闇!!騎士 作者:暮辰(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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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ippinX 2010-11-16 22:27:34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1 311746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16 23:29
第九章 黑暗獨角獸

皇家騎士團的新人招募考終於發榜,整個騎士團駐地自然幾家歡樂幾家愁。 不過,這裡卻有一抹黯淡的身影,憂愁的原因與其他見習騎士大不相同。

他的名字叫做奎裡. 費索。

他在騎士學院是以第一名的優秀成績畢業,品行端正、資質非凡,教導過他的老師都讚不絕口。 而他個人的終身目標,是成為比模範騎士穆亞更完美的騎士,為此,他毫不猶豫的選擇穆亞隸屬的光系,成為一名光系見習騎士。

偏偏這樣一位前途光明的青年,竟在榜單上瞧見了──

皇家騎士團,第七大隊,錄取人員:奎裡. 費索……

是的,他被錄取了。

只是現實與理想大相徑庭,他入的並非模範騎士的第一大隊,而是不良騎士之圭臬,洛特大人的第七大隊。

「初試時果然不該企圖打混過關,否則也不會被洛特大人惦記上……」他重重嘆了口氣,腳下不停的快步行走。

縱然不是第一大隊的成員,如今的他,卻也是皇家騎士團的一員。

即使未來的長官評價再怎樣糟糕,畢竟也是長官,他可不能在第一次集合時就遲到,給洛特大人留下壞印象。

保持這種心態的奎裡,情緒雖稍嫌低落,腳步卻不敢絲毫放慢。 可是等他趕到校場,列入第七大隊的隊列後,他覺得自己像個白癡。

舉目望去,其他大隊的長官都已經出現訓話,獨獨他們第七大隊,正前方空空如也。 全隊五百人像五百根木樁,目不斜視的釘在原地,傻傻曝曬於日下等長官。

「我到底在趕什麼……」奎裡無比失落地重重嘆口氣。

旁邊的一個老鳥騎士聽聞這聲嘆息,彷若回想起得知第七大隊新任大隊長乃何方神聖的自己,於是拍了拍奎裡的肩膀,「小子,不要沮喪,跟著大隊長久了你會發現,我們大隊出的任務不少,死亡率卻是全團最低。」

這句話就像一盞明燈,奎裡精神微振。

能夠在頻繁的任務中,良好控制隊員的死亡率,至少證明瞭洛特領導有方。 跟上這麼一個大隊長,他起碼不用擔心大隊長會胡亂指揮,讓他去送死。

見到奎裡恢復精神,老鳥騎士先鬆了口氣,然後開始懺悔:「唉,我不是故意違背騎士的誠信精神,這可是善意的謊言。洛特大隊長出任務,一向不是明刀明槍的打,都是挖陷阱、敲悶棍,能有多少損傷?」

這隱藏在謊言背後的真相,整個騎士團的老鳥騎士全守口如瓶。

不屬於第七大隊的是怕得罪洛特;屬於第七大隊的老鳥,則是惡質的認為菜鳥們不能有福同享,就應該有難同當。

第七大隊集體罰站約有五分鐘之久,他們晚到的大隊長,總算姍姍來遲。

而且在大隊長身後,似乎還跟了穿著宮廷禮儀官大紅色制服的人。

一般而言,宮廷禮儀官的工作不外乎是皇室中人的禮儀教授,以及皇帝旨意的宣讀,現在既然禮儀官到了這裡,原因自然不會是前者。 那麼,他將要傳達陛下何種旨意?

眼尖的騎士們不由得緊張起來,表面上要做到專心一致整隊等候大隊長訓話,是種相當考驗一心二用本領的技術活。

「去吧,站那裡宣讀。」一路和手下騎士打招呼過來,洛特比比司令台,對跟在後頭的禮儀官笑道。

「司令台?」禮儀官很懷疑地看過去。

「對,司令台。」洛特手叉腰,極肯定地點頭。

離得最近的第七大隊騎士紛紛拉長耳朵,想搞清楚他們遲到的大隊長領禮儀官來此,究竟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這個……」禮儀官面現為難。

皇家騎士團第七大隊長之難纏,在離宮前他就略有耳聞,只是沒想到難纏如斯,居然要讓他演講似的宣讀陛下旨意,這……

「婆婆媽媽的做什麼?禮儀官大人你是女人不成?」眼見禮儀官猶豫不決,洛特出言相激,隨後又曉以大義:「騎士團的榮譽屬於騎士團全體,而不是個人,我想大家都有知道的權力。」

事情一旦被牽扯上眾人,人群的好奇心馬上就會暴漲。 周圍若有若無的視線壓力,不需吩咐便主動代替洛特逼迫禮儀官就範。

「……好吧。」

禮儀官低頭認輸,他現在是羊入虎群,想不認輸都不成。

登上司令台,面對皇家騎士團所有騎士,禮儀官難免緊張,深吸一口氣後他拉開做工精緻的捲軸,宣讀上頭用詞浮華的官樣文書。

全文總體大意就是一句話:「皇家騎士團第一大隊長穆亞、第四大隊長狄耀、第七大隊長洛特,偵破首富與敵國的軍械走私案,有功於國,特此賞賜表揚。」

只是旨意上讚揚皇帝的贅字太多,等禮儀官宣讀完,已經耗費掉將近十分鐘。

「這個洛特……」穆亞一拍自己的額頭,他背後一雙雙崇拜的眼睛正閃爍著小星星。

另一個主角狄耀卻面無表情,彷彿皇帝表揚的對像不是他。 這樣的上司,自然讓他身後想表達欽佩之情的屬下們,手法含蓄許多。

而第七大隊的騎士們,則一臉恍然大悟:「原來是要炫耀啊……不過領賞還有假期可以放真好……」

洛特則邪惡地自言自語:「哼哼,那麼多騎士,一人一口唾液也淹死你,諒你不敢再廢話連篇,繁文縟節一大堆。嘖嘖,我真是聰明啊。 」

敢情洛特之所以把禮儀官帶到校場宣旨,是怕了皇帝當初冊封他為皇家騎士團第七大隊長時,禮儀官羅裏羅嗦的禮儀須知。

事實證明,給別人難堪是不道德的行為。

洛特才在沾沾自喜,禮儀官又拿出另一份捲軸,拉開,然後朝下詢問:「洛特大人,基於大眾都有知的權力,這道旨意也要在臺上宣讀嗎?」

禮儀官特意強調「大眾有知的權力」,他的笑容,怎麼看都是不懷好意。

洛特終於曉得,什麼叫「作繭自縛」。

禮儀官搬出了他剛剛使用的理由,不想搬石頭砸自己腳的前提下,令他根本無法拒絕。

「宣讀吧!」他頹然地揮了揮手。

目睹洛特吃鱉的模樣,騎士們不禁竊笑。 大隊長裡,卻有某個兼職討打達人的傢夥,一點面子也不給的大笑。

「小子,別忘記賠錢!」洛特冷冷地傳音,害菲斯洛被口水嗆到。

「嚴格來說,你不算破案。首富損失的金銀照樣沒找回來。」菲斯洛回道,看樣子是又想要賴賬了。

「家產都充公了還找什麼找?」洛特哼了聲,耳朵裡忽然傳進一句話,打斷了他即將脫口的言語──

「任命第一大隊長穆亞、第七大隊長洛特前往幻夢林海捕捉幼年獨角獸一頭,當作公主殿下十六歲生日禮物。」

「靠!」

暗罵了聲,洛特扭頭看去,禮儀官得意洋洋的沖他一笑。

誰都知道幻夢林海的恐怖,那個美麗的地方會令人喪失方向感,而且危機四伏。 十個人進去,能有三個出來就算了不起,絕對不是休假旅行的好去處。

「難怪該死的皇帝特別指定我和穆亞放假!我不想要這個假期行不行?」洛特氣得跳腳,可是上面的話他終究沒脫口而出,只是腹誹皇帝個沒完。

他可是個魔族,即使魔氣低落,又有秘術掩飾真實身分,黑暗的本質仍不會改變,何況他選擇的還是暗系騎士。 崇尚光明、厭惡黑暗的獨角獸肯讓他瞥見一眼就算好了,更遑論讓他挑三揀四地捕捉幼崽。

忽地,一串不合時宜的朗笑傳音而來:「啊哈哈哈哈──」

「閉嘴!菲斯洛!」洛特怒道。

站在高處遠眺,幻夢林海顧名思義,就像一片綠色海洋。 蓊蓊鬱鬱的旺盛生機蔓延到天邊,藍與綠連成一線,望不到盡頭,令人對這片蒼綠美麗的林海,添增許多浪漫幻想。

實際上,這裡也的確居住著浪漫幻想中不可缺少的最佳配角──獨角獸。

幻夢林海,一直是獨角獸繁養生息的家園,也只有牠們,才能把以美麗包裝起層層殺機的幻夢林海,當作真正的天堂。 因為在幻夢林海,獨角獸一族就是至高無上的王。

偏偏人類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

越是美麗的地方、險峻的地方、殺機重重的地方,人類越是前僕後繼,情願讓無數屍體堆棧出一條血路,也永遠不會有想打退堂鼓的可能。 似乎非得把這些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秘地區完全摸透,滿足了好奇心,才會逐漸失去興趣。

人類的劣根性,總是如此令其他智慧種族無言以對。

下午時分,寧靜一如往常的幻夢林海邊緣地帶,又迎來一對不速之客。

這次的「客人」是兩名年輕男人。

左邊的人栗色長發整理得一絲不苟,就連垂落兩頰的髮絲多寡都相差不遠。 金眸燦爛充滿朝氣,俊容上掛著淺淺微笑,予人如沐春風之感;右邊的人銀短髮隨性亂翹,銀眸瞇得快看不見眼瞳,一副還未睡醒的慵懶頹廢。

幻夢林海邊緣是公認的安全平靜,它的危險只伴隨執意深入的冒險者。

兩個男人也就很理所當然的把坐騎放到附近,讓牠們自己吃草溜達去。 反正皇家騎士團的馬匹都經過特殊訓練,配合獨特暗號就能讓牠們自己前來尋找主人,也不怕弄不見。

「穆亞,你走前面吧!我會在後頭遠遠顧著。」看著眼前一望無際,樹木與樹木層層交錯所織出的茂密林海,洛特一點挪動腳步的意思也沒有。

他們在來的路上已經講好,捕捉獨角獸幼崽的任務將由光系騎士穆亞擔任誘餌,闇系的洛特則在遠處跟著,避免獨角獸感覺到黑暗波動,躲著不肯出來。

「你不要跟丟了。」穆亞輕笑。

「安啦!安啦!你是怕自己迷路還是我被弄不見?」洛特揮揮手,像在驅趕穆亞快點進去,別浪費時間。

看得出來,他還是很不爽禮儀官的奸詐。

大庭廣眾下宣佈任務,害他連討價還價的空間也沒有。

淡雅一笑,穆亞沒再回話,也不收斂光明氣息,人影漸漸消失在林海深處。 洛特見距離拉得差不多,也邁步跟了上去。

鳥鳴蟲叫、風吹葉響,森林的清新氣息充滿鼻腔,高聳的參天古木底下,竟也有幾處百花齊放、爭奇鬥豔的絢麗景象。 花香搭配草香,又是另一種奇特感受。

幻夢林海確實不負它「幻夢」的美名,這裡的一花一草、一木一石即使擺在外界無比平凡,但放在這裡,在其他景物陪襯下,都會產生虛幻之美,令人不禁懷疑是否置身夢中?

美麗,無疑是鬆懈他人警覺的最好麻醉劑。

哪怕洛特和穆亞深知林海的恐怖,也不知不覺陷了進去。

吞噬不速之客性命的危險份子們,也彷彿受到無聲的號召,悄悄匯聚到兩人身邊。 危機,一觸即發……

金鐵交鳴乍響,震醒了兩人神誌。

洛特只覺得精神一振,恢復運作的危機意識實時警告,他側身、抽劍、斜斬,一氣呵成。

忽起的尖利蟲鳴戛然而止,綠血四濺。

一隻有成人腦袋大,橢圓形的六腳巨蟲被斬成兩半,仰天在地上抽搐,倔強的生命力讓牠遲遲無法死透。

「嘖,差點成了蟲子飼料。」碎念著,洛特又劃了幾劍,把巨蟲徹底分屍。

困倦的銀眸深處升起殺意陣陣,往周遭花叢、樹梢隨意一掃,窸窸窣窣的聲音頓時悄悄響起,襲擊者們知難而退。

隱去殺機,洛特並未因對方的識趣而心情變好。

「居然懂得不做無謂犧牲,看來外界還是低估了幻夢林海的危險性。」他自言自語,卻沒有移動腳步,因為穆亞折返,正朝著他走來。

「這附近有人。」穆亞一開口就是這話。

「是啊……不但有人,還有戰鬥呢。」洛特有氣無力地附和。

他一看穆亞那雙溫和金眸裡的堅定,馬上曉得任何勸阻的廢話都無須再說,因為某人的正義感已經徹底燃燒。

「洛特。」

「知道啦,反正我說不過你。」洛特投降地嘆口氣,強調:「不過有件事要先說好。如果對方不需要幫助,你就別多事了。我不希望每次被派來執行任務,都會添增額外的支線。」

穆亞皺了皺眉,偏偏洛特的表情說明他很認真。

最後,穆亞只得妥協:「可是一定要確認對方不需要幫助才行。」

「好啦!」

兩人轉道,踏入一片樹木格外密集的區域,朝聲源處急趕而去。

聲源地點,赫然是一支冒險隊伍和一頭獨角獸之爭。

稀奇的是,這頭獨角獸毛色黑得發亮,額上螺旋獨角也由金轉銀,還泛著微微紫芒,平添一股子邪異。

一頭黑暗獨角獸。

是的,在住滿不喜黑暗、象徵純潔一類美好品德的獨角獸森林中,居然出現一頭黑暗獨角獸! 牠不但沒有被獨角獸群在第一時間消滅,反而在這裡,對一支冒險隊進行剿滅行動。

黑暗獨角獸很聰明,從倒地的兩具屍體所穿服飾即可看出。

牠在第一時間,優先殺掉了冒險隊中殺傷力最強的魔法師,與隊伍續戰力的保證者祭司。 少了這兩人,剩下戰士和弓箭手的隊伍,根本奈何不了一頭擅長闇系魔法的黑暗獨角獸,只能無奈的在黑暗獨角獸貓捉老鼠的戲弄心態下,慢慢耗盡體力。

不得不說,這是種很悲哀的死法。

但是絕境下,他們別無選擇。 冒險者的精神是:「如果死亡註定降臨,那就轟轟烈烈地迎接它吧!」

戰士與弓箭手,正在貫徹這種精神。

兩個戰士完全是一命抵一命的打法,哪怕已經鮮血滿身、傷痕累累,模樣比起野人好不了多少,依舊是瘋狂而不畏死。

那位佔據樹梢至高點的弓箭手,更是罕見的魔法射手。 他手中的箭矢早已射完,正努力壓榨不多的魔力,射出一支支純元素箭。 一分分青白下去的臉色無聲宣告著,他還能繼續射箭,完全是透支生命力換來的。

黑暗獨角獸也並非沒有損傷,殺魔法師和祭司的代價是跛了左後腿,與小面積燒傷,全是魔法師臨死反撲造成的。

倒是戰士和弓箭手,儘管搏命演出,也沒能在牠身上留下多嚴重的創口。 等洛特和穆亞趕到時,看見的就是黑暗獨角獸即將致一名戰士於死地的驚險場面。

「角下留人!」

自己的劍不能扔,穆亞不經思考,手就往洛特後腰摸去,抓起一枚飛刀射出,不偏不倚點在獨角尖上,打斷了攻擊,也吸引了黑暗獨角獸的注意力。

「噢,穆亞,除了騎士,你也很有當盜賊的天份。」活像在雜耍團欣賞射飛刀表演,洛特鼓著掌,表情誠懇地表示。

能夠第一次玩飛刀就射這麼準的人,實在不多見。

「可惜黑暗獨角獸的角,似乎有解百毒的效果,我飛刀上的劇毒竟然沒用。」他接著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打量著黑暗獨角獸的角。

穆亞根本沒聽進去洛特找罵的話,他甚至沒意識到自己剛剛射出的是一直以來、頻頻告誡洛特不要使用的劇毒飛刀。

幸好兩人早換下騎士服,估計只要別太頻繁使用鬥氣──只有騎士修習的鬥氣,在地、水、火、風四大屬性外,還附有光明或黑暗效果──外人也很難認出他們的騎士身分。

不光獨角獸瞪著打擾牠享受勝利果實的人類,冒險隊倖存的三人也聚在一塊,戒慎恐懼的關注突然介入的第三勢力。

穆亞自然注意到他們的敵意,可是沒在意。

黑暗獨角獸的濫傷無辜,更令他憤怒。 他的配劍流焰已然出鞘,劍刃閃動著森冷寒意,金黃流水狀護手襯托著純白劍柄,透出一股凜然正氣。

見狀,三位冒險者偷偷鬆口氣,來者顯然站在他們這邊。

下一秒,洛特的話卻讓他們剛剛放下的心重新提起──

「你確定不先問問,衝突的起因是不是他們覬覦獨角獸的角?」

獨角獸的角價值連城,不僅因為它是解百毒的萬靈藥,更因為它稀少難得,遂成為貴族們身分的一種象徵。

在黑市,獨角獸的角更是種有價無市的昂貴奢侈品,可下訂單的貴族仍不計其數;冒險者公會裡,同樣掛著好幾項徵求獨角獸之角的任務,至今未見有人完成過。

洛特的話點醒正義感熊熊燃燒的穆亞,他回頭,沉靜金眸攫住三名冒險者不安的視線,溫和嗓音隱含不容說謊的威嚴:「你們和這頭獨角獸衝突,可是因為牠的角?」

「穆亞啊,不是我說你。你這樣問,就算是他們會承認嗎?你可是他們的救命稻草啊。」洛特壞壞地接著說,不懷好意的眼光在三名冒險者間遊移。

冒險者們毛骨悚然。

他們一致認為,後面那個銀髮男人似乎更可怕,相較下,前面這個金眸男子簡直是個天使!

