闇!!騎士 作者:暮辰(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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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ippinX 2010-11-16 22:27:34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1 311741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17 19:15
第一章        卡克的恐怖

依舊昏暗的房間裡,大漢卡克漠然地看著他的手下一一殞命。 四根大柱相繼發光,化回徽章模樣,四枚徽章又被鑲入隱藏在四柱後的青銅大門,大門上印符啟動,詭譎花紋紛紛亮起,隨後緩緩敞開,露出通往地下三樓的階梯……

「呵……慘勝。」

轉過身,卡克注視著對他所做所為極其憤怒的騎士,以及洞悉一切、爭吵後結果不盡理想、已是心如止水的醫官。

「他們,加上你們,能夠勝我嗎?」卡克突然拋出古怪的問題。

索西多固然憤怒,甩了卡克一巴掌的驚悚也足夠讓他冷靜下來。 他恨恨瞪著卡克,卻沒有針對問題回答的意思。

因為答案,其實很明顯……

索西多直覺認定,這是一種變相的嘲諷。 偏偏這樣的嘲諷,居然還有人回答。

「沒有,即使大家都處在全盛狀態,一起上,照樣沒有勝算。」

空間內只有三個人,一個發問,一個拒答,這回復的自然是第三個人的聲音了。 索西多看過去,馮勒竟泰然自若地說著漲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的話。

「很有自知之明。」卡克相當贊同這番話。

兩個人隱約有同一個鼻孔出氣的意思,索西多差點沒氣暈過去,不禁暗忖:「到底誰跟誰是一夥啊……」

「既然如此,你又要如何改變命運呢?改變……他們死亡的命運?」卡克指著水晶球,上頭洛特一行人正往他們所在位置疾趕,相信不用五分鐘就能夠抵達。

四柱那一關,埋葬了不少打龍背島所有權主意的冒險者。 迷宮地下三樓復不複雜影響不大,故意把它弄得很簡單,反而能引發冒險者的疑心病,達到某種程度的嚇阻效果。

只是對地圖在手的洛特等人來講,這點心理戰術,有等於無。

「死亡的陰影,並未籠罩住他們。」

看了幾分鐘水晶球,馮勒搖搖頭,意味深長地望著卡克,「解鈴還須繫鈴人。因果在你,不在他們。」

「哈哈哈──你這是在替他們求情嗎?」卡克愣了幾秒,馬上用大笑掩飾他瞬間的晃神,「好!我在晶龍灘等待你們到來!」他轉身,大大方方推開房門離開,似乎一點也不擔心會在地下三樓的迷宮裡,與洛特一行人不期而遇。

送卡克離開的,是馮勒的一聲輕嘆。

他最後一次嘗試挽救某人,仍然失敗了……執迷不悟的人,就是因為太執著,所以更加難以點醒。

房門闔上,連鎖也沒鎖,徒留兩個人質在等待「救援」。

馮勒突然發覺,有一道灼蕩的視線在他背後遊走,他還沒來得及回頭,一隻大手,已經牢牢按住他的肩膀。

「你是個預言師?」索西多沉悶的聲音響起。

真是亂七八糟啊……馮勒心中暗嘆,無奈應聲道:「嗯。索西多團長,我由衷希望你別介入其中,就算看在團長的面子……」

他話尚未說完,按在肩膀的手又重重拍了兩下,聖騎士的力道即使刻意收斂,還是使他踉蹌了一下。

「放心,我一直都昏睡著,什麼也沒聽見。」

沒想到身為一團之長的索西多那麼好說話,馮勒傻住一會,鬆一口氣,才想要回頭去感謝,眼角卻瞄見水晶球的投影中,洛特他們已經在門外。

他收聲,僅僅投了個感激的眼神過去。

索西多回以豪邁的笑容。

下一秒,房門敞開,兩人放眼看去,九個人魚貫而入。 然而他們的第一個反應不是救護人質,而是四下尋找傳說中的大魔王,一個個戒懼小心,活像哪裡沒注意,魔王就會突然蹦出來,玩上一手瞬殺的伎倆。

正常人的思維本是如此。

四忍可以算得上是大魔王的親兵,既然有四忍擋道,人質又被安置在迷宮地下三樓,說僅僅是預防人質被劫走,誰也不相信。 多半是因為大魔王也在底下恭候大駕,才需要小魔王先去消耗勇者的體力,增加大魔王的勝算。

偏偏人質不領勇者的情,馮勒見他們這樣子,一時忍俊不住噴笑。

這麼一點小小響動,立刻招來一堆兵器包圍,寒光閃爍、殺氣森然,尤其幾把武器還是剛殺過人的,那股子抹不去的血腥味,更添增壓力。

馮勒馬上高舉雙手,叫道:「劍下留情!我可是被害人!」

九個人,十八隻眼睛,卻好像現在才看見房間裡唯二的活物──兩個人質好端端地站著,沒被下藥,沒被捆綁,身上也沒任何傷害。 除了房間黑一點,沒有椅子可坐,其實以人質的待遇來講算相當不錯了。

「團長!」

禁衛騎士團一方立刻圍上索西多,噓寒問暖。 索西多也的確守信,不該說的話一字沒漏,只表示自己沒有大礙,安撫屬下的心。

一邊偷聽的馮勒,總算真正放下心來,隨即他發現自己周圍光線變暗,一眼掃去,原來五名騎士大人把他給堵在了中央。

「不錯嘛,看來你平安無事。」洛特上下打量馮勒,陰陽怪氣地問:「該不會是一見有人抓你,立刻高舉雙手讓他們抓吧?你連衣服都整齊得不像話。」

被洛特這麼一提,皇家騎士一方馬上有人拿馮勒和索西多比較。 發現索西多身上儘管也無傷,卻有劇烈爭鬥的痕跡,和馮勒的整潔比起來,彷彿整個人被蓋了層灰。

「哎哎,不要這樣說,我可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醫官,當然只能這樣自保。」馮勒連忙為自己辯白,並且轉移話題:「洛特,你腰上的傷流了好多血,我身上還有一些緊急療傷用品,先幫你處理吧!」

明明知道這是在轉移話題,洛特還是白眼一翻,乖乖就範。

他真的失血有點嚴重,雖然一個勁逞強,卻不可否認,他的頭又開始暈眩了,不是因為高溫,而是向地面供奉了大量鮮血的關係。

洛特卻沒想過,若非魔族體質強悍,照他這個滴血造河法,早不曉得和冥王老大泡過多少次茶了。

畢竟這種程度的重傷,已經超出光系騎士治癒之能的修復範圍,洛特索性叫他們別白費力氣,反正好不了多少。

現在有馮勒這個醫官妙手,儘管傷口不可能因此癒合,洛特的狀態卻好轉許多,讓他再一次在心中讚嘆:「醫官果然是個好東西。」

晶瑩的沙礫折射著斜陽餘暉,橘紅色彩遍佈整片沙灘,與放眼望去盡是火紅的天空相互輝映,透出一種使人想躺下來好好休息,哪怕睜著眼睛發呆也好的慵懶暖意。 大海也受到影響,白晝時激昂的浪花不復見,海潮只是一陣又一陣,溫柔的拍撫沙岸。

好一派寧靜祥和的景象。

如果沒有那個面朝海洋、負手而立的彪形大漢煞風景,想必景緻會更加美妙。

這個威風凜凜的傢夥不是別人,正是莫名其妙臨時變更戰場的卡克。

他似乎在欣賞著海天一色的美景,腦海裡卻無法烙印住這份美麗,火樣的紅看在他眼中,就是一片濃稠到化不開的血漿。 翻滾著、湧動著,帶出骸骨殘屍以及一張張直接或間接死在他手上的扭曲面孔,它們恰似都在無聲嘶吼,要他賠命! 賠命! 賠命!

卡克身周煞氣大盛。

「急什麼?我一定賠給你們……」他對根本不存在的幻影們說,眼神認真,流沙嘶嘶沙沙地應和他。

原來卡克無意中施加的力道,在沙地踩出兩個五公分深的足印,沙粒流動不止便是在填坑,順便埋住卡克沒有拔出意願的腳,似乎想將這個男人在此種下。

卡克面朝海,斜陽自然迎面灑了他滿身,他卻感覺不到溫暖,傍身的死者悔恨與不甘,讓他只能體會到徹骨冰寒。

暖和?

對他而言,這是個多麼遙遠而奢侈的名詞啊!

他自知罪業滿身,可是不這樣做,他感覺不到自己還活著。 不去怨恨佔據他兄長身體的魔族靈魂,他不知道行屍走肉的日子該怎麼過? 縱然哥哥臨終前有交代,嚴禁他尋死,但失去水的魚兒又該如何繼續生存?

「哥哥,我會全力一戰……假如戰敗而死,就不算自殺了吧……」

風起。

卡克除去面罩,鬆手讓它隨風而去。

那個以醫官身分為掩護的小小預言師,話中明示暗示的意思他懂,他只是不願回頭。

如果預言師看見的未來必成事實,那麼他由衷期盼。

他想要一個解脫、一個終結,已經很久很久了……就讓他見識冥冥中的命運,如何在我強敵弱的情況下,顛覆一場弱者必然全滅的戰鬥。

慢慢變小的風,帶來由遠而近的腳步聲。

卡克抿唇,轉身望著通往沙灘的矮岩徑。

少掉面罩遮掩的粗獷面龐令來勢洶洶的騎士們為之一愣,尤其皇家騎士團的諸位,差點就脫口叫出團長了。

「他和團長老頭是雙胞胎?」洛特詫異地問,眼珠子一刻不停歇地打量站在海岸邊,兩頰上有刺青的男人。

他很篤定卡克只要再貼上一把大鬍子,兩頰上沒有那個像蛇一樣的古怪刺青,和卡洛姆站在一塊,保證無人能夠分辨。

不過洛特起碼確認了現在的卡洛姆身體,是貨真價實的人類。 換言之,從外表和身分背景下手,他這輩子是別想知道卡洛姆的身體,裝載了誰的魔魂。

「我只知道團長有個弟弟,現在看來,這個弟弟跟團長的確是雙胞胎。」有多人在場,馮勒又變回單純的醫官。

「難怪團長要我們不擇手段帶他回去。」諾奈提恍然大悟。

「滿手血腥的罪惡之人,終歸難逃一死。」狄耀說著直述句,不帶任何威脅性詞語,但是不知為何,聞者都能感受到背脊刺骨的冰涼。

「就算他是團長至親,我們也不能徇私枉法,不早點解決,萬一他用秘術越變越強,不但無辜受害者會增加,事情也會一發不可收拾。」有奧納格神力之助,服下解藥、餘毒已清的穆亞,說話十足義正辭嚴。

看來馮勒在迷宮裡講述的「簡略版卡克惡行全記錄」,對正義感旺盛過度之人還是有很深的影響力與驅動力。

「所以你們的結論是──不論怎樣,先下狠手再說?」葛里安綜合所有意見反問,身體仍與洛特隔著老遠,彷彿洛特比瘟疫更令人恐懼。

禁衛騎士們倒很安靜,有團長在,就輪不到他們發話。

而他們關注的團長則看著不言不語、等著敵方下去開戰的卡克好一會,方道:「包括我在內,禁衛騎士接下來全盤配合皇家騎士行動。」

「是!」本來就有意幫著動手的禁衛騎士們,精神一振。

「皮皮耶爾,麻煩你壓陣。」索西多親口拜託,眼神瞄了下馮勒,想看這預言師對自己的安排可有意見。 須知在遠古時期,一個準確的預言師甚至可以主導一場戰役。

可惜如今大陸上的預言師,十個有九個是騙子,剩下那個是半吊子。

不過,皮皮耶爾卻誤會了索西多這一眼的涵義,以為是暗示有一個無自保之力的醫官需要照顧。 為了讓老朋友安心地放開手腳,皮皮耶爾連聲答應。

實際上,索西多一點也不擔心馮勒。

光看馮勒敢與卡克針鋒相對而不落下風,索西多武人的直覺便嗅出馮勒的不簡單。

「說完了吧?」沉默如同海岸邊亙古佇立礁石的卡克,終於開了口。

這不是一場需要公平的戰鬥。

因為雙方起跑點的差距,本來就是最大的不公平。

有鑑於此,當其他人逐個跳到沙灘上,包圍住卡克時,穆亞並沒有搬出騎士守則來阻止。 儘管他遲疑過,最後還是放下堅持,沉默的加入包圍圈。

「就這樣?我不反對你們召喚坐騎。」卡克似乎覺得如此陣容還不夠震撼力。

狄耀在其他人的視線催促下,喚來了四翼太陽鳥安菈,佔據至高點,成為機動性最高的空中力量。

見狀,卡克皺了皺眉,頗有些勉為其難,當真令所有人心頭火起。

他們哪時候見過這種被包圍,還挑三揀四的麻煩敵人? 好在卡克的不滿僅止於表情,沒再說出什麼刺激性的話語。

氣氛沉凝下來。

矮岩徑上,與馮勒站在一起的大魔法師皮皮耶爾高舉法杖,一顆火球迸射而出,在沙灘對峙的雙方頭頂──

炸裂!

安菈長鳴,陡然拔高飛行高度,牠背上的狄耀火紅鬥氣炫目,與金光璀璨的太陽鳥彼此襯托,這瞬間,向晚的斜陽也黯然失色不少。

修習火系鬥氣的騎士儼然是永遠的先鋒,塔迪、葛里安首先拔劍而上,彷彿燃燒火焰的寶劍左右夾擊,前者劍勁層層堆棧,勁道一次重過一次;後者的劍一鼓作氣,頗有不達目的誓不回頭的魄力。

首波攻擊淩厲如斯,一劍破空,飛沙走石。

卡克卻輕描淡寫伸出雙手,食指、姆指無視劍上鬥氣的殺傷力,捏住劍鋒,攻擊未達目的便被迫戛然而止,兩人抽不回劍,縱橫的鬥氣亦如泥牛入海,打進卡克身體就此渺無回音。

霎時,第二波攻勢狂風驟雨般跟進──

湛藍鬥氣悄然靠近卡克,尤姆和穆亞一左一右朝他雙肩斬下;腿邊,兩股青芒乍亮,蓋奇與洛特兵分兩路,從後方取其膝關節。

「嘶──鏘!」

四擊全中,四人傻眼。

卡克的身體彷彿銅澆鐵鑄,緊身衣破裂,劍刃打在他的皮膚上,居然毫髮無傷,還響起敲擊金屬的脆聲。

「哈!」

吐氣開聲,卡克肌肉賁起,緊身衣從破損處往外撕裂,幾乎變成布條裝。

死抓著劍不放的塔迪和葛里安被連人帶劍掄起來,轉兩圈甩出去,本來充當第三輪攻擊的諾奈提,和第四輪重擊的索西多,只有乖乖放棄戰略,接住淩空往自己射來的人肉砲彈,卻被那可怕的勁道一撞,四個裏頭有三個吐血。

負責第二輪攻擊的四人,下場也沒好去哪裡,襲肩的遭到重拳打飛,襲膝的慘被勁腿掃退,同樣內傷吐血。

前後不過短短十數秒。

幾乎可以說一照面,九個人裡就有七個得到內傷。 沒受創的兩個,索西多倒真是仗著功底深厚,狄耀則是沒有攻擊,所以逃過一劫。

「威倫帝國精英,不過爾爾。」

對卡克這句話不認同的,大有人在。

一道錐狀劍氣為先鋒,一群聖光彈緊隨其後,從卡克的頭頂,鋪天蓋地砸下來,完全沒有任何避開要害的意思。

見過卡克刀槍不入的手段,狄耀再也不敢抱持諸如「手下留情」的念頭,手臂處鬥氣再漲,源源不絕灌注兵器中,立刻又有一道劍氣銜尾追擊。

與他相同想法的,還有大魔法師皮皮耶爾。

卡克一句「精英不過爾爾」,包含範圍實在太廣,連皮皮耶爾這個老精英,聽著也毛了。 一連串咒語溢出唇畔,一招初級的泥沼術,瞬間把卡克周圍的沙地全部變泥沼,泥濘糾纏住他的雙腿,使他無法輕易動彈。

狄耀與安菈的合擊,近在眼前。

然而,皮皮耶爾的用心白費了,卡克根本沒有閃躲的意思。 他好像在示威,又一聲暴喝,雙手護住頭部,硬扛下劍氣與聖光彈的轟擊。

接二連三的巨響,連後退到一定距離的其他人都覺得震耳欲聾,還有人偷偷吐舌頭,心裡暗暗嘀咕某個毒舌石頭臉肯定是真正生氣了,即使對方的表情看不出一絲生氣的痕跡。

塵埃尚未落定,眾人等待這一擊的效果。

未料,這個時候沙灘突現異變,一隻沙粒組成的巨手迅雷不及掩耳地生成,一拍掌往高空中的狄耀拍去。 安菈雖然警覺了,奈何巨手速度太快,導致這對組合連人帶鳥被拍進沙灘,砸出一個坑洞。

這時候,大夥兒終於看清被狄耀轟擊的卡克。 只見他身上一道道裂紋,亂七八糟的龜裂痕跡讓他彷彿一個放在乾燥地區過久的土偶,看起來多了幾分詭異。

「這一下,力道不錯。」卡克說話,嘴邊的裂紋頓時加深,皮膚一塊塊剝落下來,露出底下……呃,一模一樣的皮膚?

「我知道……這是沙傀儡,專門代替主體承受攻擊。」洛特下意識地說出來。 這一招,在他過去唯一一次與安古達拉戰士交鋒中,造成的印象實在太深刻。

那些習有這招的安古達拉戰士,簡直砍不死、砸不爛、摔不壞,一層傀儡壞了,就補上另一層。 沙泥這種東西遍地都是,不虞匱乏,當真讓他頭痛好久。

「哦?有見識。」卡克意外地看他一眼,「那麼,你可有破解之法?」他問,沙傀儡卻在手印指揮下,又修補回原貌。

洛特淡淡地笑,帶了點邪氣。

有些東西乍看麻煩,可是只要想通某些環節,它就會變得很簡單。 安古達拉戰士的沙傀儡,正是如此。

「皮皮耶爾先生,請你使用水系魔法淋濕他。」

耳邊響起傳音入密帶來的聲音,皮皮耶爾表情不變,幾不可見地點頭。

「塔迪、葛里安、狄耀,你們的鬥氣應該可以達到短暫的火焰實化吧?等他全身濕透,給我狠狠的燒。」洛特繼續傳音吩咐,耳邊也傳來三個人的「沒問題」。

「那麼,動手吧!」

這句話,洛特是用正常說話方式喊出來的。

水霧漫天發動,整片沙灘的濕氣驟然升高,尤其是卡克身邊,他已經感覺到水氣無孔不入的侵襲。

火系鬥氣騰出焰火般的沖天紅光,兩下一上,呈直立三角形包夾住卡克,沒有任何花俏,純粹的火系劍氣直擊!

洛特的手,則在暗中扣住兩根細如發的飛針,上頭所淬之毒,原料與戒曾經使用的毒粉相同,屬於慢性,洛特將之命名為「溫柔鄉」。

死在最渴望的溫柔裡,也算是一種幸福吧……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17 19:16
第二章 溫柔鄉英雄塚?

洛特的破解辦法,是當年經過多次試驗而總結出來的,當然一擊見效。

享受到水火兩重天「禮遇」的卡克,身上的沙傀儡先是被水氣變得一片濕濡,接著大火來襲,卻出乎意料不是讓烤乾的沙子剝落,而是運用被忍術加持過的沙粒特性,讓好大一片乾燥又失去保護效果的「面膜」,更牢固的黏住卡克,斷絕全新沙傀儡附著的可能。

被乾土黏得像泥偶的卡克,看起來相當狼狽好笑,但是沒有人笑得出來。

沙傀儡,只是卡克的第一招而已。

第一招就造成大麻煩,後面的招式可想而知。 再說,卡克一身勁力可不是作假的,被他震飛吐血的幾個人深有體會。 所以看到卡克蜷起身體,作勢要震開身上礙事的幹土,沒有人想到反擊,各個回防,就怕幹土也能被當作傷人武器。

洛特腳步一滑,很沒品的退到穆亞背後,兩根飛針,仍被他扣在指間。

穆亞瞥了眼洛特的奸滑表情,什麼也沒說的把人納入保護範圍,並在心中告誡自己,不管接下來洛特要幹麼,都務必眼不見為淨。

果不其然,卡克撐開雙手,震散乾土時,洛特也出手了──

紫光瞬閃!

索西多不曉得是看出洛特意圖或是有其他原因,也恰到好處的配合攻擊。 土系鬥氣勢大力沉的特點在他樸實的一劍下,發揮得淋漓盡致。

只是一個跨步,一記直劈,索西多那柄重量媲美雙手劍的單手劍,重力加速度的破壞力,就已經不容小覷。 卡克想都不想,下意識的戰鬥反應讓他雙掌一闔,夾住重劍,竟是想來一招空手奪白刃。

兩強相爭,不容分神。

紫色飛針,偷渡成功!

卡克鼻孔噴氣,活像頭蠻牛地暴吼,那聲音居然也能夠當作武器。 近距離承受的索西多頭暈目眩,耳朵裡流出鮮血,重劍遭折,土黃鬥氣一陣不穩定的搖擺。 索西多登登登連退五、六步,再仔細看,他握劍右手的虎口更是鮮血淋漓。

但是,索西多卻在笑。

友誼交流賽後,洛特的毒藥有多狠一類的傳聞,他在皇家騎士團駐地聽了不少,從老朋友卡洛姆口中也聽了許多。 可以說出自洛特手上的毒藥,無一例外,均是用毒好手垂涎欲滴的毒門聖品。

現在,卡克的額頭就刺著兩根紫針。

儘管這兩根針沒有沒入多少,僅僅刺出一個小小血點,但對於毒性的入侵來講,哪怕只是擦破一點皮,都綽綽有餘了。

卡克連手都懶得抬,額頭青筋突起,兩根飛針連同黑血一塊噴出,卻還有幾絲充滿劇毒的黑血,順著他的面部輪廓流淌下來,令這狂暴漢子又添增了幾分煞氣。

「用毒……你們真的覺得有效嗎?」

話一出,人人都以為卡克即將主動出擊,各個凝神以待。

孰料放完話,卡克卻愣了一愣,就此沉靜不動,瞳孔渙散、嘴角勾起淡淡笑容,像是瞧見什麼令他感覺無比幸福的事情。

戰況急轉直下,大家反而都呆住,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才好。

這時候,無助的人們自然而然把目光轉移到始作俑者身上,洛特一聳肩,無所謂地道:「溫柔鄉、英雄塚。很不巧,我這個毒藥就叫做『溫柔鄉』。」

眾人露出了然神情。

「這是慢性毒藥,也許我們還有機會完成團長的任務。」洛特又提醒一句,醒悟過來的眾人,立刻忙碌的要找繩子捆人。

可是島上哪裡來的繩子?

還必須是不易被掙斷的粗繩,甚至有鐵鍊更好。 他們可不認為洛特奸計沒得逞,他們還能輕鬆擺平卡克,這次成功,只能歸咎於敵人輕忽大意。

然而,事情真的就這樣,以無人死亡為結局劃下休止符? 索西多有點不安,馮勒更是繃著臉,眼中有困惑也有戒備。

他不認為事情到此為止,因為該出現的人,還沒有出現。

而且,卡克那句話也不是虛張聲勢,他的體質被安古達拉秘術改造過,已經是真正的怪物,毒藥再毒,也不該有太大效果……

他是不是該開口提醒? 馮勒猶豫片刻,終究什麼也沒說,只是他的臉色看在不明所以的皮皮耶爾眼中,變成了害怕。

皮皮耶爾倒沒有因此輕視,一個醫官,又是一個文職,敢站在戰場邊緣,沒有逃跑,本身就是一種勇氣象徵。

「呵呵,不用擔心,事情結束了。」他拍拍馮勒後背,手指下方,「底下的騎士們,等等還要麻煩你。」

「嗯……」馮勒仰頭望瞭望天。

火紅餘暉已經被暮紫晚霞取代,夜晚即將降臨。

盤旋在空中的安菈降落,狄耀帶來了另一個消息。  「船來接我們了。」

時間上接應得剛剛好。

「船上也許有繩索之類的東西。」葛里安忽然想到,徑自就往海岸邊過去,對遠處緩緩開來的海船招手。

見葛里安、諾奈提都過去了,剩狄耀、洛特看守陷入美麗幻覺的卡克,穆亞回頭向禁衛騎士一方詢問:「索西多團長,你們有安排船隻嗎?要不要一起走?」

索西多哪會曉得有沒有安排船隻? 穆亞問他,也只是基於禮貌,真正要問的其實是站在索西多旁邊的尤姆。

「我們的預定時間比你們晚兩天。方便的話,送我們到島外的船上就好,畢竟我們的目的地是不同港口。」

此時,站在矮岩徑上遲遲不下來的馮勒,瞳孔一縮,忽地大喊:「當心!」

其他人的反應也許不夠及時,但曉得馮勒是預言師身分的索西多,一直都很注意,這聲「當心」他首先反應,驚覺卡克的眼神已經恢復清明。

兩行清淚流下,卡克咆哮震野。

踏步,揮拳。

但是索西多徒手怎來得及?

