闇!!騎士 作者:暮辰(已完結)

 關閉
TrippinX 2010-11-16 22:27:34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1 311753
TrippinX 發表於 2011-6-2 17:11
第九部 第二章 奎諾利紅牛

    鑒於馮勒諭示第七大隊將單獨面臨戰爭的占卜結果,洛特不得不找理由,讓自己大隊暫時脫離隊伍,想辦法讓第七大隊五百騎士都符合「以暗夜黑炎守護沉睡之地」這句話。

    而思考的結果,讓洛特第一眼便把目標放在他的坐騎上。

    命令騎士們就地紮營後,洛特指揮索米遠遠走開,直到拉開的距離讓他麾下騎士即使功聚雙耳,也無法聽見對話後,洛特這才假設性地問:「索米,如果我送你返回魔界,你有沒有辦法率領一批夢魘……最少五百頭回來?」

    「主人想做什麼?」索米拿眼角餘光瞥視洛特,而後視線又轉向正火熱朝天搭棚建營的騎士們,「莫非……主人要讓他們都變成夢魘騎士?」牠有點被自己的猜測驚到。

    「我的夢魘大隊,該是建立的時候了。」洛特也朝屬下們望去,唇畔稍揚。

    承認得直白乾脆,無形中更顯示洛特的決心,索米又豈有聽不出來之理?所以牠輕輕晃了晃尾巴,動動耳朵,不再勸阻,而是仔細思考牠的能力可以帶回多少夢魘。

    「五百頭……我試試。」

    「我送你一程。」

    一個酷似洛特當年潛逃人間的傳送魔法在索米腳底亮起,血紅光芒由下往上蔓延,直到把索米全身轉化為光一般的形體,又分解成細小光球,點點飛散。

    送走索米,確定事情有搞頭而心情極佳的洛特腳步彷佛在飛,一個人閑走,晃晃悠悠地返回營地。

    第一個發現洛特的,是恰巧經過營門口的奎裏,他立刻迎上前來行禮:「大隊長。咦?大隊長,索米呢?」他探左探右,就是沒探見馬腦袋。

    「噢,我讓他去辦點事。」洛特隨口應道,目光在奎裏身上遊移打量,嚇得他雞皮疙瘩掉滿地,這才揚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吩咐:「今天開始,到索米回來為止,我要給你們進行特訓。嗯,你帶人把我下麵吩咐的東西準備齊全──」

    多半是心血來潮,想逗逗他認真的副大隊長,洛特故意用快於平常說話三倍的語速,念完一列清單,一臉痞樣地盯著奎裏,就等著努力記憶的他搞亂列表,央求自己再說一遍。

    奈何他的副大隊長記憶力好得驚人,居然真把他開出的單子一字不漏地復述,害洛特有點意興闌珊,搖頭道:「你小子可真沒趣。」

    「謝謝大隊長誇獎。」奎裏卻是學壞了,得了便宜還賣乖,一張盈盈笑臉讓洛特很有打下去的衝動。

    為了避免犯下把無辜屬下打成重傷的罪行,洛特只得沒好氣地催促:「既然背起來了,還不快點動作?難道要本大隊長請你?」

    可惜洛特平常就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在他身上根本找不到威嚴,導致現在強裝威嚴,非但起不了震懾效果,奎裏甚至感到有些好笑,唯有努力憋笑,高聲道:「得令!」

    望著奎裏背影遠去,洛特心中感慨。

    連剛加入時上下之分嚴明,性格認真的奎裏都敢跟他嘻笑打哈哈了,莫非真是他治軍散漫,讓屬下認為這是一個不會罵人的長官?可是這樣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起碼該聽話的時候,他們還是很乖的。」

    洛特伸了一個大懶腰,打呵欠的嘴巴張到可以塞個拳頭不成問題。

    嗯,觀察一下四周環境。

    勉勉強強算是山青水綠、鳥語花香,加上找魔獸、捉魔獸、準備道具也不是短時間內可以弄好的。

    「我打個小盹,應該不礙事。」

    於是,洛特騎士大人很理所當然地以臂代枕,仰天一躺,安穩打起呼嚕。

    依照洛特的估算,他這一覺縱使不能睡到自然醒,好歹也能睡他個精神飽足。偏偏他忘記了自己的大隊裏,有三個跟他一樣偷奸耍滑無所不為,騎士守則僅供參考的活寶在,對付他指定的低智商魔獸,還不是手到擒來?