有瞭如此認知,三個冒險者交換眼神,最後由看似最年長的戰士開口:「沒錯,我們是為了獨角獸的角而來。」

他們統一認為,這時候謊言無法替他們的窘境帶來幫助。

「為什麼?」

「因為任務。冒險者就是靠任務養家活口的。」戰士很直白,同時猜測眼前的兩人可能不是冒險者,否則豈會不曉得冒險者公會關於「獨角獸之角」的數個任務。

聽完戰士的說法,穆亞陷入救不救人的思想掙紮。

現在情況清楚了,是冒險者們覬覦獨角獸的角才會遭受攻擊,因而導致人員死傷。 偏偏騎士守則告訴他,面對有困難的人,一名合格的騎士必須伸出援手,他亦無法眼睜睜看人命在眼前消逝……

「獨角獸,假如他們放棄你的角,你願不願意放過他們?」思慮半天,穆亞掉轉視線,詢問黑暗獨角獸。

他倒不擔心溝通問題,獨角獸一族能與數以萬計的物種交流,其中肯定不缺人類。

獨角獸殷紅若寶石的眼睛盯著穆亞好一會,又轉向三個被牠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冒險者,牠腦袋微微一偏,活靈活現地表現出思考的模樣。

看見這一幕,一向對黑暗生物比較有好感的洛特,莞爾一笑。

人類不曉得黑暗獨角獸如何誕生,他卻再清楚不過。

黑暗獨角獸是獨角獸與魔界生物夢魘交配而生,成功受孕的機率低於百分之五,加上很少有像徵光明的獨角獸願意和代表黑暗的夢魘交配──多半是霸王硬上弓──百分之五的機率又得往下降,平均萬頭獨角獸裡,才能找到一頭黑暗獨角獸。

小馬模樣的黑暗獨角獸不適合騎乘,可是變成高大雄壯的夢魘後,卻絕對是最優秀的坐騎……洛特已經對眼前的黑暗獨角獸心動了。

也許,不能讓事情和平解決……

思及此,洛特朝冒險者們靠近了一小步。

「倫,你要做什麼!」

年輕的戰士一聲驚呼,卻為時已晚。

弓箭手一邊嚷著「我的身體不受控制」,一邊張滿弓,朝黑暗獨角獸射出一支元素箭。

「嘖嘖嘖,不知死活啊!」目睹穆亞臉上的驚訝、黑暗獨角獸眼中的殺機,身為罪魁禍首的洛特不失時機地做出適當反應。

也幸虧弓箭手體力所剩無幾、精神極度萎靡,否則他還沒辦法無聲無息的去控制一個人的身體。

主人是強弩之末,元素箭的殺傷力亦未能徹底發揮出來,還在半途,便遭黑暗獨角獸魔法摧毀。 那顆毀去元素箭的黑色光團,去勢不減地沖向弓箭手。

黑暗獨角獸的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笨蛋!」穆亞恨恨地罵了一句,可惜仍不能眼睜睜看人受傷害,具有光性質的柔和水屬鬥氣附著劍上,蕩開黑暗光球,旁邊的一棵樹頓時遭了殃。 樹幹下緣被貫穿三分之二,重心不穩的開始搖晃……

「樹──倒──啦──」洛特嚷嚷。

黑色長影籠罩的範圍越來越大,仰望的眾人跟著張大嘴巴,下一瞬,現場雞飛狗跳。

覷準良機,黑暗獨角獸抽身而退。

屬性黑暗的牠不喜歡光明,偏偏那個擋住牠攻擊的人類身上,有著光明氣息。

「穆亞救人!我去追!」

拋下這句話之後,洛特已經衝了出去,讓穆亞連攔人的機會也沒有,只能回頭去看三個疑似閃避不及,被樹壓到的冒險者。

「……希望你們會記得貪婪的教訓。」嘆一口氣,穆亞舉步展開搜救。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16 23:38
第十章 聚落化仇怨

此時,黑暗獨角獸和洛特一前一後,正在茂密的叢林裡追逐著。

眼中剩下獨角獸的洛特,自然不會再被美景迷惑,催動的風系鬥氣令他速度提升至極致。 自始至終,他都與黑暗獨角獸保持相同距離,不落後,卻不知何故也不拉近。

有頭獨角獸在前面領著,幻夢林海內潛伏著伺機傷人奪命的生物,紛紛退避三舍。

誰可以動,誰不能動,這片林海的原住民都明白。

哪怕是頭黑暗獨角獸,依舊是獨角獸,牠們永遠的王。

而這群生物的識趣,同樣帶給洛特許多便利,起碼他不用在追逐之餘擔心遭偷襲,得以全神貫注在前方的小東西上。

追逐沒持續太久,雙方彷彿心有靈犀,默契一致,在一塊小水潭邊的林間空地雙雙停步。

黑暗獨角獸就站在水潭邊,洛特則背對著樹林,臉上玩世不恭的表情和痞子習氣已經飄渺無蹤,僅餘下冷酷漠然,和山嶽般沉重的壓力。

洛特此時的銀眸,森冷而不近人情。

與這樣一雙眼睛對望,黑暗獨角獸卻未因此卻步。 牠殷紅的眼瞬也不瞬地凝視著洛特,惶恐只出現片刻,便由堅決取代。

「魔族,我願意和你簽訂契約,成為你的坐騎。」聲音並非發自黑暗獨角獸口中,而是直接響在洛特腦海裡。

牠不傻,感受到魔氣,又瞧見洛特的行動和現在的轉變,倘若牠還猜不出洛特的身分、意圖,基本上早在獨角獸群的圍剿下,死上一萬次了。

「你還有後話。」洛特同樣沒有開口,他選擇與黑暗獨角獸同樣的溝通方式。

「……我想報復。」

洛特一揚眉,面現嘲諷的冷笑:「想報復就去,和我說做什麼?」他明知故問。

「幫我。」黑暗獨角獸的話更簡潔,晃了晃腦袋,牠舉步上前,在洛特腳邊低了頭顱,「幫我,我們可以先簽訂契約。」

「我倒不曉得,獨角獸也會仇恨。」嘴上說著無關緊要的話,洛特卻蹲下了身,伸手撫摸那根銀中透著紫芒的螺旋獨角。

黑暗獨角獸輕顫了下。

「獨角獸不會,但是夢魘會。」牠輕語,卻沒有反抗洛特的觸摸。

繁複的漆黑符紋自洛特撫摸處向上延伸,不消片刻,就密密麻麻包覆住透著紫光的銀色獨角。 黑暗獨角獸這時,終於克制不住身軀地發抖,偏偏又要逼迫自己別反抗。

「現在拒絕,我不會勉強。」

「但你會痛下殺手。」黑暗獨角獸想也不想地介面,牠不認為一個特意隱藏真實身分的魔族,會輕易放過知悉他秘密的生物。

成為魔族的坐騎,或者死,在牠得知眼前的偽人類其實是魔族時,未來的路就剩下這兩條。

微微一笑,洛特不置可否。

黑色符紋烏光驟亮,原本只是貼伏在獨角表層的符紋,拓印般烙上冷銀的漂亮獨角,頃刻,符紋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契約,成立!

「……主人。」接受契約成為召喚獸,黑暗獨角獸殷紅的眼看著洛特,裡頭既有乞求也有催促。

「嘖嘖,真是漂亮的毛皮,賣了不知能換多少錢?」洛特牛頭不對馬嘴,又變成先前慵懶頹廢的不良騎士形象。

黑暗獨角獸為之一愣,不過樹林裡步出的人影解除了牠的困惑。

之前那個身上帶有光明力量的人類!

黑暗獨角獸頓時懂了,為何主人會開口說出那句話,而不是在腦海裏溝通。 這時,牠又聽見主人傳來詢問:「你的名字?」

「索米格納亞。」

「好,索米,把你的事情告訴我。」說完這話,洛特成為單方面的聆聽者,轉而朝穆亞道:「喲,終於趕來了,我還以為你會找很久。」

「呵,你一路追逐那頭獨角獸留下痕跡,就是很好的路標了。」穆亞微笑,瞥了眼溫順蹭著洛特的索米,問:「你把牠收了?」

「當然。不然我追牠幹麻?」洛特站起來,大方坦承。

「權當作辛苦費就是了。」穆亞的笑容照舊溫柔。

洛特視錢如命的個性他一直很頭痛,偏偏勸不了他改,搞到最後自己也無奈了。 會繼續念,似乎只是出於一種習慣。

「可不是。」洛特聳聳肩,主動提議:「是不是該去抓捕獨角獸幼崽了?」

「命令是這樣沒錯,可是我總覺得不妥當。」穆亞蹙起眉頭,猶豫了會,總算對一臉問號的洛特直言道:「讓小獨角獸離開母親真的好嗎?我覺得這樣做很自私,跟剛才遇見的冒險者沒兩樣。」

索米的報告恰好告一段落,打定主意非去一趟獨角獸聚居地的洛特,立即正經八百地應道:「於理,效忠對象的命令才是騎士的唯一。」

訝異於洛特會說這種話,穆亞瞪大眼睛,很乾脆把情緒表現在臉上,令洛特看著實在有些不爽。

他做騎士難道就做得那樣失敗嗎? 稍微講點正經的,就讓穆亞露出震驚神情。

大概是洛特的表情很明顯,穆亞愣了一會,旋即道:「呃,抱歉,這個實在是……」實在是? 實在是什麼? 他都不知道怎麼接下去才好,頓時僵住了。

難得看穆亞吃鱉,洛特莞爾,揮了揮手道:「好啦好啦,我知道我品行不佳,只是你也表現得太明顯了吧?話說回來,準備好捕捉幼崽了嗎?這可是皇命。」他特別強調。

沉默了好一會,穆亞點點頭,經常性掛著的微笑卻不見了。

洛特視而不見,拍了拍腦袋到他胸口的馬駒,「索米知道獨角獸聚居地在哪,牠可以帶路,我們走吧!」

「嗯。唉……」

低低一聲嘆息,洛特竟是聽而不聞。

不提國王交付的任務,不論索米懇求他執行的報復,僅憑方才從索米那裡打聽到,獨角獸聚居地有他急需的三味藥材之一──紫脈晶精──便足以使他蠢蠢欲動。

此刻的洛特,心中滿滿只剩取藥療傷,儘早恢復實力的念頭,居然忽視了三年來與他交情甚深的穆亞心情好壞。

或許,人族與魔族之間,的確難有患難與共的真正友誼吧。

大概是索米的氣息太明顯,牠才剛表示已經接近聚居地,附近便出現一頭頭毛色雪白柔亮、額上一根金角熠熠生輝、身材修長高大的獨角獸。

比起幼年期的索米,這些體態優雅的獨角獸更適合騎乘。 不過洛特個人更傾向夢魘這種魔界生物,所以他側臉問:「穆亞,有沒有興趣抓一頭當坐騎?我可以幫你。」

象徵光明的獨角獸,還是穆亞騎來比較合適。

抱著如此念頭的洛特,也不曉得是沒注意還是刻意忽視附近獨角獸眼中鮮少出現的怒意與戒備,居然很認真在等穆亞回答。

見狀,穆亞也只能苦笑婉拒:「不了。我對拿獨角獸當坐騎沒什麼興趣。」

「噢。」點點頭,洛特這才發覺附近的獨角獸除了監視,再無進一步動作,不由衝著索米問:「你那些同族怎麼回事?我可不認為牠們在列隊歡迎。」

「族內事,族內了。主人。」

至此,說話聲不復響起,大家全力趕路。 不消多久,密集的森林逐漸分散,視野越發寬廣,索米領路下的洛特和穆亞只覺得自己似乎跨過了一條不應跨過的界線,直達人間仙境。

映入眼簾的不再是蓊蓊鬱鬱、生機無限,看起來似乎都長得一樣的參天大樹;相反的,這是一片樹木稀疏的草原,背靠山壁,山泉如瀑傾瀉而下。 水霧隨性輕舞,瀑下蓄水成湖,湖畔奇花異草爭妍,好不艷麗。

可惜不論是這美景,亦或聚居於此的美麗生物,當前都散發著不友好的氣息。

心懷疙瘩的穆亞尚感不自在,不禁繃緊身子;洛特卻似全無神經,一派慵懶,甚至饒有興致地打量環境。

「不錯,很漂亮,你們倒是會選地方。」

聽見洛特煞有介事的評語,穆亞突然想摀住臉,替某人的粗神經嘆息。

一頭模樣格外典雅突出、雪白毛皮隱含光澤、金黃獨角亦透著內斂光芒的美麗獨角獸,不疾不徐地排眾而出。 淡金色的柔和雙眼看也不看洛特、穆亞,直直盯著索米。

「你恨我?」

「我恨妳!」

母與子的簡單對話,立時讓現場緊張的氣氛,變得一觸即發。

洛特舔舔唇,在此劍拔弩張的氛圍下,不由躍躍欲試,馬上從斜眼睨他的穆亞那裡,獲得大白眼一記。

「你這是惟恐天下不亂。」穆亞不苟同的傳音。

「它不亂我也得讓它亂起來。」洛特改以堅決的語氣回應穆亞,「我的傷能不能好,獨角獸聚落的一樣東西,是重要關鍵。」

未免穆亞屆時壞事,洛特開始對心軟又看重情義的穆亞動之以情。

他仔細想過,復原的事很重要,可若擋在他取藥途徑上的是穆亞,不管假想多少次,他都發覺自己無法下狠手……

「已經中人類的毒太深……」他最後得此結論。

果不其然,一聽洛特背後那猙獰的傷口有救,穆亞頓時忘記他的憂鬱,急急反問:「什麼東西?」

「紫脈晶精。」洛特直言,隨即又補充:「不過藥方屬於偏方,沒人試驗過。」

洛特一直都搞不懂,為何有時明明是他的事,穆亞卻會比他還開心? 這就是關心吧? 那麼這種感情,會不會因為種族問題而變質呢?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想,卻畏懼知道答案。

聞言,穆亞面上喜色稍微斂去,但仍替好朋友高興。 不過下一秒,他又意識到另一個很嚴重的問題──「紫脈晶精是什麼?對獨角獸重不重要?」

「不清楚,我也是聽索米說的。你……願意幫助我嗎?」最重要的疑問,總算脫口。

穆亞在遲疑。

獨角獸母子對話引爆的衝突,卻適時化解他的尷尬──

「怎麼出生是我能夠選擇的嗎?憑什麼為了獨角獸一族的名譽,非要我犧牲自由!」索米咆哮著,轟隆隆的大嗓門響在腦海裡,震得聽聞者腦袋發暈。

就因為黑暗獨角獸見不得人嗎? 所以牠必須每天被限制在一個小小的空間裡,承受著看守獨角獸的冷眼? 就因為黑暗獨角獸是獨角獸群體認定汙穢的誕生,故而牠註定終身只有一片小小天地……

不,不能說天地,應該說是監獄!

這是牠的錯嗎? 大家都認為是牠的錯! 是牠的誕生毀了獨角獸一族的清譽! 但是,是牠自己想要誕生嗎? 怎麼出生、哪裡出生,這些豈是牠能夠控制的? 不要說牠無理取鬧,被囚禁,感受自己無能的三十多年歲月,牠如何撐來? 是因為恨,一點一點沉積下來的恨……

面對質問,身為母親也是族長的獨角獸,一勁沉默。

身為一族之長,牠要肩負的太多。

何況與一頭夢魘交配而生出黑暗獨角獸,在獨角獸的族群裡也不怎麼值得炫耀。 若非族長職責羈絆著牠,依獨角獸的驕傲,牠早就應該以死謝罪。

牠的沉默卻換來索米更加火大,劈頭蓋臉的一陣大罵之後,索米最後一句話是──

「主人!主人!毀了這裡!幫助我,我要毀掉這個聚居地!」

牠慢慢後退,退到洛特腿邊,回首望著他。

「毀掉聚居地」,而非「殺光獨角獸」,洛特自然聽出其中的差別,默默對上牠殷紅卻有些搖擺不定的眼。

殺不殺光獨角獸,他無所謂,獨角獸死光了他也不會心痛。 只是有個很嚴重的問題──他現在的力量,根本殺不光獨角獸群,從一開始,他就不為屠戮而來。

索米的想法,對他而言是正好。

可惜獨角獸聽不見洛特的心意、穆亞的遲疑,在索米發出宣言的那刻起,與牠同一陣線的一律被獨角獸們視作敵人。

幾十頭獨角獸圍上來。

儘管每頭獨角獸的金黃螺旋獨角都閃閃發光像金幣,可當它們還在主人額上時,就是幾十根光系魔法發射器。 在探討金幣能賺多少之前,更該先考慮怎麼保住一條小命。

「變身。」

索米沒有二話,黑紅相摻的地獄之火熊熊燃起,牠身形猛地拔高,雙眼、四蹄冒出烈火,輕輕打個響鼻,噴出的也是濃濃黑煙。

洛特翻身,靈巧攀上瞬間變得比他高大,雄健神駿的夢魘索米背脊,夜痕隨之出鞘。

沒有坐騎的穆亞,登時比洛特矮上好幾個頭,洛特只得側身俯視,深吸一口氣,懇求道:「最起碼,請你不要妨礙我。」

環視四周充滿敵意的目光,穆亞知道他也沒能耐喊停,皺著眉頭正在思考,洛特又傳音而來。

「請你幫我尋找紫脈晶精,它看起來就像紫水晶原礦,不過裡頭有流動的液體。一般會生成在有光明力量的水邊。」

終於,穆亞重重點頭:「好。」

輕笑,洛特一夾馬腹。

索米四蹄業火暴漲,選定的第一個目標,就是生牠的母親。 也許,牠正打著擒賊先擒王的主意,聰明的獨角獸,肯定瞭解群龍無首的後果。

獨角獸不會允許家園被毀,洛特和索米的意圖卻是毀滅獨角獸的家園。 兩種不同的意志下,生機盎然的草地上展開一場以寡擊眾的遊擊戰。

只是一方必須小心翼翼顧全家園,另一方無所顧忌,傷獸放火樣樣來。 奈何光系獨角獸治癒能力不是蓋的,外加數量眾多,起初佔據上風的洛特不禁漸漸落入下風。

這時的穆亞,也趁著眾獨角獸被洛特和索米牽著鼻子亂轉之際,悄悄湊近湖邊,摸索片刻不果後,乾脆跳進湖裏,直接用眼睛去尋找。

眼角餘光瞥見這一幕,確定穆亞暫時不會上來,洛特指示了索米一個方位。

那裡,兩頭成年獨角獸正護衛著一群力量不強的幼年獨角獸。

畏畏縮縮的幼年獨角獸從未見過紛爭場面,更別說見過美麗家園被業火摧殘得不成模樣,牠們眸中有著顯而易見的慌亂。

「夜魔殞天煞──晦黯大地。」

夜痕打退了右邊的獨角獸,業火逼開了左邊的獨角獸,洛特左手備妥的闇系魔法順勢執出,籠罩住七、八頭不知所措的小獨角獸。

「晦黯大地」乃洛特自創的「夜魔殞天煞」中,唯一的防禦技。 有必要時,它亦能夠轉換為囚禁目標的結界。

「三年多沒用,手感不錯。」見目標無一遺漏的全被捕獲,洛特掉轉馬頭,夜痕斜指結界,「冷靜些,我相信獨角獸的受孕率不高。」

他倒是不怕穆亞感覺到闇系魔法的波動,這裡有索米,縱使穆亞真有所覺,全推到索米身上不就好了。

幼崽受到威脅,無須族長下令,眾獨角獸已經主動停止攻擊,但仍有兩、三個光系魔法來不及收回,被強行偏離軌道,射到洛特四周。

「默契不錯!」端坐夢魘之上,顯得高人一等的洛特邪笑,目光落在徐步走來、好像天塌下來也無法令牠驚慌失措的獨角獸族長身上。

「人類,我不知道你自何學得魔族的邪惡魔法,不過──」獨角獸族長掃了眼晦黯大地的結界,就事論事地道:「你的魔力不夠,破解太簡單。」

「那是對妳而言。」洛特不為所動,下巴點了點小獨角獸群,「牠們做不到。何況我的劍不是擺設,妳敢嘗試,我就敢令牠們血濺當場。」

赤裸裸的威脅,絕非一個騎士所應為。

好在洛特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合格騎士,除非穆亞在場,否則做這些事情他一點負擔也沒有。

「卑鄙的人類,你有什麼需求?」

看來獨角獸的罵人字彙相當貧乏,面對親人被威脅,責備敵人的詞彙也不過區區卑鄙。 聽在洛特耳中,大概只能達到左耳進、右耳出的效果。

「妳沒聽索米說嗎?我們只要破壞。」

淡金與冷銀,兩雙眸子瞬也不瞬地對視,卻未流露任何情緒,彷彿僅僅是這樣看著。 孰知,這又是另一場較量,屬於精神層次的比拼。

一魔一獨角獸恰似變成雕塑,幾分鐘過去依然動也不動。

洛特胯下的索米不安地刨著地面,鼻孔噴出濃煙,眼中黑紅火焰劇烈晃動;獨角獸群亦是屏息以待,除了默默觀察,根本不敢有多餘動作。

半晌,洛特邪笑的唇畔再揚,添了分冷意,獨角獸族長則有點狼狽地瞥開視線。

單論精神力,洛特雖無法長時間動用,但短時間的較勁,小小獨角獸族長又哪是他這個魔族菁英的對手?

「卑鄙的人類,告訴我你的需求吧!你的朋友剛剛進湖裏去了。」

伴隨這句話,幾頭在湖邊的獨角獸紛紛掉轉矛頭,把獨角對準湖面,企圖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獨角獸族長淡金的眼,凜然無懼的再度對上洛特。

眼前卑鄙的人類,很在意湖裏那個人類。 獨角獸族長確信自己的判斷。

未料,洛特神色未動、姿勢未動,只是雲淡風輕地拋出一句話:「是獨角獸的命值錢?還是人命值錢?八頭抵一個,我好像不吃虧啊!」

出言之語冷血如斯,獨角獸族長心中第一次有了不確定。

好在洛特沒打算步步緊逼,一見氣氛調整得差不多,話鋒一轉,道:「商量也不是沒得商量。讓我的朋友安全上來,然後──」他用商人打量貨物的目光,審視一頭頭小獨角獸,最後劍鋒一指,「那隻小傢夥,讓我們帶走。」

「卑鄙的人類,你莫要得寸進尺。」永遠不慍不火的聲音,終於聽出了一點火藥味。

「或許妳喜歡玉石俱焚?」洛特聳肩,不以為然。

見過卑鄙的,沒見過這麼卑鄙的! 獨角獸族長為之氣結。

種族新血的生命,牠終究賭不起,光在這點上,牠便已經輸了一半。 再說,面前這個像極地痞無賴的男人,是否真的在意朋友性命? 儘管這男人表現得在乎朋友,但誰敢說他不是在作戲?