背對卡克的塔迪,眼看著就要被突然發難的他一拳重創,即使沒半身不遂,傷筋動骨也是免不了的。

然而,卡克的速度並非最快。

青色光影閃動,離得近的洛特閃到他背面,劍訣蕩漾開來,微微散發青光的漆黑劍刃與拳頭接觸,四兩撥千金,抵消掉部分拳勁。 可是洛特的身體還是不由自主往後狠撞,雙腳在沙地上拖出兩道深溝。

在他背後,充當一次緩衝牆的塔迪,鬥氣也是全開,嘴角流下絲絲血跡。

「謝了。」塔迪手背一抹,擦掉那點血。

洛特卻遲遲沒有反應,這讓本來就感覺洛特全身重量都放在他身上的塔迪,意識到不太妙,旋身,他左手攔住洛特身體,仔細看去。

「哇──啊咳、咳!」

洛特的血噴了塔迪滿臉,還像嗆到那樣咳個沒完。

「該死,我應該已經卸掉勁道了才對……」他捂著嘴,努力平復體內翻湧的氣血,身體卻是暫時離不開塔迪,只好苦笑道:「可得麻煩你,暫時給我當拐杖用了。」

塔迪點點頭,拖著洛特退後,自然有人會頂上去,與卡克糾纏。

只是這個卡克,現在卻是狀若瘋虎,拳打腿踢。 攻擊乍看亂無章法,實際上這一招一式裡,無不暗藏玄機。 更麻煩的是,他有時纏鬥正酣,忽然一個手印結來,馬上兩、三個巨型手掌成型,對著四面八方就一陣亂掃,瞄也不瞄,反正對卡克來講,他以外的人都是敵人。

「你的毒針上不是抹錯藥,給成興奮劑了吧?」看著沙灘上本來還有幾分理智的敵人,現在披頭散發、雙目盡赤,高高低低的咆哮成為他唯一的語言,整一個狂戰神的模樣,塔迪不得不往這方面做假設。

「呸,我哪會犯下這種錯誤?」洛特又吐出一口瘀血,半倚在一塊巨岩邊,「恐怕他心中最渴望的,也是心中的最痛。」

「是這樣嗎……」塔迪摸著下巴思索,「那你的毒藥效果是什麼?從他身上,我可看不出有哪邊不對。」

「不。如果你動態視力夠好,應該能夠看見他眉心處有一塊深紫,可見毒藥還是有效果,只是他的體質強悍到有點變態了。」

洛特躺著,懶洋洋地當解說。

「再說這個效果……既然叫溫柔鄉,自然不能死得太痛苦。等毒藥順著血管到心臟,就會瞬間死亡了……不過變態的體質我沒試驗過,也許會往後延遲,或者殺不死也不一定。」

以上,洛特結束他的不負責任發言。

他們目前正在矮岩徑上,由馮勒做緊急處理,大魔法師皮皮耶爾見情況不太妙,已經完全加入戰局,遊走在戰場邊緣,專門放冷劍,或者扛下那些沙粒巨手的攻勢,給騎士們喘口氣的時間,以延長續戰力。

至於那艘海船,早在發覺戰鬥尚未結束之際,便已拋下船錨停止前進,遠遠觀望著,只等戰鬥終結,才好上去迎接。

「你啊……我看,我也下去幫忙好了。」塔迪說著,立刻站起來。

「幫忙可以,但是你要注意一下,不要正面與他硬打,內傷沒那麼容易好。」基於一個醫官的職責,馮勒善意提醒,也不阻止這個騎士下場參戰。

「嗯。」

專業人士的話,塔迪還是收在了心裡,不過他也打定主意,假若有必要,他拼著加重內傷,恐怕也得再硬打一回……只希望這種情況不要發生……

嘆了一口氣,寶劍出鞘。

矮岩徑上,少掉塔迪的聲音,場面一下子安靜起來。

馮勒看著天,彷彿在尋找什麼,目光遊移不定;洛特閉目養神,偶爾又會睜眼睛,瞥馮勒幾眼,精光閃爍。

「餵……」

馮勒望著天。

「餵。」

馮勒依舊望著天。

「餵!」洛特不得不把音量再加大,結果牽動傷勢,又是齜牙裂嘴。

幸好馮勒總算聽見了,低下頭,看見的就是顏面神經失調的洛特,還以為他又哪邊傷口迸裂,緊張了下,忙問:「怎麼了?是不是哪邊的傷口我沒處裡好?」

「不……是……靠!你剛剛……你剛剛發什麼呆!噢……」二度牽動傷勢,洛特唯有在心中警告自己,千萬別再大聲說話,否則魔族身體再強悍,也禁不起滿身傷的狀況下,還玩傷上加傷──那是跟小命過不去。

「只是擔心而已。」馮勒緊鎖眉心,憂心忡忡地觀望戰況,「你自己看看,我們的勝算能有幾成?別說些場面話打發我,誰佔優勢我還看得出來。」

說歸說,馮勒真正關心的,卻是那個有扭轉戰局之力的神秘人蹤跡,這個時候,神秘人也該出現了才是。

馮勒一句話切中要點,洛特微微偏頭,看著底下他也覺得不容樂觀的情勢。

本來一打九的大混戰,如今已變成忍與魔法師的對決,連堂堂聖騎士在內,深知不可硬抗之後也乖乖讓出主力位置,專門負責統合其他騎士,替皮皮耶爾護法。

只要皮皮耶爾念咒,他們就上去打遊擊;只要他攻擊,他們就一股腦遠遠退開,讓魔法師堪稱恐怖的傷害值,能夠在卡克身上徹底發揮。

面對一個瘋狂戰士,誰也沒有興致去提起卡洛姆的囑咐。

這時候,能打敗卡克就是最好的結局了,把他活捉,那是想都不用想。 光憑那股子瘋勁,眾人有理由相信縱使卡克佔據下風,也不會束手就擒,倒有可能來個玉石俱焚,拖所有人陪葬。

同理,也絕對沒有人料到,乍看已經瘋狂的卡克,會突如其來大喊:「哈哈哈哈──命運?命運很了不起嗎?我看看你怎麼救這群必死無疑的傢夥!」

一語雙關。

這話既是在譏諷虛無飄渺的命運,亦是在挑釁為命運發言的馮勒。

被人指著鼻子叫無能,原本就狐疑時間已經差不多,救星怎麼還不出現的馮勒,哪怕修養再好也坐不住了。

卡克卻似要加大打擊力度,馮勒起身不過幾秒,以速度為武器的蓋奇腳踝關節脫臼,以防禦力當後盾的諾奈提,胸骨斷了三根。

馮勒表情變了變。

「你非要執迷不悟?」他再度開口,語氣裡隱隱夾雜怒氣。

「有本事就讓我大徹大悟!」沙粒巨手四方橫掃,卡克被護在中央,雙臂朝天,肆無忌憚的對馮勒咆哮。

他應該動手嗎? 那有可能會改變往後的命運……

馮勒閉上眼睛,他需要一個決定。

他萬萬沒料到,卡克狠心如斯,眼睛方闔上,立刻大禍臨頭!

「上古諸神,我跟你們有仇啊!」洛特嘴裡罵咧咧,鬥氣與手腳的反應速度卻不慢,一蹬一扯,馬上把馮勒拉倒,風系鬥氣全開,用後背替醫官擋住卡克遠遠砸來的沙球砲彈。

只是哪怕有鬥氣從中緩衝,洛特依舊聽見了自己脊椎的哀號。

──被一顆比人頭大十倍,內部不知幾倍濃縮,起碼有百來多公斤的球狀體輾過去,任誰都不會好受。

「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洛特心裡忽然浮上這個問題,可惜他自己也不曉得怎麼解答,因為身子總是比腦袋先動。

假使在魔界,這種情況百分百不會發生,面對有魔受難,他一概不認識就視而不見,有仇就過去落井下石……啥? 朋友怎麼辦? 沒有實力,就沒有朋友,以他魔界元帥的身分,何須承認連自身麻煩都解決不了的朋友?

然而,眼前的事實偏偏卻──

「裂開了……」趴在馮勒背上,洛特有氣無力,悶悶地說。

「我也知道裂開了,你這個笨蛋,快點滾下去。」馮勒好氣又好笑地罵,卻沒有真正苛責的意思。

畢竟洛特這般動作的用意,是為了救自己小命──雖然說洛特不為所動,他也有辦法抵擋那顆巨大沙球。

「喔。」

洛特真的是「滾」下去,然後像死人一樣躺著,動也不動,任由馮勒檢查腰腹處那個被穆亞捅了一劍、不久前才止血縫合、如今又裂開的劍傷。

看來是該動手了,他承受不起全軍覆沒的責任……馮勒暗暗下定決心。

這時候,已經被破壞到面目全非的晶龍灘上,剩下六人迎戰。 肋骨斷裂的諾奈提左手扶著傷了腿的蓋奇,右手支著一條手臂掛在身上的葛里安,也往馮勒的方向退去。

馮勒自然看見了他們,連忙招呼:「先不要上來,到安全的地方躲著。」

諾奈提愣了愣,仔細看了下馮勒的表情,發覺他一臉認真,沒有在開玩笑,這個憨厚的傻大個反倒困擾起來──

進嘛,馮勒都告訴他別過去了,多半有自己的打算;退嘛,他們三人各個帶傷,不治療也不成。

可是待在原地,卻更加不成。

「照他的意思做!」索西多偶然瞧見這邊的情況,忙傳音道。

上級有吩咐,諾奈提自然沒有問題。 他拖著兩人,在矮岩徑附近找了個掩護點,三個人窩了進去,三雙眼睛不約而同盯住醫官,想看他要搞什麼鬼。

「好。」馮勒撫了撫戴在左手的古拙手環,深呼吸,準備來力挽狂瀾。

所有人都不曉得,萬裏之上,漆黑的夜空、濃密的雲層中,一頭渾身墨綠色光亮鱗片、體態修長強健、流線型背脊格外優美的毒龍之王,正慢悠悠的在龍背島上空盤旋不去。 幽綠的細長瞳孔瞄著下方,鼻孔偶爾噴出淡綠的霧氣,一副很悠哉的樣子。

毒龍王遍佈銳利犄角的碩大腦袋上,尚有一青年迎風而立。

青年一身雪白衣褲,外罩淺藍風袍,懷中抱著一把通體晶藍、琴身雕有海浪刻紋、琴弦雪白的迷你豎琴,亮銀髮絲在夜風吹撫下恣意飄揚,鵝蛋臉上一對深邃的晶藍眸子,也如毒龍王一般朝下眺望著。

「不幫忙?」毒龍王開了口,一把極端低沉的男音響在青年的腦海中。

「你不覺得今夜的星空,分外賞心悅目。」男子不疾不徐地說,倚靠著一根龍角坐定,收回視線,似乎當真要來一回飽覽群星。

「耽擱了時機,你大哥可不會饒你,他的寶貝學生還在下邊那群人裡。」毒龍王相當人性化地嘆口氣。 如果不是頭上頂著個人,他還想搖頭來加強語氣。

「這倒是。」青年很受教,這會兒又站了起來,衣袂飄飄,頗有些出塵仙氣,「那麼,下去吧。」

毒龍王頓時一聲長吟。

霸道的龍嘯,聲震四海。

凡是潛伏海中的聖獸、魔獸,聽這消失千百年的巨龍嘯聲,今朝再現,無不膽顫心驚,立刻能有多深就潛多深,堅決不露頭。

毒龍王十來尺長的寬大龍翼一斂,天空成為他的海洋,他便是靈巧健碩的遊魚,直朝龍背島撲去。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17 19:22
第三章 殺人的藝術

龍吟聲迥異於任何野獸、魔獸、聖獸的吼叫聲,極易分辨。 何況與龍吟同現的,一向還有龍威,那等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霸道氣勢,想要認錯還真不容易。

毒龍王不過長吟一聲,龍背島上眾人立刻醒覺,連卡克也不敢託大,通通住手。 仰頭就見一個黑點,以極快速度接近,而且瞧那逐漸清晰的形貌,赫然就是一頭巨龍!

馮勒做足了準備,才要張口去吟誦那艱澀的咒語,偏生一個音節也來不及發出,嘴巴倒先大張,活像個呆子。

他可以知悉未來,卻不代表能知道得钜細靡遺,只能著重在某些能夠影響命運走向的環節,現在見這位救星大人,居然駕龍而來,如何不驚?

龍族早已消失千載,造成最大的影響,就是騎士頂端階級──龍騎士,從此成為眾多騎士只能望洋興嘆、永遠不可達成的目標。

地行龍一類的亞龍種,在大陸人們眼中與真正的龍族屬於兩個不同族類,坐騎不是真正巨龍,誰也不敢妄稱龍騎士,那隻會招來恥笑與撻伐,被認為是在侮辱歷代龍騎士先輩的榮耀,和詆毀騎士這個職業的神聖性。

「我說馮勒,這不是你找來的吧?」洛特慢吞吞地爬起來,眼珠子轉也不轉,「我看你一副要作法的樣子。」

「你覺得我有這能耐嗎?」馮勒鬆一口氣,心情一佳,居然笑著反問。

「沒有。」洛特想也不想,老實得有些過份。

馮勒啞然。

晶龍灘那麼點大小,毒龍王一條尾巴便足夠橫掃,怎樣也不可能容納巨龍龐大的身軀。 巨龍也有這點自知之明,並未降落,一個低空滑翔,帶起狂風飛沙,迅速掠過才又回頭,龐大陰影當空壓下,籠罩住整片晶龍灘。

龍首當空,收斂過的龍威隱隱而發,連卡克都扛得辛苦,更別說其他人。

憶起在地下迷宮三樓,馮勒與卡克謎一般的對話,索西多不禁有點遲疑的自言自語:「命運就是這樣改變……」

如果這龍真是友方,索西多完全可以理解馮勒為何明知不敵,還敢自信滿滿的和敵人叫囂。 有這樣一個強大的後援,再謙遜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囂張起來,馮勒的所作所為與之比較,稱得上謙謙君子了。

「哈哈哈哈!命運啊命運,你這樣就想挽救危局?想都別想!」卡克怒極反笑,手指蒼天,拇指下劃。

好巧不巧,他這手勢正對龍首,高傲的巨龍如何肯忍受這般挑釁? 當即一口龍息噴出。

巨龍老兄一點也沒有分辨敵我的意思,眾人見狀,自然能閃則閃,唯獨冥頑不靈的卡克當場結手印,晶瑩沙粒為術所控,凝成一堵沙牆,企圖硬抗。

青綠龍息噴灑而下,洛特距離雖遠,可是玩毒手段已達宗師的他,眼力自是不凡。 一眼立即斷定,這是種無藥可救的劇毒。

「我靠,毒龍龍息啊……天下萬毒之首呢!」他一吞口水,似乎對毒龍的毒囊產生了不小興趣,「那個卡克,我看有沒有全屍都是問題。 」

一邊聽著他嘀咕的馮勒,深以為然。

奈何事實不如人意,就在眾人都以為卡克絕無可能倖免,甚至卡克自己的潛意識,也是心存死志,才刻意一搏的狀況下,這龍息,卻僅僅把晶龍灘生生腐蝕出一個大坑,坑洞邊緣,恰好在沙牆之前,不多不少。

立時,海水倒灌,被腐蝕出的坑洞馬上變為一個現成的舄湖,晶龍灘就此少掉五分之一的面積,多出一條月弧狀的海岸線。

「人類,這是給你一點警告。」毒龍王鼻孔噴氣,渾厚的男人嗓音既像響在耳邊,又似響在腦海之中。

毒龍王發話,誰敢不給面子? 現場登時一片肅靜。

「如果不是留你有大用,薩瓦那口龍息,就噴得你屍骨無存。」一把清悅好聽的男音接著發話。

眾人頓時一驚,暗想誰膽大包天敢插嘴巨龍發言,卻又忍不住循聲去找,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有如此膽量?

直到這時,一群被碩大龍頭、凜凜龍威震懾住的人,才發覺毒龍王薩瓦的腦袋上,還有一人悠哉地倚著龍角,俯視眾人。

這人看上去約莫二十來歲,銀髮藍袍,腳踏長靴,手上抱著寶藍色豎琴,打扮有點像吟遊詩人,卻又不太相同。 一雙晶藍眸子深沉得叫人無法看透,嘴角噙著淡笑,給人一種禮貌卻疏離的感受。

青年一眼掃過卡克,後者頓時產生一種赤身裸體站在雪地中的感覺,似乎在對方面前,他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許久沒有體會過的顫栗感,瘋狂啃食他的神經。

事實也是如此。

青年平淡的一眼,確實看透了卡克身上的玄機。

十多年的光陰,安古達拉戰士數量怎會無法突破百位數? 究其根本原因,正是出在卡克身上。 那些安古達拉戰士根本沒有一展長才的機會,才剛從秘術鍛造中破關而出,又馬上被卡克用另一項秘術殺死,抽取生命精華。

如此反復,最後就變成馮勒在預言中所說的三十來人,而這三十來個體內含有一人以上生命精華的忍,自然也逃不出卡克魔爪,全部成為了他的力量。

層層關係下來,才造就目前這個猶如不敗戰神,接二連三給騎士們造成嚴重打擊,自己除了中洛特那枚毒針外,卻毫髮未損的卡克。

然而,天地間一物克一物。

不是人的卡克,自然有不是人的傢夥前來克制。 外貌俊美文弱,恰似手無縛雞之力的青年,很顯然就是這個剋星。

被龍一通戲耍,又被人揭穿老底,卡克的臉色一時變得很難看。 不過只是短短一瞬,嗜血的瘋狂又使他臉龐扭曲,眼眸深處濃濃的絕望更是一刻也不曾消退。

「哈哈哈哈──」已經不曉得是第幾次狂笑,卡克似乎把這種行為當作發洩,「既然你代表命運而來,就不必說廢話了!勝,你可以拿走我的生命;敗,給老子把命留下!」

不要性命,但求一死的人,永遠能人所不能。

因為他們夠瘋狂!

卡克儼然把青年看作命運的代言人,甚至是命運的化身,而縈繞在耳的馮勒預言,則變相成為催促他更加瘋狂的魔咒。 他壓根沒想過詢問青年的身分,更不曾思考,一個能讓消失千年的龍族自願當坐騎的男人,是否為他所能抵擋?

他想死,想要戰死。

敵人越強,越容易滿足他的心願。

這時候,管他是月級、日級或者是聖級的騎士,來上再多人都已經無法勾起他的興趣。 他真正想要的,是一位能夠帶他走的死神。

青年無疑是個合格的勾魂使者。

「洛特,這是怎麼回事?」素來形象整潔的模範騎士也顧不得一身傷痕累累、髮亂衣汙,出於習慣,抓著好朋友就問話。

「你問我,我問誰?去問馮勒啦!雖然他說不關他的事,我也不覺得他有個這麼強大的援兵,還會乖乖裝孫子。」洛特白眼一翻,沒好氣地道。

聽見洛特這番貶多於褒的言論,馮勒可不樂意了,立即插嘴道:「喂喂餵,說壞話也得挑當事人不在的時候吧?你倒說得大方。」

洛特哼哼兩聲,不再接話,因為對面那頭,站在毒龍頭頂的青年發話了。

「把你的靈魂交給我吧。往後,你有很多時間發洩滿腹的委屈、悔恨、不滿。」他輕鬆閒適地坐下,左手抱琴,右手按住琴弦,「我說過,留你尚有大用。現在,請你先聽聽專門為你準備的安魂曲。」

琴弦被撥動了。

低緩輕柔的調子悠悠流淌而出。

聽聞者,心神無不逐漸寧靜下來,表情平和,沉澱下來的心湖中,再也沒有仇恨、哀淒、絕望一類的負面情緒,也不會有喜樂、激昂、堅毅等正面情緒。 所有人都陷入一種思緒放空、我即是無、無即是我的奇詭境界。

其中,卡克陷得最深。

只見他扭曲的臉龐漸漸放柔,眼中的嗜血、暴虐以及埋藏最深的絕望,一一顯現,而後紛紛消弭無形。 他的身體完全鬆弛了,恰似曾經的恨與怨都不過黃粱一夢,早已飛逝成空。

卡克的瞳孔開始渙散,眼睛靜靜闔上。

樂聲,止了。

在眾人最陶醉之際。

不滿的抱怨聲傳出,聽到忘我的眾人先後睜開眼睛,這才恍然驚覺,區區一曲音樂,居然讓他們在戰場上失了神、去了戒心。

這時候,假若有人行致命一擊,那麼……念及此,眾人才感到後怕,冷汗如雨下,同時慶幸那乘龍之人的目標不是針對他們。

「屍體留給你們交差,他的靈魂,我就不客氣收下了。」凝立在龍首上的青年,語氣平靜得彷彿在討論天氣,實際內容卻相當驚世駭俗。

大夥又受到一次驚嚇,馬上往卡克的方向看去,只見他雙手垂放,直挺挺的站立著一動不動,彷彿站著睡著了,偏偏又沒有呼吸聲……

拿卡克當下的表現,與青年所言對照,機伶的人轉眼明白,卡克身上究竟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他死了,死在剛剛悅耳醉人的音樂聲中……

眾人不由自主地倒抽冷氣,其中不曉得哪個人,感觸良多的深深嘆一口氣,由衷表示:「……我從今天起相信,音樂也能殺人。」

「我也是。」

「同感。」

某兩個回神的人,先後附和。

只有馮勒,表情格外迷茫地盯著青年男子。

看見這人的時候,他還不覺得怎樣,不過青年男子一動手,外洩的氣息頓時令他感覺無比熟悉……他不禁提出一個自己覺得很蠢的疑問:「我認識你?」

這個問題觸動全體人員的神經,把他們的視線全集中在問與答的兩人身上來回移動。

青年笑容淡然,輕輕搖頭。

大夥還來不及失望,青年又有了新的動作──

他拋出一個能量所形成的暗金色光球,光球晃悠悠的飄到馮勒面前,其他人的目光,亦不由自主被光球吸引,眼珠子瞬也不瞬地跟著轉。

馮勒托住光球,暗金光束射入他的眉心。

他愣住了。

「是他,讓我來的。」

輕飄飄的一句話,似乎從相當遙遠的地方傳來,眾人回神看去,一片狼籍的沙灘上,哪還有一人一龍的蹤影? 他們在己方注意力被分散之際,已經悄然遁去,飄邈無蹤。

「是誰?」洛特晃了晃發呆的馮勒,問出大夥最想知道的答案。

能夠驅使一名馭龍高手來相助,那該是何等強大的高人高人高高人。 哪個有好奇心的,會不想知道這個答案?

「我的老師,我加入騎士團前,服侍過一段時間的那個老師……」馮勒囈語般的回答,似乎不敢相信他那位拜別後就音訊全無、人間蒸發的老師,竟然仍默默關注著他的一切。

馮勒無比感動。

然而,包括洛特在內,眾位騎士卻整齊劃一的和馮勒拉開距離,用看異形的眼光死瞪著他。 這傢夥的老師,該不會是哪個活了千百年的隱居老怪物吧?

「老師……」

仰望著天空,馮勒儼然已沉浸在感性與夢幻的海洋裡,不可自拔。

龍背島之行,到此告一段。

卡克的屍體被皮皮耶爾施法冰封,由皇家騎士團所屬運送返回,交到了他同胞哥哥,皇家騎士團長──聖騎士卡洛姆手中。

「很抱歉,團長,我們沒有完成任務。」穆亞低著頭,表情黯然,很是愧疚。 他身前就是一直沉默著的卡洛姆團長。

這個被筆挺白色制服襯托得更加偉岸的漢子,此刻正蹲在被冰封的卡克遺體旁邊,似乎沒有聽見穆亞的話,只是很專注的用他粗糙的手指撫摸著冰封卡克的臉龐。

洛特默默站在團長辦公室的大門邊緣,手環胸、背倚牆,眼睛一閉一睜地看著一耍自閉,一搞自責的兩個人,整個辦公室靜悄悄了五分鐘之久。

「不,你們做得很好。」卡洛姆嘆了口氣,收回手,緩緩站起來轉身,「是卡克這孩子太執著。」他豪邁的臉龐上,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愁緒,洛特卻很清楚的知道,那並非親人死亡的哀慟。

「也對,他們本來就不是親人。」洛特在心裡補充。

「對了。你們說有一個銀髮藍眼,做類似吟遊詩人打扮的乘龍年輕男人,聲稱帶走了卡克的靈魂,是嗎?」

「嗯。」

瞥了一眼,發現穆亞還在玩消沉,洛特只好代為回答:「不過發言真偽我們無法確定,根本沒人注意到卡克怎麼死的。那琴聲,音色太美……當然,它的危險性與優美成正比。」略微思考後,洛特補上最後一句話。

卡洛姆沉默了一會,似乎在回想什麼。

片刻,他只是淡淡應了聲:「知道。」

一回眸,瞥見安祥躺在冰塊裡的卡克,卡洛姆忍不住又是嘆息,而後才無奈地說:「騎士團與皇室兩方面都沒有問題,你們可以下去休息了。順便… …替我把卡克火葬了,骨灰就灑在辦公樓外那棵樹下吧。」

「得令。」穆亞應聲,彎腰就去扛那個大冰塊。

洛特開門讓路,等穆亞先走出去,自己才舉步跟上,臨走前還不忘提醒:「團長老頭,不要忘記我是重傷號。一個月內,打打殺殺的任務不要派給我。」擺擺手,他輕關上房門。

卡洛姆的嘴角抽動了下。

「臭小子,你只是想偷懶而已……」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17 19:24
第四章 西蒂耶卡之遺憾

夜晚的普羅斯城住宅區街道上一片寧靜,除了少數幾家豪宅內,有燈光自拉上厚厚窗簾的窗戶透出,添上幾分光亮之外,整個普羅斯城就只有某些重要據點、景點附近,有國家給付魔法晶石費用的魔法燈,負責整夜的照明。

因此,午夜的巡邏隊,總得自備小型照明用品。

目前就有一組巡邏隊,全副武裝衝進安靜的住宅區裡,目標相當明確的往前直追。 再看這支巡邏隊的領頭騎士,一頭米白色短髮,白底紅紋騎士服,赫然是第七大隊副大隊長──奎裡. 費索。

換言之,今晚負責城內治安的是皇家騎士團第七大隊。

而且看他們狂追猛趕的架勢,很顯然是有不法人士在犯法的時候,被他們撞個正著,或者手腳不夠俐落,讓巡邏隊接獲報案的第一時間,便發覺賊蹤。

於是乎,情況演變至此,也就顯得十分理所當然。

比較令人感到詫異的是,巡邏隊不曉得打著怎樣的心思,他們追著前頭那個時隱時現、潛行術儼然不是很到家的盜賊跑,居然始終保持在相同距離,既不追上,又緊緊咬著,不讓距離被拉大。 彷彿旨不在捉賊,僅僅是故意想讓那盜賊有壓迫感。

這個時候,倘若街上來個擁有相當武術基礎的觀眾,就會發覺為什麼巡邏隊銜尾追擊,卻遲遲追不上的原因──在盜賊身後幾步遠的地方,還有一個淡淡的青影緊隨。

正是這個猶如附骨之蛆的青影,讓盜賊嚇破膽子的亡命奔逃,連剛學不久的半調子潛行術都拿出來用。 早已顧不得半吊子潛行術就是他成功脫身後,騎士團搜索人犯的一大重要線索。

青影不是別人,就是應該在房間裡睡大頭覺的洛特。

原來,今晚是他難得的賭性起來,拉著整支巡邏隊逛賭場的日子。

孰料偏偏有小毛賊不長眼,挑在同一天潛入賭場偷東西又失風被發現,洛特縱使不想管,有個盡責的副隊長在身邊又不能不管。

再加上賭場主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跑來報案兼哭訴,又「不小心」遺忘了一個錢袋在洛特腳邊,本來打著敷衍了事主意的洛特,頓時來了精神,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證,必定尋回失物,把小偷繩之以法!