    結果可憐的洛特這一躺下去,非但沒有養好精神,反而因為睡一半被吵起來,精神更加萎靡。迷迷糊糊坐起來後,就用連天呵欠對待騷擾他睡眠的人。

    只是洛特苦,叫他起床的三人組更苦。

    瞧他們的臉色,一個個活像父親剛過世,母親又接著去了,那股哀怨勁,恐怕含冤而死的亡靈遇上,都得乖乖退避三舍。

    儘管洛特真實身分是魔族,遭遇如此怨念,也無法免疫。他的朦朧睡意在怨氣濃烈到快要演化成實質之際,終於被驅散了個乾淨。

    孰料,洛特眼睛一恢復清明,三張慘白的臉孔赫然躍入眼中──

    「嚇!」

    洛特下意識頭顱後仰,稍稍拉開距離,這才看了個清楚。

    從左到右,第一個賊眉鼠眼,第二個頰上有疤,第三個倒三角眼十足兇狠,只是現在,他們臉上只有一種共同的表情──心痛。

    「你們這是幹什麼?」

    洛特一根手指比來比去,六隻眼睛卻對手指視而不見,直勾勾盯著洛特的臉。然後,丹尼爾嘴角一抖,丹尼、丹的唇角也跟著顫抖,三個人不分先後,哇拉拉地哭訴──

    「大隊長你不知道,其他人好浪費啊!我那麼好的陷阱,他們居然不會用!居然、居然……他們用一個居然順帶毀一個!我的心血!我的結晶啊!」

    丹尼爾拉長嗓子嚎叫,那是一個撕心裂肺,好不悲慘。

    「大隊長你不曉得,其他人好笨蛋啊!我都解釋十來遍,他們照樣聽不懂!中毒、中毒……毒都用在自己人身上了!我的毒藥也要錢的啊!」

    丹尼搥胸頓足,頭髮亂抓一氣,眼看著就是即將暴走的前兆。

    「大隊長你不明白,其他人求死心切啊!我交代很清楚,解藥份量有限,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他們把吃解藥當流行啊!我的庫存藥材,通通現場制藥用光光啦!」

    丹入戲最深,看兩個同伴都賣力如斯,他索性跪到地上去,腦袋叩地,一隻手拍得黃土亂飛,馬上成為三人中形象最慘的一個。

    「大隊長我們要申請賠償……」

    三活寶用怨婦般的口吻,替他們悲慘的遭遇作結,一個個眼眶泛紅、淚光閃爍,真是說不出的……噁心!

    對於噁心場面,洛特最直接的表現方式就是額角青筋浮動,皮笑肉不笑的雙手齊推,左腳一踹,讓三張越來越近的臉孔同時變形,再也無法靠近。

    「你們給我離遠一點!」他咬牙切齒地罵。

    一覺醒來,耳朵就要聽抱怨,眼睛就要觀看有傷視覺的畫面,對任何人的身心健康都是極大傷害,洛特已經開始思考,是不是要索討傷害賠償?

    然而,三個不肯吃虧的傢伙全然無視與洛特哭訴金錢損失,外加請求賠償的危險性,鍥而不捨地用喋喋不休神功折磨洛特的耳朵。

    ──哪怕他們的臉,已經被擠壓到扭曲變形,照樣口齒不清的努力悲訴,伸長手臂想抓住洛特的身體。

    「如果這三個傢伙平常訓練也有這份毅力多好。」洛特忍不住這麼想,卻沒想過一個專門在樹下乘涼,用眼睛操練屬下的失職大隊長,實在沒資格說這種話。

    真要說誰有資格,那個人肯定是奎裏。

    早上,他代替大隊長執行晨間訓練;下午,他代替大隊長執行午間訓練;晚間巡邏排班,他代替大隊長派遣分隊,還要自己帶隊巡邏。

    更甚者,就像洛特玩失蹤的那個星期、意志消沉的那個月,他更得義無反顧的代表開會、處理公文。

    簡而言之,洛特的副大隊長,等於「全天候大隊長專屬全能秘書」。

    也難怪這個燙手山芋,第七大隊的老鳥騎士避之唯恐不及,推給菜鳥,還美其名曰:「給新人出頭天的機會。」

    於是認真又熱心的奎裏,就變成當仁不讓的冤大頭。

    現在這位冤大頭仁兄,因為久久等不到去叫大隊長起床的三活寶,以及大隊長大人,所以親自前來一探。卻愕然瞧見四個人扭做一團,一個臉色發青,三個滿臉鼻涕眼淚的滑稽情況,一時之間,不曉得該不該直接走過去。