人類,同樣是擅長欺騙的種族。

所以剩下的一半牠不敢賭,賭輸了,必定禍延種族。

「……人類,我要如何相信你?」沉默良久,獨角獸族長蹦出這句話。

「我不需要妳的信任,只要求妳選擇。」洛特很乾脆,不過索米似乎和他說了什麼,他又改口道:「你的寶貝兒子比我有良心,牠說牠願意放棄報復,只要妳妥協。另外,我也可以告訴妳這頭小獨角獸將來的身分,是威倫帝國三公主的玩伴。」

能說這麼多,足以證明洛特做了極大讓步。

獨角獸的直覺很準,身為族長的牠知道,那個男人的真性情,絕非當前慵懶頹廢的模樣,他,很危險。

「好吧……」感嘆自己完全落入下風,獨角獸族長很人性化地嘆了口氣。

族長尚且如此,其他獨角獸又如何不感慨? 牠們萬萬沒想過,有一天會和人類做骯髒交易,而且還處於被動地位。

可是族長最大,因此湖邊的獨角獸們退了開,只是用不甘心的眼狠狠瞪著湖面,暗想等人類浮出來,嚇他一跳也好。

獨角獸也是有小小報復心的。

抱持類似想法的獨角獸還不少,不消片刻,草原上唯一保持完整的湖泊,已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

可憐穆亞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全無心理準備的冒出水面。

本來他是打算偷偷上來的,不過瞧見那麼多雙眼睛都瞪著他,不用想也曉得事蹟敗露。 他立刻紅了面頰,下意識尋找洛特,發現他正帶笑望著自己。

「上來吧!」洛特走上前,伸出手。

一身濕的穆亞甫上岸便催動鬥氣,蒸乾了衣裳,然後從懷裡拿出一塊不規則的多角形礦石。 礦石外表是晶瑩的紫,內部有液體流動,閃爍似銀河。

「我不知道你要多少。」他補充,怕自己少拿,眼睛卻瞄到洛特腳邊除了先前收服的黑暗獨角獸索米,還多了頭怯生生的小獨角獸,看樣子恐怕剛斷奶不久。

洛特也注意到穆亞的眼光,會意解釋:「任務達成。這頭小獨角獸,獨角獸族長已經同意讓我們帶回獻給公主。」

「但是牠還那麼小……」穆亞的負罪感又開始出頭,眉心糾結。

「安啦、安啦!人家媽媽都不擔心,你在杞人憂天什麼勁?」洛特可是名副其實在睜眼說瞎話。 他口中的「母親」正低垂著腦袋,在遠處角落黯然。

「這樣嗎?」穆亞看向獨角獸族長,眼角餘光恰巧瞄到黯然的母親,卻很奇怪的沒有多餘反應。

「我們獨角獸一族講究誠信。」

說是這樣說,獨角獸族長的不情願也很明顯,牠的下一句話,就是很明白的逐客令。 只聽牠說:「遠道而來的旅人,幻夢林海經歷今日,需要時間休養生息。請吧!」

洛特也無心多逗留,遂搭上穆亞的肩膀,笑道:「任務提早結束,我們還有時間可以一路玩回去。走吧,別在這片無趣林海浪費時間了。 」

「我想,還是盡快回去複命吧。」穆亞想了想,道:「畢竟覬覦獨角獸的人太多,帶著到處跑不安全。」

只想早點離開充滿敵意的幻夢林海,洛特無比爽快:「行!就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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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穆亞的魔獸之家

晨曦破曉,從地平線彼端升起的朝光伴隨時間流逝,一吋吋擴大它的光芒籠罩範圍,掠過了窗、穿透了簾,灑落在某間普通民宅的房間裡。 房內有個男人斜臥在床,冷冷的銀眼帶著迷茫,神態若有所思。

「從魔界潛逃至人間,又從昏迷中甦醒到今日,算算也有七天了……」有著一頭燦銀長發,身上處處纏繞著繃帶的男人審視著自己的傷口,默默地想。

他的名字是洛特,曾經的魔界元帥,只是現在的魔界,大概處處有人在宣揚,說他是背叛魔族的叛徒了吧? 他不打算回去,同樣,大概也回不去了。

「罷了,無妨。」他嘆了口氣。

反正他已經答應那個叫做穆亞,據說是個騎士的男人,等假期結束,要跟他一起回駐地接受騎士考核,然後當一名騎士,不是嗎?

心裡才想著那人,房門外便響起那人毫不掩飾的腳步聲,接著房門敞開,一個有著溫和笑容的青年,抱著一隻小動物湊到他眼前──

「洛特,這是什麼魔獸?怎麼養?」

「你要養?」洛特目光往下一瞥,瞧見小魔獸的右後腿纏繞著繃帶。

穆亞順著洛特的視線看過去,見他發現了,乾脆把小魔獸往洛特腿上一放,自己也在床沿坐下,「牠受傷了,我打算養到牠傷好了再野放,否則這樣一隻幼獸,在森林裡存活率太低。」

以上這番濫好人發言,信奉「強者生存」的洛特總覺得特別耳熟,奈何一時想不起來,他唯有先回答問題道:「火紋幼獅,用生肉餵食。身體容易失溫,要隨時注意牠體側的火焰紋路是否正常。」

不情願地解說著,洛特深深認為穆亞縱使沒把他當成獸醫,大概也已經當他是活的魔獸百科來使用……慢著,魔獸百科? 啊,他想起來了!

難怪他覺得穆亞的話很耳熟,因為這段話穆亞昨天說過、前天說過、大前天說過、大大前天說過……連續聽了四天,若非心裡有其他事情,照理他都會倒背了。

換言之,這棟房子除了他跟穆亞,還住了四隻……不對,加上之前收留未野放的,應該有八隻。 五隻成獸、三隻幼獸。

他終於明白當初穆亞怎麼敢隨便撿他這個「陌生人」回家,原來穆亞隔三差五就會撿到負傷野獸,於是習慣成自然。 那時候看見他昏倒路邊,估計連腦筋也沒動,就條件反射把他給撿回家了。

想歸想,他依然管不住自己嘴巴地問:「哪邊撿的?」

「鎮外樹林。」穆亞如實以告。

「又是鎮外樹林。」洛特語調難以察覺的揚高。

昨天的四耳猴是在鎮外樹林撿的,前天的雷鷹也是在鎮外樹林撿的,大前天的九尾幼狐也是,大大前天的四翼太陽幼鳥也是……現在是怎樣? 住附近的魔獸莫非全曉得穆亞晨跑固定路線,所以受了傷就趴到穆亞必經之路上,等待救援,好讓穆亞天天抓魔獸進來煩他?

洛特發現這完全有可能成立,因為這幾天穆亞帶回來的魔獸,都以聰明狡猾著稱。

所以說,穆亞被魔獸們利用,連帶著他也被魔獸利用了? 堂堂魔族居然被魔獸利用?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洛特的心情怎樣也好不起來。

偏偏此時,穆亞出於好意的發言,恰好在洛特脆弱的自尊心上,補上致命一擊──

「其實洛特你和魔獸們很有緣呢!你也是在鎮外樹林被我撿到的。」穆亞微笑,小火紋獅看著如沐春風,洛特卻如墜冰窖。

他和魔獸竟然是一個檔次……洛特心受重創,怨氣沖天。

「呃……洛特?」

穆亞這時才察覺自己或許哪邊失言,洛特才會垂下頭,銀髮往前披散,整個人鬼氣森森,彷彿有無盡冤屈。

儘管實時注意到了,穆亞依然手足無措,因為他根本不曉得問題出在哪裡。 當真急得抓耳搔腮,恨不得能夠看透洛特在鬱卒什麼。

「我想再睡一下。」洛特拉動被子、挪動身體,背對穆亞躺下。

很明白的逐客令。

「好吧,那你多休息,我不打擾。」

心說就讓洛特冷靜一下也好的穆亞,抱起因為洛特大動作而滾到床尾的小火紋獅準備離開。 哪知一直很乖的小火紋獅突然不聽話地掙紮,又跳回床上,四腳並用地鑽到被窩裡。

「餵!你忘記你的魔獸……」洛特一下子坐起,騷擾他睡眠的元兇被掐著頸部軟肉,拎在半空中,可憐兮兮地低叫。

此時的穆亞,還維持著抱小火紋獅的姿勢。

瞧見穆亞的姿態,洛特很快理解過來的把小火紋獅拎到眼前,冷眼瞪著,「小傢夥,你什麼意思?挑釁我嗎?」

小火紋獅眨了眨圓滾滾的大眼睛,還未長鬃毛的牠,看起來就像只圓耳朵的紅色小貓。

「尊敬的魔族大人,您不要絕望嘛!」

嫩嫩的童音突如其來響在腦海裡,洛特真切呆了幾秒,才敢確定這是拎在手裡的小火紋獅,傳達給他的心靈對話。

儼然他臨時施法進行的偽裝,雖然能夠瞞過人類,卻瞞不過擁有魔族血脈的魔獸感應力……可惜他的魔力油盡燈枯,無法補救。

「你說我……絕望?」他用同樣的方法回問。

「是啊!大人您很難過嗎?您的心沒有生氣,好冷清喔!」

洛特瞇起眼睛,腦海裡還迴盪著小火紋獅的童言童語。

「洛特,牠只是一隻小獸。」穆亞謹慎地賠小心,他看洛特忽然瞇眼睛,盯視小火紋獅的目光更深沉,還以為洛特要對小火紋獅不利。

幸好,穆亞是白操心了。

洛特看著小火紋獅半晌,表情逐漸放柔──雖然穆亞看來前後都一樣──伸手去搔小火紋獅的下巴,小火紋獅嗚嗚低叫,揮舞著前肢響應洛特的逗弄,甚至伸出舌頭舔洛特手指。

「好險……」嘀咕著,穆亞為這和樂融融的景象鬆一口氣。

「我居然看走眼了。」洛特沒來由冒出一句自嘲,手一下一下撫摸著被他當成寵物貓,正四腳朝天、翻著肚皮躺在他腿上,一臉享受的小火紋獅。

「怎麼說?」

「靈智開得如此之早,怎會是普通火紋獅?這是火紋獅王的子嗣,天生的火紋獅王。」洛特語調全無起伏,彷彿只是在照本宣科的背書。

可是小火紋獅除了晃來晃去的尾巴有一球蓬鬆軟毛,與獅子相似,牠目前的表現從穆亞的角度來看──

「洛特,這只其實是火紋貓王吧?」

洛特不禁莞爾。

小火紋獅也聽懂了,不滿意地提高叫聲抗議,穆亞不由得跟著發笑。

「小東西聽得懂呢!好聰明。」他揉著小火紋獅的腦袋。

「洛特,我把牠留下來陪你好不好?」

聽聞穆亞如此提議,又瞧他一臉興致勃勃,再看撒嬌中的小火紋獅,洛特一時不慎,答應了這個未來惡夢開端的請求……

距離甦醒的第十二天,小火紋獅報到的第五天,給予穆亞的形象始終是沉穩寡言的洛特,終於發出一聲歇斯底里地咆哮:「穆亞!你給我來一下!」

這一聲吼,差點連隔壁家的屋頂都掀翻,在家門口練劍的穆亞,即便想裝聾作啞都不成,只得和鄰居道個歉,衣服也來不及換就匆匆趕到洛特房間。

才打開房門,迎接他的就是洛特充滿壓抑地質問:「你說,這到底是什麼意思?」說話的人眼角還一跳一跳,像在抽筋。

再看看洛特房間,當前的「盛況」──

有鑑於「先來後到」原則,小火紋獅當仁不讓居中,窩在洛特大腿上酣睡正甜,其餘則陸續「遷移」至洛特房間。 諸如四耳猴、雷鷹、九尾幼狐、四翼太陽幼鳥……等「原住民」,佔據洛特病床周圍一圈,鳥叫、鷹飛、狐嬉、猴子鬧,七隻魔獸無分成幼、合作無間,堅決捍衛自己的「領地」權益。

依此類推,穆亞最近撿回來的魔獸又有增加趨勢,有時候是兩隻,有時候是三隻。 這些傢夥也很懂規矩,從第三圈開始往外擴張,時至今日,洛特房間的「居住圈」已經擴張到第六圈。 現有魔獸數量二十一隻,種類全數不同,已經可以開一次小型魔獸展了。

為此,穆亞還曾經跟洛特抱怨說:「真是奇怪了,最近都沒有撿到過聖獸……明明記得以前數量也不算少。」

當時洛特就很想回他一句:「有個魔族在這,聖獸會來才見鬼!」可惜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所以洛特什麼也沒說。

只是今天,他實在忍無可忍了!

「餵!不要發呆!快點告訴我你的意圖!」洛特氣到快要拍桌洩憤了,奈何那張矮桌實在有點遠,手勾不到……

「意圖?」穆亞一臉迷糊,顯然思考模式無法與洛特同步,「我只是看牠們都很喜歡你,你也沒有說不好,就全部安排進來了。」他很無辜地表示。

「而且我發現你比我會照顧魔獸,牠們都恢復得很快。像那隻小火紋獅,我看牠的腿傷再兩、三天,差不多就痊癒了。」

那是因為魔族身邊的氣場會吸引魔力匯聚,這點魔力對他來講沒有用處,可是對魔獸們而言,卻不無小補,能夠加快傷口癒合──這就是魔獸們「喜歡」他的真相。

至於一開始,為什麼沒有魔獸敢靠近,那更簡單了。

魔獸面對魔族,普遍是懼怕多過敬畏。 起初魔獸就是怕他發飆,不敢接近,後來之所以演變成如今局面,據他推測,小火紋獅的闖關成功,應該是一個契機……

年紀小,心機就重,小火紋獅絕對擔得起「史上最深沉火紋獅王」的封號。

但這些都和現在的洛特沒有關係,他現在只想說──

「我厭煩了,能把牠們弄走嗎?」他皺起眉頭,銀眸透著冷光,雖然身上還有多處纏繞繃帶,那股威勢卻擋也擋不了。

這股氣勢一出,穆亞還沒決定該怎麼做,敏感的魔獸們已經優先察覺氣勢主人的心情。 一時之間,騷動盡歇,每隻都老實窩著,比乖寶寶還乖寶寶。

「呃……」穆亞見狀,哪裡還不明白魔獸們的意思? 只得苦笑著道:「洛特,我想牠們接下來的日子都會很安靜。」

這時候,老早清醒的小火紋獅配合氣氛,故技重施,用後腿站起來,前肢貼著洛特胸膛,努力去舔他的臉,還發出可愛的低叫聲。

「……」

或許,受傷的時候,不管哪個種族都很脆弱,尤其傷在心上時。

總而言之,火紋幼獅的小貓行徑,讓洛特妥協了。

「到此為止。」洛特暗恨自己心忽然變軟地嘆了口氣,鄭重其事地告誡:「不管你再撿到什麼,我這裡一概不收。」

因為不用再去傷腦筋負傷魔獸新去處的問題,穆亞鬆一口氣之餘,忙不迭的連聲答應。 但是,三天后──

「洛特,這條羽蛇給你養好不好?」穆亞擺著纏了條銀白色有翼蛇類的右臂,溫和的金眸、俊雅的臉龐滿是歉意,好聲好氣地問。

洛特的臉色冷到足以媲美萬年寒冰,他的眸色與髮色偏偏又是冷色系的銀,一旦「降溫」,免不了使人有「好像又更冷了」的錯覺。

「……你聽不懂我的話嗎?」

小火紋獅已經野放了,這時候洛特如果要爆發,肯定是無「獸」能擋──魔獸一隻只表現得比孫子還聽話,能擋也稀奇。

眼見洛特周圍的殺氣有實體化趨勢,穆亞再怎樣濫好人,也知道現在應該撤退。 就連他手臂上一直鬧個不休的羽蛇,也合作的把頭縮起來裝死。

就在穆亞準備退出房間,關上門,假裝什麼事情也沒發生的時候,洛特叫住了他:「慢著。」

隨後,穆亞看見洛特吩咐一隻魔獸去取他的配劍,一手握住離鞘的寶劍,另一手收攏長達腰際的銀髮,揮劍一削,長髮變成短髮。

「拿去,一隻一根,保證牠們不會再鬧騰。」洛特照樣冷著一張萬年不化的冰塊臉。

如果只是要聚集魔力的效果,他的頭髮一樣可以做到。 縱使他不太明白,為什麼自己要做到這種程度? 難道是因為面前人類騎士的金色眼睛?

洛特並不想研究這個問題,所以他閉上眼睛假寐。

「謝了,洛特。」穆亞掛著淡然的微笑致謝,固然他不懂其中的原理,可是羽蛇雀躍的反應已經說明瞭一切。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16 23:46
番外二. 菲斯洛的困惑

憂鬱症能夠造成一個人多大的轉變?

如果以前有人告訴菲斯洛,憂鬱症可以讓一個人從此判若兩人,讓你除了誤以為他們是雙胞胎,絕對不會有其他答案,菲斯洛絕對嗤之以鼻。

不就是一個病症? 哪有那麼誇張?

但是自從皇家騎士團第七大隊的新任大隊長走馬上任後,他相信了,因為他親眼目睹、親身經歷了冰塊進化史。

由於當事人選擇低調之故,當初大隊長級新人歡迎會純屬私人性質,邀請來賓包括菲斯洛在內,僅僅九人。 恰好是含團長卡洛姆在內,騎士團裡的所有高層。

至於其他騎士團成員,則以口頭方式通知,並未再另外開辦大型歡迎會,普團同慶。

踏入搖身變成歡迎會場的會議室,菲斯洛首次覺得會議室很陌生,他疑似走錯了地方,因為這裡──好冷,比暴風雪的隆冬還要冷……

下意識的,他釋放出薄薄一層鬥氣當屏障,試圖抵擋嚴寒。

「這裡是會議室沒錯吧?」巡視一圈,揉揉眼睛,很肯定所有人都到齊的菲斯洛,不確定的問了聲。

「放心,你沒有走錯地方。」回答他的是一名黑髮黑眸,穿著黑底金邊騎士服的俏麗女孩,她叫蒂莉琪,是菲斯洛的女朋友。

他們倆,是騎士團內唯一公認的一對。

「菲斯洛,坐這裡。」蒂莉琪揮手招呼,另外一隻手上,還拿著一件斗篷。

這時候菲斯洛再仔細看去,赫然發現室溫降低不是他的錯覺,在場大多數人,身上也都加了一件斗篷。 除了團長卡洛姆,無力加無奈的第一大隊長穆亞,還有──

凍氣發源體……

這位就是新上任的第七大隊長吧?

頭髮是冰冷的銀,眼睛是冰冷的銀,連氣質都冰冷得凍人,而且面無表情,活像一座會呼吸的冰雕。

這個男人──

第一印象,冷。

第二印象,很冷。

第三印象,非常冷……

他以後要跟冰塊同住一個屋簷下嗎? 這夏天還好說,有消暑效果,到了冬天還不冷死? 他沒辦法一整季都外放鬥氣禦寒啊!

一面想著,菲斯洛乖乖坐下,趕緊把斗篷往身上披。

明明朝陽和煦,天氣溫暖,偏偏只要和這位新同僚共處一室……好冷哪! 菲斯洛長長嘆一口氣,他甚至懷疑面前冒煙的茶,那股煙其實不是熱氣,是寒氣。

「真不是好現象。」他輕聲嘀咕。

「好!大家都到齊了!」一把落腮鬍的卡洛姆拍手讓大家集中註意力,轟隆隆的大嗓門響起:「大家鼓掌,歡迎新人自我介紹。」

團長媲美雷聲的嗓門一開,會議室裏頓時多了點人氣,隱約中,溫度似乎下降了些,大夥兒哪敢不給面子,趕緊卯起來掌聲鼓勵。

可惜新人一點面子也不給,很快就把氣氛重新打回冰點。 只聽他簡潔且全無起伏地說:「洛特.西斯法,闇月騎士,新任第七大隊長。」

然後呢?

總不會這樣短吧?

