闇!!騎士 作者:暮辰(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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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ippinX 2010-11-16 22:27:34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1 311756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20 22:59
第八章 翻身做梟雄

同一座角斗場,同一個貴賓席包廂,坐在裡頭的人卻是大不相同。 蘭吉妮、洛特、耶蘭卡,三個人各自就座,目光牢牢定在場下。 他們的貴賓席里外只留下一個小隊護衛,其餘人等則被安排在角斗場各處埋伏。

──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

不止是實地「考察」過的洛特,再加上先行離開的兩個情報人員回复的消息,不論蘭吉妮或耶蘭卡,都直覺阿迦納克沒事搞出那麼多花樣,必定有陰謀。 於是計劃二內容修改,變成潛伏在角斗場中,伺機而動。

令蘭吉妮比較難以安心的是,這裡的無辜之人太多。

或許那些冒險者、傭兵、權貴老爺的護衛都有真本事,但是依照洛特事後對超級戰士的力量評估,那些人的「真本事」,恐怕及不過人家一根小指頭。 真要雙方對上硬碰硬,從前者的角度來看,簡直和找死沒有區別。

若非缺乏正當理由和絕對證據,公主殿下肯定會暗中作業,讓前來的人數大大銳減,剩下一些能力足以自保,不會拖後腿的傢伙來撐撐場面。

貴賓席底下,讓無數生靈血濺於此、飲恨異鄉的角斗場中央,與洛特上回到來時的同一位主持人,正賣力攪動如簧之舌,鼓動觀眾們的情緒,順帶把表演賽的主角捧成天上沒有、地上唯一、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不敗戰神。

洛特掏掏耳朵,對這些摻雜大量水分的形容嗤之以鼻。

他承認,那個超級戰士的力量他一人難以匹敵,同樣的道理,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超級戰士也扛不住人海戰術。

洛特失了力量,眼力卻還在。 雖然是短暫交鋒,對像還只是個憑依體,實力終究不如全盛期的戰地殺神,因此僅僅一眼,他就可以斷定阿迦納克的超級戰士,尚未強悍到能用質量戰勝數量的程度。

可惜洛特再怎樣不以為然,也影響不了賣力炒熱氣氛的主持人,以及被吊胃口吊到心癢難耐,一個個躁動不安的嗜血觀眾群。 只聽他們一搭一唱,合作無間的把全場令人熱血沸騰的氛圍,調動到最高點──

「各位,想不想見識超級戰士的武力?」

「想!」

「想不想欣賞一場叫人血脈賁張的極限殺戮?」

「想!」

「好──」主持人故意拉了個長音,一個初級的浮空術讓他漸漸騰空而起。

不曉得是為了累積觀眾亢奮的情緒,使之在最適合的時機大爆發,或者主持人功夫不到家,浮空術用的比見習魔法師還慢,幾分鐘後,才徐徐在播報高台落下。

「請各位用最熱烈的掌聲,歡迎我們角斗場的明日之星,我們的超級戰士──闇星一號登場!」

闇星一號,顧名思義就是闇星系列,第一個試驗作品。

不過滿腦子殺殺殺的觀眾們,顯然不會去在意一個角斗士到底叫「闇星一號」或者叫阿貓阿狗;更加不可能聯想到,這種奇怪的名字素來只出現在煉金術師培育出全新煉金生物,且尚在試驗階段才會如此命名。

唯有一個系列最成功的那個煉金生物,才有冠上系列名稱當作自己名字的殊榮。 換句話說,這個阿迦納克投注大量心血的闇星一號,僅僅是個「成功」作品,還不至於使煉金術師滿意到無可挑剔。

然而,公主殿下卻注意到了。

「果然是煉金生物……」她輕聲喃喃,聽力極佳的黑暗精靈王子,一字不漏聽了去,也跟著蘭吉妮皺起眉頭。

煉金生物的耐命和難纏,這世界所有種族均有耳聞。

它們稱不上最棘手的敵人,但絕對是最麻煩的敵人。 因為誰也無法預料煉金生物的製造者是否突發奇想,在他的作品上動了某些對煉金術師來講無傷大雅,卻導致其他人頭疼不已的小手腳。 如果沒必要,一般人都會避著煉金生物走。

除非吃飽撐了,否則有誰樂意自找麻煩?

角斗場內,在熱烈的掌聲中,板著一張石頭臉的闇星一號,從慢慢敞開的高大鐵門中,慢吞吞踱了出來。

全無一點高手氣勢的路人形象,幾乎跌破全場觀眾的眼鏡。 尤其一部份昨天就見過闇星一號的觀眾,更是從掃廁所到貴賓席侍者,各種工作都猜測過,偏偏沒想到他進來角斗場,是當角斗士來著。

冷場,絕對的冷場。

主持人顯然早就料到這種情況,在觀眾高喊要退票前,趕緊搶先發言:「各位觀眾,不要懷疑你們的眼睛!這位,就是我們今天特別表演賽的主角。請各位耐下性子,欣賞完本角斗場準備的開胃菜,你們會感到物超所值!如果屆時還不滿意,本角斗場願意將門票原價退回!」

話說到這份上,看在門票的昂貴價格上,脾氣再暴躁的觀眾也坐回位置,等著看完一場「明日之星飲恨角斗場」的爛戲後,把門票換回金幣再揚長而去。

只能說,無論何時何地,金錢的魅力都是無遠弗屆。

「真是無聊。」眼睛瞇到瞳孔都快看不見的洛特打了個呵欠,不顧公主殿下在場,施施然伸了個懶腰,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公主殿下,妳的騎士出去晃晃。耶蘭卡,收到行動信號就依照約定動手,不必等我。」

分別交代完畢,洛特也不等人家答复,大剌剌開門欲走。 然而,角斗場主持人的介紹聲,卻及時阻止他離去的腳步──

「現在,請大家注意西邊大門──為了今天,我們角斗場不惜大出血!看仔細了,這是一頭地行龍,在龍族消失千百年的今天,最強悍的亞龍種之一!」

洛特眉頭一挑,眼神卻只是倉促一瞥。

的確是一頭地行龍,不過,是一頭地行幼龍,戰鬥力和成年地行龍根本無法相比……洛特興趣缺缺又是一個呵欠,這回連眼淚都被擠出來了。

不說他在魔界見過最接近上古龍族的魔龍一族,光說近期吧,龍背島上,那頭有著墨綠色亮眼鱗片的毒龍王,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同樣令人記憶猶新。

相較下,一頭地行幼龍算什麼? 無怪乎洛特一點都不驚奇,反而無趣得昏昏欲睡。

不用多久時間,洛特就發覺離開貴賓席包廂是個天大的錯誤。

角斗場介於包廂與外牆之間的環狀走廊,是唯一公開給往來客人閒逛的地方,卻同時也是沒錢買票進場,想要碰運氣贏幾把的賭徒集中營,外加扒手訓練營。 不但每個加持魔法遠眺之眼的光屏前,都聚滿紅著眼睛、喊聲嘶啞的賭鬼,更有小偷混雜其中,隨時準備下手行竊。

這些小偷眼光也是歹毒,知道哪些人可以動,哪些不能動,基本上慘遭他們「毒手」的苦主,也都沒有那個膽量去向角斗場維護秩序的人員申訴。

──因為他們不是窮得響叮噹要來翻本,就是無權無勢的小老百姓,很明白對方最好的態度,僅僅是把他們敷衍過去,不會再有其餘動作。

可以說,這是一個無序的地區。

然而,天知道洛特臉上究竟寫了「我是窮鬼」或者「我是膽小鬼」? 平常根本不敢動冒險者與傭兵的扒手,見他一身傭兵裝扮,居然還三度瞄准他的錢袋欲下手。

儘管裡面只裝了銅幣幾十枚、銀幣十幾枚裝裝樣子,外表看來幹乾癟癟,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所以對這種有眼無珠的傢伙,洛特也沒客氣,一律一股暗勁送過去,等他走遠,那些個大混賬、小混蛋的慣用手通通會骨折,足以使他們好一陣子沒法「開工」。

至於這樣做,會不會導致他們餓死? 亦或者無法及時得到醫治而殘廢,那就不在洛特思考範圍了。

這是冒犯強者的代價,也是魔族默認的不成文規矩。

若非顧忌當下的環境,依照洛特在魔界的習慣,這種垃圾肯定直接賞一記重的。 打死算了,沒打死算對方運氣好,他也不屑再補第二下。

「啊!」

「啊──」

「哇啊啊──」

慘叫三連響,顯然沒有引來太多人關注,洛特的嘴角多上揚了幾度。

可惜這樣的弧度並未維持太久,一個活像喝醉酒又來賭博的中年男子與他擦身而過之際,他的表情頓時僵硬數秒。

鮮血的氣味可以洗淨,刺客的氣息卻是刻在骨頭上,怎樣也無法抹滅的。 而一個偽裝過的刺客,出現在一個龍蛇混雜的地方,就更加可疑了。

想也沒想,洛特當下遠遠跟在刺客背後,尾隨看他準備搞什麼花樣。

遺憾的是,這位刺客老大也很有磨蹭的耐性,帶著洛特左兜兜、右轉轉,也不清楚是否發現有人跟踪? 總而言之,他看起來就一副無所事事的模樣,讓洛特幾乎都要懷疑自己感應錯誤,其實散發出那股氣勢的另有其人。

時間便這般莫名其妙的消耗掉十分鐘。

外面的賭徒、裡面的觀眾忽地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嚇了全神貫注在追踪上的洛特好大一跳──闇星一號幹掉了地行龍!

「費點手腳,老子也能辦到。」洛特不以為然地撇嘴,收回眼角余光,卻赫然驚覺跟踪目標不知何時金蟬脫殼,他居然盯錯了人!

「該死!」啐了聲,洛特隨即傳音給潛伏在附近的第一中隊騎士,「通令所有人,給我尋找一個滿身酒氣,穿著粗布麻衣的中年醉漢。發現立刻通知我,不要輕舉妄動。」

第一中隊的效率也算上佳,醉漢刺客的踪跡沒多久又重入掌握。 跟著屬下的引導,洛特的視野範圍內再度出現刺客身影。 這傢伙正臥倒在一處靜僻角落髮酒瘋,摔碎的酒瓶子拿在手上,三不五時便亂舞一氣,周遭頓時被他清出一片小空間。

大賺大賠一線間,此時除了另一個發酒瘋的,沒人會認真和一個醉酒瘋漢計較。

洛特冷笑一聲,在人群中把頭髮弄得更亂,衣服皮甲稍微拉扯,使之看起來略顯狼狽,臉上則裝出驚慌著急的表情,刻意收斂鬥氣使腳步有點輕浮──一個混得差強人意,勉勉強強能餬口飯吃的不入流傭兵就出現了。

他一個疾步走上前去,嘴裡嚷著:「肯特、肯特!神啊,你又喝了個醉爛!」從神態到動作,他把憂心朋友狀態的好兄弟角色,表演得唯妙唯肖。

正因如此,更沒人去在意這個醉漢了。

人人都想著,既然那人的朋友來了,等一會,那塊空地也該讓出來了吧? 一群人你推我、我推你,真是亂擠一把的。

抱持這樣的心思,眼力又不到家,他們自然不會發現這對「好兄弟」在即將接觸的瞬間,那短短數秒內,發生了迅雷不及掩耳的「激情」碰撞──

洛特一步踏前,斜臥牆角的刺客隨即一記鞭腿抽來,前者鬥氣覆掌硬接,身軀受到震盪,借勢又加快上前兩步;後者見狀,手裡破酒瓶也不是裝飾,直接往洛特下陰扎去,這一旦紮實了,至少也得斷子絕孫,好不陰毒。

事關自己的「性」福,洛特哪敢怠慢? 側身一避,卻讓刺客的鞭腿覷得空隙抽退,捲土重來,三記腿影分襲面門、腰腹、膝關節。

一心想套話的洛特,索性不聲不響的與之對了三下,以快打快,同時探出一條鬥氣包裹的手臂,在風系鬥氣協助下,不過虛影一晃,待刺客反應過來,咽喉要害已被扣住。

同時,洛特也順利欺身上來,虛情假意地說:「看看你,不就是失戀,需要搞成這副鬼樣子嗎?少跟我說廢話,也不准反抗!妞嘛,被泡走了,好朋友不會出主意替你泡回來嗎?包在我身上!」大包大攬的態勢,還真有點為兄弟兩肋插刀、在所不惜的味道。

言罷,洛特一手伸到刺客腋下,指尖夾著的一枚細針扎入對方皮膚底下,上面的麻醉效果及刻發揮,刺客根本來不及反應,便陷入動彈不得的窘境。

大功告成,洛特也不浪費時間,扛起刺客找個僻靜角落,一把將人甩下,就要來逼問口供。

孰料,此時異變又生!

原來刺客心中早有計較,明白大庭廣眾下若把事情鬧大不好收拾,乾脆遂了洛特的意,由他把自己扛走,手裡神鬼不知地扣住鑽心毒鏢,心裡琢磨著一到四下無人煙之處便下殺手,也算孤注一擲。

為了達成目的,他亦巧妙施了些手段,使左手在身體麻痺的情況下,仍不失奮力一擊的靈活與機動性。

這點小心思,洛特輕忽大意,倒沒多加註意。

奈何刺客一鏢下去,得手的喜悅也未持續多久,很快,他意識到自己千算萬算,偏偏有一點沒算到──洛特的體質經過後天培養,縱然不敢妄稱百毒不侵,常人眼中的致命劇毒在他看來,卻也不過是兒戲。

他俯視刺客,笑容裡的嘲諷之意再明顯不過。

「小看你,是我的錯。」洛特皮笑肉不笑,蹲下來拍拍刺客的臉,明里是在認錯,暗裡卻是在說:「暗算老子嘛!小賊你好大的膽子,有受罰的心理準備了沒有?」

此時刺客臉上,哪裡還見醉態?

他冷冷注視洛特,不言不語,即使洛特輕佻地拍著他的臉蛋玩,一樣不為所動。 過了片刻,這張雕塑臉才露出一抹詭异怪笑。

見狀,洛特豈會不曉得他的心思? 立刻動手拆了人家下巴,斷絕他咬碎毒藥的可能性,並且一手搭住他的腕脈,杜絕刺客自盡的機會。

然而防不勝防,刺客無預警地頭一歪,猝死當場。

洛特措手不及,心下悔恨,兩個字眼頓時浮現腦海──

死士。

仔細回想起來,他方才的確感受到一股輕微的精神力震盪,好像是在那股精神力之後,刺客才暴斃的……所以不是自殺,是他殺? 不對,洛特立刻否定這種臆測,刺客剛剛赴死的意圖很明顯。

唯有訓練有素的死士,才能達到任務失敗唯死而已,如此果斷的地步。

「耶蘭卡說過,阿迦納克有在暗中培養死士,販賣給國內外的權貴……」洛特很實際地放棄無意義的後悔莫及,開始思考其他可能性。

未料,這又是另一次該死的大意!

事情發生之快,連反應的時間也沒有,刺客屍體毫無預兆的爆裂,血肉飛濺,洛特首當其衝,被刺客體內埋藏的不知名爆裂物襲擊。 灼紅皮膚的炙熱感與碎裂的細小結晶,劈頭蓋臉砸下來,炸裂的衝擊速度使這些平常不起眼的小東西,擁有了致命殺傷力。

面對危險的下意識反應,讓洛特雙臂護住頭部要害,用途千百種的鬥氣,這回成為手臂以外的第二層防護盾牌。 然而還是慢了一線,幾個小碎片突破鬥氣封鎖,扎進洛特手臂肌肉,頓時產生二次爆炸。

──鮮血淋漓。

洛特的身體再堅韌,終究非金屬,自然擋不了這一波又一波的意外襲擊。 可以說來到魔克塔小城之後,今日是洛特損失最嚴重的一次,而且還是肉體與心靈的雙重傷害。

刺客的屍體炸裂,彷彿一個信號。

洛特根本來不及辨識到底是何物爆炸,爆破的轟隆聲又接二連三響起,偌大的角斗場也經不起如此折騰。 隨著爆炸地面、牆面一次次震動,細碎石塊撲簌簌往下落,角斗場內外人群亦是鬼哭狼嗥、相互踐踏,想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尤其對那些目睹身邊有人爆炸,牽連旁人,自己也被波及卻沒死,或者運氣好沒被波及到的人,更是如此。

人潮如此擁擠,身邊人又各個有可能是人型炸彈,誰不繃緊神經,草木皆兵呢? 恐慌就是在如此氣氛中蔓延……

已經有不少人認出,那爆裂的東西是軍事用品,而且還是價高量少,各國都極少使用,滅絕人性的炸裂炎核晶。

簡單來說,這種東西的唯一用途,就是讓煉金術師植入人體,之後讓這些必定犧牲的士兵,進行自殺式攻擊。 在過去某一段戰爭史上,它被廣泛用於襲營、毀壞敵方高價值的後勤車輛……等等方面,突襲效果奇佳,卻因為以人命為發動條件而為人所詬病。

與此同時,角斗場最中心的競技區內,雖然並未發生人體炸彈事件,但爆炸聲何等震耳欲聾,嗥叫聲何等吵雜紊亂,只要聽覺神經還有一點功能的人,都能夠從這些聲音裡,發覺一些不太正常的現象。

不過再怎樣不正常,大概也沒有那個戰勝地行龍,如今正在與十一名亡命死囚進行戰鬥的角斗士,突然發瘋來得恐怖吧? 只見底下十二人本來鬥著正歡,猛地,闇星一號連續幾個殘影閃爍,起先與他互有攻守的囚紛紛被殺。

他們的頭顱,無一例外的被一股蠻力強行轉了一百八十度,氣絕身亡,面部與背部平行的死狀,看上去格外猙獰,令人膽寒。

凶器不是其他,全憑闇星一號一對肉掌──最純粹的肢體力量。

此舉,也讓許多曾經瞧不起闇星一號的觀眾,明明曉得他不可能殺上來,依舊紛紛摀住脖子,好像不這樣做,他們的脖子下一秒鐘也會轉到背後去看風景。

誰知,闇星一號的舉動再度出人意料,他腳底彷彿裝了彈簧,奮力一蹬就上了播報高台,獰笑著接近被嚇到屁滾尿流的主持人。 蹲下來,平凡無奇的面孔注視著慌亂異常的主持人,情人絮語般輕柔地問:「想不想活命?」

能夠活,誰想死?

主持人小雞啄米似的拚命點頭。

闇星一號拎住主持人的衣領,一把將虛脫的他拉起來,走到播報台前方,語氣極其平淡地說:「把我的話傳遍整個角斗場,明白不?」

「明白、明白,別說角斗場,整個森林都給你傳到!」為了保住小命一條,主持人已經緊張到口不擇言了。

對於這等不切實際的保證,闇星一號也懶得去點破。 他環視一圈不知所措,儘管尚未恐慌到竄逃,但已經對他升起強烈戒備心的觀眾群,示意主持人準備施法──

「諸位來自各行各業的人類。」

第一句話,就說明了闇星一號的立場,改造後的他早就不把自己當人類看。

「請放心,我對諸位沒有惡意,只是有一點小小要求,希望諸位能夠配合。當然,這件事情絕對在你們能力所及之內,請不必擔心自己會做不到。」

他用字遣詞倒是相當有禮,可惜語氣太漠然,表情太生硬,實在讓人感覺不到誠意。

然而,和一個明顯是角斗場嫡系,沒有受到任何能力限制的超級戰士對著幹,顯然是一件再愚蠢不過的事情。 因此雖然事發突然,外頭喧嘩的動靜也未變小令人不安,人們依舊選擇洗耳恭聽,謀求和平解決的辦法。

──哪怕要和角斗場爭辯這種霸王式作風的可惡之處,也得等安全過了眼前這關再說啊!

絕大多數人儼然都認定眼下發生的一切,全是角斗場上層私自決定的行為,一個小小的主持人自然不會曉得,也難怪會遭此變故驚嚇。

他們卻是誤會角斗場一方了。

此時此刻,同樣親眼目睹闇星一號脫軌作為的圖克、阿迦納克、蘿莎、煉金術師,一個個你看我、我看你,人人眼中均有茫然之色,表明了這絕非他們其中任何一人的主意。 那麼,只剩下一個可能──

是闇星一號自己的意志。

可是,煉金生物不都是以主人的意志為意志,絕不會自作主張的生命體嗎? 偏偏身為他主人的煉金術師,對目前正在發生的事件,在此之前全不知情。

闇星一號,失控爆走了……

多麼令人冷汗直流,千萬個不願意承認的結論。

圖克倒是還好,身為一個利益上的合作者,又被闇星一號下過精神暗示,這傢伙的神經粗度無限放大,他雖然意識到情況不太妙,卻也僅僅是認為不妙而已。

另外三人就很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做為所有販賣出去的死士之首領來培養的闇星一號,不但力量變態,精神力的操縱也十分高妙,才有辦法從遙遠的距離,下達命令給販賣到他國的死士,進行一系列的暗中活動。

原本阿迦納克是希望靠著這種方式飛黃騰達,得到國家重視,哪怕要他從此負責暗殺這一塊見不得人的領域,他也甘之如飴。 因為他已經向父親證明他不是廢物,相反的,他對父親鍾愛的帝國很有用處,他可以是棟樑之材。

奈何命運戲弄,使他的計劃在最不可能之處,產生最致命的失敗。

「有沒有挽救的辦法?」阿迦納克瞪著發紅的眼睛,胸膛劇烈起伏,語速急促,有點發狂傾向地衝著煉金術師問。

煉金術師的五官幾乎要皺在一起了,他安靜了一會,似乎在嘗試什麼卻以失敗告終,只得苦澀地道:「看來我製造了一個桀驁不馴的怪物。不知哪時候起,我和他的精神連結就消失了,無法聯繫,也就意味著他脫離了我的控制。」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一片沉默。

「能不能從失控原因下手,把他拉攏過來?」苦心經營面臨即將失敗,阿迦納克仍不死心地試探。

「闇星系列以人為本煉製……」煉金術師的眉頭皺得更緊,「成為煉金生物以前,他的身分是什麼?」本來,一個雇主提供材料便進行實驗的煉金術師,不需要問這些,不過現在為了解決問題,他不得不問。

「一個遭經理人背叛,落入陷阱的佣兵。」阿迦納克稍稍回憶了下,「他在傭兵業界有很大的名氣,實力也相當驚人,一切符合你的需求。當然,購買的錢,我也付給他的經理人了。」

「背叛與陷害啊……那多半會有強烈的怨氣。」

拉長耳朵的三人組聽見這話,耳朵又拉得更長,因為他們曉得,接下來要說的就是重點了──

「闇星一號沒有辦法收買。他的怨氣來自於把自己交給別人作主,結果遭背叛。現在的他,只想自己翻身做主人,但是我們之中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同意做他的僕人。」

煉金術師的話,無疑替如今的局面打上不可能和平解決的絕望標籤。

半晌,阿迦納克一咬牙,下定決心,眼露凶光惡狠狠地問:「你應該留有後手吧?為了防止新製造的煉金生物不受控制,煉金術師大多會在煉金生物體內,預備一個自毀的魔法陣。」

阿迦納克也是果斷之人,既然工具喪失利用價值,甚至威脅到己身安全,那麼,唯毀而已。

豈料,煉金術師聽見這話,臉上反而出現猶豫之色。 看這表情,阿迦納克不用想就曉得,煉金術師捨不得他的傑作。

這倒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好比魔法師畢生追求更高強的魔法,煉金術師則是窮盡一生探索化腐朽為神奇的技術。 而闇星系列,恰好是煉金術師一生中,新一次的高峰傑作,也怪不了他面有難色。

好在這個男人還算顧全大局,在阿迦納克、蘿莎、圖克總共六隻眼睛的瞪視下,他總算緩緩點下頭,同意進行銷毀。

──這個安全措施,又與控制闇星一號的精神連結不同,是採用一魔法道具與闇星一號體內的炸裂炎核晶共鳴,進而引發闇星一號的自爆。

煉金術師決意銷毀自己傑作之際,尚不知禍事即將臨頭的闇星一號,還站在播報台上用風輕雲淡的口吻侃侃而談──

「我希望諸位配合的事情,就是請你們放開心胸,什麼都不要想,也不要有任何反抗念頭。只要乖乖讓我催眠,成為對我言聽計從的僕人,你們可以毫髮無傷的離開這裡。簡單又容易,不是嗎?你們只需要坐著,把自己的心對我敞開就行了。」

他不會再相信任何人,是的,任何人──不管是以前的父母兄弟、親朋好友,或者出生入死、肝膽相照的兄弟──那些都是狗屁! 只要有錢,一律可以買通的狗屁!

