闇!!騎士 作者:暮辰(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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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ippinX 2010-11-16 22:27:34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1 311754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2-3 22:01
第四章 美男計?玻璃計?

狄耀的挑釁所造成的刺激,儘管勉強讓洛特的情況有起色,卻很遺憾只持續了半天時間,第七大隊長的精神狀態再度萎靡,讓一群想偷偷慶祝的人們,不得不停下手邊的慶賀,趁著洛特剛剛掉回低谷,趕緊把他拉上來。

這一次,他們使用的是馮勒得知「拯救第七大隊長」計劃時,自告奮勇修改提供的辦法,取名為「精神高度緊張崩潰療法」──光聽名字,就能猜到不是什麼有趣的東西,這一計可以說是全部計策裡,最重的口味。

這一日,天空飄著陣陣飛雪,象徵著真正的嚴寒即將到來。

「……斐恩老大,我說你會不會覺得無聊?」打開房門,又一張已經瞧得厭煩的笑臉馬上迎來,洛特不禁頭痛地撫額,本就萎靡的精神看上去更不濟。

兩天,從賭場大戰狄耀回來後的隔天開始,整整兩天,他身邊如影隨形跟著一張始終微笑的面孔──與「毒舌狄耀」齊名,皇家騎士團另一道奇觀「微笑斐恩」 。

無論洛特幹什麼,斐恩都會耐性十足地尾隨著、觀察著,永遠拿一張笑臉面對他,除非洛特躲進他危機重重,穆亞以外無人敢輕易涉入的臥室。 自然,有這樣一個人陰魂不散地跟著,他修練速度亦大打折扣,使虛度時光的洛特,日子過得更加苦不堪言。

「怎麼會?這是團長吩咐的任務。」斐恩連嘴角微笑的弧度也沒變,絲毫不惱怒洛特口氣無禮地問話。

能夠幫助同僚,受點氣算什麼? 何況他也不覺得哪裡值得生氣。

斐恩這般好聲好氣地回話,縱然洛特有滿腹怨氣也只能乖乖咽回肚子裡。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斐恩如此好脾氣,他實在不好意思衝著人家發飆。

正因如此,得不到宣洩的洛特臉色倍加糟糕。

「你非得要當跟屁蟲?」

「你可以當我是隨從。」

很好,團長老頭擺明著跟他卯上了,先是菲斯洛,再來是奎裡,接著是狄耀,現在又是斐恩……他以前同樣頹廢,怎就不見團長老頭如今的熱心? 他必須說,團長老頭的「關心」──煩! 很煩! 非常煩!

「好吧好吧,愛跟你儘管跟。」洛特邁開腳步,也不嘗試把人甩掉,因為他清楚團長老頭不會留下這麼大一個破綻,他的速度亦不是無敵。

他沒有忘記,騎士團裡還有另一個風屬性的敏捷型騎士。

然而,屁股後面非自願跟著一條尾巴,任誰都會不自在。

有鑑於此,洛特在開門見著斐恩那一刻起便規劃好了一日的行程──混! 什麼都別做,就是混!

可是洛特想混,不代表別人願意給他混,一群積極替他「治病」的騎士團高層仍舊蠢蠢欲動,隨時準備出招。

窩進辦公室的附屬小房間,洛特才把自己往沙發裏摔,順便拿本書往臉上蓋,後背都還沒躺熱,敏銳的聽覺便告訴他,在外面辦公的奎裡突然進來,和守在他身邊的斐恩咬耳朵。 只是說話聲音太小,他又沒有聽的意思,所以也不曉得在講些什麼。

但是下一秒鐘,洛特就知道他們談論的話題與他有關係。

話音剛落,洛特便感覺到有人在推他手臂,耳邊也迴盪著斐恩的喊聲:「洛特,醒醒,洛特別睡了……」

「……」不讓他睡,他偏偏要睡,省得某瘋人閒閒沒事又拿他玩花樣。

下定決心,洛特也和斐恩較上了勁,一個人死命裝睡,另一個拼命叫喚。 旁邊的奎裡看得冷汗連連,急中生智,匆匆跑了出去。

過了一會,一把嚴厲的嗓音傳來,洛特還來不及反應,一盆冷水噹頭淋下。 這下子,洛特即使想裝睡也不成了,有誰渾身濕淋淋、冷冰冰還睡得香的?

「狄耀,你別太過分!」洛特彈身而起,頂著一頭濕髮,穿著一身因為吸水變成緊身衣的騎士制服,瞪眼注視著罪魁禍首。

狄耀拎著一個空臉盆,疑似不屑地看他一眼,轉身出去。

「冷水?有沒有搞錯?站住!」

洛特還來不及去追,立刻又有一人攔住他的去路,他正要開罵,來人的身分卻使他不得不把到口的髒字吞回去,急道:「穆亞你快讓開,那個狄耀太過分了!冬天,現在是冬天,他還潑冷水!」

「還追什麼?不擦乾你會感冒的。」穆亞根本不讓,反而把手裡的毛巾硬塞到洛特懷裡,「你這裡有放備份的製服吧?快擦擦,去把濕衣服換掉。」他老媽子似的嘮嘮叨叨,逼得洛特唯有暫時放下算賬的意圖,先把穆亞交代的事辦了。

三言兩語擺平洛特,穆亞的手段也算一絕,看得斐恩直想鼓掌叫好,不過行為比較含蓄的他終究沒法辦到,只好給穆亞一個讚賞的眼神替代。

等洛特梳理好出來,斐恩和穆亞立刻把他拖出騎士團,上了等在駐地外的馬車。 直到此時,洛特才曉得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是狄耀那位曾經的烏龍初戀對象,現在的好朋友沙利亞,即將在城東商業區新開幕的糕點店。

據說,似乎是邀請他們去品嚐糕點,替將來的生意產品給點建議。

也許正是如此,才需要四個人前往吧。 否則洛特實在認為,今天「伺候」自己的人數有些多了,穆亞、斐恩,還有潑了自己一盆水的狄耀也赫然在列。

不過沙利亞若沒邀請狄耀,才真正讓他感覺到詭異。 儘管就眼下的情況來講,更詭異的是從上馬車那刻起,狄耀就目光灼灼地緊盯著他,炙熱視線已經達到不容忽視的地步,迫使洛特只能硬著頭皮問:「看我做什麼?」

狄耀接下來的動作讓洛特明白,他雖然沒有空間戒指,卻有一個造型古拙的空間手鐲。

只見他左手在右手腕部一抹,兩排對坐,中間空曠的馬車上,頓時多出一張小桌子,隨後他手一翻,三粒骰子被擺到桌上。 在所有人都還沒搞懂他的用意之際,狄耀主動開口,語出驚人地道:「再賭一次。」

洛特聞言,錯愕地瞧瞧狄耀,又瞧瞧賭具,心裡其實是想坐過去摸摸後者的額頭,看他是否發燒? 怎麼胡言亂語了。

穆亞呆了一下,見狄耀表情認真不似開玩笑,馬上閉起眼睛,嘴裡喃喃:「我什麼都沒看見,我什麼都沒聽見,我睡著了……」

反倒是斐恩最鎮定,神色不動,笑吟吟地說:「狄耀被洛特帶壞了。這要是讓團長得知了,恐怕會大爆發呢。你們看我要不要先去跟團長通個氣?」天知道他在說真的還說假的,頂著一張笑臉說這種話,著實令人真假莫辨。

狄耀直接無視穆亞和斐恩的反應,眼瞳中只反射著洛特的身影,「再來一次,或者,你缺乏接受挑戰的勇氣?」

確認狄耀沒有在開玩笑,洛特一下子無語了。

他最近果然衰運當頭,莫名其妙被抓去賭博,居然意外激發了狄耀的好勝心,而且照這情況估計,恐怕在狄耀贏過之前,挑戰會沒完沒了……原因無他,他也不是個只為了躲麻煩,就隨便認輸的人。

「拿水潑我,我贏光你。」洛特一把抓起骰子。

新一輪賭局,索性就在馬車上揭開序幕──由此看來,前往城東的途中,時間也算是被充分利用了。

為了今天的品嚐會,沙利亞十分用心,不但早早準備妥當,甚至還親自跑出來等待洛特他們抵達,其重視程度,由此可見一斑。

「呵呵,歡迎,就等你們來好開始了。」沙利亞殷切地招呼,可惜他雖竭盡所能想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但遊離的眼神、僵硬的笑容卻出賣了主人內心的不安定。

洛特第一眼就發現這問題,但是沒有戳破。

這次又要搞什麼名堂?

仰視建造完成不久,表面光潔如新,並且飄著淡淡木頭清香的糕點販賣屋,洛特吐出一口氣,最後一個踏入室內。

糕點屋的內部裝潢以暖色係為主,棕色橫紋木板貼服在牆壁、地面、天花板,架構了糕點屋的主體,淺黃的燈光灑落,一股發自內心的暖意油然而生,無形中便給前來消費的顧客帶來賓至如歸的溫馨感受。

糕點屋被分為兩個部份:外賣部和內用區。

顧名思義,外賣部就是顧客前來購買,帶回家中享用;內用區則與飯館、酒館功能相仿,顧客現場點餐、現場品嚐,另外還有創意茶飲隨時提供,保證每位客人喝到的茶飲,都是獨一無二。

目前,糕點屋還是對外封閉狀態,整個內用區除了侍者,只有沙利亞和洛特一行四人。

乍看之下,一切正常。

假使真要說哪邊令洛特感覺有疙瘩,就是內用區的侍者,一個個都是虎背熊腰、高壯如鐵塔的猛男。 那統一的侍者制服穿在他們身上,怎麼看都有些不倫不類,把製服繃得像緊身衣的肌肉,彷彿隨時可能撐裂衣褲,與大自然進行最親密的接觸。

而且,這些猛男侍者不經意瞥來的視線……洛特不敢說是否自己太敏感,他總覺得這些視線,傳遞著一種說不上來的曖昧訊息,導致他後頸和雙臂全爬滿雞皮疙瘩。 若非衝著「免費品嚐」的招牌、沙利亞巧手帶來的美味,他連打退堂鼓的心思都有了。

領著一行人就座,沙利亞有板有眼的進入「糕點屋老闆」的角色,介紹著壯漢侍者端上來,給每人添滿的飲料:「這是『人魚之淚』,因為通體呈現寶藍色澤而得名,味道甜中帶微酸。雖然不是創意茶飲的商品,不過卻有很好的開胃效果。」

通透的汪藍色液體,盛裝在水晶杯裡,在燈光下如夢似幻,的確很美。

洛特抿了一口,淡淡的甜味首先在口腔裡擴散,隨後微酸也刺激著味蕾,酸酸甜甜的口感著實叫人感到意猶未盡。 他拿起水晶杯,又喝下一大口,稍微在嘴裡含了會,才慢慢吞嚥下去,細細品味。

「好。」

另外三人與洛特的感覺亦同,臉上顯現出程度不同的享受模樣。

但是他們心裡更在意洛特的反應,見洛特似乎反應良好,三人不動聲色地傳遞眼神,心中不約而同盼望,這不會又是一次和賭場那回類似的「迴光返照」。

因此,加重刺激這個念頭,在三人心中倍加根深蒂固,本來還有一點不忍的穆亞,也終於下定決心──

良藥苦口,為了根治洛特的「病情」,身為好兄弟,他認為自己有必要在適當的時機狠下心腸,譬如:稍後。

各式各樣的糕點一一被送上來,盡責的沙利亞替每道糕點都詳盡介紹一遍,在這方面,沙利亞做得無可挑剔,洛特自認他找不出毛病。

不過,在侍者方面,他越來越覺得自己心毛毛。 那些滿身肌肉疙瘩的壯漢,不曉得有沒有故意的成分,總是「不小心」從他身邊蹭過去,有時候是手臂,有時候是後背,有時候是大腿……他的心弦已經快繃成筆直的一條線。

偏偏這些傢夥的動作很隱諱,貌似穆亞等人通通沒有察覺,也未曾被騷擾。

遭遇這種倒胃口的事情,一次、兩次倒還好,可是次數一多,洛特漸漸感覺食不下嚥,吃免費美食的好心情頓時一掃而空。

「我忍……不要掃興,我忍!」洛特暗自咬牙。

然而退一步海闊天空並非永久適用,洛特的悶不吭聲,對那些吃豆腐上癮的壯漢而言彷彿一種暗示,他們的小動作越來越頻繁,得寸進尺的行徑好像在測試洛特的容忍底限……更令洛特惡寒的是,那些原先一本正經的強健侍者,紛紛露出挑逗的笑容。

猛男、電眼、媚笑。

洛特被驚得如坐針氈,冷汗淋漓。

倘若不是身邊還坐著狄耀、穆亞、斐恩三個鮮少……甚至不跑妓院的傢夥,洛特都要懷疑沙利亞開的不是糕點屋,而是以糕點屋作偽裝的特種營業場所。

「沙利亞。」洛特悄悄傳音。

耳邊突然響起洛特的聲音,沙利亞明顯頓一下,發現其他人都沒有聽見洛特說話後,他馬上明白這是傳音入密,繞過方桌到洛特身邊彎下腰,不解道:「怎麼了?是糕點味道不好,還是茶飲不合胃口?」

「你的茶很好,糕點也很好。」洛特繼續傳音,眼角餘光偶爾一瞥,竟瞧見他背後某位猛男侍者正用蘭花指比來比去,十足娘娘腔,他立刻又激靈靈打了個冷顫,忙道:「你這糕點屋的侍者怎麼挑選的?」

「哦,你說他們啊!」沙利亞恍然大悟,「他們是狄耀給我找的,平常可以當侍者,有人鬧事時可以當打手,而且要求薪水也不高,剛好我負擔得起。」

平常當侍者,出事當打手?

思及此,洛特腦海裡又浮現那個蓮花指,還有幾分鐘前那個猛男侍者「柔媚」的舉止……他嚴重懷疑,不是狄耀眼光有問題,就是沙利亞眼光有問題。

他甚至可以想像,這些乍看威猛的肌肉男,在有人鬧事時會手足無措,做出令人作嘔的小女兒態然後高聲尖叫……

團長老頭這回到底想怎麼玩? 他感覺自己被鬧胡塗了。 不知不覺中,洛特陷入自己的思考循環,對外界事物的專注程度霎時降到一個相對低點。

如此情況下,洛特自然不會知道,就在他恍神的短時間裡,沙利亞和穆亞等人進行了數次眼神交流,達成某些共識,一干人等有志一同地躡手躡腳悄悄退場,偌大的內用區只剩下洛特和一群猛男侍者。

這些肌肉發達的男人,各個兩眼發光地盯著洛特,眼睛似乎有些變色了……

另一方面,悄悄離開的穆亞等人,其實也沒有走遠,他們不過換了一個偏僻的、不易發覺的角落,謹慎關注洛特的一舉一動。

小心無大錯,他們也不希望治病治一半,洛特病還沒治好,反而先鬧出人命。 別看那些大塊頭人人長得比洛特魁梧,真要較上勁,他們十個也打不贏一個洛特。 是否有修練鬥氣,對一個人戰鬥能力的影響便是如此直接。

不過,仍然有一個人的考慮重點,並非放在那些壯男人的安危上──

「我們會不會太過份,那裡有將近二十個特殊性向者……」穆亞摸著下巴苦思,並且自言自語著,俊雅的臉孔上寫滿憂慮。

儘管他已經設法說服自己,但事到臨頭,他又發現十八個有斷背山傾向,手上力氣又都不弱的男人,好像太多了點。 多到連他這個旁觀者都感到有點毛骨悚然,心跳不受控制的加速、加速再加速。

一隻手,穩穩按在穆亞肩膀上,他側首看去,斐恩萬年不變的笑臉映入眼簾,柔和的聲線也在他耳畔響起:「放寬心吧,團長是怎樣的人我們都清楚,如果沒把握洛特平安,團長不會讓這樣的計劃通過提案。」

穆亞一聽,也覺得言之有理。

團長是怎樣的人,在他麾下這幾年,自己也有了一個概括的認識,團長不是會平白無故犧牲部屬的人,有此前提,他又怎會答應可能損害洛特的計策?

念及此,穆亞心中的忐忑平定不少。

類似的情緒也出現在沙利亞心中,在事情發生之前,他從未想到有一天,那個曾把他誤當做初戀的嚴厲騎士,居然一本正經跑來找他,說要合夥去惡整另一個騎士。

當時他真有些接受不了,畢竟對方再怎麼無良,再怎樣惡名昭彰,都無法抹滅他是帝國邊境安危守護者之一的事實。

貴族對於皇家騎士抱持何種看法他不知道,但是身為平民的他很清楚,帝國構成最廣泛的一個層級──平民百姓心目中,鎮守邊疆的戰士,就是英雄! 他怎麼可以去惡搞一個英雄? 雖然說,有另外一個英雄在旁邊教唆……

不過,當他明白事情的起因之後,他的立場就變了。 能夠替心目中的英雄盡一份心力,他一個小小的平民百姓,何樂而不為?

然而,當他躲起來以旁觀者的角度檢視自己一手促成的傑作後,他發現,這份「心力」貌似有些過頭了。 那些狄耀不曉得從哪裡找來的侍者,如狼似虎的飢渴目光,實在令他膽顫心驚啊!

「禍害遺千年,死不了。」狄耀冷冷地傳音。

真是精闢的評價……沙利亞身體僵了下,露出苦笑。

「客人。」

一把粗豪又故作扭捏的嗓音傳入洛特耳中,本來還在琢磨團長意圖的他被嚇了好大一跳,隨即回神,發現聲音的主人正是稍早前拿蘭花指比來比去的那個猛男侍者。

靠! 那種說話腔調,說他娘娘腔還真沒有冤枉他!

話又說回來,這個娘娘腔什麼時候跑到桌邊來的? 洛特一點也不顧別人臉面的拉開距離,同時在心裡想著。

「其他人呢?」

一扭頭,他忽然發現整張餐桌只剩他還坐著,包括主人沙利亞在內,其餘人等一律沒了影,內用區此時此刻,空蕩得更加徹底。

而且,說不准是否他的錯覺,洛特感到那些猛男侍者瞧他的目光更加肆無忌憚,赤裸裸地坦露著慾望,簡直就像……媽的,就像視姦!

「客人。」

「做什麼?」洛特怒瞪,暗罵道:「不回你就是不想理你,娘娘腔你懂不懂什麼叫做『識趣』啊?」

沒有前進目標,本來就導致洛特內心世界一片茫然虛無,不知所措的情緒累積久了,自然而然轉化成怒氣堆積,兩大條件的作用下,促使洛特的脾氣比平常要焦躁不少。

同僚的「關切」,他忍了! 但是不知所謂的路人甲,想找死就怨不得他不客氣!

「老闆和您的同伴臨時有事,所以暫時離席。老闆吩咐我們,務必把糕點一一拿出供您品嚐,並且寫下您的評語,方便老闆改進。」猛男侍者刻意使用敬語,細聲細氣地解釋,矯揉造作反而使洛特加倍厭惡。

他瞇著一雙銀眸,久久不發一語。

猛男侍者就像沒看見洛特的強烈反彈、絲毫不掩飾的討厭,依舊我行我素,用強裝出來的女聲道:「客人,請問我可以送下一道糕點上來了嗎?」

「送上來。」洛特沒好氣地說,已然意識到團長老頭的安排即將推動。

猛男侍者沒二話退了下去,跟他一塊進廚房的還有另外四人,這一去就是五分鐘,洛特也被幹晾著,或者說在其餘十三人的目光中煎熬了五分鐘之久。

當他等到不耐煩,準備拍拍屁股走人之際,廚房方向終於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沙利亞很不自然的全身僵硬,彷彿中了石化詛咒。

從他寫滿難以置信的面孔推敲,八成是瞧見了什麼極端恐怖的事物。 從他們藏身的角落望出去,首先能看到的正是廚房,其次才是洛特所在席位,若有讓人驚詫的東西出現,最有可能的地點可想而知。

至於它的驚悚程度,縱然還不至於撼動斐恩的微笑,卻已足夠使狄耀微微色變。 穆亞更是直接扭過頭,以避免噁心感衝擊視神經,嘴裡不忘嘀咕著替洛特祈禱,請諸神保佑他的心臟夠強勁、神經夠堅韌。

聆聽計劃假想情況與親眼目睹,終究有著不小差距。 只是這個差距,大的有些令人難以承受罷了……

「不愧是具體負責人,葛里安夠變態。」斐恩眼看著「可怕物體」通過,微笑的下結論。

「我靠!團長老頭沒可能這麼幹……哪個陰險傢夥的損主意?」洛特瞠目結舌,身子維持即將站起的姿勢,頭部微傾,就此凝固。

他看見了什麼?

