退出了大殿,呂強在宦官中一直是個異類,守正秉公,只是為人一向低調,聲名不彰,不知道天子是如何知道他的。

宦官長年把持宮禁,而張讓又是這幾年王甫大力提攜的後起之秀,一路上自是通行無阻,出了南宮以後,張讓看了眼身後在黑夜中如猙獰巨獸般的城牆,心裏有些猶豫,王甫對他有恩,可是想到天子那雙墨黑的瞳仁,他不禁打了個哆嗦,天子若要殺他一個小黃門,不過是碾死一隻螞蟻罷了,就算王甫再有權勢,又如何鬥得過天子。

“王公,對不住了。”咬牙長歎一聲,張讓毅然走向了不遠處呂強的宅邸。
藍琉璃 發表於 2010-10-26 01:20
九.登基

在舉朝忙於新天子的登基大典時,誰都不曾注意,宮內的宦官悄然分成了兩派,一派以王甫為首,而其餘的那些正直宦官也一改往昔不爭權威之風,互相聯合,隱隱與王甫相抗,使得王甫始終難以掌握整個省中宮禁。

建章宮內,在宮女的服侍下穿上天子袞服,劉宏在左右宦官的簇擁下,趨步而出。宮門外,羽林騎,執金吾以及北軍五營早已等候多時,玄黑和赤紅色的旌旗幾乎遮蔽了禦道兩側。

“天子起駕!”隨著中官的高喝聲,劉宏登上了青蓋帝車,在三千士兵的護衛下,浩浩蕩蕩地駛向了天子主政掌權的嘉德殿,那裏文武百官身穿朝服在寒風中在等待著他。

嘉德殿前,劉宏踩著張讓的背而下,在百官的目視下,沿著鋪著紅毯的道路,一路走向殿前,那裏擺好的明皇案臺上,擺放著傳國玉璽以及大漢高祖皇帝斬白蛇之劍以及天子的十三疏冕冠。

劉宏每行一步,兩側的衛士及百官紛紛跪倒,猶如赤黑色的浪潮向前席捲,卻又寂靜無聲,似乎在積蓄著崩雲穿石的千鈞之勢。

竇妙看著越來越近的天子,忽然有些恐懼,她說不上為什麼,只是心中有種強烈的不安感。

“太后!”看到太后發愣,竇妙身後的心腹女官不由低聲呼喚,這是天子的登基大典,容不得半點差錯。

階下百官中,陳蕃和不少大臣看到太后遲疑,都是目光投向了竇武,面色冰冷,當年質帝之死對他們這些士人來說實在是畢生難忘的痛楚,聰慧的質帝本來被寄託了士人們對朝政和大漢中興的希望,卻因此而受到梁冀的忌憚而被毒殺,現在新天子一路上雒的所作所為無不體現出一位明君該有的氣度風範,如今太后在新天子的登基大典上遲疑算是什麼意思。

感受到那些如利刃般的目光,竇武額頭上冒出了冷汗,看著女兒,眼中一片焦急。

在女官的聲音裏,竇妙回過了神,連忙按照禮制,將傳國玉璽和高祖皇帝的斬白蛇劍交給天子,接著親手為天子戴上了十三疏的天子冠冕。“萬歲,萬歲,萬萬歲!”當劉宏立起的刹那,臺階下的文武百官還有士兵們齊聲山呼,驚破了先前的沉靜。

“天子起行,祭祀太廟,敬告列祖列宗。”唱禮的中官高聲喝道,文武百官跟天子和太后的車駕行往太廟,祭祀歷代大漢先王,隨後再前往郊外祭祀社稷山川,直至日斜西山,方才完成整個登基大典。

車駕內,劉宏的目光落在手中的傳國玉璽上,按照傳統,在他元服前,將由太后掌管傳國玉璽,今天不過是做個樣子,用不了幾天,北宮就會將傳國玉璽收回。

“詔,太傅陳蕃,宮內對奏。”掀開車簾,劉宏朝車駕旁的司馬防道,有陳蕃向竇武推薦,原本只是黃門侍郎的司馬防成了自孝和帝以後第一位以士人身份出任的中常侍。

“喏!”司馬防沉聲領命,如今他已被天下矚目,士人無不以為天子此舉乃親賢臣,遠小人的明見之舉,他身上的擔子不輕。

隨著天子車駕回雒陽的百官車隊裏,陳蕃雖和竇武同乘一車,但自從劉宏遣高虎私下拜會陳蕃後,陳蕃已不如先前那般與竇武親密,本來他和竇武的聯盟只是因為竇武雖然是外戚,但是素有名聲,可以為黨人依靠才為其出謀劃策,而非他本意。

竇武很想為日間太后的事情向陳蕃表明心跡,可是仔細想想又覺得這樣一來反倒只會讓生性剛強的陳蕃誤會,幾次欲言又止,最後始終沒有開口,車內的氣氛沉重異常。這時車子忽然停了下來,就在竇武驚訝的瞬間,一個年輕卻沉穩的聲音在車外響了起來,“詔,太傅陳蕃,宮內對奏。”