大家幾乎都以為會有後續,豈料新人的自我介紹,當真就這麼短短一丁點。 他閉上的嘴巴彷彿加了鎖,緊抿著,全無再張開的意思。

介紹洛特進來的穆亞頓時頭大如鬥,看他一臉不曉得該怎樣打圓場的模樣,菲斯洛真的打從心底同情。 換成是他,也不知道該怎樣處理這麼一座萬年冰山。

「真是很抱歉,洛特心情不好就會這樣。」穆亞站起來鞠躬,「他……呃……他這個情況算是憂鬱症吧?」嘴裡擠出這麼一段連他自己也很難說服的話。

聽到這種解釋,菲斯洛真想在自己的額頭畫黑線。

「能把一個原本不曉得什麼性情的人,變成萬年大冰塊……這樣的憂鬱症,未免太嚴重了點……」他在心中默默補充。

於是乎,從會議室皇家騎士團高層開始,接著是第七大隊,然後整個騎士團都感受到,他們提早迎接了本年度冬季的到來──僅僅因為一個新成員的加入。

現在全普羅斯城都在盛傳,說皇家騎士團來了個冷氣團大隊長。 這些天總有些無聊人士,縮在駐地外圍的石牆邊緣乘涼,趕走一批又來一批,接下維護周邊秩序任務的菲斯洛簡直煩不勝煩。

無比頭疼的他,許多時候都想著要綁上幾個人,送到洛特跟前坐坐,告訴他們騎士團的冬天不是那麼好過。

國內最近盛產的騎士冰雕,便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證。

根據菲斯洛的觀察,洛特乃騎士團最容易尋找的一號高層人物。 他凡走過必留下冰雕,只要順著被「凍僵」的騎士走,絕不愁找不到洛特蹤跡。

菲斯洛親自試驗過,使用此種尋人方式,最慢不用二十分鐘即可尋獲,無須浪費時間,去把整個駐地跑透透。

──依正常人的步伐,二十分鐘連駐地半圈也走不完。

當然,菲斯洛也曾經由於企圖與新人套近乎而被凍傷,充當過其他人的路標,親身體驗洛特冷氣團是何等寒徹骨。

他還很清楚記得那次對話──

「嘿!你叫洛特.西斯法,我沒記錯吧?」他小快步追上前方的洛特,與他肩並肩,自我介紹:「我是菲斯洛.塞馮,第八大隊長,也是闇月騎士。」

「……」

洛特不清楚是否有聽進去,他不答腔,腳下步伐亦緩也不緩。

「欸,洛特,你是哪里人?有什麼興趣、喜好、習慣?我是帝都人喔!興趣是──」

「……」

「你擅長什麼?攻城?守城?衝鋒?喜歡使用哪種戰陣?我啊,比較擅長──」

「……」

洛特不說話,就是不說話。

然而,哪怕洛特一句話也不回答,菲斯洛照樣糾纏不休。

這傢夥彷彿一隻鴨子,搖搖擺擺跟在一旁,呱啦呱啦拼命說個沒完,活像已經幾十年沒人和他說話,好不容易抓到一個,定要講到夠本似的。

終於,洛特疑似受不了菲斯洛的聒噪,猛地收住腳步,害一路跟著他的菲斯洛,足足走過頭五、六步,才從慣性裡脫身,拐了彎回來。

菲斯洛臉上掛著玩世不恭的微笑,背著手立在洛特面前,略顯得意地問:「總算願意開開金口,和我聊天了嗎?」

洛特眉頭緊鎖,想了片刻,兩片薄唇首次開闔──

「……你好吵。」

言罷,他繞開菲斯洛,加速往前直走,一溜煙便不見蹤影,徒留某位正期待洛特會說些什麼的仁兄傻在原地,自言自語:「我很吵?我很吵?我的善意,你當作噪音嗎?我很吵……我……」

本來菲斯洛以為,看冰雕當冰雕往後將成為他騎士生涯的一部分,也做足了適應的心理準備。 奈何,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恐怕包括團長在內,無一人預料到他們的新人會產生如此轉變。

一個冷冰冰的第七大隊長出去執行剿匪任務,回來卻變成一個嘻皮笑臉、渾身流氓習氣的痞子大隊長……

恰好在門口撞上洛特、穆亞二人的菲斯洛,張大了嘴、瞪大了眼,由衷感慨,世界上有太多不可思議。

莫非真是憂鬱症在作祟?

他憶起穆亞當初給眾人提到,關於洛特冷性冷情的解釋,嘴角有點兒抽搐。

「嗨!菲斯洛。」簡直像換一個人的洛特,主動搭上菲斯洛的肩膀,「嘴巴張那麼大,餓了嗎?剛好我們做任務回來也餓了,大家一塊去吃飯如何?你請客。」

或許是衝擊太大,菲斯洛傻呼呼地點頭,也沒管洛特把他往哪裡拖,機關人似的被拉著走。 自然也沒注意到,居心不良的洛特正把他往城內服務最好,同時要價也最昂貴的飯店位置帶去。

「這個人,也許是第七大隊長的雙胞胎兄弟?」面對自來熟的洛特,菲斯洛的心這般詢問自己。

當菲斯洛找回神誌,意識到自己在幹麻之際,他已經坐在洛特精心挑選的飯店裡頭,面前餐桌上擺滿樣式精緻、色香味俱全的海陸雙拼大餐。

對面,洛特正在大快朵頤,明明手腳快速,神奇的是,他還能在「蝗蟲過境式用餐法」下,保持自己的儀態不至於太難看。

穆亞則和他一樣沒動,正用著懊惱、歉疚的目光盯著他看,瞧得菲斯洛有些不明不白,登時有些心慌慌,懷疑可能有不太妙的事,降臨到自己頭上。

「對不起,我沒有攔住洛特。」穆亞雙掌合攏,很誠懇地致歉。

「呃,攔住什麼?」菲斯洛卻有些摸不著頭腦,無法理解穆亞究竟在指哪一件事? 他倒是比較想問,為什麼他會在這裡吃飯?

沒想到菲斯洛恍神如此嚴重,穆亞皺皺眉頭,嘗試用比較婉轉的說法告訴菲斯洛事發經過,可是還沒等他想好說辭,埋頭苦吃的洛特突然橫插一句──

「吃啊,你們怎麼都不吃?穆亞,不吃白不吃啊!菲斯洛,反正這餐你請,你就算不吃也別指望我付錢,我是口袋空空出來的。」

「你說什麼?我請客?」菲斯洛愣了一下,旋即大聲反問。

他的眼睛不忘立刻掃視環境,確認所在地點。 偏偏越是觀察,他的臉色越是慘淡,那副表情,幾乎是要哭出來了。

假使他的眼睛沒出問題,他的記憶也沒出問題,那麼依照這包廂的裝潢設計,這餐具、餐盤、餐桌、餐巾的質地樣式……

「我問一下,這裡是不是別稱『貴族飯店』的亞希恩飯店?」菲斯洛的聲音帶了點顫抖。

「沒錯。」洛特搶答,還理直氣壯,一臉「我是為你著想」地說:「菲斯洛騎士請客,我們當然要挑最好的,否則豈不是瞧不起你?」

「是、喔……」菲斯洛咬了咬牙,努力深呼吸平緩情緒,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面,「那麼請問一下,我什麼時候答應請客的?」

他怎麼可能答應這麼虧本的請客? 這家貴族飯店,可是號稱全郡第一貴! 沒錯,不是全城,是全郡! 可見它的價格高到一個嚇死人的境界。

就算吃得起,他也應該邀請小琪來吃,幹麻邀兩個臭男人? 怎麼可能? 這怎麼可能? 菲斯洛幾乎想抱頭狂甩,好在他克制了這種衝動。

「駐地門口。」洛特吞掉嘴裡的東西,抬頭回答,馬上又低頭吃兩口,才接著用叉子一指身旁人,「穆亞可以作證。」

菲斯洛眼珠子轉了過去。

穆亞是全城公認的模範騎士,絕對不會說謊。

「嗯,菲斯洛你有點頭同意。」穆亞不加思索,馬上給了肯定的答復。

顏面神經頓時僵化百分之七十,菲斯洛的表情一下子不自然起來,臉頰側邊,還會一跳一跳,彷彿底下埋了彈簧。

「……我……」他顫了顫嘴唇,終於吐出一個問句,「……真的……這麼愚蠢?」眼巴巴盯著穆亞,他多希望聽見諸如「我開你玩笑」一類發言。

「以騎士的榮耀發誓。」穆亞很認真地回答。

以騎士的榮耀發誓,他就是這樣愚蠢? 菲斯洛自動在腦海中,把穆亞的話補全,脆弱的心靈大受打擊。

菲斯洛頹然低下頭來。

他忽然開始懷念以前那個凡走過必留下冰雕的洛特了,起碼那個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洛特,不會暗算他到這裡暴飲暴食。

「難道這就是洛特的真面目?」菲斯洛很小聲地問。

問題裡的主角理都不理他,主角的全權代表發言人穆亞,倒是很盡責地回答:「洛特親口承認,他先前真的是憂鬱症。」

「唉……」

菲斯洛慢吞吞的將視線往上挪,終於和餐桌有了第二次接觸。 直到這時,他才赫然驚覺──桌面已有一半以上的餐盤,盡是殘羹剩菜。

「洛特你不要太過分!我還沒吃,嘴下留情啊!」

沒得挽救的事情就別再多想,不過眼前的食慾,卻一定要顧好,不是都說「吃飯皇帝大」嗎? 菲斯洛刀叉齊上,開始搶奪洛特口中食。

「穆亞,不要發呆!趕快搶啊!」覺得自己一個速度不夠快,掃蕩範圍不夠廣,菲斯洛在吞菜之餘,還抽空嚷了一聲。

「噢,好……」

應聲歸應聲,對雙方進食速度嘆為觀止的穆亞,速度實在提升不起來。 他有一半時間,都苦笑著看洛特與菲斯洛上演「搶食大作戰」。

「你們這樣子,會消化不良的。」

可惜穆亞的勸告,兩人的耳朵一概主動過濾。

洛特就不去說他了,連菲斯洛目前的腦海裡,也只剩下一個念頭:「我的錢,豈能全進你的肚子裡!」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16 23:56
本帖最後由 千花落雪 於 2010-11-20 22:07 編輯


內容簡介
洛特與穆亞,居然也有感情破裂的一天?
這下子,騎士團霎時慘遭超級低氣壓籠罩,
人人繃緊神經,日子過得低調再低調,
偏偏上天不作美,竟派來競爭對手湊熱鬧。

皇家VS禁衛,兩大騎士團的梁子豈是幾日幾夜說得清?
奈何友誼交流賽的到來,恰好撞上一肚子鬱悶無處發洩的洛特活火山,
搞出了一對十九車輪戰,外帶一場半夜三更的危樓群戰。
洛特是否可以逢凶化吉,或者只能苦哈哈的被人修理一場又一場,仰天祈禱未知的強援?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16 23:57
第一章 友誼交流賽

洛特和穆亞吵翻了。

秉持著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的原則,這檔事很快傳遍整個騎士團,走到哪都能瞧見有騎士聚在一塊,竊竊私語,拿這事當茶餘飯後的談資。

為了這件事,洛特很生氣,非常非常生氣──更確切的說,根本是兩個老大不小的男人在互相嘔氣。

兩個人嘔氣的結果,就是苦了奎裡這個中間人。

好比今天,穆亞大隊長說外頭太陽熾烈,所以想待在辦公室裡批改公文;洛特大隊長就偏偏說,今天太陽和煦,到外頭曬曬有助身心健康。

於是,他就很苦命的當起搬運工,替洛特大隊長將若干文件「移駕」,還得搬桌搬椅清空間,弄出一塊能愜意享受日光浴、又不會曬到中暑的地方,讓洛特大隊長使用。

「那根本是打雜小弟的活吧……」

又或者,騎士團各大隊之間,雖然有自己的管理層,但畢竟屬於一個團體,許多時候會有檔需要各大隊長簽署,才能夠通過。

這時,打雜工就得搖身一變,成為跑腿工和傳話工,往來於打死不肯講上一句話、偏偏又有公文需要確認的雙方之間。

有好幾次,奎裡搬著文件來回狂奔的景象,都被誤會成新式訓練,還有人讚美他,必然成為模範騎士第二。

「結果我不止一次累得像一條死狗……」

奎裡總算深切理解到,為什麼第七大隊人人推讓,說副大隊長不是人幹的活,歡迎有過勞死嗜好者踴躍報名。

問題是,他既無這種嗜好,也沒有報名啊! 奎裡欲哭無淚。

可是相比現在的詭異,那些公務上傳遞消息檔的艱辛,其實均可忽略不計。

奎裡甚至覺得,洛特和穆亞大隊長,再不快點結束這次在綠蔭廊道的會面,他就要被壓迫到窒息了,尤其──

「那個,洛特大隊長,穆亞大隊長說……」顫著唇,抖著聲,只想仰天高喊「我好無辜」的奎裡,努力複述第兩百七十六遍,穆亞要告訴洛特的話。

同時腹誹著:「明明就坐那麼近,中間也不過一個人的空位。明明公文沒那麼多,幹麼把兩迭公文堆得如山高,玩眼不見為淨?明明只要一個先服軟,事情就解決了,為什麼我的直屬上司和上級,就是想不通這淺顯道理?」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奎裡覺得如此下去,自己早晚變成為什麼寶寶,專門使用口頭禪「為什麼」把人煩死。

洛特揚眉,懶懶地抽出一張紙,在上面龍飛鳳舞地寫了一行字,拿起來,貼在奎裡眼前──那字蹟的潦草程度,說好聽是「藝術」,說難聽點,根本是鬼畫符!

真是夠了!

奎裡的心在吶喊,不過實際上,他依舊善盡職守,帶著泣音第兩百七十七遍,轉告洛特大隊長的話給穆亞大隊長:「穆亞大隊長,關於城防巡邏的班次調動問題,洛特大隊長認為……」

穆亞點點頭,沉吟了會,一樣抽紙寫下一行字──他的字跡就如他的為人,字體端正,大小雷同,簡直像刻出來的。

「這、這……這到底有完沒完啊?」奎裡嘴角已經在嚴重抽搐。

奈何兩位大隊長大人只顧著和對方嘔氣,壓根兒沒注意區區第七大隊副大隊長,被逼迫到有輕微扭曲傾向的幼小心靈。

終於,在第五百二十九次傳話之後,奎裡堅強的心再也禁受不住壓力,破碎成一塊一塊,他本人也忍到渾身發抖,面向兩位大隊長,低頭沉默良久,然後──

「嗚嗚嗚……我受夠了!我要放假!我要辭職!我要找地方安撫受傷的心靈!」奎裡歇斯底里地亂叫一氣,也不管上級反應如何,轉身飛速跑離這個惡夢般的地方。

那是奎裡有生以來,首次認為,騎士團駐地廊道邊緣,有綠蔭遮蔽的石椅一帶,不是正常人可以「染指」的地方。

皇家騎士團駐地既是騎士們的訓練場所,也是居住所在,因此不僅有堅固樓舍、寬廣校場,就連栽種、修剪花草的園藝工作,也有專人負責。

現在就有兩個帽簷壓得極低的園丁,湊在一塊灑水澆花修剪樹叢,順帶偷窺坐在斜前方石椅上的兩名騎士大隊長,以及夾在中間兩面不是人、最後忍無可忍、嚷嚷著狂奔而去的奎裡,興致十足地嚼舌根──

「小琪妳看,那對騎士團公認死黨之間的氣氛,果然很不對勁。」男園丁指指點點,「瞧瞧,奎裡那麼能忍的好孩子,都給他們氣跑了。」

留下來的兩位大隊長中央,似乎有低氣壓正在成形,陰冷氣場敵我不論,朝著四面八方極力擴散。

然而,八卦顯然可以賜與人們抵禦陰冷的力量,男女園丁無動於衷,恰似感受不到那迫人氣壓,討論的熱切程度非但不減,還有節節攀升的趨勢。

「對啊,好像從獨角獸任務完成後就變成這樣。會不會是他們出任務時,意見不合,吵架了?」女園丁小聲附和。

敲敲頭,男園丁思考了會,卻不曉得他腦袋裡的方程式怎麼推演的,居然拋出這麼個問題:「夫妻不是床頭吵,床尾和?」

「他們不是夫妻啊……」女園丁手指抵唇,小腦袋一歪,「唔,小洛你說他們是夫妻的話,誰是夫誰是妻啊?」她扭頭去看男園丁。

男園丁搔搔頭,很認真思考了會,鄭重道:「穆亞是妻,洛特是夫,不過洛特會是怕妻俱樂部的資深會員。」

女園丁想像了下,忍俊不住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為什麼?」

「哎呀!這還不簡單!洛特那傢夥雖然壞壞的,可是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重要決定他對穆亞是百依百順,而且也只有『穆亞版騎士守則』可以把他吃死死,比團長的大嗓門效果還好。」男園丁解釋道,一根手指煞有介事的點啊點。

忽地,一隻手抓住那根晃不停的手指。

男園丁愣了一下,看見女園丁笑吟吟地瞧著他,一臉準備看笑話的有趣勁,旋即猜了個大概,於是調整面部神經,看向抓住他手指的人,「哈哈,洛特,下午好。要不要睡個午覺?今天天氣正適合呢。」

「菲斯洛、蒂莉琪,兩位興致不錯嘛!居然有心情在這修剪花木。」洛特皮笑肉不笑,明明頹廢的好像三兩拳就能打倒,卻有一種無聲的氣勢在警告所有膽敢動手之人──後、果、自、負!

「我說洛特,你該不會在生氣我說你是丈夫吧?」菲斯洛笑臉燦爛,不知死活地提議:「如果你想當妻子也可以,就是嘴巴上換換,很簡單。」

「親愛的菲斯洛,也許我該替你檢查檢查,你的痛覺是否出了問題?」洛特挑眉,捉住菲斯洛手指的手,隱隱有往反方向扳的意思。

還是一張巴不得人家打他的臉孔,菲斯洛默默把鬥氣灌注在他可憐的手指上,嘖嘖有聲的模仿洛特口吻道:「親愛的洛特,我的手指跟你無冤無仇,再說,錢我也還了,你扳它做什麼?哎,你今天的脾氣簡直是平常的一百倍壞。」

「要你管!」哼了聲,洛特忿忿鬆手,轉身便走。

素來只會和蒂莉琪勾勾纏的菲斯洛,今天卻像吃錯了藥,居然拖著蒂莉琪去追洛特,無視他不悅的勾肩搭背,一副哥倆好的模樣。

這讓跟在菲斯洛另一邊,被拉著手走不掉的蒂莉琪尷尬不已。

「做什麼?」

洛特斜睨,只是半瞇半睜的眸子不仔細瞧,還真難發現他在看人。

「別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嘛!在這方面你跟穆亞還真像,不過一個表現得明顯,一個表現得內斂。如今整個騎士團,大概只有你們不覺得自己不正常。」

懶懶地瞥了一眼,洛特疾走的腳步忽然停下,菲斯洛煞車不及,偏又勾著洛特肩膀,差點栽倒,還多虧蒂莉琪拉他回來。

喘口氣,菲斯洛重新站好,友善地拍了拍洛特肩膀,笑道:「有什麼話當面講清楚,冷戰不會有結果的。兩個彆扭型男人鬧僵了,就是這點麻煩。不過若非這件事,我還不知道你小子居然會鬧彆扭。」

菲斯洛果然是菲斯洛,前半句話還值得深思,講到後半句,皮癢找人打的習性又突顯出來了。

「噗嗤!」蒂莉琪忍不住笑了。

「小琪妳太不給我面子了吧。」菲斯洛故作不悅。

洛特卻沒心思聽兩人瞎扯,見他們也不攔著自己,抬腳就走。

他還是想不通,自己威脅獨角獸的事情怎會曝光? 更氣惱穆亞為了獨角獸,竟然跟他生氣! 不就是獨角獸? 有什麼好氣的!