他不會再把信任交給任何人,但是他身邊又需要各行各業的人才,配合著有精神連結,言聽計從的死士為自己做事。

強大而影響深遠持久的催眠,無庸置疑是最佳選擇。 然後,他就可以得償所望,從此翻身做主人,逐步建立屬於他自己的、不懂背叛的帝國。

在這種理念支持下,闇星一號儼然認為自己的主張理所當然,說話的時候,不論表情動作,都隱隱透露著一種「服從他是天經地義,不服者該下地獄」的霸道。

與他最接近的主持人,更是被這番話嚇得腿肚子直打顫。 如果不是扶著欄杆,如果不是性命捏在身邊凶人手裡,他相信自己已經爛泥似的癱在地上,爬也爬不起來,哪裡還有能耐施展魔法?

且不論主持人作何心態,聽完闇星一號此番謬論的觀眾們,集體沸騰了起來,吵吵嚷嚷就準備要離開。

他們就不信,這裡的人如此之多,那個瘋子角斗士敢在此大開殺戒,那樣做的下場,肯定是角斗士被瘋狂的觀眾剁成肉塊,會來欣賞角斗賽的能有幾個是善類?

事實上,闇星一號也的確沒有動手,他笑瞇瞇地看著人群騷動,甚至不恐嚇阻止他們離場。

察覺這狂人如此信心滿滿,包括本來欲負氣離開的蘭吉妮公主殿下在內,有小部分人不約而同的選擇按兵不動,目光就鎖定在那幾個衝最快,即將通過出口的人。

果不其然,闇星一號留有後手,那些搶第一的沒有例外,通通在剛踏出門的瞬間,被分解為頭顱、四肢、軀幹六大塊,散落一地,噴濺的鮮血驚嚇到跟在他們後頭,卻僥倖一條腿還未踏出門外的人們。

這些人吞吞口水,不約而同地悄悄後退。

他們連肢解人體的兇手都沒看到,頂多便是瞧見五道刀光閃過,一個人就生生變成六份,而且還不是只有一個出口,而是角斗場所有出口,同時發生了這樣的事。

依照這個邏輯推敲,已經沒有了爆炸,但仍舊吵鬧不斷的外面,恐怕也發生了類似的事件吧。 只是相較下,外面那些人的地位和金錢都沒有里面的人優渥,因此他們的「待遇」,自然沒有里面的人好了……

思及此,所有萌生類似念頭的人,都掉了一地雞皮疙瘩,汗毛倒豎。

當他們還未想清楚是進是退,正在左右為難的時候,聚集了一堆人的十二個出口,分別走進來一個手持利刃的人。

這十二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每個人的裝扮都代表著不同職業,但他們現在卻各個面無表情,手上的兵刃鮮血滴答滴答的下落,見者說不出的心涼。

他們表示得如此明顯,誰會不曉得那十二個神出鬼沒的殺人分尸者,即是面前這十二個只要臉上多點溫暖,就顯得人畜無害的傢伙。

回想起那駭人聽聞的手段,再加上眼前這些傢伙又從十二個出口步步緊逼……人們下意識的恐懼心理,導致一幅很詭異的景象發生──

十二個貌不驚人的男女老幼,慢條斯理的一步步往前走,一大群以傭兵、冒險者為主業的男性所聚集之團體,戒慎恐懼的你進一步、我退兩步。 沒有幾分鐘,一大群人就被趕到還沾染著地行龍鮮血,橫臥十一具死狀淒慘屍體的場中央。

「識時務者為俊傑。諸位說是嗎?」

播報台上的那位,還在不咸不淡地說些人神共憤的風涼話,令在場所有人對他均是一肚子火氣。 然而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眾人再怒,也是敢怒不敢言!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20 23:00
第九章 瀉藥戲闇星

有錢入場的觀眾都如此「優待」了,闇星一號又豈會遺忘衝著特別表演賽的名頭,導致廂廂客滿的貴賓席? 只是這些權貴男女總免不了帶上護衛,有鑑於此,闇星一號勒令每個包廂進去三名死士。

他對這些死士的戰鬥力很放心,世上能有幾人了解黑暗精靈的戰鬥模式? 本身的強大加上出其不意,闇星一號相信很少有他們制服不了的對手。

他卻忽略了,命運是個專門和人唱反調的。

承襲自黑暗精靈的不完整武技,在世人眼中或許標新立異、獨具一格,使他們感覺到棘手,然而落到黑暗精靈的武技高手眼中,簡直錯誤百出到令人啼笑皆非。

──耶蘭卡目前就是此種心態,他的眼光,根本是把三個闖進來威脅的傢伙,當成耍雜技的馬戲團成員。

「跳梁小丑。」這是他的總評價。

可是跳梁小丑仍然有那麼一點本事,在突然的偷襲下,騎士團又折損三人。 廂房門口的防禦被破開,造成騎士退守房內,死士佔據門口的現況。

耶蘭卡與蘭吉妮此刻有著相同的猶豫,那就是該不該動手? 畢竟行動開始的信號,截至目前為止仍未響起。 他們不是沒有想過,外界的混亂延遲了信號響起的時機,但敵人都已經逼上門,他們也不可能乖乖束手就擒。

忽地,煙火施放的咻咻聲響起。

行動開始!

踟躕不定的兩人立刻像吞了定心丸,耶蘭卡的鎖鏈飛刀再度離手,與環境相融的兵刃一瞬間彷彿隱了形,同樣出奇不意地割掉了死士之一的首級。

士氣大振。

兩個死士表情變也不變,但心裡卻深深明白,這個包廂裡的人並非可以隨意搓圓揉扁的軟柿子,任務危險等級馬上在他們心中躍升一個台階。

但這並不足以使他們退卻,劍拔弩張的氣氛在貴賓席包廂裡蔓延……

誰也沒想到在這緊張的關頭,彷彿角斗場之神的闇星一號,會突然發出渾然不對勁的瘋狂咆哮,抱住劇烈顫抖的身體跪了下去。

「吼──」

聲波層層傳遞,震碎了所有被波及的陶瓷玻璃。

那些離得近又沒功底的可憐傢伙,有不少當場被震破耳膜,耳朵流著血昏迷不醒;更多人是被魔音穿腦,抱頭痛苦不已。 此一現像不止發生在觀眾間,那些死士也無法倖免,闇星一號已經痛到敵我不分了。

「老混蛋!我詛咒你祖宗十八代!」闇星一號發洩般的撕扯自己的衣服,暴虐的手段活像衣服和他有不共載天之仇。 衣服沒幾下就被扯成粉碎,然後,他仍無法消除怨恨的開始自殘。

主持人見狀,頓時清楚闇星一號已無暇他顧。

儘管他也痛苦難當,但身為魔法師,動用點魔法力量抵抗的本領他還有。 當下,這個膽小如鼠的主持人不曉得哪裡生出的神力,居然撐起兩條腿,一溜煙遠遠狂奔出闇星一號的掌握範圍。 他如今腦海裡唯一的念頭,就是逃離這個見鬼的是非之地。

阿迦納克他們所在的包廂,也得到闇星一號毫不徇私的「公正」對待,一樣是三名死士,和他們拼鬥的則是角斗場守衛和阿迦納克的護衛。

這些死士的臉龐,阿迦納克每一個都很熟悉。 為了將來的大計,他曾要求自己記下每個販賣出去的死士模樣與買主,以及他們的戰鬥模式,所以他可以很肯定這些死士,都是賣給國內權貴的商品。

很顯然,闇星一號確實很好的利用了阿迦納克的想法,招來這些應該已有各自主人的死士替他服務。

阿迦納克心裡著實不是滋味。

為人作嫁,沒有誰會覺得心裡愉快。 阿迦納克瞪著三個靈敏穿梭在眾護衛之間的死士半晌,終於冷冷地道:「所有人注意,那三個人身手莫測的最大依靠是平衡感,毀掉他們的平衡感,先贏一半。」

護衛們聞言,當下改變戰略。

阿迦納克背後的煉金術師,取出了溝通闇星一號體內的炸裂炎核晶的魔法道具,這時候他正透過精神力量鑿開闇星一號對軀體的防守,給共鳴製造信道。

圖克和蘿莎好歹也有幾手功夫防身,此時便給煉金術師充作護衛,分守左右,但包廂裡的人都清楚這對護衛的存在,多半是心理安慰大過實際作用。

畢竟這二人,均無多少戰鬥經驗。

這一點很快獲得證實。

煉金術師的精神共鳴順利達成目的,闇星一號體內無預警地躁動使他再也無法保持心平氣和,劇烈的痛苦,由闇星一號口中發出,恰似洪荒凶獸的咆哮聲揭開序幕─ ─

第一組受不住音波攻擊倒下的,就是圖克和蘿莎。

其他人同樣不好過。

闇星一號突如其來的抓狂,身為始作俑者的煉金術師深受其害。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製造出來的怪物居然如此頑強,一感應到體內的炸裂炎核晶欲發作,馬上心一橫,用上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手段,操作精神力與他激烈碰撞,而戰場,就是闇星一號自己的身體。

煉金術師也不好過。

精神力比拚是不見鮮血的另類廝殺,慘烈程度相比角斗場的競技尤有過之,而且該種較勁帶來的傷害,當今治療水平根本無能為力。 通常腦死,或者過一陣子腦死,是戰敗或是兩敗俱傷時,雙方唯一的結局。

「如果有不要命的,這時候去給他來一下就好了……」煉金術師由衷希望。

他的心聲,洛特聽見了。

剛剛完成潛伏在角斗場的騎士與黑暗精靈的任務分配,讓他們設法制服留在環狀走廊管理人群的死士,取而代之。 支配完角斗場所有人進出之後,他隻身一人潛行返回競技區,腦袋裡打的正是擒賊先擒王的主意。

闇星一號的狂亂,力量也許暴漲,整體戰鬥力卻是下降。 所有對闇星一號有敵意卻技不如人的敵手,知道這是不可多得的良機。

收到這樣的消息若還不懂利用,洛特就不是洛特了。

他隨便從被控制的人群裡拎出一個角斗場的工作人員,從他口中得知角斗場的幾條秘密通道。

現在,他就伏在播報台上方,待在那個原本是讓魔法師施放保護罩,於大型劇烈角斗時保護觀眾安全的狹道裡,忍受著噪音污染,屏氣凝神,伺機而動。

淬有冥王笑這等見血封喉劇毒的幽藍飛刀,被他牢牢扣住,靜待奪命時刻蒞臨。

「咯……咯……吼!混賬傢伙,是你逼我的!咯咯……吼──」闇星一號渾身皮膚龜裂,露出不少紅白的肌肉與筋腱,鮮血順著雙腿流淌了一地,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深淵爬出來的魔物,說不出的猙獰恐怖。

角斗場穹頂在他的嘯聲下,終於支持不住,逐漸顯現出蛛網般的紋路。 石屑頻落,眼看著崩解只是時間的問題──倘若闇星一號再不停止他震耳欲聾的鬼嚎。

底下,本來就心有不服,卻被以死亡相威脅的群眾們,這時候終於在這個暴亂的時機,趁著死士有心無力之際,憤然不顧自己狀態同樣糟糕,呼朋引伴再爆衝突。 人們在進退都是死的情況下,爆發出無窮潛力,人海戰術總算產生應有的效果。

螞蟻多了,一樣可以咬死大象!

然而,一旦人性裡的恐懼在七情六欲中佔據上風,無論螞蟻還是大象,一律得乖乖停下──一出現場真人剝皮秀,儼然超越了群眾對於恐怖景象的承受極限,更別說剝皮秀的主角,是輕鬆屠掉地行龍的闇星一號。

只見闇星一號十指插入腹部,一口氣撕扯開表層皮膚,裂開的口子越來越大。 闇星一號彷彿即將破繭而出的蝴蝶,奈何四濺的殷紅、非人的嘶吼,以及當事人扭曲宛若異形的狂態,徹底破壞了生命體進化的美感。

眾目睽睽下,闇星一號完成了脫皮的工作,一個紅通通,身高只有原來三分之二,約到胸口位置的少年闇星一號,竄了出來。

照這情況看來,闇星一號多半是贏了精神力的較量,就不知此時此刻,製造出他的煉金術師究竟迎來了何種下場?

「……返老還童?唔,這種保養肌膚、防止老化的辦法,有沒有發展『錢』途啊?」洛特不免咋舌,偷偷嘀咕。

天知道他此刻怎還有空胡思亂想?

幸虧這傢伙沒忘記正事,扣住飛刀的手指一緊,收縮的銀色瞳孔中,只剩下闇星一號不設防的後背三大要害──咽喉、心臟、肝臟。

三抹幽藍射線,悄然無聲扑出。

或許今天的勝利女神是站在洛特這邊,三柄暗器無一落空,一概發出輕微的「噗噗」聲,連柄沒入軀體,又從正面破出。

競技區全體人員都瞧見這一幕,錯愕加上錯愕,導致他們張大的嘴巴幾乎可以塞進自己的拳頭。 相較下,同樣震驚於首領變化的死士們僅僅是瞠大眼睛,算得上冷靜自持,天塌下來亦面不改色的強者了。

「好啊!」

蘭吉妮居高臨下,親眼目睹了這場狙殺。 先前,由於對方被宰掉多少就立即補充多少,也不曉得死士們是怎樣連繫的,害耶蘭卡幾乎殺到手軟,卻仍舊苦苦打不開包廂的僵局。

隨後她又被闇星一號的鬼叫鬧得心神難定,早就滿肚子鬱悶,一個巧合的轉頭,卻給她瞧見闇星一號被捅出三個窟窿,如何不喜? 她這一口窩囊氣,好歹有了個出口發洩。

喜悅之情沒有持續太久,她很驚訝的發現,那個闇星一號似乎具有不死之身。 明明被貫穿要害了,這傢伙居然只是踉蹌兩步,又站得筆直。

──冥王笑,無功而返。

闇星一號面無表情,三個流著黑血、觸目驚心的傷口甚至可以看見前後景象。 偏偏那份不在意又不像偽裝出來的,他一雙麻木的眼定定注視洛特的藏身之處,只是密道口哪裡還有偷襲者的踪影?

儘管如此,他依舊握起拳頭,隔著老遠揮出看似平凡無奇,三歲孩童都能辦到的一拳。

「轟!」

碎石炸裂,密道彷彿遭受魔法攻擊一般,整個凹陷下去,從此坍方,除非經過全面修整,否則恐怕無法再用。

這一拳達到的效果,別說三歲孩童,縱然是個孔武有力、鬥氣高深的戰士,也未必能如此輕鬆寫意的辦到。 不過看闇星一號的表情,完成這種事情似乎就是吃頓飯的工夫,沒什麼了不起的。

已經避入密道深處的洛特,亦是有種劫後餘生的心驚膽顫。 正因為距離最近,那一拳之威沒有誰可以比他體認得更加清楚。

「哼哼。」洛特發出意義不明的鼻音,用佈滿傷痕的左手按住一樣傷痕累累的右手。 方才那下偷襲,已經讓他被爆炸餘波摧殘的右手傷上加傷,好幾處收緊不久的傷口,再度滲出殷紅血珠。

這樣一雙手臂,他還能發揮幾成實力? 洛特瞇起眼睛,細細思量。 他何嘗不曉得闇星一號那一拳旨在挑釁,是告訴他有種滾出來,不要做縮頭烏龜!

假若狀態一如從前,這烏龜他是死都不會做的,可是現在嘛……洛特滿臉苦澀,腳下步伐緩緩後移,明智的選擇退卻。

闇星一號偏不給他這個機會,又是一拳,整個通道嚴重震盪,害洛特半蹲的身形根本無法保持平穩,被顛得東倒西歪,勉強扶住密道牆壁,才算穩住。 可是他卻沒有把握,在第三拳到來之前,安然退出密道。

「非要逼我出去不可?」冷銀的眼,瞬間幽深到不可見底。

被挑釁第一次,他忍了;被鄙視第二次,他吞了;但是如果有第三次……洛特念頭尚未想完,闇星一號便叫他「如願以償」,連坍方處都讓這一拳開通。 可憐密道三擊折騰下來,已經是搖搖欲墜,非得拆掉重建了。

洛特不再遲疑,走了出去。

他的屬下似乎與他心有靈犀,這一刻,他們也攻進了競技區,取代闇星一號麾下死士佔據了出口位置,與觀眾群剛好將死士包夾在中間。

倘若有人仔細去看,更會發現有黑暗精靈混雜其中,不但自己攻擊,更把死士招示的弱點大聲叫嚷出來。 觀眾群裡的某些好手聽了,根本不必吩咐便加入圍殲行列,打算用行動宣洩憋了一肚子的火氣。

死士們很快出現左支右絀的敗相。

闇星一號看也不看,他死死盯著密道,就等裡面那個偷襲冒犯他的傢伙出來。 他希望這是個有實力的傢伙,因為他要殺雞儆猴,他必須再度立威,讓人群重新被絕對的恐懼主宰,任他予取予求。

相中的獵物終於準備現身,闇星一號顯然也不希望興致被打擾,偏偏眼下競技區的局勢,很明顯就是個絕大妨礙。

深呼吸,闇星一號張開嘴巴──

「安靜!」

區區兩個字猶如悶雷炸響於耳畔,幸虧闇星一號極有分寸,被震到耳鳴的人不在少數,但昏迷或死亡的卻一個也沒有。

死士們在付出兩人死亡的代價後,危局神奇的被穩定住了。

隨後,闇星一號向所有角斗場內的死士發出精神訊息。

「命令更改。守住角斗場所有的出入口,善用那些光屏,讓每一個在你們控制下的人類,都能夠欣賞到今天表演賽的最高潮!呵呵呵……哈哈哈哈!」

沒來由亢奮起來的情緒,讓闇星一號不但心中發笑,聲音也隨著自己的心意有些神經質地大笑起來。

雖然沒有再造成刺激性的破壞,不過對闇星一號聲音很感冒的眾人,被他這樣一笑,立刻汗毛直豎。 本來就被這個做事完全沒有邏輯性的狂徒所震懾的人們,紛紛繃緊神經,已經很僵硬的身軀又朝「木乃伊進化之路」邁出堅實的一大步。

「底下的人,你們難道以為螻蟻真能戰勝巨像嗎?哼,你們的勝利不過是一時的假象,如果逼到我親自動手,你們的下場──」闇星一號伸出手指,指尖方向的終端正是已經徹底報廢,看不出原始模樣的密道。

──你們的下場,就會跟那密道一模一樣。

不用闇星一號說出來,身體力行就是最好的威脅。 所有人艱難的吞吞口水,正要重新爆發的激斗在一方受到約束,一方手腳發軟的情況下,又回歸那脆弱的平衡點。

觀眾、死士、騎士,一環克制一環。

全場靜默。

每個人似乎都在深思。

「人類,你們何不乖乖接受我給予的機會,把勝負賭在一個人身上呢?」

闇星一號充滿誘惑的聲音再度響起,配合著他的精神力量,身在角斗場的人全部聽見了。

「賭一把,可以省去很多鮮血與不必要的犧牲,只要你們同意讓這個人,全權代表你們的命運……嗯,看起來,他似乎是一個傭兵,有相當資歷的佣兵。」

停止崩裂的密道,忽然又有零星碎石掉落。

幽靜的環境裡,格外明顯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無視密道與播報台之間的落差,洛特一躍而下,修長身軀並未辜負它該有的輕靈,落地之時幾近無聲。 纏繞在他周圍的鐵鏽腥味與他一身狼狽,襯托出的竟非落魄,而是種迥異於常人的野性肅殺。

洛特的臉龐,似笑非笑。

「嚴格說起來,我的部下會有死傷,你正是那個主因。」語調輕浮依舊,不過耳力稍好的人,均可聽出其中的沉重份量。

「想不到我們還有舊仇。」身上三個窟窿剛剛徹底癒合的闇星一號眉頭揚起,看樣子並不在意,更遑論動腦筋回憶真假。

「你的態度很讓人厭惡。」

「馬馬虎虎,我也看你不順眼。」

播報台成為戰場,場外、台下之人卻看得莫名其妙,完全無法理解貌似要新仇舊恨一起算的兩人,為什麼不動手,反而動起嘴巴來了?

難道要用口水戰決勝負? 太荒謬了吧!