一場追逐戰於焉展開,從燈紅酒綠的風化區,一路你跑我追的來到了住宅區。

照理,這麼長的一段路,假使盜賊沒把騎士甩掉,就該輪到騎士把盜賊逮捕,不該是如今這種不上不下的局面。

會導致局勢變化至此,裡頭自然有洛特大隊長一份「功勞」。

他老人家突然對盜賊的潛行術來了興趣,為了偷師,才故意讓屬下保持著一定距離跟著,給盜賊壓力的同時,也帶給他一種「再加把勁,就能甩脫掉」的錯覺。

如此一來,盜賊哪有不把壓箱底的本事通通搬出來的道理?

雖然半生不熟的潛行術在行家眼中根本上不了檯面,但是對洛特來講卻已足夠。 只要有個範例,他便能夠自行琢磨,這種半桶水晃蕩的潛行術,還省了他找人的工夫,對目前的需求來講,恰好適宜。

「我說小子。」沉默追逐中的洛特,首次開了金口。

這時候,他們已經在住宅區裡繞了好大一圈,跑到了普羅斯城中央大道,再過去,就是聲色犬馬的風化區。

「我的潛行術,看來比你正宗吧!」

聞得此言,盜賊還沒來得及感到心驚,便先查覺幽靈般跟隨其後的青影,倏地消失無蹤。 隨即,他感覺到脖頸處一痛,眼前一黑,就此失去意識。

「搞定。」

虛空中一條手臂伸出來,拉住盜賊的後衣領,隨後,洛特整個人顯現出來,不以為然地劈手奪了贓物,再把盜賊順手往後遞。

充當「趕賊大隊」的奎裡等人,乖乖把盜賊接了去,不消吩咐便將人五花大綁。 而後由奎裡指派兩人,把盜賊扔進治安部的大牢,再派遣一人專程把東西給失主送回去。

「大隊長,我們現在幹什麼?繼續巡邏?」奎裡問。

「還是大隊長要回頭去賭博?」興致勃勃的活寶三人組問。

洛特仰頭看了看天色,搖頭否決了所有提議。  「不。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回駐地,你們各自睡覺去。」說著,他打了個好大的呵欠。

巡邏隊收攏,就準備打道回駐地,這個時候,洛特身後傳來一聲呼喊。

「洛特騎士!你是洛特騎士對不對?」

屬於女人的聲音,還莫名耳熟。

再從稱呼來想,這個世界上會稱呼他「騎士」的女人,實在寥寥可數。 洛特稍稍一想,一個名字立刻跳出腦海──蘭吉妮. 艾爾瑪多,帝國三公主。

可是這聲音來源,竟是風化區。

帝國三公主大老遠從帝都跑到普羅斯城風化區幹什麼?

洛特想不通,但他曉得自己不能不回頭,不光屬下的表情告訴他猜測無誤,還有一些不知死活的傢夥在閒言碎語什麼「風化區名人喔!」、「喲!美女搭訕耶!騎士大人──」,讓人聽著耳朵發癢,想要扁人。

青筋直往額上冒,洛特卻很清楚現在不是發作的好時機。

他轉身,果不其然瞧見想像中的那位麗人。

「好久不見了,洛特騎士。」

蘭吉妮公主款款走來,她穿著一襲鵝黃色、設計簡單卻更加襯托出公主殿下高潔氣質的高領洋裝。 腳下踏的不是貴族婦女最愛的高跟鞋,而是便於運動的短靴,一頭淺褐色、髮梢末端捲起的長發下,湖水綠的眼眸盈滿笑意。

「怎麼樣,人家很夠意思吧!你寄信說想人家,人家就不辭千里來找你這個青梅竹馬了。你看,媽媽還特地給我準備了這套衣服。」蘭吉妮公主張嘴就是一連串胡謅,「可是你們這個城市比鎮子大好多,你說的騎士團駐地,我就是找不到啊……」

哦哦──

原來是個癡心絕對的路癡美人,難怪會跑到風化區來,敢情是為了找情郎? 但是,為什麼情郎要騎士騎士的叫呢? 路人們不解。

洛特一時之間也反應不過來,當場愣住。

好在公主殿下聰慧的很,見洛特呆住,馬上一跺腳,裝出不高興的樣子,嗔道:「你不是有別的女人了吧?你不是說,我是你永遠的公主,你是我永遠的騎士嗎?難道你要說話不算話?」說著,她聲音哽咽了。

在男人眼中,讓美女哭泣是罪不可赦的。

蘭吉妮這一哽咽,洛特立刻感覺壓力倍增,無數責怪、憤怒的視線全集中在他身上,彷彿要把他的身體洞穿,否則絕不罷休。

「這……好!我、的、公、主。」洛特咬字特別重,似乎在偷偷磨牙,「請允許妳的騎士,替妳找個休息的地方吧!」

公主殿下駕到,無論基於什麼理由、所為何事,風化區都不是適合交談的地方。 洛特二話不說,便邀請蘭吉妮同他返回騎士團駐地,有什麼話,再行商量。

第七大隊外出巡邏,卻尋了一名公主回來,這個消息頓時驚動了所有大隊長級別以上的人。 天尚未大亮,九名大隊長外加騎士團長卡洛姆,已經全員在會議室集合。

只不過,今天佔據主位的不是卡洛姆,而是一位巧笑倩兮,儀態舉止高雅大方,盡顯皇家風範的黃衣麗人。

直到把公主殿下迎回騎士團,洛特才意外的發現,公主殿下居然是隻身前來,連一個貼身護衛也沒帶。 這讓他更加搞不懂,公主殿下究竟在玩什麼名堂?

可是沒關係,解謎的時間到了。

公主殿下一扶右手食指上小巧的空間戒指,取出一個長五十公分、寬三十公分的長方形物體,擺到會議桌上,方才開口:「這就是我微服私訪的原因。」

就為了這個?

一個黑漆漆,看不出任何奇特之處的長條盒子?

現場眾位騎士,面無表情者有之,面帶微笑者有之,面色古怪者有之,面露苦笑者有之,面現無奈者有之……獨獨沒有一個覺得,公主殿下私訪的理由很正經。 他們更傾向於公主殿下在宮裡憋壞了,於是隨便找理由溜出來透氣。

畢竟皇家與禁衛兩大騎士團高層在帝國貴族圈裡,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恰好各個都算一號人物,一些高層圈子裡的秘聞,他們也知之甚詳。 其中就有一項關於帝國三公主,蘭吉妮殿下的傳聞。

據說這位公主殿下表面上端莊嫻靜,極具大家閨秀風範,在國內外不知情人士口中,好評聲浪不斷,求姻緣的王侯貴族,亦不曾間斷。

然而,公主殿下卻遲遲未嫁出去。

這其中,公主不滿意夫婿人選是一大原因,另一個更重大的原因則是──威倫帝國的皇帝陛下不敢嫁。

陛下固然擔心女兒終身大事無著落,但是更擔心娶了三公主的外國王侯貴族,會給皇室冠上「大騙子」的罪名。 因為蘭吉妮公主的真實性情,與她在外交場合的表現截然相反。

如果要用一句話來評價這位公主殿下,恐怕皇帝陛下會毫不猶豫地說:「山林裏長大的野女孩。」

是的,蘭吉妮的真面目是個野性十足,喜歡舞刀弄劍,而且膽子特大,勇於嘗試新鮮的叛逆公主。 哪怕她的氣質和外在形象,再怎麼塑造包裝,皇帝陛下再如何用心良苦,依舊改不了公主的內在習性。

十年的努力付諸流水,終於讓皇帝陛下認清楚這樣事實。 於是他不再要求公主徹底改頭換面,只要求在公眾場合,蘭吉妮必須像個公主。

鑑於以上種種緣由,騎士們根本不信蘭吉妮公主帶來的黑盒子有什麼奧秘。 直到公主殿下噘著嘴,氣沖沖地打開盒蓋,眾人方才知曉,黑盒子僅僅是一層不讓力量外洩的封印。

真正的秘密,隱藏在裡頭那本封面是黝黑泛幽光蝙蝠圖騰的血紅色巨書之中。

這本書透著一股明顯屬於黑暗陣營,但眾人都不曾感受過的能量。

它沒有死靈法師施術時的森寒陰冷之感,沒有闇系騎士浴血時的狂傲躁虐之氣,更沒有傳說中魔族現身時的精神影響之能……它似乎是種純粹為了戰鬥而生的力量,光感覺就能讓半數的人認定,它可以隨時轉變特質,適應主人的戰鬥模式。

它的特色,大概是多變吧……還有那股難以抹滅的血腥氣味……

當眾位騎士還在發呆,企圖回想是否遭遇過這種奇特能量的時候,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卻喃喃道:「西蒂耶卡之遺憾。」

「哈!皮皮耶爾大魔法師說得沒錯,洛特騎士你果然知道!」蘭吉妮毫無公主形象的一下子跳起來,「哪裡像皇宮裡那些老學究,平常嘴裡一大段、一大段歷史事蹟朗朗上口,真給他們出問題時,一個個支支吾吾答不出來。幸好洛特騎士你博學多聞,否則我真不曉得找誰去問了。」

公主殿下俏麗的臉蛋上,有著明顯的雀躍。

眾位騎士各異的臉龐上,卻有清晰的抽搐。

用「博學多聞」形容洛特那個無賴? 儘管,洛特好像真的知道許多陳年舊事,但這個形容詞用在他身上,就是無法讓現場諸位騎士感到認同。

這完全是「刻版印象」加「心理作用」在作祟。

反觀洛特的表現──

聽聞帝國三公主親口讚揚,以一個正常騎士的反應,應該是一臉受寵若驚,趕緊謙遜幾句,表示自己對帝國如何如何耿耿忠心,而不該像洛特一樣「癱瘓」在椅子上,彷彿啥也沒聽見的無動於衷。

穆亞見狀,眉頭微皺,悄悄伸手往洛特的後腰軟肉作勢欲掐。

做為好朋友,他有必要提醒一下洛特。 面對一國公主,哪怕擁有一身驚世絕倫的技藝也不該等閒視之,何況洛特僅僅是個闇月騎士,勉強算是個一方高手,但離打遍天下無敵手,還差著遠了。

未料,洛特早就猜到穆亞會有什麼小動作,左手攔在前頭等著,一把捉住穆亞的手,痞笑著,幾不可見地輕搖頭。

這時候,蘭吉妮雀躍的勁頭才算過去,她重新就座,馬上擺出好奇寶寶的樣子,一點也不在乎洛特的無禮,兩眼發光直盯著他,催促道: 「洛特騎士,你說說看這個西……噢,西蒂耶卡之遺憾,是什麼來頭?」

哪裡知道,洛特的回話根本牛頭不對馬嘴。 他說:「公主殿下,須知情報的獲取,總是伴隨著代價交換。而我──從來不是一個免費奉送的好人。」

言下之意即是,縱使是帝國三公主又如何? 不殺荷包放血,誰也休想從一毛不拔的洛特鐵公雞嘴巴裏,撬出只言詞組的線索。

蘭吉妮貴為公主,豈會連這麼一點簡單的語言暗示都聽不懂? 她一面感慨傳言果真屬實,一面從空間戒指裡摸出一個錢袋。 纖纖素手把錢袋拋起,神準的落在洛特面前桌上。

──對蘭吉妮公主而言,只要她認為有意義的買賣,價錢從來不是考慮的問題。 而目前,她就對洛特擁有的知識,相當感興趣。

錢袋裏金幣與桌面撞擊,發出悅耳的聲響。

洛特耳朵一動,瞇瞇眼稍微睜大了些,嘴角上揚的幅度也跟著增加,「一百五十枚金幣,公主殿下果然是慷慨之人。」他坐挺身子,頃刻間來了精神。

一手迅速掃過,洛特理所當然的把錢袋塞進懷裡,準備等沒人注意的時候,再送進自己的空間戒指。

「知道就好。」蘭吉妮湖水綠的眸子中閃過些許得意,「快點說吧!一百五十枚金幣,買你知道關於『西蒂耶卡之遺憾』的全部。」

「好。」

清清喉嚨,身子前傾,置於桌面的雙手交扣,洛特用一種蓄意低沉的嗓音做了開場白:「據說,在大破滅時代以前,這塊大陸的主宰有一明一暗之分。明裏,倫達大陸的主宰是人族;暗裡,還有一支血族的勢力,盤根錯節的潛伏在人類社會裡,他們以人類或任何動物的鮮血為食。」

眾人表情各異,不過很顯然一句「以人類或任何動物的鮮血為食」,已經給他們帶來不好的第一印象。

比較出乎洛特意料的是,素來文文靜靜的第三大隊長,光月騎士莎卡柔美的臉龐,居然浮現略略興奮的嫣紅,米白色長發底下,一雙琥珀色眸子寫滿了欽慕。

只聽她接口述說──

「血族又被稱作『吸血鬼』或『闇夜貴族』。傳說中,他們族裡的每個人都擁有彷彿來自最古老貴族家庭的氣度與禮節儀態,可以變化成蝙蝠和霧氣,是上古邪神的忠實信徒,也是最優雅高貴的種族。蝙蝠圖騰,一向是他們的代表標記。」

聽到這裡,再配合書皮封面的蝙蝠圖樣,駑鈍的人也該猜到洛特提及血族此一古老種族的緣由了──西蒂耶卡,正是血族的一員。

不過更令他們訝異的是,莎卡如數家珍那般講解著血族的歷史,恰似已經反復閱讀過許多遍相關書籍,熟記到滾瓜爛熟的地步了。

原來莎卡平常都看這類型的書籍啊……在場眾位或者聽過血族,或者連聽都沒聽過的男騎士們,心有靈犀地暗忖。

「啊……」莎卡這時候才如夢初醒,察覺公主殿下正用饒有興致的眼神盯著她瞧,其他同僚也一臉的「原來如此」,連團長的表情也有少許揶揄,她不由自主垂下頭,紅了臉,往蒂莉琪身旁靠了靠。

「夠了吧?沒見過美女啊?」身為好朋友,蒂莉琪馬上對一干雄性生物吼了起來,見他們都縮了縮脖子,才轉頭對蘭吉妮道:「公主殿下,言歸正傳好嗎?」

「好啊。」大概女孩之間比較有同理心,蘭吉妮很好說話,主動拉回話題道:「洛特騎士,請你繼續說明。」

大金主開口,洛特自然不會拒絕。

當他是闇月騎士洛特時,他相當實在,有多少錢說多少話。 一百五十枚金幣,確實足夠買下所有情報,所以他一個字也不會少說。

「血族的實力劃分有八級,血神、帝王、親王、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西蒂耶卡在傳說中,是罕世一見的血族女親王,可惜職場得意、情場失意,她愛上了不該愛的人,對方是侍奉戰神的戰魂騎士。」

可以說,十個能夠流傳千古的淒美愛情故事,有九個都十分老套,卻又老套得動人心弦。 女親王西蒂耶卡與戰魂騎士奧蘭古的愛情,也同樣陷入了這個兩情相悅,卻得不到親朋好友祝福的窘迫循環之中。

無疑,這場血族與人類的愛情跟絕大多數的愛情悲劇一樣,在經歷一系列可歌可泣的磨難與挫折,雙方家人部屬的彼此攻擊、汙陷、殘殺後,依舊有情人難成眷屬。 恰似命運早已註定,他倆今生有緣無份。

最終,一對戀人分隔兩地,不約而同的相思成疾,在同一天的同一時間,共赴黃泉。

而這部「西蒂耶卡之遺憾」之書,據聞正是女親王西蒂耶卡在臨死前,動用她全部的血能與精血,以自己與召喚而來的愛人靈魂為核心,所幻化而成。

「……相傳,誰能在書中世界填補女親王的遺憾,讓女親王品嚐一次完美的愛情,解放女親王與她的戀人沉睡之魂,即可獲得女親王的饋贈。」

洛特故作深沉,很進入狀況的闔著眼睛,用類似歌詠的語調說完這則愛情故事後,一睜開眼睛,立刻被某些同僚的反應嚇得一愣。

有沒有這麼誇張?

三個女孩子聽得淚眼汪汪,完全一副以身代入女親王角色的模樣可以理解,誰叫在場三位女性同胞都屬於感性派,可是咱們的男性同胞們──

「喝!穆亞,你幹什麼義憤填膺得好像想去屠城?菲斯洛,你家蒂莉琪還健在,你唏噓什麼?我靠!諾奈提,我從不曉得你的淚腺那麼松!還有……還有沒有?嗯……」

洛特一一掃視其他人的狀態,總算鬆一口氣。

「好險,沒了。」

萬一大夥兒都深受感動,表現失常,他可招架不住,肯定是要奪門而逃。

雖然當下的情況看起來,似乎也不太妙,尤其是聽完故事感觸良多,為女親王西蒂耶卡與戰魂騎士奧蘭古掬了好幾把同情淚的蘭吉妮公主,有意無意瞄過來的眼神。

「洛特騎士。」

果然來了……

「公主殿下有何指教?」洛特苦笑著,他一點也不想進行免費服務,現在最怕公主殿下扣個大帽子下來啊!

「不管女親王的饋贈是什麼我都做主給你,另外再加兩百枚金幣。」蘭吉妮顯然是吃定洛特的性子,笑瞇瞇地提出她的價碼,一點也不怕聽見「不」字。

先是拿足夠普通人家兩年溫飽的價碼買情報,接著又拿普通人家兩年半吃喝用度還有剩的金幣,去邀請一名騎士加盟……

不得不說,蘭吉妮公主確實不把錢當錢看,或許兩百金幣,連她一個月零月錢的零頭都不到。

事實也證明,蘭吉妮的作法很明智。

意圖說服洛特,再也沒有誰比黃澄澄的金幣更具有這份能力。 尤其那袋金幣已經擺在洛特眼前,閃爍著耀眼光芒的時候。

儘管女親王的饋贈還不曉得有沒有著落,不過近在眼前、用途廣大的金幣更實在啊!

見錢眼開的洛特當場就站起身,對蘭吉妮公主致上騎士禮,毫不遲疑地說:「闇月騎士洛特.西斯法,樂於為蘭吉妮公主殿下效勞。不過公主殿下,有一件事,在殿下決定冒險之前,我必須先提醒。」坐下後,洛特先納金幣入懷,方才開口。

奇怪的是,不止公主殿下露出洗耳恭聽的模樣,剛剛表現出明顯情緒波動的五名騎士,也格外認真地聆聽起來。

卡洛姆見狀,即使不問也能猜到他們在想什麼,只得無奈苦笑。

比較令他意外的是葛里安,這個性格如疾風烈火的孩子,儼然對悲情故事嗤之以鼻,一點兒也沒被打動。

洛特輕咳一聲。

「能進去書裡的只有靈魂。」他聳聳肩,不無遺憾地說:「辦法我有,可是不會用,我們還缺一個實力高強的魔法師。」

「啊?如果是這個問題就不必擔心了。」蘭吉妮胸有成竹,兼相當有自知之明地說:「別看我是一個人微服出來的,父皇才不會允許我一個人亂跑。只要我身上有這個,護衛隊就不會跟丟的。」

她拉出一個水晶項鍊,晶瑩剔透的菱形水晶裡,似有銀線在遊曳,偶爾還會散發華光。

「皮皮耶爾大魔法師三天前調任來專門保護我的安全,他很快就會順著追蹤水晶找到我,魔法師的問題也就解決了。」

「這樣啊……」洛特了然的點頭,內心暗忖:「嘖,仲介費沒有了……」

很快,外頭就有皇家騎士來報告,說有一個自稱皮皮耶爾的大魔法師,帶領兩個女魔法師、兩個女騎士來到駐地大門口,想求見三公主殿下。

卡洛姆二話不說,立刻命令皇家騎士把人領到會議室來,接著自然由洛特分派任務,和皮皮耶爾解釋到底該怎麼做,並且再三強調西蒂耶卡之嘆息裡的潛在凶險。

由於洛特幾乎是半說明半嚇唬,驚得皮皮耶爾指天畫地發誓會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只要任何一個進書冒險者聯繫肉體與靈魂的命線顫動,馬上全力拉扯命線,召喚回靈魂,避免冒險者被書本吞噬靈魂之危。

「命線綁在右手,最好打上死結。」洛特舉起自己的右臂,讓準備進書的六人看清楚系在他手腕處的紅線,「這可是保命符,誰的繩子萬一鬆脫,那他最好祈禱我們一次就成功,否則就準備在書裏永眠吧!」

這次冒險名單有蘭吉妮公主、洛特、穆亞、菲斯洛、諾奈提、蒂莉琪、莎卡七人,他們圍繞著西蒂耶卡之遺憾而坐,七隻手交迭擺在書本封面,他們每人背後又站有一名騎士,全程護法監控。

皮皮耶爾高舉魔杖,澎湃的魔力往杖端湧去,隨時準備將眾人的靈魂,護送進入書中世界,然後他試探地問:「公主殿下?」

「嗯!」

蘭吉妮重重點頭,臉上終於有了少許緊張。

書中歷險,即將展開──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17 19:26
第五章 姻緣從天來

「天降一族,納命來!」

齊聲咆哮方落,劍光槍影緊隨紛至,伴隨著的,還有一道猶如毒蛇的危險視線。 奇怪的是,這道視線只出現瞬間,又隨即消失。

洛特根本來不及去確認視線的主人,或者有任何其他反應,他甚至腳未沾地,眼中便瞧見三抹黑影疾速逼近,兩槍一劍的襲擊先後到達。

「嘖!」

洛特一瞇眼睛,馬上判定情勢。

拔劍暫時沒有機會,他的鬥氣猛地暴發。

人影霎時化作清風,身子左側右讓,接連閃過槍劍。 此時他腳底總算觸及地面,立刻腳步一錯,繞到三個偷襲者背後,手劈、肘擊、膝撞、腿掃齊下,占得先機之利、速度之快,在敵人反應過來前,破壞其行動能力,一一放倒。

「呼──」

拍了拍手,搞定不由分說襲擊的傢夥,洛特終於有閒情打量環境。

這是個有一道門,五扇被封鎖窗戶的正方形房間,房內佈置了一張簡單的木床,一座明顯直接利用牆壁材質雕琢出來的石櫃。 櫃子上方,有著一尊身披重鎧,左手大盾,右手重劍,威風凜凜的戰神塑像。

除此之外,房間裡就沒有其他傢俱擺飾。

瞥了眼與他同樣來到這裡的穆亞和菲斯洛,見他們也差不多擺平了,洛特順口問著那個從頭到尾,在床上端坐不動的騎士:「餵!房間的主人。有沒有繩子之類,可以用來捆綁的工具?」

「櫃子裡有鐵鍊。」騎士一指石櫃下方的抽屜,很乾脆地說。

「鐵鍊?」

洛特本來也不過指望有條麻繩用用,再不然床單、窗簾一類的東西也可以接受,哪里料到騎士一開口,便是鐵練這種「上等」貨色。

一個騎士的房間裡,擺鐵鍊幹啥?

這不光是洛特的困惑,也是穆亞和菲斯洛想不透的地方。

他們倆把房間裏合計九名偷襲騎士拖到洛特身邊放好,然後探頭去看他拿出的鐵鍊,同時倒抽一口冷氣,用怪異目光覷著床上不動如山的騎士。

那鐵鍊,足足有成年人的手臂粗,在洛特拖動的時候,還會發出匡噹匡噹的聲響。

「我們幫忙。」

不用洛特求助,光看那和洛特手臂一般粗的鐵鍊,穆亞便主動招呼上菲斯洛協助。

床上的騎士依舊沒有動,彷彿有人從天上掉下來、他的同伴偷襲然後被打倒、接著給陌生人捆成肉粽……等等事情,他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而他連道具都準備齊全的行為,更替這種假設增添了不少說服力。

「你是戰魂騎士奧蘭古吧?」齊心合力把九位騎士捆妥後,洛特轉過頭,單刀直入,全無一點客氣地張口就問。

「是的。」

騎士點頭,表情沒有絲毫波瀾起伏,對於天上掉下來的「禮物」知其姓名,同樣沒有一丁點詫異──恐怕對他而言,洛特三人甚麼也不曉得,才是值得驚訝的大事。

直到這時候,洛特三人才有閒情逸致仔細打量奧蘭古生得什麼模樣。

深褐色簡潔的短髮髮型,方正的臉,飛揚的濃眉底下是一雙銳利深沉,卻被憂愁掩去大量光采的眼。 鼻樑挺直,以男性標準來講稍厚的嘴唇緊抿,繃出一臉凝重的線條。

「你好像一點也不吃驚?」穆亞金黃的眸子與奧蘭古深邃的眼對上,前者頓了頓,略帶不解地提問。

「我沒有吃驚的必要。」奧蘭古站了起來,眾人這才發覺他不但身材健碩,而且高大魁武。 根據目測,少說也有一百九十公分。

以奧蘭古的身高來推測,這多半不是他自己的房間,畢竟這天花板實在矮了些,奧蘭古的腦袋上再迭兩顆腦袋,大約就得撞上了。

「你們天降一族不愧是閒散的稀少種族,看來情報共用機制並不發達。」奧蘭古邊說邊大跨步往石櫃走,由於他並未特意壓低音量,三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你說的……」穆亞皺皺眉頭,正要開口詢問什麼是「天降一族」,卻被洛特快手摀住嘴巴。

菲斯洛默契十足地搶過穆亞話頭,道:「誰告訴你,我們是天降一族的?」

問題拋出去,鬆開手的洛特和菲斯洛一起鬆口氣。

照穆亞那個問法,還不馬上漏餡?