四個猛男侍者抬著一個巨大托盤,上面擺著一個「容器」,裡面盛裝著水果糕點拼盤──倘若只是如此,洛特也不至於驚訝到失態,但是這些侍者,或者說那幕後黑手實在太有「創意」,叫人永生難忘的創意……

四個猛男侍者除了一條不合身,繃緊下體的內褲,渾身上下再也找不出一根線,發達的肌肉、健壯的四肢一覽無遺。 而他們扛抬著的拖盤上,那個「容器」,亦是個脫光光的威武漢子,水果糕點拼盤就「妝點」在他身上,精心佈置彷彿一幅畫。

「客人,請享用。」餐盤猛男開口了,赫然是剛才那個「蘭花指」。

「客人,請享用!」四個光裸猛男異口同聲,聲音固然宏亮,他們身上卻看不見一絲半點男子氣概,反而各個搔首弄姿,極盡挑逗之能事。

試問,在五個娘娘腔男人又拋媚眼又肢體接觸的包圍下,有幾個人會食慾大開? 起碼,洛特就自認辦不到這種高難度要求。

「享用個屁!」洛特騰地站起,用力拍桌。

估計若非擺在桌上的餐盤重量驚人,他就不是拍桌,而是掀桌了。

不過洛特的憤怒顯然不足以震懾這群鐵了心請洛特「享用」的風騷猛男,只見他們紛紛伸出鹹豬手,又是揉胸又是捶肩,嘴裡還勸洛特不要生氣,讓他們幹什麼都可以云云,充滿某種曖昧暗示的話語。

這一下可不得了,洛特隱約似乎聽見一聲清晰的「啪」。

──理智斷線。

一個暴走的鬥氣戰士,可以造成何等程度的破壞? 以前不知道的人們,想必在欣賞過洛特的「表演」後,均可有一個明確的認識。

首先,是一個足以掀翻大量餐桌的氣勁爆炸。

桌子掀翻了,桌上的猛男餐盤自然也翻了,那些水果糕點落了一地,好一部份當場砸了個稀爛。 那些光溜溜的猛男侍者也沒能倖免,猝不及防下,他們打陀螺似的旋了出去,活像滾地葫蘆摔成一團。

完全沒料到會來上這一出,沙利亞臉都白了。

洛特破壞的都是錢啊! 他並不富裕的身家可沒能耐再重新裝潢一次……沙利亞好想衝出去搶救他的財產,可是他知道不行。 外面的「戰況」太激烈,他一旦衝出去,恐怕不死也得落個重傷的下場。

幸好,旁邊察言觀色的狄耀適時吐出一句話:「讓他砸,騎士團負責賠償。」

「如果這回能讓洛特的毛病根治,你也是騎士團的大功臣了。」另一側,斐恩不失時機的補上一句,沙利亞搖擺不定的心,總算回歸平衡狀態。

「話說回來,好一陣子沒看見洛特這樣衝動了。」斐恩接著開口,「也許他精神不振是有壓力,壓力釋放完之後,情況會有好轉。」

「但願如此。」

穆亞不像斐恩那麼有把握,他瞭解洛特,也就是因為太瞭解了,所以從一開始就對團長提倡的一系列計劃不太看好。

不過,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他並未表現出自己的真實想法。 或許,他心中仍抱有一點點僥倖,盼望這些胡搞瞎搞的安排,多少能起到某些微妙的作用吧。

轟隆隆的響動中,塵煙瀰漫。

缺乏強力阻礙的前提下,洛特的掃蕩行動猶若風捲殘雲,幾分鐘時間裏內用區好像剛經歷颱風肆虐,桌翻椅倒,點心滿地亂滾,衣衫不整乃至於全身赤裸的強健大漢,這時候一個個鼻青臉腫地躺在地上無力呻吟……

好一副天然災害後的難民營景象。

然而,親手造就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雷厲風行的動作之後,已經杳然無蹤。

情況演變至此,穆亞等人自然也沒有掩飾身形的必要了。 他們紛紛從藏身處走出,檢視起「災區」現狀,他們這才發現,洛特已經手下留情。

內用區場面乍看之下慘不忍睹,實際上,除了桌椅損壞嚴重之外,像地板、牆壁之類稍有損壞就得大規模修繕的裝潢都無恙,頂多耗費一筆清潔費,又是光亮如新。 和原本想像中一片狼籍猶如廢墟,整修起來需要耗費的金錢數量相比,的確算不上什麼。

充其量,就是沙利亞的糕點屋開幕時間,得稍微往後延期了。

眾人合作,忙碌了好一會,大致清理出可用、不可用的傢俱,各堆一側,最後犒賞打發走玻璃猛男,才終於可以喘一口氣。

「咦?」

忽然,沙利亞眼角餘光瞥見一行用糕點餡料寫在牆上的字跡,馬上招呼道:「快來看看,洛特有留言!呃,這應該是留言,我沒認錯吧?」後面的話,他底氣實在不怎麼充足,誰叫牆上華麗無比的花體字,說不准少掉了多少筆劃。

這種高難度的「認屍」工作,穆亞以外,還有誰人能夠勝任? 有此皇家騎士共同認知的前提,斐恩和狄耀不約而同看向穆亞,連帶著,沙利亞也下意識望去。

穆亞苦笑,奈何群眾目光難敵,他只好照實翻譯那句第一眼就看懂的話──

「媽的!誰再提出這種變態計策,老子一定讓他明白,什麼是真正的變態!」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2-3 22:02
第五章 憨人笨方法

搶救洛特大作戰參與人員二度集會,又是同一間會議室,又是同一個時段,皇家騎士團八位大隊長加他們的團長環繞會議桌而坐,桌面上只有兩個鬥大的標題:

左邊寫:「大失敗!」

右邊書:「新計劃?」

短短六個字,已經明白道出今天開會的原因和會議主題,為了搶救洛特,大夥再度聚在一塊檢討,並且集思廣益商討新一輪計劃。

有了一次失敗經驗,大夥都明白洛特的毛病不是普通難纏,最終經驗總結,他們認為失敗的原因,是刺激力度不夠。

洛特肯定有壓力,這是斐恩評估之後提出的新論點,因此他們該做的就是刺激到洛特無法壓抑自己,必鬚髮洩出來。 如此,想來那個流氓洛特就會回來,騎士團恐怖的撞鬼風潮,也能夠告一段落了。

有鑑於以上種種原因,今天的會議每個人態度都比往常嚴肅許多,沒有誰敢開玩笑,將會議等閒視之。

須知,他們都是洛特扮鬼嚇人的受害者,那傢夥根本不挑人,即使和他最要好的穆亞,都無法避免身受其害。

會議室的氣氛,很肅穆。

好巧不巧,一長串不識時務的急促敲門聲,打破了開會的莊嚴氣氛,霎時,諸位大隊長的視線全集中到大門上。 那頻率極快的敲門聲製造者,不曉得是否感覺到穿門而出的不友善氣息,敲門聲戛然而止。

團長卡洛姆的聲音,這時候才徐徐響起:「誰?不是說過,開會期間禁止打擾。」

「第七大隊副大隊長奎裡,有急事稟報。」團長的話音剛落,門外人的嗓音便迫不及待說出身分目的,和敲門頻率有得一拼的語速,顯示他真的很著急。

什麼大事能讓一個副大隊長如此著急? 眾位大隊長互相交換眼神,卻都是不解。 還是卡洛姆直接,開口道:「有什麼話進來說。」

「團長,洛特大隊長失蹤了!」

剛走進來,門都還未闔上,奎裡就急不可待道出他打擾會議的緣由,隨後,不用別人詢問,他接著說出發現洛特失蹤的過程。

之所以會注意到他們大隊長不在駐地,說起來還是因為索米。

最近這段日子奎裡埋頭苦幹,索米就是他唯一的助手。 如果有一天這個助手遲到許久沒有出現,同時也未留下任何線索,誰會不擔心? 一旦擔心了,便會尋找,奎裡動員第七大隊一找之下才知道,不僅索米,他們大隊長也不見人影。

駐地正門、後門,以及附近民眾他們都派人詢問過,但是沒有看見這一人一獨角獸出沒的蹤跡,彷彿他們已然人間蒸發似的。

到頭來,奎裡實在沒有辦法了,只好打斷大隊長們的開會,請求幫助。

奎裡感覺得出來,他們大隊長的精神狀態和那些想自殺尋短見的人,縱使不完全相同,也相差不遠了,沉冷、死寂……好吧,偶爾會有劇烈的情緒波動,可是才那麼一下子起伏,能有什麼用處?

奎裡帶來的消息,引發的效果是爆炸性的。

試問,當一個醫官在治療命懸一線的重病患者,卻發現他轉身拿個醫療器材或藥劑的時間,患者居然跑了,會是怎樣的心情? 現在大隊長們和團長的心情,就和那位發現患者跑掉的醫官差不多。

「失蹤多久了?」穆亞第一個發問。

「最後一次有人見到大隊長,是昨天晚上八點左右。」奎裡想也不想地回答,這些細節部分在臨來前,他便整理清楚了,「目前是十一點五十分,大隊長有可能在期間十五個小時中,任何一個時段失蹤。」

十五個小時,一個人想要跑掉足夠他走很遠了。

「莫非是被葛里安的美男計嚇跑的?」菲斯洛喃喃自語。 昨天聽了穆亞的簡述後,他便相當後悔自己沒有參與其中。 穆亞看洛特迫窘會不忍心,但他不會,讓他見了只要不落井下石,就很對得起天地良心了。

「哼!剛好讓他知道我的痛苦!」葛里安一撇頭,表情說不上是不以為然還是得意,但無從否認,葛里安提出美男計時,確實含有報復的心思。

前往龍背島船上的經歷,是他這輩子永難抹滅的痛。

「昨天忘記補充,洛特說要讓提出計劃的人,知道什麼是真正的變態。」狄耀冷冷地發話,只不過留言內容被他稍微改動了下。

「呃!」葛里安被這麼一噎,頓時沒了聲音,說不准,他如今心中正在思考應該預備怎樣的保護措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 萬一洛特並非隨口說說,是認真的,他缺乏防備還得了。

「安靜!」

卡洛姆大嗓門一出,所有討論聲都被壓了下去。

他看看奎裡,再瞧瞧穆亞,見兩人都面有憂色,明白這人不找回來,某人會議也開不下去了。 再說,當事人都玩失蹤,即使討論出新辦法也失去了意義……他當機立斷,下令道:「在不驚擾百姓和城守的前提下,搜索全城。」

有馮勒的預言做保證,卡洛姆心知洛特再怎樣折騰都不會有生命危險,之所以還讓人大動員,也非怕洛特遭遇危難,而是怕洛某人自己不爽,結果去找別人麻煩。

以前洛特修理那些貴族富戶就沒什麼分寸了,現在這種狀態更不可能講分寸。 假使不小心把事情鬧大,他這個「職業擦屁股服務員」的頭又要痛了。

好不容易平靜那麼一段時日,拜託不要啊……一世英名的卡洛姆團長不想承認也得承認,洛特不止是葛里安,也是他這輩子永遠的痛。

「是!」

所有大隊長都站了起來,向團長行禮後魚貫而出。

此時此刻,那個導致騎士團私底下總動員的元兇,尚不曉得自己的「不告而別」造成多大轟動,他讓索米代步,來到多倫山脈的山頂。

鬥氣蒸出一片乾燥區,他很隨性的在雪地裡坐下,化身夢魘的索米趴在身側,炙熱的氣流恰好替洛特阻擋風雪。 片片雪花被隔離在洛特、索米周圍,若隱若現的淡紅半圓氣罩,令他們絲毫感覺不到寒冷侵襲。

坐了一會,洛特似乎不適應這個姿勢,挪了挪位置,乾脆把索米當靠枕,上半身大剌剌掛在馬背上,斜倚著,仰望天空。

棉絮般輕柔的雪花,一刻不停地飄落著。

天上地下,徹底的蒼白……

很像……他如今的內心世界,真的很像……

「索米,你說騎士團那些傢夥,是不是全都瘋了?」躺著躺著,洛特突然冒出這麼個問句,連索米也愣了一下。

都這麼多天了,索米還以為牠的自閉主人根本沒在意旁人感受,不過現在看來,這個假設是極其明顯的錯誤。

打了個響鼻,噴出點點帶有星火的灰煙,索米側頭凝視洛特。

三百來歲在獨角獸的認知裡仍屬於幼年期,心智尚未成熟,而索米的童年也註定牠不會有太多生活經驗。 因此,牠的答案很簡單:「他們只是關心的方法有些激烈……而且主人,我說句公道話,你的樣子也叫人很難放心。」

沉默著,洛特不表示意見。

多半已經猜到主人的反應,雖然遲遲等不到回復,牠也沒有傻傻再去提問,只是乖乖趴下當會呼吸的靠枕,再順便兼職全自動暖爐。

雪天依舊,溫度明顯比前幾天又下降許多。

就連劫匪眾多的多倫山脈,在真正難以抵擋的寒冬之前,也唯有臣服一途。 這些日子,多倫山脈的治安不曉得比平時好上幾倍,騎士團花在剿匪的時間與次數大大減少,用狄耀的話來講就是:「又沒了一些練兵機會。」

標準的「即使是廢物,也要物盡其用」思想。

一主一僕就這樣躺在雪山頂上,沒有言語,只有互相依靠的體溫和起伏穩定的呼吸。

「……壓力不是癥結,只是附屬品。」

「什麼?」索米豎起耳朵,伏在雪面上的脖頸揚起,回首。

只見洛特雙手交扣於小腹上,身體肌肉處於零戒備的放鬆狀態,雙目不知何時悄然闔上,彷彿已沉沉睡去……不用試探也能斷定,這樣子的洛特不會回答牠任何問題,不管剛才他是在自言自語,或者說夢話。

只是哪怕在睡眠之中,洛特蹙攏的眉心也未有一刻舒展,好似正為某些事情深深苦惱。

見狀,索米嘆了口氣。

既然睡著了,那就睡吧! 牠也不去驚擾主人安歇,默默二度提升周遭溫度,小心翼翼挪動一下肢體,又伏臥下去。 時間一長,索米眼眶裡的火苗漸黯,眼皮迷迷糊糊閉起,陪著主人共赴夢鄉。

同一時間,多倫山腳下。

一名雄偉強壯卻面貌憨厚的凜凜大漢,跨坐在一匹格外高大的健馬背上,深後尾隨著五、六個騎士,貌似正在等待什麼人。

片刻,馬匹疾馳的蹄聲由遠而近,兩人一騎從山道彼端逐漸接近,這才讓人看清,來者原是一名騎士挾帶一個俘虜趕來。

「大隊長,這個劫匪供稱有看見洛特大隊長上山。」騎士下了馬,將五花大綁的俘虜拉到大漢的馬匹腿邊。

那盜匪見著大漢,反應卻出人意料的好像突然從死魚狀態活了過來,使出吃奶的勁「嗚嗚嗚」地叫喚。

盜匪不愚笨,他第一眼就認出大漢是何方神聖。

皇家騎士團第九大隊隊長,諾奈提. 米蘭,犯事到皇家騎士團手中的罪人們公認,是最好說話也是最難說話的皇家騎士大隊長。

說他好說話,那是因為這個男人願意認真聆聽罪人的聲音,無罪者有機會沉冤昭雪,甚至有罪者也可能得到寬恕──只有你有一張能說會道,死能說活的嘴。

說他不好說話,則是因為一旦長官有命令下來,他永遠以上級命令為第一優先,這個時候的諾奈提,比洛特還不講道理,用洛特的語法來講便是:「讓道理見鬼去吧!」

而且,這頭很好騙的蠻牛,最討厭被欺騙,企圖從他這裡欺騙同情的犯人一經發現,往往會一輩子懊悔父母為什麼要生一張騙人的嘴給他。

不過這個盜匪,顯然沒有這方面的擔憂。

他要說的是實話,徹頭徹尾的大實話!

他不就是餓嘛! 冬季又害他的「收益」大大縮水,難得看見有行人路過,不長眼跳出來「找吃的」,結果撞到鐵板上……當盜匪嘴裡的布被扯掉,他便是如此跟諾奈提哭訴,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模樣看上去好不淒慘。

諾奈提皺著眉,看著自己屬下。

「他說的是真的?」

「除了他企圖搶劫屬下以外,都是真的。」

「騎士大人,我這是餓了啊……」盜匪還在哀嚎,悲慘的表情像在說:「我這不是餓到頭昏眼花,才會瞎了狗眼搶劫騎士嗎?」

「你確實看見一個銀髮銀眼的騎士,和一匹獨角獸或者夢魘上山去了?」諾奈提想了想,又問,腦中似乎已有定案。

盜匪忙不迭的點頭如搗蒜,他隱約看見了希望的曙光。

盜匪承認如此之快,諾奈提也大手一揮,乾脆地說:「跟我們上山,只要找到人赦免你無罪,找不到……你等著吃牢飯吧!」他策動馬韁,步向山道,方才那騎士又抓起盜匪,第二個跟上去,其餘人等這才魚貫追上隊伍。

盜匪沒有說謊,一路平靜無波的抵達山頂,諾奈提果然瞧見他想找的那個人。

「居然睡在雪地裡。」諾奈提表情很怪異,八成在研究:「雪地真能睡人嗎?」至少他就做不到,冷都冷醒了。

偏偏就他目前這個角度看去,洛特不但在睡,而且睡得很香,和睡在他房間的床上似乎沒啥區別。

「騎士大人,我沒說錯吧?」後面那匹馬上的盜匪急急討功,盼望諾奈提快點放掉他,再在騎士堆裡混下去,他就要發瘋了。

「放了他。」諾奈提轉過半個身子,從懷裡掏出幾枚金幣,「找份正常工作餬口,別讓我在多倫山脈再見到你。你,送他下山,監視他離開多倫山脈。」他隨手指派落在最後的那個騎士任務。

「其他人守住山道,別讓不相關的人過來。」

眾騎士齊聲應諾,諾奈提一夾馬腹,胯下健馬立刻小跑著朝洛特那裡靠近,可是有一頭夢魘在那,牠又哪敢太接近。 到了一個距離後不管諾奈提如何催促,牠都不願意再邁出腳步,這個大漢總算明白馬的意思,搔搔頭,跳下馬背。

「一邊待著。」他拍拍馬脖子。

馬兒倒有靈性,這道命令,牠毫不猶豫地小跑到一邊蹓噠。

噠噠馬蹄聲在風雪中依舊響亮,就算洛特真的睡去,索米又怎麼可能聽不見? 諾奈提等人還未到達山頂時,牠便已警醒,正準備起身去看看,心裡卻突然響起主人的聲音:「別急,繼續裝睡。」

莫非洛特醒得比紹米更早? 或者他僅僅是淺眠,稍驚便醒? 無論屬於哪一種,如今均已無關緊要。

對索米而言,主人就是牠的憑恃,主人怎麼說,牠就怎麼辦──主人的話,不會錯! 單純的黑暗獨角獸告訴自己,認准這點就對了。

於是,他們聽見了剛才的對話,也得知現在走過來的是諾奈提。

這時候再裝睡,就顯得很不上道。

所以諾奈提剛剛走近,索米就睜開眼睛,擴大自身火焰氣旋的籠罩範圍,把大塊頭也圈了進來。 洛特則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拍了拍自己身邊,示意諾奈提來坐。

「原來你沒有睡著。」

倒也說不上是否意外,諾奈提表情未有多大變化,因為洛特平時帶給人的「驚喜」,已經多到不勝枚舉,區區裝睡,嚇不了皇家騎士團任何一個大隊長。

諾奈提一屁股坐下來,也不在意積雪濕了褲子。

「特地來找我?」

「可不是。」諾奈提一點頭,沒什麼城府的他有問必答:「整個騎士團高層雞飛狗跳,就是找你一個人。」

「告訴我,那些亂七八糟的計劃,到底是誰出的主意?」洛特的問題很有跳躍性,換個人可能適應不良,但諾奈提恰巧沒這方面的困擾。

你問什麼,我答什麼就是。

對諾奈提而言,他完全沒有去探討同僚談天時的問題,是否有深度涵義的必要。 因此,心直口快的他,不自覺的把同事出賣。

「美人計是菲斯洛提出來的,讓你賭博發洩是蒂莉琪提議,後來狄耀自告奮勇,於是在賭博發洩後面,蒂莉琪又附註如果效果不佳,讓狄耀上陣挑釁你。至於昨天的美男計,那是葛里安拍板定案的。」

前面的美人和賭場,洛特都可以接受,聽了自然也沒多大反應,可是那「美男」二字,又讓他回憶起肌肉男水果糕點拼盤,馬上一陣嘔吐的感覺上湧,嘴角抽動。 半晌,他聲音壓抑地詢問:「提議的時候,葛里安什麼表情?」

眼珠子一翻,諾奈提認真地想了想,道:「他像是中了增幅魔法,整個人顯得很亢奮。」

「哦?很亢奮啊……」

「嗯,我還聽見他嘀咕什麼『讓你知道我的痛苦』之類的。」深怕說得不夠詳細,又回想一下當時情況,諾奈提再補充。

索米不忍再看地閉起眼睛,默默地說:「那個葛里安是第六大隊長吧?唉,我提前替你哀悼……」

此時,不曉得在哪裡尋人的葛里安,亦是激靈靈打了個冷顫,可惜左右張望後沒發現任何異常,碎碎念幾句又帶著人,繼續他的找人大業。 殊不知,在不久的將來,他會度過好幾天上吐下瀉、夜不成眠的悲慘生活。

自然,這是後話。

如今洛特仍在雪山頂琢磨著怎樣「回報」葛里安的大恩大德,順便打算從實心眼的諾奈提口中,多套點情報出來。

「換句話說,團長只是發起者和整合者,那些亂七八糟的提案都是你們聯合想出來了……我說,你們何必那麼殷勤?我心領了行不行?」

「不行!」

洛特一揚眉,斜眼看對方。

這個舉動的涵義諾奈提懂,他憨笑著回答道:「我辦公桌上還有好幾迭請求書呢!大家都快被你弄到抓狂了,所以我們聯合起來給你治病。」

說著說著,諾奈提在洛特依然不解的目光下,把這些天來他所知的「夜半遇鬼、路上撞鬼」傳聞,給洛特說了一遍,說得這位「鬼」大隊長臉上神情要多怪有多怪,既似氣怒交加,又像哭笑不得。

「原來如此。」洛特眸中流露出一絲了然。

他懂了,就說嘛,如果不是攸關自身權益,這些人類熱心如此做什麼? 看樣子,在這方面人類和魔族沒有太大區別……不過,好像還是有哪邊不太一樣……是哪裡不同呢?

有了,是心!

幹擾到日常生活只是表面上驅動人力的藉口,魔族天生對七情六欲敏銳,神殿典籍裡說魔族引誘人墮落,倒也不全然是錯誤,沒有這方面的靈敏,如何煽動人心? 只是神殿不曉得在魔族眼中,神族發展信徒何嘗不是另一種誘惑,另一種墮落?

說穿了,大家半斤八兩。

話又說回來,比起神魔兩族,多變而且性情兩極化的人類,起碼有一點十分之好──真心。 兩族中幾乎絕種的真心,他在人間已經不是首次遇見,那些打著「治病」大旗和他瞎折騰的大隊長們,從他們的眼中,他看出貨真價實的憂慮和關懷。

必須承認,這種不帶利益性質的純粹感情,令他心口暖洋洋的。

它會使人迷醉,也會叫人上癮。

至少,現在要他離開它,他便有些捨不得了。

「諾奈提。」

「什麼事?」方形臉馬上轉過去,眼中有著洛特搞不懂由來的期待。

諾奈提很單純的認為,之所以會鬧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是因為雙方溝通不良導致。 現在他把話講開了,洛特也就明瞭了,想必明天之後一切都會恢復正常,他辦公桌上的請求書也可以當垃圾扔了。

偏偏諾奈提的想法太簡單,主要目的居然是清理掉請求書,而洛特的想法又太複雜,彼此根本不搭線。 也難怪洛特琢磨不透諾奈提,因為他們的思考模式和方向截然不同。

想不通,洛特索性不想了。

「你回去轉告其他人,叫他們別再費勁,我發誓往後團內不會再有人讓我這假鬼嚇到。」他抱住頭,又枕回索米背部,雙目微瞇。

諾奈提未料得到這樣一個答復,下意識「啊」了聲。

的確,洛特一個保證解決了他的請求書難題,但是真正使人頭痛的問題卻仍未排除。

他遲疑著,欲言又止,儼然是難以理解,為何預料中的事會走出這般結局? 他不明白自己是哪個地方弄錯了?