質疑已經浮現在所有本意是來觀看角斗賽的人士眼底,蘭吉妮亦是琢磨不透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無賴騎士,究竟作何打算? 眼睜睜看他與闇星一號的距離逐漸拉近。

「啊……」

指揮騎士們闖入競技區的奎裡,突然若有所悟,眉頭反而皺了起來。

果不其然,一點也沒有攻擊跡象的洛特,由靜到動不過一秒轉換,右手魔劍夜痕的烏光險險劃過闇星一號咽喉,左手飛刀已經攔在後者退路之上。

闇星一號卻彷彿背後有長眼睛,身軀擺動如水草,乍看以毫釐之差閃過洛特的暗器,但明眼人都清楚,這分明是蓄意而為,旨在示威。

洛特臉色一變,恰似被激怒了。

隱藏身分的事被拋諸腦後,洛特渾身青色鬥氣飆漲。

本來這也沒有什麼,這鬥氣,只要找對門路誰都有辦法習得,但是鬥氣附著兵器的法門,那就絕對是皇家、禁衛兩大騎士團的不傳之秘,連這招都拿出來耍,和自認身分基本上已無太大差異。

只是這時候,沒有誰會不長眼的喊出來。 瞧洛特那副暴怒起來,掄著兵器就一通亂無章法的快劍伺候的模樣,敢去勒虎鬚的通常也離死不遠了。

以快打快,電光石火的速度讓動態視力差的人,除了一片影子飛來飛去,什麼也看不清。 不過動態視力有一定水平的,卻對這場胜負角逐嘆為觀止;而眼力更佳如奎裡者,則覷見天女散花似的暗器,在酣戰之間趁虛而入。

「蠢貨!你應該知道我體質抗毒才對!」闇星一號語氣不屑,左臂迎向飛刀群的軌跡,存心立威。

然而,當他看到洛特突然不瘋了,夜痕沒個樣子的扛在肩上,臉上還掛著奸計得逞的微笑,隨即意識到肯定有哪邊不對勁。

咕嚕咕嚕……

面無表情的闇星一號終於表情一變,右手按住腸胃處,受不了地微微蜷起身子,顫聲道:「這不是毒藥……你、你、你卑鄙無恥!這是……」他的話根本來不及說完,體內排出的惡臭氣體,自高處往下瀰漫。

──是瀉藥。

無須闇星一號公佈答案,底下捏住鼻子的人們,心裡已經有了正解。

洛特拿來陰人的瀉藥顯然不是一個屁能夠擺平,闇星一號的臉色越來越糟糕,肚子的咕嚕聲也一次比一次響亮……

「哎呀!你這是怎麼了?」某無良騎士故作驚訝,「吃壞肚子了?這可不得了。不然我們暫停,你先找地方解決一下吧!我可以等你。」

「你……」闇星一號惡狠狠地瞪,連把洛特生吞活剝的心思都有了。

「哦,你不知道廁所在哪啊?」洛特刻意大聲說話,還衝著底下問:「餵!你們誰曉得廁所在哪?趕快帶個路,否則我們的超級高手就要表演現場拉屎了!」

見著這般活靈活現的演出,底下人先是一愣,最後在奎裡捂著臉,一副「我不認識此人」的模樣下,漸漸有笑聲響起。

一傳十、十傳百,競技區裡總算發出哄堂大笑。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20 23:02
第十章 群毆定乾坤

「謝謝、謝謝大家捧場。」

洛特怡然自得的在播報台上揮手點頭致意,忽地,臉上掛笑的他面部神經僵住,難以置信地回頭看向闇星一號。

「我隨便說說而已耶!想不到,你真的豪放到現場隨地解決……」

趴在地上,很屈辱、非自願解決掉生理問題後,尚未緩過勁來的闇星一號,聞言渾身顫抖,「咯咯」磨牙聲清晰到洛特在另一波大笑聲裡,照樣能聽個明白。

猶不知大難臨頭的洛特見闇星一號丟盡臉面,又暫時爬不起來,於是順應「民意」再說了一串尖酸刻薄的風涼話刺激對方。 瞧那架勢,似乎很希望憑一條舌頭就把闇星一號氣到中風,如此一來,連體力都可以省下。

闇星一號卻不是有求必應的神靈,相反的,他專門跟別人唱反調。

洛特有意利用語言讓他心緒大亂,他豈會不明白? 強大的克制力在主人默許下鎮壓住狂暴的心,闇星一號不再發抖,腿肌施力,就著趴伏的姿勢砲彈般射出,十指青筋突起,似乎有意把洛特徒手生撕,以洩大恨。

洛特彷彿未覺,自顧自地招呼台下,直到底下人都瞧見闇星一號動向,發出驚呼示警,卻是為時已晚──血淋淋的手臂,生生貫穿洛特胸膛,闇星一號在洛特背後,露出猙獰的笑臉。

「洛特騎士輸了?」瞬也不瞬盯著播報台看,幾秒前還在開懷大笑的蘭吉妮,一下子失去了笑容,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

死訊來得太突然,勝敗的天平顛倒太快,猛然間她有些接受不了。

「當然不是。」

心分二用,既要注意守在門口的死士是否有異動,同時又很在意救命恩人戰況的耶蘭卡,眼力比蘭吉妮好上十倍。 洛特這個風系騎士方才展現的速度尚未超過他的動態捕捉能力,自然一眼即可看出其中玄虛──

「那煉金生物的心終究亂了,竟沒認出那是視覺暫留的殘像。」耶蘭卡微一撇嘴,似乎很鄙視闇星一號的失常。

「是殘像?」蘭吉妮活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連忙重複確認。

「公主可以用眼睛確認。」

蘭吉妮順著耶蘭卡的視線望去,果真瞧見一絲不同。 那被洞穿胸口的洛特虛影維持片刻便已淡去,闇星一號與台下之人俱是一驚,不過前者是驚嚇,後者是驚喜。

「嘖嘖,戒焦戒躁啊!就你這副鳥樣,我底下隨便抓個人你也打不贏。」

欠扁的調侃聲來自後方,闇星一號想也不想,回身馬上一記飛踢,腳下感覺命中人體,意識到洛特最大屏障是速度的他哪敢放鬆,隨即手腳並用的施以連環打擊。 十下里有七、八下以攻擊下盤為主,顯然是打定主意,要先廢去洛特的速度。

狂風驟雨的聲勢連洛特也招架不住,頻頻處於挨打地位,幾百雙眼睛瞅著這一幕,幾百顆心不由自主揪起……闇星一號當初的未完之語很明白,只要稍加琢磨便可知曉,他的意思是:洛特得勝,今日就不刁難。

儘管沒幾個人相信那狂徒的承諾,可是好歹這是個承諾。

奈何現下的局勢一面倒,剛剛使了手「毒藥換瀉藥,博君一笑」的洛特,這次被闇星一號不斷強攻定住,像個破娃娃被毆打,連皮甲碎裂聲都清晰可聞,恐怕沒那個能力再去搞花樣戲耍闇星一號。

許多人眼中掩飾不住失望,也有人開始東瞄西瞄,準備找路突圍。

同樣,也少不了不願意放棄,目不轉睛期望受制於人的洛特再締造奇蹟,某個貴賓席中,便有好幾雙這樣的眼睛。

「阿克……」

嬌柔的女性嗓音帶著一絲迷惑,聲音主人亦是雙眼迷茫,似乎有些搞不清楚狀況。

片刻,昏迷前的記憶才潮水般湧入腦海,蘿莎揉著太陽穴起身,走到頭也不回、握著拳、瞪著底下的阿迦納克身旁,一臉歉然地道:「對不起,我居然昏倒了,沒有幫上你的忙。」

「不是妳的錯。」

阿迦納克大度地一擺手,問向一旁僥倖沒死卻彷彿老了十幾歲,陰慘慘活像殭屍的煉金術師,「有什麼辦法可以阻止那個瑕疵品?聽圖克總管說,那小子是皇家騎士團的騎士,只要給他製造機會,必能反撲。」

「很遺憾,我無法可想……咳咳!我連自己剩幾天時間都抓不准了……」煉金術師有氣無力地說,和他奄奄一息的狀態倒是很搭配。

瞇了瞇眼睛,阿迦納克猶豫著該不該揭開自己最後一張底牌──狹義來講,接受過煉金術改造,經歷了九死一生的他也算是煉金生物。

但他卻沒把握在開啟「那個」之後,控制住自己狂暴的殺意。

蘿莎顯然看出阿迦納克的心事,連忙挽住他的手臂,「阿克,千萬不要。」她神色無比緊張,還有點難看,彷彿回憶起某些可怕的畫面。

「阿迦納克先生,你快看!」圖克沒預警地激動叫嚷,頗為破壞氣氛,但卻沒人在意他的失禮,因為播報台上情況又變──

被好一通修理的洛特,給闇星一號的上勾拳打飛出去,落在觀眾群裡帶起一片驚呼。

「囂張啊!看你還怎麼囂張!」闇星一號十分解氣,居高臨下用悲憫的眼神注視洛特,「只要你有本事爬起來,為了獎勵你,給你攻擊三次不還手。 」他自認為已經抓住雙方實力差距,才敢如此誇下海口。

大隊長被摔下來生死未卜,奎裡哪還沉得住氣?

他令人控場,自己擠進人群里希望幫忙療傷,好不容易到了洛特身旁,他卻瞧出了某些端倪。

「咦?這是易容術。」

他伸手在被打到鼻青臉腫的「洛特」臉上摸了摸,竟撕下一張薄如蟬翼的面皮。

「這不是……那個播報台上的主持人?」把洛特替死鬼的身分給認了出來之後,奎里語氣頗為詫異。

這等變故,闇星一號自然看在眼裡,可他還未反應過來,已有人傳音在他耳畔道。

「話是你說的。像個男人乖乖接我三下吧!」

重擊!

重擊!

還是重擊!

三聲巨響,來不及看清楚是否想像中那人動的手,闇星一號首先感覺到肢體軀幹的灼痛和天旋地轉。

這絕對不是拳腳或兵刃能夠造成的傷害! 闇星一號雖然受創,依然很清楚的分辨出來,那三下重擊更像有什麼東西撞在他身上炸裂。

「炸裂炎核晶!」某位眼尖的仁兄認出了把闇星一號炸傷的東西是何種兇物。

登時,場內外所有人除了佩服洛特敢把這種在空氣中相當不穩定的爆裂物拿在手上外,更是整齊劃一後退五大步,努力保持安全距離。

「嘖嘖,果然夠硬。」洛特莫名感慨,他如今只穿一件襯衣,皮甲老早套到了替死鬼主持人身上,「你那些小嘍囉被一炸,是當場粉身碎骨,你居然連手腳都被沒炸斷,只是皮開肉綻而已。」

「絕不放過你……絕不放過你……」沉默著,彷彿什麼也沒聽見的闇星一號忽地喃喃,下一秒,他瞬間爆起,「我絕不放過你! 」

炸裂的肢體尚在修復,他卻不管不顧,像一頭負傷的高傲猛獸,滿腦子僅存把敵人碎屍萬段的念頭。

被如此戲弄,當眾丟臉,沒有哪個身負高超武技的人能夠吞下這口氣。

闇星一號發須怒張,徹底狂化,與他有精神連接的死士們頓時惶恐起來,他們感覺到首領的憤怒,那是種想毀滅一切的暴虐。

這讓死士們失去了冷靜,腦子裡只剩下該如何安撫首領的念頭。 然而這種情緒的影響極端強烈,他們正常不久,理智就被一點一滴的剝奪,闇星一號的怒火主導了他們的心緒。

面對暴怒的敵人沒啥好說,奎裡下令,騎士們搶先動手,其餘人等有樣學樣,角斗場大混戰再度開打!

混亂爆發成了一個契機。

兩個貴賓席包廂裡,不約而同有人迅速斬殺追隨首領狂化的死士。 鎖鏈飛刀搶先朝下斬去,目標闇星一號首級,耶蘭卡緊隨其後,也踏上播報台;另一面,亦有個殺氣凜然,手持一對弦月狀奇形兵器,面部表情嗜血猙獰的男人,重重墜地。

不過播報台與貴賓席間的高度對他而言等同不存在,男人毫無損害地站起來,手臂一擲,弦月兵器飛鏢般迴旋而出,那軌跡正好經過闇星一號即將轟出的右手。 為了保全手臂,闇星一號沒得選擇的放棄攻擊耶蘭卡的空門。

「阿迦納克?」洛特一下子傻住,忘記要加入戰鬥。

阿迦納克和耶蘭卡活像搭檔了好幾年,彼此間配合度即使不到天衣無縫,也相去不遠。 實在讓人難以想像,這二人竟是仇人關係。

靠! 這還是那個小白臉紈褲子弟嗎?  「真人不露相」就是替阿迦納克這類裝傻高手量身打造的吧? 洛特暗忖,心下還真有些難以接受。

扮豬吃老虎的至高境界啊……

不只洛特,所有認識這個郡守垃圾二子的在場權貴,都是心有戚戚焉。 有人開始後悔當初為什麼要對阿迦納克冷嘲熱諷,也有人開始策劃要怎樣和如此高手搞好關係。 公主殿下更是瞇起眼睛,腦袋裡不曉得轉著怎樣的念頭。

「我看我還是別摻進去瞎攪和……」洛特看看手裡五、六個之前潛行去宰人,開膛剖肚取出的炸裂炎核晶,「還是老本行適合我。」

拋著危險爆裂物自言自語一會,洛特隱去身形。

上上下下,不論身分不分種族,但凡在角斗場內的人,幾乎都陷入酷似狂歡派對氣氛的大亂鬥中。 刀光連連、鬥氣閃爍,沒有最激烈,只有更激烈。

身為一介女流,蘭吉妮卻沒有絲毫慌亂,自幼接受的種種教育與實習,讓她有充分經驗應對自如。 何況她的對外命令早已發佈出去,現在就等外面埋伏的人馬進來控制秩序。

公主殿下的心神,此時已經全部放在播報台上的三對一激鬥。

前後夾攻的兩位也就罷了,瞧他們首次合作便進退有度,生生把闇星一號困守中央,光憑這點就足以羅列高手。 沒有點程度和眼力,雙方又如何能夠契合? 讓蘭吉妮哭笑不得的,其實是闇星一號周圍,一次次無預警爆破。

能夠傷害闇星一號的爆裂物,角斗場裡除了炸裂炎核晶,還能有其他東西不成?

「我終於知道不良騎士,究竟是怎樣個不良法……」蘭吉妮托著腮幫子觀望,眼神不知不覺痴迷了,露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甜笑。

可惜她很快就警醒過來,恢復如常。

「呵呵,我是帝國三公主啊……戀愛沒有自由的三公主……」她輕輕地說,含糊到除了本人,沒有誰能聽清她的發言。

轟地一聲,角斗場彷彿遭遇了地震。

公主殿下卻沒有機會去弄清楚到底出了什麼事,因為在她抬眼的瞬間,媲美直視太陽的白光差點刺瞎她的眼。 伴隨而來,左沖右突的強烈氣流更直接把毫無準備的公主殿下,生生震暈了去……

「──左右手粉碎性骨折!」

公主殿下氣勢非凡的站在雙手都上石膏、吊起來,照樣打死不肯給祭司看的洛特面前,和他那張全不在意的臉對峙好一會,卻不知為何地破口大罵。

「手都傷成那樣,你還拿去和闇星一號打鬥?你的痛覺神經怎麼長……不對,你到底有沒有痛覺神經啊?」

「這點傷,痊癒不過五、六天的事。」

想歸想,洛特到底沒有說出口。 惹天惹地別惹母老虎的至理名言,他也是聽說過的,並不打算親身嘗試名言為何是名言。

更讓洛特納悶的是,聽說公主殿下被他最後一次的大捆炸裂炎核晶襲擊,所造成的氣流弄暈了嗎? 沒道理才那麼一下,他剛被醫官處理好傷勢便清醒了吧?

隨後,他看見了一直不見踪影的奎裡,正在公主殿下背後雙手合十的陪不是。

……敢情是這小子把公主殿下提前救醒的?

「好孩子,老子記下了。」洛特齜了齜牙。 如果不是沒法動手,他非得把這個胳膊朝外拐的小子修理一頓不可。

「這個……大隊長,我是壞孩子,你把我忘了好不?」奎裡企圖垂死掙扎。

「想都別想!」

大隊長絕決的傳音威脅,讓奎裡整張臉一下子全垮了,垂頭喪氣不已。

「洛特騎士,你臉抽筋啊?」蘭吉妮依然不解氣,可是這話剛出口,她又似乎想到什麼,不禁有點擔心地問:「還是說你有哪裡的傷勢沒處理好?有的話快點說。你這人也奇怪,一臉跟祭司苦大仇深,有他沒我的樣子。治個傷沒那麼嚴重吧?」

「如果妳也是魔族,就明白嚴不嚴重了。」同樣,這話也是在心裡回答。

眼見洛特依然故我,擺明了你訓你的話,我發我的呆,死豬不怕開水燙,更加氣不打一處來。

若非這裡是醫館病房,而且因為角斗場事件搞到人滿為患,不得不發動官方力量才能維持秩序的程度,加上她不能在百姓前失儀,否則洛特的態度絕非一頓碎碎念可以抵消。

公主殿下現在忽然有點後悔,很希望把整個醫館淨空,方便她好好管教某位有欠教訓的騎士大人。

洛特也正在苦惱,想方設法要把公主殿下的注意力從他那裡轉移。 這個時候,在角斗場大發神威的阿迦納克,好巧不巧醒了過來,立刻給洛特一個很好的暗示──

「唷!我們的大禍首兼大功臣醒了呢!」洛特陰陽怪氣地提醒眾人,眼睛直直盯著對面的病床,看阿迦納克在蘿莎的幫助下改躺為坐臥。

眾目睽睽,而且每個人眼光裡的涵義都很複雜,剛甦醒的阿迦納克一時也不曉得該怎樣應對,唯有報以苦笑。

「你不要緊吧?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蘿莎憂慮地問。

阿迦納克昏了又醒,醒了又昏,她實在很難不擔心。

「體力透支而已,沒什麼大礙。」拍拍蘿莎抓住自己手臂的小手,阿迦納克的目光迎上蘭吉妮,「人算不如天算,如今東窗事發,公主殿下準備如何處置我? 」

事到如今,他的態度倒也坦然,眸中神光內斂,武學高手的氣度無須刻意為之,也足夠令人有深刻感受。

兩相比較,實在叫人懷疑以前那個在女人面前卑躬屈膝,油頭粉面的小白臉,與現在這個負傷臥床的阿迦納克,竟會是同一人?

阿迦納克本人亦是長長吐出一口氣,如釋重負。

長久的偽裝不需要再持續下去,能夠展現真正的自我,確實是件頗舒心的事情。

「你的情況,蘿莎已經告訴我。」

蘭吉妮表情淡定,倒是蘿莎聽見這句話,著實緊張了下,惴惴不安地看著阿迦納克,直到對方表示他不在意,才放下一顆高懸的心。

公主殿下則繼續道:「既然你有心報效國家,只是苦無出路,那麼到我身邊做護衛吧!算是將功折罪,也是考察──你和她一起。」

最後一句補充,顯然是把阿迦納克與蘿莎的眉目傳情,猜出了一個大概。

不過那句「苦無出路」,卻是為了替阿迦納克留面子了。

身為郡守之子,若非好高騖遠,阿迦納克多的是晉升官路之途,偏偏他看不上眼,非得東搞西搞鬧出這個牽連面頗廣的禍事,找別人也找自己麻煩。

公主金口一開,阿迦納克和蘿莎心裡也明白,這已經是目前能得到的最好結局。 兩人互覷一眼,均自對方眼中瞧見肯定。

「樂意為公主殿下效勞。」他們說得心悅誠服,如此結束,總好過遭受牢獄之災、斷頭之刑。

「那個煉金術師呢?」洛特突然插嘴。

阿迦納克輕輕搖頭,嘆了口氣,「他本就時日無多,沒能撐過炸裂炎核晶的劇烈震盪,不久前已經去世了。」他感到十分惋惜,惋惜的卻不是煉金術師這個人,而是他的鬼才。

他們之間本來便是互相利用的關係,阿迦納克會這樣想也是理所當然。

「不過他臨死前給了我一樣東西。」阿迦納克摸出一顆封印珠,扔給洛特,出於直覺又加上一句:「你有興趣的話,不如收著。」

洛特哼了聲,暗道:「不就是角斗場外威脅一頓嘛,何必記仇到現在?」

他拒絕了奎裡代接的好意,眼神一凝,鬥氣自然而然取代雙手,透體而出,靈巧的將珠子托住,送到他面前來。

掌聲響起,阿迦納克唇角微勾,「不錯,真是不錯,洛特騎士還游刃有餘啊!」

其實他心裡卻是無比震驚,能把鬥氣操練到充當手臂的程度,那需要多麼精細的控制力? 只怕全帝國能達到這種程度的人,五根手指就數得完了。

「哪裡的話,你也是深藏不露。」洛特針鋒相對,突然又話鋒一轉,「公主殿下,妳還答應過耶蘭卡一件事。」

「不錯。」蘭吉妮深知言出必行的重要性,正色道:「阿迦納克,我以三公主的身分向你下令,銷毀所有與捕捉利用黑暗精靈有關的文獻記載,即日起不得再從事相關行業,剩下的幽魄玉全數物歸原主。你可有意見?」

「一切按照公主殿下指示。」阿迦納克這時倒乖順的很,想來是已經代入角色,開始爭取印象分數了。

事件告一段落,耶蘭卡這次來到人類世界的任務圓滿達成,歸心似箭的他根本不願多待,請洛特吃一頓後便率領族人踏上返鄉之途。

另一方面,第七大隊第一、二中隊雖然不至於傷了元氣,大大小小損失卻也無法避免。 蘭吉妮公主見到此狀,也沒有繼續巡視的心情,當即下了一道命令,要求返回帝都舒文邁。

對此,洛特非但毫無抵觸,而且是舉雙手贊成。

他早就不耐煩陪小女孩玩周遊國境的遊戲,早一刻結束早一刻好。 當然他不會笨到表現出來,萬一公主一怒之下,說要再私巡一個月,他想哭都沒地方哭去。

回程路上,除了公主殿下的坐駕,另外又增加三輛馬車,後兩輛專門用來安置連祭司都無能為力,只能保住性命等它慢慢好,或者乾脆殘疾了,準備面臨退休命運的騎士們;前一輛馬車裡頭,卻只坐了二人──因任務重傷的丹,未免驚世駭俗仍在假裝骨折的洛特。

「大隊長,那顆是什麼?」

一路上看著洛特用鬥氣擺弄一顆黑珠子,似乎還若有所思,丹再也受不了自己好奇心的煎熬,終於脫口問出。

「自己看不會?」

言罷,珠子劃出一條拋物線,落入丹手裡,他立刻拿起來湊到眼前觀察,這才發現原來珠子本身是透明的,黑的是裡頭漆黑濃稠,似氣體又似液體的東西。

「這是什麼?」他還是看不出所以然來。

「闇星一號的殘魂。」

「噢,闇星一號的……」丹點點頭,恍然大悟不出三秒,馬上拔高音叫道:「什麼?闇星一號!」他馬上把黑珠子拋飛出去,彷彿那是什麼洪水猛獸。

幸虧洛特反應及時,鬥氣包裹,把就要摔出馬車的封印珠捲了回來。

可惜雖未親身經歷,聽完別人敘述後就對闇星一號很感冒的丹,根本沒把這招只有他們團長能辦到,神乎其神的絕技放心上,眼睛死死盯著封印珠,神色惶惶不安。

「大隊長,這種危險物品趕快處理掉啊!」

「緊張什麼?」洛特把它收回兜里,不以為意地說:「區區一縷自主意識也沒有的殘魂,值得你大驚小怪?」

奈何一個人的畏懼沒那麼容易根除,丹不甘願地閉上嘴。 半晌,他又囁嚅地道:「大隊長……我想,這輛高級馬車你自己享受就好,我傷好得差不多了,可以換馬車去照顧其他弟兄。」

「哦?」洛特一揚眉,斜眼睨去,丹的忐忑不安盡入眼底。

他邪氣的笑了。

「好啊,順便把闇星一號拿過去大家罵罵,有仇報仇,沒仇練舌頭。」說著,洛特作勢要把闇星一號的封印珠取出來,驚得丹連連擺手,大喊不要。

「大、大隊長,我在這馬車挺舒服的,我不去了,我不去了。」

「不去了?」

「不去!打死都不去!」丹把頭搖得像波浪鼓。

開什麼玩笑! 待在同一輛馬車,至少東西放在大隊長身上,跑到別車去,那東西可就在他身上安家了。 萬一那傢伙其實沒事,突然暴起發難怎麼辦? 哎哎,光用想的就渾身發毛,還是不要詛咒自己吧……

車內鬧出如此大的動靜,車外又豈會全無反應? 只是洛特有個好副大隊長,適時制止,才沒有人大驚小怪地把頭探進馬車裡;而後車內兩人的對話,自然是讓豎直耳朵的眾騎士聽了去,也明了了前後始末。 人人不禁露出淺笑,幾個沒憋住的更低低笑出聲來。

奎里莫可奈何地微微搖頭。

他這個大隊長,不正常的時候永遠比正常的多。

以前的話,他或許會很在意,因為和其他騎士風範十足的大隊長比較起來,這樣的大隊長簡直丟人臉面。 可是現在嘛……

「一個在乎屬下生命的大隊長,才是最好的。」奎裡滿足地嘆息。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20 23:06


闇!!騎士 7

內容簡介

專制的定義是什麼?就是獨斷獨行,說東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往西走。
洛特大人就是如此專制,安排了手底下騎士的假期,只為取得雙頭龍蟒的晶核。
踏出別人的一小步,他走向重現六翼天使輝煌的一大步。

偏偏這位重生墮天使的毛病還挺多,身體的傷恢復了,心靈的傷卻裂開了。
騎士團長與眾位大隊長不得不開會討論,最終制定一套「瞭解洛特心靈變化套餐」任務,
由穆亞、菲斯洛主導參與。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20 23:31
第一章 進化吧! 迅狼

春去秋來,冬雪即將再臨大地,家家戶戶的爐火再次燃起熊熊烈焰,厚重的衣物、防寒的手套、斗篷……只要能想到的防寒用品,紛紛出籠,呼嘯的寒風與驟降的低溫,更讓人明確感受到冬天的腳步近了。

在這生機盡消的冷寂時節,騎士團熱鬧得出人意料。

原因無他,三年一輪休的假期在眾騎士望穿秋水的企盼下,終於讓他們給盼來了。 編號奇數大隊的騎士們,各個高高興興的準備放大假,雖然這假期,只有短短一個月。

但在一片歡喜的氣氛裡,某兩大隊的某兩小隊,卻是籠罩在愁雲慘霧之中。 因為有個無良大隊長十分霸道的擺出上級威嚴,不容分說就剝削他們的假期,說要去執行什麼假期任務,好充實空虛的假期。

不論是第一還是第七大隊,被抓住的騎士們不約而同想哭訴:「洛特大隊長,我們的假期不空虛啊!求求你讓我們放假……」

然而良心被狗啃的洛特,又哪里肯妥協? 他直接無視二十多張哀懇的面容,這讓被拖下水的穆亞,憑白多了滿頭看不見的黑線。

「聽好了,本次任務已經通過團長認可,定名為『迅狼曠野後續任務』。」

洛特很高興的站在司令台講話,司令台附近除了第一、第七大隊所屬,還有零散的騎士隔著老遠看熱鬧,指指點點,頗有幸災樂禍的嫌疑。

尤其那些沒假放的騎士,瞧瞧他們的嘴臉,真是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洛特卻絲毫不受這些外來因素打擾,肖想龍蟒晶核許久的他,興致高昂地自顧自解說:「任務內容很簡單,我們負責押送這次提供給迅狼曠野的糧食,另外宰掉龍蟒,把那百餘頭迅狼弄回來,武裝第一大隊。」

聞得此言,第七大隊看第一大隊的眼神,頓時有些不友善了。

「莫非是為了你們,我們才連假都沒得放?」他們的眼光裡,傳遞著這樣的訊息。

誰都曉得第一大隊長和第七大隊長是好朋友、好兄弟,有難同當不算什麼,義助兄弟也理所當然,會發生眼下的事情更是一點也不奇怪。 第七大隊的騎士直線思考下來,覺得順理成章,亦是無可厚非。

第一大隊所屬騎士也是冤啊!