到時候,他們要怎麼解釋被認定是天降一族的他們,其實根本沒聽過天降一族? 看奧蘭古的樣子,顯然跟這個「天降一族」頗有交情,才會在「認出」他們的種族後,馬上放棄戒備。 那種好像有柄刀懸在頸側的危機感,方才退去。

「當然是你們一族,第一批來幫助我們的人。」奧蘭古頭也不回地應聲,一手拉開石製的沉重抽屜在裡頭翻找,並且接著解釋。

「雖然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成功,不過我很感謝你們種族信仰真愛,願意幫助有情人而不惜一切的精神。

「說實話,原本我並不相信有這樣一個種族存在,可是你們用實際行動讓我相信了。所以我在反抗,也在等待。果然,上一組人魂飛魄散的第五天,你們就出現了。」

奧蘭古在抽屜裡翻找的手頓了頓,拿出一把鑰匙。 他拿著鑰匙,從床底下翻出一個鐵盒,鑰匙插進大鎖。

「不過,我希望你們能夠傳遞消息回去族內,如果這次又失敗,請不要再派人來了。我願意為我的愛情犧牲奉獻一切,但這其中,不包括其他種族的靈魂。」

洛特三人面面相覷。

從這段簡單的話裡,他們推敲出一條至關重要的訊息──促成西蒂耶卡與奧蘭古不是一項簡單任務,至少已經有兩組人在這項任務裡犧牲。 而且實際上,進入書中世界的冒險者,絕不會僅止於兩組。

另外,他們也得出一個小小的結論──

「第一批進來的人裡面,不會有個愛講故事的吟遊詩人吧?我覺得什麼天降一族,什麼嚮往純真的愛情……類似這種安排,很像吟遊詩人會幹的事。」菲斯洛傳音,外帶衝著兩個夥伴揚了揚眉。

「那傢夥隱了女親王的饋贈不講,肯定沒安好心。」洛特接腔,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上,明白寫著不屑。

好比自詡情聖的菲斯洛會注意愛情故事,愛財如命的洛特專門盯著贈禮不放。

好人穆亞,理所當然就往好的地方去想,於是他道:「但是不可否認,那個人也替後來者鋪好了路,所以我們也該感謝他。」

「感激他的多事?」洛特撇撇嘴,哪怕心裡有些同意,他的嘴巴也不會示弱。

穆亞微笑,搖了搖頭。

這時,菲斯洛插嘴道:「洛特,你知不知道蒂莉琪她們去哪了?這裡只有我們三個。」疑似有「後知後覺症候群」的他,總算記起來要問問女朋友等人的下落。

「安啦!不是跑到男方這裡,就肯定是待在女方那裡,沒可能走丟啦!」洛特很有信心,懶洋洋地解釋。

「哦?」菲斯洛停頓一秒,才一臉欠打地回道:「好吧,我就勉勉強強信你一次。」那副表情就像在說:「我信你是你的榮幸,你要懂得心懷感激。」

這張可惡臉孔,洛特都不曉得看幾百次了,不過就像菲斯洛欠賭債必賴一樣,他瞧見這副表情,必定想扁。

可惜奧蘭古插來一句話,生生遏止住他的行動──

「這是我的日記。每回天降一族給予的協助,我都有記載在上頭,你們看看,希望對你們有所幫助。」他遞來一本黑色厚皮的日記,不論封面封底全無多餘裝飾,一眼瞥去,樸素得相當不起眼。

「謝謝。」穆亞伸手去接,禮貌地笑笑,「假使你不介意,容許我們暫時討論一下。」

奧蘭古體諒的同意這個要求,還補充道:「儘管放心,你們有足夠的時間討論對策。這不是第一次了,我稍微佈置一下,有把握中餐送來以前,戰神殿其他人不會察覺異樣。」

言罷,他隨即忙活開來。

首先他在自己人身上分別補上一記,使他們陷入更深度持久的昏迷,而後拿出一支元素水晶磨碎製造成、專門用來繪製魔法陣或任何魔法圖紋的魔晶筆,駕輕就熟的在房間各處寫上魔法符號,並輸入一點他的戰魂鬥氣。

隨著一個個魔法符號亮起金紅色的戰神力量代表光輝,魔法符號產生共鳴,一個省力的結界在房間裡架設起來。

奧蘭古忙碌這些事情之際,洛特他們也沒閒著。

他們看了會奧蘭古的佈置,隨即就因為有看沒有懂決定放棄,轉而翻閱起日記。

從日記裡,他們確定「西蒂耶卡之遺憾」一書幾經流轉,至少有過十二任主人。 因為前前後後總共有十二組人進入書中,企圖圓滿女親王的遺憾,獲得見都沒見過的饋贈。

可惜他們之中,沒有一人準備了安全措施,全部以魂飛魄散,被轉化成維繫書中世界的能量,當作最終歸宿。

「越是凶險,成功的收穫往往越是令人垂涎,偏偏世上自不量力的人太多……哼哼,死得活該!」洛特不曉得哪根神經被觸動,突然冒出這樣一段話。

聽出話裡的殘狠意味,穆亞不自覺臉色變了變,頗有些不適應。

菲斯洛倒是沒多大反彈,只是笑罵:「喂喂餵,人死都死了,你說話不能好聽點啊?」雖說私心裡,他挺贊成洛特「前人自不量力」的說法。

「往下看。」洛特一揚眉頭,惡意的笑著,提示:「看完前輩的『豐功偉業』,我相信你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聞言,菲斯洛乖乖向下看去。

果不其然,他和穆亞的臉色,都隨著目光朝下閱覽,在尚未翻頁前就變得相當「精采」。 耳朵夠好的人,還可以聽見菲斯洛用氣音嘀咕:「罵得好,這群王八蛋果然該死……」

原來,在眾多冒險者「智計百出」下,戰神殿所屬與血族們被鍛煉得越來越聰明,越來越難纏……換句話說,前人的搏命犧牲,不過是在打磨西蒂耶卡與奧蘭古情路上的絆腳石,順帶給後人製造更難以跨越的障礙。

「我嚴重懷疑,這些傢夥根本是打著自己得不到,別人也休想的心思在辦事。」洛特邊磨牙邊說。

剛剛看第一遍他就很生氣,現在再看一遍,他更是恨不得把那些絆腳石製造狂,通通從墳墓裡拖出來鞭屍洩憤──倘若他能夠得知那些人的墳墓在哪。

「同感。」菲斯洛難得不唱反調的用力點頭。

面對這兩個同仇敵愾,用同一個鼻孔噴氣的同伴,好脾氣的穆亞除了苦笑,還是只能苦笑。 不過他的笑容裡,多少添了些無奈。

誰叫前人們天馬行空的計策太多?

他甚至能夠看出有幾組人壓根不知書中凶險,是抱著純粹旅遊的心態進來,哪會想出什麼好計策?

如此兒戲心態,他們會魂斷書中,也就不是什麼太難想像的下場。

「好了好了,我們還是想想該怎麼進行任務。」穆亞趕緊轉移兩個夥伴的注意力,反正繼續生悶氣也無濟於事。

穆亞的面子,當然得給。

洛特和菲斯洛馬上放棄那點不愉快,把精神放到正事上。

首先,當然是整合前人使用過的計策,分析其中的優點與缺點,避免重蹈覆轍。

做這些事無須避開奧蘭古,於是穆亞主動邀請前者加入討論,畢竟有個親身經歷者,評估會更加穩妥。

然而──

某位缺少金錢開路,腦筋就會打結的仁兄,從頭到尾都在當旁聽者,聽到最後,這傢夥甚至相當可惡地靠在牆邊,歪頭流著口水睡著了……

「那個……沒有關係嗎?」第一個發現的奧蘭古,始終古井無波的剛毅面孔終於起了波瀾。 他比了比睡相難看的洛特,壓低音量輕問。

「不要緊,讓他睡。」穆亞簡單地說。

菲斯洛卻不曉得抱著怎樣的心態,陰陽怪氣地提示:「你若希望他幫忙出主意,就拿點值錢東西出來晃晃。這傢夥耳朵、鼻子靈得很,有人送寶貝上門,他鐵定不會錯過。」

「……」

奧蘭古看了看說話的兩人,再瞅瞅睡著的那個,安靜了會,很果斷的下決定道:「我想,我們還是繼續擬定計劃吧!」

時間回溯到稍早之前──

在遙遠彼端的血族古堡,女親王西蒂耶卡寢宮內,除了黑色系的傢俱擺設,添增不少華美邪氣風外,寢宮內眾人的互動,竟與洛特一方出乎意料的相似。

同樣是天降一族憑空而來,同樣有九名血族等待著狙殺天降一族,同樣甫入書中便迎接來第一場戰鬥,同樣是被偷襲方取勝,把偷襲方當粽子捆綁起來。

唯一不同的是,血族公爵戰鬥力不同凡響,速度又快到令人眼花撩亂,比起洛特那頭的偷襲者,實在不屬於同一檔次。 蘭吉妮公主等人吃力不少,還是多虧女親王暗中援手,才不至於出師未捷身先死。

而女親王關於天降一族的解釋,更與戰魂騎士奧蘭古如出一轍,拿出來給蘭吉妮等四人瞭解過去狀況的物品,也是日記。

種種巧合看在不知詳情的人眼中,沒準會以為這對戀人事先串通好,心有靈犀,約莫不過如此。

讀完女親王的日記,眾人私下討論了一會,擬出一個行動大綱與數個行動方針後,由身分最高的蘭吉妮公主代表開口。

「這位……陛下?」她叫得有些猶豫,誰也不確定血族的稱呼和人類是否相同。

果然,西蒂耶卡聽得陛下二字,馬上開口糾正:「妳們是特地來幫我的,儘管稱呼名字就好。陛下這敬詞,千萬別再用了,即使是血神殿下,也只敢接受『殿下』敬稱而已。」

縱然不曉得其中因由,不過入境隨俗是人人皆懂的美德,蘭吉妮從善如流,當即改口:「那麼,西蒂耶卡……從日記上的前人失敗經驗來看,我們認為,或許可以利用雙方族人的心態,反其道而行。」

她瞥了眼蒂莉琪,這個構思,起初是她提出的。

「哦?說明白點。」

新奇的提議勾起了西蒂耶卡的興趣,她優雅的坐下,酒紅色的眼眸流轉著異樣神采,白雪般晶瑩的皮膚襯托下,格外艷紅的豐唇微翹,形成一抹涵義不明的誘人淡笑。

而她藏在純黑絲質連身裙底下,那凹凸有致、連諾奈提這傻大呆都看到好幾度恍神的魔鬼身材,更令人忍不住浮想聯翩、血氣翻湧,情不自禁的想要嚎叫:「這才是女人啊!每個姿態、每個動作、每個眼神,都那麼風情萬種,叫人移不開眼睛……」

──有生之年得以征服這樣一個女人,肯定是絕大多數男人夢寐以求的幻想。 奈何世上,卻無如此之多的傾城絕色,只有難以計數的曠世怨男。

「回神啊!雄性動物!」蒂莉琪瞇著眼睛,沒好氣的一個暴栗敲在諾奈提腦門上,打得後者一個踉蹌。

這個暴栗不但力道得宜,巧度也刁鑽得恰到好處,恰似演練了無數次──菲斯洛的後腦勺,多半就是蒂莉琪的練習道具……

「噢!蒂莉琪妳幹麼打我……」諾奈提摸著被打的地方,一臉無辜的回頭看,直到這時他才遲鈍的驚覺──女人,全部都是女人,全部都是不好招惹的女人……

「……我想念穆亞、洛特、菲斯洛。」諾奈提難得聰明一回,知道某些話必須小聲講。

可惜,他的音量依然不夠小,耳朵靈敏的女人們,聽得一清二楚。

「那麼,你就去吧!洛特騎士他們大概在奧蘭古騎士那裡,如果你曉得怎麼走,就去吧!」公主殿下雙手環胸,板著臉很故意地說。

蒂莉琪聞弦音而知雅意,輕哼了聲,與公主殿下合作無間演起戲來。

「這個……那個……唉,對不起……」諾奈提選擇了他最常使用的辦法──低聲下氣,結束了這段尷尬對話。

西蒂耶卡也不著急,反倒饒有興致的瞧著這場鬧劇演出。

她的確需要一點娛樂,稍微緩和心中的壓抑。

她極有耐性地支著頰,等待鬧騰的人穩定下來,記起剛剛說到一半,就給那位男騎士豬哥臉打斷的話題。

幸好,還有一個嫻靜的莎卡在。

得到莎卡提醒,話題很快又被拉了回來。 負責說明者,正是提案的蒂莉琪,只聽她將計劃緩緩道來。

巧合的是,戰神殿內也有一人與她的想法不謀而合──

「……既然男女雙方都認定自己人是被勾引,恨不得把對方狠狠打上一頓,那麼,我們就如他們所願。」菲斯洛舉起的右手緊握成拳,很是慷慨激昂地結語:「他們要戰,我們就讓他們戰!」

結束一長串計策發表,菲斯洛意氣風發、得意洋洋地環顧四周,十分佩服自己的聰明腦袋,居然想出這個釜底抽薪之策。

瞧瞧穆亞與奧蘭古若有所思的神色,顯然已經把他的話聽進去,正在考慮。 然而,偏偏有人不吃他那一套──

「長官,戰前訓話結束了嗎?我軍何時出發啊?」洛特打了一個特長的呵欠,眼神朦朧,似乎還有沒睡飽的水霧在他眼裡匯聚,準備隨時化成淚水落下來。

下一秒,果然就有兩滴清淚落下,配合洛特一臉困倦,十足萎靡不振。

「剛剛睡醒的,你搗個什麼亂啊!」兩手叉腰,菲斯洛腳踏三七步,相當不爽地用腳底板打著拍子。

「嗯?我哪有?你不是在戰前訓話嗎?看看你多麼戰意滔天。」洛特歪歪頭,耙了耙亂發,理直氣壯地說。

……和洛特吵架,絕對是白癡行為。

有了這項認知,又不怎麼甘心讓洛特佔據上風的菲斯洛,索性道:「激昂演說又如何?哼哼,總好過某個一無是處的傢夥。」

配合著話,菲斯洛微微抬高下巴,故意做出不可一世的模樣,用由上往下的鄙視目光,冷冷掃視爛泥似靠在牆角、手也懶得抬一下的洛特。

洛特的涵養當然沒有好到被人小看依舊無動於衷,他撇撇嘴,白眼一翻,馬上掀起舊帳,「親愛的菲斯洛大人,我的記憶中,你老人家似乎還欠有鉅款尚未償還,也許你需要一字一銅幣的付費提醒?」

瞧洛特一臉期待的模樣,分明就是在說:「你嗆啊、你再嗆啊!我求求你,你趕快嗆啊!」

看樣子,縱使菲斯洛的欠款難以收回,能夠增加他的債務累積,看他愁眉苦臉,洛特一樣很開心。

洛特壓根懶得遮掩,明明白白寫在臉上的如意算盤,菲斯洛豈會看不出來?

其實菲斯洛一直很納悶,有些時候,他明明心情好,把債還了,怎麼過不了多久,他又有欠條出現在洛特手中? 他什麼時候那樣受不起激? 洛特隨便兩句話,他也不管賭局合不合理,立刻熱血直衝腦門,然後就──賭了……

無庸置疑,十賭九輸。

當下,他的嘴巴也跟洛特激他賭博時的手一樣,根本不顧腦袋的意願,被洛特一挑釁,隨即脫口道:「說啊!隨你怎麼說。反正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言罷,他挺了挺胸,下巴揚得更高。

「他們總是那個樣子嗎?」沉思二人組之一的奧蘭古,似乎覺得菲斯洛與洛特的互動很新鮮,眼神暗覷前頭,嘴裡低問。

穆亞臉上浮現極其明顯的尷尬。

「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他壓了壓太陽穴,眉心微皺,感覺許久未現的頭痛症狀,已有再度復發的傾向。

「不會。」奧蘭古擺擺手,臉上的表情很沉靜,隱諱地提醒道:「有朝氣很好,不過現在應該有更重要的事情。」

穆亞會意,立即上前打斷兩個大男人如同八歲小孩級的幼稚對話。

「別爭了,先講正事。」

穆亞乾脆站在兩個幼稚男人中央當人牆,眼睛輪流盯視左右,順便把談話內容拉回正軌,「我認為菲斯洛的提議很不錯,反其道而行,起碼我們的第一步驟──和公主殿下她們會合,遭受的阻力將小上許多。」

不管要做任何事情,總得兩邊協商過。

否則雙方各做各的,又如何促成這段戀情,讓一對戀人有情人終成眷屬? 別說什麼依靠運氣的空談,那種虛無飄渺的東西,不值得完全依靠。

「反正你們的打算就是先演一場戲,讓整個戰神殿都相信你,戰魂騎士奧蘭古,大徹大悟,下定決心剷除吸血鬼女親王,以鬆懈那些自命正義的傢夥心防,謀取機會和公主殿下那邊交換訊息,決定後續行動方針。」

呵欠連連彷彿還睡不夠的洛特,一鼓作氣,把穆亞三人的商討內容簡單重複了一遍。

他知道得那樣清楚,倒令穆亞三人感到有些驚奇。

「你不是睡著了?」奧蘭古一臉狐疑,穆亞和菲斯洛附和地點頭。

「我這樣跟你說過?」洛特眉一挑、頭一斜,不以為然地反問。

奧蘭古愣了一下,看看洛特兩個茫然表情如出一轍、儼然搞不懂洛特怎麼做到的同伴,苦笑道:「是沒有。」

「那就對啦!」洛特一聳肩,順勢抱住腦袋,隨口問道:「準備怎樣開始?你們說,我高興就照做。」

奧蘭古面部神經抽了抽,這種話讓他覺得,洛特似乎不是可以寄予太多信任的傢夥。

「呃,你別在意,洛特就是喜歡說說。」穆亞趕緊打圓場,雖然奧蘭古的眼神告訴他,這番話後者只相信不到兩成。

「好歹不是一個字都不信。」三年來替洛特辯白無數次的穆亞,對於「兩成」此一數字,已經萬分滿意。

誰叫洛特那傢夥,總是不太在乎外人觀感呢?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17 19:27
第六章 苦情帝王戀

「主教大人,這回的天降一族,似乎不一般。」一名身穿戰魂祭司法袍的穩重中年男子微微躬身,朝那個跪在與人等高的戰神塑像前、貌似正在祈禱的男人背影稟報。

這是一間祈禱室。

不過,這間祈禱室並不對外開放,它是掌殿主教的私人祈禱室。 與普通祈禱室唯一的區別,在於這間祈禱室的戰神像,曾經受過戰神馬克赫爾殿下加持,虔誠的狂信徒在此祈禱修煉,能夠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而職掌戰神殿的主教,此刻則是在進行每日必修的功課。

若非事前有過吩咐,任何關於一等戰魂騎士奧蘭古的消息,都必須第一時間通報上來,那位戰魂祭司,大概連祈禱室外面的戰魂騎士封鎖都無法闖過。

「不用著急,你慢慢說。」 主教緩緩直起身來。

這位戰魂主教的一舉一動,均流露著一股悠閒、一份自信,彷彿這世界上沒有哪件事情,能夠使他方寸大亂,他有把握永遠以俯視的角度,掌握全局。

「過去的天降一族,總是千方百計想幫助奧蘭古逃出戰神殿,去與迷惑了戰魂騎士心神的邪惡吸血鬼女親王會和,但是這回到來的天降一族卻不同往昔。他們說服了奧蘭古,讓他的神智暫時脫離邪惡掌控。現在,這位一等戰魂騎士正在對戰神殿下懺悔,信誓旦旦要殲滅萬惡血族。」

中年祭司採用一種類似朗誦的口氣,差點要把奧蘭古「改邪歸正」的事情,當作一首詩歌,仿效吟遊詩人的讚美方法,將它吟唱出來。

可以想見,他對奧蘭古慧眼辨清事實,回頭是岸的選擇,由衷感慨欣慰和激賞。

「戰神殿下的光輝,無所不在。」他以真誠的語調,輕聲說道。

「你說得不錯,戰神殿下的光輝無所不在,邪惡的迫害再盛,也敵不過諸神的正義與戰神殿下的聖劍制裁。」主教慢條斯理地教誨屬下,「儘管如此,我們也不可以輕視黑暗,戰神教義曾告訴我們──『永不小覷任何已經存在,或正在醞釀的威脅』。」

「是的,屬下會命令所有待命人員持續監控,決不讓戰神的虔誠信徒,再度被黑暗染指心靈。」中年祭司恭恭敬敬地表示,隨後又問:「主教大人,倘若奧蘭古執意出殿剷除吸血鬼──」

「讓他盡情展現戰神賜予的勇武,顯示對戰神殿下不屈的虔誠。」主教如是道。

「是。」

中年祭司再行一禮,悄然無聲地退出祈禱室,從頭到尾,他都不曾抬起頭,主教亦不曾轉過身來。

有主教的暗中指令在作用,渾然不知的洛特等人,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或者說,戰神殿對於懲戒中的騎士看守之鬆散,居然讓臉皮厚如城牆的菲斯洛隨便兩句話,就騙開了殿堂高聳的大門。

直到出了戰神殿,洛特等人才曉得,原來戰神並非一家獨大,人們也不是一神論信仰。 在這個時代,倡導的是多神信仰,祈願的地方,則被統稱為眾神殿。

所謂的「戰神殿」,不過是眾神殿組成的十分之一。

「太輕易了吧……」菲斯洛摸著自己的臉,正在思考究竟是他話術變精湛了,還是他的臉帥到男女通殺了?

不過洛特的專長之一,就是潑冷水,只聽他不以為然地接腔:「得意忘形,人家是故意讓你過關的。」

菲斯洛正要還嘴,下意識放出去搜索周圍的感應力,卻使他發覺了附近的異常,不得不訕訕閉嘴,默認洛特的發言。

「你鎖定的血族家族是哪一個?」看了會落在後頭的雙人鬧劇,穆亞扭回頭,問著前方帶路的高大人影。

「不遠。那是一個正好處在家族權力更替,親王人選尚未出來的小家族。更重要的是……它與西蒂耶卡的家族是敵對關係。」奧蘭古頭也不回的策馬狂趕,深厚功力讓他的聲音縱使在勁風乾擾下,依舊清晰的傳遞出去。

四人四騎,出了眾神殿便一路疾奔。

後方跟蹤監視的神職者見狀,也曉得隱在暗處,肯定是追不上了。

於是某個臉皮厚度可以和菲斯洛媲美,位階與奧蘭古同為一級的戰魂騎士,索性帶人從暗處竄出來,揚鞭策馬,大剌剌地趕上洛特等人,美其名曰:「主教特別派遣,剿滅吸血鬼戰力支持小隊。」

這支小隊的真實目的,大夥心知肚明,卻都不戳破。

免費戰力,不要白不要嘛! 再說,既然都是演戲,早演或晚演,一出或兩出,有什麼區別嗎? 如果能因此加深信任,還是意外收穫呢!