    幸好洛特發現了他,主動張口詢問:「奎裏,都準備好了嗎?」

    「啊?」奎裏慢半拍才反應過來,連忙用力點頭,大聲回話:「報告大隊長,道具和魔獸都準備妥當了。」

    「回去整隊,我隨後就到。」

    一句話打發走奎裏,洛特終於沒耐心再跟三活寶鬧下去,「還想要一匹好坐騎,馬上把眼淚鼻涕什麼的通通給我收乾淨,回頭讓你們優先選擇。」

    騎術是騎士從小的必修功課之一,能擁有一匹好坐騎,則是所有騎士的夢想。

    只是好坐騎難找,找到了也未必能夠收服。因此世上明明有數以百計的騎獸種類,看來看去,不說騎兵,就連騎士,絕大多數仍照樣乖乖騎馬。

    騎士想得到理想好坐騎之艱難,由此可略知一二。

    三活寶一聽洛特的話,得知自己「理想好坐騎」一欄,無須填上終身的空白,立刻表演特技似的眼淚鼻涕通通往回收,也就不是太奇怪的事。

    好在三活寶也不是聽見好處就昏頭的平庸之輩,用閃閃發光的眼睛望著自家大隊長時,還不忘記異口同聲詢問:「親愛的洛特大隊長,請問是什麼坐騎?小小透露一下,好不好?」

    三個人甚至連說到「小小」時,食指和拇指比出一小段距離的姿勢,都一模一樣。

    假如不是這三人長相迥異,身家背景洛特也知道個大概,依他們的默契程度和名字相似度,正在大翻白眼的他,十之八九也會當他們是親兄弟。

    尤其是三個人的變臉速度,當真堪稱騎士團一絕。

    「反正不會是你們抓來的奎諾利紅牛。」洛特敷衍。

    存心吊胃口的他哪里會輕易洩漏答案?打擾他睡覺,還當他是情緒發洩桶,知不知道他的精神損失費可不便宜。

    不狠狠刮下這三個寶一層皮,他洛特.西斯法的名字就倒過來念!

    就在洛特心懷鬼胎,三活寶心懷期待的情況下,四人不再耽擱,迅速返回營區,羅列整齊的第七大隊全體成員一見到大隊長,立刻整齊劃一的行禮。

    洛特右手撫胸,怪模怪樣的回禮。

    好在大隊長連騎士禮都做得軟趴趴,在第七大隊乃至於整個皇家騎士團都不是秘密,也沒人會去在意,只道洛特有回禮便是天大的鄭重。

    「第一、第二、第三中隊長,歸隊!」奎裏自然而然地履行副大隊長的職務。

    「遵命,副大隊長!」

    腦子裏全是「好坐騎」這個字眼的三活寶,聞令隨即動作。罕有的高度配合讓奎裏怔愣了下,不解這三個喜歡磨蹭的傢伙,怎麼忽然轉了性?不止配合,還是面帶微笑的配合。

    不過回頭瞥見洛特似笑非笑的模樣,奎裏心一緊,很知趣的把問題往肚裏咽,默默替三活寶哀悼十秒,然後若無其事地報告:「皇家騎士團第七大隊,應到人數五百零一,實到人數五百零一,全員到齊。」

    洛特雙手插在褲子口袋,在隊伍前排來回走動,一雙彷佛永遠不會睡飽的銀眸,一一掃視過騎士們的臉龐,偏又遲遲不語。多數騎士膽顫心驚,忐忑不安地揣測大隊長是否又想到什麼整人新花樣,要拿他們做實驗,測效果。

    「相信外頭的奎諾利紅牛捕捉事宜,大家都出了不少力。」

    好不容易等到洛特開金口,卻是一句這般平常溫和的開場白,導致不少騎士暗中偷偷抽冷氣,感覺掌心正在冒汗,心裏更是七上八下,恨不得昏倒。

    對剛剛辛苦過的屬下發出慰問,在每個大隊長身上出現都屬於正常範圍。可是出現在總是嘻皮笑臉、沒個正經的洛特大隊長身上,就是大大不對勁了!