各懷心思,兩人僵持在雪山上。

沒敢明目張膽,索米在暗地裡替溝通不良的兩人嘆氣。

良久,洛特發覺旁邊那人未有去意,不由張口道:「你還不回去?你不走他們會繼續瞎找。」

「那你呢?」正陪著洛特看雪景的諾奈提,笨笨反問。

「不走。」洛特看都不看他。

「噢。」

察覺身邊人動了動,以為他總算準備走人,未料洛特等了又等,身側熱源依舊在,不禁歪頭去看,恰好與諾奈提的視線對了個正著,見他咧嘴笑道:

「一個人太寂寞,不如我陪你到想回去為止好了。」

「笨人也有笨方法。」索米偷笑著嘀咕,牠等待著看主人如何接招。

可惜索米沒弄清楚洛特的心態,洛特根本沒接招的打算,聽完諾奈提的話,他直接陷入愕然狀態,數秒後,愕然成了無奈。

一巴掌蓋住臉,洛特不曉得想到什麼,長長吐出一口氣。

「……山上很冷的。」瞥了諾奈提一眼,洛特站起身來,踢了踢索米腹側要牠也站起,「我跟你回去還不行嗎?」他翻身上馬。

諾奈提大點其頭,先一步跑走,一面翻上自己的坐騎,一面指揮第九大隊的騎士開道,一行九人散步似的慢慢下山。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2-3 22:03
第六章 不開門?殭屍幫你開

「葛里安,要死掉了!鬆手啊!要死掉了!」

「你才要死掉了!去死吧!」

僅僅聽見以上兩句話,或許人們會以為是尋常吵架,可是當看見說話的雙方,居然是比較瘦小的那個墊著腳尖,死命伸手掐住高壯的那個脖子狂搖,那壯漢愣是不敢劇烈反抗,只是拼命扯著喉嚨叫喚,彷彿怕他掙紮時力道過猛,傷害到對方。

而葛里安抓狂的理由,自然是因為諾奈提這個藏不住話的,什麼都跟洛特說了。

難怪他前天找人找到一半,會有心悸的感覺,本來還以為是錯覺,現在想來,肯定是他的第六感在示警。 告訴他,最近過日子最好皮繃緊一點,免得不明原因吃壞肚子,不明原因掉進水溝,不明原因半路被蓋布袋痛打,不明原因發生種種看似正常卻一點都不正常的意外……

相對於這邊的吵鬧,離他們不到五步距離的另一個團體,就顯得安靜許多。

本來嘛,正常情況下,一群人圍聚在一起嘀嘀咕咕沒什麼大不了,菜市場的三姑六婆經常免費表演,但是,當聚在一塊的人們是騎士團大隊長,聚集地點又是大隊長宿舍三樓,第七大隊長的房間門口,那就有些不對勁了。

一日之計在於晨,早上應該是騎士團最忙碌的時候。

哪怕操練剛剛結束,洗個澡,換套制服,大隊長們也得立刻投入辦公室的業務中,整個早晨,在多數日子裡應該都分不開身。 然而,他們目前卻在這裡,對著一扇門討論個沒完,並無絲毫散去的意思。

如此反常的行徑,只要一個瞭解騎士團作息的人,就會察覺其中必有問題。 事實上,他們也的確正面對一個不大不小的問題──

「別玩了。諾奈提你把前天情況再說一遍。」狄耀瞥了一眼,冷聲道。

當團長表示這裡的麻煩就交給他們解決時,一向冷面加冷血的狄耀,無疑最有威魄力。 他一發話,旁邊還吵鬧不休的兩個人頓時安靜下來。

諾奈提很乖寶寶地走過來,把在多倫山脈發生的事情重複了一遍。 不過聽完的人,顯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同一句話。

「你回去轉告其他人,叫他們別再費勁,我發誓往後團內不會再有人讓我這假鬼嚇到。」

他們有了共同的臆測。

「為了避免嚇到人,他乾脆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狄耀總結說出眾人的觀點。

而這一關,就是整整一天的時間。

洛特倒也有毅力,就真的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昨天從早到晚,全團沒有一個騎士見過第七大隊長,唯一例外的只有負責送一日三餐的奎裡。

同樣也是因為奎裡,發覺昨天似乎少掉某個人蹤影的眾位大隊長,才能馬上確認,那個少掉的不是別人,就是洛特。

自從鬧鬼事件後,他變成了自閉症……

作為洛特的同僚,大夥沒一個不想嘆氣。 這個洛特,怎麼這樣難搞啊……

「現在怎麼辦?」菲斯洛靠在門邊牆上問道。

「弄他出來。」狄耀的答案簡明扼要。

眼角餘光一瞥,他發覺那位在洛特相關事情上最有發言權的人,明顯心不在焉,不禁詢問:「穆亞,發現到什麼?」

恍神狀況不輕的穆亞聞聲,方才回神,微微笑道:「沒事。可能昨天沒睡好,有點頭昏。」

唉,善意的謊言也是謊言啊……穆亞很苦惱,他果然被洛特帶壞了。 可是,比起剛剛察覺到的波動,他倒寧願自己被帶壞。

那是黑暗的力量,比闇系鬥氣更純粹,比紹米的黑暗氣息更精純,以前的他絕對無法分辨出來,十分正宗的……魔力!

只是這股細微的力量,眨眼便消失了。

究竟是奧納格的力量太敏感,還是他太累產生不好的錯覺? 穆亞個人比較傾向於希望後者是正解。 儘管他不排斥魔族,卻不代表神殿信仰為主流的人間,能夠接受魔族的存在……

「但願是我的失誤。」

「穆亞?穆亞?」柔柔的女聲在耳畔響起。

「嗯?」

再度回過神,穆亞發現其他人都走光了,剩下莎卡擔心地看著他,「因為敲門洛特沒反應,其他人先去討論方法了。但是你的精神狀態好像有點糟,不如回去再睡一會?」

「謝謝妳的關心。」穆亞回以微笑,卻讓莎卡容易害羞的毛病發作,「請放心,我沒有任何問題。」

「千鈞一發,穆亞的感應能力又增強了。」

冥想累積魔力中的洛特睜開眼睛,定定看著房門,他的房間裏黑氣瀰漫,暗藍的氣息阻隔結界光芒,一明一滅。

這個時候,門外的穆亞才在莎卡陪同下,剛離開宿捨不久。

銀眸深處略過一線深沉的黑霧,洛特再度闔眼,漫無目的飄蕩的黑氣彷彿一下子活了,循著玄奇的軌跡、特定的規律,一絲一毫融入洛特體內。 洛特身體周圍漸漸形成一個黑色大繭,海納百川一般,來者不拒地把黑氣全數收攏。

昏暗的房間隨著黑氣消逝,逐漸恢復原本的明亮。

過了好一會,黑色大繭轉淡消失,洛特的身形又顯露出來,看上去,他的氣色似乎比前些日子好上許多。 睜開的雙眼精光四射,可惜只是曇花一現,收功之際,他又變回眾人認知裡那委靡不振的模樣。

下了床,洛特舒展著肢體,骨骼發出霹靂啪啦的連環脆響。

當魔力的恢復每跨越一個境界,黑氣瀰漫的景象就會出現一次,偏偏這回來得突然,洛特的結界等級不夠高,這才讓穆亞有可趁之機,探查他的房間裡有何玄虛。 幸虧他反應夠實時,在原本的結界上又添增一層結界。

如此一來,穆亞應該不會發覺什麼不該知道的事。

「穆亞啊穆亞,我真拿不定主意,該不該阻止你繼續融合奧納格的力量?」洛特搖頭晃腦地嘆氣,這問題也只能問問,縱使穆亞肯,他也做不到。 奧納格的力量本就與全盛期的他不分軒輊,而今的他豈能奈何?

「你可知道,團長老頭已經對你生出殺心了?」儘管那是人之常情,團長不管怎樣偽裝,本質上就是魔族,哪怕洛特至今未能得知他的身分,也無法否認他起碼是和自己同一個時代,甚至更早的前輩。

感覺身子已經舒展開了,洛特盤膝坐回床上。

處在修練狀態,並不代表他無法感知到外界情況,門外狄耀等人的對話他一字不漏全聽了去,心裡明白,這種順理成章全天候修練的機會不會剩下多久。 他得盡快再進入狀態,累積大量魔力後,然後把地上匯聚闇元素的魔法陣抹掉,裝做什麼也沒發生過。

「人類真奇怪,我怎麼做你們都有意見。」不得其解地仰天長嘆一聲,洛特的雙眼又一度緩緩閉闔。 地板上,閃爍和結界同樣色澤的魔法陣,匯聚元素的功率也提升到了最大。

洛特立場堅定,無論其他人在門外如何引誘、絕招盡出,他不出來就是不出來,偏偏洛特凶險萬分的房間又經過改造,自從穆亞嘗試開門,結果被麻翻半個身子後,再也沒有誰敢提出強行突破的意見。

前車之鑑擺在那,哪個不曉得應該吸取教訓?

「嘩啦……嘩啦……」清脆的錢幣敲擊聲在暫時沒幾人的宿舍三樓,洛特房間門外,格外清晰悅耳。

假使洛特有心,他甚至可以說出發出聲響的是金幣,而且有三百五十枚左右……不用懷疑,錢鬼可怕的耳力,能夠分辨出金、銀、銅三種貨幣撞擊時,聲音的異同之處。 也正因為洛特這恐怖的聽力,門外作誘餌的才會是貨真價實的金幣,而非任何魚目混珠的假貨幣。

只不過,現在「釣魚」的那位仁兄,手臂有些乏了。

「嘿!裡面的錢鬼,好多好多金幣,你聽得出來吧?乖乖出來,這些全部是你的喔!」菲斯洛用哄小孩的語氣盡著最後的努力,他已經拎著金幣袋子,晃了快一鍾頭,金幣可不是棉花,重量不同尋常啊!

門的另一端,靜悄悄沒有聲音。

若非確定洛特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菲斯洛都要以為裡面沒人,進而放棄對著緊閉門扉說話的白癡行為。 儘管以目前的狀況來講,也離放棄不遠了……

「穆亞,我看終極絕招也失敗了。」菲斯洛無奈地看著對方,金幣在洛特房門口待了兩個鐘頭,另外一個鐘頭就是穆亞在製造聲響。

穆亞的表情也很苦惱,拿金幣「釣」洛特,已經是他能想出效果最佳的辦法。 他搖搖頭,嘆道:「我們回去複命吧。洛特,我知道你聽得見,別悶在裡頭,大家會擔心。」

房間裡面依舊悄然無聲。

不過穆亞顯然也沒指望僵持情況因為他一句貼心話而被打破,話說完,他便和菲斯洛一塊離去。 當時的穆亞,甚至任何一位大隊長都絕對猜不到,讓洛特主動離開房間的契機,竟在夜深人靜的午間,翩然到來。

明明知道洛特正在耍自閉,跑出來整他的可能性很低,葛里安依舊不敢熟睡,始終處在淺眠之中。 房間外有任何風吹草動,基本上都瞞不過他的耳目,何況是那種毫無掩飾,一步一拖的沉重步伐。

他第一時間睜開眼睛,從床上彈起來,右手一把抓住刻意放在床頭櫃的配劍火曜,接著將外衣往身上一披,躡手躡腳朝門邊靠去,探頭從窗簾縫隙觀察窗外。

洛特的身法素來輕靈,葛里安也不認為這會是他的腳步聲,可是小心無大錯。 洛特的鬼主意多,誰曉得這是不是一個陷阱? 孰料一看之下,葛里安恨不得自己根本沒有醒來,外面沒有洛特,卻有更加不得了的東西。

屍體!

更正確的說法,是殭屍! 死靈法師眼中與骷髏並列的廉價炮灰兵。

儘管它們的行動並不僵硬,但葛里安更相信自己的耳朵沒有聽錯。 再仔細看一會,他發現果然不是自己出錯,而是那些屍體的動作,確實逐漸靈活。

倘若不是看過它們一開始半僵硬的動作,蒼白無血色的膚色,渙散無焦距的目光,他也不敢輕易斷定它們不是活人。

話又說回來,活人又不使用鬥氣,哪有辦法穿著單薄衣衫在大風雪的夜晚活動? 真有這種笨蛋,即使活的估計也快要變成死的了。

「這是真的,還是我其實在做夢?」葛里安縮著身子喃喃自語,「或者說,這是洛特布下的幻覺陷阱,就等我往坑裏跳?」停頓幾秒,他狠狠在自己大腿上擰一把──

痛! 痛死了!

「媽的!是真的!」葛里安不再猶豫,一腳踹開自己的房門。

阿飄無形無體他沒辦法,但是沒有屍體自覺的屍體他可不怕,火系鬥氣拿來焚屍剛剛好,免費安息順帶火葬,他也算是好人做到底了。

至於那個隨便放屍體出來玩的死靈法師,最好不要讓他發現躲在附近看戲,否則的話……哼哼……

出乎葛里安意料的是,那些殭屍見他氣勢洶洶地闖出來,死灰的眼睛居然閃過一線異芒,頓時像是老鼠見到貓,原本慢吞吞的動作一下變得賊快,三步並兩步衝過走廊,順著樓梯上二樓。 剩下幾個離葛里安較近的更是當機立斷,也不爬樓梯了,直接攀牆而上,照樣避開與葛里安正面交鋒。

殭屍們的反應讓葛里安一頭霧水。

殭屍怕的應該是光明力量吧? 他雖然有僅次於光明的火系力量,但是他的次要屬性,卻是會讓殭屍們感覺有親和力的黑暗啊! 這些傢夥跑那麼快做什麼? 好歹讓他先砍兩劍,發洩一下三更半夜被吵醒的不爽吧!

「難道他們的目標在樓上?」葛里安暗想著,同時氣沉丹田,扯開嗓子大吼:「起床了!通通起床了!殭屍來襲!」

這一年對普羅斯城,更準確的說,應該是對皇家騎士團來講,著實是個多事之秋,大大小小的人禍,當真一刻也沒停過。 不但駐地被砸過,大隊長被栽贓陷害過,現在,居然還招來了足足六具屍體光顧。

「真是糟糕的運氣。」葛里安想到頭皮發麻,不過仍舊提劍追了上去。

也多虧葛里安那一嗓子,整棟宿舍上下全被吵醒。 二樓的反應自然比一樓更快,當他一腳踏入二樓地面時,那裡已經在上演全武行。 斐恩、蒂莉琪、菲斯洛都是衣衫不整的在揮劍抗敵,反正有鬥氣護身,短時間內,他們抵抗得了寒冷。

不過殭屍的戰意仍然不強烈,似乎戰得十分心不甘情不願,只要一有空隙,它們寧願挨劍,也要邁開步子往樓梯湊,擺明瞭它們的目標也不在二樓。

儘管如此,騎士們依舊不可能讓入侵者稱心如意,殭屍們努力邁向樓梯時,來自三樓的阻礙已經成型。 穆亞和狄耀沒有腦子一熱就加入混戰,而是牢牢守在樓梯口,誰敢湊上來,他們就把誰打回去。

卡洛姆站在穆亞、狄耀之後,擺出一副置身事外的高姿態,彷彿把殭屍入侵當作一場對下屬的考驗,儼然沒有出手的打算。

其中最不合群的就是洛特,葛里安的喊聲,他肯定是聽見了,偏偏第七大隊長的房間門扉緊閉照舊,好像裡面根本沒人住,任憑外面鬧得雞飛狗跳,房中那位卻連好奇探頭瞥一眼的興致都欠奉。

洛特的反應和底下的激鬥,盡皆被卡洛姆收進眼底。

「靈活是夠靈活,可是光這樣沖不破防禦網……奇怪,這些殭屍怎麼有些面熟?」卡洛姆暗忖,同時調動記憶裡見過之人的外貌一一比對,雖然暫時沒想起來,但是他敢完全確定,殭屍中有幾個的確跟他有一面之緣。

這種感覺,就好像尋寶的人明明已經看見寶藏,卻被難纏的陷阱困守原地,那種咫尺天涯的距離,最令人心癢難耐──卡洛姆縱使未到此種地步,不容否認,他也相當迫切的想知道,究竟他和殭屍是在哪結下了「孽緣」?

下一瞬間的情勢逆轉,給了卡洛姆答案。

原先被逼得節節敗退,眼看即將被斐恩三人,以及從樓下趕來的葛里安三人包圍殲滅的殭屍們,突然間好似吃了春藥,一個個亢奮起來,頃刻從菜鳥變成身手不凡的高人,強勢突圍令勝利天秤又回到最初的平衡狀態。

穆亞和狄耀守在樓梯口,是出於團長大人的指示。

眼見當下情勢有變,兩人都看向團長,像在請求出戰許可。 他們有把握兩人的加入,能夠使持平的戰局再度傾向有利於己方。

「不急。」

卡洛姆十分沉穩,他終於想起來是在哪裡見過那些殭屍。

他的好學生手中,那座存放了海量屍體的異空間英雄塔,裡面的殭屍全部經過特殊處理。 死者能夠保存生前全部戰力,除了沒有心跳、沒有鮮血、皮膚蒼白,表面上看起來與常人一般無二──他的學生,將這種特殊死人命名為「戰鬼」。

另外,如果戰鬼裡有讓他學生中意的存在,他那個從某方面來講也是變態的學生,甚至會和死人簽訂契約,並且使他們保有生前的智慧。 這類進化型戰鬼,他的學生則稱之為「魂帥」──取其靈魂自主有智慧,能夠統帥戰鬼之意。

就目前的局勢看來,卡洛姆初步斷定,裡頭只有戰鬼,沒有魂帥。 但是不管戰鬼還是魂帥,在不死生物體系中都是精英,不是炮灰。

「你還真捨得下血本。幸好這些人生前都不是我皇家騎士團的騎士。」卡洛姆默想,表面上故作沉吟,片刻,他下了一道奇怪命令:「全部住手,看看這群殭屍想幹什麼。」

眾人聞之愕然。

看向團長,有人正想張口反駁,不過見到那張素來令人信服的粗獷臉龐上,充滿神秘色彩的自信,不禁閉上嘴巴,收斂退開。

沒有了阻礙,戰鬼們也不主動攻擊,它們活像沒看見身邊的人,魚貫爬上三樓。 眾位騎士心有不安,趕緊尾隨戰鬼上樓,心裡不約而同的盤算著,一旦發覺殭屍有不軌舉動,立刻衝上去將之格殺。

只要剁成碎塊,殭屍再強悍也得死透了吧?

然而,當戰鬼真的開始「不軌」時,現場各位騎士大人卻整齊一致地目瞪口呆,壓根忘記他們應該上前阻止,因為戰鬼們的目標,赫然是洛特的房間。

「殭屍索命?」葛里安傻傻地問。 面對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情,大隊長中最迷信的他反應向來快速。

「不對,是洛特一年前賭贏的死靈法師來找麻煩了。」

卡洛姆一句話,讓全體成員都豎起了耳朵。 幾乎同一時間,他們心中都在想:「好一個洛特,死靈法師你也敢惹?你是把人家贏到當褲子不成?」

只有和洛特感情最深厚的穆亞,記得多問一句:「團長,我們難道要繼續袖手旁觀?」他語調急切,似乎等不及替朋友兩肋插刀了。

「死靈法師來找麻煩,多半是因為當初輸掉的一樣魔法道具。」卡洛姆的話乍聽下牛頭不對馬嘴,穆亞卻是聽懂了。

卡洛姆的意思就是死靈法師旨不在傷人,只要把那樣魔法道具交給戰鬼,它們自然會撤退。

「洛特吃下去的東西,不可能吐出來。」狄耀冷不防冒出一句話,無異於給穆亞從頭淋下一桶冰水。

旁聽著,卡洛姆很滿意屬下們的想像力,只不過自己捏造的「死靈法師尋仇記」也該給一個結尾了,於是他接下話頭道:「洛特也有消化不良的時候,那樣東西,他扔給我處理了,現在還被我收著。」

穆亞眼睛一亮。

就在這句話最後一字落下之際,轟地一聲,房門被戰鬼整個拆了下來,陷阱因此被觸動。 眾目睽睽下,房間內由上而下盪來一顆半徑三十公分,表面金屬刺密佈的大鐵球,勁道之強,直接把擋在大門口的戰鬼硬生生打飛出去。

沒多久,底下便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響。

親眼目睹空中飛人,大夥微開的嘴巴,頓時張得可以塞進自己的拳頭。

好大的流星錘……幸好之前沒人嘗試把洛特房間的門拆下來……大隊長們心有餘悸,九死一生的兇地果然不是浪得虛名,光開頭的打招呼,就是如此「熱情」。

「團長!」

按照穆亞的意思,這時候應該快把東西交出去,讓那些死人哪裡來,就滾回哪裡去,不過卡洛姆卻不這麼想。

他吩咐他那個學生搞出這齣戲,自然不是為了看穆亞著急,或者半夜來個敵人偷襲演習那麼簡單,而是為了把洛特弄出來,省得他自閉起來沒完沒了。

「等。能夠藉此把洛特逼出來最好。」卡洛姆這句話音量不小,其用意自然是告訴洛特:「除非你出來,否則別指望外面有人幫忙。」

戰鬼們瘋狂地湧進去。

洛特安置的機關陷阱回擊也是猛烈,毒矛、毒箭、捕獸夾隨著戰鬼的挺進,或者從地下竄出,或者從天花板落下,或者從牆面旋轉彈出……洛特房間平靜表面下的凶險一一呈現,圍在門口看熱鬧的大隊長們只覺得嘴唇髮乾、喉嚨發澀。

洛特的房間……靠! 這還算是房間嗎? 防備盜墓的機關也不過如此! 類似的念頭在目擊一連串陷阱打擊的大隊長們腦海裡閃過,更堅定他們非請勿入,請了也盡量不入洛特房間的決心,否則今天的殭屍極可能是明天的他們。

即使想不開,也不必死得這樣狼狽啊!

五個戰鬼都進去了,陷阱繁多的房間無時無刻都在變化,機關被誤觸啟動的聲音也接二連三響起。 大隊長們眼睜睜看著其中幾具倒楣屍體,或被刺得千瘡百孔,或被腐蝕得骨架眼看將散……越看,眾人越覺得這幅理所當然的景象,隱藏著不協調。

「啊,洛特!」穆亞恍然大悟,「快找,洛特呢?」

洛特正是那個不協調點。

戰鬼攻擊的是洛特房間,而洛特又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哪都沒去──如果以上兩點成立無誤,那麼洛特人呢? 好好一個大活人莫非還會消失?

被穆亞一提醒,總共十六顆眼珠子馬上轉動著展開尋人,可惜一無所獲。

此種結果,連一直表現得胸有成竹的卡洛姆也胡塗了,不禁懷疑洛特是否真在無人注意時跑了出去?