目標的血族家族,地理位置有些偏僻,他們的古堡竟是建在一座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山峰上──其他血族雖然也會讓家族總部遠離人群,卻沒有他們誇張。 多半是該家族勢力太小,搶不到好位置之故。

「這個家族暫時沒有親王,為了讓它再亂下去,最有希望成為親王的兩個公爵,也不是目標。我們的目標是家族勢力第三龐大,卻無望問鼎親王的安裏森公爵。但是,這些都和你們無關,你們的任務是……」

潛伏在血族古堡附近的山洞內,奧蘭古理所當然地用對方瞎掰的理由,把他們收歸麾下,開始戰術解析與戰前任務分配。

他們的計劃很簡單,讓這支所謂「主教特派小隊」充當誘餌,去吸引血族們的全部注意力,然後奧蘭古、洛特、穆亞、菲斯洛再伺機從衝擊爆發的相反位置潛入,以小組精英策略,襲殺安裏森公爵。

免不了,這個偷襲加以多欺寡的戰術,又遭受穆亞的「穆亞版騎士守則」抨擊,最後從權達變,大家很「民主」的舉手錶決,以三票贊成,一票反對的結果,通過戰術提案。

而穆亞唯一的配合行動要求是──對戰公爵時,他只負責把風。

「放心好了,小家族的公爵或親王,往往只是實力勉強達到,純粹是為了家族面子著想才封爵的。」缺少一人的戰力,奧蘭古在行動開始前,如此安撫道。

洛特和菲斯洛深以為然。

血族社會採取家族制,一個家族的高層基本單位就是親王一位,公爵至少兩位,侯爵若干。

倘若一個家族,上位實權人物半個沒有,縱使不淪為全血族的笑柄,也已註定該家族一輩子都只能是個小家族,絕對入不了那些古老家族的法眼,更別說參與血族社會的上層事務。

不過,這些雜事都與洛特他們即將執行的任務無關。

目前,他們正埋伏在古堡東側,四個人均豎起耳朵傾聽動靜,就等待整個古堡鬧騰起來,血族把兵分三路的特派小隊當作所有入侵者,屆時──

「走!」

貓著腰,四個理該光明正大的騎士,鬼鬼祟祟攀上古堡塔樓,做賊似的翻窗入室,鬼頭鬼腦的打量環境,準備先捉個低等血族問供,確認安裏森公爵所在位置。

這倒不是太難的問題。

如今的古堡內外皆處於混亂狀態,這種時候還沒被派遣任務的,若非養尊處優,恐怕就是能力不怎樣。 只消稍微辨認,一個低階血族馬上給奧蘭古捉來,被洛特拉到一個角落去「拷問」──以魔族之能催眠。

「運氣不錯,安裏森是個孤僻傢夥,連房間位置都遠離群體。」一抹額上的汗水,甩脫使用魔力過度必有的虛脫感受,他換了口氣,道:「現在起我帶路,跟上。」

一下子,這座小家族的古堡,整個亂了套。

除了三位公爵自恃身分,不動如山,就連公爵身邊的侯爵、伯爵親衛也去了大半,恰好替洛特等四名入侵者節省不少力氣。 等他們找到安裏森公爵居住的高塔,破門而入,裡頭只剩安裏森公爵和他三名親衛。

一個侯爵,兩個伯爵。

或許還要加上聽聞動靜,才拿著雞毛撢子從房間探出腦袋的男爵管家。

安裏森公爵悠閒自適的端坐在有絲絨椅墊的高級扶手椅上,手裡端著酒杯輕輕搖晃。 杯中殷紅的液體折射著燭光,顯出異常的晶瑩。

他的模樣甚是年輕,若非在血族古堡遇見他,又事先得知其底細,洛特三人大概會意見一致的認為,這位吸血鬼公爵,壓根就是哪個古老世家不學無術,整天打扮得油頭粉面,到處勾引的小白臉紈褲子弟。

「一等戰魂騎士。」安裏森輕蔑地瞥了眼奧蘭古,而後目光才轉移到洛特三人身上,一一看過。 輕浮的年輕面龐,流露出一絲驚訝,「冥神殿下與光明神的騎士嗎?不對……嗯,你們很稀奇啊!一個光明,兩個黑暗。」

隨著這句話,似乎觸動了奧蘭古某根因為自己也在與黑暗談戀愛,變得格外粗壯遲鈍的神經,他也狐疑地轉過頭來。

你老人家現在才發現啊……三位從天而降的奧蘭古援兵,相顧無言。

「天降一族本就屬性職業紛雜。」

洛特臨機應變,一句話算是回了問題,也打消了奧蘭古的困惑──他的記憶裡,再古怪的天降一族,也不是沒見過。

「那是什麼?新的種族?」

彷彿不曉得來者不善,安裏森公爵優雅地抿了口血酒,像是在與多年不見的好朋友聊天那般,隨意張口就問。

「不必套話。安裏森公爵,我就直說了,今日要藉你的項上人頭一用。」奧蘭古沉冷地發出宣言,猶若實質的殺氣瞬間爆發,比尋常戰魂騎士濃烈十倍有餘。

「好氣勢,我喜歡你的直接。」安裏森唇角微勾,高腳杯稍稍舉高示意,杯緣就唇,他將裡頭的鮮血一飲而盡,「外面的騷亂,也是你的手筆吧……一等戰魂騎士。」

鬆手,玻璃酒杯垂直墜落。

脆響入耳,碎玻璃反射燭光,彷彿即將消逝的點點火花。

一名侯爵、兩名伯爵,還有那個拿著雞毛撢子探頭探腦的男爵同時臉色一變,斂去所有感情色彩,衝出與洛特四人一打一捉,廝殺起來。

甫接觸,洛特四人的臉色,立刻有了程度不一的微妙變化。

──糟了!

他們紛紛意識到,自己可能陷入敵人的偽裝陷阱。 安裏森公爵的勢力,絕不僅止於他曝露在檯面上的程度,就連這四個留下的親衛和管家,實力也與他們胸前的徽章不相符。

打著渾水摸魚主意的洛特四人,這回可算是摸魚摸到大白鯊了。

然而他們的機會僅有一次,豈會因為一隻大白鯊退卻? 哪怕面前是一頭巨龍,恐怕也得闖上一闖!

幸好安裏森公爵的四個打手,雖然實力與表現出來的不符,卻沒有強到太誇張的地步。 如果硬要比較,大概是像洛特他們那個時代的日級騎士吧!

當然,階級是死的,人是活的,這樣的比較並不能代表太多東西。 有時候戰術應用或某些不可預期之因素,也將主導勝敗。

譬如:光明的力量。

儘管穆亞做為光系騎士的附加屬性,並非純粹的光明力量,但對於血族,卻擁有足夠的壓制力;再加上戰魂騎士具備戰神加持的特殊鬥氣乾擾,勝利的天平隨即朝洛特一方傾斜,獲取勝利,已經是時間的問題。

「不錯,夠資格讓我動手。」目睹屬下死亡而無動於衷的安裏森,忽然緩緩鼓起掌來。

掌聲響起的那瞬,洛特剛巧將他的對手一劍斬首。

「你們時間應該很趕。」安裏森站起來,整了整身上的禮服,那張充滿浮誇氣息的臉,眨眼變得充滿高深莫測,「動手吧!一起上,或者一個個來,我都沒有意見。」

話音方落,一股濃烈嗆鼻,就連幾經沙場征戰的洛特等人,都感到暈眩作嘔的血腥氣味,轉眼間充斥在房間每個角落。 眾人眼中的世界,霎時都被蒙上一層血紅紗簾。

這是血族獨有的力量形式──血能。

「純、血……親……王!」

突然其來的血能大爆發,鎮壓得奧蘭古一點脾氣也沒有。 他還是咬著牙,邊說邊抽氣,才萬分艱辛的吐出這四個字。

臨行前的血族基本常識惡補,讓洛特三人聽見「純血」,馬上條件反射的在腦海裡冒出相關資訊。

「純血血族,即是指兩名血族結合誕生的直系後代,比透過『初擁』,由人類轉生來的血族具備更多先天優勢。純血血族的實力計算方式,須以當下階級,再上升一階……」

眾人皆驚。

當下的階級──親王,往上升一階……

「靠!好好的帝王不當!你裝什麼烏龜孫子啊!」儘管被壓制著,洛特依舊難以控制嘴巴,拼盡力氣,流暢地罵了句粗口。

吸血鬼帝王,那是聖騎士也望塵莫及的存在。

除了傳說中的龍騎士,在騎士這個職業裡,還沒有誰敢說他可以單槍匹馬戰勝吸血鬼帝王。

「奧蘭古,你的情報究竟是幾百年前的過期貨啊……」罵完安裏森扮豬吃老虎,洛特話鋒一轉,似乎再吃力,他都一定要把話給說完。

「你把這種執著用在掙脫上該有多好……」穆亞暗想,復發的偏頭痛症狀,讓他已經不想去說洛特了。

當前的局勢,完全一面倒。

一個戰魂騎士、一個光日騎士、兩個闇月騎士,只因為被敵人奪了先機,竟給壓製到鬥氣也難以發出……血族帝王何等強大,由此可見一斑。

可惜,如今並非讚美敵人強大的好時機,局勢再僵持下去,最後等待洛特他們的不是死亡,就是成為血族的俘虜和後備食糧。

兩種下場,顯然都不怎麼討人喜歡。

不過安裏森帝王大人,卻出人意料的替他們準備了第三條路──「臣服我,接受初擁,成為我的後裔……我,可以寬恕你們的冒犯。」

遺憾的是,這條路照樣不會有人選擇,尤其是洛特。

聽見安裏森的招攬,他控制不住發出一聲冷笑,「就怕我的鮮血,你喝不起。」魔族的種族至上觀念,亦是相當濃重。

「笨蛋!」

菲斯洛帶著高興可以理直氣壯罵洛特,又憂心安裏森被激怒的矛盾心情,傳音讓「笨蛋」兩字在洛特耳邊乍響。

「你幹麼刺激他!」穆亞的傳音,就實實在在是責備語氣。

洛特瞥了瞥嘴,兀自不吭聲。

相較下,奧蘭古自始至終,目光都牢牢鎖定在安裏森臉上,眉心緊緊糾結成「川」字。 這種緊張時刻,他根本不敢分心去注意其他。

由此可推敲得知,洛特幾人的潛意識,仍把書中世界的種種當作一場遊戲。 縱使明面上,他們表現得十分認真,他們也打從心裡認為,自己正以最嚴肅的態度面對一切。

「好個驕傲孩子。」

安裏森再度出乎意料的沒有發怒,只是轉頭,視線定定放在奧蘭古臉上,「你呢?帝王的初擁,能夠使你在血族社會的起跑點,比其他血族超前不止一線。」

「哈哈哈哈!」

這個問題儼然觸動了奧蘭古某條記憶的弦,他冷靜的面具瞬間被囂狂取代,大笑數聲,毫不猶豫地回答:「若我背叛了堅持,怎還配得上西蒂耶卡?她喜歡的是戰魂騎士奧蘭古,可不是血族的奧蘭古。」

所以事情才會鬧得這樣大啊……三個一開始都沒往這方面想的人恍然大悟。

的確,血族雖然無法變成人類,人類卻能夠變成血族。 如果奧蘭古成為血族的話,戰神殿豈會盡力維護他? 恐怕是巴不得趕快把人掃地出門吧!

雖然說,戰神殿的「維護」,也著實令人不敢恭維……

「西蒂耶卡?」

「就是與你們敵對的索蘭家族親王。」奧蘭古冷聲道。

也許很多時候,人的舉動並非理智所能控制,好比現在的奧蘭古就不曉得他在發什麼瘋,居然豁出去似的公開戀人姓名與家族。

安裏森瞇了瞇眼,殷紅眸子彷彿兩柄足以穿透靈魂的尖刃,從頭到腳,把奧蘭古掃視一遍。 那種恰似一絲不掛,被人打量通透的感覺,令奧蘭古渾身上下無一處自在。

「你身上有力量枷鎖。」

片刻,得出這項結論的安裏森再無進一步動作,相反的,他勃然而發的血能微微收斂,讓洛特四人既能感覺到威脅,又不會影響到一般動作。

潮水般退去的壓迫,令洛特等人鬆了口氣,這才察覺房間牆壁上下的對角處,多了似血光閃爍的奇詭紋路。

「那是血族文字書寫,用來防止力量外洩的結界。」注意到洛特三人的目光,安裏森很有閒情逸致的解釋。 然後,他的雙眼,再度攫住奧蘭古的視線,一字一頓地道:「我可以解除你的束縛──戰神侍者。」

奧蘭古倏地一驚。

戰神侍者,那是戰神體系中比一等戰魂騎士更高級的戰鬥系神職者。 百年來,達此高度者不過二十餘人,而最巔峰的戰神使者,更只有寥寥數人。

此二階級,力量層次分別對照血族的親王與帝王,換言之,血神依舊不是人類單打獨鬥所能戰勝的恐怖存在。

「餵!裝烏龜的帝王,你究竟什麼身分?」

突兀的,洛特冒出這麼一句問話,讓旁邊的穆亞與菲斯洛,一個遮臉一個壓揉太陽穴,暗悔怎沒及時摀住他的嘴巴?

連奧蘭古也被這種不分輕重的白癡問題,嚇得踉蹌了幾步。 方才給人捅破真實階級的緊張感,頓時煙消雲散。

「你可真是口無遮攔。」安裏森搖搖頭,卻不曉得是否洛特還不夠資格讓他計較,他同樣不予處置,又帶回話題:「西蒂耶卡不會喜歡弱於她的男人,你既是戰魂侍者,又叫奧蘭古,想來不會是冒牌貨……孩子,看來你這回沒再莽撞行事。」

「你到底,在說什麼?」奧蘭古覺得腦袋裡已經是一團漿糊。 眼前這個血族帝王的話,他每句都能聽懂,可是合在一塊的暗中涵義,他卻無法分辨。

不光是他,洛特三人也胡塗了。

感覺上,這個血族帝王的身分,似乎也不單純?

安裏森蘊含深意的淡淡一笑,直言道:「不必再猜測,我直說了吧!安裏森公爵已死,我的名字是埃爾.索蘭,西蒂耶卡的親叔叔。」

言罷,他伸手朝臉一抹,附著在掌心的血能輕而易舉,把他的臉皮揭了下來,露出底下另一張精悍的中年人面孔。

「我一直將西蒂耶卡,當作自己的女兒看待,既然她愛上了你,你的實力也不俗,我自然無條件給予支援。」安裏森……不,埃爾臉上終於流露出淺淺的慈愛,悠然落坐,「可惜血族與神殿一樣迂腐,破不了種族隔閡。」

「埃爾叔……不對,西蒂耶卡的叔叔,早就死了。」

奧蘭古英俊的臉浮現明顯怒氣,低沉的聲線透著金屬般的冰冷。

「身為神職者,埃爾帝王是我唯一敬佩的血族,無論你是何方神聖,再假冒他的名字與面孔,休怪我不客氣。」

失去壓制的戰魂鬥氣,宛若實質在他體表化作熊熊烈焰的形態。

「和一個人類女子做了亡命鴛鴦。」

埃爾輕輕地說,那聲音明明不大,聽在奧蘭古耳中卻響亮如雷鳴──那是一場,他親眼目睹的悲劇……

埃爾的悲戀,簡直是他與西蒂耶卡的翻版,但他依舊義無反顧的走下去,他要自己與西蒂耶卡相信,這樣的結局,不會重演。

「你怎麼知道的?」奧蘭古戒備起來,渾厚的鬥氣蓄勢待發。

那場自焚慘案,知情的寥寥無幾。 後來索蘭家族更基於面子問題,硬是把埃爾與普通人類女子的苦戀,改成血族帝王與不世出的天才神職者鏖戰,最終於烈火中同歸於盡的無恥版本──眾神殿一方倒很高興的默認,他們巴不得有這樣的英雌來當宣揚眾神教義的典範。

洛特、穆亞、菲斯洛這三個半路攪和的局外人,已然變成看戲的三流小配角。

「不是說了,我就是埃爾。」

埃爾帝王眼中,流露出一絲狡詐,基於懲戒防備心過重的奧蘭古的心理,他不顧外人在場,嘴巴一張,就是一連串西蒂耶卡與奧蘭古交往私會時的陳年糗事。 其中更有好幾件事除了當事人,便只有埃爾知情。

八卦嘛! 自然人人愛聽。

穆亞還算含蓄,耳朵聽著,俊臉掛著淡笑,沒多餘反應。

洛特和菲斯洛就沒那麼好心放過奧蘭古,兩個人邊聽邊「哦哦哦」的配音,羞得奧蘭古無地自容,恨不得刨個坑把自己埋了。

「好了、好了,不要說了!埃爾叔叔!」堂堂戰神侍者,一張剛毅臉龐上的紅潮,都已經蔓延到了耳根。

「終於承認啦?」那邊交迭雙腿,優雅閒坐的埃爾,總算大發慈悲止住話題,「可是你帶來的小朋友,好奇心很重呢。」他看向明白把「不要停,我要聽」寫在臉上的洛特跟菲斯洛。

奧蘭古回頭一瞥。

他生平首次覺得,把天降一族隨時帶在身邊,未必是件好事。 不管哪個種族,都有三姑六婆類型的傢夥存在。

「沒關係,請不要在意他們的想法。」穆亞趕緊把笨蛋二人組往後拉了拉,自己擋在前頭,溫和有禮地表示。

於是,埃爾接續著奧蘭古已知的事實,補全了當初的那場「同命鴛鴦,共赴火場」的悲劇後續──原來,一切都是一場戲。

當初的埃爾抱著「欺騙敵人,就要先欺騙自己人」的想法,安排了這樣一場共赴火場的戲碼,騙過了索蘭家族的長老、公爵,親王西蒂耶卡,從此帶著自己的最愛,遠走高飛。

只不過──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17 19:28
第七章 巧合的宣戰

「既然遠走高飛了,埃爾叔叔怎麼會在這裡?」從目瞪口呆中醒過來的奧蘭古,沉澱了下思緒,隨即又問。

「因為我的愛人,是個好女人。」埃爾面上漾著幸福,答非所問。 幸好他不打算賣關子太久,見到眼前四張困惑的臉孔,又補充說明:「雖然我們詐死成功脫身,可是親王向來是一個家族的權利核心,西蒂耶卡不能將我的行為如法炮製。」

大夥兒點點頭。

「所以我的她希望我回來,幫助你們度過難關。」埃爾臉色不變地說出他回歸的理由,同時,眾人周圍隱而不發的威脅感,終於徹底消散。

「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所以我選擇了索蘭的敵對家族,取代裡頭的其中一個公爵,在此培養勢力。縱使有人猜到我在演戲,也萬萬想不到,我會選擇這樣一個地方潛伏,他們只會往沒有血族的遠方找尋。」

言及此,埃爾免不了有些得意。

「所以埃爾叔叔的打算是──」奧蘭古不是很肯定。

「很簡單,我會變成一隻蝙蝠,讓你偷渡帶回戰神殿,然後……」埃爾微笑著,簡單述說他的計劃。

在埃爾與奧蘭古互相交流之際,洛特三個人也悄悄開起小組會議──

「難道西蒂耶卡的遺憾,是需要這個血族帝王參與才能彌補的?」傾聽著這對勉強算半個叔侄關係的男人們交談,洛特私下分別傳音給穆亞和菲斯洛。

「那就難怪前人沒一個成功,他們只想著怎麼把奧蘭古先弄出去,自然折戟沉沙。」菲斯洛很少見的正經回復。

「換言之,我們可能找到突破口了。」洛特順著菲斯洛的思緒接話,卻見穆亞若有所思,遂傳音問:「怎麼了?」

聞聲,環胸垂首思考中的穆亞望向兩個同伴,想了想,方問:「你們不覺得,這虛假的世界有點……太過真實嗎?看看這裡的一景一物、一花一木,還有人與人的交流,我們如今的狀態……我總覺得自己不像來到書中,而是穿越了時光隧道……」

被穆亞提醒,兩人頓時也萌生這種感覺。

一時之間,氣氛有點沉鬱。

「也許,菲斯洛的反其道而行,導致原先的『劇本』──改變了。」洛特開口,打破了靜默,「我看,這個世界是真是假,我們暫時別管的好。畢竟我們不清楚的地方,實在太多。」他這回總算沒再胡說八道。

「照你的說法,我們只能靜觀其變了。」穆亞沉吟了會,平靜地說。

「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吧!」菲斯洛總結,還自以為幽默地補了句:「擔心的話,一劍抹了脖子,讓皮皮耶爾大魔法師撈回去就得了。」他揚揚手,腕部紅線相當醒目。

穆亞苦笑,洛特直接翻一個大白眼送他。

菲斯洛的「渾水摸魚,伺機而動」計劃,總地來說還算成功。 不但獲得一名血族帝王與其勢力充當武器支持,用以博取信任的「安裏森公爵人頭」也有著落──自然是埃爾隨便撿了顆死人頭易容,真正的安裏森早就腐爛了。

比較差強人意的,大概是主教指派誘餌小隊的表現。

一支三十人的滿員隊伍,當趟誘餌回來,竟然折損一半,這真讓奧蘭古百思不得其解。 搞不懂只是讓他們拐著一群蝙蝠跑,又不是叫他們拼命,怎會損失如此之大?

不過,奧蘭古也沒閒情思索這個問題。

當他回來,並讓埃爾將體內主教親自設下的力量枷鎖,由「固定式」變成隨時可以解除和恢復的「移動式」不久,便收到一則驚人的消息。

──女親王西蒂耶卡的親衛隊,襲擊了同屬本地眾神分殿的光神殿。

雖然只是稍觸即退的示威戰,不過血族準備充沛,施放的全是大範圍無差別破壞血魔法,光神殿大門口被拆了個七零八落。

比起神職人員折損,這種猶如當面甩巴掌的挑釁,更激得掌管這座眾神分殿的戰魂主教一肚子火。

假使現場有具血族屍體,估計鞭屍這種嚴重損害神職人員形象的事情,為了宣洩,他照樣幹得出來。

「這是血族的宣戰!」戰魂主教如是說。

於是乎,整座眾神殿動員了起來,戰魂主教更去信給遠在聖山眾神總殿,表明討伐索蘭家族與其附屬家族的決心,並向總殿請求戰爭物資支持。

總殿的回復也乾脆,幾天后,運送戰略物資的隊伍,已經來到該分殿,護送物資的大隊,當場轉變成參戰隊伍。

對此,菲斯洛很武斷地表示:「小琪果然跟我心有靈犀,連想到的辦法都一模一樣。」

見到菲斯洛那張八歲到八十歲都通殺的俊美臉蛋,居然戰爭在即還笑得如此燦爛,奧蘭古當下僅有的念頭,就是一拳把它轟爛。

幸虧他的修養與自製力還不錯,這才沒有心動不如馬上行動。

奧蘭古是克制住了,不過有人代為滿足了他心底的願望──洛特一巴掌拍在菲斯洛腦門上,打得他彎下腰去。

「你的初步計劃實現了,還不想辦法傳遞消息,約時間地點見面。」洛特沒好氣地提醒。 看那副瞪著眼睛,眉毛一邊高一邊低的模樣,敢情洛特騎士還認為剛剛的一巴掌不夠解氣。

「洛特,你再亂打人我要收費了!」菲斯洛揉著腦袋,口不擇言的威脅。

「好哇!就從你的欠款裡扣,再給我多敲幾下怎樣?」洛特不以為然的嗆聲,揚高下巴,用鄙視人的角度盯著他。

「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吵。」穆亞終於看不下去的插話。

幾天下來,奧蘭古對這種小打小鬧已經習以為常,見狀,他一如往常的做出反應──和倒掛在房間角落的埃爾相視苦笑。

「如果需要外出的話,我也可以幫忙。」

奧蘭古嘆了口氣,調理好情緒後自告奮勇。

「那顆血族人頭雖然還沒讓主教信任到解除我的枷鎖,但是裏裏外外美其名『保護』的監視者,全都不見了。我有相當程度的自由,比較不會引起注意。」

人選有了,條件也具備了,菲斯洛總算收起他不正經的嘴臉,認真道:「一條黃的、一條綠的、一條紅的絲巾,隨便綁在神殿任何可以從遠方眺望之處。」

「那是什麼?」

不止洛特,其他人也困惑不已。

三條不同顏色的絲巾,能夠代表什麼?

「情人密碼。」菲斯洛單眼一眨,胸有成竹的故作神秘,隨即目光落在其他人身上,「接下來,誰要負責去接頭呢?」

當奧蘭古閃過層層巡邏,把三色絲巾綁在眾神殿頂上迎風招展時,手上正拿著三色絲巾的黑髮女騎士,正坐在眾神殿側邊不遠處小樹林裡、某棵生長得最高壯的樹木枝幹上發呆。

「天啊,菲斯洛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

呆了半天,蒂莉琪只擠出這句話,然後看著手裡已無用武之地的絲巾,想了想,把三條絲巾首尾相連,照樣綁到大樹尖端。

這是針對菲斯洛邀請的肯定回復。

做好這一切,她看了看天色,兀自嘀咕著:「距離夕陽西下,還有幾個小時。」

決定先回去報告消息,再趕回來赴約的蒂莉琪不再遲疑,人影一閃,便遁入樹林深處。

血族的軍隊,就在樹林深處駐紮著,能夠化身蝙蝠的他們,無須擔心軍用資源的問題,輕裝上路,自然搶佔先機,成為主攻一方。

而這座森林的邊緣地帶,自然成為雙方歇戰時的緩沖地帶。 蒂莉琪今天這趟擅闖,已經有些不合雙方默認的戰爭規矩了。

只是非常時期,又有誰會在乎?

蒂莉琪沿路返回並未受到任何阻攔,這趟出來的血族崗哨都認得她,自然二話不說放行。 很快,她便回到西蒂耶卡所在地,匯報了今天的交流結果。

──採用嘴裡一套計劃,傳音講述真實情況的方式。

畢竟是西蒂耶卡親征,家族那些疑心病很重的長老,在有一個埃爾帝王當不良先例的情況下,自當不會再掉以輕心。 監視的人非但未減,反而更多了。

索蘭家族長老與親王的權力,儼然已經出現嚴重的此消彼長。

「所以今天晚上,妳要再出去一趟。」蘭吉妮公主早就不如當初那般興致昂然,她現在都很認真在想辦法,真心要幫助西蒂耶卡過情關。

「是的,我想我是最適合的人選,因為菲斯洛一定會親來。」蒂莉琪相當肯定。

「菲斯洛,是妳的情人嗎?」西蒂耶卡忽然插上這麼一句,眼光有點迷茫,說不出是羨慕還嫉妒。

「嗯。」

「真好……」她萬分感慨,長嘆一聲,從茂密的枝葉間仰望藍天,思緒無限延長……就不曉得被鎖在戰神殿中的那人,此時此刻,是否做著與她同一件事,看著與她同一片天。

夕暮降臨,天地被渲染成一片血紅。

約定的時間近了。

有女親王西蒂耶卡與同伴們的幫助掩護,蒂莉琪在未驚動任何一名血族的情況下,悄然無聲的離開駐紮點,再度來到樹林邊緣。

果不其然,她到來時已經有一抹修長的人影,斜倚著樹幹在等候。

橘紅的夕陽灑落在他身上,令他的模樣看來有些朦朧,進而使人產生身在夢中的錯覺。 蒂莉琪不禁抬手遮擋部分斜陽,瞇起眼睛,希望能看個真切。

「親愛的小琪,妳再度折服於我的男性魅力了嗎?」那個倚著樹幹,不曉得在沉思還是裝酷的男人,突然冒出這麼句話。

他微微偏頭,朝蒂莉琪露齒一笑。

「釣無知少女的手段,別拿到我身上做實驗。」蒂莉琪醒了醒神,快步走上前去,好氣又好笑地罵道。

「我家小琪心性最是堅定,只有讓妳著迷,我才感受得到自己的魅力。」菲斯洛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著肉麻話,轉過身子,與蒂莉琪正面相對。

「一切都還好吧?」他的藍眼溢滿溫情。

「嗯。」蒂莉琪低頭,輕輕應聲。

可惜目前並非兒女情長的好時機,互相簡單述說幾句分開後的情況,兩人就把話題拉到今日相會的主題上,把早就準備好的雙方計劃拿出來互相整合。 此時,菲斯洛忽然想到,洛特某次貌似開玩笑說過的話──

「一群白癡神職者,你們就很清楚戰神在想啥?如果他老人家反對,戰神侍者就不會有奧蘭古一個名額。」

菲斯洛把這句話重複了一遍,又自己加註:「我聽一個神職者朋友說,神殿祭司與騎士的力量,基礎在於信仰,如果信仰不夠虔誠,再努力也無法彌補差距。」

「你不會想說,其實戰神很贊成他們交往吧?」蒂莉琪思考了會,有點懷疑地反問。

這樣的念頭,未免太天方夜譚了。

菲斯洛卻很堅定他的念頭,又接著說服:「妳也知道,這些古早的事情洛特總是特別清楚。他還舉了另一個例子,就是這個時代眾神殿供奉的冥神,又被稱作『邪神』,死靈法師、血族、魔族……許多黑暗勢力都是祂的信徒。」

「你說眾神殿,也在供奉祂?」蒂莉琪睜大眼睛,黑亮的眼瞳裡,明白寫著不可思議。

「沒錯。」

「……唔,好吧,就算你說得有理,那麼你打算怎麼做?」

「當然是把戰神的旨意,傳達給神職者們。」菲斯洛勾起嘴角,他幾乎可以想像大功告成時,那些神職人員的臉色,在難以置信與不得不信之間的詭異變化。

光想想,就大快人心啊!