這個時候,那個嘴巴太大、一時失言的某隻黑暗獨角獸,忽然渾身驟冷,不禁抖了抖黑亮毛皮,囈語著:「唔唔,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可惜雙方和解前,洛特是沒啥機會逮住這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洩密兇手了。

「餵!洛特!」遠遠的後方,菲斯洛還在嚷嚷:「你氣歸氣,別忘掉明天禁衛騎士團會派人來!後天就是我們兩個騎士團兩年一度的友誼切磋!」

無論洛特聽進去與否,友誼切磋賽的日子照樣到來了。

皇家騎士團駐地今天格外熱鬧,除了皇家騎士團的騎士,還多了禁衛騎士團參賽代表、皇室成員,以及貴族富豪、平民百姓。

這是兩大騎士團成立至今的傳統,兩年一度的友誼切磋,雙方輪流做地主,負責切磋賽的全部事宜。 皇室成員參觀之餘也兼負裁判之責,同時切磋賽的優勝,獎勵亦由皇室提供。

非戰時期的騎士服是由騎士公會負責,全世界統一,各個騎士團在盔甲上還是有著各自特色。 即使穿著騎士服,兩大騎士團胸前徽章也各不相同。 皇家騎士團是交叉的槍劍,禁衛騎士團是高聳的堡壘。

友誼切磋賽具備讓彼此競爭進步的用意,所以它是公開的。

唯有這一天,皇家騎士團駐地才開放普通民眾進場,當然,開放的地方僅僅是校場,其餘建築場所,對平民百姓乃至達官顯貴而言,仍屬於擅闖即死的機密軍事重地。

校場上,一座皇家騎士團一個大隊站上去仍不嫌擁擠的擂臺已經搭建完成,擂臺採取石料,上頭附有強化防禦力、抵銷鬥氣傷害的魔紋,美觀兼具實用,耗資甚钜。

──由皇家買單。

否則區區石製擂臺,哪承受得起騎士鬥氣肆虐? 恐怕尚未撐過初賽,就得喊停維修,或者直接換新的了。

禁衛騎士團長也是一名聖騎士,更準確的說,他是一位和皇家騎士團長卡洛姆見面必吵的聖騎士。 基於這個慣例,友誼賽開鑼前夕,兩位團長大人不可避免的在擂臺上,又開始一番唇槍舌戰──

「遙想許久之前,上屆友誼賽奪魁的好像是皇家騎士團?上上屆、上上上屆,好像也是皇家騎士團?」卡洛姆傳音,表面上彷彿正在和對方商討比賽事宜。

「哈哈哈,說得是,皇家騎士團果然人才輩出。可惜,都是老、一、輩的人才。」禁衛騎士團長特別強調,「現在的皇家騎士團……哼哼哼,一群菜鳥!」

「就怕你的團連菜鳥都贏不了!」

「誰輸誰贏還很難說。輸了,可別來求饒啊!」

兩人你來我往,誰也不讓誰,可惜雙方騎士聽不見團長們的傳音。 雖然光看表情細部變化,便足夠讓他們猜出自家團長大概會爭些什麼。

在平時,他們會很愜意的享受猜測兩位團長爭執內容的樂趣。 然而今非昔比,皇家騎士團按大隊編碼坐成一列的大隊長們,只希望臺上笨蛋二人組的吵架鬧劇盡快落幕,好讓他們上臺去舒展身子,替為期七天的友誼切磋賽起個頭,否則換換位置也好,再坐下去他們一定崩潰!

氣氛詭異的穆亞和洛特之間,足足坐了五個人。

這五人中,除了第四大隊長狄耀能達到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的至高境界,其他人無不是坐立難安。

菲斯洛見狀,頭一次感謝他是第八大隊長,順便替經常興災樂禍的女朋友,身為第五大隊長一事默哀。

或許是詭譎的氣氛太明顯,讓臺上爭執中的兩人再也無法漠視。 禁衛騎士團長率先開口:「還是讓賽前賽開始吧,你家的菜鳥大隊長們,一個個面色可差勁了。」

「就怕你後悔而已。」卡洛姆奇異地笑了,頗有些洋洋自得,「我們的第七大隊長,絕非普通的闇月騎士,你最好祈禱你家笨蛋不要賽前賽和他對上,否則大隊長先較量一回,以激勵士氣的美意,可得變質了。」

「哦?我倒要試試。」禁衛騎士團長不信地揚眉,深深看了洛特一眼,當先扭身下臺,兩個負責抽籤箱的騎士與他擦身而過。

「讓各位久等了。現在開始暖場熱身的賽前賽。」卡洛姆的大嗓門響遍全場,兩隻手同時伸入抽籤箱,同步摸出兩顆球──編號七和一。 前者是皇家騎士團,後者是禁衛騎士團。

「第一場,洛特對尤姆。」卡洛姆使用鬥氣,將兩顆球托起來,高高飄在他頭頂上,「請兩位上臺。」

不是自己中選,但沒有關係。 皇家騎士團眾人照樣很高興,因為詭異氣氛兩大製造因素之一離席,凝固的空氣又重新流動起來,大夥兒均有鬆一口氣的感覺。

但是下一秒,他們立刻又緊張起來了。

洛特是什麼德性? 別人可以不曉得,他們卻一個比一個清楚,更明白在大庭廣眾下,讓人知曉皇家騎士團第七大隊長是個專門使毒、玩小人步數的傢夥,對騎士團的名譽,可是個不小的打擊。

「穆亞……」

一聲虛弱而不帶指望的呼聲,點醒了迷茫的其他人。

宛如來自一雙手的無形操縱,八位大隊長整齊劃一把頭朝右扭,看在外人眼裡,倒也不失為一奇觀。

無視左側投遞的渴求視線,穆亞心一橫,閉上眼。 偏偏他是人人稱頌的模範騎士,根本無法「不模範」,最終只能嘆口氣,傳音道:「洛特,二十。」

眾人滿眼期待地看過去,洛特登臺的身影微微一滯,旋即發出一聲冷哼,令憂心騎士團聲譽的大隊長們,馬上心涼了半截。

「洛特好像不要金幣。」不知道是誰出的聲。

「錢鬼連金幣都不要,果然氣得不輕。」立即有人附和。

「皇家騎士團的聲譽,完了……」幾乎所有人都這麼認為。 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他們信賴的團長大人。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16 23:59
第二章 十九車輪戰

「瞧瞧對面的凝重氣氛,尤姆,你八成抽中大獎了。」一名騎士拍著即將出賽的尤姆肩膀。 禁衛騎士團的席位一片喜氣洋洋,顯然他們對皇家騎士團的反應,造成了某種程度的誤會。

「是啊,尤姆,別弱了禁衛騎士團的威風!」另一名騎士打氣,很是激動地道:「做為守護皇城的最後一座堡壘,我們絕不會弱於衝鋒陷陣的皇家騎士!」

「說的對!對方一看就是生面孔,再對照皇家騎士的反應──尤姆,你今天的簽運真好!」第三名騎士觀察著,從皇家騎士團的反應來看,他自動幫洛特坐實「弱者」的名頭。

假使他們曉得對方摀著臉不敢看的真正原因,或許就不會有這般興奮的表現。

尤姆點著頭,掛著笑,一個個應付過度熱情的同僚,緩步登臺,對已經等在上頭的洛特行了個優雅的騎士禮節,「禁衛騎士團第一大隊長,光日騎士尤姆.愛多因討教了。」

「恭謙有禮、溫文爾雅,氣質越看與穆亞越像……」洛特思忖著,眉頭不自覺緊鎖。 若非卡洛姆暗示性的乾咳,他甚至會忘記行禮這回事。

「皇家騎士團第七大隊長,闇月,洛特.西斯法。」

痞子語氣被一種冰冷語調取代,感覺就像穆亞與洛特初見時,洛特事事戒備、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本來情況不會嚴重至此,偏偏洛特是簽王運,抽中一個氣質與穆亞很像的尤姆,這讓本就在跟穆亞生氣的洛特,下意識變本加厲。

一個本來就很卑鄙的騎士,痛下決心要更卑鄙時,會發生什麼事?

在此便由無辜遭受池魚之殃的尤姆,替眾位不曾徹底惹毛洛特的朋友們,進行血淋淋的親身試驗──

友誼切磋主要比試騎士本身武藝,坐騎不會上場,近身戰在所難免,夜痕的特製劍柄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一大清早,洛特便在裡頭灌注毒藥,羽翼護手則用來控制毒藥是否投入戰鬥。

洛特此回的用毒手法,幾乎高明到若非頂級的使毒高手,難以看出端倪。

乍看之下,兩位騎士劍來劍往,洛特劍法靈動快捷,尤姆劍招行雲流水,漆黑劍刃與森白劍刃交織成一片黑白劍幕,蔚為奇觀。

但是很快,劍幕變成一片漆黑裡,偶有幾抹銀白點綴──先前還能互有攻守的尤姆,幾息之間,竟被逼迫到守多於攻。

然而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日、月兩個騎士階層的距離,並非字面上一個階層之差那樣簡單。

偏偏不可能就在眾目睽睽下化為可能,令人……尤其是皇家騎士團的人,以為洛特一直以來都在扮豬吃老虎,但轉念一想,他們頓時更傾向於─ ─洛某人又用毒了!

「沒有飛鏢,沒有匕首。沒有暗器……」菲斯洛努力地瞪大眼睛,「這小子用的是什麼毒?怎麼下的?」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洛特那麼認真用劍對戰。」一如所修習的地系鬥氣那般沉穩的第九大隊長諾奈提,憨厚的表情難得多了嚴肅。

──洛特會認真用劍,絕對有陰謀,勢必要嚴肅對待。

聽著同僚細聲討論,穆亞連看也不用看,輕聲揭開謎底:「洛特的夜痕,本身就是一柄藏毒暗器。」說完,他又嘆了口氣。

穆亞那種恨不得垮著臉裝頹廢,卻非得在臉上掛笑的模樣,實在叫人無比心疼。 在場十數字女士幾乎全被刺激得母性大發,要不是身分問題,肯定衝上來好好給予安慰。

──其中是否有暗中吃豆腐的嫌疑,則不得而知。

眾位大隊長恍然大悟,後面拉長耳朵偷聽的皇家騎士團所屬,也小雞啄米似的頻頻點頭。 目光再度看上擂臺,耳邊卻響起來自對面禁衛騎士團「卑鄙無恥」的叫罵聲。

臺上,勝負已定,先前意氣風發的尤姆拄劍半跪於地,俊雅溫和的臉孔上盡是不信和鄙夷。

他之所以跪著,絕非甘拜下風,而是他兩條腿全被傷及筋絡,鮮血潺潺,根本站不起來,否則他絕不會朝一個沒有騎士精神的傢夥下跪!

沒有其他傷口,僅僅腿上兩道深深血痕,尤姆失去了續戰力。

「卑鄙的傢夥,你在劍上抹了什麼?」尤姆咬牙問。

他會突然全身無力,連鬥氣也運作不起來,他敢肯定不是自己的問題。 既然不是自己的問題,那麼,唯一可以在他身上做手腳的自然是對手。

他的意識很清醒,有絕對的把握,他的身體是從右腿被劃出一道細口後開始無力,然後,雙腿才被各補上一記深入骨髓的劍傷。

洛特照舊一臉痞樣,半瞇著的銀眸看不出半絲歉疚,只是懶懶地盯著尤姆,像在等待他一句「我認輸」。

這傢夥的氣質……唔,還有神韻,跟穆亞簡直太像! 像到他想要卑鄙無恥一點,譬如卸了他一條手臂、廢了他一條腿都做不到。

每每準備下手,他的身體就會該死的猶豫!

穆亞、穆亞、穆亞……這個名字、這個人就像他的心魔! 只是曾幾何時──「心魔也配來糾纏我!」他恨聲細語。

聲音太小太模糊,兩位上臺仲裁勝負的騎士團長都沒聽見。

他們查看著尤姆的狀態,禁衛騎士團長瞇起眼睛,「卑鄙手段,這就是你口中的不普通?哼,那倒真是挺特別的。」他傳音冷哼,顯然也不屑這種小人步數。

「你就有把握,這不是洛特的獨特武技?」卡洛姆沒跟著傳音,他的大嗓門響亮到滿場皆聞。

叫囂著不滿的禁衛騎士情緒頓時暴漲,諸如「包庇」、「不配當騎士」、「下跪道歉」一類話語,成為現場的主旋律。

場下的平民百姓、富商顯貴、皇室成員,即使方才搞不懂群情激憤的緣由,現在也約略明白過來,但卻有志一同的保持沉默。

騎士守則問題牽涉著「騎士」這個群體的內部關係,非騎士之人最好別乾涉太深──全世界的人,皆有這種共識。

洛特卻一揚眉頭,思慮霎時被拉回,凝重表情一瞬即逝。

他看向卡洛姆,首次覺得這個嚴肅團長的真面目,他從未看清過,因為團長方才竟傳音問他:

「哪怕你用夜魔殞天煞也好,立刻掰出一個像樣的理由掩飾真相!我真沒想到,浴血沙場的魔族元帥也有不冷靜的時候。你還是我認識的戰地殺神嗎? 」

「你到底是誰?」

相處三年之久,洛特居然直到今日才發現,他上頭這位團長大人不簡單。

由此可見,他的事前探查工作十分失敗,如果他不是當事人,他都要懷疑自己傷到的不是後背,而是腦袋。 但也是落得如此窘境才讓他知道,過去的他對魔氣依賴有多深。

「是友非敵。」卡洛姆粗獷臉龐上的笑容多了調侃意味,「先解決問題吧。看起來,你應該有辦法了。」

深沉的看了卡洛姆一眼,洛特這一刻終於明白皇家騎士團如此容易接納他的根本原因。 不過,他卻沒有多少感激,對於一個不敢或不願表明身分的人,他無法感謝。

但看在對方暫時的善意上,賣個面子還不成問題。

「抓過獨角獸沒有?」洛特歪著頭,兩腿岔開蹲下去,活像在街角巷尾聚眾耍流氓的小混混標準姿勢。 只是比起小混混,他有種讓人興不起厭惡感的獨特氣質。

不然一個言行舉止都像流氓的騎士,恐怕還來不及體現價值,就會先遭同行唾棄到死。

「大家都別激動,我相信洛特會給一個滿意的解釋。」卡洛姆多餘的補充。

在他開口之前,眾人早就識相閉嘴,誰也不敢打斷下毒於無形的洛特發言,免得自己成為下個犧牲者。

「公主殿下可以作證,兩個星期前,我執行了一趟抓捕獨角獸任務,除了目標獨角獸一頭,自己也收伏了一頭獨角獸。」

聽得此言,眾人目光齊齊轉向擂臺北方,被皇家騎士、禁衛騎士共同保護的臨時高臺上,那名高貴優雅的麗人。

「是的,洛特騎士曾經執行該任務。」公主殿下鄭重其事地說。

得到公主證言,大夥兒再度注視洛特,等待他後續話語。

「成為獨角獸的主人,會得到護佑,那是一天一次的被動護主技能,劃你一劍,是為了方便這項技能滲入,反正發動了,不用也是浪費。」

不肯浪費的「洛特式」發言,讓皇家騎士團八位大隊長鬆一口氣。 他們在慶幸洛特還沒氣瘋到六親不認,起碼他還認有價值的物品,只是眼界比以往高上一點。

唯一沒鬆口氣的那位,則深深嘆口氣。

洛特依舊視錢如命,能偷懶就絕不正面對敵,這些他其實早就知道了,也明白洛特總在搞威脅、偷襲,可是他偏偏生氣了… …為什麼?

穆亞不懂,冷戰兩個禮拜,這期間他也不是沒試過和洛特講和,但是事到臨頭,道歉的話卻怎樣也說不出口。 而且根據觀察,洛特也是相同情況,他都不曉得該怎麼辦了。

暫時不論穆亞的苦惱,擂臺上,洛特繼續把黑的抹成白的──

「如果你還是不信,可以檢查我的配劍。不過騎士的劍不能離身,所以只能請你們在我的視線範圍內檢查……這是原則問題,沒妥協的可能。」他特別強調,眼光盯著幾個正想開口的禁衛騎士。

幾個禁衛騎士一聽到話被說死,只得訕訕閉嘴。

倒是皇家騎士團這頭,大隊長們壓根兒不信洛特表面上的胸有成竹,擔心的目光紛紛望向穆亞。

穆亞再度嘆一口氣,說出同僚想獲知的答案:「放心,他那柄劍我曾研究過三星期,也沒找出破綻。」

眾人長籲口氣。

他們頭一次認為,參加兩年一度的友誼切磋賽,是極其損傷心神的工作。

擂臺上,洛特主導的戲碼仍持續著,禁衛騎士團一方立刻有兩個人上臺,眾目睽睽下檢查洛特的配劍。

被百來雙眼睛盯著的感覺實在很不好,兩位負責檢查的騎士渾身不自在,檢查過程也不由得有些草率,加上夜痕劍柄的機關並不簡單,結果自然一無所獲。

檢查無果,洛特又有公主作證,儘管眾人懷疑獨角獸是否有被動護主之能,卻不敢去求證──沒人會傻到得罪一名騎士之後,又去質疑公主殿下的威信──反彈聲浪自然被壓了下去。

「技不如人,我認輸。」深呼吸後,尤姆表示認輸。 他已經把洛特歸類在喜好「扮豬吃老虎」的那類怪人裡。

事情平安落幕,目送兩名禁衛騎士用擔架把尤姆抬下去後,卡洛姆唇角上揚,才要調侃死對頭兩句,笑容卻倏地一僵,耳邊傳來現在絕不想聽見的一句話──

「禁衛騎士團的諸位同僚好像很不服氣?」

是洛特的聲音,而且詢問的語調該死的充滿挑釁意味!

卡洛姆脖頸僵硬地扭頭看去,恰巧與洛特視線交會,明確瞧見銀眸裡所含的惡意,忍不住無聲哀號:「這還是我認識的戰地殺神嗎?未免太容易動怒了吧!」

可能的話,卡洛姆多想抱頭蹲地,以肢體動作強調他目前強烈起伏的情緒。

他記憶裡的戰地殺神,是個媲美萬年玄冰,情緒永不外露的超級大冰山。 冰山哪怕要報復,也會採取讓敵人摸不清報復對象,一經打擊便永遠失去反抗能力的手段,而非當前衝動不經大腦的幼稚手法。 這不禁使他懷疑,眼前之人其實是洛特的雙胞胎兄弟?

同理,比任何人清楚自己過往性格的洛特也不明白,他怎會衝動生事?

只是覺得很生氣,應該發洩?

那也不該使用活像三歲小孩被丟石頭,於是找顆更大的扔回去這類白癡手段啊! 那根本無法有效報復,雙方沒完沒了的可能性倒是比較高。

然而他卻毫不猶豫的做了……為什麼?

洛特的視線掃過背後台下的穆亞,以及對面正在接受祭司療傷的尤姆,再次感受那相似到恐怖的氣質神韻,他心中有了一絲明悟。

又是穆亞,這個宛若心魔的名字!

他會失去在急躁表像下的冷靜,起因竟出於一個男人!