「他的潛行術又進步了……」話說一半,卡洛姆身軀猛地一震,唇角接著勾起了然的弧度,安撫群眾道:「洛特還在裡面,別忘記他還是個潛行高手。」

彷彿為了證明卡洛姆話語的真實性,他話音剛落,洛特房間除了被動防衛的陷阱,竟然有未被碰觸的陷阱自行發動,而且攻擊角度恰似經過精密計算,乍看下,十個人裡有十個會以為戰鬼想不開,自己往槍口上撞。

短短三分鐘,六個戰鬼,一個最初就飛出去粉身碎骨,一個被腐蝕殆盡,三個肢體受到足以喪失行動能力的嚴重破壞,剩下一個不知恐懼為何物的持續找人大業。

洛特牌陷阱的威力在事發至今的十分鐘裡,淋漓盡致的展現出來。 當然,缺乏使用者配合也達不到百分百發揮率,使用者功不可沒。

現在這位使用者終於顯露身形,就在碩果僅存的戰鬼正前方,蓄滿鬥氣的雙掌迅雷不及掩耳地印在它的胸口。

戰鬼如受重擊,胸腔凹陷的倒飛出去,強力勁道使它直接撞壞走廊護欄,步上它的同伴表演空中飛人兼自由落體的後塵。

洛特一臉不爽加沒睡飽地走出來,伸出一隻手,掌心朝上,「清潔費、維修費、陷阱重製費、精神耗損費……誰付?」

鴉雀無聲。

良久,卡洛姆一聲乾咳打破寂靜,洛特的眼神立刻定在團長大人身上,銀眸中的意思分明在問:「團長老頭,你要付錢是嗎?」

卡洛姆假裝看不懂洛特眼神的涵義,轉移話題道:「洛特,你從死靈法師那裡贏來的東西,我看還回去好了,這玩意真不好處理。」

洛特頓了下,冷冷瞥了自家團長大人一眼,心不甘情不願的「接戲」,道:「可以,但是團長老頭你得把我應得的款項給我。」在不明所以的情況下,他憑著直覺跟團長唱起對角戲,至於心底是不是在腹誹,就不得而知了。

「唉,你這財迷。」卡洛姆煞有其事地擺出無奈面孔。

總算成功把洛特從他的房間「請」出來,儘管手段暴力了點,但在場眾人也並非無法接受。 莫須有的死靈法師報復事件,總算可以在此畫下一個完美的句點。

不過,心裡已經猜到殭屍根本是團長弄來自導自演的洛特,顯然沒有輕易放人的打算,又問了一次:「我的損失,究竟誰要負責賠償?沒有人承擔的話,諸位無可推諉,只能平均分攤了。」

很久沒見到的守財奴嘴臉擺明瞭,這個虧,洛特絕不會打落牙齒和血吞的。

又一次落針可聞的靜默……

今晚,註定是個波折不斷的尷尬之夜。

對峙中的人們誰也沒有註意到,就在他們為了賠償問題僵持不下之際,真正造成損壞的元兇──戰鬼,經由一陣怪風吹拂之後,紛紛沙化,隨著那不合群的風之軌跡遠去……

「我的屍體啊……浪費!太浪費了!這年頭,身強體健,還要符合我嚴格標準與審美觀的屍體不好找啊……」

騎士團駐地內某個角落,被闢出的特殊空間裡,卡洛姆的學生看著剛剛「搶救」回來的戰鬼不住哀號。

不過哀號歸哀號,這傢夥依舊不死心的動用渾身解數,企圖把坑坑洞洞、零零落落的戰鬼殘骸拼回原狀。 對他而言,這才是最困難的部份,至於修好之後的美觀問題,他完全有藥到疤除的把握。

「親愛的老師,我發誓,你一輩子都別想再動我家的屍體!」他氣憤地仰天含淚控訴。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2-3 22:04
第七章 前路兩茫茫

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充充實實是一個月,渾渾噩噩也是一個月,不過洛特卻選擇了後一種度日方式。

歸隊後一個月,他每天一半時間瘋狂修練,另一半時間或者神遊太虛,或者被那些勤於替他「治病」的同僚,折騰來折騰去,間接導致他的副手奎裡累死累活,整天活在公文堆裡,忙到連抱怨的時間也沒有。

一記同情的眼神、一聲同情的嘆息,是奎裡最常收到的兩樣東西,偏偏很少有他迫切需要的同情之援手。

對此,奎裡主觀地評價:「除了穆亞大隊長,騎士團其他人血是冷的……補充,我家大隊長是懶的。」

配合這句心聲,辦公室附屬休息室──正常用途是工作加班時短暫休憩,現已被洛特改造成第二臥室──傳來響亮的呼嚕聲。

「……」奎裡一陣無言,無形中又感慨起穆亞的好。 此時,穆亞卻似聽見了他心中的呼喚,扣響了辦公室大門。

「我是穆亞,可以進去嗎?」

「穆亞大隊長,快請進!」筆一扔,奎裡直接從椅子上彈起來,搶上前幾步迎接,臉上漾出燦爛的笑容。

踏進洛特乍看無異,實際上步步暗藏殺機,知情者無不退避三舍的辦公室,穆亞表情卻毫無異樣。 第一眼看見熱情的奎裡,第二眼就看見兩迭待處理的公文,第三眼──他看見洛特的坐騎索米……

「為什麼牠也在這?」穆亞終於露出進門後第一個驚訝神色。

「索米是我的助手。」奎裡聳聳肩,面帶苦相。

雖然他們之間的溝通模式有點怪,索米用心靈溝通說話,他卻不會,只好使用平常的說話方式交流,結果導致很多目擊者都以為他有病,沒事就對著黑暗獨角獸自言自語……他也是無奈啊! 不用說的,難道寫字給黑暗獨角獸看,會比較正常?

「呃……」沒料到洛特懶到連坐騎也不放過的境界,穆亞一時之間不曉得該接什麼話好,索性轉移話題道:「洛特呢?還在埋頭大睡?」

「是啊,穆亞大隊長你要不要進去看看?」奎裡回頭瞥了眼緊閉的附屬休息室門扉,聲音有些擔憂,「大隊長最近過得很消沉,不是吃就是睡,再不然……」他小心翼翼地探看窗外,確定無人,才道:「也會跑去賭場賭上兩把。」

聽見這個「賭」字,穆亞眉頭又皺了起來。

這回是洛特的自發性行動,和先前具有善意目的的賭博,根本無法相提並論,而且聽奎裡的語氣,洛特下手似乎還不是一般的狠。

「真的只有兩把?」

換成奎裡僵硬了下,踟躕好一會,又點頭。

「是兩把。全城大小賭場有二十一家,一家兩把,現在已經有半數賭場輸到怕,把洛特大隊長列為拒絕往來戶了。」

看來對於自家大隊長的行蹤,奎裡還是很清楚。

當然他是不可能自己跟監,但他們大隊裡還有丹字三人組。 幾乎每回洛特外出賭博,都會抓他們去陪賭,一個個因此賺得荷包滿滿,嘴巴笑到闔不攏,壓根忘記騎士守則裡有禁賭這麼一條,只要洛特有召,就會飛快地跟上去。

奎裡的消息,就是從這三個活寶那裡聽來的。

「……」

穆亞覺得,他的太陽穴又開始久違的間接性疼痛,沉默片刻,他道:「奎裡你忙吧,我試試能不能讓洛特振奮起來……唉,真不曉得他忽然在鬱悶什麼。」

幾不可見地搖頭,穆亞門也不敲,徑自步入附屬休息室,果不其然,瞧見一個人躺在沙發上,一本書蓋在臉上,兩腿擺在扶手上,以手為枕,呼呼大睡。

穆亞湊上前去,首先瞧見那叫做《心靈解析》的書封面上寫著:「你對未來感覺到茫然嗎?那麼你一定不能錯過本書。」

沒想過以洛特跳脫飛揚的性情,居然會看這類書,穆亞詫異地揚眉,隱約覺得自己抓住洛特不對勁的原因。 於是他輕手輕腳拿起書,瞅了瞅洛特看一半的那兩頁。

書頁左邊是個書面的心理狀態測驗,右邊則是解答分析,那些解答中的第三項被洛特圈起來,上頭標題是聳動的「哀莫大於心死」,引得穆亞又是一驚,連忙看下去。

它的解析寫著:

曾經的重大打擊在你心中留下難以抹滅的創傷,你感覺到灰心喪志,茫然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裡。 反應在精神上,會整日沒有乾勁,飄飄然彷彿幽靈;反應在生活上,則是徹底的墮落和糜爛。 你不曉得何去何從,只好被動揮霍自己的人生,等待死亡到來,或者自己追求死亡……

後面可能還寫了些什麼,不過看到這裡,穆亞就看不下去了。

他不曉得洛特實際情況如何,不過洛特會看那些有點神經質的心理學者著作,可以想像情況絕對與輕微搭不上關係。

一個人只有真正無所依託的時候,才會去看這類無法產生互動,越看只會越鬱悶的書籍,並設法從中尋求抒解的管道。

「……洛特,你可以跟我說的。」

闔上書本,放到一邊的矮幾上,穆亞盯著洛特連睡著都無法舒展眉心的俊臉,心中不知怎的,感覺像被大石頭給壓上,胸悶的緊。

拉來一張椅子,他默默坐在洛特頭顱旁邊,端詳著他的睡臉,「或者,你心裡真的潛藏著連朋友也無法分享的沉重負擔。」低低的聲音不曉得在傾訴,還是自語。

反觀洛特,似乎睡得相當不安穩,也可能是書本被拿開,眼前突然變亮不太適應,他動了動身子,抬手似乎要遮掩。

見狀,穆亞本來打算把書拿回來給他遮著,哪知才站起來轉身,背後洛特忽然「啊」了好大一聲,鯉魚打挺彈了起來,朦朦朧朧地叫嚷:「不要!不要再追我!啊啊啊,不要過來──」

那叫聲一個淒厲,穆亞根本無法說服自己假裝沒聽見,立刻扭身回來,按住明顯未完全清醒,只是站著手亂揮的洛特肩膀,用力搖了搖──

「洛特,醒一醒!是我,穆亞!」

穆亞的聲音,果真比任何靈丹妙藥還有效,洛特打了個激靈,渙散的瞳孔聚焦,總算看清了穆亞的臉孔,然後,他做了一件穆亞很熟悉,可是現在做的時間不大對的事情──牢牢摀住耳朵。

「穆亞,我發誓,我不會再去賭場了,不要念騎士守則啊!」

穆亞搔搔臉,登時不知道該怎樣接話,更想不通洛特是突然會未卜先知,或者他臉上被誰偷偷寫了「我來碎碎念的」,怎麼一個剛睡醒的人,竟能猜中他的最初來意?

「好了,你知道不能再去就行。」穆亞暫時放棄執行騎士守則再教育,轉而詢問:「你做惡夢了?夢見什麼?」

撥了撥淩亂的頭髮,揉揉眼,洛特重新坐下,面對穆亞關切的表情,遲疑地說:「你不會想要知道……不過既然你表情堅持,那麼─ ─好吧,我夢見一本書在追我。」他攤開雙手,樣子很無奈。

「書?」

「嗯。一本封面是《穆亞版騎士守則》的書。」

「……我還以為是那本《心靈解析》。」穆亞臉部肌肉略微異常地跳動幾下,話鋒一轉,道:「我來看你,順便帶來其他大隊長和團長的關心。有什麼困擾,不如和我說說,總好過你一個人悶著。」

「這個月來,這句話你說過不下三十遍了吧?」洛特手環胸,頭歪一邊,單眉斜挑,「我不是說過不要緊嗎?就是有點精神倦怠,想放鬆而已。」

「放鬆?你這叫委靡不振。」穆亞口氣嚴肅起來,振振有辭地道:「還當不當我是朋友?當的話,就老實告訴我,事情悶在心裡哪有辦法解決。」他實在很怕洛特認同了書上「等待死亡到來」和「自己追求死亡」兩句話。

相同的關懷,聽一次洛特可能不會有感覺,但聽過五次、十次、二十次……洛特縱使心堅若鐵,心湖也多少會起波瀾。

魔族無情,不過他們對芸芸眾生的感情波動,卻比神族更敏感。 好比從穆亞身上,洛特永遠都能感覺到一種情感──誠摯。

「……如果一個人再也沒有追求,他應該怎麼辦?」

雖然形容一個男人以友誼感化另一個男人,用「百煉鋼成繞指柔」不太適合,可是用在穆亞感動洛特這件事上,卻出乎意料的恰當。

只是對於洛特的提問,穆亞似乎有點覺得不可思議。 他不加思索,張口就答:「找不到追求,那就自己創造。」一雙溫和的淡金眸子默默注視洛特,裡面有著堅定不移的信念。

洛特一直很喜歡這雙眼睛,這樣的眸色。

它堅定、不屈,又永遠溫柔的注視著,很容易就能安撫住他的一顆心。

或許,從來不曾面對真正的自我,總是用各式各樣假面具武裝自己的他,其實很脆弱吧? 否則,他又怎會著迷沉溺於一雙平靜而包容的眼睛?

又或許,正是因為這雙眼睛,他才願意一點一點對穆亞這個人類敞開心房吧? 換在以前,別說人類,即使面對同族,他也不會坦承心事。 軟弱者在魔界只會被利用、被淘汰,那是一個無比殘酷,卻又無比激情的世界。

思念電轉,不過幾秒時間,洛特轉眼又呆愣於穆亞直白的答案。

「自己創造?」

「對,就自己創造。」穆亞增強語氣,說明自己沒講錯話。

很簡單的答案。

或許是因為答案太簡單,他卻想了一個月之久,前後強烈反差讓洛特一時反應不過來,腦袋瞬間變成一片空白。

良久,洛特苦笑著搖頭,「我沒有想過。」

「現在知道不算太晚。」穆亞微笑,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仰頭長長吐出一口氣,洛特緩緩閉眼,又徐徐睜開,「我會照你的方法嘗試。一個多月來,讓你擔心了。」

「太好了。」穆亞笑容更加燦爛,他指指門外,「那,我們出去走走。老是窩在這裡,你肯定會悶壞。對了,有時間也給奎裡放放假吧,為了你的事情,他最近比往常還要辛苦。」

「這樣啊……」洛特仰頭看著天花板,隨後一聳肩,「好吧,我知道了。」

兩人相伴走出辦公室。

銀白色,依舊是這個世界的主色調。

風雪呼嘯的吹著,入目所及,大多樹木的葉片均已枯萎,正在等待寒冬過去,以長出新嫩的枝芽。 只有少量幾棵樹木,儘管稀疏不少,枝葉仍在風雪中傲然挺立,替這寂靜的季節,添加少許生機。

可是,這樣的騎士團在穆亞、洛特眼中,卻顯得有些奇怪。

「人呢?就算是冬天,例行公務也不可能停止,怎會一個人都沒有?」穆亞左右張望,運及目力,仍然沒見到半的人影。

「誰知道?也許都去冬眠了呢。」洛特半不正經地隨口亂說,不過看在穆亞焦急的份上,眼睛倒是幫忙找著。

感覺再遲鈍,這時候他們也察覺了。

不論冬季帶來的蕭瑟,如今的騎士團,自有一股從內而外散發的不安、緊張與凝重……莫非他們關在辦公室裡時,外面出了什麼事?

怎麼沒人前來通知?

才正想著,洛特注意到遠處有個人正朝他們跑來,「穆亞你看。或許我們很快能就明白,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來人是菲斯洛,臉皮繃得死緊的他,一見到洛特兩人,頓時鬆一口氣,笑道:「總算是找到你們了。聽奎裡說你們跑出來散步,害我急了一下。」

已經有「出事了」這個先入為主印象的洛特兩人互覷一眼,又一起朝菲斯洛瞪眼,等他說完下文。

「城裏城外出現許多魔物,騎士團人手不足,團長要你們趕緊帶人出城幫忙。」菲斯洛語速飛快,這時候再仔細瞧,會發現他也是風塵僕僕,發上、身上仍有殘雪,顯然不久前還在外頭奔波。

「魔物?」

「不是魔獸?」

兩個人默契極佳地提出連貫性問題,但菲斯洛卻無暇欣賞他們的高度配合,只是用同樣急促的語速道:「別懷疑,就是魔物。按神殿典籍記載,魔物是由魔族量產製造,智慧低下的超級炮灰兵。不過對人類來講,炮灰兵也夠麻煩了。」

他苦著臉,笑容乾澀。

風流浪子的迷人電眼,此時的勾魂效力,似乎也不是那麼充足了。

看樣子在穆亞開導洛特的期間,外頭多半是一片雞飛狗跳,更甚者,或許還能用「兵荒馬亂」形容。 只是面臨那種情況,他倆仍未在第一時間收到增援命令,可見事情還未糟糕到必須集體動員之境。

然而現在,緊急增援的命令卻突然下達,還不是經由正式管道,情況已嚴重到何種地步,由此也可略微推知一二。

「沒問題,我們馬上到。」

「好!」

重重點頭,菲斯洛腳下生風,旋身又十萬火急地趕出門去。

緊急動員令下達,洛特心結又有了鬆動跡象,兩項條件加迭起來,直接導致洛特、穆亞很快完成各自大隊的整裝和召集。

雪花飄飛依舊,校場上,太陽卻難得露了臉。

陽光下,兩支輕裝騎士大隊的盔甲像被鍍上一層金粉,閃閃發亮。 城中、城外的危險氣氛也影響著他們的心情,如今人人肅穆嚴謹、各個蓄勢待發,兩支大隊合計千人,更顯得英氣勃勃、威武不凡。

沒有戰前喊話,兩位大隊長翻身上馬的動作,便是一道指令。

騎士們沉默而有效率的全體上馬,在洛特的夢魘索米領先穆亞一個馬頭,搶在最前方帶領下,他們浩浩蕩盪奔向城外。

剛放騎士們出城,普羅斯城的吊橋又快速拉起,城門緊閉,顯然城衛隊已經和騎士團連成一氣,決定城外的由騎士團負責,城內由城衛隊處理。 實在打不贏的就設法扔出城,自有騎士團接手使魔物伏誅。

於是,一幕下雨般下魔物的場景,很不協調的在只剩刀劍、鮮血、殺戮,平日繁華與遊客如織之景再也看不見的外城牆上演。

洛特偶然回頭一瞥,還真有那麼點無言的感慨。

接下來,他的視線自然放到害菲斯洛疲於奔命,騎士團全體出動的魔物身上。 只見滿天銀白中,那黑壓壓的一片猶如無盡之海,源源奔來,呈半月形聚集在普羅斯城東門,以大隊為單位發動衝鋒的騎士們,則是在汪洋中乘風破浪的快船。

然而船隻再快再猛,海洋終是茫茫無盡,長久下來,遭受滅頂之災必是唯一結局──騎士們的坐騎頻頻喘著粗氣,一身濕汗,便是最有力的前兆。

不過洛特的到來,卻讓可能覆滅的結局有了改寫機會。

他一眼就認出那片黑色海洋,其實是一隻只最新培育的戮魔。

它們從頭到腳一般黑,頭上一隻獨角會施放簡單的黑暗詛咒,一隻獨眼一張嘴佔據了臉部所有空間。 個子約人類幼童大小,沒有魔氣,攻擊能力中等,卻勝在速度與耐命程度上,是魔族對外突擊戰的不二選擇。

它們生性殘酷,喜好鮮血與殺伐,是種無懼生死,哪怕僅存最後一口氣,也要貫徹殺戮本性的瘋狂怪物。

「為什麼團長老頭不公佈它們的弱點?」

暗忖,洛特有點疑惑,卻也曉得現在想事情時機不對,忙提氣大吼:「我是第七大隊長洛特,騎士團所屬全體注意!這種魔物即使被踩成爛泥也不會立即斃命!想一次性了結它們,就斬斷它們頭上的獨角!記住,從角尖三分之一的地方斬下,那是獨角唯一脆弱之處!」

聽見洛特的呼喊,眾騎士立刻在各自大隊長指揮下棄槍換劍──衝鋒下還得攻擊指定位置是項高難度任務,以槍尖刺擊,更是高難度中的高難度──伏低身體配合馬匹跑動節奏,以手中利劍,隨時伺機發動致命攻擊。

「該不會,團長老頭根本沒見過這種魔物吧?」

其他大隊重新活絡起來,穆亞亦領隊加入衝鋒陣容之際,洛特腦袋裡靈光一閃,浮出這個假設。

倘若依照這個假設推敲,那麼團長真實身分的範圍,就可以縮小許多。

戮魔是最近五百年培育出的新品種,也就是說,團長在五百年前便離鄉背景,隱居人間,而且極可能從那之後,再沒有與其他魔族接觸過。

以此為前提,再加上那種在他記憶中很熟悉的眼神……

「洛特!戰場上豈是你發呆之處!」

猶如暴雷的大嗓門震得洛特耳朵嗡鳴不止,順帶打斷他聯繫到一半的思緒,讓洛特暗自咬牙,懷疑他的團長大人會讀心之餘,還腹誹道:「死老頭,你的身分見不得人嗎?神秘兮兮像什麼樣子!」

只是氣歸氣,想找人理論時,穿著全身式盔甲的卡洛姆,已經混入一片銀亮的盔甲浪潮裡,兵荒馬亂,壓根認不出誰是誰。

好在洛特也懂「事有輕重緩急」的概念,當下不再執著於找人,右手控韁,左手抽劍舉高,猛地前揮,口中暴吼:「跟我衝! 」

心中千萬個不願意仍被套上馬俱的索米,立而起,仰天長嘶,四蹄火焰暴漲,重重在地面踩出兩個蜘蛛裂紋四布的吋深蹄印,一馬當先,擔任起衝鋒大隊的箭頭。

又一股銀色鋼鐵洪流,氣勢磅礡地衝進黑色汪洋。

蹄聲、吶喊、嘶鳴。

鮮血、殘肢、碎塊。

大雪漫天,騎士與魔物的爭鬥締造了活生生的修羅場。

悲壯淒涼的殺伐之樂章,在北風伴奏下,迴響於當事人、旁觀者的耳中,而他們的眼睛,則一次又一次見證鮮活生命消逝。

──絕對終身難忘的血腥之境。

這就是戰場。

沒有仁慈、沒有憐憫、沒有同情,甚至你技不如人,還會沒有全屍……想要活著見到明日朝陽,唯有──

殺!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2-3 22:05
第八章 心緒滿腹中

魔族之血是紅紫色,魔物的血則是晶瑩剔透的暮紫色。

當瞧見猶若液化寶石的暮紫色血液從渾身漆黑,猙獰且嗜血的戮魔體內噴濺而出之際,那種醜惡與美麗的極端對比,足令一般人無法消受,卻能使藝術家們瘋狂歌頌,稱其是突兀美感與諷刺藝術的精華呈現。

換句話說,讓不同的職業,以不同角度看待,戰爭也可以是一門藝術──畸形且令人費解的藝術。

戰後的普羅斯城外,舉目望去盡是屍山屍海,暮紫與殷紅渲染了整塊大地,鐵鏽的腥味濃烈到足以飄揚百里,縱使身在城內,鼻腔中依舊是無法散去的純厚血味。

傷殘騎士、戰馬的呻吟嘶鳴,微弱卻不間斷,騎士們光亮的盔甲、鋒利的槍劍也已經變了色,或是乾了又濕、濕了再乾,層層交迭讓殷紅變成漆黑;或者讓魔物紫血濺了又濺,燦銀變成暮紫,晶亮得彷彿水晶打造。

雪再純淨,也無法洗去騎士的血污、淨化大地的怨恨,它唯有安靜的、不斷不斷地下,以美麗的純白,逐步掩去戰後的悲傷。

城門開了,吊橋緩緩放下。

身上同樣帶傷,卻明顯沒有騎士們嚴重,氣色尚且算不錯的城衛隊士兵出了城來,接手打掃戰場、救援傷者、補刀……等等大戰的善後工作。

所有人都沉默著,尤其是各大隊長收到自己隊上輕、重傷與陣亡人數報告時,每個表情都陰沉到彷彿即將降下雷雨的天空。

畢竟剛結束一場慘烈程度卻足以媲美國戰的普羅斯城前實時混戰,許多人經歷了生離死別,亦有人必須從此退出軍旅,又有誰的心情能夠好得起來?

「稍晚,你們各自遞交戰後報告上來。」卡洛姆疲乏地嘆口氣,吩咐簡單扼要,似乎也不願多言隻字詞組。

眾位大隊長默然不語。

他們出生至今,還是首次體驗魔物的耐命與殘忍,以及那種「只要還剩一口氣,就非得拖你下地獄」的暴虐。

騎士團今日一戰產生的傷亡更讓他們不得不憂慮,傳說只存在魔界的魔物為何出現人間? 又,魔物炮灰兵尚且如此悍勇,真正的魔族又是何等可怕? 這樣一支力量和神族不分軒輊的種族,是否覬覦上人界的繁華?