──菲斯洛幾次泡女祭司都被食古不化的老頭神職者阻攔,那股怨氣終於爆發了……

蒂莉琪見了,馬上猜著他又在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索性轉移話題,問起血族守舊派又該如何是好? 讓他沒有心思再去回憶那些五四三。

「冥神太遙遠了……」

今天的菲斯洛,腦細胞顯然特別活躍,他才安靜數秒,又提出一個幾乎是異想天開的點子,「也許可以考慮弄個偽血神,唬弄那些保守的頑石。」

「這樣……可行?」

蒂莉琪臉上掛著遲疑,但這份遲疑卻未持續太久,就被她接下來的自說自話,給打消得一乾二淨──

「也許真的可行。」她像想到什麼關鍵似的一個擊掌,「在血神面前,血族就和神職者中的狂信徒沒有兩樣,盲目又服從。」

「不過血族對血神最是熟悉,隨便弄可不行。」

蒂莉琪苦惱地皺了皺眉,卻不曉得是否異想天開這個毛病也會感染,她想沒一會,隨即打起某隻蝙蝠的主意,「菲斯洛,你說你們那裡,有一個血族帝王對吧……」

「讓我扮演血神?」

「嗯,依你的實力,換個樣子,再加一點障眼法,要扮演過去曾出名的血神,難度應該不高。」菲斯洛半蹲在床邊,煞有其事地邊說邊點頭,態度倒很嚴肅。

「不幹!」

床上,一隻金黃色的小巧蝙蝠揮揮翅膀,頭一扭,很人性化地擺出「不理你這笨蛋主意」的姿態,看得洛特、穆亞、奧蘭古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實在辛苦。

「血神殿下豈是我可以褻瀆的?」

「還說別人迂腐,你自己也很頑固。」聽見如此乾脆的拒絕,菲斯洛改變策略,開始使用激將法。

「少來這套,我五百年前就不吃激將法了。」埃爾蝙蝠翅膀一拍,繼續不屑。

這是一幅很詭異的畫面。

一個人、一隻蝙蝠,就這樣以床為分界,你瞪我、我瞪你的針鋒相對,偏偏這一人一蝙蝠還都很認真,死咬著自己的立場不鬆口。

「他們再爭論下去,可沒完沒了。」穆亞摸著下巴喃喃。

站在旁邊的洛特聽了,主動接話:「這時候就要打溫情牌。」他斜眼往左手邊看,發覺那張「溫情牌」仍全無自覺的看戲,鬥氣立刻包裹上拇指、食指,狠狠在某人腰間軟肉上,掐出一塊青紫。

「噢!」奧蘭古痛叫一聲。

無視旁邊投遞來的殺人眼刀,洛特抱著頭,懶洋洋地道:「該你幫腔啦。」

「唔。」

奧蘭古收住到口的質問,心領神會地回頭看鬧劇現場,深呼吸,用他一輩子都不敢想像的溫柔語調,可憐兮兮地說:「埃爾叔叔,想想西蒂耶卡,您說過要幫助我們……」

話音剛落,菲斯洛還在傻眼,埃爾尚且來不及反應,奧蘭古背後就傳來洛特一點面子也不給的爆笑,他邊笑邊斷斷續續地說:「那什麼語氣啊?奧蘭古你……你太、太可愛了,哈哈哈哈──不、不要管……我,你們繼、繼續……啊哈哈哈──」

「噗嗤……」

菲斯洛迅速扭過頭,不讓當事人瞧見他的面部表情,可是劇烈抖動的雙肩,已經徹底出賣他的心情。

菲斯洛不得不承認,看一個絕世強者撒嬌,是會讓人笑到欲罷不能的體驗。

這是奧蘭古結識這回的天降一族至今,第二次臉紅,而且與第一次臉紅相隔不超過七天,真的十分敗壞他戰神侍者的形象。

唯一有點良心的,大概只剩下穆亞。 因為在埃爾帝王的蝙蝠嘴都勾起疑似發笑的詭異弧度時,唯有他面色如常,害奧蘭古感動到差點去握住穆亞的手,高喊:「知己啊!」

不過奧蘭古犧牲形象的哀求,還是收到了點效果。

原來,埃爾也是吃軟不吃硬,兼且有護短傾向的人。

好比剛剛菲斯洛費盡唇舌都沒有用處,現在奧蘭古不過一句軟語,卻成效斐然,只見埃爾拍拍翅膀飛上天花板,倒吊著開口問:「就算我肯吧!那個天降一族,你倒是說說,你的障眼法要怎麼使?」

「很簡單,我不要埃爾帝王你和其他血族近距離接觸,我們講求的是氣勢!」菲斯洛用力拍胸脯,很有氣勢的做了個開場白。

眾人不約而同,注視著他表演。

「只要索蘭家族的長老打從心裡信了、怕了冒牌血神,哪怕底下的年輕血族發現什麼破綻,他們敢說嗎?就算他們敢,說了誰信?所以,我們主要得欺騙的人,是長老們。」菲斯洛頭頭是道的分析著。

這位越說越上癮的騎士大人,完全以「奧蘭古的愛情大作戰」總指揮自居了──也沒人阻止他,反正有自願者消耗腦細胞,大家也樂得輕鬆。

到後來,光用說的顯然已無法滿足菲斯洛,他索性拿起紙筆,邊說邊畫,不光是「偽.血神」,還有「偽.戰神法諭」的準備工作,都納入了討論課題。

同時,菲斯洛也就其他人發覺的缺點做實時補充修正,來完善整個計劃。 等待這份愛情大作戰的「教戰手冊」被調整到大夥都滿意的時候,天也已經濛濛亮。

──當然是跑去解手的菲某人回來說的,奧蘭古的房間,可沒有窗戶這玩意兒。

「不管,我要睡覺!」

別人都在考慮是不是出去吃早餐,趕緊進行佈置的時候,洛特突然喊了這麼句。

接著,他為了表示自己睡覺的決心,當場撲倒在奧蘭古的床上,不出三秒便打起酣,也分不出是真睡假睡。 只知道洛特是鐵了心不爬起來,要跟棉被枕頭纏綿到底。

「怎麼辦?」菲斯洛用手肘撞了撞穆亞。

「給他睡吧。」穆亞苦笑不已,「洛特真的想睡,縱使天塌下來也不會醒。」三年來,關於這點他可是深有體會。

除了不能擅動的埃爾,其餘人等見狀,也就隨洛特去睡,自顧自出門找早餐去了。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17 19:29
第八章 信服?幸福?

小組會議過後第五天,戰神殿與血族索蘭家族的攻防戰進入白熱化階段,雙方基層人員大量損失,戰爭物資也大量消耗。

戰爭本身就像無底洞,生命、金錢、器物、糧食……來什麼吞什麼,彷彿一頭永不滿足的貪婪巨獸。

雙方已經從初時的意氣之爭,漸漸打出真火,不死不休的執念開始在雙方戰鬥人員心中生根發芽……

這不是好現象。

不論西蒂耶卡還是奧蘭古,在沒有旁人時,都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畢竟,冷靜果斷是一回事,王的尊嚴是另外一回事,而對於愛情路茫茫的忐忑難安,又是第三件獨立出來的事,根本不能混為一談。

某位吟遊詩人,就曾經很精闢的表示:「再冷靜的人面對摯愛,也一樣會慌了手腳。」

無庸置疑,他們倆是戰爭真正的導火線,但他們對自己族人和同僚的感情,何嘗不是真切的? 眼下局面的發展,理所當然最為他們所不樂見。

於是,這對精神狀態彷彿會互相幹擾的情侶,不約而同萌生了退意。

縱使盼望能將一場愛情談得轟轟烈烈、刻骨銘心,也毋須使用親朋好友的生命鮮血去鋪墊吧? 一次又一次看著這樣的慘劇上演,就是鐵石心腸也會軟化。

即便他們不懂仁慈,不常心軟,也快要看不下去這樣的反復輪迴,如此的死亡,意義與價值究竟何在?

為此,奧蘭古想到頭都快撐成兩個大。

可是他有些不太小心。

大概是有原先對天降一族的信任為基礎,再加上十多個日子以來洛特等人對他不遺餘力的幫助,奧蘭古在他們面前,很少有表情需要隱藏。

以此為前提,奧蘭古大意之下,竟也把他的猶豫表現在臉上。 偶然間給洛特三人抓了個正著,只是他們沒有立刻打草驚蛇,僅僅私下試探──

「餵……」

一把男音從背後幽幽響起,猶如鬼魅。

一條套著黑色長袖的手臂,無預警繞過某人後頸,在其胸前垂下。

頓時,那位坐在床沿,盯著天花板思考要不要打退堂鼓將近二十分鐘的戰神侍者,給結實的嚇了一大跳。 還以為是某種擅長隱匿的蛇形魔物來偷襲,差點蹦彈而起、拔劍砍來。

幸好,他仍強迫自己冷靜,定睛仔細一瞧──

「洛、洛特?你什麼時候來的?」奧蘭古扭頭注視右肩處冒出來的銀毛腦袋──這傢夥還真把自己當條蛇,不客氣的將全身重量加諸於奧蘭古。

「在你發呆到踹門聲都聽不見的時候。」洛特有氣無力地回答,沒半點遠離他的意思。

奧蘭古眉心微鎖。

左邊動動、右邊扭扭,發現肩上那人依舊不依不撓巴著他不放,奧蘭古終於放棄無意義的舉動,直接開口問:「你黏在我身上乾麼?」

「聽說某人最近精神不好,經常恍神發呆到完全與周邊事物脫離。」

洛特有意無意地暗示,某人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黯淡,敏感的魔族立刻察覺某人的心神動搖,悄聲附耳問道。

「你不想打了?想讓大家的努力付諸東流?」

奧蘭古心中大驚,臉色自然也是大變。

「你……」他遲疑了下,改口:「大家都……發覺了?」

「只有你這笨孩子以為沒人注意到。」沉默地吊在天花板角落,當自己不存在一般靜觀其變的埃爾,也看不下去,出了聲。

「埃爾叔叔。」奧蘭古抬頭,說話的聲音不自覺帶上疲憊和撒嬌的感情。

或許,奧蘭古目前想要的,是一個能讓他什麼也不管,好好睡上一覺的避風港。 他固執的以為,只要睡一覺醒來,事情就會好轉。

說穿了,堂堂戰神侍者在逃避,但逃避的是感情,亦或責任,除了當事人,恐怕也無人能夠說個明白。

「你果然在想這種事情……」洛特的聲線下沉,語調飄忽而陰森,「你這是謀殺。不要忘了,我們的使命是達成你的愛情,你要我們白白犧牲嗎?」

萬事具備,只欠東風。 現在東風的引風人居然要臨陣退縮,洛特豈會坐視這種事情發生? 就算不看在西蒂耶卡的饋贈上,穆亞和菲斯洛方才合資的金額,便足夠吸引人全力以赴。

不過,他們就這麼有把握,他可以擺平奧蘭古?

他的魔族身分,他們應該還不曉得,又怎會瞭解他對生靈感情波動的敏感呢?

洛特絕對猜不到,穆亞和菲斯洛之所以把這件事交給他辦,其根源完全出自「金幣出馬,洛特萬能」理論──這是騎士團統合過去經驗的總結,他們發現,只要有金幣在背後推波助瀾,洛特很少有辦不成的事情。

死要錢的錢鬼,有時候也是很有爆發力的!

「我……」被洛特如此直接的質問,奧蘭古一時啞口無言,只有握緊的拳頭往大腿狠狠一垂,顯示他的內心充滿躁鬱和矛盾。

方才,他的確想簡單了,他忘記在他的愛情背後,還有人賭上靈魂在幫助他。

他不能成為,害得朋友魂飛魄散的元兇。

「起來!」

根本沒奢望一句質問就打開奧蘭古心防,洛特一下子來了力氣,自己跳下床,順勢抓住奧蘭古的手腕,就要拖他出房間。

奧蘭古不明所以,卻清楚憑他的力量,想掙脫這樣的拉扯很容易。

但是想了幾秒,他仍沒有掙紮,乖乖給洛特拉著走,只是嘴上不免好奇地問道:「你要帶我去哪裡?」

「戰神殿一日遊。」

「啊?」奧蘭古聽得一頭霧水。

可惜奧蘭古沒有反對的機會,因為一天下來,洛特如影隨形,縱使沒有手牽手、曖昧的拉扯一整天,也絕對不會讓奧蘭古遠離他三步之外,更別說走出視線範圍。

別無選擇,奧蘭古只好隨便洛特安排,他則乖乖跟著到處趴趴走。 搞得上午眼神還正常的同僚屬下們,下午依然瞧見他與洛特「出雙入對」時,眼神全不一樣了。

奧蘭古甚至聽見有人竊竊私語的在說──

「原來大人願意放棄吸血鬼親王,是因為找到第二春啦!」

「大人的眼光真奇怪,怎麼就不找咱們神殿裡的女祭司呢?你不知道,好多女祭司都很仰慕大人,要她們獻身,她們肯定不會拒絕。」

「也許大人喜歡玩男人?」第一個聲音假設。

第二個聲音聽了,趕緊制止他,急促道:「噓……噓……這種事情心知肚明就好,不能亂講的。小心大人聽見砍了你!」

什麼第二春? 就算要找第二春,他會找個男人嗎? 到底他們哪隻眼睛、哪個耳朵,看見或聽見他喜歡男人了? 奧蘭古氣惱不已。

與之相反,洛特卻像突然聾了,管他什麼流言蜚語,一律耳不聞、心不煩──只要想到閃閃發光的金幣,他可以把神職者的無知當放屁!

在這個神奇的世界裡,洛特的身分顯然已經變成徹頭徹尾的人類,哪怕是不小心撞上的光明神祭司,也什麼都看不出來。

「高明。」奧蘭古附在洛特耳邊輕輕說,暗地裡比了個大拇指。

「要稱讚我,不如睜大你的眼睛,好好把戰神殿上下人員的心情看清楚。」洛特歪頭斜眼看去,淡淡一瞥,腦袋又轉回去正視前方,「我們的最後一站,是戰場最前線的眺望台、箭塔與守備營。」

言罷,洛特加快了腳步,順著石製的螺旋梯往上爬,奧蘭古這回也不用人拉──也不敢再被拉──主動跟上。

眺望台的人手不會多,一般都是三人。

奧蘭古他們悄然登上空間不大的圓形眺望台時,三名守在那裡的三等戰魂騎士,還全無所覺的在閒磕牙,聊天內容好巧不巧,就環繞在「奧蘭古、血族、戰爭」這個話題上。

「我們戰神殿,好像每隔幾個月,就會有一次征伐,不一定是血族,狼人、死靈法師、不死生物……欸,我們戰神信徒,感覺真像戰爭狂啊!」

右手邊,正俯視下方的戰魂騎士,語氣是無奈雜揉著狂熱。

「誰叫戰神殿下是剿滅黑暗的最先鋒呢?身為戰神殿下的虔誠信徒,這是我們的使命。」

左手邊眺望遠方的戰魂騎士介面,他給人的感覺十分冷靜。

「先別提戰神殿下。」

中間那位仰頭看天的戰魂騎士,突然插嘴轉移話題。

「你們想,奧蘭古大人萬一真和那個女親王在戰場上相會,可以痛下殺手嗎?我沒記錯的話,雖然是大人先攻擊血族,但先正面挑釁的卻是女親王。」

現場一時沉默,奧蘭古的心也抽了下。

「……大人只是一時胡塗而已。」左邊的騎士開了口:「對於舊情,誰都會有所顧慮。如果大人真能狠下心腸,未免太過冷血……我想,願意代勞的弟兄應該不少,包括我。」

奧蘭古雄壯的身軀,聽見這番體諒話,也不禁微微顫抖。

洛特在他肩膀上輕拍兩下,嘴巴朝來路努了努。

奧蘭古會意,與洛特一塊退了出去。

防衛重地,還是別打擾的好,只要聽見想聽的,來此走一遭的目的達成,也就足夠了……

箭塔的氣氛比較緊張,這些特別加強過箭術訓練的戰魂騎士,是血族來襲的第一道防線。 他們的神經總是繃得很緊,洛特二人剛上樓來,已經有好幾支箭瞄準了他們身上要害,還好騎士們認得奧蘭古的臉,他們才沒有給紮成刺蝟。

「素質有差。」洛特事後如此評價。

不過這時候的洛特,可沒有閒心去想那些,他相當沒心沒肺的腳步一錯,閃到奧蘭古身後,還得了便宜又賣乖的抱怨:「我說你們戰神殿的人,殺氣也太重了吧?不是拿劍捅,就是拿箭射,你們懂不懂溫柔啊?」

一番話說得數名彎弓搭箭的二等戰魂騎士面面相覷,臉上表情是說不出的古怪。

最後,是箭塔的負責人舉手,示意大家解除警戒,然後上前道:「十分抱歉,奧蘭古大人,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吩咐沒有,問題倒有一個。」洛特這時候又冒出頭來了。

他以「奧蘭古代言人」的身分自居,有模有樣地提問:「你們大人在憂心他因為自己的私事,給戰神殿帶來麻煩,正感到不知所措呢!不如你們告訴他,你們是怎麼看待這場光明與黑暗之爭?你們會想把這個惹麻煩的,痛扁一頓嗎?」

言畢,洛特也不客氣,手背直接敲在奧蘭古的胸甲上,把那塊鐵片敲得脆響連連。

這位天降一族也太大膽了吧?

表面上是一等戰魂騎士,實際上乃戰神侍者的奧蘭古大人,他的胸甲是可以這樣隨手敲的嗎? 如此作為,他們連想都不敢想。

可是那個代表奧蘭古大人提出的問題,還是要回答的。

負責人扭頭看了看他的屬下們,眼神恰似在交流什麼。 末了,他們顯然達成了共識,有志一同的用力點頭。

「奧蘭古大人,戰爭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與您何干?」負責人相當直白地表示,「就算沒有大人的事件,戰神殿也不可能與血族和平共處。我們是戰神的信徒,自然得追隨戰神殿下剿滅邪惡的先鋒腳步。」

奧蘭古瞇著眼睛,耳朵雖然聽著對方說話,心神卻已經不曉得飄向何方。

他發現,他有些不懂同僚與屬下的心理,他們不是對他的愛情很不認同嗎? 那些被監禁的日子、那些責怪的眼神……怎麼,他們似乎相當體諒他?

還未想明白究竟怎麼回事,奧蘭古又面臨更令人吃驚的事情──

負責人單膝扣地,跪了下來。

其餘戰魂騎士見狀,立刻有樣學樣,箭塔上八名騎士通通屈了膝。 依舊站立著,比周圍人高出不止一個頭的洛特和奧蘭古,登時變得無比顯眼。

「你們在幹什麼?」奧蘭古伸手想扶,卻不知道該先扶哪一個。

洛特見此,全無幫忙解危的打算,反而悄悄後退一大步,與奧蘭古拉開距離,抱著看好戲的心態,等著瞧他如何應變。

這個在曾經的過往中,早被人尊敬成習慣的傢夥,絲毫沒有眾人皆跪我獨站的尷尬,看在不知情人眼中,著實相當不要臉。

──而且是自覺等於零的那類人。

「尊敬的戰神侍者,請您相信我們對於戰神殿下的虔誠信仰;也請您相信,我們願意以自己的性命,保護不再被迷惑的您。因為您身為戰神侍者的光環,正是戰神殿下,用以指引信徒的光輝。」負責人低垂著頭,煞有其事地說。

其餘人等聞言,不消吩咐便齊聲附和。

因為他是戰神侍者,所以相信他? 因為他演了一場與血族勢不兩立的戲,所以相信他? 那麼,如果他什麼都不是呢?

「如果我身上沒有戰神侍者的光環呢?」奧蘭古不自覺在問話中,帶上些許慍怒,「你們就會把我視作黑暗的同黨,無止盡的追殺?」

他也不懂,自己究竟在激動什麼? 那樣的結果,在他愛上西蒂耶卡,不就有充足的心理準備了? 為什麼現在被人提起,他還會如此在意?

莫非……他從未真正準備好過?

「不!」低著頭的負責人聲調一揚,猛然抬頭,「奧蘭古大人待我們的好,又有誰能忘卻?就算您不是戰神侍者,我們一樣樂於為您效勞。請不要再擔心戰爭引爆的責任歸屬,提早爆發,反而使對方沒有充足準備,於我們未嘗不好。」

負責人的口才儼然相當不錯,三言兩語,不但解了奧蘭古心結,還替他推拖掉引爆戰爭的罪名,而且自然得聽不出一絲痕跡。

以負責人的說話方式去推論,無論是誰,思考到最後都會覺得理所當然。

好比奧蘭古,身為當事人的他照理最難說服,因為他熟知每個細節部份,可是現在奧蘭古卻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想得越深入,面部肌肉似乎放得越松。

──他逐漸認同了,負罪感正在減輕……

「人才啊……」洛特暗中感慨不已。

倘若他早些知道箭塔有這麼一個外交官人才,哪裡還會浪費時間跑透透整座戰神殿,聽許多有用的話和更多廢話? 他會安排一個直線往箭塔的「旅遊路徑」,讓奧蘭古直接聽「重點」,省了多餘體力的消耗。

由箭塔騎士恭送著離開後,洛特深感已經差不多了,撞了下奧蘭古的手臂,問道:「有沒有放輕鬆的感覺?」

奧蘭古似乎還在回想那個箭塔負責人的話,心不在焉的「嗯」了聲。

見狀,洛特也不以為意,又陪他走了好一段路,等待戰神侍者大人飄蕩不知所終的魂魄歸來。 這段期間,雙方氣氛相當沉默,直到奧蘭古眼神又有了焦點,才打破這種尷尬的安靜。

「不好意思。」奧蘭古突然說。

「嗯?」劍眉斜揚,換洛特不曉得對方在說什麼了。

「不好意思讓你陪我一天。」

奧蘭古長出一口氣,這些天的鬱悶,彷彿也隨著這口氣被排出體外。 他扭頭看洛特時,面上透出煥然一新的風采。

「也謝謝你讓我聽見其他人的心聲──雖然不曉得你做了什麼,他們平常,不是那麼容易吐露感情的。」

被感性壓抑的冷靜和理智,重新佔據上風,那個行事果斷的戰神侍者回來了。

「哦,原來我做得過火了啊?那是該檢討檢討。」洛特沒有否認,反而用這種半開玩笑,讓人分不清真假的說話方式帶過。

「那麼,還需要去守備營嗎?」幾步來到奧蘭古身邊,視線上挪看著高大的他,洛特徵詢意見。

以他個人的角度來分辨,這守備營去或不去,已不如先前那般重要。 不過拿人錢財替人辦事,假使奧蘭古想去,他也奉陪到底。

「不用了。」

轉頭瞧了瞧窗外天際飄過的浮雲,奧蘭古感覺他的心情好多了,實在不該把精神繼續浪費在這裡。

「幫助我,一次做個了斷。」奧蘭古惡狠狠地握拳。

不論結果如何,這都是最後一次犧牲了。

一次次眼睜睜看著他人為了自己去拼命,理由又可笑得和事實真相壓根沒關係,這種日子,他過夠了……他以他的靈魂向戰神發誓,不論成敗,這都是最後一次! 所以,就讓他放手一搏,任性這唯一一次吧!