多麼不可思議? 如果以前有魔告訴他,他總有一天會因為男人、因為友情這種在魔界虛渺的感情失去冷靜,他會一劍把那說廢話的傢夥割去舌頭。

可若換成現在,他沒準得感謝那莫須有之魔的金玉良言。

一瞬間,思緒電轉,洛特釐清了許多事,偏偏卻不曉得哪根神經接錯線,他決定讓自己放縱一次,出口之言全無停頓──

「禁衛騎士團有二十名大隊長,扣掉尤姆騎士還餘十九。」言及此,洛特舉目望去,被點名的十九位大隊長毫不示弱地反瞪,「不必抽籤了,不服就上,我代表皇家騎士團全接下。」

騎士講究誠信,發出宣言若隨意改動,有傷名譽。

鑑於此點,皇家騎士團儘管從上到下無不希望洛特別乾傻事,卻也無人開口勸阻,他們只暗恨自己嘴巴不夠快,沒能阻止蠢事發生。

「卡洛姆,你家騎士很倡狂。」連傳音都省了,禁衛騎士團長皮笑肉不笑。 一般情況下涵養極佳,不輕易與人爭鋒的聖騎士,也因後生晚輩的狂妄動了真怒。

「唉,索西多,你就別和他一般見識,讓其他小輩與他一戰便是。如何?」

禁衛騎士團長索西多猶豫了一下,終究看在死對頭難得示弱的份上,傳音反問:「他有何特殊之處?」

「一個……可憐的孩子。」卡洛姆瞥了眼洛特,臉色因為自己詭異的定位而不自然。

洛特無視卡洛姆表情變動,冷笑一聲,朝對面十九位大隊長投遞挑釁眼神,總算氣得其中一名大隊長帶頭朗聲請命:「團長,洛特騎士目中無人,有辱我等名譽!請允許我等請戰!」言畢,他致上騎士禮節。

「請允許!」

另外十八名大隊長,同聲仿效。

情勢越演越烈,超出所有人預料,連公主殿下也被這百年難見的好戲撩起興致。 她低聲朝身側的隨身女騎士囑咐,女騎士聞令露出古怪之色,卻仍忠實傳令而去。

有了公主殿下金口,兩位被告知的騎士團長面色也好看不到哪去,互視一眼,無奈宣佈:「公主殿下同意,由洛特騎士車輪戰禁衛騎士團十九名大隊長。」

「希望你能擺平。」

下臺前,與洛特擦身而過的卡洛姆輕語。

微微偏頭,隨意掃一眼,洛特悶不吭聲地踏步上前,準備迎戰首先請纓,那個黑髮黑瞳、氣質張狂的禁衛騎士。

車輪戰十九人,其中十人力量遠勝現在的他,剩餘九個與他不分伯仲……判斷完局勢,洛特內心已有計較,不打算使毒的他,唯有智取。

縱然失去力量,他掌握的戰鬥技巧依舊比人類高出好幾個層次,經驗與眼力亦在,抓準時機以巧破力不在話下。

雖然這麼做,會增加他曝露身分的危險性,可是心裡憋著一口氣,骨子裡驕傲不曾抹滅的洛特,此時卻顧不了太多。

後續戰鬥,洛特也的確讓包括穆亞在內的所有同僚、下級大開眼界。 第七大隊全體更意識到,原來他們的隊長深藏不露,而非是個只會卑鄙暗算的小人。

演變到後來,每當有騎士被打下擂臺,隸屬皇家騎士團的他們總會不忍地撇臉、閉眼,全因不耍小人手段的洛特,下手太狠。

手折、腿斷、關節扭。

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洛特在對付生死仇敵,怎麼也不會猜到較量這件事。

令人費解的是,明明只有一把劍,為何洛特能使得彷彿有十八種兵器在手? 可惜無人能解答,試圖解謎學習者,最後全被繁複的招式晃花了眼。

「果然是死硬派。」

把最後一個寧可痛死也不吭聲的人扔下擂臺,洛特傲然環視全場,下方鴉雀無聲。

但是這份驕傲卻只維持短短十數秒,彷彿有雙重人格似的,總是一副慵懶沒睡醒模樣的洛特,很快取代展現於人前的傲氣洛特。

全場依舊靜悄悄到落針可聞,哪怕少去傲氣的洛特一身破爛血衣,從頭到腳傷痕累累,更顯落魄,也無人膽敢製造噪音。

「懶人也有可取之處。」不像讚揚的讚揚,鐵定出自狄耀之口。 他那對燦亮炫目的金眸,此時正閃爍玩味的光輝。

狄耀開啟話匣子,帶動了皇家騎士團一方的討論狂潮。

直接隸屬洛特麾下的第七大隊更是欣喜若狂,奎裡喃喃著「以後有空定要多多向大隊長請教」之類的話語,全然忘記他因為身為菜鳥,無力反抗而被眾老鳥推上公認「累死人不償命寶座」,成為第七大隊副大隊長的辛酸血淚。

曾被洛特帶著一塊犯案的三活寶,眼睛也冒出小星星,心裡則打著和奎裏相似的算盤。

英雄夢人人有,尤其在十七、八歲正值氣血方剛的時候,哪位少年不希望自己有一身好武藝,能來一場俗套但效果極佳的英雄救美? 三活寶一致認為,仗劍救美,絕對比見不得人的毒藥救美,更容易贏得美人心。

畢竟比起盜賊、殺手,相信花樣年華的美麗少女們,更希望自己的救命恩人是個王子,再不濟也得是個騎士。

「以巧破力,好身手!」索西多鼓掌,緩步上臺。

從頭到尾,他全程監控比賽過程,就是怕洛特再使用任何陰謀手段,偏偏這麼做的結果什麼也沒發現,反倒讓他心服口服。

很明顯,洛特實力不如他的騎士,但是技巧太神妙,令人望塵莫及。

說實話,其中有好幾招他也瞧不出端倪,只是隱約知道,該招式的真正殺傷力不僅於此,被局限威力純粹是洛特力量不夠。

再說得明白一點,那些招式,連他這個聖騎士瞧見了都蠢蠢欲動想要學習,想必他的死對頭也──不為所動?

索西多傻眼。

卡洛姆注意到死對頭的錯愕,沖他露齒一笑。 回過頭,他跟洛特低語:「鬧夠了吧?我很贊同菲斯洛和你說過的話,下去自己想想。」

沉默依舊,洛特恰似全身骨頭都是軟的,搖搖晃晃走下去,頹廢萎靡,沒有絲毫騎士模樣。 然而此時此刻,卻無人敢懷疑這個不像騎士的騎士,究竟有無與位階相對應的實力?

事實會說話。

洛特返回自己的位置坐好,閉目養神。

祭司沒有上前,反而是效果較次的醫官攜帶大量療傷用品忙碌開來。

全騎士團都曉得,洛特不喜歡讓祭司療傷,有了幾次說服失敗的案例後,大家也默認了洛特這個怪癖。 騎士團的醫官,幾乎成為他的私人專屬。

在洛特思緒放空的最後一刻,他聽見擂臺上,卡洛姆獨特的大嗓門正宣佈賽前賽到此結束,也聽見了另一把熟悉的嗓音在叫喚他。

是穆亞。

「哼。」

不曉得自己還在鬧什麼脾氣,明知睜開眼睛可能捉住和好的機會,他卻選擇無動於衷,讓機會白白錯過。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17 00:09
第三章 危樓大混戰

兩大騎士團友誼交流賽開場前的賽前賽,被洛特一通攪和,在說不上愉快,但也不至於太糟糕的情況下,宣告落幕。 緊接在後要進行的友誼賽預賽,就與洛特無關了,做為大隊長,他有資格從復賽開打。

暫且無事,又滿腹煩躁的洛特,看著今晚月兒正圓,月輝格外皎潔,索性出了駐地,沿著街道漫無目的地散步。

下意識的洛特避開夜裡有特種行業經營,無比熱鬧的幾條街,盡往些偏僻沒人煙的小道小巷裡鑽,希望藉由周遭的寧靜,平復他的心浮氣躁。

說實在,菲斯洛的話他不是沒仔細想過,團長的建議他也不是沒聽進去,大概是性格使然,讓他做不到率先低頭。 乾脆道歉這種事,對他而言更是難如登天。

憑他以前的身分,縱使說錯了話,他也會掰成對的,即使他掰不回來,他的幕僚團也會幫他掰回來,因為他的身分不容許他犯錯。 久而久之,他便養成「我永遠不會錯」的性子,哪怕真的有錯,歸咎責任的時候,問題也絕不在他身上。

「穆亞啊穆亞,你果然是我的心魔。」

越想越鬱悶,洛特散步的興趣消失殆盡,不禁仰天長嘆。

這個時候,他所在位置只剩幾棟搖搖欲墜的破舊房子,屬於無人居住,劃歸重建的廢區。 月光照射下,那種殘破荒涼的氛圍,很容易使人錯認為蒞臨鬼故事現場。

「怎麼走到這裡來了?」

左右看了看,苦笑著搖搖頭,洛特轉身要走,卻有人不想他離開得如此輕易。

來路上,七個穿著夜行衣,只露出一雙眼睛的人徐徐走來,一前三中三後的把整條路堵得嚴實,連個讓人鑽過的縫隙也沒剩下。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洛特瞇起眼睛,銀眸殺機閃現。

儘管看不見臉,他仍認得眼前七人中領頭的那個,就是賽前賽時叫囂最響亮,當先請求與他一戰的禁衛騎士;另外六個他不認得,想必是那個禁衛騎士的屬下。

身上帶傷的他,戰鬥力大打折扣。 技巧再高明,沒有靈活的身體一樣施展不出來。

雖然很窩囊,但面臨眼下難關,他認為唯一可行的解決之道,就是撤退。

有了念頭,接下來自然是付諸實行。 魔法捲軸已在首富家裡用掉,洛特只能緩緩後退,隨時警戒四周,結果不出他意料,去路也被五、六人堵上。

「看樣子,只能把主意打在危樓上了。」他索性不再移動,任由前後兩批人圍上。 然後佯裝遺憾,聳肩感嘆:「強龍不壓地頭蛇,偏偏我總是遇上笨龍。」

聲音不大,也絕對不小。

起碼在場的人,每一個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甚至有幾個人沒能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才故作嚴肅補救失態,反而不自然得令人想笑。 若非情況不容樂觀,洛特沒準真會笑上一笑。

禁衛騎士眼中凶光閃現,步伐反倒放得更慢,閑庭信步的走著,彷彿純粹出門賞月,根本不是來討場子、要面子的。

見對方如此表現,洛特明白這個禁衛騎士不會再被輕易激怒。 放棄了先讓他氣昏頭的想法,眼角餘光加緊尋找出路。

「聽聞閣下對以弱勝強頗有一手,今日我等十三人特來領教。」禁衛騎士上前一步,卻絕口不提自己的身分,好像他真是慕名而來。

「哼,是來恃強淩弱吧!」洛特臉上只有不屑。

經年累月累積下來的厚臉皮,讓他多了一項任何武術高手都難以具備的技能──示弱。 認識過去的洛特之魔,若是見那心高氣傲的戰地殺神,會主動承認他是「弱者」,豈不驚得眼珠子掉出眼眶?

禁衛騎士也很訝異洛特的發言。

儘管洛特並非明著說他弱,話裡的意思卻也差不多了,讓這位不服輸,但心裡多少還對洛特有一絲敬佩的禁衛騎士,那點敬佩頓時煙消雲散。

他敢說,接下來若要下狠手,絕不會有絲毫猶豫。 一個未戰先示弱的敵手,擔不起他的敬佩!

這傢夥卻完全沒想過,他三更半夜招人玩圍毆的手段,同樣非一個騎士所為。

「你怎麼說都好,我們兄弟討教了!上!」

一聲令,眾人動。

洛特連最後一點面子也顧不得了,拔腿就往危樓裡鑽。

他現在的破爛身體,可扛不起十三名騎士圍攻,馬上群戰一向是騎士必修技能,縱使目前沒馬,一群人衝上來,威勢照樣驚人。

打遊擊,伺機落跑,是他當下最好的選擇。

「怎麼?光是逃跑可打不贏!」禁衛騎士冷笑。 一夥人追到門口,九個人上樓,剩下四個守在樓房四周,避免洛特跳樓逃生。

這十三個來玩圍毆的人沒料到,危樓遊擊戰居然乒乒砰砰地從上半夜持續到下半夜,期間還有兩個中毒的同伴從二樓被扔下來。 也不曉得是什麼毒,兩個騎士臉發青、唇發紫、全身發冷,好不淒慘。

時間拖越晚,被發現的機率越高,同伴身死的危機也越近。 守樓四人組暗暗著急,卻也不敢呼救。 那樣不等於昭告天下,禁衛騎士在皇家騎士的地盤上修理他們的上層? 即使不被剝奪騎士資格,起碼也得脫層皮。

奈何人生際遇往往是怕什麼,來什麼。

一隻手無預警地拍了拍守樓四人組之一,嚇得這個不曾感知到有人靠近的騎士,一蹦三丈高,等他倉皇拉開距離,定睛一瞧,和其他夥伴相繼變了臉色。

白底金紋騎士服、槍劍交叉團徽──皇家騎士團大隊長!

再往上看,是一張俊雅嚴肅的面孔、一雙柔和的金黃眼眸、一頭整齊束成馬尾的栗色長發……剛剛被嚇到的禁衛騎士兩眼一翻,很果斷的暈過去。

皇家騎士團第一大隊長,擁有「模範騎士」稱號的穆亞,在禁衛騎士團內也頗負盛名,怪不得這位騎士主動昏倒,他大概也不想接受「穆亞版騎士守則」的荼毒。

他有這麼可怕嗎?

穆亞苦笑了下,也明白這三個身穿夜行衣的神秘人,極可能在進行見不得人的勾當,而且還是新手,才會作賊心虛。

於是他板起臉孔,冷冷發問:「你們夜半聚眾在危樓幹麼?裡面在打架的,可是你們的同伴?」問歸問,他心中其實已肯定大半,只是騎士操守讓他再問一次,以免冤枉無辜。

三個禁衛騎士身子扭來扭去,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身為騎士,他們不該說謊,也不會說謊,偏偏當前場合不允許他們說實話,他們也清楚自己一開口必定露餡,實在左右為難。

一群黑衣人忸怩作態,基本上是件會使觀看者倒盡胃口的事。 好在來的是穆亞,他完全能以平常心看待,繼而有意外收穫──

「你們的同夥中毒了?」他的目光挪向後方,發現危樓陰影處有兩個臉色青白的人倚牆而坐,渾身打顫個不停。

沒想到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著,索性出外蹓躂,也能遇上夜半鬥毆事件,甚至連毒藥都用上了……穆亞真有些哭笑不得。

下一秒,當他看清兩個渾身發抖的黑衣人,裸露出來的皮膚開始冒出冰藍疹子,立刻達到「哭笑不得」的至高境界,當真哭不出來,也笑不出來。

在穆亞和洛特學來的毒藥知識裡,唯一一種中毒後會身體冷、生冰藍疹子的毒,是洛特獨門配置的「擁抱霜凍」。 效果是讓一個人虛弱無力,全身器官衰竭,最後活活凍死,屬於慢性毒藥之一。

這個名字很詩情畫意的毒藥,又被洛特戲稱為「拷問專用」,拿來刑訊成效尤佳。 畢竟,再硬氣的人,也無法眼睜睜看著身體步向死亡而無動於衷。

飛快回憶完「擁抱霜凍」的介紹,穆亞臉色再度凝重三分。

「你們還有所謂的『騎士精神』嗎?騎士中的敗類!」他的心思一向靈巧,配合洛特賽前賽的表現與黑衣人的支吾其詞,眼前人若不是禁衛騎士,他馬上抹脖子自殺去!

真實身分被說破,曾被自己大隊長告誡事情要保密的禁衛騎士們,頓時惡向膽邊生,起了殺人滅口的念頭,並且把心動化作了行動──

「去死!」

一聲口號打響了危樓外的戰局,可惜雙方實力差距太大,穆亞甚至連劍也沒使,兩指一夾,迎面而來的劍再難寸進,急得那位騎士不斷施力,兩臂不住顫抖。

另外兩名騎士見狀,早忘了一對一決鬥的公平精神,揮劍來救,卻讓穆亞一左一右晃過兩柄劍。 穆亞將被制住的騎士往右一砸,自己撲向左邊騎士,一拳打下腹,一手刀劈頸椎,馬上放倒,再回頭如法泡製,擺平摔成一團的兩個禁衛騎士。

把四個騎士拖到一旁,和兩個中毒騎士擺在一塊,穆亞抬頭張望安靜片刻又熱鬧起來的危樓,喃喃道:「希望來得及。」

抽出配劍,他三步併兩步闖了進去。

危樓裡,在樑柱之間尋求掩護,伺機投擲暗器、下毒,堅決不正面作戰的洛特,第二次體認到什麼是「狼狽」。 猶記得第一次體會到這個詞語的定義,是在魔界遭手下背叛,圍剿險些喪命的時候。

那一次,他失去了地位、失去了對當朝的期待、失去了墮落天使的力量泉源。

他可恨的手下毫不顧念舊情,一番羞辱之後,毀去了他三對翅膀,也留下六道難以痊癒的猙獰傷口,時時提醒他曾經的難堪。

現今,儘管地點不同、人物不同、原因不同,但是不可否認,他再度陷入相同的窘境。

這次會付出什麼?

他連引以為傲的力量都喪失了,還能被剝奪什麼?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更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如果……如果他再找不到趁虛而入的空隙,玉石俱焚對他而言是個頗有吸引力的選擇。

曾經的輝煌造就他的高傲。

因應現實情況,他讓這份高傲暫時沉睡,去扮演一個慵懶無賴的騎士。 然而沉睡不等於抹滅,在適當的時機,或者有過度的刺激,它便會抬頭──譬如當下!

「好表情,你很憤怒。」

聲音從背後傳來,洛特一驚,暗罵自己不該分心,同時順勢前撲翻滾,以極不雅觀的姿勢拉開距離。

哪知禁衛大隊長沒有追擊,甚至沒有攻擊意圖,只是聳聳肩,用「你幹麼大驚小怪」的眼神注視洛特背影,氣死人不償命地說:「騎士是正直勇敢的象徵,我怎會做偷襲這種事情?」

帶人群毆難道比偷襲高尚嗎? 洛特怒極,回頭給了一記怨毒目光,旋及腳步一轉,側身以半面殘破牆壁做掩護,抬手便是一把閃著冷光的飛針。

有墜樓同伴的前車之鑑,深明不知以何種手法射出的暗器,勁道出奇巨大,還淬有奇毒,紛紛避讓,因此錯失抓住洛特的良機。

遊擊戰局勢又回歸最初,洛特背後是無退路的厚牆,身前有掩蔽物,禁衛騎士則以半月型包圍他,繼續沉默等待下一個行動契機。

眾人也有默契,都把握時間趕緊恢復體力,尤其洛特迫切有喘息的需要。

魔族肉體擁有優秀的自愈力,普通傷害最多半天便可恢復如初,以彌補闇系中缺乏治療系列的魔法,魔族又承受不了光系療傷魔法的缺憾。

然而洛特身上幾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憑他如今魔力低下的身體,沒五、六天休養根本無法恢復,偏偏他又劇烈運動……結成血痂的傷口重新裂開,血濕繃帶。

不得已,他只能撕扯騎士披肩做緊急處理,奈何傷口照樣血流不止,黑色布料被染成詭異的黑紅色,滴答滴答的血珠落地聲在靜謐空間裡迴響,聽在訓練有素的禁衛騎士耳中,響亮程度不亞於鍾樓報時。

「看看你慘不忍睹的表現。」禁衛大隊長眼中盡是鄙夷,怒氣與洛特相比只高不低,「還不承認你下了毒,是用卑鄙手段勝過尤姆的。」

「呵呵……不服輸就說不服輸,少拿別人當擋箭牌。」洛特笑聲很低,語氣無力卻又暗含嘲諷,「當婊子還要立牌坊,虛偽!」

饒是禁衛大隊長堪稱不錯的修養,也被洛特一句「婊子」罵出真火。 他的屬下各個義憤填膺,瞪大眼睛,恨不得把洛特藏身的半面牆瞪得千瘡百孔,更巴不得馬上動手,把洛特剁成九九八十一塊洩憤。

他們和自家大隊長想法一致,認定洛特使用了不光采手段,才令禁衛騎士團的活招牌尤姆騎士飲恨落敗,他們當然要替心目中的偶像報仇! 讓卑鄙小人品嚐品嚐卑鄙的力量!

「我和卑鄙小人果然無法溝通啊……」禁衛大隊長裝模作樣地仰天長嘆,虛假的悲憫令洛特作嘔,「也罷。讓我們兄弟給你一個刻骨銘心、永遠不敢說出去的夜晚吧!」

氣氛,驟變。

假設上一秒危樓裡的空氣處於凝固狀態,這一秒空氣就是被狂風帶起的驚天浪潮,僅差一塊礁石,與它撞擊出陣陣浪花。

很明顯,洛特即是那塊礁石。

率領千軍、久經戰陣的過往經驗,讓他屢次在一對多的較量裡搶得先機。

這回合也不例外,對方話音落下的同時,兩柄沒人瞧見何時射出的飛刀已逼近,一取咽喉、一取下陰。

禁衛大隊長一驚,他萬萬沒料到被逼迫到此困境的洛特,竟還暗藏一手。

沒有三兩三,豈敢上樑山? 禁衛騎士團大隊長的位置,可不是隨便哪個阿貓阿狗都能混來的,他可以穩坐其上,基本功必不可少。

儘管兩柄飛刀來得無聲無息,瞄準部位又歹毒,禁衛大隊長卻隨即一笑,鬥氣凝聚在手,來了次漂亮的徒手接飛刀。

「好俊的暗器功夫。」

且不論洛特的陰險手段和他的報復心理,其實他對一個把暗器玩到如此精通的人物,還是佩服的。 沒下過苦工,根本無法成就一門技藝。

洛特卻暗嘆一口氣。

他故意不使用鬥氣增加速度,造成禁衛騎士認定他各方面的速度,僅止於目前層次的錯覺,就是為了出其不意,可惜沒能成功。

難道只剩下同歸於盡?