聽說,魔界土地貧瘠,窮山惡水遍佈,生存環境分外艱險。

聽說,魔族所以強大,除了天賦,更多是他們的生存環境使然。 為了適應那樣的世界,他們唯有進化、進化、再進化;變強、變強、再變強!

相較下,他們這些自認律己甚嚴,高強度訓練一日不曾間斷的騎士團大隊長,或許是魔族眼中不知外界險惡的溫室花朵吧?

騎士團士氣,第二度下跌。

如此頹然、委靡不振的氛圍,看得洛特額角青筋一跳一跳,拳頭緩慢有力地握緊,罵道:「一群混蛋!知道技不如人就該奮起訓練,耍憂鬱難道敵人會手下留情?嗯?」

天知道騎士團有多久沒聽見洛特咆哮,過去一個月最憂鬱沉默的就屬他,嚴格說起來,現在其他人頂多算步上他的後塵,哪裡輪得到他來罵人?

然而不容否認,就是因為太不可置信,這聲怒吼相當有效果,讓上至團長,下至一般騎士都暫時忘卻鬱悶,只會傻瞪著他發楞。

「瞪什麼?我說錯了?」洛特銀眸一掃,銳利的視線狠狠回瞪每個人。

慵懶、無賴,總是一副沒精神、想睡覺模樣的不良騎士也會這般訓斥他人? 就連新加入的菜鳥騎士都覺得不可思議,偏偏又不得不承認,洛特的話道理淺顯易懂,他們都明白,只是剛受重大打擊,不願意動腦去思考。

現在給他一罵,眾人雖紛紛低頭,方才的低迷氣氛卻和緩許多。

「穆亞不錯,能讓你重新振作。」沉重腳步聲後,洛特肩上忽然一沉,卡洛姆的大嗓門接著響起。 不過下一句話,卡洛姆顯然不打算弄得眾人皆知,遂傳音:「半夜到我房間來,有重要事情跟你談。」

「好。」洛特神色不變地應道。

是夜。

上午的浴血奮戰疲乏了騎士的身與心,雖然有洛特精神喊話加持,他們一整天的精神依舊不是很好,甚至連一陣不正常的風刮過團長的房門口,巡邏騎士亦無察覺不對勁之處,機械性的默默走過。

「心不在焉,好差的警覺。」午夜襲來的「風」,低低嘆息。

相比下,房間裡的人警覺便高上許多,嘆息聲剛落,房門已經悄悄拉開一點,縫隙正好夠這陣「風」,側身進入。

這風,無疑就是洛特。

「魔族畢竟消失太久。」卡洛姆輕輕關門,轉身面對打量他房間的洛特,表情嚴肅,「今天之戰,就算給他們一場震撼教育──你如果有意見,就幫我打掃房間。」話末他冷冷加上一句威脅,因為洛特正一臉嫌棄地審視他的魔窩。

臟兮兮不曉得幾天沒洗的衣褲隨便往椅子、桌子、床上扔;騎士輕甲七零八落的堆放在衣櫃旁一角;今天剛穿過的重甲則濕淋淋的隨性擺放在廁所門口,底下積了一大片水漬……總而言之,只有三句話可以評價:「亂!很亂!非常亂!」

說這房間比豬臟,還是侮辱了豬,豬很愛乾淨的。

「別。」洛特想也不想地拒絕,話鋒一轉,問道:「團長老頭,找我來幹什麼?莫非最近失眠,想找伴聊天?」

「你才失眠!」卡洛姆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從一堆髒衣服裡抽出一封拆開的信,遞給洛特,「這是今天淩晨送來的緊急密報,我那時還來不及拆開,外面魔物就入侵了。你看看,告訴我想法。」

隱約能嗅到信封上的異味,洛特盯著那封信兩秒,最後決定略過散發可疑氣味的信封,伸手直接抽出信件,攤開閱讀。

卡洛姆劍眉一動,大鬍子抖了抖,終究沒說話。

一會,洛特折好信件還回,慵懶的假面具下,微瞇著的眼略現精明之色,「很有秩序的分撥騷動,有預謀。再按照今天的遭遇戰,戮魔全無指揮的情況推敲,應是屬於警告性質。」

「原來那魔物叫戮魔。」卡洛姆點頭,順口稱讚:「一針見血。你果然並未捨棄戰地殺神的分析判斷能力,我期待你再現輝煌。」

「於人類的國度?」洛特反問。

四下無人,卡洛姆又是明白他身分的人,洛特的說話方式自然與平常有了差異。 單獨與同族相處,談的又是軍事,他還是習慣用戰地殺神的口吻。

儘管為求安全起見,他表現出的外在形象與不良騎士洛特無異。

「你的心已經偏向人類。」不待卡洛姆回答,洛特又用肯定語氣補上一句,更不奇怪卡洛姆臉上神色自如,甚至好奇反問。

「你憑什麼這樣篤定?我確定你不會讀心術。」

「從你那句震撼教育。」洛特也不吝於解釋,「光是這句話就讓我聽出,你的思考模式是以人類的角度為主,人類的利益在你眼中,多半高於魔族。」

「說得不錯!我身上何嘗不是發生過許多事?」卡洛姆的笑容突然有些蒼涼,他眼睛瞄了瞄,發現似乎只有床能夠坐,於是一箭步跨過去坐下,「別光說我。你呢?」他瞧著寧願罰站,也沒半點坐下意願的洛特。

「這種臭烘烘的地方能坐嗎?」洛特的表情彷彿在這麼問。

「我?」他想了想,穆亞的話「沒有追求就自己創造」躍然浮現腦海,「我只守護我想守護的。」這樣可以吧? 守護也是一種追求……

下意識瞄向天花板,洛特眼中瞬間的茫然卻沒逃過卡洛姆細緻入微的觀察。

洛特的心結尚未完全解開,卡洛姆光看這一眼即可確定,但他並無多嘴的意思。 有些事情幫助只能給一次,能不能徹底走出來,要看當事人能否想通。

「哦?那麼魔族呢?魔界呢?魔王呢?為了守護想守護的,你願意與他們兵戎相見?」卡洛姆慢條斯理地問。

卡洛姆的嗓門大,使用傳音之法說話,可是那種像雷在耳邊打響的音量,洛特實在感覺不出哪邊慢條斯理,眉頭頻頻皺起,很想建議卡洛姆用寫的算了。

背對這聲音不懂壓抑的男人,洛特走了幾步,冷笑一聲,回眸反問:「你在魔界曾經的地位必然不下於我,連你都倒戈了,還指望我對魔王忠誠嗎?」

如果不是心灰意冷,誰願意潛藏人間,更甚者,還有隱性埋名連過去身分都捨棄的魔族。 譬如以打鐵匠為掩飾身分,現定居威倫帝都的前魔界元帥,克納瓦內。

「哈哈哈!答得好!」卡洛姆撫掌大笑,「以你戰地殺神的個人魅力和軍事能力,現在的魔王,不配!」

這種完完全全對魔王的不屑,讓洛特想起另一個類似的場景。

在奧納格的私人領域裡,這位殞落的戰鬥天使長提及神王,那似顛似狂的神態與現在的卡洛姆,神韻上極其相似……

「難道他並非危言聳聽,現實背後,真隱藏了難以想像的事實?」洛特瞇起眼睛,時隱時現的寒光,彷彿兩柄削金斷玉的絕世寶劍。

「不用想了。」一把粗豪嗓音,打斷洛特思緒,「奧納格的話有相當可信度。只不過,現在並非發掘真相的好時機。回歸正題,我需要你確切的立場聲明,在往後的雙方征戰中,你會站在哪一邊?」

卡洛姆問得鄭重,洛特也不願草率回答。

這一個答案,所附加的重擔格外沉重。

他沉默,久久沒有言語。

卡洛姆見狀,既無催促也無不耐,就是靜靜看著洛特思考,然後等待──他瞭解這孩子的性情,相信他最終的決定不會出乎意料之外。

「我只守護,我想守護的。」洛特長吸一口氣,一字一頓,語調鏗鏘有力。

言罷,他不再停留,甚至沒有一聲告辭,舉步即走。 卡洛姆亦不阻欄,只是用目光相送,憑他風一般來,風一般去。

反正答案,已經在他倆心中。

相同的夜,洛特並未入睡,穆亞又何曾睡著?

他斜倚床頭,視線穿過簾子半掀的窗,遠眺外頭刮著、旋著、轉著的風雪,淡金眸子卻睜得大大,尋不著半絲睡意。

他還記得自己上回睡不著,是洛特半夜跑出去,遇險。

那麼今天睡不著,莫非又是洛特出了什麼問題? 可是,他並無心悸的感覺……

「也許是今早戰鬥太慘烈,死傷甚多……」穆亞隨意找了個安撫自己的理由,嘆道:「今晚失眠的人,大概不會少。」

說歸說,穆亞也曉得「傷者眾」這樣的言論,只是藉口。

皇家騎士團號稱威倫帝國的戰爭王牌,每逢國戰,人員的死傷輸出一向龐大,身為皇家騎士團的一份子,早該習慣這樣的生離死別。

真正的癥結,其實出在「炮灰」、「魔物」兩個詞上。

也許帝都特有的魔龍炮,對上魔物炮灰兵真能一炮掃倒一大片,可是魔龍炮的能量卻需由大量魔晶供給,還要魔法師操作。 一旦動用上,花費龐大不說,續戰力也不強,威懾與進行關鍵性打擊才是它的作用,指望它橫掃戰場,根本不切實際。

再說魔物,今天見到的魔物本能淩駕一切,這項本能卻是殺戮──乃一種只為了毀滅別人,也為了被別人毀滅而生的怪物。

同歸於盡,多麼可怕的戰術。

今天,騎士團所有人才算領略,什麼叫做「真正的玉石俱焚」。 相較下,那些國家秘密訓練的死士,簡直在玩家家酒。 他們不夠狠、不夠兇殘、不夠冷心冷情,因為再怎麼訓練壓制,他們都還是個人,還有感情藏在他們未能察覺的角落。

「魔物,肯定不止一種。」毫無根據的說法,穆亞內心卻堅定的這樣以為,就好像他曾經目睹過不止一種魔物……

「為什麼呢?也許是戰鬥天使長的記憶傳承,在暗自傳遞警訊吧。」手背輕觸額頭,穆亞徐徐闔眼。

明天以後,會很繁忙吧!

不養好精神,他又要如何應對明天?

穆亞盡量使自己思緒放空,以求能夠早點入夢。 他知道從明天開始,魔物不定時襲擊恐怕將變成生活中的一部分,想出應付這種魔物,以及其他尚未出現魔物的戰法,乃無庸置疑的當務之急。

窗外,北風的呼嘯聲依舊。

人有情,風卻無情,世事如何更替? 人心如何變換? 北風不管,也不會管,它只顧著遵照大自然的規律,恣意徜徉在冬季的銀色世界。

無論威倫帝國邊境的普羅斯城,或者帝都舒文邁城,都有著北風的足跡。

同樣,遙遠的舒文邁城裡,亦有著夜不眠的人群。 好比禁衛騎士團駐地裡,那位脾氣火爆的打鐵老爹──

明明火爐裡燒得旺盛,他人又光著膀子,卻是拉把椅子坐在火堆前發呆,任憑火光映照著他粗獷的面孔、肌肉結實發達的上身,但無半點要打鐵的意思。

他深邃幽遠的瞳孔中,火焰的紅光明滅閃耀不定,他似乎想從火堆中看出什麼,專注的眼神不受高溫影響。 即使汗流浹背,豆大汗珠從額頭、髮梢落下,沾在眼睫毛上,他也未曾眨一下眼睛、改一下視焦。

如果他那個有師徒之實,無師徒之名的傳人在這裡,一定會說:「老爹這是在思考。他總是喜歡對著火堆思考。」

不過,他更喜歡說:「老爹,不要再想了。你這個樣子,看起來真像呆子。」

根本沒關上,三不五時有雪花被吹入的工作坊後門外,一個披著沾滿落雪斗篷的人,踱著步子進屋,順手關上門,揭開斗篷。

張狂豎立的發,黝黑的眼,張狂的英俊臉龐與非凡自信,以及一身筆挺的黑底金紋騎士服,正是與洛特不打不相識的闇日騎士,塔迪. 默里。

「老爹,你也罹患憂鬱症啦?沒事門也不關,搞什麼冰火雙體驗。」塔迪一面抖落斗篷積雪,一面嘴巴不停地念。

帝都今天也遭受了魔物襲擊,好在帝都裡有神殿,祭司們大片大片的聖光亂灑,擺平了不少戮魔,帝都的損失,自然沒有普羅斯城大。

儘管如此,戮魔不要命的狠辣,也在帝都軍民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精神方面的打擊,永遠比生理上容易造成難以抹滅的傷害。

塔迪的表現,何嘗不算強作歡笑的一種?

戮魔只是敵人最低等級的兵種,上面還有更強大的魔物,甚至有可能出現沉寂千百年,已被當作傳說的魔族……試問,當今世上,哪個人類有對付魔族入侵的經驗?

塔迪沒能耐做那種力挽狂瀾的偉大人物,卻可盡他所能,讓同僚、屬下的士氣不再低落。 畢竟沒有士氣的兵將,根本打不出一場漂亮戰爭。

「你怎麼看那魔物?」頭也不回,沉邁嗓音徐徐提問。

「戰爭兵器。」

聽著塔迪不加思索的回答,克納瓦內默然不語,片刻,方才又問:「對象換作魔族又如何?假使非你不可,你,可有對抗的勇氣?」

塔迪一愣,臉上浮現狐疑之色。

他聽得出來老爹話裡有話,可就不明白那弦外之音,所指為何? 只得試探著問:「老爹有什麼想法?」

「回答我!」

一聲爆吼,就是克納瓦內的答案。

這一聲吼,亦從側面反應了克納瓦內功力之深厚,不但塔迪被聲音震得連退四、五步,如果有人站在屋外,還能瞧見屋頂積雪被生生震下一大塊。

免不了,這聲吼也引來了好奇人群,塔迪只好摸摸頭,先出門應付那些聞聲而來的巡邏騎士,隨便幾句話打發掉他們。

「老爹果然深藏不露。」再度踏進溫暖的室內,塔迪望著火爐前那個不動如山的巍峨背影,仍未想明白老爹的用意。

不過最起碼,他曉得自己最好乖乖回答問題。

「我一向有自知之明,不去挑釁無法力抗的強敵。」塔迪開口,克納瓦內卻似根本沒在聽,但他不管,繼續說道:「但是現在情況不同,如果魔族要侵略人間,不論從私人還是團體的立場出發,我都無法置身事外──」

「老爹。」他換口氣,字句清晰地說:「我很樂意挺身而出。」他張開五指,狠狠一握,澎湃的火系鬥氣,華光一閃而過。

一室寂靜,唯有爐火燃燒的劈啪聲。

這份安靜不曉得持續了多久,恰似很長,又好像很短,兩個男人一坐一站宛若雕塑,只有火光在牆上映出他們的影子,搖擺不定。

「我們之間是什麼關係?」

有點受不了克納瓦內突然的跳躍性思維,塔迪呆了一下,才很懷疑地說出可能討罵的答案:「師生?」

「很驚訝我會承認這層關係?」克納瓦內輕笑一聲,站起轉身,這回終於看清他擁有一張留著鬍渣的中年滄桑面孔,「既然曉得我們有師生之實,你不就更該讓它名副其實。」

這般暗示足夠明顯了,塔迪喜出望外,他倘若再不懂就是貨真價實的呆子!

雙膝重重叩地,他鄭重磕了三個響頭。

此乃學習武技時最古老且正式的拜師禮,大陸上也唯有習武的拜師禮需要雙膝跪地並磕頭──因為這類的老師,會教導如何保住性命──縱使晉見國君,單膝跪地垂首,便已經代表最高敬意。

塔迪連做夢,都想著有這一天。

倘若不是老爹不允許,他早就這麼做了。

「從今天起,你是我唯一的傳人。」克納瓦內伸手拉起塔迪,用力按住他的肩膀,「記住,你的老師叫做克納瓦內,人稱『炎魔』。 」

「是!」塔迪士氣高昂地應聲。

從來無人知曉姓名,亦無人知曉過去的打鐵老爹,縱使沒有向他透露太多,不過一個名字,一個像徵過去輝煌的稱號,對他而言,已經代表足夠的承認。

塔迪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雖說這個「炎魔」,他一時半會還想不出來,究竟是哪個過去成名高手的稱號。

就在塔迪絞盡腦汁,努力翻閱記憶尋找代表炎魔的過往事蹟之際,克納瓦內已經從他堆積雜物的櫃子裡,取出一個乍看很普通,好像隨便一拳就可以擊碎的木盒過來,塞到塔迪懷內,命令道:「打開它。」

塔迪不敢怠慢,馬上珍而重之地打開老師的第一份禮物。 裡頭放著的是一對純黑拳套,其指關節與腕部的材質非金非鐵,黯淡無光,反而是拳套布質的部份,在火光照射下,會有深紅流光閃動,交織成類似魔法符號的圖紋。

「它是幻炎,我過去的武器。」

「老師過去的武器……」塔迪呢喃著,小心翼翼找位置放下鐵盒,拿出幻炎拳套細細打量,眼中有著入迷之色。

「還記得我教給你的炎獄九式吧?」

克納瓦內聲音一響,立刻把麵有癡迷之色的塔迪喚回現實,他想也沒想,幾乎下意識地回答:「記得。」

「最能發揮炎獄九式威力的其實不是劍法,而是拳法。」克納瓦內的視線慢慢移到拳套上,眸中略有懷念,徐徐說道:「你好好琢磨。另外,幻炎亦有劍的型態,這兩點是我把幻炎贈你的次要原因。」

敏感地捕捉到「次要」一詞,塔迪馬上仰首,認真地追問:「還有主要原因?」

「我要你以後去一個人身邊幫助他,不離不棄,直到完成大業。」克納瓦內兩手背在身後,一轉身體方向,又去面對熊熊燃燒的烈火,「那個人會在你不說明的情況下,認出為師的武器名稱,繼而報出為師的名字。」

這話說得玄之又玄,塔迪聽得是迷迷糊糊,只懂了將來老師要他去輔助一個人,做成一件大事。 可是哪個人、哪件事,他仍在雲裡霧裡,搞不清楚狀況。

不過有一點,他倒是搞得很清楚。

當老師又開始對著火堆表演沉思者時,就代表討論中的話題到此為止。 誰敢多問,他就會衝著誰發飆,保證六親不認。 未免成為老師六親不認的犧牲者,塔迪十分識相,攜著幻炎拳套,抱持滿腹疑惑,告辭了克納瓦內。

自始至終,克納瓦內都望著火堆,不言不語,直到塔迪離去許久,才聽得他一聲長嘆,然後是開門聲起,他赤裸著上身,站在家門口的雪地中,仰望白雪紛飛的夜空。

「我的老友啊,我已經照你的要求去做了……不過我仍然希望你最後的這道預言,其實是個天大的誤會……我猜,你也這麼希望吧。」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2-3 22:06
番外一 蘭吉妮的少女情懷

皇家騎士團、禁衛騎士團,從小到大,只要談及戰爭、提及名將,號稱威倫帝國最鋒銳的刀、最堅實的盾,這兩支騎士團的名號從來不會在討論中缺席。 而做為一個帝國的公主,帝王家的女兒,她,蘭吉妮. 艾爾瑪多,一個註定在政治婚姻中犧牲自己的女人,也不得不去瞭解這兩支騎士團的歷史與彪炳戰功。

這是皇室的傳統,皇族血脈的必修功課。

昔日開國皇帝與兩大騎士團統帥間的情誼,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直至今朝,兩大騎士團依舊遵循開創者的遺訓,忠心耿耿捍衛帝國的疆域與尊嚴,也成為帝國強盛的基石,歷代皇帝不可或缺的左臂右膀。

為了讓這種關係保持下去,歷代皇帝從小就教育自己的後代,讓他們瞭解兩大騎士團對於帝國的重要性。 明確告訴他們,在不威脅帝王統治的前提下,兩大騎士團只能拉攏,不能打壓,除非坐在皇帝寶座上的那人,準備把國家拱手讓人。

兩大騎士團的重要性,從這些一代一代傳承的帝王態度,足可窺見。 蘭吉妮不是笨蛋,熟讀史書而且早熟的她,在十二歲那年,就很清楚兩大騎士團與威倫帝國正統皇室之間,密不可分的關係。

說得不尊重點,只要哪個國家能夠拉攏或離間這兩支騎士團,在與威倫帝國的戰爭中,便已先獲勝一半。

帝國開國至今,大小戰爭無數,自然有人嘗試過此種辦法,可惜有類似企圖的君王將相,沒有一人成功。 兩大騎士團用時間,證明瞭自己對威倫帝國的忠誠。

同理,國內競爭帝位時,兩大騎士團亦保持絕對中立,時間也向皇家血脈說明瞭,皇室的內鬥,效忠「帝國」的他們絕不干涉。 只要帝國不滅,他們的騎士精神永遠與帝國共存;帝國若是消亡,只可能建立在他們戰得不剩一兵一卒的前提下。

也由於這些關於兩大騎士團的歷史傳聞存在,小公主自幼便對兩大騎士團的騎士滿懷憧憬。 一門心思認定,兩大騎士團的騎士與帝國其他軍團的附屬騎士團,不隸屬任何國家組織的流浪騎士,是不一樣的、是最優秀的。

因此,她一直很希望能夠見見皇家騎士、禁衛騎士的風采;最好,能夠認識上一個兩個,也算滿足一樁心願。 不過這件事她並未向父皇提起,她清楚除了拒絕政治聯姻,父皇可以答應她的任何請求,只是刻意安排的「認識」,絕非她想要的。

十六歲那年,她等來期待已久的契機。

事情的起因,是父皇希望送一頭幼年獨角獸給她當作生日禮物,由於這件事,埋下往後替她與執行任務的兩位皇家騎士之一,拉近關係的機會。

友誼交流賽,一直是皇家、禁衛兩大騎士團固定舉辦的活動之一,美其名曰「交流」,但大家都明白這是帝國共用盛名的兩大騎士團在較勁。

最近一次的交流賽,她成為父皇的代表出席,見到了一個極其特殊,簡直不把騎士守則當一回事的騎士。 而他,居然還是一名大隊長! 好奇驅使下,她派人前去打聽,意外得知該位騎士大隊長,正是為她捕捉獨角獸的兩人之一。

好有趣的騎士大隊長。

當下,她被這個標新立異的騎士勾起了興趣,不但幫他做證明,還准許了他倡狂的請求──一對十九,車輪戰。 她發誓,那時的她絕對沒料到,區區「興趣」,成為了她日後沉迷不可自拔的起因。

也許是身邊的一切都太「規矩」,回到皇宮沒有幾日,她開始懷念那個騎士的「不規矩」。 只是沒有個好理由,她又該如何去見他? 那些胡攪蠻纏的理由,她突然不太想使用,以至於這件事一直拖著,到她發現「那樣東西」為止。

一本血紅封皮印有蝙蝠圖騰,用盡辦法都翻不開的巨書,它存放在一個黝黑且能隔絕一切氣息的長方形盒子裡。 看上去,這東西似乎是有相當歲月的古老物品,而宮廷魔法師與學者無一人識得,更坐實它歷史悠久的名頭。