    若非稍後將發生的事情太可怕,大隊長何須先安撫他們?不外乎是怕他們嚇跑,他還得一個個揪回來太麻煩!

    洛特故意忽視這群騎士手下變化莫測的臉色,自顧自地說著:「相信你們也聽奎裏說過,我要給你們進行特訓。」

    抬手遙指營外臨時獸欄,他介紹:「奎諾利紅牛性子火爆,爆發力、活動力都驚人,三隻牛眼齊瞪,震懾力亦十足。所以我指定牠們,當作你們的特訓陪練。」

    「培訓專案有二。其一,我不管你們使用哪種手段,總之必須在瘋狂蹬跳的紅牛背上堅持十分鐘;其二,與紅牛對瞪,沒有時間限制,但你們的氣勢必須表現在眼神裏,壓過牠們。」洛特扳著指頭細數,詳細要求。

    眾騎士聽著,不曉得是否為心理作用,他們開始覺得天在搖、地在晃,腦袋裏暈乎乎……嗯,依照正常的生理反應,是不是應該昏倒,以示負責?

    當然,這並非騎士軟弱,也並非奎諾利紅牛強大──強大的話,就不會成打被人用毒藥抓捕成功──而是牠們令高手也感到棘手,沒必要寧願繞開退避的瘋勁狂勢。

    紅牛有多瘋狂?

    隊伍中四、五個頭上、頰上、手上、腿上還有繃帶和擦傷的倒楣傢伙,就是捕捉時撲到中毒紅牛背上,想直接制服牠們,結果被照理該力竭的紅牛甩落背,險些給踐踏成泥。

    想想看,中毒的紅牛尚且有力氣把人甩下來,何況是狀況良好的紅牛?

    別說騎士不該使用下毒這種手段,即使他們想用,在冠以「特訓」名義的前提下,大隊長肯定不會允許他們用。誰要真用了,或許他手中的毒藥下一秒就會落入大隊長手裏,再下一秒,就會變成在那人嘴裏。

    反正以大隊長對毒藥的瞭解,只要不是無解劇毒,想必都能救回。當然受點活罪,就是無可避免的了。

    紅牛的三隻眼,氣勢有多強?

    在威倫帝國有一種酷刑,就是把罪犯全身禁錮,讓他與同樣全身禁錮的奎諾利紅牛共處一室,強迫他們眼對眼,不得移開視線。

    最快三十分鐘,就會有膽小的罪犯受不了,招供罪行;最慢兩天,那位咬牙硬撐的罪犯精神整個崩潰,從此以後時瘋時醒,有時候還會大小便失禁。

    當然,也有與紅牛共度兩天時光,仍不屈服的罪犯。

    不過那位英勇無畏的仁兄再也沒機會招供,因為那傢伙不是不說,是被嚇死在牢房裏,永遠沒可能開口說了。

    然而,就在今天,就在當下。

    他們,皇家騎士團第七大隊的騎士,即將遭遇比罪犯更慘無人道的酷刑對待──他們可敬的大隊長,宣佈測驗開始前又施施然補上一句:「奎裏負責紀錄。每人每天至少完成十次馴服任務,否則沒晚飯吃。」

    「什麼?沒有晚飯!」

    「大隊長,不要啊──」

    「那我不是好幾天沒晚餐吃了?大隊長,你不能這麼狠……」

    隊伍中頓時哀嚎聲四起,儼然連威倫帝國最有紀律的皇家騎士團騎士,都抵抗不了以奎諾利紅牛擔任培訓員的殘酷訓練。

    只是洛特大隊長不僅沒心沒肺,還天性邪惡。

    在一片哀鴻遍野聲中,他以悠閒自適的語調表示:「這關都過不了,你們如何馴服魔界生物中的佼佼者?比起巨龍,牠們可一點也不遑多讓。」

    帶著顫抖的抽氣聲,微弱地響在瞬間靜默的隊伍裏。

    洛特甚至發現,有好幾個騎士身子不受控制的輕輕顫抖,他確信那並非畏懼,而是興奮。

    「魔界生物啊……如果能擁有一匹來自魔界的坐騎,睡覺我都會笑醒……」不曉得是隊伍中哪個騎士在囈語,他的呢喃,卻說進了所有騎士心坎裏。

    魔界生物種類繁多,其中的佼佼者不敢說媲美巨龍,卻也是僅次於牠們的存在。

    如果以奎諾利紅牛為暫定目標的訓練,終極目標是騎士們垂涎三尺的「好坐騎榜」前十名之魔界生物,那麼再苦、再累、再要命,這幫騎士都會咬牙硬撐。因為遠方的那個目標,有足夠魅力讓他們狠狠自虐一番。