他們根本不曉得怎麼回事,無緣無故就招來同僚白眼,哪能不憋屈? 他們多想現在就打斷洛特發話,問他個清楚明白,但身為騎士的基本素質,讓他們最終選擇乖乖聽話,什麼問題都先吞了下來。

結果這一吞,便再無提問機會,洛特一番「慷慨陳詞」後,立刻勒令所有人整裝上馬待發,而穆亞一如既往的沉默,把指揮權交付了出去。

帶著兩隊只想趕快辦完任務好放假的騎士,押糧隊伍即便想慢也慢不下來,預計的十六天路程,生生被這群日夜瘋趕的放假狂壓縮了一半。

第六天,迅狼曠野已然在望;第八天,騎士們已經在曠野紮營,準備享用午餐。

索米和哥裏亞在獲知消息的第一刻,便來到各自主人身邊。

只見一個銀髮銀眸黑衣的騎士坐在一顆巨大岩石上,而嬌小玲瓏毛色黑亮,獨角散發朦朧紫光的黑暗獨角獸伴在一側。 黑衣騎士旁邊,那個栗發金眸的白衣騎士腳邊,則趴著一頭灰白色、雄壯威武的大狼,尾巴一晃一晃,耳朵卻豎得直直,似在認真聽人說話。

睽違已久再相聚,索米和哥裏亞免不了有一肚子鬱悶想要宣洩,洛特、穆亞很不幸就成為牠們吐苦水的對象,耳朵裡嗡嗡響的全是牠們對龍蟒的抨擊。

按照牠們的說法,龍蟒的種種惡行可說髮指到了天怒人怨、神鬼共憤的地步,人人得而誅之! 不誅不得以定心! 不誅不得以平怨! 最好先剝皮取晶再挫骨揚灰,然後龍蟒肉燉一燉消毒,大家分著吃了。

瞧牠們那怨恨的表情,可見這陣子牠們兩戶「好鄰居」沒有少「溝通」,彼此之間才會有如此深入的瞭解。

穆亞聽得瞠目結舌,忍不住正色問了一句:「你們形容的究竟是龍蟒,還是潛伏在附近的恐怖份子?」

「『當然是龍蟒!』」一迅狼一獨角獸異口同聲。

洛特掏掏耳朵,不予置評。

等待牠們講到累,終於想要換口氣再繼續之際,洛特拿捏好時機,搶先開門見山地表示:「我找到進化之法了。」

哥裏亞當下精神一振,隨即忘掉牠準備說什麼。

牠日也等、夜也等,等待的就是這個消息。 想當初牠會簽下契約,自願成為穆亞的坐騎,進化極電奔狼是最大的誘因啊!

可是哥裏亞尚未開口說點什麼,洛特又搶白道:「不過你知道,急於求成,總會有後遺症,雖然已經控制在一個極其輕微的幅度,卻仍無可避免。你去知會一聲,讓有心理準備的來就好,不勉強。」

「世上本就沒有完美。一點點後遺症,我迅狼一族承受得起。」哥裏亞也不曉得是真的討論過,或者身為頭狼、身為一族之長,在迅狼群體內便能夠武斷的決定全族大事。

洛特也沒有計較的意思。

哥裏亞說沒問題,那就沒問題吧。 他一聳肩,無所謂地說:「招集準備接受進化的迅狼,選十頭最強壯的做第一批進化,到時負責其餘迅狼進化時的守衛之責。另外清出一塊空地,進化這種大事,不好遭受打擾。」

洛特的要求都有其道理,哥裏亞聽完,連反對的意見也沒有一個,馬上按照吩咐行動。

進化啊,那可不是每頭迅狼都有機會面臨。

現在一個大好機會跑到眼前,不懂得把握就是白癡狼了,因此消息一傳開,狼群踴躍,甚至為了爭搶前十的名額,差點沒擠破頭。 這陣子被龍蟒攪得「狼」不聊生的怨氣,老早不曉得被拋到哪個九霄雲外去。

為了那十個名額爭執不下,迅狼群展開了一場搏鬥。

穆亞看在眼裡,擔心在心裡。

「牠們這樣自相殘殺,未免太消耗戰力了……」他皺著眉頭,一副很想上去阻止的樣子。

不過看來穆亞也明白,這是迅狼族群在面臨意見不合時,最常使用的方式──誰爪子利,聽誰的。 所以碎碎念歸碎碎念,他終究沒有白目的上前去勸解說爭執可以和平解決云云,畢竟這已經是迅狼族群裡,最「和平」的解決方式。

「來,吃烤肉串。」

一點也不擔心的洛特,把一串用削過細樹枝串起來的香噴噴烤肉,遞到穆亞鼻子底下,笑瞇瞇的好似把執行任務當成來渡假。

「洛特。」穆亞不苟同的想訓話。

「別、別。」洛特晃了晃另一串被他咬過的烤肉串,一指後方營地前頻頻冒起的炊煙,「基本上,大家都當作來郊遊的。也不曉得哪個混蛋,居然把酒都帶來發下去了。」

「哦?」

穆亞不信任地盯著洛特看,他怎麼覺得運酒、發酒的混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而且還很會裝無辜?

「哪,烤肉串。」彷彿沒看出穆亞眼神裡的特殊涵義,洛特裝傻裝到底,抓著穆亞的手把烤肉串塞進去,「吃吃看,那幫小夥子手藝倒不錯。」

看看烤肉串,再看看洛特嘻皮笑臉的面孔,穆亞搖搖頭,「別用那種老氣橫秋的語氣說話,好像你是他們的長輩一樣。」說著,他咬了口肉串,果然是外焦內嫩,讓人口齒留香,也不知道洛特是從誰那裡拿的。

「哼哼,很不巧,我還真夠格當長輩呢!」洛特揚高下巴,挺起胸膛,活像這是件很值得驕傲的事情。

穆亞只當洛特是說玩笑話,聽聽就過去,也沒放在心上,根本不知道這是洛特很難得的大實話。 一個兩千九百多歲的魔族,別說當人類的長輩,當祖宗都夠資格了。

迅狼的名額選拔戰沒有耗費太久時間,一頓午餐結束,哥裏亞的選拔也出爐了。 包括牠在內的十頭迅狼,全是族群裡有數的高大強壯,光瞧體型,就讓人絲毫不敢小覷牠們的爆發力。

「很好,乖孩子們。現在排隊,我們打針了。」

當初在角鬥場時,洛特從圖克總管那邊拐來的進化藥劑,在經過洛特屢次調配試驗後,今天總算有用武之地了。 連洛特都有些躍躍欲試,獰笑著的實驗狂人神態,害哥裏亞不僅一次懷疑,牠是否答應得太草率?

可惜現在即使想反悔,洛特也不會答應了。

好不容易送上門的實驗品,哪有再放走的道理? 倘若試驗成功,他這種副作用微弱的進化藥劑一旦推廣入召喚師業界,日進鬥金不是夢想啊!

想著想著,洛特居然淫笑起來。

見狀,即將接受注射的哥裏亞激靈靈打了個冷顫,險些控制不住身體溜開。

幸虧洛特雖然有居心不良的嫌疑,不過宗師就是宗師,在製造毒藥上不含糊,觸類旁通,製作起這進化藥劑,亦頗有成效。 陣陣狼嗥中,迅狼曠野迎來了一次罕見的迅狼集體進化,強烈的元素震盪,有心人均可察覺。

那龍蟒亦是如此。

只不過這傢夥也是小心,偷偷摸摸在遠處觀望,對比實力之下,發覺敵方數量眾多,恐怕寡不敵眾,也就打消了趁人之危的念頭。

否則不小心捅了馬蜂窩,即便平時沒想過和牠拼命的,這時恐怕也會不管不顧的跟牠把命拼,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悄然遁去的龍蟒,把目標訂在剛剛完成進化的奔狼上。

進化是件極其耗費體力的活動,完成進化不久的奔狼,雖然整體實力增強了,不過實時戰鬥能力卻會大打折扣,因為那種狀態下,實在太累了……

百來頭迅狼在面前排排列隊不稀奇,洛特、穆亞以及這次跟來的兩個小隊全部見識過,老早就見怪不怪了。

但是百來頭高大雄健、銀毛閃亮,角質厚甲與骨質尖刺顯盡其猙獰強大的疾電奔狼,老實聚攏列隊的景象,有幸得見的能有幾人?

在場的二十多個人類,正是雀屏中選的幸運兒。

第一大隊第一小隊的成員們,更是幸運兒中的幸運兒。 因為疾電奔狼本來就是為他們準備,而犧牲假期前來的這十人,則可以獲得優先選擇權,現在即可設法降伏看上眼的奔狼,簽訂契約──當然,能否成功簽訂契約,全憑本事,實力不濟也怨不得人。

不過要討論興奮程度,心潮起伏最激烈的既非奔狼亦非騎士,而是那個全程目睹迅狼進化,被百分百的成功率沖昏頭,大喊「金幣萬歲」的洛特。

這傢夥的腦袋裡已經被滾滾而來的金幣填滿,瞳孔形狀也快要變成金幣了……「哼哼哼哼,所有的召喚師朋友,準備好你們的錢袋啦!哇哈哈哈── 」

洛特把餘下的進化藥劑視若珍寶,對著那個瓶子這邊擦擦那邊抹抹,沒事還要親上兩口,含情脈脈的目光,彷彿那個不起眼的瓶子是他追尋百世的情人。

「你果然拿我們當藥劑的實驗品!」哥裏亞暗恨在心。

得見洛特此狀,哥裏亞立刻明白之前的預感沒有半點錯誤,洛特就是拿牠們測試幾番調配後的藥劑,究竟成功了沒有? 好在是成功了,否則哥裏亞簡直無法想像,失敗了的話,牠手裡這些優秀的戰士,會遭遇何等可怕下場?

同樣將洛特的失態看在眼裡,穆亞的腦門上又多了滿頭看不見的黑線。

「咳咳!」

他不得不假咳兩聲,拉回人群和狼群的注意力,而後直奔主題。  「各位,我們時間有限,現在開始簽訂契約的考驗。希望日落以前,我能夠看見十名完成初步契合的奔狼騎士。」

這是穆亞想到最好的辦法。

利用一件更有吸引力的事情,把人群狼群對洛特的關注,轉移到該件事情上。

以他對洛特的瞭解,當然看得出來,那小子不知道想到什麼賺錢途徑,如今正在作發財夢。 只要不去管他,不用多久,他自然會恢復正常。

穆亞的解決辦法無疑相當有效,身為當事者,奔狼群和第一大隊騎士馬上專心起來;心不甘、情不願出任務的第七大隊,這時候也滿腦子湊熱鬧,尤其在副大隊長奎裡的帶頭下,隨即組成有紀律的拉拉隊。

穆亞衝著奎裡讚許地點點頭。

第七大隊確實需要發洩,眼下也的確是個很恰當的時機。

另一方面,見洛特精神不太正常,也不曉得在爽什麼,偏偏還跑去湊熱鬧的索米,這會讓坐在地上的洛特一把捉住脖子,不得已也跟著趴下去,隨便主人搓弄的牠,渾然不知大禍即將臨頭。

甚至索米現在還很納悶,搞不懂洛特幹麼像一輩子沒摸過黑暗獨角獸,居然一吋一吋在牠身上細細摸索。 可是這種感覺實在太像按摩,亂舒服一把,讓索米根本沒想過抗議,反倒是有點昏昏欲睡。

在這種精神狀態下,索米的危機意識麻痺得更加徹底,殊不知洛特臉上奇怪的笑容逐漸擴大。 洛特的手已經摸完身體,重新落在馬耳朵上,身軀微微前傾,附耳輕聲問:「索米,你說黑暗獨角獸進化成夢魘,夢魘再進化會是什麼? 」

馬耳朵動了動,索米含糊地回答:「我怎麼知道?反正我沒得變了……」

「我們可以試試。」

「試試?」索米的意識,仍處於半夢半醒中。

「沒錯。」洛特語調溫吞的蠱惑,「我這裡還有剩下的進化藥劑。進化嘛,總是能與強大拉上關係,夢魘之能已堪比魔龍,如果可以更進一步──」

「……聽起來很厲害呢!」

小獨角獸在洛特一字一句的誘導下,漸漸往火坑靠近,撲面熱浪似乎也烤不醒牠的神智,眼看著就剩點點頭、跳火坑兩個步驟……

天殺的拉拉隊喧嘩聲驟響!

噪音讓迷迷濛蒙的索米打了個激靈,從神遊狀態清醒過來,潮水般回溯的記憶,使牠意識到自己正要答應什麼可怕的事情。

「虎毒尚且不食子,主人你怎麼可以這樣!」能跑多快就跑多快,索米一溜煙閃得遠遠,才頓下來指正洛特的錯誤。

太過分! 真的太過份了!

居然打算利用牠做實驗,看看沒有後段進化的種族,喝下進化藥劑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 萬一異變,或乾脆掛掉怎麼辦? 光想想牠就寒毛倒豎。

「怎樣?」

洛特擺明瞭死豬不怕開水燙,一點悔意都沒有,從他眼瞳中唯一可見的只有惋惜。 看樣子,他對於索米的「浪子回頭」相當感慨。

魔族就是魔族,對引誘別人墮落格外有心得,同樣也格外上心。

索米麵對主人的無賴態度,簡直不曉得該如何響應。 給他來一個馬後踢? 那無疑是相當不現實的,沒有反過來被踢,就算牠運氣好了。

思來想去,索米發覺牠只有一種可行方案──

沉默是金。

「哼哼,不理你!索米不理主人了!」腦袋一撇,索米就地趴下,看都不看洛特一眼,其表現,完全像個鬧脾氣的小孩子。

不過,索米的獸齡換算成人類年齡,也不過九、十歲的階段,的確還是個小孩子。

「總不好跟小鬼斤斤計較吧!」

這是洛特的想法。

所以一見陰謀失敗,他也沒想過再接再厲,反而很乾脆的放棄,同樣不理索米,徑自去觀賞第一大隊騎士和奔狼間的較勁。

然後,他在眾目睽睽下,在穆亞的殺人目光下,又開了賭盤……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20 23:33
第二章 耍陰險? 我來!

迅狼曠野屬於盆地地形,四面環山,其中又以西山最平緩易走,南山最崎嶇難行。 而那雙頭龍蟒也夠機靈,牠哪裡不好選,老巢偏偏築在這等閒人無法隨意攀爬,更別說縱躍自如的陡峭南山。

有天然山險做第一層屏障,自身實力做第二層防護,牠完全有把握,哪怕自己再可惡,面對能夠登上山崖的有限敵人,憑藉地利之便,牠也有能耐讓對方不好過。

如果運氣好,還能留下幾個當宵夜。

這龍蟒食性極雜,吃花吃草吃綠葉,偷卵偷蛋偷幼崽,幾乎只要活著的,牠一概來者不拒。 哪怕是毒藥,以牠不懼毒的體質,只要味道不錯,這龍蟒多半也會嗑下去。

換句話說,想採取陰損手段,從龍蟒的飲食習慣著手,肯定沒機會了。

幸虧洛特一開始,就沒有這一類的打算。

宰掉雙頭龍蟒後,那晶核可是他要用的,萬一上頭沾了一堆分不清楚什麼是什麼的毒素,屆時他處理起來,也是極其麻煩的。

「前頭就是,那座懸崖底下有個天然洞穴,雙頭龍蟒住在裡邊。」前方帶路的哥裏亞,在心靈溝通中忿然向僅有的兩位聽眾訴苦,抱怨諸如龍蟒有多難纏,牠手下迅狼又死傷多少,一定要替牠們報仇……云云。

一路上,哥裏亞沒少說這樣的話。

剛開始這番話還能引發穆亞的共鳴,可是從山底聽到山峰,這番叨叨絮絮的恐怖威力,硬把模範騎士的耐性也給磨沒了。 任憑哥裏亞怎麼泣訴,穆亞一概「嗯嗯嗯」的敷衍,更別提洛特了,他差點想落腳休息,順便烤狼肉嚐嚐鮮。

「夠了!」

洛特奉行的準則是,忍無可忍便無須再忍,於是一路狂揉太陽穴的他爆發了──「哥裏亞,我求你,我拜託你,你行行好,閉上嘴巴吧!」

一般情況下,穆亞聽見洛特這樣講話,多少會勸阻一下,或者替被責罵方辯護兩句。 不過今天,他似乎也不願做好人,遠遠走了開去,來了個眼不見為淨。

「我的同族傷得冤、死得慘啊!」哥裏亞如此回應,漆黑的狼眼深處,點點紅光閃爍,象徵被壓抑著的冤仇。

洛特一拍額頭,有意忽視那點紅光,揮揮手,道:「這話你說了一百多遍,我都會背了。我這樣跟你保證吧!那條龍蟒,我只拿需要的部份,其他一概交給你處理。請問狼老大,您老人家可以下山了嗎?」

調侃的語氣一聽就不是真正尊敬,可是對方真實身分乃魔族,哥裏亞能怎樣? 撲上去咬他? 不被扒皮拆骨,皮賣錢、骨熬湯就算不錯了。

念及此,哥裏亞聽從了逐客令,旋身踩著山壁的凹凸處,縱躍著,靈巧如風,轉瞬間變成一個小黑點,然後便再也看不清。

洛特大大籲了口氣,感慨耳根子終於又恢復清淨。

「怎麼樣?那條大蟒在不在家?」他轉頭朝站在山崖往下望的穆亞問,腳下步伐不止,很快來到崖邊,跟著探頭張望。

誠如哥裏亞所言,這側爬滿藤蔓的山壁上,的確有個被藤蔓阻擋住視線的隱密洞口,約在離山崖三個成人距離的位置上。 倘若不是兩人預先知曉有這麼一處洞穴,還真容易遭藤蔓誤導,忽略過去。

「看來我們必須進洞一探。」穆亞收回目光。

光是站在山崖上觀察,根本看不出什麼,要引誘那條機警的龍蟒出來,成功率又不高。 再說,也不清楚牠在不在,萬一洞內沒蛇,他們在洞外引誘半天豈非做白工?

「同感。」洛特蹲下來,拉扯著藤蔓嘗試堅韌度,評估了會,方道:「藤蔓很紮實,撐得起人體重量。我先下去,你殿後。」

言罷,他挑了條較粗的藤蔓,一手拉住,頭顱稍側注意下方,兩腳蹬著山壁,一跳一跳往下挪移。 穆亞沒有馬上動作,他注視著洛特慢慢接近洞口,確定安全後,自己也挑了根藤蔓,依樣畫葫蘆的爬下山壁。

哪知龍蟒不是普通狡猾、普通能忍,明明已潛伏在側,偏偏靜悄悄的,彷彿牠也是根藤蔓。 直到穆亞也雙腳離地,懸在半空,目測距離已經來不及瞬間重返實地,這個黑暗中的獵手,才在與牠顏色相近的藤蔓掩護下,滑動接近,然後──

雷霆一擊!

毒霧漫漫,遮天蔽日。

冰錐颯颯,強襲四方。

這瞬間,支撐兩人重量的藤蔓斷裂,從斷口處蔓延的冰層,迫使不想被凍成冰棍的兩人唯有棄之不用。 這瞬間,腐蝕性劇毒顯威,毒霧籠罩範圍無一物倖存,岩壁坑坑洞洞、藤蔓淒淒慘慘,洛特、穆亞卻不知去向。

一聲沉悶重響,替這場十幾秒的襲擊劃下休止符。

待至毒散,雙頭龍蟒的身影顯露無遺。

兩顆碩大猙獰的蛇頭輪流吐著殷紅信子,澄黃大眼中細長的瞳孔一冰藍一湛青,足有一個成年男人腰部粗的身子覆蓋著密密的橄欖綠黯淡鱗片,洞外身長八米有餘,一路從洞口攀爬而上,又給脆弱的山壁添上一道壓痕。

尤其在藤蔓遭毀大半的現在,山壁上層層迭迭,彼此交錯的軟件動物爬行痕跡,更顯得觸目驚心。

需要多大的體積、多沉的體重、多強的力道,才能讓在經歷大自然風吹雨打的考驗、依舊不被侵蝕、突出於眾岩塊之間的山崖,變得如此狼狽? 龍蟒之難纏,由此可見一斑。

牠悠悠擺動巨大腦袋,眼珠子靈活地轉來轉去,任何凹凸不平的小地方都未忽略,卻遍尋不著牠的兩個小小獵物。

難道掉下去了?

蛇眼默默往下望,山崖高聳,自是無法一眼收盡,只知底部一片綠綠黃黃。 如此高度,除非能夠沖天,否則就是塊石頭砸下去,也得粉身碎骨,何況血肉之軀的人類?