總之,他是萬萬不肯再委屈受辱,苟活一世。 同樣的恥辱與教訓,一次就夠了。

其實在頭一次面臨這種折辱的時候,他就該死了。 因為曉得此生對魔王的忠誠,換來的卻是魔王暗中支持他的屬下背叛,心灰意冷的他根本沒想過報復或捲土重來。

至今他仍搞不清楚,當初是怎樣一股信念使他做出苟且偷生的選擇? 又是怎樣一股信念,能讓失去羽翼、油盡燈枯的他爆發出力量,施展艱澀難懂的空間魔法潛逃人間? 截至目前為止,他還未曾想通。

「……餵,你擒拿住我後,會怎麼做?」

把鬥氣全用來增幅速度的洛特,夾帶殘影無數──期間好幾次讓禁衛騎士把他的殘像誤做本尊,空歡喜數回──輕易繞出六名禁衛騎士的劍網,幽靈似的飄到禁衛大隊長面前。

禁衛大隊長又嚇了一跳,身子晃了晃,後退兩步。

他這才知道,洛特壓箱底的絕招尚未拿出來,實際狀況並不像他表演的那樣技窮。

「不是說,會給你一個刻骨銘心的夜晚嗎?」禁衛大隊長語氣上毫無示弱,他承認自己方才被嚇到,並不代表他就拿對方沒輒。

「噢。」洛特不疾不徐,恰似不曉得背後有六個騎士虎視眈眈,隨時準備等大隊長一聲令下,立即衝過來,「你分析看看,以目前的局勢來講,你我勝算各佔幾成?」

直覺有哪邊不太對,禁衛大隊長沉默片刻,卻沒觀察出洛特有異,只覺他的問題沒頭沒腦。 瞇了瞇眼,照實應道:「假如現在才是你的實力,我那六個屬下絕非對手,而你,同樣不是我的對手。總體來說,除非你有幫手,否則拖下去我方取勝只是時間問題。」

雙手環胸,垂著眼,洛特滿面深沉的同意:「雖然不願承認,但是你說得沒錯。就怕你口中的『刻骨銘心』是一場惡夢般的羞辱,我無法接受……所以選擇只剩下一個!」

始終黯淡的銀眸,在洛特抬頭的瞬間似會發光的亮起。

全身不明原因加速的血液流動,實時向禁衛大隊長示警,讓他險之又險地閃過洛特速度再提升一個檔次的襲擊。

「你偷──」

禁衛大隊長根本來不及說句完整的話,洛特一擊不中,發瘋似的合身撲上,完全一副不要命的架勢。 更恐怖的是,他的劍法疾而不亂,在劃破空氣的風壓聲陪襯下,舞出一片劍網籠罩住禁衛大隊長周圍。

突如其來的大爆發讓禁衛大隊長來不及適應,一時之間左支右絀,頗為狼狽。 幸虧他劍術也不是蓋的,經歷過適應期,馬上改變頹勢,有聲有色的與洛特戰在一塊。

這時候其他禁衛騎士再愚蠢,也不會湊上前去。 否則幫不上忙還算事小,幫了倒忙,事情就大條了!

高手正式過招,不容許外人干涉。

假使有人非得試試,最好先有被兩名高手圍攻的心理準備。

穆亞上樓時,看見的就是這一副光景──

六名身穿夜行衣的人緊握寶劍,站在外圍情緒相當激動,甚至好幾次有人想衝進去跟著打,卻被同伴拉回來。

場內一個穿騎士服、一個穿夜行衣的人打得難分難解,一晃眼就是好幾招過去,鬥氣的使用更是精妙,只有在雙劍接觸的時候,才會迸現些微光芒。

想做到這地步,鬥氣不一定要強,但對鬥氣本質需有相當的理解,己身鬥氣的控制達到爐火純青亦不可少。

由此可見,場內互鬥的兩人都不簡單。

但穆亞卻沒有欣賞劍術表演的好心情,他第一眼便認出以快打快的洛特,正處於何種情緒,心中頓生大不妙之感。

必須阻止……穆亞飛揚的劍眉緊緊皺起。

介入兩名騎士的決鬥中,是騎士守則不允許的事情,可是不介入,他怕再遲一些,洛特真會拖個墊背共同赴死。 洛特臉上的神情,已經說明他的決心。

「嘖。」

朋友畢竟比較重要,沒思考多久,穆亞第一次放棄他的騎士守則,挺劍而上。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17 00:15
第四章 劍光舞滿天

「啊!有人!」

「好像是個騎士!你們有誰看清楚他是誰的?」

因為階級差距大,再加上這群騎士此時心中只關切自家大隊長的戰鬥,根本沒發現有人上來,所以穆亞衝出去之際,才會有人驚呼出聲。

這些「雜音」本來影響不到打鬥正酣的兩人,可是「騎士」這一詞彙卻觸動了雙方最敏感的神經,立刻讓他們分出一絲心神注意。

就是這幾秒鐘的分神,讓穆亞成功的趁虛而入。

「都住手!不准再打!」

喊是這樣喊,但下手最狠、打最兇的也是他。

為了把兩人分開來,又得不傷到他們,穆亞付出極大心力掌握自己的力量分配,搞得他彷彿一艘在狂風暴雨的海洋航行、幾欲滅頂、偏又頑強支撐下來的小船。

「你來幹什麼?」

被穆亞橫插一手,攻勢積極的洛特不得不放慢劍速,卻無停手之意,反而一手按上劍柄機關,準備放毒──失血過多,他已經開始暈眩,只得加快進度。

「來阻止你送死。」

注意到洛特的小動作,穆亞本就難看的臉色更是黑如鍋底。 持劍右手配合洛特步調把禁衛大隊長逼退,身體順勢一撞,取代洛特與之交鋒。 左手則按住洛特右手,使他無法動用機關,給劍刃喂毒。

「這位……刺客先生。」穆亞臉色古怪,他不喜歡睜眼說瞎話,「今晚到此為止如何?再下去誰也討不了好。」

「好!」

禁衛大隊長虛晃一招,主動退出戰圈。

誠如他稍早前所說,洛特沒幫手的話,他取勝是早晚的事,但有了幫手情況便不同了。 與一名暗器宗師戰鬥,最忌諱給予對方充足時間投擲暗器,而幫手,正是拿來拖延時間的專門物品。

何況他聽得出來,這位……呵,模範騎士,言詞等同暗示今晚之事就此揭過,就讓它石沉大海,往後誰也不准再提。

「希望我們後會無期。」慢慢退到自家騎士一方,禁衛大隊長眼神若有深意。

穆亞卻甩都不甩他,只顧著抓住洛特嘀咕,然後從他手中搶過什麼東西,扔給禁衛大隊長,「解藥。三餐各一粒,兩天后餘毒自清。」

點頭,禁衛大隊長帶著一夥手下,默默離開。

戰鬥結束,危樓又恢復冷清。

穆亞放開揪住洛特的手,看著他,洛特也是相同反應,兩者相顧無言。

倒是傷口已經不能再拖延,頭昏腦脹的洛特索性席地而坐,把披肩整個拆下來,撕成布條,瞇眼努力集中視線焦點,重新包紮一遍。

「下次做事別那麼激進了。」穆亞湊在他身側坐下,仰頭從視窗望月,「生命只有一次,不能重來。」

洛特沒響應,恰似包紮傷口乃此生頭等大事,其他外務都得等他包完傷口再說。 可惜他沒能裝太久,終究嘆一口氣,道:「不會有下次……應該……」

男人的友情就是這麼奇怪,他們要和好,不需要對不起,需要的僅僅是能彼此冷靜坐下,共用一個空間的契機。

「應該?」穆亞猛地轉頭,惡狼般注視著。

「呃……是『應該』啊……你自己說騎士不該說謊,所以我說實話。」洛特硬著頭皮說,有意忽視背後升起的寒意。

「也就是說,再有打不贏的情況,你會再來一次同歸於盡?」穆亞的氣息突然充滿危險,他一字一頓,冷冷地問。

「哈哈……」洛特尷尬地假笑。

認真的女人最美麗,認真的男人最帥氣,認真的穆亞……最可怕! 正在冒冷汗的洛特,忽然很希望立刻失血昏迷,這樣他就不必面對可怕的穆亞。

「……嗯,好像暈得有點嚴……重……」眼前一黑,洛特不醒人事。

「餵,洛特?洛特?」搖了搖肩膀、拍了拍臉頰,確定洛特只是缺血昏厥,穆亞哭笑不得地想:「莫非我今晚無法入眠,是為了現在背你回去?」

莫可奈何,穆亞充當了一回馬匹,送洛特回駐地調養。

連續高強度戰鬥對洛特的影響何其大? 能量消耗後突然放鬆,讓他睡去一個晝夜仍無甦醒跡象,友誼交流賽也不可能再因「大隊長們需要休息」而延後。 穆亞前想後想,終於同意其他人的建議──請駐團祭司看看。

祭司的效果的確神奇,他不過凝聚光明力量靠近洛特,尚未開始治療,洛特便如同嚇到的兔子從床上彈起,拉開距離之際還在可憐的祭司胸前印了一掌,害他連退十幾步,感覺五臟六腑全移了位,差點一口血噴出來。

「來者何人!」洛特厲喝,中氣十足的聲音足可證明他恢復良好。

「不要緊吧?對不起,我不曉得他的反應會這麼大。」

實時撐住祭司的穆亞苦惱而真誠,讓祭司看得猛搖頭說沒關係,甚至做了幾個大動作證明自己無礙。

慶幸洛特的「起床氣」沒造成任何傷害,穆亞先讓祭司離開,才轉頭看擺出戒備架勢,眼底朦朧卻已出賣「主人還未清醒」事實的洛特。

「洛特,我是穆亞。」

熟悉的聲音和名字讓洛特歪了歪腦袋,片刻,他出人意料地狠掐自己一把,銀眸總算變得清晰。 然後他憶起剛剛做的「好事」,歉然地問:「那是駐團祭司?我剛那掌應該不重吧?」

「不重不重,就是把一個體弱祭司打退十七、八步,受點內傷而已,沒有噴血。」一把酸溜溜,很能激發洛特殺意的聲音搶白。

扭頭看去,洛特發現拒絕往來戶名單的榜首,那個有著狂野黑髮、殷紅眸子,總是笑得狂妄自信,彷彿天塌下來也能頂住的男人亦在他的房間,而且已換回黑底金紋的闇日騎士標準服飾,瞧他的神情充滿戲謔。

「為什麼你會在我房間?」洛特語氣不善。

「因為……」

又一個不太熟悉的嗓音介入,卻被某位闇日騎士用更大音量搶走他解釋的機會。

「我有一個笨蛋屬下前天晚上被尤姆套出話來,於是尤姆拎我來道歉。」

瞳色、髮色、氣質都像穆亞翻版,身材則比較高挑纖細,頗有書卷氣的尤姆,聽同僚快嘴把他的話通通說完,只得放棄幫忙調解、化干戈為玉帛的念頭。

「不需要。」洛特一指門口,「你還是有多遠滾多遠比較好!」他放棄打架,不代表放棄趕人。

「看吧,我早說這傢夥不會領情。」

「你帶人對付傷者就不對。」尤姆實在很想敲身邊不以為然的朋友腦袋,看能否改改他招惹傷者的態度,「先別說這個,塔迪你看,洛特騎士不喜聖光的毛病,是不是和我們騎士團的打鐵老爹很像?」

「你說那個明明很厲害,卻只喜歡打鐵,有人拜師就發飆的打鐵老爹?」殷紅眸子一轉,嘴角噙著一絲高傲笑容的塔迪反問,還沒等到回復又自己說下去,「超級像,老爹還更激進。如果有祭司不長眼,執意替他療傷,會挨一頓揍呢!欸,你們不是失散多年的親戚吧?」他問洛特。

關於這個問題,穆亞也很好奇。

「我是孤兒。」洛特不加思索地打破這種假設狂想,同時默默記住這個討厭聖光的打鐵老爹。 他話鋒一轉,又問:「告訴我,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友誼交流賽開始了沒?」

「你睡了一天,現在早上十點,交流賽中午飯後開始。照慣例,頭一天團長、大隊長必須全到場。」穆亞邊說,邊拉洛特坐回床邊,不無擔憂地問:「你想參加友誼賽?大隊長雖可以從復賽打起,但你的身體……」

「剩幾道小傷沒關係,別勸我,我不聽不聽不聽──」完全不給穆亞說話機會,更把兩名禁衛騎士團大隊長當透明,洛特孩子氣地摀住雙耳。

見狀,塔迪立馬嘲笑:「裝什麼小鬼?素聞皇家騎士團第七大隊長死要錢,果真不假。身體剛好,眼睛就盯著友誼賽獎金獎品發光了?」

「好一張臭嘴。」洛特冷笑不斷,「我看你才是狄耀失散多年的親大哥。」他猜自己一輩子都無法跟塔迪好好相處,渾然忘記他目前應該「聽不見」才對。

上樑不正下樑歪。

參與了今年友誼賽,並且多少曉得洛特此人是何德行的選手和觀眾,前所未有的認同這句話,心中更感慨著:「古人真是有先見之明啊!」

隸屬洛特麾下第七大隊,前後上場的三位新人小隊長,也就是洛特口中的「三活寶」:丹、丹尼、丹尼爾,又被戲稱「丹字三人組」。

他們三個手法雖然隱蔽,但和洛特比起來仍有些距離。 眼力好的均能發現,這三個傢夥往往不敵的時候,都會有「小動作」,這些小動作一出,對手就會失常,然後飛走的勝利便會掉頭,重新奔回他們懷抱。

「好,很好,真有本騎士的風采。」洛特頻頻點頭,全場大概只有他看三活寶表演,看得很高興。

他的話一出,讓本來看向他的目光就很奇怪的兩大騎士團眾位騎士,眼神更怪異了。

原因無他,誰瞧見冷戰中的穆亞、洛特,還有前天剛與之產生嫌隙的尤姆、塔迪,這四個難以相處的人,竟然坐到了一處,都免不了胡思亂想。

可惜當事人一概沒有「這樣坐很詭異」的錯覺,看比賽的看比賽、勸架的勸架、吵嘴的吵嘴──

「好?的確好!好在禍害都被你收走了,正好組一個禍害大隊,還其他大隊清白。」塔迪諷刺,表情很生動的配合著語氣。

「你一句話不嗆我很難受嗎?」洛特往左瞪。

「你可以不要聽。」塔迪伸長脖子,朝右瞪回去。

坐在雙方中間當阻隔板的穆亞和尤姆,相視苦笑,類似的境遇使這兩個氣質相近的人,頓生惺惺相惜之感。

「『他一直都這樣?』」兩人默契的異口同聲。

又一笑。

他們皆從對方笑容裡得到答案:「可不是?」

和諧的氣氛其實維持很容易,光看他們如今的相處模式,誰會相信前天晚上,這四人裡的兩個正在危樓裡打生打死?

他們這種情形,也算是打出來的交情吧!

不像賽前賽那樣波折不斷,友誼賽的賽程推進很快、很順暢。 眼睛死盯著冠軍獎金獎品的洛特──或者說其中一樣獎品,驅魔果──也一路過關斬將,順利闖入四強賽。

洛特需要驅魔果,這是他恢復力量秘方裡的第三項藥材,也是最後一樣。

既然希望已經擺在眼前,他怎樣也不能放棄,哪怕所謂的「秘方」他也沒給別人嘗試過,不敢保證有沒有副作用。

懷著這樣的心情,洛特站上四強賽的擂臺。

他的對手是穆亞。

起先穆亞是打算把機會讓給新人,但為了防止意外出現,洛特不幸被刷下,沒能奪冠,他到底還是參加了本回友誼賽,替洛特取勝把關。

現在兩人提前遭遇,穆亞的任務也到此為止,因此上臺的他並無戰鬥之意,僅微微一笑,與洛特打了聲招呼,便轉頭向擔任裁判的兩位團長表示:「這場比賽,我棄權。」

「棄權?」索西多詫異反問。

比賽進行到現在,他還沒見過有人未戰先棄權的,每個騎士在交流賽都是全力以赴,力圖展現自己最好的一面。 友誼交流賽從另一方面來講,也是騎士們表現自我能力,加深皇室印象的機會。

卡洛姆則看了洛特一眼,恰似理解到什麼,例行性確認:「確定棄權?棄權後,可是無法反悔的。」

「我確定。」

說罷,穆亞朝兩位團長大人行了個騎士禮,在周圍一片議論聲中,怡然下臺,絲毫不因人們的反應不自在。

行得正、坐得端,即是穆亞的寫照。

對他而言,外界的眼光從來不是關切焦點,無愧於心,才是他追求的真正目標。 也只有這樣的性格,才敢做出放棄比賽的行徑,他太明白驅魔果對洛特有多重要。 那樣觸目驚心的傷勢,連他這個旁觀者都想替洛特叫痛,難得洛特能忍耐至今。

「……這算不算私下交易?」

眼見穆亞毫不惋惜的下臺而去,洛特則繼續站在臺上,顯然不想要那個休息時間,索西多忍不住傳音問他的死對頭。

「人家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們老傢夥別多事。」卡洛姆無所謂地說。

「你很袒護那個叫洛特的小傢夥。」瞥了洛特一眼,索西多調侃老友,「該不會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關係吧?」

「胡說八道,我和他是忘年交。」卡洛姆半真半假的傳音,然後不再理會某人嘀咕,轉而朝洛特問道:「你已經晉級決賽。要繼續比賽,或者先休息十分鐘?」

「繼續。」洛特視線沒動一下,直勾勾盯著台下某一點,「我還沒打呢。」他唇角揚起一個極其挑釁的弧度。

那個人是塔迪。

友誼賽很少有大隊長參加,其理由多半與穆亞相同,要給新人表現的機會。 而這個塔迪,之所以臨時改變主意參賽,僅僅是想再與洛特一較高下,獎金什麼的他還沒看在眼裡。

接收到洛特的無聲挑釁,台下的塔迪撇撇嘴,故意做出一副不屑的臉孔。 無聲的「交流」讓決賽開始前,檯面下已經暗潮湧動,有長眼的都看得出兩位選手間氣氛緊張。

幾乎每個人都認定,接下來的決賽會很精采。

洛特和塔迪也沒辜負他們的期望,卡洛姆一宣佈比賽開始,兩人旋即使出壓箱底的絕招,進行一場以快打快的惡鬥。 更離譜的是動手之際,他們嘴上功夫也沒落下──

「餵,你傷還沒好吧?要不要讓你十招?」塔迪笑笑地揚劍,一個斜上撇的劍刃急速轉向,趁洛特避退之際,垂直劈向他腦門。

「你以為手上拿的是砍刀嗎?」風屬性鬥氣在速度上果然不同凡響,劍刃即將臨頭,洛特才險之又險地閃過,但臉上輕鬆的表情卻說明他是故意的,「讓我?還是我讓你怎樣?免得你連我衣角都碰不到。」

「你不明白我的力量。」塔迪臉色逐漸凝重,基於對洛特挑釁的「回報」,他決定使用絕招給對方嚐嚐厲害。

氣隨意轉,火屬性鬥氣在塔迪的劍刃表面覆上一層朦朧紅光,「千萬別大意,炎獄八式殺傷力奇大,不當心會要命的。」

塔迪的語氣很鄭重。

不過真正讓洛特全神貫注,不敢稍有輕忽的卻是「炎獄八式」這個招式。

在魔界,炎獄八式代表著一位魔界元帥的傳奇,他的名字叫克納瓦內. 斯倫維。 據聞他在任期間南征北討,平定八方混亂,這才讓動盪已久的魔界重歸於一統,新魔王、新帝國正式穩定下來。

這位元帥,恰巧是洛特的前任,與他效忠於同一位魔王,與他一樣給這位魔王立下無數汗馬功勞,也與他一樣,遭遇部屬背叛,從此銷聲匿跡……現在看來,他們的魔王陛下,有殺戮功臣的壞習慣啊。

「我知道無禮,但可以請你告訴我,是誰傳授給你的嗎?」洛特冒昧提出。

炎獄八式重現,這也許意味著克納瓦內跟他一樣潛伏人間,他早就想一會這位名聲響叮噹的魔界元帥。

而且他也想問問,當年克納瓦內遭背叛的過程,或者說,瞭解一下他當初的心理變化,也許這能使他搞清楚,自己當年為何選擇活下去?