「戰神殿下,請寬恕您的信徒的罪過。」奧蘭古輕聲叨唸。

「你家的戰神殿下,現在或許正在邪神家裡泡茶,哪裡聽得到?」洛特刻意落後兩步,對奧蘭古寬厚的背翻了翻白眼,在心裡吐槽。

忽地,戰神殿外頭,傳來一聲劇烈爆炸。

奧蘭古想也不想,立刻靠近窗邊,探頭下望。

果不其然,又是血族趁著日落時分,率人強襲。 做為第一防線的守備營,已經與普通血族和低等貴族組成的前鋒部隊交上火,鐵器交擊聲、怒喝聲、慘叫聲、炸裂聲此起彼落,尤其爆破營區的滾滾塵煙,更震撼奧蘭古的視覺。

他扣住窗臺的手,正在發抖,他卻厘不清這種激烈的情緒究竟是憤怒,亦或者歉疚。 他只曉得,這種感情的出現已經不是第一次……

「但會是最後一次。」

深呼吸,奧蘭古強迫自己調整到最佳狀態。

這短短幾秒的時間,箭塔也加入了戰鬥。

他們使用的特殊箭矢,擁有光神殿加持的「破邪」與戰神殿加持的「穿甲」,前者能夠克制血族驚人的恢復再生能力,後者則可穿透大多數中低階防禦魔法。 這樣的箭矢,用來攻擊指揮部隊的低級血族貴族,再適合不過。

而人數不多的箭塔,專門清理的也正是一支隊伍的指揮級人物,造成對方群龍無首,是他們的首要任務。

眺望台的反應,比箭塔要快上一線。 在第一支箭矢射出之際,象徵敵襲的煙花,也在戰神殿頂端炸開,象徵戰神的金紅色,渲染了整片天空。

整座戰神殿的齒輪,頓時全面開始運轉,這台巨大的戰爭機器,即將投入戰場。

「穆亞他們的動作真快。」洛特摸摸鼻子,不知道想起什麼,笑容有些邪氣,「還愣著幹麼,快去守備營搶指揮權啊!」他推了推僵在窗臺邊的奧蘭古。

「指揮權……」

愣了三秒,奧蘭古總算記起全盤計劃,連忙點頭,道:「放心,我會拿下指揮權,其他的,就拜託你們了。」

「安啦安啦!」洛特隨意擺擺手,催促他快走,卻又臨時想到什麼地追上去,低聲提醒:「記好啦!你大可控制人員的傷亡,不過整場戰爭從表面看起來,一定要夠慘烈。我們需要一個損失巨大,又不分勝負的平局。」

唯有讓雙方陷入僵局,第二場戲才能接著開演。

這一點,雙方心知肚明。

未免隔牆有耳,洛特意味深長的點到為止,沒有再說下去。

「快些去吧!我也有其他事情得做。」再次輕拍奧蘭古的臂膀,洛特不等他離開,自己便轉身先走,那背影端的是無比瀟灑。

可惜看在認識他的人眼中──

「真是不協調啊……」奧蘭古摸摸頭,很是不解。

腳步一轉,他順著螺旋梯倉促往下趕,不同的心境與承受壓力之強弱,註定他無法像洛特那般悠然的行動。

「天降一族的閒散,果真名不虛傳……」奧蘭古臨走留下的話語,輕輕飄蕩在杳無人蹟的樓梯間。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17 19:30
第九章 搏命演大戲

也許是種族問題,也許是成長環境不同,很顯然,奧蘭古一旦感性起來,要比他的情人──女親王西蒂耶卡,還多愁善感。

但也因為這個細微處的不同,西蒂耶卡的猶豫,要比奧蘭古好說服的多。 沒有同樣力量,卻得肩負相似包袱重擔的威倫三公主蘭吉妮,無疑就是化解西蒂耶卡心結的不二人選。

沒有誰比含著金湯匙出生,從小到大都無須去憂慮物質生活,凡事皆有人代為處理到妥善的蘭吉妮公主,更加清楚身在皇家,身為一個國家一個種族的領導,得到尊榮的同時,又失去多少自由和幻想──這是一種交換、一種代價……

儘管,蘭吉妮的年歲沒有西蒂耶卡長,人生歷練也不如西蒂耶卡豐富,可是她們依舊有同病相憐這個共同點。

蘭吉妮的辦法很簡單,她拉著西蒂耶卡關在房間裡,緩緩述說了一個故事。

這則故事的主角,是名人前人後,有著截然不同面貌的雙面公主──

人前,她典雅大方,舉止優雅、談吐得宜,要論及公主的典範,沒有誰做得比她更好;人後,她刁蠻甚至野蠻,只要是公主不該做、不能做的事情,都一意孤行的非得試上一次,哪怕受傷也無所謂。 是任性到僕人們一聽要去伺候這位殿下,便馬上一個頭兩個大的麻煩人物。

「……幾人知道,這只是公主無奈下的一種發洩呢?」蘭吉妮說著說著,似乎帶入了感情,語氣逐漸幽怨,「誰讓公主的人生,早已註定?身在皇家的女子,在最美的時候,就必須把自己當作政治籌碼,埋葬愛情,嫁給一個不喜歡……甚至討厭的男人,以籠絡功臣,維繫國家穩定……」

──出生帝王家,是幸福,也是不幸。

「那個公主,就是妳。」當蘭吉妮的故事結束,西蒂耶卡幽幽嘆息一聲,公佈了女主角是何方神聖的正確解答。

不承認,也沒有否認,蘭吉妮兀自轉移話題:「妳想想,最起碼妳還有一個愛妳,而且妳也愛的男人。如果畏首畏尾,不去努力爭取讓愛情修成正果,未免太傻。」越說,她的語調越是感性,低垂著微微顫動的眼睫下,淚水似乎濕了眼眶。

西蒂耶卡默然無語。

良久,她忽然提出一個與先前主題無關的疑問:「你們天降一族不是嚮往美好的愛情?為什麼聽妳的說法,好像你們的愛情,並不自由?」

「傳說總是美好……」蘭吉妮很入戲,真假相摻地說:「在遙古時代,我的故鄉確實有很多為人稱道的愛情,可是……無論哪個種族,總會墮落、總會腐敗,所以我才會選擇來此。變得過於現實的故鄉,已經難以讓我與過去做聯想。」

說到動情處,蘭吉妮美麗眸子裡積蓄已久的淚水,隨即順著臉龐滑落……她的情感真實,理由卻是虛假。

她的眼淚,其實是為自己而流。

雖然她從未想過,要逃避三公主的責任……只是難免惆悵。

「……我不是有意問起。」

「沒關係,這是事實。」蘭吉妮輕輕搖頭,堅忍的毅力使她強行止住滑落的淚水,「現在,妳還遲疑嗎?擁有的,就該牢牢把握住,卻步的女人太傻。如果真怕犧牲,就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豈不是皆大歡喜。」

「你們的佈置……已經完成。」西蒂耶卡極敏感地詢問。

「嗯,妳的心上人也準備好了。」蘭吉妮打起精神,握住西蒂耶卡稍嫌冰冷的雙手,「努力到最後吧!至少別讓自己後悔。」

低頭注視四隻交握著的手,西蒂耶卡眼簾低垂,思緒千迴百轉。

少頃,她的嘴唇顫了顫。

「……戰況……」

「什麼?」蘭吉妮下意識把頭靠了過去。

「戰況的要求是,乍看慘烈又不分勝負的平局,對吧?」西蒂耶卡魔魅的眼,此時此刻充斥滿堅決,「長老不會讓我指揮戰爭,不過我有一個隱藏極深的心腹,他……也是長老。」

身為一個家族的權力核心,西蒂耶卡無論如何也會留一手,所以聽見這樣的答復,蘭吉妮並不驚訝。 埋伏眼線這種事情,她也沒有少幹。

「那麼啟用他吧!」

「嗯。」

樹林外,神殿前,血族的攻堅行動持續著。 殘陽如血,把鮮血淋漓、肉沫殘肢滿地的戰場,映襯得更加驚心動魄。 無須加油添醋,一股慘烈悲壯的肅殺之氣便油然而生。

沒有人想過後退,張著佈滿血絲雙目的戰士們,心中想的唯有不死不休。

戰神的信徒,在眾神殿體系中,一向是戰鬥的最前鋒,與冥神殿並列為眾神殿的犄角,在剿滅黑暗勢力上,從來不遺餘力。

只不過這次的戰鬥,眾神分殿的其他神殿已有默契,知道戰神殿要自己解決戰神侍者與血族相戀的醜聞,因此極有默契的死守不出。 把該分殿的名譽,還有他們的信任,全部交予戰神殿。

此番信賴,箭塔上如雨下的箭矢,以及守備營戰魂騎士只進不退的作風,已經給了最明確的響應。

──絕不辜負!

「殺啊!」雙方人馬吶喊著同樣口號。

不同於兩軍對壘的大規模廝殺,戰神殿與索蘭家族不約而同選擇精英戰略。 縱使上場的戰士有層級之分,也必是該層級中,最精銳的存在。

正因如此,被女親王西蒂耶卡臨危授命,肩負製造虛假戰果的親王秘密心腹──受封長老兼領公爵銜的法米諾,表面在指揮作戰,心裡則在不斷滴血。

中堅戰力啊……損失的都是家族中堅戰力啊……

「命令第二大隊攻擊。」在遙遠高空注視戰局演變的法米諾,臉皮繃得死緊,「告誡那些領隊的侯爵,一切依照作戰方針行動。無論出現怎樣變化,均不得擅改。否則,休怪本長老無情狠辣!」

他太清楚那些所謂的「精英」,是何等桀驁難馴。 現在只希望他這個臨時指揮官的戰前下馬威,足夠震懾那群驕兵悍將。

時間在推移,天色在改變,火一般的血紅逐漸化作夕暮的朦朧紫色,然後,又緩緩轉變成上等絲絨那樣純粹的黑……

明月默默爬升,高掛於天際。

「人類可沒有夜視能力,你打算怎麼做呢?」視野清晰依舊的法米諾低聲細語,「親王大人看上的人類,你可別讓我失望……」他揮手,第三波,也是血族最強大的一隊精銳,披著夜色出擊了。

奧蘭古也的確沒讓人失望,在只有月光,視線模糊的情況下,隱而不出的戰魂祭司,終於出現。

他們口中吟誦著戰神的禱文,金紅色的光芒逐漸自他們手中亮起,加持狀態的光輝接連閃爍,其中,自然也包括能讓人在夜裡看清楚的夜視術。

「原本不想動用他們。」奧蘭古看著戰況再度持平,輕輕嘀咕了句。

戰魂祭司再度退場,這是奧蘭古的戰術,故意不讓這些擁有增幅能力的祭司待在隨時能夠支持的地方,美其名曰:「保護戰魂祭司。」

當然,其中也是有避免祭司傷亡過度的用心,因為騎士的傷亡再怎麼避免,也逃不出那估算的數字。

「報!大人,前線陷入僵持,戰線無法推進。」

「好……糟糕!」奧蘭古緊急修正口誤。 所幸旁邊低垂著頭,等候下一步命令的騎士,並未聽見那個「好」字,神態自然不會有任何異常。

奧蘭古沉吟片刻,下令:「傳令全軍收縮防線,我要進行大將戰。」

「大人!」

騎士猛地抬頭,就他的觀察,情況還不至於惡劣到需要大將出頭拼命的地步啊! 所謂的大將戰,那是戰局陷入長期僵持,雙方皆兵疲馬困之際才會使用,一種公認的一戰定勝負之法。 也可以說,是種憑藉個人勇武的賭博。

他張張嘴巴,便想要勸諫。

奧蘭古掌心下壓,不容置疑地道:「我心意已決,照我的命令去辦。」

騎士怔怔看了奧蘭古好一會,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這位戰神侍者大人如此堅決,安靜片刻,他終於沉聲道:「得令!」

「陣型……改變了。」

法米諾瞇了瞇眼睛,背後的蝠翼輕拍兩下,稍稍提升高度,憑著血族卓越的視力,他縱覽了全局。

「原來如此……人類,這是你的意圖嗎?」

大將戰啊……

長老的生活太過養尊處優,法米諾清楚他的身體,幾乎要讓被人服侍的生活給慣壞,現在,或許是找回戰鬥感覺的好時機。

「也算是意外收穫。」優美的唇線勾起,瞳孔驀地收縮,強烈的戰意火苗,在難以察覺的眼瞳深處熊熊燃燒,「來人,傳我命令──」

主將的意思,很快傳遍血族全軍,儘管不少有爵位、能說得上話的血族都認為沒必要接受人類的挑釁,可是法米諾一意孤行,執著得嚇人。

血族反對聲浪,被長老高高在上的權威,給強行壓制下去。

十分鐘後,兩方人馬均已拉開距離,分別擺出防守陣勢,雙方主將來到隊伍最前方,默然無語地對望。

對峙的氣氛中,場上靜得出奇,聽得出連呼吸聲都被特別壓抑,彷彿害怕呼吸稍重,就會破壞當下詭異的平衡。 此時還敢張狂的,大約唯有那呼嘯的腥風。

氣氛很緊張,守在戰神殿中的戰魂主教心神也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忐忑不安,彷彿有出乎意料的事情即將發生。

以至於當他收到消息,說前線即將進行大將戰,驚得馬上從座椅騰地站起,不由自主在書桌前頭踱來踱去走了兩圈。

「於心不安,是因為這件事嗎?」他在心中問著自己。

心靈很堅決的否定,表明它所以悸動,另有原因。 可是戰魂主教仍舊自問自答地說著。

「根據觀察,對方主將是個公爵吧!一等戰魂騎士對上吸血鬼公爵,勝負一半一半……早知如此,應該提早解開奧蘭古體內的力量枷鎖。」

戰魂主教兀自悔恨著。

敢情他仍舊不曉得,奧蘭古體內的力量枷鎖,早就失去原本的作用,現在不過是個欺瞞他目光的裝飾品。

儘管奧蘭古確實打定主意,要乖乖當個一等戰魂騎士,來上一場難分難解,每每快要獲勝,又會被敵人扳回一成,無比「艱苦」的大將戰。

「不曉得洛特他們準備如何了?」

即將演場「渾身浴血、英勇奮戰」大戲的奧蘭古看了看天,把話含在嘴裡嘀咕著。

「洛特他們應該準備好了吧?那個菲斯洛的腦袋真搞不懂怎麼長的,居然想出這樣的鬼主意……」

「唉,戰神殿下,希望您原諒奧蘭古的冒犯,奧蘭古發誓有生之年,都奉您做唯一信仰,若有違背,任憑處置。」奧蘭古叨叨絮絮說個不停,背後的騎士還以為他在向戰神祈禱,好幾個自以為是的陪著祈禱起來。

可惜心情複雜,感覺這次攻防戰的壓力是以往數倍大的奧蘭古,並未發現這好笑的一幕──雖說即便注意到了,以他目前的心理狀態,多半也笑不出來。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對面據說是自己人的血族主將,思量著多大力道才恰到好處? 他可不希望一個不慎,就把西蒂耶卡的心腹給打趴了。

對方儼然也在考慮同一個問題,不過思考方向全然相反。 戰前他便已經曉得,哪怕成為長老的他力量已超過公爵,真正較上勁,勝算照樣不高。

「咚……咚……咚……」

不知哪方特意準備的鼓聲震撼響起,由慢到快,由沉重至激昂,現場眾人的情緒被振奮的節奏調動,開始透過口號,替各自主將吶喊助威。

死寂的氛圍被活力與熱烈取代,兩位主將感受到的壓力,卻比方才一片肅靜時,更令人難以忍受。

底下人的期許,真心實意。

他們的回報,則已註定虛情假意。

心虛,便是恐怖壓力的最大來源,那是比山更沉重的份量。 兩位有苦說不出的主將彷彿能從對手的眼中,看出彼此的無奈。

急促響亮的鼓聲,拍子又緩了下來,眾人不知不覺與鼓聲同步的呼吸,也隨之輕柔起來,聽著那越來越慢的鼓聲一下、一下、又一下,漸趨休止… …

「咚──」

鼓手顯然奮盡全身力氣,末了的鼓聲非但異常響亮,而且回音悠長不絕,震得雙方戰士心神俱是一凜。

決鬥信號即響,奧蘭古、法米諾同時動了──

戰魂騎士象徵最強破壞力,血族則是黑夜裡的速度之王! 就在奧蘭古發出破空尖嘯的長槍刺出之際,法米諾隱形般的從原地消去蹤影。

金紅色鬥氣亮起,在奧蘭古身體周圍形成一層保護,他不言不動,保持挺槍刺出的姿勢閉上眼睛。

面對速度跟不上的敵人,奧蘭古能做的唯有傾聽風的聲音、感覺氣流的改變、捕捉獨屬於敵人的氣味──闔眼,正是為了加強其他感官的強度。

然後,他會憑照過往經驗,判斷攻守與方位──斜右後方! 不對……

「上面!」

仰頭,奧蘭古無視後方挺劍刺來的法米諾,眼中僅有正上方醞釀血魔法的人影,繞圈回來的長槍,乘著螺旋的力道,筆直上刺!

這時候,來自背後的法米諾,刺劍即將洞穿奧蘭古的脖子。

場中雙方人馬,不約而同的騷動,驚心動魄的瞬間,他們瞧見不可思議的一幕──

長槍擦過了上方的法米諾腰側,法米諾身子偏了偏,一下子消失了蹤影。 同時,奧蘭古背後襲擊的法米諾身形也模糊了下,眨眨眼睛再看,那身體好像多了幾分實感。 奧蘭古警覺的半轉回身,臉色浮現愕然,可惜動作太慢,頸部被細刺劍來上一下,頓時噴出一道血線……

此番較量說來冗長,其實發生時間不過十秒,遲鈍點的人,或許還反應不過來。 但是奧蘭古的反應卻不差,閃過要命的刺擊後,他看著重新拉開距離的法米諾,隱隱有血液匯聚卻遲遲未流下的腰側,他笑了。

「原來如此。」

血族的速度夠快,法米諾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才能達到這種類似分身魔術的效果。

奧蘭古起初的判斷無誤,當時在上方的確實是法米諾本尊,他只是低估了法米諾的速度,才讓對手在負傷後,立刻挪轉位置,予以反擊。

「看出來了?」法米諾不以為意地輕笑。

血族的恢復力不凡,奧蘭古那柄沒有任何加持的長槍所造成的傷害,不過幾息功夫,就剩下一道淺淺的傷痕。

「換你真正的兵器上來。」舔舔唇,法米諾冷冷地說。

這是他深思熟慮後,有了豁出去決心的選擇。

奧蘭古有些驚訝,他選擇這把長槍,就是不希望一時失察,把自己人重創。 因此法米諾的主動提議,反而令他略顯猶豫。

不過,當他瞧見法米諾的眼神時,這點猶豫,馬上給他拋到九霄雲外。

──他看見了,置之生死於度外的決絕……

「西蒂耶卡,妳有一個好心腹……」鬼使神差的,奧蘭古在心中對法米諾的評語後,又加上一句:「如果不是男人更好……」

也不曉得這種關鍵時候,這傢夥的腦袋是怎麼長的?

後方隊列防禦陣的戰魂騎士,有幾個知機的已經傳話下去,讓戰神殿內待命中的同僚去取來奧蘭古的雙手劍。

因此,當奧蘭古說出「如你所願」一詞,隨即有個戰魂騎士排眾而出,恭敬的將雙手重劍──戰神的製裁──交到奧蘭古手中。

大將戰第二回合,拉開序幕。

依舊是極致力量與極致速度的激烈交流,只是比起方才的試探性攻擊,這回兩人恰似卯上了勁,攻擊步調快得讓人眼花撩亂,攻擊力度強得讓人嘆為觀止。

圍觀的雙方戰士,程度低的不敢妄自評論,程度高的又看到著迷難自拔,理所當然不會有任何議論聲。 觀眾的時間彷彿在激鬥之中,悄悄靜止。

激鬥中的兩人,感受卻與圍觀者截然相反。

「不夠嗎?還不夠嗎?搞什麼鬼?慢!太慢了!」

兩個應該見面就分個你死我活的天敵,戰鬥中的想法,卻出人意料的相似。

為了這一戰,兩個人事前都做足了準備。

該怎麼攻擊? 從哪個角度下去? 他們竭盡所能的讓對方身上傷勢猙獰、鮮血淋漓,卻僅僅看起來駭人,實際上的損傷,並不如視覺所見那般嚴重。

其中,法米諾犧牲尤其大。

須知血液對血族來講極其重要,是他們的力量泉源──血能,最初的型態。

同理,他們對血液的倚賴極重,控制能力也十分精湛。 基本上,只要不是致命的重大傷害,他們一律不會流血。

然而,法米諾如今須得營造一個──渾身浴血的形象……

「時機還沒成熟嗎?我快找不到地方砍了。」奧蘭古表情不變,戰神的懲戒舞得虎虎生風,心裡卻已經有些焦慮。

人力不能把握的意外太多,他可不希望這種緊要關頭,出了什麼無法控制的事件。 那樣子,先別提功虧一簣的下場,他首先就無法想像這場攻防戰,他該如何使之終結?

「到底在拖延什麼?再噴幾次血,僵持的平衡可就要被打破了。」法米諾同樣努力保持表面的冷漠形象,高速挪移的身形若影,遊走在奧蘭古周遭,伺機打擊,負傷的身軀全然無法影響他迎敵的步調。

可是內心深處,他卻比奧蘭古著急。

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法米諾曉得他只要再催動功力,主動放血個幾次,也不必等回去休養,可以直接趴在戰場上,或者等著被當俘虜綁回去,交給光神殿淨化了。

不過戰局演變至今,心朝起伏不定的,豈止他們倆?

大將戰持續十分鐘,依然不分勝負。 只要有長眼睛的都不難看出,要他們分出個輸贏,還不如等待他們同歸於盡,後者出現的機率可比前者要大的多。

憂慮的雙方戰士,沒有哪個可以乖乖閉上嘴巴,沒心沒肺的繼續當個好觀眾。

若非兩位主將服飾差異頗大,身上能量形式迥異,光盯著兩個激鬥正烈的血人瞧,他們還真無法分出誰是誰來。

「……親王大人可有告訴你,我們得打到什麼程度?」法米諾忽然棄劍不用,猛地襲來一拳,揍偏奧蘭古的臉,順勢帶動身體前進,在他耳邊輕輕留下這個問題。

奧蘭古隨即還以顏色,戰神的懲戒往地上一插,掄起雙拳,便是激烈的連環打擊。 法米諾有意接招,一面躲避拳頭,一面朝奧蘭古的身體推進。

「沒有,西蒂耶卡沒有任何提醒。」右拳打在法米諾揍他的相同位置,奧蘭古低聲回答。

所以說,問題不是出在他們身上?

兩個男人不約而同歸納出這個結論,又默契十足的推翻這個念頭。 他們實在不敢想像,倘若問題不出在他們這頭,另外一頭能夠產生哪種毛病? 總不會事蹟敗露,或者戰神和血神看不過眼,降下責罰了吧?

……全是不吉利的假設。

男人們一廂情願的把問題癥結,攬在自己身上。

「也許……他們需要一個高潮?好襯托血神和戰神出場的氣氛?」奧蘭古不是很肯定地提出個人想法。

法米諾眼睛一亮。

「有道理。」隨著這話,他轟了一記快拳過去,腳下一蹬,身形疾退,手裡又生出一柄鮮血構成的細刺劍,遙遙一指,「拾起你的武器。」

暗示足夠明顯,奧蘭古自然配合。

他後退數步,尚且熱著的血液順著鐵靴流淌而下,在他腳邊形成一圈血色的腳掌輪廓,與染成暗紅色澤的大地相呼應,更添一分慘烈──單單比較起失血量,他又比法米諾稍稍嚴重了些,眼下已經有輕微暈眩症狀。

眼裡的世界似乎在搖晃……奧蘭古大掌一伸,牢牢握住戰神的懲戒,順便撐住不穩的身體,喘息片刻,兼且調適狀態。

「不用超過一等戰魂騎士的力量,果然難以抗衡一個血族長老……」奧蘭古不禁苦笑,下一秒,又立即排除這等繁雜思緒。

演戲演全套,現在,他要準備上演本段戲劇的最後一節了。

握緊劍柄,戰神的懲戒被插入地下的半截劍身,緩緩給抽了出來,奧蘭古雙手持劍,重心下移,拉開了架勢。

附著於體表的鬥氣,也一瞬間騰起,金紅如焰,張牙舞爪的替主人示威。

「動手吧!」

深知奧蘭古的真實等級比自己高太多,法米諾絲毫不敢託大。 對方既然開口叫他動手,他自然腳下一蹬,展現自己最拿手的速度,唰地原地消失。 再度出現,人已在奧蘭古近前,刺劍直指奧蘭古眉心。

奧蘭古皺起眉頭,鬥氣的覆蓋比例隨即調整,導致刺劍甫觸及眉心,便再也刺不下去,感覺就像刺在龍鱗上。 任憑法米諾如何使力,距離依舊是那距離,不增不減。

「唔!」

急中生智,法米諾的血能快速運轉起來,空出的手,殷紅古拙的血族文字以特定規律環繞著,逐漸形成一個小型魔法陣的模樣。

此時,奧蘭古的重劍也亮起比鬥氣更明亮的金紅色彩,彷彿一下子活了過來,散發著充斥怒氣的滔天戰意。 不知情的人光憑感覺,說不准會以為是某個身經百戰的老將,絕不會相信這等氣勢,來自一把兵器。

無須技巧,奧蘭古只消一個勁道十足的斜上劈,足可將法米諾腰斬。 同理,法米諾的血魔法萬一轟實了,奧蘭古不死,也會給要走半條命。

──勝負要揭曉了……

無分敵我的兩派人都瞪大眼睛,不願意錯過這歷史性的一刻──

「通通住手!」

一聲洪亮的斷喝自九天之上響起,震耳欲聾的聲波,讓底下包括決鬥中的奧蘭古、法米諾等一干人,幾乎站不住腳。 雙方的防禦陣型被這一吼,立刻亂得不成樣子。

由此可見這發聲之人,功力何等高深,才能夠憑藉一句話,打亂隊列半個夜晚的陣型。

眾人紛紛抬頭望天。

只見一名散發著金紅色強烈光芒,身穿重型鎧甲,重劍含鞘背在身後,左手臂處繫著大盾,肌肉發達的彪形大漢,威風凜凜的抱臂淩空而立。

大漢身旁,還有一位身上披著領口高到足夠掩去下半臉的寬大斗篷,皮膚蒼白,陰冷邪氣的眼神叫人不寒而慄,身體周圍盡是濃稠紅褐色霧氣的男人。

「總算來了……」

決鬥雙方均是鬆了口氣,滿心樂意的遵照那聲怒吼的意思,公然棄戰。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17 19:31
第十章