那時候,新成為她護衛首領的大魔法師皮皮耶爾,告知她一條可能的解決途徑,恰好與她一直以來的企圖不謀而合。 她以神秘巨書為理由,微服私下前往皇家騎士團駐地,去見那個第一眼就讓她印象深刻的騎士大隊長──洛特. 西斯法。

果不其然,從洛特騎士那裡,她得知血紅巨書西蒂耶卡之遺憾的由來。 那是一段纏綿悱惻的情愛糾葛、禁忌之戀,不過卻聽得她心馳神往,恨不得自己化身故事中的血族女親王,勇敢去追逐自己的愛情。

但是她心裡很明白,她不能夠。

她將來的婚姻對像只可以是國內世家貴族、國外皇室子弟,除此之外,無論那個男人如何的好,疼愛她的父皇也不會允許,這是父皇的底限。

而且……怎麼說呢? 再次見面,她有點明白對於洛特騎士,她的心態並非好奇,而是……唉──

既然這個男人,需要金幣才能推動,她又豈會吝嗇一點錢? 為了和他待在一起久些,她毫不猶豫地砸金幣,提出破解西蒂耶卡之遺憾的要求。 看在金錢的份上,洛特騎士果然不遲疑,應承下導遊的職責。

可惜的是,她沒料到,西蒂耶卡之遺憾是分兩面破解,在書中世界,她和洛特騎士分別被派往男女主角所在地。 儘管還有其他騎士陪同,她心裡依舊不免失落,幸好,和聽完故事後就十分佩服的血族女親王相談的機會,弭平了這點缺憾。

一席長談、共商大計,在書中世界經歷的種種,滿足了她某些不可能實現的幻想──勇於追求真愛。

同樣是身不由己,血族女親王就比她有氣魄多了。 她的外在性格再如何刁蠻,父皇之命終究不敢違逆,不像血族女親王敢愛敢恨,鍥而不捨的在失敗與成功之間苦苦掙紮,就是不肯放棄那一線成就良緣的機會。

很執著,也很令人感動。

本來抱著玩玩心態的她,到了後來,已經是全力以赴地提供協助,由衷盼望能夠替女親王和她的愛人謀取一個完美的結局。 如此,至少她以後在想像角色代換,滿足一下妄想時,也可以擁有足夠的充實感。

誰叫這個讓她有感覺的男人,絕對構不上父皇眼中的擇婿標準? 何況,那個笨蛋顯然也沒有察覺女孩家的心思。

難道騎士都是遲鈍的嗎? 不對,她可不認為一個汲汲營營獲取金錢的人會遲鈍,也許,只是沒將心思放在這件事上。

後來,事情完美的落幕,血族女親王和戰神侍者有情人終成眷屬,西蒂耶卡之遺憾永遠消失,只留下女親王的贈禮「西蒂耶卡之凝望」,那是一個魔法物品。 懷著別具深意的心思,她親手把這個答應過的「傭金」,交付到洛特騎士手裡。

可是鑽進錢眼裡的洛特騎士,根本沒理解她的用心! 當時,她覺得自己簡直比西蒂耶卡還要遺憾,好在上天待她不薄,書中歷險過去沒太久,皇家騎士團那裡就傳來血案,洛特騎士很不幸沾染上嫌疑……

得知這樣糟糕的消息,她二話不說,立刻發揮她對父皇的影響力,給洛特騎士身邊派去一個相熟的人「協助調查」,同時動用了手邊所有可利用資源。 不可思議的執著,令她壓根不信那些不利於洛特騎士的線索。

這是徹頭徹尾的栽贓! 她堅信。

帝國三公主終究有相對感染力,種種細微的可疑之處,並未耗費太多時間便紛紛擺在她面前。 將這些情報打包起來,她又找到一個順理成章的機會,帶人前去會見洛特騎士。 看見沒有因為莫須有栽贓而消沉的他,她心裡其實很高興。

不過明面上,她卻不好表現出來。

說起來,她之所以下定決心,不計代價替洛特騎士擺平那場冤案,也是有自己的私心。 早在案件爆發前幾天,她父皇就已經打算派遣特使巡視全國,嚴格打擊貪官汙吏,她也爭取到其中的名額,恰好就差一個護衛統領。

父皇說,這個人選她必須自己搞定。

讓皇家騎士的大隊長做護衛統領,想必父皇也挑不出毛病。 更重要的是,一旦成行,她就有好一段時間能夠天天和洛特騎士在一起,她可以把巡察的日子當做美麗回憶封藏,想來那會是比角色替換,更令人感覺滿足。

僅僅衝著這點,她便有義務協助擺平騎士團的風波。

自由的日子不會太久,她也不准備向洛特騎士表態,這麼一個特殊的、隨時撩撥著她心弦的騎士,不應該埋葬在皇家爭鬥之中。

她只想靜靜和他在一起,擁有一段共同的記憶,不管是好是壞,起碼一起度過,這便足夠了……帝王家的女兒,對於愛情,本就不該有所憧憬。 公主與王子的美麗愛情畢竟是故事,故事可以美好,現實卻不行。

就這樣吧……

一趟旅程,姑且當作圓夢。

然而,她很快就為自己的幼稚想法感到後悔。 因為洛特騎士的不解風情,她都耍白癡的提議要去男娼館了,雖然不排除裡面有好奇的成分,但是那根木頭就不會哄哄她,主動提出好玩好吃好喝的來哄她高興,轉移注意力嗎?

瞧那一臉為難的表情,她當初真想不顧女兒家的矜持,直接揪住他的耳朵,告訴他現在應該怎麼做──假若不是當時有人鬼吼鬼叫,宣稱是「帝國三公主」車駕,促使她不得不管,或許她真會把心動變成行動也說不定。

再說那個冒充公主的傢夥,提到那對小情侶,她就生氣!

他們的演技的確精湛,直到東窗事發以前,她仍然以為他們只是愛慕虛榮,在帝國皇室管不到的地方狐假虎威。 萬萬沒料到他們隱藏如此之深,不但販賣黑暗精靈謀取暴利,還販賣有問題的死士,企圖暗中控制國內外權貴,最後甚至製造出一個根本不聽使喚,只想翻身自己做主人的煉金生物──

闇星一號。

就是這個見了鬼的煉金生物! 令她心生愛慕的洛特騎士兩次受到重創。

第一次,他在角鬥場與它的分身對抗,帶回了滿身鮮血與傷痕;第二次,他依然是在角鬥場對上它,但本尊卻比分身強大太多。 他是在另外兩人配合下戰勝,代價是兩條手臂粉碎性骨折,內腑嚴重震盪。

多麼叫人膽顫心驚的傷勢。

闇心一號毀滅之時,若非她不幸昏迷了,一定大呼過癮,說不准還會實時召開慶功宴,讓群眾共同歡慶。

因為洛特騎士的兩次重傷,已經讓她對自己心中的感覺,有了百分百的把握。 她確實喜歡他,喜歡到他痛,她會跟著痛;他笑,她會跟著笑;他憤怒,她也會跟著憤怒……連情緒都受到同化影響了,還有比這更真實的證據嗎?

「──左右手粉碎性骨折!手都傷成那樣你還拿去和闇星一號打鬥?你的痛覺神經怎麼長……不對,你到底有沒有痛覺神經啊?」

那個時候,洛特騎士清醒不久,在他昏迷時期心急如焚的她,當場不顧一切地怒吼。

洛特騎士卻回她一個蠻不在乎的表情,彷彿那雙受到重創的手臂不是他的,氣得她一個勁磨牙,恨不得衝上去狠狠咬他一口。

不過她沒有那麼做。

想歸想,真要她去咬他,她還咬不下口──不說這個姿勢沒有禮貌,光對像是洛特騎士,她就不願意失禮至此。 而且……

就如同她先前的認知,且不說他對她有沒有情,他和她註定不可能。 所以,她和過去一樣把感情埋藏在心底,當作輕狂歲月裡的一段甜蜜。

人,總是要長大的。

她終有一天,也必須履行帝國公主的義務,去嫁給一個她不熟悉,也不熟悉她的男人,淪為國家政治的犧牲品。

她只能期盼,那一天,別來得太早……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2-3 22:08
番外二 塔迪的拜師全記錄

禁衛騎士團,帝國之盾,威倫皇室僅有的兩支用無數金錢與鮮血堆積而成的鐵血雄獅之一。 基本上,只要是帝國人,不管是否定居帝都舒文邁,都應該知道這支鋼鐵勁旅的存在,它不是知識,而是常識。

甚至可以這麼說:在威倫帝國,可以不曉得目前在位的皇帝是誰,但絕對不能不清楚禁衛騎士團,究竟是何等榮耀的存在。

然而,正所謂有光就有影,禁衛騎士自家人知自家事。

不管外界傳言把禁衛騎士渲染得多麼神聖、多麼高潔、多麼正直、多麼勇敢、多麼……總而言之,就是這不該是人,應該是神的境界,也無法抹滅禁衛騎士團有許多令人啼笑皆非蠢事的事實。

有好事者根據愚蠢程度,年年更新,彙整成禁衛騎士團七大經典。 其中有一項的主角,就是禁衛騎士團第二大隊長,塔迪. 默里。

一個拜師成狂、鍥而不捨的瘋子。

──儘管在很多年以後,事實證明瞭塔迪慧眼識英雄,不過就現階段來講,人們依舊認為他是個拜師成癮,喜歡纏著有隱世高人潛質的對象,糾纏不清要拜對方為師的瘋子。 而且,還是個位高權重的瘋子。

再說什麼是「隱世高人特質」? 諸如瘋瘋癲癲、故作神秘、有怪癖、孤僻……等等,正常人很少會有的毛病,都是「高人特質」。 因為高手所以要隱世,便是希望超脫紅塵,不被俗世中人糾纏,想當然,自然得要一些怪異的舉止來掩人耳目了。

很不幸,騎士團的打鐵老爹,就符合了所謂的「高人特質」。

說起來,這個打鐵老爹的身世也很神秘,哪怕是團內資歷最深的騎士,也對老爹的來歷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彷彿他是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從不知名的角落突然蹦出來,從此就在騎士團內落地生根,自然而然融入這個團體。

聽起來很玄,但是連禁衛騎士團的團長索西多也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最接近事實的推斷。

而且,打鐵老爹很孤僻,孤僻到騎士團那麼多人,竟沒有一個知曉他的姓名。 性格也是古古怪怪,極端不喜歡……甚至可以說厭惡祭司,整天不是打鐵就是對著爐火發呆,除了工作需要,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然而,由於他經常夜不閉戶,那扇門往往一開就是好幾週,有跟沒有倒是沒太大區別。

這樣一個怪人的存在,對騎士團唯一的益處,就是他們的武器鎧甲都能在第一時間得到最好的維修。 打鐵老爹似乎很懂這些戰爭兇器,不但會維護它們,偶爾心情好,還會加以改造,成品只會比原本更好,絕不會更差。

天知道一樣好兵器、好防具對騎士的重要性,因此儘管打鐵老爹的脾氣不為人所喜,他的住所門口,照樣永遠不會缺乏訪客──騎士們總打著數量勝質量的碰運氣心思,期望能撞上打鐵老爹心情好的時段,恰好替他們改造改造。

這種情形,持續至塔迪注意到打鐵老爹這個奇特的存在,方才有了變化──

為了向打鐵老爹賣好,塔迪很細心的觀察一番,發覺對方喜歡安靜的特點,從此壟斷了兵器防具維修業,明令對外宣佈:從今往後,所有人的裝備一概由他負責運送,極端霸王作風的威逼下屬妥協。

這項不合理的要求,也不清楚塔迪怎樣暗中運作,居然得到同僚和索西多團長的集體支持。 打鐵老爹也未對此發表反對意見,完全一副默認的態度。

連當事人都如此了,其他人還有何好說?

於是,塔迪的「接近高人大作戰」,第一步驟──成功!

淨空之後,接下來自然得嘗試和高人接觸。

這天中午,處理完緊急公文的塔迪,假裝若無其事鑽進打鐵老爹熱浪撲面的工作坊,第一眼就瞥見打鐵老爹一手持鐵夾夾住劍胚,另一手拿錘子「鏘、鏘、鏘」的敲打,偶爾還會激起點點星火。

打鐵老爹赤裸的上半身大汗淋漓,鼓脹的肌肉被焰火烤得赤紅,方正大臉上毛髮緊貼著皮膚,一縷縷偶爾還會滴下水珠。 儘管如此,身為當事人的打鐵老爹依舊像感覺不到熱度,專注的眼神彷彿要將他的意志、情感、靈魂全部投入其中。

器要有靈,最注重鑄造者的心態。

也只有打鐵老爹這樣專心一意的投入,才有辦法打造出人人讚賞的神兵利器。

塔迪沒有白目到這時候出言打擾,他靜靜的站在一旁,沉默地註視著一把兵器誕生的過程。 這一站,便站去了半天時間。

執著於自己判斷的塔迪倒也有毅力,眼見打鐵老爹忙碌不休,兵器鎧甲一柄柄、一副副的打造修復,絲毫沒有暫停歇息的意思,他也就捨命陪君子,硬是一動不動的在工作坊當根木頭。 在不妨礙打鐵老爹的前提下,他也沒有任何先告辭,他日再造訪的意思。

好不容易,連晚餐都沒吃,肚子已經餓得上演奏鳴曲抗議之際,塔迪終於看到打鐵老爹放下所有工具,開始善後……

「總算收工了。」他如釋重負長出一口氣。

可是,接下來的事情發展,便叫他上火了。 打鐵老爹根本當他是空氣,是透明人,在他身邊走過來走過去,偏偏甩都不甩他,好像那裡從一開始就沒有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打鐵的時候也就算了,那是人家工作態度認真,不容打擾,不過都已經收工了,客人如此有誠意的「陪站」半天,好歹也有點表示吧? 居然給他玩視而不見、相應不理,那豈不是把他當成白癡在耍?

本來呢,塔迪這種打輸別人,都會半夜三更帶兄弟去群毆報復的傢夥,是沒有以德報怨的好氣度;本來呢,打鐵老爹這樣子把他當猴子耍來玩,他應該現場立刻發作,即使不大打出手也要破口大罵。

然而,就在他快要憋不住,要現場火山爆發的瞬間,腦海裡靈光一閃而過。

「哼哼哼……」

幾秒之內,塔迪所有火氣都沒了。 他用著「我識破你的詭計了」的目光,示威似的瞪了打鐵老爹一眼,發覺對方依然表現得像沒有看到他,也不再惱怒。

高人作風神秘,高人行事莫測,像這種把求教之人徹底無視的做法,不正是傳說中的考驗嘛! 既然是考驗,他怎麼可以生氣? 他要有涵養、要有氣質……嘿嘿嘿……

「打鐵老爹,我明天再來拜訪你。晚安了。」

高人嘛,肯定不會喜歡俗世的禮法規範,於是除了這句道別話,塔迪也沒有一點晚輩拜見長輩的樣子,揮揮手,走得爽快俐落,說不出的灑脫不羈。

也是因為他走得太瀟灑,才沒有註意到當他拍拍屁股離開的時候,打鐵老爹始終無視的眼神,終於在他的背影上,停留了短短數秒,目光無比複雜,似乎在下什麼重大決策……

最終他長嘆一聲,不曉得是代表尚未下定決心,或者乾脆是在說塔迪不合格。

翌日,塔迪果然如他所說,又在中午時分拜訪熱到彷彿身在沙漠的工作坊。 不同的是,他這次帶了兩瓶在帝都以入口醇、後勁強而聞名的烈酒,導致本來只有汗水和鐵礦味道的作坊,多了股濃厚的酒香。

打鐵老爹還是老樣子,自顧自做事,總把塔迪當作透明人。

塔迪也學聰明瞭,知道這是高人的「考驗」,也不期待打鐵老爹今天對他的待遇會有別於昨日,主動找個地方坐下來,批閱起公文,也算是表明他死纏爛打的態度。

在長年只有打鐵老爹一人忙碌身影的工作坊中,出現如今這幕,一人打鐵一人批閱公文,雙方互不打擾的景象,無疑是個奇觀。 只可惜有塔迪的死命令在作用,奇景也就缺少了觀眾,沒人會冒著觸怒一個大隊長的危險,去滿足自己的偷窺慾望。

有點腦袋的都清楚,這絕對是筆不合算的買賣。

再說塔迪,雖然有了前一天經驗,心理準備已經充足,再度踏入這間熱力四射的工作坊,他還是不爭氣的汗如雨下。 火屬性鬥氣儘管能夠提升他對高溫的抵抗力,但是降溫效果依舊令人不敢恭維。

火焰造成的高溫隨著時間持續提升,熱浪已經扭曲了空氣,導致塔迪的視野一陣模糊,公文批閱到一半便顯得力不從心,深怕在這種看不清楚的狀態下,做出什麼錯誤決策。 到了最後,他心一橫,索性也不批閱了,頂多他熬夜把累積下來的公務辦完便是。

區區幾天不睡覺,對一個禁衛騎士的大隊長而言,算不上難題。

抱持這種心思,鍥而不捨的塔迪和打鐵老爹耗上了。 每天每天,他都不知退卻的前來報到,倍受冷遇也全無抱怨,發覺自己帶來的好酒老爹終於笑納時,心中更是欣喜若狂──當然在表面上不能太過份,他唯有含蓄地表現出自己的喜悅讓打鐵老爹知道。

對方毫不意外的,照樣將他徹底忽視。

不過對塔迪而言,肯喝就是一種進步,用他的講法就是:「要比耐性就來比吧!別看我平常那樣,有必要時,我也可以很穩。」

只是當這種僵持連續一個星期仍未變化後,向來被塔迪當作偶像崇拜,說是朋友,其實更像塔迪兄長的尤姆,終於不得不站出來說句話。 他在塔迪每日必經之路上,攔住正要去打鐵老爹工作坊的塔迪,不由分說拖著他就走。

「等等,慢點、慢點,尤姆你急著拉我去哪裡?」被莫名其妙拉走,塔迪雖未劇烈掙紮,嘴巴上卻免不了問個明白。

可是尤姆不發一語,直把人拖到他認為安全,工作坊聽不見的範圍,才緩下腳步。

「塔迪,不是我要說你,不過你也應該放棄了吧?都七天了,打鐵老爹的態度已經說明,他根本不想理你。」尤姆按著塔迪肩膀,看著他的眼睛說。

「才怪,老爹的態度明明已經開始軟化。」塔迪把最近兩天打鐵老爹不再把他當空氣,不但會喝他的酒,偶爾也會看他兩眼的變化說出來。

「老爹又不是美女,被看兩眼你也滿足?」尤姆實在很想這樣打擊一下塔迪,不過看在朋友一場的份上,到口的話卻變成──

「你怎麼曉得那不是因為老爹受不了你,希望透過這種示弱,讓你別再來糾纏?塔迪,你不是吟遊詩人的故事聽太多,開始有妄想症了吧?」尤姆撫額苦笑,倒不認為區區幾句話能使塔迪回心轉意。 這傢夥蠻勁一上來,當真是有理說不清。

今天,他會拉塔迪出來說話,說穿了也不過是盡點人事。

平時塔迪就是如此,一旦認定某件事要去做,除非他自己放棄,否則他心目中的兄長同樣拉不回來。

果不其然,塔迪想也不想,就反駁了尤姆的話:「這次是你太多心了,安啦,我明白自己在幹麼。而且打鐵老爹的工作坊,其實是個很好的鍛煉地點,我的鬥氣凝煉速度,這幾天有明顯提高。」

尤姆表情狐疑,像在質問塔迪是否為了安撫他而隨口胡謅?

認識尤姆不是一天兩天,塔迪當然曉得光憑嘴巴講講,說服不了對方,當場把鬥氣凝聚在右手掌,剎那燃起的亮麗火紅宛若實質,目光幾乎無法透視。

證據擺在眼前,尤姆無話可說。

「我看你就要被老爹征服了。」他沉默片刻,扔下這句結語。

「好說好說。」塔迪摸摸鼻子。

自從有了尤姆擺明放牛吃草的「支持」後,塔迪在處理公事方面更輕鬆了。 因為總會有不具名的好心人替他把零碎小事處理好,只留下一些務必由他親自過問的事項。 這點乍看下微小的幫助,讓他終於可以睡個好覺,然後用更大的熱情去「騷擾」打鐵老爹。

然而,就在塔迪養精蓄銳,準備好要來一舉突破他和打鐵老爹之間最後一層防線,面對面正式對談那天,打鐵老爹也是一反常態。

工作坊中,爐火燃燒旺盛,但是應該坐在那裡全心全意鑄造兵器鎧甲的魁梧身影,偏偏端坐在工作坊正中央的矮凳上,目光直直注視著他起居處通往工作坊的門戶。

塔迪腦袋一探出門簾,迎上的便是兩道銳利如刀的視線。

被這麼一蹬,塔迪莫名的感覺心底有些忐忑,不過他仍強笑道:「老爹,等我啊?有勞你老人家了,總算不枉費我天天來你這裏報到。」

說著,他不等打鐵老爹開口,主動自己進來,手裡一樣提著幾天來已經習慣成自然,造訪必備的烈酒兩瓶,很會把握時機的提議道:「老爹,難得你清閒,不如今天我們來共飲一杯?」他拔開瓶塞,濃烈的酒香飄散開來。

打鐵老爹鼻翼幾不可見地抽了抽,確定這酒的質量,又比前些日子好上一個等階。

「小子下血本了。」打鐵老爹心中在笑,面上仍保持著他的威嚴,只是他一把奪走酒瓶,仰頭就灌的舉止,已經出賣了他的心思。

「老爹,我陪你喝。」塔迪毫不猶豫打開另一瓶酒,一口作氣的牛飲起來。 也不管這種特別準備,數盃內就能讓尋常人醉死的酒,那恐怖的後勁會不會讓他離去時直接倒在半路上,或者乾脆睡死在工作坊,隔天再宿醉整整一日。

「好酒!」

打鐵老爹放下酒瓶,整張臉已經紅似火燒,不過那瓶酒卻也被他一飲而盡。 更可怕的是,如此牛飲,他的眼眸依舊清明,不見絲毫醉態。

這讓才喝一半的塔迪愣住,幾秒後才想到加勁猛灌,不料酒瓶給人從底部抓住。 喝半瓶已經有些醉意的塔迪,睜著朦朧雙眼看去,發現是老爹,他呆了一呆才笑道:「老爹還不過癮嗎?那我這瓶給你,嘿,千萬別客氣。」

他鬆開手,把酒瓶前推。

打鐵老爹沒有推卻,但是拿到酒後,他也沒有飲用的意思,反而隨手一放,拿起擺在另外一側,塔迪方才並未註意到的酒瓶,扔了過去。

「喝!」

塔迪頓時又一愣,顯然沒料到打鐵老爹也會請他喝酒。 隨後,他才打量起老爹給他的酒,赫然發覺裡面的酒不像已知的任何酒類,岩漿似還會冒泡的濃稠液體若非拿在手上,他絕對不會懷疑它有著與岩漿相同的溫度。

這也是酒嗎?