    「拼了!」丹第一個沖著天擊出右拳。

    「拼了!」丹尼、丹尼爾哥倆好見狀,二話不說地附和。

    其他騎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視線集中在那三隻高高舉起的手,下定決心:

    「哦哦哦──拼了!拼了!拼了!」

    風靜雲止。

    騎士們的洪亮嗓音,響徹於天地之間。

    連隔著遠的奎諾利紅牛都似有所感,低低哞叫,聲音中隱約透露著不安。
TrippinX 發表於 2011-6-2 17:11
第九部 第三章 索米尋親行

    魔界的風,有著如同幻夢林海般令牠無比熟悉,卻又比從小生長的林海,倍加使牠親切的氣息。或許是因為在牠身上,父親一方的血統體現更多的關係……索米仰著頭,享受吹拂而過,帶有點點硫磺氣味的風。

    黯沉的天空,不太明亮甚至可以直視的太陽,魔界的一切似乎都被籠罩上一層薄薄的黑紗,朦朦朧朧,卻另有一種妖異的美感。

    「這裏是……另一個故鄉。」索米莫名其妙的感慨,對於素未謀面的故鄉,好像很有感覺。

    近乎貪婪的嗅著屬於魔界,帶有硫磺味的空氣,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好一會,索米總算想起牠是肩負使命而來。

    尋找五百頭夢魘,說服牠們和牠一塊返回人間──這就是主人交付給牠的命令,上頭寄託了主人對牠的信任。

    「……想要找到五百頭夢魘,首先要找到夢魘的聚居地。」牠喃喃自語,蹄子一踏地面,「好!目標,夢魘聚居地!」牠精神抖擻地抬起頭,正要邁開步伐,驀地又是一僵。

    夢魘的聚居地在哪里?

    索米極目遠望,眼光所及儘是高低起伏的暗紅色丘陵地,寸草不生的紅褐幹土,連綿直至地平線的另一端。

    索米終於發現一個很嚴重的問題──牠沒有一個前進方向。

    換句話說,牠,迷路了……

    「……誰來告訴我這裏是哪里啊?」發呆了五分鐘左右,意識到再怎樣觀察環境都是徒勞的索米,語帶哭音地嘟囔。

    遠古的神祇,或許聽見了牠的祈禱。

    就在索米六神無主,不確定應該四處走走看看,亦或繼續待在原處的時候,遙遠的彼方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以及似狼似虎的怒吼。

    注意力立刻受到吸引,索米定睛看去,差點沒留下感動的淚水。

    夢魘!

    那四蹄冒火,眼眶裏也燃燒著熊熊烈焰的靈巧漆黑身軀,正是夢魘!儘管牠是一頭尚未成年的夢魘幼獸。

    只不過,這頭夢魘正朝索米的方位亡命奔逃,在牠背後,一群外形似狼,同樣渾身漆黑而且毛髮根根倒豎,寒光閃閃的魔獸,不依不撓地銜尾追擊著。

    距離一直在拉近,很明顯,類狼魔獸的速度更勝夢魘一籌。而且這是一種懂得分工的魔獸,追到後來,夢魘背後剩下兩頭,另外兩頭一左一右攔著,還有兩頭則加速繞過夢魘,擋在牠前方的道路上。

    追逐戰發展至此,夢魘陷入不得不戰的困境。

    六對一,哪怕在魔界於等階上有先天優勢的夢魘,形勢也岌岌可危。

    幼年夢魘,真正令其餘魔獸害怕的只有威壓。然而牠面對的是一群不曉得餓了多久,眼放綠光的刺甲狂狼,都已經餓到快沒理智了,牠們哪里還管什麼威壓不威壓?