“臣,奉詔。”車內,陳蕃在聽到詔命後,連聲招呼也沒跟竇武打,就逕自下了車。

“太傅,陛下請您同車。”就在司馬防剛下完詔命,被封為黃門侍郎的高虎卻又到了,而天子車駕就停在不遠處,竇武就算涵養再好,也不由臉色變得鐵青,陳蕃雖然德高望重,可是天子卻是他所立,如今當著他這個大將軍的面詔陳蕃同車,置他于何地。

看到竇武臉上的神情,陳蕃不由搖了搖頭,暗道外戚始終是外戚,不可與之共事。

看著陳蕃離去,竇武狠狠地拔出腰間佩劍,砍在了車上,這幾日他聽從陳蕃的意思,將天子身邊的人一一封官,沒想到卻是得到這般對待,實在是讓他氣憤難平。

“大將軍,看起來天子對您起了猜忌之心。”竇武身後,尚書令尹勳的身影漸漸清晰起來,年約四十的他素來以智計著稱,算得上是竇武的半個幕僚。

“不可胡言,天子心事,豈可妄自揣測。”竇武面色一沉,喝住了尹勳,此時的他初為大將軍不久,還保持著士人本色。

“大將軍,天子雖然年少,但是卻極有主見,曹節便是前車之鑒。”尹勳倒是沒有停下的意思。

“好了,不要說了,我等身為臣子,自當效忠天子,忠心王事。”竇武喝斷了尹勳,他實在是怕再聽下去,自己會對天子生出怨恨。

見到竇武發怒,登車而去,尹勳歎了口氣,他本意不過是想提醒竇武行事時要多顧及天子感受,畢竟大漢能出一個明主不易,數十年積弊可不是他一個大將軍所能掃除的。

天子詔陳蕃同車入宮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王甫那裏,饒他一向沉得住氣,也不由心中惴惴,陳蕃可是他們這些宦官的死對頭,想到這裏,他不由有些懷念被天子勒羈于河內的曹節,若是他在的話,或許能看出天子的心思來,不過這個念頭他也只是一閃而過,曹節才幹在他之上,若是回來了,恐怕現在這個盟主之位也輪不到他來做。

“等會找張讓趙忠他們來見我。”面色陰晴不定的王甫最後朝身邊的心腹道,他在天子身邊安排張讓和趙忠這兩個宦官中的佼佼者,便是為了探聽消息而用。

天子車駕內,年逾七十的陳蕃在劉宏面前倒顯得有幾分拘謹,雖然他在孝桓皇帝的時候說過‘有事社稷者,社稷是為;有事人君者,容悅是為。’(事人君者就是取悅於人君,而事社稷者就要以社稷為重,而不能取悅於人君。)的話,把社稷和君主區分開來,認為君主並不等於國家,可是當符合他心中明主形象的劉宏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又和那些年輕的儒生一樣了。

“太傅,朕已命人在宮內備好了大榻。”陳蕃素喜寬大的木榻,只不過能被他引為榻上一談的人也只一個豫章徐孺,劉宏知道他的喜好,便命人在宮內府庫尋了一張大榻,不管怎麼說,這位老人可以說是帝國目前最正直忠誠的大臣,在天下士人心中也有著無可取代的地位,自然要君臣相交,示之以誠。

“陛下隆恩,只是老臣…”陳蕃倒是婉拒了,雖然天子是好意,可他為人臣子,又怎能…只不過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劉宏打斷了。

“太傅不必推辭,就按朕的意思辦。”劉宏雖是輕聲慢語,不過那種神情姿態卻是不容違逆,就算是陳蕃也不由一愣,最後答應了下來。

“太傅,朕今日找你來,其實是有一事相請。”車駕駛入宮禁時,劉宏說出了他請陳蕃對奏的目的。

“陛下儘管吩咐,只要老臣力所能及,定為陛下辦到。”見天子面色嚴肅,陳蕃心中一動,以為天子是打算要剷除宦官了。

“宦官一事,朕已有佈置,如今讓朕最擔憂的是羌人叛亂,現在庫府空虛,若是一旦戰事延綿,恐怕朝廷難以應對,所以朕想讓李膺出任護羌校尉一職。”劉宏不無憂色地道,東漢一朝亡於羌亂,五次平叛戰爭耗費軍資達數千億錢,讓本就空虛的帝國財政更加不堪重負。

陳蕃默然,自和帝開始,羌人就叛亂不停,將三輔地區生生變作了關東士人眼中的化外之地,天下有識之士莫不痛心疾首,如今天子有此認識,也算是涼州之幸,李膺的才能,他最為清楚不過,若是以他為護羌校尉,當可以鎮撫三輔,為朝廷爭取休養生息的時間,只是如今是竇武掌政,想讓他點頭同意,怕是有些困難。

見陳蕃面露難色,劉宏也不催促,只是道,“太傅,先隨朕進宮上榻用膳再說不遲。”說完,竟是親自去扶陳蕃,讓這個曆仕四朝,卻不得重用的老人大為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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