宵夜沒了,有點遺憾。

巨大蛇身蜿蜒倒縮回洞,兩顆大腦袋就守在洞口,猶是不死心地瞅著下方,彷彿這般盯著,宵夜會自己爬回來。 而那洞穴既能容納一條半身過八米的龍蟒,其穴之幽深、洞之寬廣亦可想而知。

「可惡的龍蟒,居然比我還卑鄙!」龍蟒巢穴深處,傳來模模糊糊的咬牙暗恨聲,那輕佻的語調和說話方式,著實叫人熟悉的很。

「你小聲一點。」另一把溫和的聲音輕道。

鬥氣朦朧的青光忽地亮起,好像黑暗中搖曳的唯一燭光,勉強照明四周,自然這說話的兩人,面孔也顯現出來。 前者慵懶頹廢,後者溫雅莊重,果然是洛特與穆亞,只是在青光映照下,兩張略微泛青的臉孔還真有些嚇人。

他們沒有因龍蟒突襲而摔死,實為大幸。

當時的狀況其實相當緊急,毒霧的偷襲無預警,洛特捉住藤蔓的右手就不幸遭了殃,小臂被腐蝕了一大塊,然後銳利的冰錐緊隨而至,趁洛特還未來得及處理手臂傷害前,斬斷他們可能的退路,說是九死一生,並不為過。

至少,過去還有羽翼依仗,一輩子沒想過自己可能墜崖而死的洛特,當時真有小命不保的念頭閃過──儘管他左手上的壓縮鬥氣,已經狠狠在山壁鑿出一個能暫時藉力的凹洞。

這一摔,他從掛在洞穴上方幾尺,變成吊在洞穴下方幾尺,值得慶幸的是,也逃開了毒霧籠罩範圍。

他瞇眼,努力在綠茫茫的霧氣中尋找穆亞身影。

雖然那電光石火的瞬間他沒能看得清楚,卻也曉得位置偏上的穆亞是龍蟒主要的攻擊目標。 或許是穆亞位置離崖頂近,容易逃跑吧? 不論如何,他知道萬一穆亞要掉下來,他必須拉住對方……只是劇痛難忍,肌肉仍持續被腐蝕的右手臂夠不夠力,有待商榷。

不過穆亞幫他避免了這道難題。

那簡直是一幕奇蹟,洛特第一次曉得,人可以輕如鴻毛,飄飄蕩盪,卻又全然不受山風影響,輕盈落在洞口,翻身踏上實地。

定睛一看,洛特赫然驚覺,剛表演完身輕如燕這門特技的穆亞非但毫髮無傷,背部還有光點分解飛散,照那殘存形狀猜測,多半是一對幾乎透明的翅膀。

再瞧穆亞臉色,他似乎不覺得有哪邊不對,也許根本沒發現背上的變化,偏偏又把局勢發展視作理所當然,自顧自做著與洛特相同的事,上上下下尋找熟悉身影。

無庸置疑,戰鬥天使長的傳承已經徹底與穆亞的身體、穆亞的鬥氣水乳交融,那光點羽翼才有可能出現。 長久累積下去,重現奧納格的黃金六翼,不過是時間問題。

只是傳承的缺點也很明顯,這股力量平時穆亞無法動用,唯有主人發生危險,命懸一線,才會主動啟動護主。

事情演變至此,穆亞發現洛特,設法將他拉上來等等後續發展,也就順理成章,進而導致他們搶在龍蟒之前潛入牠的老窩,一面驚訝於龍蟒身型之巨、之長,一面腳步不敢稍停的拼命往深處走。

最後才算找到一處較平坦的天然凹槽暫時安身,加上又有巨岩擋住龍蟒可能直射而來的視線,洛特才敢公然施放鬥氣照明。

「唉,小聲點就小聲點。穆亞,幫我個忙。」洛特用左手支起腐蝕到快見骨的右臂,「腐蝕性劇毒沒得救,幫我連肉帶骨,刮一層下來。」

穆亞不敢遲疑,答應一聲,劍光快且疾地閃過。

一塊爛肉啪地落地,連帶著一層骨粉飛揚,洛特的神經甚至跟不上體會這刨肉之痛,讓他不由得喃喃:「第一次見揮劍對自己人還如此乾脆……餵,你不會私心想砍我很久了吧?」

「怎麼會?」穆亞輕聲細語,一如既往淺淺的溫雅微笑中,洛特不知怎的,總覺得似乎帶上少許冷意……

偷偷嚥下一口唾沫,洛特至少有七成把握,他把騎士守則當空氣的行徑,讓穆亞積怨已深,獨獨欠缺適當的爆發時間。

沒敢深究此一問題,洛特單手在衣服內襯摸一下、腰帶飾紋磨一下、配劍機關按了下、口腔臼齒敲了下,林林總總的解毒藥丸、藥膏、藥粉一應俱全,接著又吃又灑又抹,忙個沒完,反倒忽視掉穆亞目瞪口呆的稀罕神情。

「又是暗器又是毒藥又是解藥……你身上是藏了多少機關玄虛?」穆亞的表情,彷彿正無聲的這般詢問。

「需不需要我替你緊急處理一下?」見洛特總算停下手,正在拆披風打算拿來當繃帶包覆傷口,穆亞突然插話,他掌心的水系湛藍鬥氣,正透著點點淡金。

那並非奧納格的力量,而是身為光系騎士的穆亞,最近新掌握的一點小技巧。

騎士之所以分光闇,乃因他們學習的鬥氣與其他職業有所不同,光闇之分讓他們可以掌握一些不屬於近戰職業的小技巧。 譬如光系騎士的治癒術、精神鼓舞、心明如鏡;闇系騎士的力量強化、體質強化、爆發力強化。

簡而言之,光系輔助偏向於柔和,沒有直接破壞力;闇系輔助則一面倒著重在增強戰力上,誓要把人體變坦克,否則決不罷休。

實際上,不論光系或闇系的輔助,都是以鬥氣作為推動手段,一次只能針對一人,比較起來還不如祭司一手包辦,一甩一大片,效力與持續性都較強的範圍輔助。

因此,這類技巧鮮少有騎士花時間琢磨,他們寧願把這時間,拿來使鬥氣更凝練、戰法更純熟。

好比洛特就沒有學,或者說他不需要學,他所掌握的方法比人界騎士學院更好,同樣他也不敢常用。 萬一被發現其中的不同,那是足以轟動整個騎士界,把他推上風尖浪口的麻煩大事。

有鑑於此,他對這類方法也不甚瞭解,只是看著那點點金光,皺著眉頭,腦袋裡第一個反應是──「用聖力給我療傷?那隻會導致傷勢惡化。」

撇撇嘴,洛特正待拒絕。

「這和祭司的聖力不一樣。」穆亞補充說明,儼然很清楚好朋友可能脫口的答案,「你討厭的不是治癒術,而是聖光對嗎?我的鬥氣雖然有光屬性,但和聖光終究不是同種能量。」

「試試也不吃虧。」穆亞慫恿,實在不想看有人帶著血淋淋可見骨的傷口四處招搖。

思量片刻,洛特一咬牙,伸出他的──左手。

「我體驗一下。」

他不太相信有這樣的光明力量,若真的有,或許能設法改動並推廣給全魔族,那樣體質本就強悍的魔族,想死更不容易了。

穆亞二話不說,馬上演示一遍。

淡金光輝盈滿暖意,輕輕流淌過皮膚表層,霎時,手背數以萬計的毛孔彷彿通通洞開,貪婪地吸納著治癒之光。

見狀,洛特也不得不佩服人類的創造力,在他們神魔仍堅持光闇不兩立的時候,已創造出能運用於魔體的光。 既然光能夠違反原則,以溫柔去包容闇,那麼,闇有沒有可能反其道而行,將暴虐之力化為救護之光?

洛特思考之際,穆亞也展開了他的療程。

儘管穆亞的治癒術沒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神效,但多一層肉膜護住骨骼肌肉,也好過全無防護──起碼洛特的手臂,總算不再滴滴答答地下血雨。

「其實,這種治療你以前就享受過了。」結束了治療工作,穆亞嘴裡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令洛特為之一愣,皺著眉頭回想起來。

穆亞笑了笑,也不去折騰洛特的腦細胞,手掌平抬,這次亮起的不是淡金光芒,而是洛特見過很多次的白光,「這是弱化版,不帶光明力量,憑的是鬥氣會刺激人體潛能的特性,達到治療再生之效。」

洛特恍然大悟。

稍事休息,補充了部分體力精力的兩人,又把注意力集中到龍蟒上──他們是來屠蟒,可不是特地來龍蟒老巢作客的。

「真是龐然大物。」看了許久,洛特幽幽一嘆。

「我的情報不夠詳實。」穆亞也有感而發。 他和洛特一樣,在目睹龍蟒龐大的這一刻,切實體會到何謂無所適從。

這種感覺既像心有餘而力不足,又似手中明明有千鈞之力,卻無用武之地,那個鬱悶,實非筆墨可以形容。

「龍有逆鱗,觸之必怒;蛇有七吋,殺之必死。穆亞,你說這龍蟒,究竟算龍算蛇?如果依照經驗下手,會誤觸逆鱗,或者一擊必殺?」

穆亞苦笑。

「你也不知道啊……」洛特一聳肩,還要再想辦法。

忽地,一直沒有動靜彷彿睡著的龍蟒,粗長蛇身蠕動著往外爬去,洛特、穆亞探頭張望,還以為龍蟒要外出獵食。

未料,事情發展不如預期,龍蟒的身體往外挪了沒錯,牠的兩顆大腦袋卻鑽進洞穴深處,四隻澄黃兇殘的眼直瞪著洛特、穆亞藏身之處。

被發現了?

兩人相顧駭然,迅速做好一搏的準備。

不管是逆鱗、七吋,如今都唯有試過再說,否則他們的下場,恐怕免不了得葬身蛇腹。

這個時候,四肢健全、毫髮未傷的穆亞,理所當然成為抗敵主力。 被廢掉一條手臂,平衡感大受影響,戰力銳減的洛特,又摸出一把暗器,隨時可以擾敵,以及伺機攻擊七吋。

嘶嘶嘶的聲響越來越大,蛇頭近了、近了、更近了,連牠黯淡的鱗片紋路,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不過龍蟒的眼睛,似乎無視洞穴深處異於常態的亮光,一顆腦袋四下掃瞄著,另一顆腦袋則使勁去推動給洛特二人遮蔽身形的石塊。

「這笨蛇想幹麼?」沿著石壁,洛特慢慢移動位置,同時傳音。

「好像不是發現我們。」穆亞默默觀察,不是很確定,只覺得龍蟒眼中好像僅存正被牠推動,一吋一吋旁移的巨石。

「現在動手,還是再觀察一陣子?」洛特徵詢意見,雖然他本身比較傾向於前者。

「動手。」穆亞的意見,與洛特不謀而合。

掌握先機是極其重要,倘若喪失先機,再強大的力量也得落入下風。 反敗為勝,無論在何時、處何地、對何人,從來非易事。

一股腥臭之氣猛地襲來,被那惡臭一熏,本來準備妥當的兩位騎士大人動作頓時一緩,只好緊急煞車,目光順著惡臭源看去。

沒想到那個巨石底下,竟是一個窟窿,腥風惡臭都由那裡發出,接著他們瞧見龍蟒兩顆腦袋輪流伸下去,叼出鮮血淋漓、毛髮未除的肉塊就往嘴裡咽。

目賭龍蟒茹毛飲血,穆亞眉心不自覺地擰成一團,洛特倒是有點懷念這類似魔族炮灰兵──獨眼巨魔的不文明吃法。

相較起當前美食,洛特流滿地的血液自然微不足道,也難怪欲一飽口腹之欲的龍蟒,壓根沒注意到洛特他們的存在。

如此一來,龍蟒等於讓出了先機。

距離這般靠近,洛特放棄了使用暗器,離鞘的漆黑劍刃不折射半點光線,藏匿在黑暗中,竟不透絲毫痕跡。

電光石火的瞬間,藍與青的人影交錯而過。

前者高高躍起,劍光遙指龍蟒的銅鈴大眼,湛藍劍氣直劈而下,標準的聲勢浩大,卻全無技術含量的一擊,不過吸引龍蟒的注意,綽綽有餘,登時讓牠放棄嘴邊食物,昂首嘶嘶吐信,數以百計的冰錐直撲穆亞。

趁此良機,後者似那過水不留痕的清風,悄然湊近蛇頸,鬥氣匯聚劍鋒,縱身一躍,指甲蓋大小的醒目青光,就欲紮入七吋處,罡風卻在此時,自洛特左側襲來──

「轟隆!」

塵土飛揚石礫濺,卻非到此為止。

震耳欲聾的沉悶巨響,在洞穴深處一次次產生回音,龍蟒不知何時滑來的尾巴,正糾纏著洛特窮追猛打,迫使洛特不得不放棄刺殺,狼狽四竄。

牠兩顆腦袋也沒閒著,一顆放冰錐魔法,另一顆仰起來,張著散發腥味的血盆大口追咬。 噁心的氣味,逼得穆亞暫時閉氣,否則他恐怕會被熏暈過去。

敢情這條龍蟒,打一開始就察覺到洛特和穆亞,只是裝傻充愣,有意空出漏洞,讓牠更方便把獵物一網打盡。

「好聰明的龍蟒。」儘管在冰鋒尖芒中倉促穿梭,仍全力吸引龍蟒注意,好幾次逮到機會便企圖壞牠眼睛的穆亞,不得不感慨。

誰說魔獸、聖獸智商不如人? 有的魔獸、聖獸,比人類更狡猾,比人類更善於用計,甚至比人類更會演戲,龍蟒就是個最佳範例。

「牠聰明,我們就笨了嗎?」依稀聽見穆亞嘆息,洛特接話自語,堪堪又閃過一次蟒尾直擊,但是體力大量流失卻使他身法不再輕靈,粗重的喘息聲,則被裂石重響所掩蓋。

「死蛇,給你嘗點新鮮的!」

覷準龍蟒尾巴落地,正待重新揚起再襲擊的空隙,洛特左臂不知何時多了一具小弩,一枝烏黑小箭搭在弩弦上,鬥氣灌注其中,菱形箭頭似非實心,隱隱有間隙。

指頭輕扣,機關挑動。

颯地一聲,小箭破空而去。

這不算完,一枝小箭方馳出,另一枝小箭自動滾入預備發射位置,連續三箭,箭箭瞄準七吋要害,就怕一箭無法竟全功。

事實證明,洛特的想法很正確。

小箭無法承受太大量的鬥氣,自然無法同夜痕一般,讓洛特一次性灌注足以破開龍蟒鱗片的鬥氣份量,而洛特的三枝小箭,正好平攤這份力量。

第一箭、第二箭協力破開鱗片,第三箭長驅直入,深深紮入龍蟒血肉之中,箭上機關隨之啟動。 先是箭頭炸開成爪,加大傷害,鐵爪再聚合起來,死死鑲嵌其中,若龍蟒意圖弄斷或拔出箭矢,勢必連帶扯下好大一塊肌肉。

何況,鐵爪鑲嵌的位置並非肌肉,是心臟。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20 23:33
第三章 能量萬花筒

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山又比一山高。

龍蟒使計,兩次以己之強、攻敵之弱,這回總算吃到苦果,被洛特用同樣陰險的手段暗算一回。 箭頭裏藏有的腐蝕性劇毒,縱使未必能對龍蟒這用毒祖宗的表皮肌肉造成多大傷害,洛特卻相信,牠的心臟未必有同等級的抗毒性。

龍蟒尖銳且淒厲的怪叫,顯然洛特壓對寶了。

龍蟒龍蟒,龍之名、蟒之實,好在洛特先攻的是七吋,而非既是弱點又是禁處的逆鱗。

錐心刺骨的痛讓龍蟒片刻失神,穆亞自不會讓洛特專美於前,見此良機,劍氣立成無形之刃,夾帶罡風直撲龍蟒左首,淩厲至極。

偏偏穆亞這人,光明正大過了頭,儘管對手是魔獸,他出招前仍不忘示警:「當心!」

奈何聲未到,劍已至,穆亞的示警並未收到應有效果。

劇毒源頭授首,黑血濺成一面飛幕。

黑血腥氣又比腐肉惡臭更加嗆鼻難忍,位置不太好,沒能全身而退的洛特,險些給身上腥臭弄暈了去,心裡暗罵倒楣,嘴裡卻喊: 「穆亞,拔箭!」

聞聲會意,穆亞視線轉至龍蟒的七吋處,那裡插著一根沒至箭羽的箭矢。

洛特隨身還攜帶小弩,穆亞今日方知。

如此情況下,他更不可能知曉箭上玄虛,單純憑朋友間的信任,他一句話也沒多問,流焰揮灑間,處處殘像處處殺機,晃得痛到喪失理智的龍蟒花了眼。 穆亞以十餘道割傷為代價,穿越剩獨首的瘋狂龍蟒所降之冰錐雨,奔馳在龍蟒彎曲的身子上,極力一蹬,單手夾住箭羽。

本來半空中是無處借力的,穆亞卻巧妙運用大自然的力量──地心引力。

重力加速度的下墜之力不容小覷,只要穆亞手指力道夠,牢牢夾住箭羽,那麼──龍蟒無預警地巨幅翻騰、漫聲淒鳴,全無章法可言。

原因無他,一點一點往外挪的箭矢,連帶扯動牠的心臟,這媲美剮心之痛,又緩慢似無止境的苦楚,神魔也未必能夠忍受,況且是一頭魔獸?

「你不是心軟了吧?穆亞!」洛特虎吼,一雙銀眼瞪得圓滾。

他見穆亞慢吞吞地拔,心裡無比著急,深怕再磨蹭下去,即使殺了龍蟒,他們也得被活埋在給龍蟒震得搖搖欲墜、瀕臨崩塌的山洞,當龍蟒的陪葬品。

「我沒有。」穆亞手一鬆,放掉箭羽轉而握住箭桿,「我懂該怎麼做!」握住箭桿的右手恰似瞬間自燃,竄出顏色湛藍、形像如焰的流光。

箭枝抽離速度頓時加快何止一倍? 龍蟒迎來了心臟破體的毀滅倒數。

然而,換個角度想,這又何嘗不是在幫助龍蟒解脫?

既然敵我雙方註定生死相見,盡快賜予死亡或許是穆亞唯一能給的仁慈。

「晶核!」

退出老遠的洛特見大局已定,立刻嚷嚷著讓他冒險的初衷,提醒穆亞千萬別忘記,否則這趟辛苦,可就白費了。

話音方落,龍蟒發出了臨終嘶叫,一顆略略泛黑的心臟與一蓬汙血共同劃出一道拋弧線,滾到洛特腳邊。 穆亞卻挺劍一刺,直搗龍蟒失去心臟的破口,挑出一顆指長方柱體,揚手接住。

「走!」

兩人拔足狂奔,背後轟隆隆的巨石墜地聲連成一片,猶若冥王的催命符。

很快,他們又面臨了困境。

洞穴口,藤蔓盡毀,上天無路下地無門。

洛特暗瞥穆亞一眼,似是指望穆亞再當一回兼職天使,用光翼帶他倆攀上山崖,不過這念頭才剛萌起,又立刻被洛特抹殺。

他絕對沒有加速穆亞神性化,擔任奧納格幫兇的意願!

念及此,已逝的戰鬥天使長身上,洛特刻意貼上的卑鄙無恥標籤更形穩固。 反觀如今處境,深感無力的洛特,總覺得他不用多久就會步上奧納格的後塵。

注視著無法見底的懸崖下方好一會,洛特也不清楚哪條神經接錯線,忽地扭頭朝穆亞一笑,「有興趣跟我殉情嗎?」

「有何不可?」

穆亞毫不遲疑,箭步上前,拉住洛特完好的那隻手,一臉輕鬆地淩空踏步,筆直下墜。

兩聲鷹鳴,嘹亮破雲天。

兩頭雙翼平展有三米長的大鷹,翱翔上青空。

鷹是索米找來的,因此乍返迅狼曠野,迎接洛特的就是索米邀功的嘴臉。

「主人、主人,索米很有用吧!」這是牠見到洛特的第一句、第五句、第十句、第十五句……

總之平均五句裡頭會重複一遍,直到洛特忍無可忍地回牠一句:「是啦、是啦!索米最棒了!」聒噪的索米才心滿意足的安靜下來。

擺平索米,又取得龍蟒晶核,洛特接下來最想做的便是補充魔力,偏偏上路之期又迫在眉睫,不容許再拖下去。 洛特當即不要臉的表示,身為暫時廢掉一條手臂的殘疾騎士,他要求乘坐馬車,假使沒有,他有權力養好傷再上路。

「迅狼曠野這種地方,誰去生馬車給你!」奎裡聽見這等要求,第一個反應就是破口大罵,罵完之後,苦命成為副大隊長的他唯有摸摸鼻子,認命率人去搜羅馬車材料,以達成大隊長的需求。

光是弄輛馬車,又花去兩天時間。

小插曲之後,百頭進化過的疾電奔狼開道,馬車居中,十來名騎士殿後的軍容隊伍,浩浩蕩盪踏上返回普羅斯城的歸途。 這段期間,洛特始終未曾露面,若非三餐有穆亞親自去送,估計人人都要以為,他們守護的是一輛空馬車。

馬車乃臨時製造,稱不上豪華寬敞,只能算簡陋結實。

塞一個洛特在馬車裡綽綽有餘,但再塞一個索米卻稍嫌擁擠,不過即使擁擠到腿不能伸、手不能舉,為了掩飾黑暗氣息,洛特照樣得把索米弄上車。

用洛特的說法是:「我還缺一個枕頭。」

獨角獸身上好睡嗎? 儘管大家都有這樣的疑問,卻沒人傻傻問出口。 大隊長愛怎樣是他的自由,他們只管朝目的地前進就是了。

而馬車裡的洛特自從啟程後,始終維持同一姿勢──盤腿閉目,腰椎打直,左手握晶核,右手置於膝。

每天除了吃、喝、小解,他幾乎全天候保持這個姿勢,握在手心裡的晶核,也有微微暗芒自指縫透出,與他的人共鳴,導致全身都包覆了一層暗色微光。

龍蟒晶核的魔力存量尚算豐沛,縱使並不純粹,經過提煉雜質後真正能為洛特所用的不過二分之一;可對洛特而言,別說二分之一,就算剩下十分之一,為魔力荒所苦的他,也會高高興興笑納。

長長吐出一口氣,洛特睜開眼,左手一攤,喪失所有力量的晶核已經碎成一堆白色粉末,洛特手往車外伸,粉末被風吹起,飄向遠方。

見到洛特的手,外面騎士驚訝的緊。

已經三天了,他們大隊長總是靜悄悄的動靜全無,更別說把手伸出窗外這檔事。 實際上,洛特也從未在馬車行駛中清醒過,中午那餐,都是索米替他吃乾淨的,今天若非大功告成,他也未必會醒來。

與洛特甦醒同時發生的,是馬車逐漸減速,原來小憩片刻,享用午餐的時候到了。

方型馬車上那扇木質車門被輕輕敲響,洛特應門,進來的是捧著午餐的穆亞,他臉上掛著和煦笑容,開口即是關切:「你的傷勢怎樣了?」

「喔,沒問題,已經好了個六成。」洛特後退讓出位置,並且擺了擺依舊拿披風當繃帶,纏繞著的右手臂。

魔力的補充,確實增強了他的自愈力,這話倒是很難得的實話。

「那就好。」穆亞放下心,把午餐遞給洛特和索米。

他從頭至尾都沒過問,洛特究竟如何運用龍蟒晶核補充力量? 他只需要知道,這和魔法師抽取其中能量增快魔法施放不同,卻的確對洛特有所幫助便足夠。

朋友間是用信任維繫情誼,而非追根究柢地刨挖對方秘密。

穆亞沒多問,也著實讓洛特鬆了一口氣。 雖然他多的是信口胡謅的謊言,可是今非昔比,以前他能夠毫無罣礙對穆亞說謊,如今他卻希望這樣的謊言越少越好。

「還有多久會到達普羅斯?」吃完午餐,抹抹嘴,洛特順口問。

這些天他的心神全集中在提煉魔力上,根本分太多心神沒注意外界,只曉得天色黑黑白白的變動,卻未曾數過,究竟過了幾天?