    可憐的小夢魘,在怯懦之余,夢魘天生高傲的心,也不斷催促著牠做出拼死一搏的決定。

    幫,還是不幫?

    根本無須選擇的二選一。

    索米身形一變,成為一頭高大健壯的夢魘,風行電擊地竄入場中,熾熱的魔火吐息噴灑而出,直接烤熟一頭猝不及防的刺甲狂狼。

    小夢魘顯然沒料到會有同伴橫空加入,慷慨赴死的壯烈一下子消失大半,相對的,不想死的念頭變得猛烈。牠不加思索地沖向攔在正面的另一頭刺甲狂狼,用不是那麼迅猛的魔火灼燒,然後立而起,前蹄狠狠地踐踏狂狼的腦袋。

    求生意志帶動下的超水準發揮,讓狂狼在臨死前,體會到了頭破血流的滋味。

    可惜,兩個同伴的死亡並未讓其他狂狼退怯,已經餓昏頭的牠們在血腥味的刺激下,變得更加瘋狂,齊齊低聲咆哮。其中兩頭毫不猶豫地沖上來,目標依舊是那頭小夢魘。看來儘管饑腸轆轆,牠們的本能還是不斷告誡,一頭成年夢魘,並非牠們能夠招惹。

    然而,牠們不招惹索米,不代表索米就不會招惹牠們,索米還指望小夢魘當牠的指路標呢!自然是戰力百分百發揮,打得一眾刺甲狂狼拋下數具屍體,落荒而逃。

    擺平了刺甲狂狼,索米晃晃頭,目光再次落在小夢魘身上。牠知道自己這個大路癡想要找對方向,只能寄託眼前的孩子。

    「知道這裏是哪里嗎?」牠問。

    「這裏是夢魘王塔卡羅斯加的領地啊!」

    小夢魘奇怪地回答救牠一命的索米,望向對方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怪異。

    魔界並非沒有四處流浪的夢魘,但還真的沒有不曉得「塔卡羅斯加領地」,這個夢魘最大聚落的夢魘。牠這個自稱也是流浪一族的救命恩人,究竟從哪里流浪來的啊?

    誕生也有五十年的小夢魘不笨,這點察覺問題的能力還有,然而牠也不是隨便亂提問的笨蛋。從牠的角度來講,只要確定對方是夢魘就足夠了,雖然對方跟牠長得不太一樣,有一根牠沒有的獨角。

    兩頭夢魘朝著領地內部走,沿途景色就如索米先前所見,一片暗紅色的丘陵,但並非寸草不生;相反的,丘陵附近全生長著顏色相近的低矮草叢,它的保護色和矮小,使它躲過了索米的視線。

    途中,索米知道了小夢魘的名字──拉塔,也知道自己撿到寶,救的居然是夢魘王的麼子,現在牠們就是要去見夢魘王。

    索米已經在盤算牠應該如何開口索取五百頭夢魘,只是根本沒經驗的牠,腦袋裏嚴重缺乏好辦法,最後只得出走一步算一步這個不怎麼有效率,甚至有些逃避嫌疑的結論。

    隨即,牠轉念一想,心中多了少許期待。

    也許在這個最大的夢魘聚居地,牠可以見到素未謀面的父親。

    「……可是夢魘那麼多,我怎麼知道誰是父親?」牠下意識脫口而出。

    「什麼?」小夢魘拉塔的耳朵尖,模模糊糊聽到一些,不確定地反問:「索米大哥,你剛才說要找父親?」牠偏頭看著索米,老長的馬臉流露出濃濃的好奇。

    沒想到說那麼小聲還是被聽見了,想想有個正經的理由也好,於是索米很乾脆的承認,還加以補充道:「嗯。我母親一方不喜歡我,我是逃出來的。」

    這句話解釋了兩個問題。逃出來,代表之前可能被囚禁,那麼不瞭解外界情有可原;母親一方不喜歡,所以來碰運氣、找父親,遇上小夢魘就成為順理成章的偶然,心懷不軌的懷疑也就不存在。

    這般理解的小夢魘,對於索米的信任又加深一分。

    「我可以請爸爸幫忙找喔!」牠主動提議。

    在魔界,相比起魔族的無情,魔獸反而更加有情。這放在人間是很不可思議的事情,但在這裏,常態便是如此。

    「是嗎?那我先說謝謝了。」索米晃晃腦袋,自言自語:「……就不曉得牠在不在這裏?」魔界遠比人間廣大,倘若不在,短時間內牠也不指望能夠找到,因為牠暫時沒辦法長期滯留魔界尋找。