「老爹,這是……」

「讓你喝就喝,不喝就滾!哪裡來那麼多屁話!」打鐵老爹的反應不可謂不激烈,火爆性子一覽無遺。

被噴了滿臉唾沫星子,塔迪本有的輕微醉意也醒了大半,立刻意識到這是拉近關係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哪裡再敢有一句廢話? 何況,打鐵老爹不喜歡別人對他的發言反復詢問這點,全團騎士都曉得,他怎麼偏偏就犯了?

暗暗懊惱,一心亡羊補牢的塔迪不再猶豫,狠聲道:「好!我喝!」為了挽救印象分,縱使裡面是穿腸毒藥,他也豁出去了!

自然,裡面裝的不會是穿腸毒藥,打鐵老爹即使與塔迪仇深似海,也不會在這裡毒殺,那不啻於告訴群眾:「你們第二大隊長就是我殺的!」

奈何雖非毒藥,卻也不是什麼正常的東西。

第一口,下肚只覺得有種暖暖的液體從喉嚨流過,經由食道直達胃裡,但當塔迪喝下第二口、第三口,感覺漸漸變了。

彷彿有火焰從體內開始燃燒,頃刻間,尚能忍受的小火轉變成了禁咒級的滅世業火。 他覺得自己好像已經燃燒起來,越燒,火焰越是迅猛,他隨時可能在熊熊烈焰裡化為灰燼……

「啊──」

他甚至來不及想為什麼,經年沙場征伐的鐵漢亦無法忍受的劇痛,搶先一步佔據他腦海每一個角落,痛苦充滿了他每一個細胞。

假使此刻塔迪能有一絲清醒,他一定會意識到打鐵老爹的不平凡。

說的並非那瓶恰似岩漿的酒,而是他不動聲色將可能引來整個騎士團關注之動靜,消弭於無形的手段。

明明塔迪已經吼到聲嘶力竭,身上鬥氣時強時弱,抓狂似的滿地亂滾,拼命破壞所有可以破壞的東西,偏偏工作坊外頭卻一點異響也聽不見,其安靜程度甚至會使來訪的人以為,工作坊裡目前根本沒人。

這種情況下,倘若打鐵老爹想要殺人,無須吹灰之力。 但他唯一的動作卻是把矮凳拿遠一點,徑自坐下來觀察在痛苦中掙紮不已的塔迪,剛正的臉龐全無表情,令人無從揣測他此時此刻懷抱著怎樣的心思。

塔迪也弄不清楚自己發狂了多久,他感覺體力流逝越發快速,自己的動作逐漸緩慢,嗓子也喊啞了,唯獨體內火焰沒有半點熄滅的趨勢……

「難道,葬身火窟就是我今生的結局?」他暗自思忖,空蕩的內心僅剩下苦澀。

隨即,大字型仰面躺在地上的塔迪,忽然意識到一件重要的事──他在思考? 他居然在思考! 被疼痛佔滿的大腦,又神奇的有了思考的空間!

怎麼回事?

塔迪提出問題,卻還來不及給自己的答案,耳邊便響起一把洪亮的嗓音。

「沒死就代表成功了。還不起來?」

成功?

塔迪有遲緩現象的大腦經過片刻思考,終於給出可能的答案。 這瞬間,塔迪體驗到了從地獄返回天堂的滋味。

老爹是隱士高人,他口中的「成功」除了考驗通過,還會有什麼更好的答案? 原來,剛才那是最後一關的測驗! 壓根不需要打鐵老爹解釋,塔迪已經完成說服自己相信老爹無害的偉大工作。

他一個鯉魚打挺彈起身來,用充滿期待的目光注視打鐵老爹,張嘴就要呼喊老師。 可惜打鐵老爹又快了一步,不耐煩地揮手,喝道:「打住!我不收徒!」

六個字,僅僅六個字,又把塔迪毫不留情從天堂打回地獄。

他張大嘴巴,保持著正要下拜的姿勢發傻,估計打擊過大,過了好半會,依舊沒有恢復過來的跡象。

見狀,打鐵老爹打了個響指,本來沉寂下去的灼燒感又冒出頭,突如其來的刺激讓塔迪驚叫一聲,馬上回神。 異狀卻沒有就此停歇,彷彿在過濾什麼,良久,一聲爆炸在塔迪腦海裡迴響,他的耳洞、鼻孔、嘴巴分別噴出一股濃濃黑煙,整張臉被熏了個焦黑。

「去洗臉。」打鐵老爹一指門外,他的冷卻用水很特殊,可不能髒了,「我不收學生,但是可以指導。」為了他一身絕藝的傳承,也為了他老朋友預言的將來。

數日火焰高溫測試,以及剛才的體質測驗和雜質清理……他必須承認,塔迪的素質好,與他的絕學屬性相符。

話說到這個地步,塔迪若再聽不懂就不應該了。 他喜出望外,連自己被熏黑都不在意,興沖衝跑去洗臉,又很快地跑回來,立正站好。

「一旦開始學習,你就再也沒有反悔的餘地。」

「老爹,我不會後悔的。」塔迪的回話裡載滿笑意,顯然他並未聽出打鐵老爹話裡的嚴重性。 而後者,抱著「我的確提醒過了」的想法,也沒有再強調一次的打算,直入主題,開始他棲身騎士團後的第一次授課。

無論何時何地,流言的傳遞都快速絕倫,自從第一個騎士發現他送出去維修的鎧甲久久沒有回來,親自跑去察看之後,塔迪拜師成功的消息不脛而走。

此後,打鐵老爹的住所附近,幾乎天天圍滿為了確認消息真偽而來的騎士。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來的人沒有越來越少,反倒越來越多。

幸虧禁衛騎士團有個明事理的團長,消息經證實無誤後,他隨即連下命令,一來約束下屬不可打擾,二來也防範了仿效塔迪的第二人出現。

團裡有個高人坐鎮畢竟是好事,索西多可不願意把高人氣走,會下達此類命令,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這其中,受益最大的不是打鐵老爹,而是他唯一一個不是學生的學生──塔迪。

「哇哈哈哈!」一個男人很得意的笑。

類似這樣的笑聲,最近一個禮拜裡禁衛騎士團駐地中隨處可聞,而且聲音很明顯來自同一個人,他經常大笑的結果則導致其餘人等的麻木。 如今,不管他笑得再怎麼囂張也不會有人張望;相反的,如果有一天他不笑了,或許,才會刺激其餘人探索的好奇心吧!

可是,以前當他發瘋的人,紛紛來請教怎樣尋找有高人潛力的隱居者,實在令塔迪無法不得意。 這幾日,他囂張的走路都是鼻孔朝天,龍形虎步還帶風,看得尤姆頻頻抹冷汗,卻也不阻止他。

沒辦法,打鐵老爹訓練太狠,塔迪需要發洩,身為好朋友,他怎麼可以無情抹煞塔迪的宣洩途徑? 結果一時的同情,卻導致尤姆冷汗如雨下,一天要換好幾套制服。

幸好,過了幾天塔迪也覺得自己的行為很無聊,終於換了一種方式發洩,可惜在此之前,尤姆的製服已經洗白好幾套……

塔迪拜師風波後,禁衛騎士團曾有一陣子刮起一股奇怪的旋風。 每逢假日、休閒時,塔迪的同僚或下屬會三五成群拖著他離開駐地,滿帝都進行「找高人運動」,希望憑藉塔迪的「如炬慧眼」,為他們找到所謂的名師,功力也能產生質的飛躍。

也許,上天也被他們的積極感動,這場為期頗長的「找高人運動」還真瞎貓碰上死耗子,讓他們僥倖遇上幾個高人,可惜沒有一人拜師成功。 因為這幾個不幸被抓到的高人,全因為騎士們澎湃洶湧的熱情,被嚇得落荒而逃。

自然,以上全是後話,目前的禁衛騎士團所屬只知道,他們駐地裡那個打鐵老爹,其實是個不世出的武學高人。

果然,高人行事,就是高深莫測啊!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2-3 22:09
番外三 哥裏亞的心情記事

牠的名字叫哥裏亞,是迅狼曠野一匹頭狼。 用人類的語言來理解,牠就是一個國家裡的大貴族,而且是實權派的大貴族。

但是牠的生活可沒有人類複雜,除了每年狩獵季要去攻擊人類城鎮,掠取足夠過冬的食物外,平常的牠只做三件事:帶著小弟、小妹巡邏、捕獵以及驅逐入侵者。

偶爾呢,也會發生第四件事,就是加收新的小弟、小妹。

除了鞏固地盤,擴張在迅狼曠野的影響力外,牠其實是一匹很安於現狀的頭狼。 這並非說明牠缺乏野心,而是代表牠清楚野心什麼時候可以無所顧忌的發揮,什麼時候又應該徹底壓抑,說服自己它不存在。

過於膨脹,又沒有與之匹配實力的野心,只會導致覆滅。

牠還嫌活得不夠,可不願意當一匹英年早逝的狼,所以學會克制住自己的野心,就顯得相當重要。 可惜野心再如何抑制,都會有一個底線存在。 那一天,那個偽裝成人類的魔族開出的條件,成功觸動牠的底限。

迅狼是一種愛好自由,不甘受驅使的魔獸。

然而,在可能終身不遇的進化誘惑面前,任何天性,都只剩下低頭屈服一個選擇。 誰叫誘惑的果實太美味,縱使是陷阱,也會有無數智慧生命,前僕後繼往下跳。

願者上鉤,講的就是一個你情我願。

……但是牠如果沒有白癡到自行服毒,導致失去抵抗能力,後續的交易多半也不會出現。 這是牠一輩子最恥辱的汙點!

奈何狼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不和魔族指定的人選簽主從契約,牠毫不懷疑魔族口中鮮血饗宴的實踐性。 雖然後來牠從魔族坐騎嘴裡得知,那魔族就是在狐假虎威,所說的一切──純屬唬爛!

牠,哥裏亞,一匹聰明傲氣的頭狼,被唬爛了!

偏偏真相的到來太晚,生米已經煮成熟飯,牠的契約對像是威倫帝國皇家騎士團的第一大隊長,有「模範騎士」之稱的穆亞. 傑洛爾。

說起主人,就不得不來探討對他的第一印象。

模、範、騎、士。

聽聽看,多麼光明、多麼榮耀的稱呼! 一聽就知道,又他媽的是一個墨守成規,像茅坑裏的臭石頭又臭又硬,認准規則雷都劈不動的無趣傢夥!

攤上這麼一個無趣的主人,牠會不會成為第一匹無聊致死的迅狼? 牠簡直不敢想像自己的未來。 因此在龍蟒橫空殺出,替牠與迅狼曠野添增不少麻煩之時,牠苦惱歸苦惱,內心深處其實不道德的有些暗喜。

「好鄰居」的肆虐,有效延遲了牠追隨新主人的時刻到來。

奈何逃避就和克制慾望相同,總有一個極限存在,哪裡管牠是否面服心不服。 時候到了,強制性主僕契約就會逼牠就範,乖乖進入契約空間,隨時恭候主人召喚。

比較讓牠欣慰的是,這場賠了自由又折了狼崽子的交易,兌現速度夠快。 龍蟒威脅剛解除,集體進化辦法到手的幸福,馬上使牠飄飄然到差點忘掉自己是誰。

加入騎士團的作戰主力坐騎行列,哥裏亞更發現,事實並沒有牠想像的糟糕。 對於牠們這些特殊夥伴,騎士們很寬容,基本上只要別去襲城擾民,幹什麼都不會有誰干涉,自由程度相當之高。

──尤其在瞧見被主人抓差的可憐索米之後,牠倍加慶幸主人穆亞是模範,而非貪小便宜、死不吃虧的無賴。

「索米啊索米,我替你默哀。」每次瞥見索米忙碌的身影,牠都會這般輕聲祈禱。

至於牠一開始擔心的問題,首次任務後,牠才明白完全沒有必要。

怎麼說呢?

不錯,牠的主人面臨任何事件均認真以待,但主人的認真偶爾也會用錯地方,進而鬧出聞者啼笑皆非的笑話。

再者,縱使牠的主人表現如常,笑料也永遠不會減少。

原因無它,皇家騎士團高層裡很不幸獨缺正常人,包括牠的主人在內──太正常的對待社會而言,同樣是種失常。 尤其是經常和主人搭檔的索米的主人,那個當初唬爛牠的魔族,根本是個思想跳脫,不按牌理出牌的神經病!

而牠,哥裏亞,一匹強壯高大的頭狼,卻拜倒在一個神經病的裝腔作勢下……

「唉!」哥裏亞重重嘆息。

神經病其實還是個混蛋!

得出神經病這個結論沒有多久,哥裏亞又發覺神經病其實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混蛋! 如果不是這個混蛋,他主人怎麼連形像都不顧? 往賭場跑也就算了,久了,牠也就習慣這種模範底下的不模範。

問、題、是──

靠! 堂堂模範騎士,牠哥裏亞的主人,怎麼可以是個變態!

就算牠是一匹狼,牠也曉得人類之間,不管是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在一起,都不可能傳宗接代。 同性之間彼此喜歡,也是相當少數而且不正常的狀況。

偏偏有小道流言在傳,說第一大隊長穆亞和第七大隊長洛特的關係「親密無間」,不但默契是常人難以比擬,還經常心有靈犀,而且洛特大隊長的房間只對穆亞大隊長開放……

──這倒是實話。 因為穆亞以外的其他人,根本不瞭解洛特房間陷阱的佈置,更沒有勇氣,隨隨便便去進行九死一生的考驗,於是,誤會由此而生。

更據說,兩位大隊長曾經像小夫妻一樣冷戰,「戰火」波及範圍甚廣。 那段時間,騎士團內外住戶都是繃緊皮過日子,深恐言語或行為失當,不幸掃到颱風尾。

像這種衰人,平時或許還會有人援手,可是在當時,想都不要想。 那個人人自危的險惡時期,多數人都有心無力,救人或被救,全是極端奢侈的行為。

話又說回來,不要以為牠是一匹狼,牠就聽不懂人類的語言藝術。

什麼親密無間? 怎麼不乾脆點,說他們有染得了?

簡直荒天下之大謬!

堂堂模範騎士,普羅斯城無數少女的夢中情人之一,牠哥裏亞認定的主人,怎麼可以被這種亂七八糟的流言玷污?

聽說那個叫菲斯洛,不曉得第幾隊的大隊長得知流言還很高興,說是如此一來,他普羅斯少女夢中情人第一名的寶座,更穩固難以撼動了。

洛特是混蛋第一人,他就是混蛋第二人了,簡稱「雙混蛋」。

他們簡直不把他主人的名譽當成名譽,總有一天,牠要咬爛他們的屁股,勉強算是替主人討一點債。

什麼?

牠不是不服氣現在的主人?

服不服氣是一回事,對主人的不好傳言,影響到牠哥裏亞的光輝形象又是另外一回事! 懂不懂啊? 笨!

總而言之,牠絕對不承認主人和混蛋有什麼莫名其妙的禁忌關係。

牠的主人是那麼正氣凜然,嚴格奉行騎士守則,而且正義熱血,喜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看看、看看,多麼無可挑剔的一個人啊! 他怎麼可能會有異常的性傾向? 怎麼可能和同性發展男男之戀?

但是!

哥裏亞瞪著眼睛,看著剛好從前方走過去,勾肩撘背還有說有笑,擺明瞭感情很好的兩個男人……

「如果你們總是這樣如膠似漆的黏在一起,謠言怎麼也闢不清啊……」哥裏亞直立的狼耳朵,一下子喪氣地垂下來。

謠言永遠不會空穴來風,但是牠哥裏亞的主人也永不會是變態。 所以,牠思前想後只剩下一種可能性──

洛、特、是、混、蛋!

必須強調,不僅是混蛋,而且是超級混蛋!

肯定、一定、鐵定、必定──是洛特勾引牠的主人! 才會導致風言風語滿天飛,狼也忍不住暴跳如雷。

原因無他,重申一遍,牠的主人是高風亮節的模範騎士,豈會幹荒謬之事? 順理成章往下推斷,自然是有人引誘他誤入歧途了嘛!

這個人是誰,還用問嗎?

當然是惡名昭彰,仇家滿天下的第七大隊長!

連同性都不放過,這種人除了超級混蛋,還有什麼更適合的形容詞? 連好朋友也不放過,聲名盡毀還要拖著好朋友一起死,這種人……這種人……除了超級混蛋,牠實在擠不出更適合的詞彙來加以形容。

偏偏牠,哥裏亞,一匹英明神武的頭狼,竟傻傻踏入一個超級大混蛋設下的局──牠是聰明一世,胡塗一時啊! 牠當初怎麼會智商退化,愚蠢至此?

想不通,無法理解。

哥裏亞潸然淚下。
TrippinX 發表於 2011-6-2 17:09
闇!!騎士(9)

內容簡介

戰火重燃,吟遊詩人口中傳唱的重量級敵人粉墨登場!

威倫全境風聲鶴唳,究竟魔族這番大動作的根本原因是什麼?難道真是為了侵略而侵略?

追隨洛特來到人間的女惡魔再次現身,而且似乎把握著侵略軍的部份兵權?一場洛特與舊情人的火爆交鋒,儼然已不可避免!
TrippinX 發表於 2011-6-2 17:10
第九部 第一章 戮魔襲人間

    魔物風波果真如同穆亞所預料的,並非一發即止。

    自從那天後,連續兩個月的時間,魔物攻城事件前前後後又發生了十幾次。卻不知是否為了麻痹普羅斯城軍民之心,來來回回,攻城的全是戮魔,穆亞猜測的其他魔物別說出現,連影子也沒瞧見。

    正所謂「一回生、二回熟」,做事情是這樣,打仗亦是如此。

    戮魔次次攻城,次次模式相同,已經適應這種進攻方式的普羅斯城城衛隊與皇家騎士團,已逐漸找到應對之法,把傷亡控制在最低限度。

    對兩個月後的普羅斯城而言,戮魔早已算不上太可怕的東西,充其量,就是一場場高強度的軍事演習。

    尤其在神殿派遣大量祭司與神殿騎士前來之後,戮魔的殺傷性又降低一個檔次,已經毋須每次皆大張旗鼓的出城迎敵。神殿裏信奉九大主神之光明神的祭司,他們的聖光術,即是最佳退敵主力。

    再說,有了神殿分擔壓力,皇家騎士團自然空出手來。

    做為威倫帝國最鋒利的劍,皇室絕對不會擺著不用,皇帝旨意在神殿派駐普羅斯城人員抵達的第三天,也跟著到達,給皇家騎士團降下分批援助數個特定城市的軍令。

    對於這道軍令,洛特簡直求之不得。

    他早就受夠身邊有充滿光明力量的人類晃來晃去,讓他壓抑隱藏得極其辛苦。好不容易有機會擺脫那群討厭鬼,縱使卡洛姆沒分派任務給他,他也會自告奮勇。何況卡洛姆第一個就找上他,他和穆亞兩個大隊一千人,理所當然第一批遠赴他方。

    他們的目的地在威倫帝國最西方,即使不眠不休地急行軍也得耗費二十來天路程,乃號稱「藝術天堂」的文藝城市──齊亞戈。

    只不過──

    「誰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團長老頭非要把騎士團的駐團醫官塞給我,叫我一定得帶上?他這是在詛咒我重傷不成?」騎在疾馳的馬匹上,洛特邊問,邊用眼角餘光狠狠瞪著跟在一側,滿臉無辜樣的醫官馮勒。

    他的表情像在說:你瞪我也沒用,需要遠行,我也很無奈。

    但是在心裏,馮勒卻很明白,這次出行是老師──那個預言界曾經的第一把交椅──給他的測驗。讓他先試著擔任一次洛特預視未來的眼睛,找出齊亞戈城裏究竟有什麼東西,吸引著魔物大批大批進攻,戰爭激烈程度遠勝其他城市。

    同時,也是為了讓洛特重視他,搶佔洛特心中的一席之地。

    魔族啊,還是個元帥,眼界之高自是無庸置疑,他不盡心盡力,又如何獲取重用?讓洛特願意在關鍵時刻,聽從他的指引?

    有時候他真的覺得,玩弄眾生,才是飄渺的命運本性。然而這種捕捉不到的東西,是不可能同它理論的。

    馮勒的思緒電轉間,洛特已然改變話題。

    顯然他也沒指望有人回答問題,儘管還嘮嘮叨叨地抱怨著,行程卻是半點沒有落下。距離頗負盛名的文藝之都,如今只剩兩天路程。

    遠遠的,兩頭通體銀白,胸前與前肢處有角質層厚甲與骨質尖刺的奔狼快速接近,馬匹又是一陣輕微的躁動不安──這些日子以來,馬兒已經很習慣與奔狼相處,反應不再如同從前那般大。

    身長兩米,直立而起比人還高的哥裏亞,就跟在穆亞馬匹身側,經過牠仲介翻譯,穆亞很快得知兩頭奔狼探子在前方瞧見了什麼,趕緊把消息發佈下去。

    ──前方有齊亞戈城騎兵被戮魔圍攻,瀕危!

    頓時,所有騎士立即換馬,索米在狂焰中由黑暗獨角獸化身夢魘,洛特馬具一抽,快手快腳安放好,跨騎過去。兩個騎士大隊亦快速變換為衝鋒陣形,蹄聲隆隆,絕塵而去,僅留下奔狼群和馮勒,在後方徐徐前行。

    反正衝鋒時,醫官派不上用場,奔狼群也不好上場,正好守在後方,一方接受保護,一方保護目標。

    青天朗朗,明媚的春光下,地面正進行著一場殲滅戰。

    只見黑壓壓如潮水的戮魔,以絕對的數量優勢,團團包圍損兵折將後終於確定沖不出去這個悲慘事實,因此組成防禦陣形的騎兵隊。

    一眾騎兵以他們的長官為中心組成圓陣,彼此掩護。疲了、傷了就退入圓陣中心,緊急處理,稍事休息,讓先前歇息的夥伴頂替上來,繼續與戮魔爭鬥。

    以此辦法,他們已經與戮魔僵持將近一個鐘頭,儘管中間有休息的空檔,卻也已是人乏馬困,體力再怎麼補,亦回不了最初的全盛狀態。但這一張張疲憊的臉龐上,皆露出必死的絕然。

    也許,他們會堅持至此,想法早從一開始的活下去,變成就算死、也要多殺幾隻戮魔陪葬,替其他同僚,替遠在齊亞戈的親人朋友,爭取更多活下去的空間。

    所以他們會死,但是他們無悔,只不過多少會有些……不能再與家人共用天倫的遺憾……

    忽地,又一匹馬兒長嘶,發出一生中最後的悲鳴,不支倒下。

    身手靈活度受到重甲限制,隨著馬匹倒下,根本不及抽身的騎兵也與馬匹一塊栽進戮魔群中。不過十幾秒,就被蹂躪撕抓到不成人形,恨恨咽下最後一口氣,至死仍瞪著大眼,像在無語問蒼天。

    戰友陣亡,存活騎兵心中又一下抽痛。

    然而,不管心有多痛,他們的身體、他們的面部神經皆已麻木,表現出的外在形象,就是冷血得視而不見。彷佛倒下的是一塊木頭、一顆石頭,與他們無關。

    戰場的緊湊導致他們喪失哀悼的從容,只記得不斷殺、殺、殺!想哀悼,沒有什麼比戮魔暮紫色鮮血更好的祭品。

    一片沙塵,於騎兵隊東方揚起。

    猶如千軍萬馬齊奔騰的聲勢,不但震撼大地,也重重敲響在作困獸之鬥的騎兵隊心頭。一名隊長親衛趁隙探看,赫然發覺東方接近的騎兵大隊中,飄揚著的旗幟,乃是熟悉的白底黑線槍劍交叉圖。

    他瞠大眼,不可置信地急促喘息,嘴唇顫抖好一會,才完整地吼出:「隊長!是皇家騎士團啊!各位,不要放棄!皇家騎士團來援!我們可以活下去!」

    誰說渴望生存的意志力不驚人?