穆亞稍微算了下,方道:「不趕時間,回程走得比較慢。如果照目前的速度推斷,大約還要十二天左右,才會抵達。」

洛特面露了然,心裡暗暗琢磨──

他雖然提純了魔力,也已經納入體內,卻同時察覺身體裡似乎多了什麼,那種模模糊糊的感覺在動用鬥氣時不明顯,但有魔力加盟後,立刻變得強烈起來……他猜測,有可能是協助奧納格傳承的後遺症,那個王八蛋也不知道在他身上搞了什麼鬼!

洛特越想越怒,自然而然臉上跟著浮現怒色。

「呃,洛特?」穆亞試探著喊。

懶懶側趴著像一匹死馬的索米,聞聲也仰起頸子,眨巴著眼睛,歪頭不解地望著突然面現怒色,恰似要殺人的主人。

聽見穆亞的聲音,洛特一巴掌拍在自己臉上,拇指和中指分別壓揉兩側太陽穴,努力把表情調整回來,才放下手,嘆道:「我沒事。只是想起某個偽君子很生氣。」

偽君子三個字暗指誰,索米也許搞不清楚,穆亞卻一聽就懂。 洛特對神族偏見之深,人世罕見,別說穆亞,任何人見識過皆會印象深刻。

「你對他的偏見……真的是……」頓了頓,穆亞發覺他不知道該接什麼,只好擺出一副無奈神色。

「哈哈,偏見是很主觀的東西。假使你想導正我,不如省點力氣。」說著,洛特拍了拍穆亞肩膀,手就此停在上頭,臉也跟著湊近,道:「那個混蛋似乎在我身體裡動了手腳,我要檢查,五天,不用送午餐給我。」

聽聞又是身體出問題,穆亞依照腦袋裡的方程式運轉,瞬間臉色一變,強大的責任心讓他又把問題歸咎到自己身上,不由急急發問:「我能幫上什麼忙?」

「啊啊,又來了、又來了──」

幸好洛特早有心理準備,對穆亞會有的反應了然於心,加上又熟悉穆亞性格,知道不給他點任務不成,便道:「有一個,而且很麻煩。 」

「麻煩不打緊。」

「替我擺平外面那群想像力豐富的好奇寶寶,以及胡亂傳遞的流言蜚語。」

提及此事,洛特臉上又出現不爽的神色。

「再讓他們說下去,版本就會從『洛特大隊長身負瀕死重傷』,演變成『洛特大隊長剩一口氣,昏迷不醒』,最後好好的歸隊之行,就會被傳成要送我回故鄉安葬的旅程!」

洛特說得忿忿難平,索米卻很快扭過頭去,身子抖得厲害,連穆亞都得極力克制,才把顫抖的唇線壓制在微笑的尺度上。

「餵,我說的是事實,有什麼好笑?」兩眼齊瞪,洛特猛地一拍大腿,「尤其是你,索米!你主人我被唱衰,你很開心是吧!」

「沒、沒……沒有,我、我怎麼敢?」索米大概無法克制自己了,連心靈溝通都產生抖音,多半是因為拿自己先前被迫簽訂契約的鬱悶,和洛特如今窘況對比的緣故吧。

縱使聽不見索米回答什麼,但是看洛特的表情,穆亞也能猜出一二,自然也能猜到洛特提出這件事的用意,偏又不好揭穿,唯有領受他的好意。

「好,我知道怎麼辦了。」穆亞收斂情緒,收拾午餐剩下的殘餘,「騎士群裡的流言我會控制,你放心養傷。」

「那就拜託了。」

目送穆亞下車,洛特推了推索米,沒好氣道:「還笑?夠了吧?去門邊給我趴著,掩飾我的氣息。」

索米沒敢遲疑,站起來快撞到車頂的牠低垂著腦袋,小心翼翼挪到門邊,又懶懶地趴下來當死馬。 果然有其主必有其寵,寵物甚至青出於藍,比主人懶得更徹底。

洛特再度閉上眼睛,操縱著掠奪來的魔力在體內運轉,一點一點嘗試,他不敢一次性瘋狂運轉,誰知道那怪異的感覺是什麼? 萬一不小心弄巧成拙,他豈不是虧大?

不過這次洛特卻是太小心了。

他多番嘗試下,那股奇特的感覺越來越明顯,彷彿有個無形的意志在指引他,導致魔力性質在洛特沒發現的細部,漸漸改變……

時間分分秒秒流逝,洛特進入似睡非睡,與外界感應全然脫節的奇特狀態,搞得伴隨身側的索米精神緊張,時時刻刻都處在戒備狀態,任誰接近馬車,均會受到牠高度監視。

牠不是人類,也不是魔族,可是對這些人型生物的運功法則,牠多少有些瞭解,明白洛特如今的狀態相當脆弱,受不得半點刺激。

反之,倘若成功完成此次修練,普遍來講,修煉者功力都會有質的飛躍。

主人的強大,對召喚獸而言是相當重要的。

因為契約之故,主人與召喚獸之間的能力雖沒有直接關係,可是主人越強,召喚獸的發展空間自然越大一點。 這有事實左證,想不信都不行。 索米即使不替洛特想,也得替自己想,會傾力守護非自主陷入修練狀態的洛特,心態不難理解。

當然也不能排除,索米是真心關切自己主人的安危。

五天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只是對等待者而言,再短的時間都會顯得漫長。 索米,以及後來知情的穆亞,無不憂心忡忡,總覺得度日如年。

慶幸這等待,至少有到頭的一天。

洛特很準時,當真第五天一到,他隨著清晨第一線曙光照耀大地,跟著顫動眼皮,悠悠醒來。 第一眼,就瞧見瞪著紅上加紅,簡直要燒起來的眼睛,看起來十足恍神的索米。

他莞爾一笑。

「小笨蛋,你不會五天沒睡,就這麼守著?」

索米沒有回答,甚至沒有動上一動,恰似牠什麼也沒聽見,讓有意外收穫、心情大好的洛特怔愣了會,伸手在牠眼前揮了揮,忍俊不住,噗嗤一笑。

「居然睜著眼睛睡著了。」洛特有些好笑

搖搖頭,他替索米闔上眼睛,感覺一下車外,發現尚未拔營啟程,再想想自己似乎好幾天未曾下馬車,索性開門下了車。

朝陽並不強烈,溫和宜人,營地靜悄悄的,偶爾還有打呼聲傳來。 放眼望去,五頂雙人營賬圍繞在馬車周圍,奔狼群三三兩兩,分佈在營賬之間與外圍;還有十數頭奔狼充當守衛,牠們也在第一時間發現馬車的異響,以及醒來的洛特。

「不用管我。」洛特輕聲道。

奔狼們聽懂了他的話,真的就當洛特不存在,巡邏的巡邏、睡覺的睡覺,各做各的事情去。

清晨的空氣相當清新,帶有少許水氣,撲面而來含有青草香的風,更使他精神一振,幾次深呼吸下來,頓感身心舒暢。

大大伸了個懶腰,洛特打量起環境。

騎士們選擇的紮營點是在一條小河邊,潺潺河水清澈見底,河岸邊小花小草沿堤綻放,花香草香融為一體,沁人心脾。

洛特徐步走出營區,順著河流朝上游縱躍,五天的修練讓他輕靈如風的身法又有了長進。 青影倏忽即逝,下一瞬,已經出現在十多尺之外,途間花不擺、草不動,彷彿根本沒人經過、沒風刮過。

「也許,我也可以準備進階日級了。」

站在河流上游一塊岸邊岩石上,俯視著岩邊生生不息的活水,洛特放鬆心情,一根食指伸到眼前,小巧黑色光點憑空冒出,透著一股狂暴氣息。

是魔力。

世間流離的能量如果仔細劃分,那麼列個幾千幾萬項也未必能夠列完。 不過若以世人皆知的種族、職業粗略劃分,則有以下六種:神族的神力、神職者的聖力、冥族的冥力、魔法師的法力、魔族的魔力,以及人族創造的鬥氣。

洛特露出頑童準備惡作劇的得意笑容,盯著那小小光點,開始他的實驗──

「法力。」

光點從黑色輪流變成紅、黃、藍、青四色,分別對照著狂猛、凝實、柔韌、飄逸四種氣息,這是魔法師施展元素系魔法時,法力波動會呈現的四種性質。

「聖力。」

光點性質再變,淡金光彩散發著柔和、包容世間萬物的氣息,似乎能夠平息一切殺伐、怨恨……等等負面情緒,使人處在無喜無怒,心境平和的狀態。

只是洛特對此一能量性質,頗不以為然,暗暗啐了聲:「虛偽。」

「冥力。」

冥氣陰冷,唯有可轉化冥氣為己用的靈魂,才有機會避過審判殿的輪迴審判,以胎體投入冥族行列重獲新生。 因此能夠接納所有種族的冥力中正平和、剛柔並濟,堪稱中庸之道典範,能量型態趨近於無,光點自然轉眼淡成無色。

「神力。」

金光驟亮、刺眼得彷彿洛特指上是顆超迷你小太陽,宏大莊嚴,使生靈不由自主想頂禮膜拜的氣勢激蕩開來,洛特立即皺眉,厭惡地道: 「還是反感到恨不得毀滅它,穆亞身上怎偏偏是此種力量……看來我得學會適應。」

「鬥氣。」

金芒轉青,風的無拘、風的凜冽、風的靈動,似乎都藉由一顆小小能量球,以感知形式體現。

實驗完美的結果,讓洛特根本控制不住想勾起的唇角,像是要發洩多年來鬱積的悶氣,再也無法擴大的笑容,化作仰天長笑,驚醒沉睡的飛禽走獸無數,霎時一陣鳥飛獸散。

河流中游,騎士團營區。

起了個大早,剛聽完哥裏亞報告洛特離營的穆亞,也聽見這個鬥氣灌注其中,遠遠震散開的朗朗笑聲。

「洛特心情很好。」穆亞聞此笑聲,心情也跟著開朗起來,「哥裏亞,你說洛特在笑什麼?」他詢問著身邊唯一能溝通的生物。

大狼猛搖腦袋。

牠哪會曉得自閉八、九天,難得下車活動就發瘋的魔族,到底笑些什麼?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21 00:01
第四章 血翼雪天揚

當日洛特仰天長笑,理由不外乎是想到加快魔力恢復速度,以催生他血翼成長的好辦法。

畢竟是眾生中對力量最為看重的魔族,初來人間的虛弱不堪,讓他至今仍視恢復實力為當務之急,做任何事的動力來源亦是此一目標。

然而,不提初時的他受傷勢所限,單說人間無比複雜的能量組成,便使他抽取純粹闇元素補充魔力之舉格外艱難,更遑論其他?

反觀人類所創的鬥氣,簡直像海納百川,什麼能量都來者不拒,什麼能量均可順當轉化,補充鬥氣的損耗,方便到令各族眼紅不已。 在人界修練速度也號稱所有力量形式之首,願學者甚多,能真正學到高深處者,相比卻略嫌稀少。

不論如何,在人間,鬥氣比魔力易於修煉是不爭的事實。

於是洛特突發奇想,有了修練鬥氣再自體內轉成魔力的想法──縱使獲得的魔力量會減少一半,也比直接修練魔力,多上三分之一有餘。

基於以上種種原因,洛特踏入駐地的第一件事,便是馬不停蹄直闖團長辦公室,劈頭第一句話則是──

「團長,我請傷殘假!」

洛特舉高好了六成,又被他狠心弄傷的右臂,好像在炫耀。

被洛特一陣風般踹門而入的行徑嚇住,卡洛姆停頓十秒,才冷冷道:「洛特,破壞公物必須賠款。」他的視線落到剩一個角連在門邊,徹底喪失本來用途的門板上。

揚眉,洛特大跨步走到卡洛姆桌前。

「你准假,我賠。」

一反斂財形象的乾脆讓卡洛姆稍微詫異,正眼瞧向洛特,好心提醒:「你快原形畢露了,這可不是『闇月騎士洛特』應有的表現。」

既然是忠告,洛特從善如流,不可抗拒的威嚴立刻收得無影無蹤,挺直的脊椎一下子軟掉,頹廢氣又冒出頭來。 洛特半睜的銀眼睨去,輕浮地問:「團長倒瞭解我……一樣什麼線索也不肯透露?」

「呵呵,你的假我準了。」卡洛姆交扣的雙手抵住下巴,清明的眼瞬間深邃到難以測忖,「我到底是誰,你現在知道太早。須知魔界臥虎藏龍,元帥之能未必得入十強之列。」

洛特並未反駁,卻非認同,而是被震懾住忘記反駁。

冷汗凝聚體表,順著臉部輪廓下滑……滴落。

驚醒。

苦澀笑容泛起,洛特的心湖水浪濤天,聲音微顫:「好熟悉的眼神……我以前見過你,一定見過你……」

話雖如此,洛特從這天起,再也未曾主動過問卡洛姆的真實身分。

一時之間,辦公室內的兩人間的氣氛微僵。

這時,穆亞恰巧前來,無形化解洛特的尷尬,讓洛特不得不對他感激一笑,未料穆亞卻看看門、看看他,最後大翻白眼。

「團長,不好意思,我本來要敲門的。可是……」穆亞再度默默看向已經倒下的門板,意思很明顯,「所以只好失禮了。皇家騎士團第一大隊長穆亞.傑洛爾,迅狼相關後續任務達成,正式歸隊報到。」

「好,辛苦了。」卡洛姆重重點頭,目光卻在穆亞身上停留了較平日稍久,「我有話單獨和洛特說,你十分鐘後再來一趟。」

「是。」

穆亞方走,卡洛姆不經意一揮手,已然倒下的門像被無形之手拉起,暫時安回去。 他的臉色,緊接著黑沉下來,道:「簡略報告任務經過。」

看卡洛姆的樣子,洛特用膝蓋想也知道,潛藏穆亞體內的神力在經歷這麼長一段時間後,終於被察覺了。 他自然曉得卡洛姆想聽的報告是哪一段,乖乖據實以告,卻省略了某些關於他自身的細節。

垂眼盯著桌面,卡洛姆不言不動,彷彿一座雕像。

良久,這個粗獷的大鬍子男人突然多愁善感起來,重重一聲長嘆:「唉──奧納格居然殞落了……你說,穆亞傳承了他的力量?」他抬頭,眼底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光芒。

洛特心一緊,謹慎起來,小心道:「沒錯。但他是被強迫的,我看他對魔族的觀感不壞。」

聽見洛特這麼說,看見洛特察言觀色賠小心,卡洛姆忍不住想笑,索性大笑三聲,「好、好、好!你們的感情真不錯!」

洛特卻笑不出來,他還未等到肯定答案。

見洛特這副表情,卡洛姆重新板起臉,嚴肅地道:「魔族一向冷心冷情,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任何人事物重要。而且,神族素來是魔族不共戴天的世敵……你,有捨棄性命,替他做擔保的覺悟嗎?我不能放一個危險的神族,在眼皮子底下亂晃。」

「他什麼都不知道。」洛特銀眸驟冷。

「你什麼都知道。」卡洛姆不為所動。

假使這時稍微注意,就會發現洛特垂放身側的雙手,拳頭狠狠緊握,片刻,又緩緩鬆開,掌心卻已佈滿密密細汗。

他深呼吸,放鬆自己。

「我可以替他擔保。」

很簡單、很平凡的一句話,卻是對人類而言。 以魔族的性情,能夠開口做出這般發言,其中的分量,可謂重逾千斤。

魔族的冷血,讓他們從不曉得捨己為人,洛特這句話,可是開了魔族之先河,穆亞在他心中地位之高,由此可見一斑。

粗眉高高挑起,顯示了卡洛姆的意外。

他這個發問者沒想過,洛特居然連一天的考慮時間也不用,在短短十數分鐘內,便做出這等對魔族無比艱難的決定。

一雙銅鈴大眼,死死瞪著洛特好幾分鐘,洛特亦是毫不避退地響應卡洛姆的視線。

雙方陷入另類的僵持中,又是一、兩分鐘過去,卡洛姆總算收回目光,沉聲道:「好!就憑你這句保證。」

事情算是暫時告一段落。

洛特走出團長辦公室,凝固到彷彿置身泥沼的空氣為之一消,他頓覺身心俱輕。 偏偏守時的穆亞當真一秒不遲,十分鐘後,再度來到團長辦公室外,與洛特迎面撞上,使他剛放鬆的心,感覺又被什麼沉重的東西壓住,悶得難受。

「你和團長講完了?」

「嗯。」情緒影響心情,洛特不太情願地應了聲。

「被罵啦?」穆亞猜測。

看見一扇上頭還有腳印子的廢棄門板──雖然這門似乎暫時安回去了──任誰第一個反應,都是這樣臆測。

「和團長辯論,是一件很累的事。」洛特突然迸出一句不相關的話,揚揚在滴血的右手,又道:「不過我掙到假期了。先去包紮,你自己進去吧。小心那扇門,它是壞的。」

言罷,洛特急匆匆地走了。

穆亞目送那抹背影消失在視線外,不由喃喃:「他怎麼了?平常不是不到血如泉湧的地步,都不急著包紮?」

想不通,也就不想了。

穆亞小力敲響不穩固的門,朗聲道:「團長,第一大隊長穆亞求見。」

「進來。」

再說洛特,他和穆亞碰了面後,腦袋就整個放空,渾渾噩噩、下意識的往醫館走,連路上騎士同他行禮,也一概視而不見。

事情太多,困擾太多,他決定放棄思考,只專注當前首要目標──恢復力量。

然而腦袋放太空也是有壞處的,就是別人跟他說話時,十句有九句會左耳進,右耳出,導致醫官大人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洛特忍不住狼嗥:「啊嗚──你、你、你……有你這麼對待傷員的?很痛啊!」他火速抽回右手。

「你恍神得嚴重,非常時期只好用非常手段。」醫官馮勒聳聳肩,不以為意地接著道:「能讓你洛特大人困擾的事情可不多,要不要說出來,大家討論討論?」

「你這算關心嗎?」洛特齜著牙,撫著包紮好的右臂,懷疑地上下打量。

「我關心你很奇怪?」馮勒反問。

「不是。」洛特放下手,略略沉吟,「只是事情太複雜,牽扯面過廣,你還是別知道的好。」儘管在馮勒眼中,他看見了誠摯。

「這樣啊……」馮勒「喔」了聲,也不惱怒,一路把人送出醫館,還不忘提醒:「餵!哪天想通了記得來找我聊聊,我隨時等你! 」

遠處的洛特揮揮手,算是聽見了。

馮勒見人走遠,再也聽不見他說話,才緩緩放下揮舞的雙手,低喃道:「即使你不來,我也得找上門去……我是你,預示未來的眼睛啊… …」

這天之後,洛特對自己分內工作進行一系列分配,委託對像是穆亞和奎裡。 而他本人則在當天晚上,騎乘變成夢魘的黑暗獨角獸索米,奔出騎士團駐地、奔出普羅斯城,絕塵而去,目的地無人知曉。

「跑吧!索米。只要人煙稀少,哪裡都可以。」這是洛特唯一說過的話,然後他就像死了,趴在馬背上隨著起伏,全無動靜。

倘若不是他的身體仍舊溫熱,他的心臟仍然跳動,他的體表有青色光芒閃爍,索米大概也沒膽再跑下去,而是急急忙忙把洛特弄下背,檢查他的狀態。

這一奔馳,就是兩天一夜。

索米很確實貫徹洛特的指示,盡往偏僻荒涼的小徑、人煙希罕的山區走,直到牠氣喘籲籲才逐漸慢下來。 踱著小步,牠爬上一處矮坡,極目遠眺,馬兒耳朵也晃了又晃,恰似在傾聽什麼。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細微的水聲傳來,馬耳朵一下子高高立起,確定好方位,索米拔足奔去,就著河道邊一口接一口狠狠喝著水,以慰勞牠乾涸的喉嚨。

只是連喝水的時候,索米也很小心,就怕自己動作太大,把趴在背上的主人給甩下地,等主人清醒過來,牠可就倒大楣了。

想著,索米忽然察覺,背上裝死的傢夥好像動了動。

「……索米,跑多遠了?」一把懶散的聲音響起,洛特慢吞吞地直起身子,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外加一個大大的呵欠。

「現在是出發後第二天的晚上。主人,你到底在幹什麼?」

「幹什麼啊……」洛特也到河邊,探手掬水送到嘴邊,甘醇凜冽的泉水有著少許甜味,那份沁涼,更讓他由體內到體外無比舒暢。 他一抹嘴角水漬,笑看瞪著好奇眼睛的索米,反問:「你不覺得我有哪邊不同?」

他站起來,展覽似的繞著索米走來走去。

索米的眼神一開始是茫然,後來露出一絲了然,最後這絲了然變成驚懼,索米的嘴大大張開,「你、你……你的腳步怎麼……怎麼、虛浮……你、你的……你的鬥氣……主人,你做了什麼啊!」心靈溝通傳來的話語都不俐落了,唯一順暢的是最後一句咆哮。

洛特沒有解釋,只是一如既往慵懶地笑。

「你還笑得出來!」索米真的急了,前蹄刨著地,蹄上火焰讓地面出現一個個高溫灼燒過、光華如鏡的印子。 牠的鼻腔,也一股一股噴出黑煙,眼眶裡的紅黑火苗似有隨時暴漲,焚燒所見一切的趨勢。

對於變成人型串燒全無興趣的洛特,一見索米急得冒火,他動用了另一股力量,狂躁暴虐的氣息以他為中心,猶如滔滔潮浪,一層接一層,源源不斷的洶湧出去。

全無準備的索米甫一感受到這股魔力,身子頓時一矮,四肢曲了曲,恰似要趴倒,卻又發覺這股魔力並未強到哪去,才壓下潛意識裡的恐懼,站挺了身子。

「……你的魔力,好像比在林海初遇時強多了。」牠眼眶裡的火苗明滅不定,意味著牠心緒的起伏難平。

「我的索米感覺果然靈敏。」洛特得意地笑,拍撫馬匹鬃毛的手相當溫柔,真叫索米受寵若驚,幾乎要懷疑牠猶在夢中,尚未清醒。

因為牠印像中的主人,從未有過溫柔。

雖然事實真相為──每每洛特溫柔的時候,索米總是好巧不巧處在半昏半醒,或者乾脆昏迷不醒的狀態下。

「為什麼?」

問題沒頭沒尾,洛特卻一聽就懂,明白索米問的是:「為什麼你的鬥氣消失,魔力反而增強了?」

「當然是獨門法門。」洛特賣關子,他必須替自己留下底牌,只是隱隱約約透露。  「我找到鬥氣和魔力的共通性,可以將兩者進行轉化。」

索米是聰明的夢魘,一聽洛特說得這麼不明不白,有說和沒說一樣就曉得,這是牠主人在乎的秘密,再無問下去的必要,因為牠的主人,絕對不會鬆口。

想清楚了,索米又喝了一口水,轉移話題道:「主人接下來要幹什麼?找地方潛修,繼續把鬥氣轉化成魔力?」

把清澈見底的河水連連往臉上潑,濕了瀏海、濕了面頰、濕了前襟,洛特卻渾然不在意地甩頭,弄得水珠亂飛,害索米黑亮的毛也濕了一小部份。

洗完臉,他用手隨便抹一抹,睜眼就問:「你有好地方?」

「剛剛經過的矮坡附近有一個天然洞穴。」索米回頭看了看,「但是我沒看仔細,不確定有沒有生物居住……主人,其實你就算在駐地裡修練,也不是不可以。」末句脫口前,牠雖遲疑過數秒,最終仍說了出來。

「不行。」翻上馬背的洛特想也不想,直接否決索米的話,「有穆亞在。他那麼敏感,我又還沒準備好讓他知道我的身分,怎麼能在他生活的地方修練?當然越遠越好。」

原來促使洛特做出遠離城市決定的理由,竟然如此簡單。 索米在心中大嘆不可思議之餘,也不得不佩服穆亞以人類身分,對魔族造成的雄厚影響力。

「主人,你太過重視一個人,我真替你擔心啊……」索米暗忖,這種絕對會引發洛特不悅的論調,還是藏在心裡比較好,反正某魔族鐵定聽不進逆耳忠言。

這天半夜三更開始,佈置好山洞內外,確定種種魔法陷阱足夠攔截入侵者的腳步,洛特正式閉關。

幸虧他總算記得自己還有個第七大隊長的身分,假不可久請,因此這次閉關他不指望重登顛峰,只求羽翼重生,恢復六翼血羽墮落天使的威風。

初冬的第一場大雪終於降下,靄靄白雪放眼隨處可見。

大地是銀白的、枯枝是銀白的、屋宇是銀白的……就連河川溪流也結成銀白的厚厚冰層,極目遠望,鎮日飄著雪花的天空似乎已與大地融合為一個整體,欲交織出一個冬季的華美銀白。

雪,滿天滿地的雪。

第一眼,它靜謐安寧。

第二眼,它淒美冷寂。

一樣雪景,兩種風情,好似這雪美人擁有百種人格、千種風貌,每回接觸均可予人截然不同的感受,令人只想親近,一睹她的神秘,根本無從厭倦。

而那呼嘯著,中氣十足的北風先生,無疑是雪美人唯一良伴。

在冬季的舞臺上,雪與北風一次又一次共舞。

它們舞在天空,舞在曠野,舞在荒山草原、城市皇宮……它們無處不舞,亦無處不能舞,即使舞臺被指定在一匹夢魘的鼻子上,它們也……

「哈啾!哈啾!哈──哈──哈啾!」

連環噴嚏後,索米僅存的困倦全被北風的頑皮捉弄趕跑,牠晃晃尾巴,放棄再打盹的企圖,悠悠在洛特閉關的洞穴外踱步,兜著圈兒,一面念念有詞。

「噢,雪,你為什麼下個不停,讓天地萬物皆黯然失色呢?噢,可愛的夏天,色澤美麗的熔漿,你們可感應到我的思念?我的日光浴、我的熔漿美容浴啊!我,索米格納亞想念你們!」

吟完詩,索米立而起,仰天長嘶。

這就是洛特閉關五天來,索米唯一的娛樂──在荒涼的雪地裡,一遍又一遍吟詠詩詞讚美夏天、陽光、熔漿,再以悠遠的長嘶替每首新創詩詞結尾。

平均下來,索米一天能有十二到十五首詩作,稱得上多產詩「馬」。 由此可知,一匹孤單卻有高智慧的黑暗獨角獸,在雪地裡守護一個洞穴的生活有多苦悶無趣,牠甚至無師自通學會作詩了。

本來,索米吟完詩,這事也就揭過,牠會找地方腦袋一靠,繼續睡大頭覺,可惜今天倍受打擾的大自然,終於決定反撲!