    「一定在!」拉塔打氣。

    不知不覺,牠們已經走了好一段路程,四面八方的景色卻仍是一成不變的暗紅丘陵。索米正想開口問問還有多遠,小夢魘拉塔突然停下腳步,左右張望了下,往一塊生在小丘陵底邊,隨處可見的岩石走去,打節拍似的在岩石周圍用蹄子踏來踏去。

    不明所以的索米,很認真的把節拍和位置記住,牠懷疑這是什麼暗號。

    事實證明牠的猜測無誤,拉塔踩完沒一會,渾然天成的岩石居然從中間露出一個縫,伸出一樣扁平豎立的金屬物件,面向拉塔的一端頂部,鑲著一顆像眼睛的紅寶石。

    如果換成洛特在這裏,一定可以認出這是在魔界稀世的「深淵紅淚」。它用途廣泛,鑄造、煉金、裝飾……無論哪方面都有著令人稱羨的價值。

    可惜索米不識貨,僅僅淡然掃了一眼,關注焦點立刻轉移,顯然牠在意那個奇怪金屬物件出現後,所散發的冷冽氣息。

    那絕對是屬於魔族的氣息……唯一能夠確定的是,它不屬於墮落天使。

    若非這股氣息出現,身為耐熱度極高的夢魘,索米還真沒發現夢魘王的領地,越往內部溫度越高。有了這股氣息作對比,牠才察覺這裏的溫度,已經超出普通人類承受的極限。

    或許,領地內部有一條岩漿河?

    憑夢魘的體質,在岩漿裏洗澡應該會是件很舒服的事情……索米胡思亂想著,眼睛卻始終盯著扁平金屬物件,自然也看見它的「眼睛」驟然亮起,紅光先掃過拉塔與牠,接著凝成一束,筆直朝領地深處射去。

    做完這些事情,那東西就像已經完成了使命,又緩緩縮回岩石裏,一切恢復原狀,彷佛方才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事實上,索米也看不明白它到底做了什麼。

    幸好有拉塔主動解答道:「通往領地中心的真正入口已經打開了,我們快進去吧!」

    說著,拉塔撒開蹄子奔去,索米見狀,唯有跟了上去。

    如果這時候有人從後方觀看,就會瞧見兩頭夢魘奔跑著,卻在中途消失無蹤的詭異情景。

    又如果有人在那個扁平金屬探出來時仔細觀察,就會發現深淵紅淚下方,有著一個作勢欲襲的吐信毒蛇徽印──魔界第一煉金術師,無名氏的專屬印記。

    好像沖出一片阻斷視線的霧海,索米清楚察覺入目所見從清晰到模糊再變清晰的過程。牠更發覺經歷了這個過程後,同族的氣息驟然出現,而且逐漸增加……

    兩條在遠方並列,到了近前卻一左一右分頭前進的河流,首先映入眼簾。一條是帶有硫磺味但清澈見底的水,另一條則如同索米的臆測,是冒著熱氣的滾滾岩漿。

    先前在丘陵地見到的暗紅小草,眼下到處都是,欣欣向榮。索米發現自己從丘陵地來到以平原為主,丘陵為輔的地形區。幾十頭各做各事的悠閒夢魘也讓索米盡收眼底,從來不曾見過如此多的同類,牠心中的激動不言而喻。

    「剛才那是爸爸的好朋友,無名氏的保護措施。現在你見到的,才是領地的真面目。換了不知情的來亂闖,永遠都不會有走到的一天。」拉塔的解釋及時傳來,索米了然地點頭,眼眶裏一瞬間增強的火苗,火勢跟著緩下。

    「無名氏是誰?」

    「喔。」拉塔有問必答,心底已經把索米歸類在啥都不知道的土包子範圍裏,「他是一個蛇魔煉金術師,無名氏只是別人給的昵稱,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正名字。」

    「所以他也曉得怎樣進來囉?」

    「當然啊!索米大哥你不也曉得了,我知道你剛才把它背下來了。」表現一直沒什麼心機的小夢魘語出驚人,嚇了索米一跳,「但是光背下來也沒用,那東西可不是每天都在同一個地方等著。」

    難道那玩意還會自己亂跑?