「……如果你撐過全部八式,我便告訴你。」塔迪不知怎地想,沉默片刻後,居然答應洛特這種犯忌諱的要求。

須知,隨便詢問他人武學師承,無論在哪塊大陸、哪一界都是武者、法者之大忌。 除非是當事人自己說,或者生死至交一類的朋友相詢,那還勉強不算無禮。

「第一式,怒炎。」

勢凝劍尖,塔迪臂肌隆起,重心下放,藉助腰力猛烈刺出一劍,略微紅亮的劍氣瘋狂席捲而來,誓言燒盡一切的大火。

此招來勢兇猛,洛特卻找到許久未有的興奮和躍躍欲試。 他已不曉得多久未曾感受到對戰鬥的渴望,自然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應對。

畢竟,這可是他的前輩所創招式啊! 不過……「前輩連把招式傳授給人類都做得出來,我又何必畏畏縮縮,怕被認出而不敢用以前的招式?」

心下既定,洛特回憶起一套自創劍法──幻宇九星變。

青色風系鬥氣加持於夜痕之上,劍勢畫圓,以飄飄蕩蕩的徐緩速度迎接狂風驟雨般襲來的怒炎劍式。 順從怒炎磅礡巨力的指引,柔和的星光隨波逐流,全無反抗,只待其力盡,以輕輕鬆松化解餘勁。

──此乃光星映。

塔迪揚眉,神色中有讚許,手上卻一點也不放鬆。

「第二式,炙浪。」

炙浪招如其名,刺擊接二連三,一次的力量高過一次,如同一浪高過一浪的海浪,力量的累加足使絕大多數人疲於應付。

洛特的心情卻好極了,不禁朗笑出聲。

挺身盪劍,洛特一改方才避讓作風,使出流星瀑,劍勢綿延無盡,恰似從天而降的流星雨,乍看彷彿沒有盡頭。 但在層層加迭、氣勢滔天的浪潮下,保持著穩定的能量輸出,力道未必最強,卻勝在綿長悠遠,大浪力衰仍不竭。

「好!」塔迪大概也是久未逢敵手,戰意徹底被激發,斷定炙浪餘潮只能與流星瀑不相上下後,乾脆收招,吼道:「第三式,火雷!」

烈火雄渾剛猛、奔雷迅捷無常,火雷取雙方之特質,剛猛迅捷、變化無常,一招使來,劍影揮灑成片,卻是有真無假,劍劍致命。

闇星幻,似真似幻,難以捉摸,與火雷劍式頗有雷同之處。 存了比較之心的洛特,自然而然選擇了此訣。 夜痕舞出真假摻雜的劍影,與塔迪絞殺在一塊,森寒劍光充斥擂臺,金鐵交擊聲不絕於耳,罕見的高水準鬥劍令台下觀眾大呼過癮。

台下有來參賽,或者觀看比賽的第七大隊騎士就可憐了,前天洛特表現帶給他們的若是驚訝,如今就是震驚了。 一個個目瞪口呆,眼睛瞠得老大、嘴巴張得更開。

「嗯,塞一個拳頭進去,空間好像還有剩?」閒閒沒事的菲斯洛,舉著拳頭向最近那名第七大隊騎士的嘴巴比劃,「能人所不能,洛特真神奇。」

比賽會場轟轟烈烈,熱度持續上升。

「第八式,煉獄!」

熔漿劍式一改剛猛突進的路子,驟然沉穩下來,只有一雙精光閃爍的眼在告訴洛特,不是他不攻,而是在等待洛特先攻。

洛特會意,嘴唇無聲翕動:「不要後悔。」

「你放心。」塔迪充滿自信。

第九變,玄星舞信手拈來,人彷彿瞬間來到宇宙,四面八方,星光閃爍,主在攻其不備,使人防不勝防。

當玄星舞對上一劍一式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煉獄劍式時,塔迪劍勢立變。 大開大闔的劍法中,千斤巨力依舊,屢次在正面衝擊中打消洛特突襲。 若非落英飄揚亦可令使劍者氣脈綿長,進攻不斷,也許洛特早已敗下陣來。

畢竟他的鬥氣不比塔迪強大,而鬥氣意味著續戰力的高低。

現實面前,他再不情願也得乖乖低頭。

「果然不復當年勇……換成以前,使用炎獄八式的只要不是克納瓦內前輩,我都有把握三招內叫對方趴下,而不是在臺上耍猴戲給大家看。」洛特感概萬千,也不曉得他何時落下這種老人家才有的病症,觸景生情,進而遙想當年。

思緒電轉,洛特正想著要僵持或者變招,耳邊卻先響起塔迪的傳音:「炎獄八式的創始人,是我們騎士團的打鐵老爹。」

與之同時,他毫無預警的收招,害洛特一時沒收住腳,差點一劍挑掉他的腦袋。

「欸欸欸,攻擊不反抗的人,不是騎士所當為啊!」被逼即席表演下腰,塔迪甚至聽見因為太突然而沒準備好的骨頭髮出了抗議聲,不由朝洛特嚷嚷。

「啊……抱歉,你剛剛說──」洛特訕訕把夜痕歸鞘。

「我確定你聽清楚了。」一面拍打灰塵整理服儀,塔迪表情很認真,「我聽穆亞說,你看重的不是獎金,是其他東西。」他壓低音量輕語,這才是他沒有打到底的理由。

洛特臉色現出一絲迷茫。

因為他需要,所以塔迪放棄爭勝? 他不懂個中原因。

在魔界,即便朋友之間,為了某件東西打個頭破血流也是常有的事,那是個憑本事說話的世界。 搶不贏,除了怪自己修練不足,誰也無話可說。

「兩位團長大人,我棄權。」

這已經是第二個人對上洛特卻棄權了。

穆亞還好說,和洛特互為知交的他特地幫洛特「護航」拿獎金,卡洛姆可以理解,但連前天才跟洛特槓上的塔迪,也主動棄權,卡洛姆就無從解釋。

他一言不發,轉看旁邊的索西多,眼底寫著:「那是你家的騎士,你看著辦。」

索西多抓抓頭,也拿燙手山芋沒輒,他同樣搞不清楚場上的年輕人在玩什麼把戲,「棄權就棄權吧!個人的決定裁判無權改變。」

於是,洛特成為最後的勝利者──儘管裁判莫名其妙、觀眾莫名其妙,甚至洛特本人也感到莫名其妙。

優勝的誕生,也意味友誼賽終結。

依照慣例,公主殿下在親衛騎士簇擁下,登上遺留無數騎士戰鬥痕蹟的擂臺,親手頒發獎金、獎品,以及一枚象徵友誼賽勝利者的徽章。

斜陽映照大地,替兩年一度友誼交流賽的落幕,做了見證。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17 11:50
第五章 錢鬼大放送

人人皆知洛特愛財如命,偏偏這個守財奴如今眼底沒有金幣、沒有珍寶,只有他捧在手心,一個小小、醜醜的,乾巴巴像老太婆皮膚的拳頭大棕黑果實。

──驅魔果。

看好友盯著一顆本來被隆重盛裝在錦盒裡,現在被珍重捧在掌心裡,用途不明、賣相不佳的果實發呆許久,穆亞終於忍不住出聲提醒:「洛特,剩下的獎金獎品你看怎麼處理?」

聽見穆亞的聲音,洛特這才回神。

「什麼?」他一轉辦公椅,回身抬頭,狐疑地問。

是的,辦公椅。

因為屬下騎士沒聽清楚吩咐,於是勝者獎勵全給他們搬進了洛特的辦公室,所以洛特他們目前正在他的辦公室裡,坐著的自然是辦公椅。

穆亞很無奈,只得把剛才的問題再說一遍。

豈料,洛特的反應竟是揮了揮手,隨意道:「獎金就去買些小點心,請兩個騎士團的成員吃好了。獎品的話,你喜歡就送你,不要看你要送給誰都行,我沒意見。」

說完,洛特當真對獎金獎品毫不留戀,舉步就走。

如此反常,讓躲在辦公室外偷聽獎品動向的菲斯洛和蒂莉琪,狠狠栽倒,幾乎懷疑自己猶在夢中,才會聽見守財奴洛特那番不以為意的發言。

「怎麼可能,我一定聽錯了……」菲斯洛揉著摔疼的鼻子。

「不,我也聽見洛特說要送出去。」蒂莉琪搖搖頭,伸手推著趴在地上裝死的菲斯洛。

一道人影,忽然籠罩住他們。

兩人抬頭,對上洛特一張蠻不在乎的慵懶臉龐。 他手上捧著的驅魔果,早被收進空間戒指,與萬年血蓮、紫脈晶精擺一塊。

「如果閒著沒事,去幫幫穆亞。」

洛特壓根兒沒去想,菲斯洛和蒂莉琪在他辦公室牆邊「睡覺」的原因,吩咐完畢,立刻腳步輕快地走了,害小兩口雙雙傻眼。

「他居然沒有計較耶!」蒂莉琪活像見到鬼,不可思議地喃喃。

「蒂莉琪,我覺得這次聽洛特的話比較好。」菲斯洛語重心長地表示。

「我也這麼認為。」

兩人打定主意,不敢稍遲的進辦公室報到,穆亞也由於洛特的反常,獲得免費打雜小弟、小妹各一。

洛特腳步輕盈如飛,飄飄然地返回房間。

三年渴望,即將得償宿願,他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哼歌,已經算相當不算的忍耐力。 不過回到房間,把門關上後他便憋不住了,一面哼著歌,一面把老早準備好的配藥器材取出來。

萬年血蓮、紫脈晶精、驅魔果,三樣藥材被他小心擺在床上,盯著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等到他滿意了,確定不是在作夢後,終於肯動手料理這三樣藥材。

這天晚上,洛特房間外的走廊上,始終瀰漫著一股類似東西烤焦的詭異味道。 皇家騎士團的惡夢,也是從今晚……更正確的說,是從隔天晨練開始。

早晨操練,是皇家騎士團從創立之初延續至今的傳統,每天早上六點,經過騎士團駐地的人們總能聽見裡頭傳出口號聲、殺喊聲、槍劍交擊聲……充盈著朝氣蓬勃,使人熱血沸騰的活絡氣氛。

然而,今天晨練的氛圍,似乎有些奇怪。

走過騎士團駐地的路人,皆可聽聞竊竊私語,其內容有諸如「烤肉」、「焦掉」、「敷藥」、「負傷」、「第七大隊」……搞得路人摸不著頭緒,一個個帶著滿腦袋迷惑遠去。

假使此時有人進入騎士團駐地,就會發現平常空氣清新的駐地內部,今天到處充滿焦味。 有些區域味道較淡、有些區域味道較濃,順著焦味一路找去,便會來到校場西南角──被劃歸為第七大隊的練習區。

因為這股味道,第七大隊今天幹勁不太充足,無論老鳥菜鳥都心有旁騖,偷空就朝大隊長的方向瞄個兩眼,和旁邊的人私語幾句,如此重複,瞧那勢頭簡直沒完沒了。

對於這些目光,身為第七大隊的大隊長,洛特自然曉得,他也明白底下騎士們瞄來瞄去究竟在看什麼? 偏偏這問題他亦無可奈何。

一款藥膏,在尚未調配出來前,誰猜得到它是何種氣味?

再說,萬年血蓮的花香含有甜甜的氣味,紫脈晶精沒有氣味,驅魔果則是淡淡的嗆鼻酸味,不論怎麼猜,大概不會有人猜中,它們合成後會散發肉焦掉的氣味吧? 所以說,洛特其實才是最無奈的那位。

嘆了口氣,他一如往常,一動不動的坐在樹蔭下,看奎裡副代正職,率領第七大隊全體執行常例訓練。

「我還在想是誰大清早烤肉吃,技術還很差勁呢!」一把調侃的嗓音忽然響起,「貌似實際情況並非這麼回事?」

一片陰影罩住洛特半個身子,洛特懶洋洋地抬頭,瞧見一張濃眉大眼、挺鼻薄唇的面孔。 墨黑髮色更添張狂,雜亂中自帶規律的髮型使之多了份不羈,眼神總是隱含幾分高傲,感覺上並不好相處。

「塔迪,你還沒走?」

「聽說小氣鬼洛特大人要請兩大騎士團吃早餐,此等大事,沒參與到我可捨不得走。」塔迪往樹乾一靠,擺明樹大乘涼好,暫時不挪窩,「你身上的味道怎麼回事?」

「藥膏。」洛特沒好氣地回答。

塔迪揚揚眉,故作驚訝地反問:「不是你把自己烤了?」

這傢夥是大白天太無聊,特地跑來逗他玩不成? 洛特不爽地想,馬上顧左右而言他:「禁衛騎士團哪時返程?我們駐地不養大白天就沒事幹的米蟲。」

「噢,那你們騎士團就養大白天用眼睛操練屬下的懶蟲了?」塔迪嘴角掛著諷刺的笑,針鋒相對、分毫不讓。

「起碼懶蟲也算在做事,哪裡像米蟲閒著等腐爛。」洛特瞇起眼睛,背脊靠向樹幹,雙手環胸,兩腿伸直交迭,一副就地打盹的預備姿勢,唯獨一張嘴巴完全沒有休息的意思。

「彼此彼此,米蟲懶蟲差不多,不要五十步笑百步。」

「呃,那個……」

大老遠走來,就聽見自家大隊長和別人家的大隊長,在討論米蟲與懶蟲的區別,導致奎裡雖發了話,卻很猶豫自己是否應該這時候湊過去。

「奎裡嗎?怎麼了?」

別說睜開眼睛,洛特連身子也沒動一下,彷彿已沉沉睡去,偏偏奎裡耳邊確確實實響著洛特的詢問聲。

奎裏頓感啼笑皆非。

他們親愛的大隊長,敢情把月級以上才能學習,下位騎士各個羨慕的「傳音入密」技能,當成偷懶專用工具了。

「報告大隊長,晨跑與基本劍術演練已經完畢……那個,大隊長,全體隊員有個共同請求……」奎裡猶豫一下,內心渴望戰勝了踟躕。

「想找你們大隊長傳授幾招?」

「啊?」奎裡可不曉得他瞄向洛特的眼神出賣了心思,有點意外被他團大隊長一猜就中。

既被說穿,奎裡的心也就定下,乾脆一口氣說完請求:「是的。看過大隊長在友誼交流賽的表現,我等深感佩服,一致希望得到大隊長的指點。」

聽見這話,洛特並未因此得意,他一掌遮住臉,無力的低彽呻吟。

動手之初,他居然忘記了能進入皇家騎士團的騎士,多半屬於「武癡」這一種族。 被他們看見有人大展身手,哪有不軟磨硬泡,求那人教個一招半式之理? 或許,在擂臺上被激出真火,於是秀了一手,本身便是一場錯誤。

當然,一飽眼福的騎士們,也許會覺得這個決定無比英明。

「隊長?」

忐忑劇增,對洛特是懶蟲與錢鬼結合體一說,奎裡也有耳聞。 這時他才發覺,被推派出來代表發言的自己,似乎被老鳥騎士們陷害,正在挑戰不可能。

越想,奎裡眉頭間的結越緊,嘴唇不由抿了又抿,似乎這樣能降低他的緊張感。

「奎裡。」

「是!」

洛特抬手有氣無力的一指塔迪,道:「說服這傢夥給我當靶,我就給你們演練幾招。」說完,還瞪了一眼塔迪示威。

獨獨受不起洛特挑釁,塔迪不勞奎裡開口,想也不想地說:「我這個靶很昂貴,不怕你用,就怕你用不起!」

奎裡深深認為,他根本變成兩名大隊長藉故爭鬥的道具。 不過目的達成就好,他不介意因此擔任一回道具。

「第七大隊長洛特要演練招式給屬下看!」

這個消息彷彿長了翅膀,五分鐘內便有無數騎士聞訊趕來,在第七大隊列好的隊伍外又圍上一圈。 同時還有許多騎士正在前來的路上,或者努力擺脫手邊工作好來湊熱鬧。

如此高的人氣,有一部分是衝著洛特在友誼賽的出色表現,另一部份則是「靶子」塔迪造成的效應。 這對組合,總會令人忍不住想再欣賞一次擂臺上的華麗演出。

「我靠!這麼多人!」

等奎裡去集合一段時間,才自睡眠狀態緩緩甦醒的洛特,甫睜開眼睛,立刻被眼前的人山人海嚇了一跳,暗暗嘀咕:「原來不是夢啊……」

話說出口,就必須做到。

儘管洛特看著前方不遠處越聚越多的人潮,隱隱感到頭部一陣暈眩。 他扶著樹幹站起身,斜睨倚靠在旁,不曾改變過姿勢位置的塔迪。

「靶子,準備好挨劍了嗎?」

「或許你該問問自己,準備好接受嘲笑了嗎?」塔迪冷笑,挺起胸膛,高大健碩的身影搶在洛特之前走向人群。

洛特才不管別人怎麼看,他依舊維持全身骨頭軟綿綿、走路姿態頹廢的模樣,跟在塔迪背後姍姍來遲。

兩大主角到場,周圍的喧鬧頃刻安靜下來。

大夥兒屏息以待,不敢製造太大聲響,就怕一點點噪音會影響兩大主角發揮。

瀰漫在駐地四處的焦味,此時早被熱情的騎士們主動忽略,彷彿他們的鼻子全部安上了臭味自動過濾系統,將焦臭味糾纏的困擾,齊齊給拋往九霄雲外。

萬眾矚目。

深切體會到眾人不曾有過的狂熱目光全聚集在自己身上,讓洛特幾乎以為他重返當年戰前訓話之刻,不知不覺間,一股豪情油然而生。

但他尚且能克制,硬把激昂情緒隱忍下來,招招手,把奎裡叫過來,「我明明只說要演練給你們看,怎麼來了這麼多人?」

「這個……」奎裡吞吞吐吐好一會,才困窘地道:「是我不小心說溜嘴,害消息傳出去,結果一大堆人慕名而來。」

奎裡沒說完的是,皇家騎士團所屬騎士最為熱情,他們急切想再見一次洛特顛覆過往只會做陷阱、蓋布袋、打悶棍的刻板印象。 一直以來,這樣一個喜歡下陰手的大隊長,始終是他們心中的痛。

「所以你辦事不力,應該受罰。」

「是。請大隊長處罰。」奎裡低下頭,一句辯駁也不說。

「好,給你一個任務將功折罪。」洛特掃視一圈環繞在周遭的人群,以傳音之法把任務交付下去。

奎裡的神情頓時變得十分精采,一變再變的臉色,暗示著他正在「不贊同」與「遵從上命」間反復掙紮。

「屬下遵命。」最後,他像一隻鬥敗的公雞,嘆口氣,領命而去。

不消片刻,一個消息傳入人群,讓安靜下來、滿心期待的騎士們再度騷動,目光齊刷刷落在以奎裏為首,第七大隊數名新人騎士組成的小隊上。 他們混在人流中,逢人就說上幾句話,並在手裡的本子寫下名字和金額。

是的,他們在開賭盤。

這就是洛特口中的「將功折罪」,也可以說是收取「觀賞費」。 畢竟洛特沒義務在大庭廣眾之下表演,去滿足他人渴望。

「我們來場賭鬥吧!」回過頭,洛特不容拒絕地說,完全一副「阻我財路,和你拼命」的架勢。

面對一個想錢想到隨時能搬進錢眼裏居住的人,塔迪又怎麼敢拒絕? 他僅僅在心中碎念:「錢鬼果然名不虛傳,無時無刻不在設法賺金幣,連同僚都不放過。」

賭鬥盤口讓在場所有騎士有了參與感,覺得自己已經從旁觀者變成當事人,對於加油、搖旗吶喊一類事情更加上心,校場氣氛一時被炒熱到最高點。

「來,我們快開始。」洛特抽出夜痕,這個預備動作引發好幾道興奮的抽氣聲。

「這麼迫不及待?」塔迪嘴上不放鬆,手上卻很配合,預備好起手式,瞬也不瞬地與洛特對視,等待一個契機,從氣勢上的比拼,轉變成實質上的戰鬥。

「呵呵……」

要是不盡快把事情導入無法阻止的境地,等籌辦早餐的穆亞抽出手,一定會來打亂步調,不加快速度行嗎? 想是這麼想,洛特可不會說出來。

他掛著閒散笑容的臉龐,此時平添了幾分高深莫測。

賭鬥,開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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