轟隆隆的悶響,自遙遠的山邊越來越近……

「耶?什麼聲音?」索米扭頭張望,很快找到聲源,於是,牠嘴巴漸漸張到合不攏的地步,「雪、雪、雪……崩、崩、崩……雪崩啊!」

慌不擇路下,索米忘了背後山洞裏裏外外有多少魔法陷阱,一蹄子,很不幸觸動了外圍陷阱,兩根巨木棍,一左一右從兩側盪來,氣勢萬鈞想把索米砸成肉餅。

值得慶幸的是,索米不是省油的燈,牠前蹄火焰暴漲,張口亦是一條火龍,馬上把兩根巨木棍燒成焦炭,只是這一拖延,雪崩狂潮也殺到了。

前無退路,後有追兵,索米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必死之局。

「除非我會飛天……」

也許,不知旅居何方的上古邪神聽見了索米的請求,牠才念完,一把熟悉的嗓音就在心中響起。

「還不變回獨角獸?那麼大隻,讓我怎麼抱?」

身體反應比腦袋更快,幾乎話音剛落,身體立刻起反應,等索米變回四蹄與眼眶火盡滅、身形縮小、螺旋獨角現形的黑暗獨角獸之際,腦子裡才剛發出「趕快變身」的命令。

此時,牠身子為之一輕,一股源自上空的拉力,迅速把牠帶出雪浪覆蓋範圍。 旋停在半空的牠,眼睜睜看著洞穴被大雪覆蓋,心中慶幸,馬臉上居然清楚表現出鬆一口氣的情緒。

「恨不得我被活埋?」

這聲音很冰冷,被粗魯夾在腋下的索米卻彷彿聽不見話中冷意,脖子伸長,腦袋輕輕蹭著來人的胸膛,親暱叫喚:「主人。」

是的,這個及時救索米脫險的人,正是察覺外界有異的洛特。

此刻的洛特,表情冷俊如萬年不化的寒冰,一頭被狂風吹著亂舞的銀髮間隙中,燦銀的眸子全無慵懶頹然之色,不怒自威的森冷倒是令見者心寒。

他的背後,六片各有三米長,殷紅似血的羽翼輕輕搧動,支撐著主體與一匹獨角獸幼崽的重量,竟是毫不費力。 偶爾有羽毛掉落,也是尚在半空就消散解離成能量回歸主體,添增綺麗美感的同時,也沒有絲毫浪費。

洛特的鬥氣轉化魔力計劃十分成功。

「恭喜主人、賀喜主人。主人啊,你恢復了幾成功力?」好不容易雪崩平息,重新腳踏實地的索米,邊抖著覆滿雪花的毛邊問,最後發覺根本抖不幹淨,又變回夢魘,大火騰起燒得一滴水都不剩。

「少來這一套。」

短短五個字,洛特的語調卻明顯從冰冷轉變為輕佻,再看向他的臉,覆蓋面孔的萬年堅冰不知何時冰消瓦解,站在那裡的哪還是名震一方的魔界元帥? 分明是流裡流氣的街頭混混──還是最低層次的那種。

「我沒有恢復多少力量,大部份魔力都消耗在這三對翅膀的重生上。」眷戀情緒上湧,洛特輕柔撫摸失而復得的羽翼,「有了它們,以後我進行任何修練,都將事半功倍。」無論天使或墮落天使,翅膀均是重要的能量儲存點,洛特會這麼說,並不奇怪。

「接下來──」

酷似當年重傷逃亡人界時的茫然表情,瞬間浮現逝去,洛特流轉不定的視線,終於確定了方向。 他落地斂翼,長長伸一個懶腰,翻身上馬──

「回普羅斯城。索米,趕路交給你了。」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21 00:01
第五章 狂人操練手段

「全體──集合!」

一把中氣十足,但絕對不應該出現在清晨騎士團校場的嗓音,偏偏十分理所當然的響起,使零零散散正準備集合晨訓的騎士們,俱是一驚。

那個黑底紫紋騎士服上帶有少許皺摺,形象頹廢,偏偏此時兩手叉腰,神氣十足地站在第七大隊集合位置的,不正是第七大隊長洛特?

一個不該出現的人,出現在不可能的地方……

人群一時陷入寂靜,看第七大隊騎士時的眼神,擺明著在說:「朋友,你保重。看在同僚一場的份上,我會替你收屍的。」

被這種眼神長期注視,即便神經超粗、無感覺的也不免起雞皮疙瘩,何況那些本就神經纖細的可憐傢夥? 當真是每走一步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啊!

只有奎裡,這傢夥不知道是和洛特混熟了還怎的,膽大包天走到洛特面前,手指旁邊那棵生得高大,樹枝被大量積雪覆蓋的老樹,道:「大隊長,你還沒睡醒吧?你的特等席在那裡,不是這裡喔!」

一群人倒吸冷氣,看奎裡的眼神充滿畏懼和憐憫。

第七副大隊長,終於被他們大隊長搞到發瘋了,才會在大隊長明顯不正常的時候,跑到他面前說瘋話。

洛特的反應很直接,就是賞奎裡一個爆栗,「臭小子,老子今天心血來潮,準備來給你們晨間操練,順便檢視成果不行嗎?」

「可以,當然可以。」奎裡摸著後腦杓,哪裡敢說不?

幸好有奎裡的「身先士卒」,大夥集體喘一口氣,明白洛特大隊長只是難得在興頭上,既非吃錯藥,也沒有精神錯亂,集合的腳步全都輕鬆不少,校場的氛圍重新回歸平日該有的穩定狀態。

然而,這樣的平靜僅僅是暫時的。

第七大隊全體集合後,洛特沒有立刻開始晨間訓練,反而站在最前方,從左看到右,再從右看到左,一輪輪的掃視下來,人人暗道不妙,各個心裡打鼓。 尤其在瞧見洛特嘴角若有若無的笑容瞬間擴大,馬上不止一人在心裏大叫:「壞了!」

儘管不曉得大隊長腦袋裡轉著怎樣的念頭,但一眾騎士都敢肯定,絕對和好事搭不上關係。

果不其然,洛特慢吞吞開了口:「我看諸位精神飽滿,狀態良好,百多位新進騎士想必也已經融入我們第七大隊,各個都比初次見面時,要高壯了不少……」

洛特會閒著沒事,浪費口水誇獎一個人嗎?

當然不會!

有了這種認識,聽見洛特彷彿一個嘉勉晚輩的長輩那樣說話,第七大隊的騎士們全數繃緊神經,精神高度集中,使他們甚至得以清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一顆顆小心肝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地臆測自家大隊長又想搞什麼花樣整人?

度日如年。

這就是全體第七大隊騎士當前,最真摯的心聲。

事實證明,他們的預感一點錯誤也沒有,洛特一番褒獎激勵後,終於說到了重點:「鑑於各位長久以來的辛苦,今天我們就不要那麼制式,來點不一樣的。今天,我們只有一項訓練,就是──」

來了來了,要公佈了!

所有人豎直耳朵、瞪圓眼睛,心也紛紛吊到嗓子眼,就怕洛特嘴巴裏冒出什麼非人力可達成的恐怖訓練項目。

「──路跑。」

路跑? 就是日常訓練裡,被公認最輕鬆的路跑? 包括奎裡在內,所有人都以為他們聽錯了,紛紛瞪著眼睛注視洛特,希望他再說一次。

「你們沒聽錯,就是路跑。」洛特笑得十分不懷好意,「不過,是負重路跑。地點嘛……我看就挑在鼎鼎大名的賊窩,多倫山脈好了。」

今天的多倫山脈很平靜,這倒不是山上盜匪集體放大假的緣故,而是因為山道上出現一幅奇景,讓這些盜賊團的探子不明所以。 哪怕看上去有點滑稽,依然不敢輕舉妄動,僅是遠遠躲著,悄悄觀望。

那是一幅怎樣的奇景呢?

說起來,倒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物,可是當主角變成經常把他們壓著打,修理到苦不堪言的皇家騎士時,盜匪們自然看得津津有味,覺得累積滿腹的鬱悶,都在無形中散了出去。

可以肯定,在山道上負重跑步的人數約五百上下,剛好是皇家騎士團一個大隊的總人數,他們被一個騎馬的男人揮舞著黑漆漆的寶劍,在屁股後面狂趕。

誰要是跑慢了,男人手裡的劍就半點不留情,會狠狠往該名騎士的屁股紮去,讓該名騎士嗷嗷亂叫的卯足勁往前衝;再換下一個倒楣鬼落後,被騎馬男人紮臀伺候──以此為一個循環,在盜匪們暗呼過癮中,「訓練」持續上演。

「跑快點!你們是沒吃飯還是沒卵蛋?啊?不是說禁止使用鬥氣,那個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還看,就是你!你想嚐嚐老子夜痕的鋒利是不?」

洛特一路罵罵咧咧,比之潑婦罵街也好不了多少,實在讓他胯下的索米哭笑不得。

不過索米是只聰明的黑暗獨角獸,明瞭何時應該當匹好坐騎,保持沉默。

牠感覺得出來,主人此刻的內心深處十分複雜,似乎正處在一種徬徨無助、迷濛摸索的狀態,但牠能察覺的僅止於此,無法再深入哪怕一步。

雖然說……

「哇哈哈哈!跑快點,再快點!跑比紹米慢的,到山頂沒有午餐吃!」洛特疑似精神極端亢奮,完全一副虐待狂的架勢。

「什麼?我的午餐啊!」

「大隊長,你不可以苛刻屬下啊!」

「好索米,我求求你跑慢點!你懂我在說什麼的!」

前頭的路跑大隊一陣亂叫,響亮的喊聲讓洛特更加變本加厲,用力一夾馬腹,同時嘴裡不客氣地叫道。

「好哇!你們果然沒盡力!索米,加速。跑比紹米慢的沒午飯,還要服務所有人享用午餐!」

索米人性化的嘆了口氣。

牠一點也看不出來這個龍精虎猛,操練屬下很帶勁的男人,有心理方面的障礙……相較下,他那些可憐的屬下,大約有半數回頭都要去醫館做心理輔導了。

不過索米仍按照洛特的意思,從側面超過一部份人。

立刻又是一片罵牠不夠意思的唉唉亂叫響起,索米明智的關上馬耳朵,一概充耳不聞,反正牠背上的主人會一個個罵回去,犯不著牠加油添醋。

而且比起罵馬,騎士們還有更重要的任務──為了肚皮的幸福著想,使出吃奶的力氣跑贏黑暗獨角獸。

好一支亂轟轟的騎士大隊,就這樣一路鬧騰到山頂,讓途中盜匪看足了笑話,沒過幾日,這檔事便成為多倫山脈盜匪之間的趣談。

自然,當事人依舊被蒙在鼓裡,沒哪個盜匪希望因為這種無聊理由,被以無恥出名的皇家騎士團第七大隊日夜惦記,否則睡個好覺都會變成奢求。

狂奔上了山頂,清楚知道劇烈運動後不能馬上坐下的騎士們,或拄著膝蓋,或靠著山壁,大口吸氣、大口吐氣。 整個山頂喘氣聲此起彼落,處處可見汗水淋漓的人影,顯示著第七大隊五百騎士全部累得不輕。

如果哪窩盜匪有興趣搶劫皇家騎士過癮,眼下倒是個不可多得的良機。

但權衡利弊下,沒有一夥盜匪輕舉妄動。

這讓洛特私底下「無膽鼠類……」的罵了好一會,本來他是打算利用某些膽大包天的盜匪,來搞點餘興節目,現在也只能不了了之。

幸好,還真有幾個跑得比紹米慢的倒楣蛋。

「我剛才說過了。」洛特看著這幾個可憐傢夥,很邪惡地說。

一頓不吃,對訓練有素的騎士而言算不上什麼,他們也很認命,等自己不再喘粗氣後,便拿取了掛在索米背上的簡易炊具,著手打野味、料理食材。

沒有多久,裊裊炊煙升起。

大鍋裡的肉湯發出咕嚕咕嚕的沸騰聲,架子上的獸肉也被烤得吱吱響,香氣四溢,使得方才結束劇烈運動的第七大隊騎士,各個肚子不爭氣的唱起協奏曲,場面先是為此而尷尬數秒,而後不知誰帶頭的,大夥笑了起來。

完全沒有理由。

只是想笑,所以笑。

「很好很好,看來大家精神都不錯,那就用力笑、大口吃,笑爽了、吃飽了,我們還要跑回去,沒有點體力可不行。」站在人群中的洛特,很惡意的在午飯前,說這種會倒盡胃口的話,果然造成哀鴻遍野。

「大隊長,魔鬼都比你仁慈。」不曉得哪位不怕死的勇士,說出了第七大隊全體的心聲,可惜其他人只敢在心裡附和。

洛特一挑眉毛,衝那人咧嘴一笑,「哼哼,你終於看清楚真相了。」

見著洛特這副表情,那位心直口快的騎士,突然意識到情況不妙:大隊長有陰謀。 說出「真相」的勇氣頓時不翼而飛,開始往同伴之間擠,想要就地找掩護。

不過這時候,誰敢掩護他啊?

一群騎士很沒義氣地往左右挪動,把該名仁兄徹底曝露在洛特大隊長的視線底下,他不禁驚慌地喊道:「餵!不是說有難同當嗎?餵!你們這群沒心沒肺的!」

眾人一致沉默。

「勇氣可嘉啊,你想要什麼獎賞?」洛特很「親切」的蹲到該位騎士面前,拍拍他的臉頰,語氣溫柔地道:「你如果不說,我就幫你決定囉!」

該名騎士明瞭大勢已去,他哭喪著臉,也不做任何回應。

洛特於是把他的沉默當默認,勾勾手指,叫來一個被隨機點中,被懲罰沒午飯吃的騎士。 等他忐忑不安的來到洛特身旁,洛特還很友好的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要緊張。嗯,你那鍋肉湯挺香的。」

「……謝謝。」

「不謝不謝。來,把他的臉記好了。」

兩個被大隊長點中的騎士,眼對眼,在最短的時間內交流了他們的驚恐之情。

雖然被大隊長整已經不是初次,但是本回儼然不同以往,一種「大隊長不對勁,大家皮繃緊」的氛圍從路跑開始後,便在第七大隊裡逐漸瀰漫。

人人眼神接觸之際,均可瞧見那份不安,沒有什麼證據,是種類似危機意識的集體感應。

大概只有危機發源體的大隊長,被隔離似的全無所覺。

「哪,算你運氣好,回程路上你的負重物,就交給他背吧!」

這倒不是什麼出人意料的不合理處罰,有時候奎裡也會來這招,大家都習以為常。 那個彷彿死了爹娘的騎士聽聞懲罰竟然只是這個,亦是眼睛一亮。

當然他不敢表現得太明顯,立刻撇過頭去,遮掩眼睛裡閃爍的精光。

洛特不曉得是真沒看見,還是假沒看見,威脅被他點中的「幸運」騎士道:「記得啊,你的東西一定要交給他,千萬別同情心氾濫,否則他的就要換成你來背。明白不?」

「明白!」

鬆了口氣的兩名騎士異口同聲,待洛特走後,二者同時身體一軟,乾脆靠坐在一起平復緊張心緒。

「大隊長不是被甩了才心情不好吧?」

「誰知道……」

下午時分,平常的解散休息時間,零零散散的騎士好像發現什麼大事,聚集在大門口的人數逐漸增加,細碎的討論聲嗡嗡響成一片,其內容不外乎是「看,第七大隊回來了」、「哇,被操得淒慘落魄」……云云。

這天起,全騎士團一致認為,洛特大隊長把操練事宜委交給副大隊長,是一生最明智的抉擇。 否則照這種訓練力度,騎士團早晚要少掉一個大隊的戰力。

被禁止使用鬥氣,已經有腿軟跡象的第七大隊騎士,終於耗盡最後一分力氣,搶在索米之前奔進駐地大門。

「總算結束了,魔鬼的半天……」

踏入大門的那一瞬間,全大隊有三分之二的人腦袋裡閃過類似念頭,剩下的三分之一併非毫無感想,而是他們已經累到腦袋空白,什麼都沒法想。

「今天辛苦了。」

面對底下站都站不太穩,一個個精神萎靡的屬下們,洛特依舊精力旺盛,「明天,我們還有更精采的晨間訓練等待各位。現在,各位可以解散,看要泡泡澡、睡個覺,或者做其他事情都行。解散!」

「什麼?不要啊──」回答洛特的,是一眾騎士聲嘶力竭的哀號。

──洛特很不正常。

連續三天,另外八位大隊長在團長卡洛姆授意下,明里暗裡觀察洛特怎樣折騰他的屬下,怎樣對此樂在其中,他們得出以上結論。

「乍看很正常的不正常。」狄耀很簡單地表示。

這話說來繞口,講白了,不就是那麼回事? 洛特就是太想表現出他的「正常」,結果反而讓旁人體會到他的「不正常」。

從進入會議室後,便閉著眼睛聽屬下討論的卡洛姆,一插入話題就直接點了和洛特最交好的人,「穆亞怎麼看?」

穆亞緊鎖的眉心始終不曾鬆開,他聽了團長問話,只是苦笑:「說實話,他現在腦子裡在想什麼,我是一點都不清楚。別看我跟他無話不談,洛特心中也有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別想接近的禁區。」

「看不出來那小子還挺複雜的。」菲斯洛聽了似乎有感而發,手環胸,一副在思索深度哲理的模樣。

「依照時間上推敲,恐怕是他回普羅斯城後,就變得怪怪的……」斐恩摸著下巴,臉上罕有的出現了微笑以外的表情,「難道他在外面發生了什麼事?說到這個……在座各位有沒有發現,洛特自從歸隊後,鬥氣弱了不少?」

斐恩這句話顯然觸動了眾人心中某些疑慮,其實他們多少也有註意到,儘管洛特的鬥氣水平仍維持在月級,卻不如從前的渾厚。 對此,疑慮最深的是穆亞,因為從迅狼曠野歸來的途中,他還清晰感受過洛特的鬥氣等級。

倘若他的感應沒出問題,無庸置疑,洛特即將踏入日級騎士的門坎,沒道理放個假回來,實力反而來個大倒退……

「團長,洛特說過他請假是準備去哪裡嗎?」穆亞提問。

其他人不約而同的拉長耳朵,洛特究竟幹什麼去了,在座沒有一個不好奇的。

「他請傷假。」卡洛姆唯有這般回答,也只可以給出這樣的答案。

雖然有馮勒的預視能力,他很清楚洛特是為了他的「羽翼重生計劃」,去找了個渺無人煙的地方努力了。

可是這種原因能夠胡亂公諸於眾嗎?