「吾名,馬克赫爾。」

在漆黑夜空中比太陽更耀眼,使銀月相形失色的健碩男子,甫報名號,隨即讓底下涇渭分明的兩撥人臉色大變──戰神殿一方大喜過望,血族一方大驚失色。

儘管如此,戰神殿的歡呼也不敢太大,因為還有一位,身分尚未揭露。

且不論他是否有與戰神並肩的資格,光是他陰冷、使人不安的氣息,以及那濃稠血霧,便足夠使他的存在感,強烈到無法忽視。

眾人無一不好奇他的身分。

其中,又以猜測他是冥神殿下的人佔大多數,可是身體周圍的光芒不是暗金色,又讓有此類臆測的人,內心端的是無比遲疑。

「安森帝拉血神……殿下。」法米諾適當表現出置身夢中的模樣,幾近於囈語地呢喃,不過他的話,還是讓雙方隊伍中耳力靈敏的人聽了去。

這種極度震撼的流言,傳遞總是迅速。

很快的,得到戰神現身消息,急急趕往殿外的主教,也收到此一駭人消息,不敢置信地自言自語:「戰神殿下,居然和血神在一起? 」

從古至今,血神這個前身為吸血鬼的神祇,一直不受眾神殿承認,他們根本不信這樣純粹邪惡的神祇,會是神界的一員。

可是如今,「血神不是諸神之一」的傳統,正面臨嚴苛挑戰。

因為事實,讓他們見識到認知裡根本不可能發生,戰神與血神並肩現世,而且之間沒有絲毫敵對意識的平和氣氛。

一路疾行的主教,總算趕到殿外,瞧見高高在上俯視著淩亂戰場,臉上是不怒自威神色的戰神馬克赫爾。

「戰神殿下……」

這就是他內心始終無法鎮定的原因嗎? 主教傻愣愣地盯著天空,想將戰神的威儀,永遠烙印在心裡,渾然沒有註意到這樣直視一名神祇,相當無禮。

良久,主教好不容易從陶醉的漩渦掙脫出來,才警覺自己的不敬,立刻老淚縱橫地跪下,高呼:「戰魂主教伊克瑪,叩拜戰神殿下。」說著,他當真連叩三下響頭,嚇得奧蘭古就要去阻止,卻給法米諾悄悄拉住。

「你去了,可就功敗垂成。」法米諾警告。

奧蘭古身軀一顫,猶疑不過片刻就被堅決取代,他撇過頭不再去看。

好在這時候,所有人都被突然出現的戰神和血神吸引,無一人注意到兩位本來打生打死的主將,這等彷彿同一陣線的舉動。

僅僅慢了一步,女親王西蒂耶卡在戰魂主教叩拜之際,也跟著出現,並對天上的血神,行了與戰魂主教同級的大禮。 只是在低下頭,垂散髮絲掩飾住面孔,沒人發覺的時候,她嘴角暗暗勾起了抹得意的微笑。

她笑偽裝冒名的戰術成功,也笑戰魂主教有眼無珠、真假不分。

有戰魂主教伊克瑪、女親王西蒂耶卡帶頭,其餘人等哪還不曉得該怎麼做? 他們也顧不得地面全是半乾涸的血跡,紛紛下跪叩頭,戰場一下子變成磕頭大會現場,前後對比的突兀性,大到旁觀者均不禁直呼不可思議。

奧蘭古和法米諾自然也在磕頭蟲的行列裡,不過別人由衷在禱告,知道上空是兩個冒牌貨的他們,則低著頭在講悄悄話──

「太神奇了,他們怎麼做到的?」奧蘭古輕聲讚歎。

「聽說他們好像有個方法,可以把所有的力量集中到一人身上。」法米諾想了想才回答,隨後又問:「想不想知道誰扮演戰神?」

「誰?」奧蘭古的確很好奇。

「降臨親王大人那裡的天降一族中,有一個很憨很魁武的。」法米諾偷眼瞥了下上方,「經過埃爾帝王大人的巧手易容,倒也有模有樣。」

大媒人的話,叩他幾個頭倒是無妨……念及此,奧蘭古心中自己也未察覺的不平衡,瞬間平緩了不少。

夜空中,等待底下眾人沸騰情緒稍微解放的冒牌雙神之一,偽馬克赫爾再度開口:「信徒,我已聽見你們對勝利的祈禱。」

戰神殿的騎士祭司們,表面上不敢妄動,心裡卻都因為這句話,瘋狂歡呼了起來。

戰神親臨,還有什麼敵人值得他們懼怕? 諸神的信徒都曉得,戰神,也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勝利之神啊!

「但是──」

這兩個字不管由誰來使用,往往都代表語氣轉折,好的會變成壞的,壞的會變成好的。 因此這兩個字才剛剛脫口,戰神殿所屬神經立刻繃緊,心也吊到了嗓子眼,就等他們的戰神殿下將未完之語說出。

「你們選錯了衝突對象。」

戰神的聲音聽來不慍不火,可是包括戰魂主教在內,戰神的信徒們紛紛倒抽一口冷氣。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從這句話裡聽出戰神的不滿意。

戰神殿下,不希望他們剷除血族這等邪惡勢力? 還是說……戰神殿下只是不願意他們刁難索蘭家族? 就算是主教也沒有把握,自己能夠猜中戰神的心思。

於是乎,在無一人敢隨意發言的情況下,現場陷入一種古怪的安靜……更正確的說,是尷尬之中。

「索蘭家族是我的直系後裔。」偽血神安森帝拉說話了。 他的聲音比他的氣息更令人感到冷入骨髓,有些能力不夠的,當場便打了個冷顫。

很顯然,現在是要說原因了。

索蘭家族另外六名方才不曉得被何事耽擱的長老,這時候才拖著虛軟無力的身子,帶著莫名其妙、搞不清楚他們的衰弱從何而來的表情,急急忙忙趕來,跪在西蒂耶卡之後,恭恭敬敬地瞻仰血神容顏。

那副誠惶誠恐又狼狽不堪的樣子,簡直是在挑戰西蒂耶卡的忍笑極限。 她只有控制自己不去看那些平時指高氣昂的長老,才不至於笑出聲來。

她甚至能聽見那些狀態不良,導致產生老眼昏花症狀的長老,一個兩個都在嘀咕:「安森帝拉……真的是安森帝拉血神殿下,家族始祖啊……」

「西蒂耶卡,又是我直系的直系,有最純粹的血緣關係……」偽血神慢吞吞的陰森語調,不但令人難以忍受,還相當吊胃口──只是形勢比人強,不管戰神殿或索蘭家族,沒有哪個敢出來抗議。

不過聽到這裡,基本上腦筋動得快的都明白了個大概。

敢情是那位血神殿下,不曉得從哪裡聽聞了他不知道第幾代的孫女西蒂耶卡的愛情故事,所以拉上在男方勢力裡,份量絕對屬於重量級的戰神殿下,千里迢迢跑回來,要給孫女兒的愛情「主持公道」,打算用強的也要把人送作堆?

其他人轉著怎樣的心思無所謂,但戰魂主教伊克瑪和血族幾個老傢夥長老,顯然全想到一處去,表情一下子變得萬分精采。

或許,他們內心還有萬分之一的僥倖心理,冀望信奉的神祇,這趟降臨另有要事。 然而這點冀望,也隨著血神的發言被打得粉碎──

「戰神侍者,奧蘭古。」血神的視線梭巡一圈,馬上定在人群最中央,盔甲已經被染成紅褐色的奧蘭古臉上,「鮮血驗證了你對我發下的重誓──哪怕渾身浴血,此情此意,此生此世,至死不渝。」

隱約間,還可以瞧見血神露出了淺淺笑痕。

因為血神點名,轉眼成為全場焦點的奧蘭古,努力調整面部神經,擺出得償所望的欣喜神情,腦子裡卻迷糊不已,他可不記得何時說過這種話。

再說,這種噁心的台詞,他應該也說不出口吧……奧蘭古在心中默默補充。

奈何血神發言激起的驚滔駭浪實在太巨大,即使有人會讀心術,大約也無暇理會奧蘭古在想些什麼。 他們更在乎血神一席話的暗中涵義──奧蘭古的「醒悟」,不過是他為了通過血神考驗的假像。

「奧蘭古,你怎麼可以──」

戰魂主教一時激動,忘記戰神還在頭上看著,騰地站了起來,就要斥罵。

「放肆!」

沉默的戰神又一聲怒喝,恐怖的聲波氣流再度席捲,打斷主教未脫口的話語,順帶泯滅小部分人對於「戰神是冒牌貨」的大逆不道臆測。

這小部分人群,目前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戰神殿下,看穿我的想法了……」

小幅度騷動的現場在戰神威嚴下,再度歸於靜默,這一回,大家都有了心理準備,打定主意在雙神尚未離去前,絕對不能再大驚小怪,增添不良印象。

「信徒,我問你,你的力量……乃至於戰神殿全體的力量,是否來自於對吾之虔誠信仰?」戰神瞪著眼睛,目光灼灼。

伊克瑪感受到戰神的注視,他甚至有種視野內僅剩戰神那對威嚴雙眼的錯覺,心跳也在不知不覺中加速。 他吞吞口水,擺出順服的姿態,朗聲道。

「戰神殿下就是我等戰神信徒的唯一信仰,我等之能,亦是戰神殿下對忠貞信徒的恩賜。」

「那麼,吾可曾收回對戰神侍者的恩澤?」戰神停頓了下,也不等伊克瑪回答,又問:「信徒,人間的高位已經令你迷茫,看不出本座的旨意嗎?」

對一名信仰堅貞的主教來講,神祇的質疑,已經是比天塌下來還嚴重的打擊。 他的呼吸瞬間急促起來,良久,才顫聲道:「……是信徒愚昧,請戰神殿下重責,信徒願意承受任何懲罰,以換取殿下寬恕。」

「新的戰神侍者,正等待破繭而出的契機。」戰神突然拋出一句風馬牛不相干的話,卻讓主教,以及所有自認實力達到頂點的一等戰魂騎士,身軀重重一顫。

全新的……戰神侍者?

還沒等激動情緒平靜下來,戰神繼續拋重磅炸彈──

「現任的戰神侍者,是時候離開了。」他的目光從主教挪轉到奧蘭古,雄渾的聲音繼續道:「你叫……奧蘭古對吧,吾成全你的愛情,但是遠行的你,須得完成本座交付的使命。」

奧蘭古怔愣住,還得法米諾偷偷撞他一下,才醒神過來,會意把戲繼續往下演──「是!」他神色嚴謹的垂首恭聲道。

「至於你,信徒。」戰神話鋒一轉,又盯住伊克瑪主教,「本座給你懲罰,即是要你挖掘出新任戰神侍者,證明你的雙眼,已經恢復戰魂主教該有的清明。」

「謹遵法旨。」戰魂主教不敢遲疑,雖然有點不甘心,還是接受了戰神親口吩咐的往後安排。

搞定戰神殿的最高負責人,接下來,自然輪到血神與索蘭家族反對立場最堅定的長老們,「好好」談談。

他陰冷的眼神早就隨著戰神話音落下,毒蛇似的盯住七名長老,同是長老位置又最顯眼的法米諾,反而被忽略過去。

「我會要求西蒂耶卡先培育一位稱職的親王出來,才准放權遠走。」他揚高下巴,俯視長老們的眼神充滿輕蔑,「你們……誰有意見?」

血族力量至上,意見發生分歧時的處理手段也很簡潔明瞭,誰的實力高、勢力強,便是正理。 只不過血神又把此一過程簡化,變成一句話──

拳頭大就是道理!

不提長老們目前狀態不良,縱使他們處在全盛期,又有誰敢和心目中已經認定的血神先祖叫囂? 活膩了也不是這麼個自殺法。

「全憑殿下作主。」七位面面相覷的長老,最終不得不低下他們高傲的頭顱,放棄堅守傳統的固執。

有時候,只要換個角度、換個立場想辦法,難纏的事也會變得好解決──前提是,要有忤逆傳統,膽大包天的勇氣與智慧。

一場正式的攻防戰,就這樣虎頭蛇尾地告一段落。

「乾杯!」

九條手臂高高舉起,人手一個八分滿的酒杯。

擺脫家族與信仰的束縛,這還是奧蘭古與西蒂耶卡初次公然出雙入對,馬上跑到人少的小酒吧裏慶功。 自然,此行也少不了促成好事的洛特等人,酬謝他們,可是終成眷屬的情侶必行之工作。

這場慶功宴,不但是為了慶賀奧蘭古與西蒂耶卡,也是為了替以假亂真的大戲演出成功而慶祝。

由於演出成功的最大功臣之一,以年紀為由,推拒沒來參與「年輕人」的聚會,所以一杯杯酒液除了向某對愛侶逼近,更多則朝另一外大功臣──扮演戰神的諾奈提,發起進攻。 灌得他沒幾輪下來,臉已經紅得和熟透的蘋果沒兩樣。

「不行、不行……我不……嗝……我不喝了……」老實的諾奈提終於受不了開始推拒,搖搖晃晃的身軀彷彿隨時會跌下椅子。

但是眾人哪會輕易放過他,連奧蘭古、西蒂耶卡都很熱衷的拿各種理由敬他酒,好像不把人灌醉,誓不罷休。

於是,可憐的諾奈提終於在八人連番攻勢下,不勝酒力,兩眼迷濛地趴倒在桌上,換來洛特和菲斯洛擊掌慶祝灌倒成功。 然後兩個帶頭起哄的人轉移目標,眾人灌酒的中心,變成奧蘭古和西蒂耶卡。

自作自受,或許也能用在這種地方?

這時候,穆亞儘管沒有多喝,也不至於掃興,他正掛著笑容坐在角落,欣賞這場亂七八糟鬧劇如何發展。

數輪黃湯下肚,酒酣耳熱之際,奧蘭古趁醉問出困擾他許久的問題:「餵,你們誰告訴我……那個……那個到底怎麼弄的?那股氣勢與力量,簡直──和真的一樣。」

「那個?哦哦──那個!」與蒂莉琪靠在一起的菲斯洛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奧蘭古在問冒牌神祇的事情,一指洛特,醉醺醺地說:「你問他。」

「嗯……嗯,問洛特……」意識三分清醒、七分渙散的諾奈提,趴在桌上兀自不死心的哼哼著附和。

酒醉歸酒醉,洛特神智勉勉強強還算清醒,發覺連續兩個人把矛頭指向他,其餘人等也把視線投過來,瞪著一大一小的眼睛也看過去, 「想知道?」

想當然爾,奧蘭古忙不迭的點頭,其他目睹洛特操作的人,眼光中也透出希望他詳細解釋的渴望。

洛特一條手臂擺在桌面斜撐著身子,另一隻手的食指和拇指圈出一個圓,朝眾人晃了晃,死性不改地說:「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他老兄就不想想,這幻境裡的錢也帶不走,他要來能幹啥?

偏偏奧蘭古乾脆……或者說酒後豪性大發,居然看也不看,便將錢袋扔給洛特,大聲催促:「快說、快說!」

「呵……還不簡單,就是我們那一個滅亡的古老國家,流傳下來的鬥氣運用法門而已。至於催眠嘛……沒學過也聽過,不用我說明瞭吧?嘿,那幾個老傢夥……太輕敵才會著了道。有他們的力量加持,那個能……哈哈,能不強嗎?」

洛特邊說邊笑,得意洋洋,最後還故作高深地補充:「他們啊,其實不是輸給誰,而是輸給自己哈哈哈──嗝……」

眾人聽了恍然大悟,隨即跟著笑開,嘻嘻哈哈鬧成一團。 奧蘭古大手一揮,又是十瓶酒上桌來,灌酒大賽再度展開。

奧蘭古與西蒂耶卡,情侶檔連手大反擊,這回連穆亞都沒能倖免,被一群鬧得正兇的傢夥們拖下水猛灌一氣。 酒精作祟,馬上讓他從脖子紅到耳根,最後不得不敞開領口散散熱,卻被色鬼洛特一眼看進去,還拍拍肩膀,說他胸肌練得不錯。

穆亞一整個就是無言。

慶功酒會從下午開始一直到夜半深更,除了一開始「陣亡」的諾奈提,蘭吉妮、莎卡、蒂莉琪、穆亞也先後醉死,剩下洛特、菲斯洛還在硬撐,企圖和功底深厚的戰魂侍者與血族女親王拼酒量。

可惜,兵敗如山倒。

二十分鐘後,菲斯洛步上其他人的後塵,蝦子似的蜷縮在地上囈語,滿口含糊話也不曉得在嘀咕什麼。

「嗝……剩下你啦,還不……認輸?」奧蘭古晃晃酒瓶子,發現它空了,伸手往桌腳又摸三瓶上來,一一扭掉瓶蓋,「兩個喝你一個,你……沒勝算!」

「嘿嘿嘿,老子號稱──萬杯……不醉!還沒一萬杯呢!來來……來,今天教你們個乖。」洛特挑釁地勾勾手,渙散的雙眼還在努力聚焦,嘴裏胡說著:「你們,兩個……四個?八個?嘖,不管……來,幹瓶!」

酒精作用下,臉色紅潤彷彿正常人的西蒂耶卡嫣然一笑,搶先舉起酒瓶與洛特碰瓶,然後奧蘭古才舉瓶,大笑道:「喝醉了我… …我可不扛你回去,要有……心理準備。」

「放心,最後睡酒吧的……一定是……你!」洛特晃晃頭,瓶口就嘴,咕嚕咕嚕地灌了起來。

對面的奧蘭古,亦是輸人不輸陣的牛飲,大概只剩下西蒂耶卡還會注意形象,小口小口慢慢喝──雖說抱著酒瓶子喝酒,本身就不怎麼優雅。

三分鐘過去了……

五分鐘過去了……

十分鐘過去了……

「嘖!」一直乘著酒興裝瘋賣傻的奧蘭古,忽然放下酒瓶,定定看著一副「下一秒就會醉倒」模樣的洛特,低嘆一聲,朦朧醉眼逐漸清明,「我說,你就配合著躺下不行嗎?」

抱著酒瓶子,大玩隔瓶看人遊戲的洛特,身體一僵,隨即挪開酒瓶,依舊保持下巴壓在桌面的姿勢,同樣清晰起來的目光,來回注視奧蘭古與西蒂耶卡。

「果然甦醒了呢。」

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換來的卻是奧蘭古與西蒂耶卡相視苦笑。

抽空左右睨了睨,洛特毫不意外,小小酒吧裏的其他酒客都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一空,就連服務的侍者、酒保,也一概不見蹤影。

「傳說中,魔族對萬物的感情波動都很敏感。」首先發言的是奧蘭古,他恰似與老朋友寒暄那般開口:「想不到在我死後,居然有機會見識上位魔族的風采。」

一旁,西蒂耶卡掩嘴咯咯嬌笑,想來是在附和奧蘭古的話。

「你們接觸過我的魔魂,知道我的身分不稀奇。」洛特挺身坐起來,瞥也不瞥那個還未收起來的錢袋,「我比較意外,你們居然替我把真面目隱藏妥當了。」

「你也有苦衷不是嗎?」這會兒,換西蒂耶卡說話了。

「我們無意探究你的難言之隱,只是看在同樣有口不能言的痛苦上,給你一點協助。再說,你也是來幫助我們的,怎麼好再給你添麻煩?」她的說明合情合理,連洛特都找不到有哪邊好反駁。

無話可說,洛特抱臂瞧著這對不知何時掉包的情侶本尊,片刻,嘴角才微微上翹,「我們算完成任務了吧?」他闔上眼,似在閉目養神。

「圓滿達成。」奧蘭古與西蒂耶卡異口同聲。

說完,他們又因為彼此的默契相視一笑,笑容溫暖又甜蜜,那如願以償的歡喜之情,連洛特也受到感染,嘴角的笑紋悄悄加深。

「如果當初的我們,有你同伴的創意……也許說膽大妄為,更能確切形容。」依偎在奧蘭古身側的西蒂耶卡,魔魅的麗容漾滿柔情,「那麼,我們或許不需要等那麼久,當初就能夠雙宿雙飛。」

伸手攬住愛人纖細的腰,略一施力,將她拉進自己懷裡,奧蘭古這鐵塔般的壯漢,神色柔和得不可思議。 只見他梳理著西蒂耶卡的發,在她耳邊輕聲細語地說:「但是遲來的幸福,感覺更加雋永。」

他笑,她也笑了。

不過感覺自己是多餘的洛特,可一點也笑不出來。 他假意咳了兩聲,拉回某兩位卿卿我我到有些忘情的朋友。

這兩個人,倒也不愧是曾經位高權重的角色,被洛特打斷親熱,也不過尷尬了一會兒,又馬上恢復成若無其事的神態。 光看那表情,洛特都要懷疑剛才所見,其實根本是他飲酒過量產生的幻覺。

「沒有了遺憾,這個與過去重迭,半真半假的世界不會維持太久。」

鬆開奧蘭古的胳膊,西蒂耶卡徑自起身,去拿來三個乾淨酒杯,又取來一瓶精裝的陳年老酒。

「本來我們不想說永別,而是打算瀟灑的送你們就此離開。」

「偏偏你小子吃了秤砣鐵了心,怎樣都不願意倒下。」奧蘭古把酒杯斟滿,分別送到三人面前,「乾了這最後一杯吧!我們該去報到了,順便見見冥神殿下的後繼者,千百年後,奉命執掌輪迴的冥王。」

「說得不錯,兩位靜止的時間,該是重新運轉的時候了。」洛特舉起酒杯,微微一笑,「祝你們一路好走。」

「好!」奧蘭古答腔。

十指交扣的一對有情人,雙雙舉杯。

人煙稀少的寂靜酒館裡,三個酒杯碰在一塊,清脆的聲響格外悅耳動聽。

洛特等人在書中世界大冒險時,等在現實世界的眾人,簡直度日如年。 尤其以皮皮耶爾為首的五人組最盛,因為他們負責守護的公主殿下也攪和在裡面,萬一有個好歹,他們陪葬的時機大概也成熟了。

當今皇帝對三公主沒輒,又極其寵愛,甚至命令麾下騎士去為她捉獨角獸,這可不是什麼秘密。 現在兩位捕獲幼年獨角獸的騎士,還在陪公主殿下玩她的大冒險。

雖然說,導致如今局面的元兇,應該是某個認錢不認人的傢夥,賣給公主會使她玩性大發的情報。

在彷彿一間石室,兩側牆壁均無花紋或裝飾,儉樸到一個極致的會議室內,皮皮耶爾大魔法師神經緊繃到幾乎面臨繃裂的地步。 他兩眼直直瞪著書本,就怕書中人當真出了意外,他動作卻慢一拍,造成不可挽救的遺憾。

終於,他們苦等將近一天,連午餐都是啃麵包匆匆解決的克難生活,迎接來了盡頭──

西蒂耶卡之遺憾整本書驀地發亮,隱約間,似乎有七道顏色不同的光芒在書本封皮上閃過,又分別竄入人體……大夥兒看著這異相,大氣也不敢喘一口,似乎害怕自己呼吸稍微重一點,會打亂甚至打斷這個很明顯在回魂的重要儀式。

「渾小子總算帶人回來了!」

蓄著招牌落腮鬍的騎士團長卡洛姆,大嗓門一點兒也不掩飾,幸好發話時機是在異相歇止後,否則還不招來眾怒。

他這句「渾小子」,罵的人自然是洛特了。

也不曉得是否因為卡洛姆的罵人之功,第一個從靈魂歸體的恍神狀態清醒的人,正是洛特。 他恢復意識的第一句話,就是頂嘴道:「誰是渾小子,你這個渾老頭!」

罵也就罷了,偏偏洛特還跳起來,指著他們團長大人的鼻子罵,這可就看傻了隨身保護公主的兩位女騎士──這算以下犯上吧? 兩位女騎士暗地裡思忖。

敢情卡洛姆的罵人話,洛特一字不漏全聽進去了。

「小子,我看你是很久沒接受高難度任務磨練了。」卡洛姆不慍不火地說,但是沒加進去淌渾水的皇家騎士大隊長都曉得,這已經是在示威了。

果然洛特撇撇嘴,手環胸又坐了下去。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小紛爭發生的當下,其他趴在桌上的人,也逐一清醒過來。

這群被灌醉的人,根本不曉得冒險結束,腦神經無一例外的暫時無法與現實世界接軌,全是一臉迷糊狀。

挑眉瞧著一群迷糊鬼遲遲搞不清楚狀況,洛特忍無可忍地大嚷:「回神啊、都回神啊!奧蘭古那傢夥的酒沒那麼烈,你們被他和西蒂耶卡灌醉以後,他倆就送我們回來了。恭喜大家任務達成,麻煩別再夢遊了。」

「咦?」穆亞一怔。

「咦咦咦咦──」其他人也先後反應,打量四周環境,果然瞧見熟悉的景物與熟悉的面孔,回歸現實的真實感,席捲了他們。

「結束了……」三公主蘭吉妮突然感嘆一聲,就著椅背後靠,仰望天花板,眼神有那麼點複雜,「我可以做到西蒂耶卡那種地步嗎?」她捫心自問,卻得不出一個答案。

疲倦悄悄湧上心頭,蘭吉妮一手撫額,眨了眨眼睛,才端坐起來。

這瞬間,她又變成那個恬靜高雅、人人稱道的威倫帝國三公主殿下。 她用一雙溫柔如水的美麗大眼,輪流注視著在場每位皇家騎士,最後那道視線停頓在洛特臉上,公主殿下衝著他淡淡微笑。

「洛特騎士,以及皇家騎士團的諸位騎士,今天謝謝你們。」

蘭吉妮公主突如其來的「大變身」,顯然造成皇家騎士們多數人適應不良。 除了一個發呆也會掛著笑容的斐恩,唯有親眼目睹洛特變臉的穆亞,能夠保持住自然的臉色,不為所動。

「這趟冒險令我感觸良多,我需要好好沉澱一下思緒,就不再叨擾諸位了。」言罷,蘭吉妮姿態優雅的站起身,帶著自己的護衛默默離開。

穆亞見其他人一時三刻還無法從震撼中脫身出來,只好自己追上去。

不管出於哪種禮儀,皇家騎士團都至少該有一個人,一路送公主殿下離開駐地才對。 在沒有其他人選下,穆亞自然義不容辭的接下這份工作。

如果穆亞知道,他前腳剛出門,洛特就馬上脫離「震撼狀態」,自顧自地伸了個懶腰,後腳一溜煙從另一側走廊跑掉的話,不知會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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