    隊長親衛不過這麼一喊,倖存騎兵人人恰似嗑了興奮劑,頓覺體內有股力量源源湧出。體能不敢說恢復如初,卻個個認為可以再拼上一個小時不成問題──這不過是心理上的亢奮,不能改變他們已是強弩之末的事實。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援軍的馬蹄聲似乎成為天地間唯一的主旋律。

    不論人的咆哮、馬的嘶鳴、魔的鬼吼,都成了微不足道的配角襯樂,只為了突顯那震懾天地的馬蹄聲而存在。

    「來了!」一個人扯開嗓子吼。

    「來了!來了!接近了!」許多人應和著呼喊,聲音中有著掩飾不住的喜悅。就連馬匹也感染到主人的振奮,揚蹄蹬踏,也是屢屢建功,踢爆好幾顆戮魔腦袋,馬蹄、馬腿盡沾染上晶瑩的紫。

    騎兵隊長扭頭看去,發現有三人三騎脫離騎士團的衝鋒陣形,超前拉開距離,三匹馬側邊均系了一個布袋。騎士沖來,布袋袋口鬆開,不知名的白色粉末遮天蔽日,有的落在騎兵身上,更多灑了戮魔滿身。

    三名騎士呼嘯一聲,拉韁控馬,緊急回轉,與賓士來的大隊人馬擦身而過,主動匯入隊伍尾端。這三個穿輕甲,無面罩的騎士,正是第七大隊鼎鼎大名的丹字三人組。也唯有他們,才能默契十足,兼且心安理得的下藥。

    放鞭炮似的爆裂聲,頻頻在戮魔身上響起。

    一個窟窿、兩個窟窿、三個窟窿……騎兵隊的人甚至不用動手,戮魔的身體就會自己炸出一個個紫血飛濺的小洞──此乃洛特全新的傑作。

    他調製的白色粉末本身沒有毒性,主要用途是催化劑。

    只要粉末接觸到戮魔的嘴巴、眼睛或融入血液,就會因為與戮魔屬性相斥而產生爆炸,不炸到粉末消耗殆盡,絕不停止。對於這種好像有魔法師自體內使用火球術狂砸的破壞力,即使是魔族,又有幾個能撐住不為所動?

    何況,戮魔不過是區區魔物,在身體動也不動就會自爆的前提下,悍勇依舊的攻勢,也不得不緩上一緩,給騎兵隊騰出寶貴的喘息時間。

    「戮魔的弱點在獨角!從角尖三分之一處砍斷,即可了結牠們性命!」穆亞的聲音,響遍全場。

    兩支騎士大隊一左一右,闖進戮魔海,在爆裂聲中無情地收割戮魔生命。

    壓力驟然大減,騎兵隊立刻在隊長帶領下重整隊形,轉守為攻,再度瘋狂的衝撞起來。意圖從戮魔包圍圈裏殺出一條血肉通道,與週邊兩支騎士大隊會合,共殲在自體爆炸下,以相當快速度折損的戮魔大軍。

    兩外一內,三支軍隊就像一個大磨盤,裏外合作地絞殺實力大減的戮魔。而天際明亮的太陽、漂泊的浮雲、微涼的清風,就這般看著、聽著,彷佛在欣賞一出芸芸眾生永遠演不厭倦的殘殺戲碼。

    在湛藍到不見一絲污染的長空下,所謂殘酷、所謂殺伐,都不過是一場笑話。這天、這地、這山川草木,則以沉默者的姿態,觀賞了一場又一場笑話。

    任憑鮮血污了地、長嘯亂了天,依然不言不語,用永恆的寧靜怡然,諷刺生靈們,只為殺伐而殺伐。

    「轟隆──」

    天邊驚雷乍響,厚重雲層逐漸逼來。

    戰鬥也步入尾聲,所剩無幾的戮魔在騎士三兩成群對抗下,紛紛斃倒於劍下。

    然而戰場上,卻非僅有戮魔屍骸,無數忠於帝國的士兵,也在這裏閉上不再睜開的眼睛。更悲慘的,甚至無法搜齊被分解的殘肢,拼湊回一個全屍。

    就在士兵忙碌打掃戰場的時候,烏雲覆蓋了整片天,醞釀許久的豆大雨珠,一顆顆掉落下來,砸了騎士與騎兵們滿頭滿臉滿身,洗刷著變色的鎧甲與變色的大地。

    沒有人說得清,這場雨究竟是蒼天憐憫?亦或是蒼天對眾生之愚昧,笑到擠出的淚水?

    難以言喻的蒼涼感慨,充斥了參與這場戰鬥的所有人心中。

    「妳是隊長?」

    戰鬥結束,有閒心注意其他地方的洛特這才發現,領著一票熱血騎士浴血奮戰,指揮有度、進退有序的騎兵隊長,竟是一名女子。

    「是的,齊亞戈城騎兵隊長莎娜,見過兩位皇家騎士團的長官。」她揭開面罩,露出一張精雕細琢的美麗臉孔,英氣勃發地行了個騎士禮。沾滿鮮血的鎧甲讓她減去不少柔媚,卻多了幾分女中豪傑的氣概。

    不過,真正讓洛特和穆亞意外的,並非莎娜乃是女子,也非她稱他們為長官──皇家、禁衛兩大騎士團大隊長以上職務,在軍事系統中確有見官大一級的特權──而是她的臉孔與他們騎士團那個溫柔文靜、情感內斂的第三大隊長莎卡,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聽說莎卡有個妹妹。」洛特沒回禮,只顧自言自語。

    穆亞回了一禮讓莎娜放下手臂後,才問:「妳是不是有個叫莎卡的雙胞胎姐姐?」

    「莎卡的確是家姐。我的全名是莎娜.亞齊,和莎卡.亞齊是姐妹。家姐就是皇家騎士團第三大隊長,光月騎士,我則是光星騎士。」

    她一鼓作氣解釋完,讓洛特、穆亞對這方面再無疑問,只是暗歎:「姐姐內斂,妹妹外向,真是一對截然相反的姐妹。」

    弄懂了基本關係,穆亞不再多探究,直接吩咐:「路上告訴我們,為什麼身為齊亞戈城騎兵隊的你們會遠離崗位,以及遭遇戮魔的前後經過。」

    加入齊亞戈城騎兵隊,洛特一行人馬繼續上路──不過騎兵隊不止馬匹,連騎兵們都很少見過奔狼、夢魘,更別提相處,免不了造成一點小小騷動,形成啟程前的一段小小插曲。

    途中,莎娜告知洛特兩人,她的騎兵隊之所以出現在離齊亞戈有兩天路程遠的地方,主要是為了護送一樣東西返回齊亞戈城。戮魔會現身偷襲阻攔,多半也與他們護送的物品脫不了關係。

    「你們在護送什麼?」洛特問。別說什麼護送車隊了,他甚至沒瞧見任何盛裝器物的容器,更遑論需要保護的物品。

    「在這裏。」莎娜將手伸進胸甲,摸出一塊以布巾包裹的東西,掀開布巾一角,可見其為一乳白巴掌大的玉盤。沒有任何手工雕刻於上,純粹的渾然天成。

    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傑作,也不過如此。

    玉盤擁有的亦不過是此等奪天造化的美麗,再無特殊之處,令洛特、穆亞經歷初時的讚歎後,餘下的僅僅是失望。

    「它太普通。」

    莎娜沒承認也沒否認,默默將乳白玉盤收回胸甲內,貼身保護。

    她懂洛特的話外之音,他在問她,如果玉盤能夠帶來的只有視覺震撼,那麼犠牲大量騎兵去保護它,是否有價值?騎兵的性命難道就只值一份炫目的回憶?

    說實話,她也很迷茫。

    正因如此,當面臨必死之境,她先想到的是怎樣殲滅最多敵人,而非如何完成任務。也許身為軍人的心,讓她願無條件執行任務;可是身為將領的心,卻使她先顧及到部屬性命的昂貴,優先選擇最能體現他們價值的方法。

    「軍令如此。」

    氣氛頓時沉悶下來,嘩啦嘩啦的大雨聲更使人煩躁。

    並騎的洛特、穆亞、莎娜各懷心思,誰也不想說話。反而是落在後方的馮勒,好幾次有話要說又作罷,大概還把莎娜當外人,不願意對她透露他預言占卜的能力。

    剛剛一直待在馮勒身邊,親眼目睹他拿出一顆水晶球擺弄的哥裏亞,這個時候不但看穿了他的心事,還幫了他大忙,把他心裏的念頭傳達給穆亞知道。於是穆亞的馬速漸漸放慢,落到馮勒身旁。

    「哥裏亞說你有預言要說。」穆亞開門見山地道。

    那通靈的奔狼想必是把他做過的事全盤托出了,所以聽見穆亞如此直接,他不意外,坦蕩大方地承認道:「是啊。我老師說,該是我動用能力協助『他』的時候了。」提及「他」,馮勒的目光從洛特背後一晃而過。

    「這回不僅僅是老師對我的測驗,也是我對自己的考核。」馮勒輕輕地笑,眼神幽遠地望破重重雨幕,「你是他無話不談的朋友,即使他裝傻充愣,你應該也能感覺到,他擁有一顆驕傲的心、一條高傲的靈魂。」

    「你說得沒錯。」穆亞應和,等著下文。

    「所以要讓他重視我、全然相信我,不容易。」馮勒伸手,盛接落下的雨珠,再任由雨珠從指縫間滑落。

    「是不容易。」穆亞再點頭,頗有鸚鵡學舌的味道,如果不是他神色十足認真,馮勒說不定要以為穆亞是附和他的話來敷衍他。

    但馮勒並未放棄他的引導式問話法,又問:「那麼,身為他的生死至交,你願意相信我無害於他,還會為他堪破他無法看透的迷霧嗎?」

    「你什麼時候變婆媽了?」穆亞終於忍不住苦笑,卻仍正面回答:「你如果要害他,在他只願給你處理傷勢的情況下,機會多的是。我想,我可以相信你的真心。」

    「太好了!」

    顧不得正騎在馬背上,突然伸手去抓旁邊的人很危險,馮勒不容拒絕地執起穆亞右手,深情款款地盯住他的眼睛,緩緩道:「請你幫助我,得到他……」

    「混蛋馮勒!你想對我家穆亞做什麼?他不會接受你的表白啦!」洛特橫空插入的聲音,從隊伍前方傳到隊伍後方,幾乎所有人都聽見了,搞得大夥都把詭異視線集中到狼群中的兩人兩騎上頭。

    被這般汙名化,馮勒大翻白眼,差點沒忍住衝動,要去詛咒某騎士早死早超生。

    穆亞則悄悄收回手,努力裝作若無其事。

    「好啦好啦,表白沒啥好看的!通通轉回去,有我在,那個混蛋醫官表白不成,不用替你們大隊長擔心。」

    洛特揮揮手,索米很自覺的落後,莎娜倒沒心情湊趣,見洛特退居後方,也只是淡淡瞥一眼,就不再理會。

    「你對我很瞭解,嗯?」洛特劈頭第一句話,就已經給了極其明顯的暗示。

    馮勒有點哭笑不得地反問:「竊聽很好玩嗎?」

    「是挺有趣的。」洛特不在意地聳聳肩。

    「洛特,竊聽不是光明的行為。騎士守則有明文規定,騎士的行事準則,務求光明正大……」感覺上似乎很久沒念,一逮到機會,穆亞竟似上癮一般,停不下來,直到洛特忍無可忍,傳音大吼。

    「噢,穆亞,求你閉嘴!」

    睨了洛特一眼,穆亞歎口氣,還是閉嘴了。只是下一秒,他轉移話題續道:「既然你剛剛都聽見了,現在你怎麼決定?」

    「告訴我,你的老師是誰?」洛特轉頭問馮勒。

    這個問題一出,馮勒精神立即大振,彷佛他的老師是哪位元震古鑠今的大人物,需要他再三清理喉嚨,才道:「我的老師,可是人、魔、神、冥四界中,預言業界的第一把交椅!假使他謙虛的自稱第二,別說人類,就是魔族、神族、冥族中人,也不敢自稱第一!」

    言及此,馮勒昂首挺胸,鼻子都快翹到天上去。

    穆亞聽著,自然是茫然不解,他的記憶中壓根不見這號人物;反觀洛特,若有所思的表情已經告訴任何在觀察他的人,他可能識得這位預言大師。

    「……是先知。」

    「標準答案。」馮勒擊掌微笑,「不過,也許我們應該換個地方,再繼續討論這個問題。」他的眼光若有若無地掃過前方。

    好奇心人皆有之,現在就有不少個假裝若無其事,實際上聚精會神偷聽的傢伙呢!

    洛特一點即透。

    「既然如此,飯後我們再聊聊。」

    「當然好。」看看洛特,瞧瞧穆亞,馮勒點頭笑道:「呵呵,也許得秉燭夜談了。」

    是夜,飯後。

    一門心思在趕路上,若非騎兵們經過白日血戰,在生死邊緣走過一遭,精神與肉體兩方面都極度疲憊,莎娜甚至打算連夜急行軍,根本沒意思停下來駐紮一晚。

    魔物肆虐的現在,城市裏都未必安全,更別提野外。

    可是騎兵們的狀態……當莎娜把這層顧慮說出來,本來就準備夜宿野外的洛特和穆亞,一個自告奮勇,一個義不容辭,承接了上下半夜的守備工作。

    當然幹活的不會是尊貴的大隊長,而是他們可憐的屬下。

    由於明日還要早起趕路,齊亞戈城的騎兵隊早早入睡,騎士團除了當班的兩個小隊,其餘人等也強迫自己進入睡眠,免得交接守備時打瞌睡,或者明天趕路上,因為太困,打盹著不小心從馬背上摔下來。

    ……無論哪一種,在面子上都不怎麼好看。

    先不管皇家騎士們抱持怎樣的心思守夜,在整個營地火光幾乎盡滅的現在,醫官的個人帳篷裏,微弱搖曳的火光,卻使得這個不起眼的小帳篷,於夜色中格外顯眼。

    從映在帳篷上的影子判斷,此時這個單人帳篷裏,一共有三個人。

    「還記得龍背島事件嗎?」燭光搖擺著,馮勒很舒服地窩在睡袋裏,佔據著帳篷最靠內的角落,只露出半截身子,方便他說話時順便比劃。

    洛特歪頭看著馮勒的怪模樣好半天,牛頭不對馬嘴地回答:「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樣子,很像幻夢林海另一種原住民『蛇妖歌姬』?就是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蛇的那種──雖然你不是傾國絕色,那條蛇尾巴也有些粗……」

    馮勒的表情一下子僵住,醞釀好要長篇大論的興致頓時削減一半。

    見狀,穆亞趕緊補救:「洛特,不要隨便轉移話題。馮勒你也不要在意,你沒有很像蛇妖,只是有點像……呃,馮勒,你臉色怎麼一下子變差了?」

    「啊哈哈哈哈。」洛特拍地大笑。

    「安靜一點,很晚了。」穆亞轉頭責怪著。

    「喔,好,安靜……哈哈,安靜。」

    「沒什麼,都是我的錯……」馮勒喃喃念著,拍拍臉頰平靜一下,又張開眼睛,「好了,我們說正題吧。龍背島那一次,是我加入騎士團以後,首次以預言主導大事。」

    「哦。」

    知道馮勒打算藉此增加說服力,洛特本來打算乖乖傾聽,可是轉念一想,他立即臉色一變,看醫官大人的目光頓時不友善起來──

    「換句話說,你果然是故意被抓的!」

    「啊,是的。」馮勒的反應難得遲鈍,竟理所當然地解釋:「雖然我知道騎士團會被砸,我會被俘虜,但是預言師大體而言不會反抗命運。所以我雖然可以預先避開被抓的命運,也沒有這樣做。」

    「……進而導致騎士團要派人前往援救。」洛特臉色陰沉沉,語調冷冰冰,馮勒終於察覺不對,奈何遲了一步,擋不了洛特急速湊近,掐住他的脖子喊:「賠我額外出動費來!你這個閑來無事,被人綁架玩的傢伙!」

    「洛、洛特。」

    眼見馮勒被掐得朝外吐舌頭,一副快沒氣的樣子,穆亞也顧不得是否含有作戲成分,趕緊湊上去,苦笑著拉開暴走的洛特。

    洛特兀自不甘心地掙扎著,但是真較上勁,月級終究不是日級對手,始終被牢牢箝制。

    「馮勒,你繼續,不要理他。」

    但是我的話就是要講給他聽啊……馮勒看著對面一個男人貌似摟著另一個男人的詭異畫面,心裏默默地說,不過嘴上卻道:「好吧,龍背島那次,最終的預言結果雖然正確,過程卻差強人意。」

    「本來,我是希望卡克能夠和團長和解,畢竟那不是什麼生死仇恨。」馮勒神色間流露出明顯的遺憾,「你們不是外人,我就直說了。團長不是從前的團長,真正的卡洛姆已經去世,教授我的這個卡洛姆,其實就是邪眼先知,魔界四大魔尊之一。」

    「魔界?」穆亞吃了一驚,臉上寫滿不可置信。片刻,他眨眨眼,狐疑地反問:「團長是個……魔族?」

    在魔物入侵,四處為患的節骨眼,這個資訊的影響力比起平常,絕對是呈等比級數成長,屬於傳出去就會引發大恐慌的等級。

    然而,穆亞卻很意外的發現,他儘管一開始訝異,隨後,理所當然的感覺竟取代了原先的驚愕。彷佛他本來就曉得,只是一時忘掉,又被人提醒。

    以至於他壓根沒去懷疑明顯認識邪眼先知的洛特,是不是也有著不為多數世人所容的真實身分。只能說,奧納格的傳承對穆亞的潛移默化,又更精進了一分。

    「看不出來,團長對騎士團的事務,相當盡心盡力。」他回想著,就事論事。

    這也是穆亞的優點。

    模範騎士沒有多數人以偏概全的惡劣習慣,從洛特問他對於魔族的觀感即可看出。對於沒親眼見識的所有人事物,他一概抱持著中立的心態,絕對不會因為世俗流傳的好壞觀念,進而影響本心。

    「嗚嗚嗚……」

    下方傳來的悶聲,讓穆亞順勢低下頭去,與洛特瞪圓了的銀色眼睛對視,很明確的從那雙眼中讀出:

    你準備捂著老子到什麼時候?還不放開?不過如果願意付費,我倒可以考慮考慮給你捂個過癮。

    基本上,穆亞沒有捂著別人不放的愛好。

    「不要欺負馮勒啊。」他囑咐著,鬆開箝制。

    「呸呸,我欺負他?分明是這傢伙先把皇家騎士都當笨蛋耍!」洛特心有不甘的嘀嘀咕咕:「本來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見鬼的奉行命運,結果把事情弄得驚天動地……話說回來,團長老頭幹得不錯倒是真的。」

    聽見這句附和,穆亞被打斷的思緒又接上。下一秒,估計是想到什麼不好的事,他臉色忽然一沉,張開嘴巴,偏偏來不及發言就被馮勒打斷。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過請放心,老師會奪體成功,完全是卡洛姆自願的。老師說過,當初卡洛姆的遺願是『帝國不能亂』,所以他不惜死訊被隱藏,讓別人取代他的身分,讓『卡洛姆』繼續『活著』──他是真正忠於國家的優秀騎士和將領。」

    簡短幾句話,卻說出了卡洛姆一輩子的原則──國家興盛至上,個人榮辱其次。

    穆亞聽得心有所感,腦海裏似乎跟著浮現那個曾經的卡洛姆。

    為國為民,捨身取義,這種高尚偉大的情操,這種舍己為民的情懷……在穆亞心目中,完美的騎士就應該如此,這才是他崇拜的偶像啊!

    很巧的,這種人也是洛特心目中的偶像──嘔吐的物件。

    幸好穆亞的心聲,洛特聽不見。

    否則的話,洛特一定會回他三個字:「真噁心!」

    魔族的觀念裏,沒有永遠的忠貞,只有永遠的利益……這也是人間許多吟游詩人口中的英雄史詩,洛特總是嗤之以鼻,全無共鳴的重要原因。

    ──就像他無法理解,當初為什麼要撲出去救馮勒那個混蛋一樣。

    「不過,也幸虧卡洛姆的偉大情操,否則我和老師也未必會相遇。」說到這裏,馮勒已恢復平常的淡雅從容,「你們願不願意聽我說一個故事呢?」

    故事很平常,講的不過是一個醫官在旅途中遇難,困在土石流中時,與一個騎士相遇的經過。不過,當那個醫官變成馮勒,那個騎士其實是順著自己最後預言找來的卡洛姆所化時,情況就不一樣了。

    一個對騎士而言很平常的伸手相助之舉,演變成了一場收徒考驗。最後,自然是馮勒通過了預言師天資的測試,卡洛姆正式表示要收他為嫡傳的學生,並且詢問他是否願意承接老師交托的使命……

    「所以你就答應了?」故事聽得津津有味的洛特,意猶未盡地詢問。

    「錯!我先跟老師嘔了整整一個星期的氣。」馮勒的語氣神情裏有說不出的得意,似乎在那一個星期裏,發生了許多他沒有說出口的有趣事情。而且估計,那些事情和團長卡洛姆脫不了關係。

    「團長還真有耐性。」穆亞微笑,「不過聽團長的話,他培養你,似乎本來就是為了輔助洛特?如果我沒有理解錯意思,洛特就是當年老師口中的『某個人』了。」

    「說得對。不曉得我老師的名頭,加上──」馮勒扭頭一瞥,見穆亞朝他輕輕點頭,馬上底氣充足地道:「穆亞的保證,夠不夠得到闇月騎士洛特大人的一次信任?」

    「一次?」

    「沒錯,一次。」馮勒信心滿滿地口出狂言:「只要全心全意聽我的一次,我有把握獲得你全部信任。當然,關於我和我老師的事情,我也會全盤托出。」

    相處那麼久,穆亞從不曉得這個和和氣氣,有時候還會無俚頭搞笑一番的醫官,竟也有輕狂之態,他微微有些訝異。

    倒是洛特,他的心思大半放在馮勒話中重點,以及其老師的身分上,對於他的態度改變,並無太大在乎。

    「好。」半晌,洛特鄭重點頭,「我相信你一次……看在你的老師,也算我半個老師的先知面子上。現在,可以說出你的預言了。」

    馮勒深吸一口氣,用低沉到彷佛在唱催眠曲的聲音,幽幽訴說:

    「象徵光闇的至高之力,在文化其中之一的發源地沉睡,以暗夜黑炎守護沉睡之地,以百人之力獨抗黑色狂潮,光闇眷顧,從此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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