不說他沒有死在戰地殺神冷凍射線底下的特殊愛好,為了順應未來,即便他有這種變態興趣,也不能在此時洩了洛特的底。

「喔……」

一群人高昂沒理由的心情,不到半分鐘歸於沉寂。 看得出來,聽見答案的眾人顯得有些沮喪,答案之簡潔和他們的想像差距太大。

眼見屬下們的說話興致不高,卡洛姆也就直奔主題,提出他評估許久的腹案。  「我打算派個任務給他。現在徵求兩個自願者,完成任務是次要,主要工作是近距離觀察洛特,搞清楚怎麼回事。狄耀,你有異議?」

一下子,好幾雙眼睛集中到狄耀身上,這個嚴厲出名的男人依舊不慌不忙,板著臉回答:「團長,我認為因為一個大隊長的情緒問題而發布任務,太過勞師動眾。」

這的確是個問題,卡洛姆心中也明白,他更早就預料到狄耀肯定會直言不諱的點出這項問題,亦準備好了應對的答复。  「我不希望麾下的大隊長,在心理上有任何障礙,那會影響到重大任務的執行──千萬別因事情乍看之下還小而看輕,這種態度相當要不得。狄耀,你可還有問題?」

「我明白了。」

「很好。」卡洛姆環視一圈在座的眾位大隊長,舊事重提,「那麼,我現在要求兩位自願者,來進行本次任務。」

現場沉默了下,九位大隊長的目光,主要集中在與洛特比較相熟的幾位。

「團長,請交給我。」

「算我一個。」

穆亞和菲斯洛一前一後表示,發言銜接點吻合得彷彿事先約好。

兩人相視一笑。

卡洛姆眼中也透著滿意,看來心目中也屬意這兩個人選,「好,你們去找馮勒,幫他蒐集幾味藥草。」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21 00:03
第六章 黑市殺價行

「幹什麼?幹什麼?說好不硬拖你們還拖!一個日級、一個準日級,欺負我這個月級,你們講不講道理啊?餵、餵!不要假裝沒有聽見,就算裝聾作啞我也不會停下來,你們不能恃強凌弱!欸,你們……」

洛特一路聒噪不休,聽內容似乎很生氣,看神態卻是連掙扎之色也沒有,配合度十分之高。

架著洛特兩條胳膊,倒拖他前進的兩人,分別是穆亞和菲斯洛。

他們一句廢話也沒說,乾脆打斷洛特第四天的「特別訓練」,拯救第七大隊騎士同胞於水深火熱,換來他們的感激零涕。 當這個怪異三人組臨走時,第七大隊還主動列隊,在奎裡領頭下揮淚送別。

那淚,是欣喜的眼淚。

洛特一手主持的操練何其嚴格,由此可見一斑。

當這支一路吵鬧的怪異三人組來到醫館時,馮勒未卜先知似的已經等在門口,見著他們第一句話,就是不滿地說:「麻煩安靜點好不好?我有病人。」

此言一出,穆亞和菲斯洛都很合作,兩隻大手默契十足,分從左右側伸來摀住洛特喋喋不休的嘴巴。

「唔……唔唔……」洛特瞪著眼睛抗議。

可憐他的人權捍衛聲明,被交談中的三個人無情忽略。

「這是清單,不要求全部收齊,打勾的幾項生長與否跟環境、季節因素息息相關,找不到也沒有關係。」馮勒從懷裡拿出一份捲軸,攤開來,指著末五項藥材補充說明。 隨後,他又遞出一個錢袋,打開來看,裡頭滿滿的全是金幣。

「這是?」

「有些藥材市面沒有流通,但黑市有。」

不過黑市貨品的價錢,往往都是市價翻倍,究竟翻幾倍還得依照產品稀有度而定。 這點常識穆亞還有,自然從馮勒一句話裡,了解了他的用意。

拉緊袋口,馮勒準備把金幣交給穆亞保管,可是有人動作比穆亞更快──

「嘖嘖,這重量,三、四百枚肯定少不了。」洛特很專業的用手秤了秤,又打開「鑑賞」,銀眸裡閃著金幣的光輝,「看不出來馮勒你身家倒是豐厚。莫非,醫官是個很好賺的行業?你一個月的薪水到底多少?」

「洛特……」穆亞皺著眉頭,心裡卻有點啼笑皆非。

菲斯洛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想到來路上掙脫不過的洛特,和剛才幾乎等於魔術脫困的速度,他有點呆的結論:「這就是金錢的力量?好厲害……」

錢袋主人馮勒則一臉提防地盯著洛特,提醒道:「洛特,你的貪財射線相當刺眼,可別把我的錢給私吞了。」

「不會不會。馮勒,我們做筆交易?」他猛地抬頭,看馮勒的目光像在看一座黃金雕像,「我可以幫你最大限度節省預算額,省下來的金幣分我一成當作服務費。」

也許,洛特覺得他的視線很友善,語氣更是有商有量的溫柔,但是看在馮勒眼底、聽在馮勒耳中,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馮勒深深覺得,如狼似虎的目光也不過如此;至於語調,馮勒只從中聽出一種涵義──

「不合作?當心我跟你拼命!」

闇月騎士洛特,絕對乾得出這種事……心知肚明的馮勒,理智選擇了洛特提供的服務。 用他自己的說法,這叫做「花錢消災」。

「那真是太好了。」洛特迅雷不及掩耳地把錢袋納入懷中,動情地握住馮勒雙手,誠摯表示:「選擇我,一定是你理財一輩子最明智的抉擇。」

馮勒除了苦笑,又能如何?

後方,菲斯洛偷偷扯了下穆亞衣角,壓低聲音道:「我怎麼覺得,洛特又恢復正常了?」難道金錢萬能理論,在某人身上真的能夠完全成立?

穆亞表情無奈,不予置評。

他們的第一站,是三教九流的人物俱全,只要有錢,誰都可以當大爺的黑市。

到這種非法的地方,自然不能穿著騎士制服招搖,好在洛特對於換裝很有經驗,一下子就張羅好三套冒險者的衣物,害菲斯洛換衣服前,還忍不住對著洛特的臥室探頭探腦。 他很疑惑,懷疑洛特房間裡是不是有個百寶箱? 否則為何洛特總能從他的房間裡,翻出各種尺寸、職業的相關服飾?

尤其換上去以後,那種不可思議的合身,又讓菲斯洛困惑程度更甚。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尺寸?」走在黑市裡頭,菲斯洛一面摸著身上的冒險者服裝,一面發問,他覺得再不開口,會把自己憋死。

洛特卻發出很詭異的笑聲,算是回答。

「他這是什麼意思?」靠近穆亞身側,感覺洛特又不正常的菲斯洛,很自覺地低聲詢問。

其實,菲斯洛還有更令人雞皮疙瘩掉滿地的猜測沒有脫口,那個洛特,總不會趁他洗澡的時候玩偷窺吧? 若真是如此……

菲斯洛偷眼瞥了下穆亞,順帶懷疑起穆亞的合身衣物怎麼來的? 難道洛特房間裡,其實適合九位大隊長的尺寸服裝都各有一套?

越想,菲斯洛越覺得頭皮發麻,渾身莫名惡寒……

「洛特身上總有許多不可思議的地方。」穆亞估計察覺了菲斯洛的心理狀態,這才出言安慰,並且解答道:「洛特那樣笑代表是秘密,他不會說的。」

「……我現在也不想知道了。」菲斯洛目前比較想找一塊牌子,上面寫著「我不認識前方砍價魔王」,然後把它掛在胸前。

原因無他,在菲斯洛向穆亞提問之際,洛特已經找到販賣藥材的攤位,蹲在地上挑三揀四半天,把老闆的貨物嫌棄到一無是處,才用「我憐憫你」的嘴臉,價錢從一半砍起。 如今他正和小攤老闆像兩隻鬥雞,額抵額、眼瞪眼,氣勢洶洶地拉價格。

此時的洛特,簡直比把菜市場當戰場的家庭主婦還要凶悍。

引來的圍觀人潮,當然不會稀少。

臉皮厚如城牆的菲斯洛,也不禁臉紅了。 當他瞧見臉上除了無奈,沒太多異樣的穆亞,終於甘拜下風。 他卻不曉得穆亞的不動如山,是在無數和洛特共同行動的丟臉中,被動訓練出來的無視。

「好啦好啦,同情你收集不易,雖然質量不怎樣,勉勉強強就七十吧!」

「我的東西明明都是上乘貨色,一百三!」

「去!什麼上乘貨色?欺負我不識貨啊!剩六十!」

「你不要欺人太甚,了不起一百二!」

明白小攤老闆已經被他激起脾氣,牽著鼻子走,洛特更加不疾不徐,臉上笑容越發欠扁的砍價。 六十、五十、四十……價格一路下滑。

小攤老闆也不曉得他在執著什麼,牛脾氣上來非要賣給眼前的可恨傢伙,原價兩百金幣的十多種藥材,被他一路下壓到一百,心都在淌血了,嘴巴卻像不是自己的非要較勁。

「──九十!再降老子不賣了!」

「好!九十!成交!」洛特一拍地板,賊笑著拍板定案。

直到這時,瞧見洛特奸計得逞的面孔,小攤老闆才如夢初醒,頓時覺得後背一片濕涼,而後浮上腦海的念頭就是──

「該死!老子被耍了!」

可惜眾目睽睽之下,老闆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畢竟大家都聽見他們喊價了,他這張老臉實在丟不起,尤其對面的小混蛋,成交還喊那麼大聲……

「好手段,算你狠。」把藥材包裹好,遞交到洛特手上時,老闆趁著兩人極端靠近,磨著牙說出這句不知是否算示威的話。

「嘿嘿,承讓承讓。」

洛特滿載而歸,彷彿一個打勝仗的將軍,志得意滿地回到同伴身邊。 菲斯洛有種想逃離的衝動,可惜讓穆亞給一把拉住,只好垂頭喪氣地停下腳步。

「哎呀!我以為菲斯洛你的臉皮已經是銅牆鐵壁,原來你會害羞!」洛特很是故意,裝模作樣宛如發現新大陸地小小聲驚呼。

這等表現,成功激發了菲斯洛的挑釁因子,他一挑眉,也顧不得風度,馬上反唇相譏:「有什麼辦法?我是厚臉皮,你是不要臉,說起來我還得向你多學學。」

這兩個吵吵鬧鬧的……不過洛特也實在是……

穆亞頭痛地嘆一口氣,揉揉太陽穴,提醒他們道:「趕快核對一下,有的劃掉,沒有的再找找,找不到的去紙上說的地方採。」他邊說邊攤開捲軸,除了藥材細目,馮勒還附上五張簡略地圖。

只不過……

「每次我看見這五張『簡略』地圖,就很想把那個混蛋醫官打一頓。」洛特握了握拳頭,死死瞪著那張鬼畫符,旁邊的菲斯洛難得同仇敵愾,跟著點頭如搗蒜。

穆亞卻顯得有些不明所以。

「這五張地圖很複雜嗎?」他相當認真地反問,同時也仔細再看過一遍,很確定告訴兩個同伴,「如果你們看不懂我可以帶路,我看得懂。」

「你看得懂馮勒這該死的簡圖?」洛特看著穆亞,那表情卻像瞧見豬在天上飛。

菲斯洛亦是一臉不可思議,又突然想通了什麼,拍拍穆亞,沉重地表示:「你不用安慰我們,最多就是花點時間摸索地形而已。馮勒的地圖,恐怕只有他自己看得懂。」

「我真的看得懂。」穆亞又一次申明,臉色相當鄭重。

模範騎士從不說謊,這點只要是普羅斯人,或者去過普羅斯的人都十分清楚。

洛特和菲斯洛互相看了看。

「你確實知道他在畫什麼?不是安慰我們?」菲斯洛睜大眼睛確認。

「嗯。」

「噢,親愛的穆亞,你真是我的福星。」洛特一把將懷裡的藥材塞給菲斯洛,大庭廣眾下給了穆亞一個熊抱,「採藥行就交給你帶路了。哈,導遊費可以省了。」

有必要這麼激動嗎?

眼見兩個夥伴感激涕零的樣子,穆亞完全無法理解。 不過,他顯然沒有發問的打算,反而主動開始清點藥材,好方便決定下一步行動。

如此一來,鑑於洛特一鳴驚人的「堅強實力」,黑市裡頭賣販藥材的商家人人自危,神啊魔啊,能求能拜的通通祈禱一遍,只希望自家的商品別被看中,否則他們可沒那個口才和精力,去把被往下猛砍的價錢拉回來。

若非生意還要做,不願意為了一個恐怖份子放棄其他潛在客人,估計半數以上販賣藥材的都會早早收攤,好保障他們的最大利益。

可惜錢鬼洛特為了他的一成服務費,哪裡會放過這些商販? 他擼著袖子,完全一副家庭主婦上菜市場的架勢,一條舌頭勇鬥多條舌頭,把販有馮勒羅列藥材的商販說到口乾舌燥,再狠狠刮下他們一層皮。

這些遭了無妄之災的商販,心痛程度簡直無法言喻。

有這麼個惡人在肆虐,繳了費用才在黑市佔據一席之地做生意的商家,理當接二連三向負責人告狀。 然而──

一攤兩攤,還可以視而不見。

五攤六攤,勉強能夠鎮壓下去。

八攤九攤,負責人臉色終於變得難看,招來一個手下耳語了兩句。

手下領命而去。

不知道該說是馮勒指示正確,還是洛特選擇的黑市貨品齊全。

總而言之,馮勒所需藥材中沒有特別附註可有可無的,通通在黑市裡頭採買齊全了;洛特甚至額外補充了他的毒藥原料,付出代價則是低於市價的少量金幣,以及黑市入口處一面在普羅斯城大部分賭場均可見到的牌子──

「嚴格禁止洛特進入。」

──天曉得黑市負責人從哪裡得來洛特的名字。

不過洛特本人似乎也習以為常,當他瞥見自己前腳剛拐出巷子,黑市方面後腳就架設牌子時,不為所動地嘀咕了句:「了不起下次易容。」

完全不懂要去檢討自己的瘋狂殺價,在交易場上多麼傷人傷己──傷人荷包,傷己聲譽──雖然說洛特這個「享譽」普羅斯城的無良騎士,貌似也沒有聲譽這玩意,能夠給他繼續耗損下去。

穆亞倒還無所謂,模範騎士有足夠的聲譽供洛特揮霍,而且還能保證賺的比花的快,一點也不需要憂慮。

但旁邊的菲斯洛就不同了,他已經在指天畫地的發誓,下次倘若還要他和洛特外出採買,他一定會買個面具戴著先,免得丟人現眼。

「剩下最後五樣……」穆亞又核對一次,目光落在捲軸下方被勾起來的五樣藥材,「都屬於天材地寶的等級,我們先從哪一項開始?」他望著洛特和菲斯洛,徵求意見。

基本上,先去哪並無太大差別。

有點常識的人都清楚,自古以來但凡天材地寶總會有聖獸、魔獸守護,想奪取這些必須耗費長久時間、還得有特殊環境才可生長的靈性植物,勢必與守護獸發生衝突。 不論先後順序如何排列,亦無法改變這點。

「由遠而近,回程方便。」洛特打著呵欠,含糊不清的來了一句。

「依你的意思也好。」穆亞接過話頭,頓了下,突然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干的話。  「去泡個溫泉怎麼樣?放鬆一下,我們可以明天再啟程。」

「啥?」

洛特愣了幾秒,隨即扭頭不可思議地瞪著穆亞。

他完全無法想像,這種偷懶的話會出自模範騎士口中,照穆亞的個性來思考,應該是先把任務完成,再去考慮要不要放鬆。 這種半路提議去享受的話……洛特認真想了一遍又一遍,還是認為這理當是屬於他的台詞。

幸虧菲斯洛反應實時,把穆亞的異常和團長交代任務一聯想,立刻會過意,出言附和:「說的是、說的是,看洛特一路丟人現眼,我承受了不曉得多大壓力,是該泡泡溫泉紓壓……」

「啊?」

「啊什麼啊,你呆子啊?」一把搭住洛特肩膀,菲斯洛半拖著人前進,「走走走,我剛才有看見一間溫泉旅館,新開幕,有打折優待喔!」

任務期間,洗溫泉、報公費……盯著脫到一半的衣服,洛特頗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這完全不像穆亞行事風格的遭遇,是否暗中意味著什麼?

「難道我這幾天的行為有哪裡不對勁?」他自言自語,衣服總算全部脫下,手接著摸到褲子邊上,「唔,我的表現應該和平常一樣才對啊……」

思前想後,洛特並未意識到自己有哪邊做的不對,索性甩甩頭,不再去想。

按照指示,他來到溫泉區。

推開那扇阻隔室內外的門,首先撲面而來的是寒冬冷風,裸露的肌膚與之接觸下,不禁輕輕一顫,好在隨後趕上的熱氣,立刻驅逐這份冰寒。

一片蒸騰的白霧。

洛特對溫泉區的第一印象就是這片迷迷濛蒙的白霧,在其中晃動的人影,隱約可見。

他很確定,裡面只有兩個人。

「……用空間魔法進行區隔嗎?」洛特能感受到那微弱的魔法波動,再加上方才門口面臨的人潮,不難推測出這樣的結論。

除了空間魔法,還有什麼更好的方式可以保證,每批客人不管人數多寡,均可配有單獨溫泉區? 洛特比較不確定的是,這空間魔法究竟從哪裡開始設下? 他記得在更衣間時,附近還有不認識的人在。

「我想那麼多幹麼?沒事找事?」他自嘲。

說起來,這還是洛特第一次泡溫泉。 這東西是人界的特產,魔界的字詞裡頭甚至沒有「溫泉」兩個字。

再說,普羅斯城也沒有溫泉旅館,即便洛特聽說過,以前照樣沒機會去嘗試,如果不是今天穆亞提議,他的溫泉初體驗還得繼續無限延期。

「洛特,你愣站著幹什麼?」

先一步的兩人,顯然也察覺洛特到來,穆亞嘴上招呼,嘩啦啦的水聲則變相告訴洛特,說話那人正朝他靠近。

白霧裡,一個人型正在放大。

「在發呆?」

一抹無時無刻不讓人如沐春風的微笑,出現在洛特眼中。

──果然是穆亞。

「沒什麼。」

眨了眨眼睛,洛特不等穆亞過來,主動走過去,帶著硫磺味的溫泉水一下子淹沒他的下半身。 在溫泉水刺激下,身體的毛細孔紛紛張開,嬌羞的粉紅色澤在潔白肌膚上逐步蔓延,不一會,洛特感覺已經開始出汗,同時他也發覺白霧裡暗藏乾坤。

站在霧氣外,他覺得眼中所見一片朦朧,可是坐在溫泉里朝外看去,會發覺霧氣絲毫無法遮掩視線,一切都能看得清楚分明。

──無論是覆蓋兩側地面、屋宇、花草樹木的靄靄白雪,或者天上點點飄落,輕若柳絮的白淨雪花。

「別出心裁的設計。」

說著,洛特身子往下一沉,肩膀也沒入溫泉里,剩下一顆腦袋露在水面上,通紅的面頰和瞇成一條線的銀眸,昭示著洛特相當享受。

忽地,他吸了口氣,腦袋驟然跟著沒入水底,十數秒後,水花四濺,洛特直起身來,舒爽地長長吐氣。

「廢話。」菲斯洛白了洛特一眼,「缺乏創意,人家怎麼招攬客人?」

這位情場無敵,無數女子拜倒在他褲管下的英俊騎士,此時此刻,也成為其他人的俘虜,模樣陶醉地拜倒在溫泉帶來的通體舒暢下。

他不得不承認,今天的穆亞,英明到無與倫比。

「嗯,溫泉旅館雖然不多,但認真算起來也不少,溫泉生成的環境也得考慮進去。」穆亞煞有介事地分析,他很安適的靠著岩石而坐,栗色長發垂散如瀑,倒也有著不同於平時精明幹練的別樣風情。 如果真要一個形容詞,那麼「文弱俊雅」勉強得以勝任。

──倘若只看肩膀以上,不去注意他訓練有素,流線型的胸肌和臂肌。

「……喔。」

洛特愛理不理的應了聲,一臉的昏昏欲睡。

最後,他乾脆一不作二不休,上半身直接趴在環繞溫泉的大石上,眼睛半瞇半睜,冷熱兩種截然不同的快感侵襲著他的軀體,而他則呆呆望著雪景,腦袋裡一片空白,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願想……

一直待在洛特背後觀察他的菲斯洛和穆亞見狀,就差沒喊「天助我也」,洛特這種似睡似醒,極易被趁虛而入的狀態,就是他們所希望的。

「洛特,你的傷勢恢復良好,應該痊癒了吧?」穆亞輕聲徐緩地問,眼睛卻一瞬不瞬地盯著洛特光潔的裸背,那些曾經猙獰的傷口,如今已是連個疤痕都找不到了。

「嗯?你不是看見了,藥效良好。那些皮開肉綻的醜陋傷口,連痕跡都未能留下。」洛特頭也不回,漫不經心地回答。

這樣就好……

穆亞悄悄吐一口氣,本來他還害怕洛特的偏方未達到應有效果。

接下來,穆亞又問了幾個無關痛癢的問題,旨在徹底鬆懈洛特的心防。

旁觀的菲斯洛親眼目睹穆亞如何步步誘導,苦笑著暗道:「老實人只是深藏不漏,不是好欺負啊……」看樣子以後他也得多加防範,別哪天被穆亞給拐了。

「試探效果不錯。」他對穆亞豎起大拇指,又傳音道:「切入主題吧!話說回來,洛特有受過什麼嚴重的傷嗎?我怎麼沒印象?」

「你可以自己問洛特,他願意說,你自然會知曉。」穆亞傳音回复,隨即又拿那溫吞緩慢的語調提問:「你總在強顏歡笑……發生了什麼事?」

「強顏歡笑?」

洛特停頓了數秒,好像在思索這句話的意思,片刻,才聽他開口說:「哼哼,我哪有強顏歡笑?嘖嘖嘖,穆亞你想太多了,我每天都過得很開心,沒半絲勉強。」

穆亞眉心微微蹙起,他顯然低估了洛特的戒心。

「前陣子你請假,去哪裡能分享一下嗎?」菲斯洛接力上陣,注視洛特的背影,開始懷疑他是否真的陷入恍神狀態。

這傢伙不會是為了誆他們倆的話,所以故意裝迷糊吧?

「還能去哪裡?」洛特想都不想,理直氣壯的答復中,似乎暗含「你是白痴」的意味,「我請的是傷假,當然是去找密醫,給傷痕累累的身體做保養。」

菲斯洛一愣,沒想到洛特這種理由也掰得出來。

穆亞表情也是怪異,多半也懷疑起洛特的實際狀態。

──鬼才信你!

這是穆亞和菲斯洛內心深處,聽完洛特「假期簡述」後,最直白的念頭濃縮。

兩個人不無遺憾地對視。

事實已經證明「溫泉旅館大作戰」──失敗!

唯一收穫,是再次證實洛特某些地方不對勁,否則他不會眼看都要睡著了,潛意識仍使他在某些關鍵事情上,保持守口如瓶的清醒。

當然,穆亞和菲斯洛都不排除洛特臆測到他們的企圖,故意演上一場來混淆視聽,不過那麼做更顯得可疑,不是嗎?

後來,洛特竟然在溫泉里頭睡著了。

驚覺這項「意外」的發生,不管穆亞還是菲斯洛,都萌生出啼笑皆非的感慨:泡溫泉很舒服沒錯,卻不至於舒服到睡著這麼誇張吧?

兩個男人不約而同的苦笑。

他們不可能把同伴扔在這裡,只好充當一回僕從,把洛特擦乾扛出去,換上旅館提供的那種兩片衣襟交迭,只靠一條腰帶繫住的袍子。

幸好這袍子的款式好穿,不然兩位沒多少服務別人穿衣經驗的騎士大人,天知道會再面臨何種糾纏人的難題。

相較下,隨便別人折騰的洛特,睡得十分之香,這讓把他背回房間的菲斯洛萬分不爽,盯著洛特看半天,伸手掐住他的鼻子、摀住他的嘴巴。

「睡,我看你還怎麼睡。」嘀咕著,不平衡心理讓菲斯洛鐵了心要驚擾洛特好眠。

溫泉旅館是打地舖的,穆亞剛剛鋪好洛特的床位,回過頭,就看見這孩子氣的一幕,不由好笑道:「菲斯洛,你這樣洛特沒辦法呼吸。」

「剛好訓練他內息的功力。」菲斯洛撇撇嘴,不為所動。

但是很快的,菲斯洛就忍不住罵髒話,因為洛特不曉得是聽見他的話還怎的,真的調整成內息狀態,鍥而不捨地堅持他的漫漫「睡」途。

「把洛特搬過來安置,我們好出去吃飯。」

報復行動受挫的菲斯洛嘆口氣,遂了穆亞的意思,兩人一前一後抬起洛特,安放在床鋪上,蓋好被子,後者才聽著前者抱怨,一塊離開房間。

房間裡,剩下洛特一起一伏的規律呼吸聲。

然而幾息之後,這種規律也劃下休止符,洛特睜開眼睛,晃悠悠地坐起身,唇畔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喃喃自語:「穆亞、菲斯洛……看來我的演技不怎樣啊,團長老頭大概也注意到了,就不曉得其他人知不知情……」

「可惜我沒辦法給答案,因為連我都還摸不清楚,自己的心,究竟是怎麼想……」他一手按住心臟,下一瞬,那隻手捉住衣袍,揪緊。

悠悠一聲嘆息,沉悶、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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