    索米有些意外卻沒有問出口,牠已經意識到,拉塔這個夢魘王的麼子,並非單純天真的小朋友,牠有著辨別善惡的智慧。同時,索米也暗自慶倖自己沒動什麼壞心思,否則連能不能順利進入領地,估計都是個大問題。

    「走吧!帶你去見我爸爸。」拉塔撒開蹄子又要跑,這時候,一頭比紹米還要高大健壯的夢魘徐步走了過來。

    根據拉塔的耳語介紹,索米曉得這位是夢魘王的長子卡瓦拉,只要沒有意外,必然是下一任的夢魘王。

    一上來,這個夢魘王的第一順位繼承者,劈頭就問:「又跑去哪里野了?整整三天,你大哥我連一根馬毛都沒看到……你旁邊的這位又是誰?唔,獨角這種特徵……應該不是純種的夢魘。來認親的?」

    大哥比小弟更加厲害……索米暗忖。

    對於這個牠什麼都還沒說,便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的大哥,索米十分謹慎應對。可惜經驗上的差距,註定牠的小心所能起到之效果微乎其微,甚至這點小心思都瞞不過對方。只是看在同族的面子上,卡瓦拉並不點破。

    「大哥你真厲害,索米大哥就是來認親的。」小夢魘拉塔崇拜地說,讓索米二度慶倖,一路上牠沒跟拉塔說太多,這傢伙明顯有重度的崇拜兄長症候群。

    倘若牠真的什麼都說了,小夢魘絕對會口無遮攔,什麼都跟牠大哥說了。憑卡瓦拉的精明,恐怕第一時間就會推斷出不少對牠不利的事情。畢竟,開口跟夢魘王要屬下去給人類當坐騎,實在是很容易犯眾怒的事情。

    「主人你也真會出難題給我……」索米在心裏歎息。

    「如果只為認親而來,不必面見我父親。」卡瓦拉一句話打亂了索米的如意算盤。

    索米沒能藏好表情,流露出了些許失望,但牠自己似乎全無所覺。

    見狀,卡瓦拉不禁認為自己有點認真過度。和個連喜怒不形於色都辦不到,體型上判斷離成年也還有段時日的孩子計較幹什麼?思及此,牠把原來欲脫口的話稍微修改,方道:「居住在此的族人我大多認識,你有什麼依據說出來,我先替你過濾一遍。」

    確定和夢魘王暫時無緣,認份想從自己無良父親著手找突破口的索米,聞言陷入腦袋一片空白的呆愣狀態。

    依據?過濾?

    試問,一個在母親的族群中長大,母方又只告知父親種族,除此之外,關於父方的一切,母族均表現出明顯的深惡痛絕,彷佛提起一個字,就會連續好幾晚做惡夢……這種情況下,牠能夠講什麼來當依據?

    於是,卡瓦拉和拉塔兩兄弟,有幸目睹了一頭夢魘類比中石化魔法的進程。

    「索米大哥?」

    「索米兄弟?」

    索米根本不予回應,兩兄弟面面相覷,也弄不清楚怎麼一個問句會這般難以啟齒?難道這個依據攸關著隱私?

    忽然,索米的聲音響起。

    「……我今年三百來歲,母親是獨角獸一族的族長。」牠絞盡腦汁想半天,才很艱難地擠出這兩句話。

    天曉得這能不能當線索?範圍挺廣的,難度恐怕不比大海撈針容易。

    索米萬萬料想不到,對面夢魘王的兩個王子聽見牠的話,不但怔愣的動作整齊劃一,奇大無比的反應更生生嚇了牠好大一跳。

    「你說什麼?」從僵直狀態恢復過來的拉塔聲音陡然拔高,「你……你……你……你居然是──」

    「再說一遍!」往前踏一大步,和索米眼對眼的卡瓦拉截斷弟弟話尾,沉聲要求,恐怖的氣勢伴隨牠的話語撲面襲去。

    索米心中一緊。

    是牠說錯話?還是牠沒見過面的老子來頭太大?

    直覺加上從對面兩兄弟的反應推測,牠覺得後者的可能性大些。就不曉得這個兩句話就被鎖定身分的名頭,到底是好是壞?希望牠的掛名老爸別面未見上,就先給掛名兒子招來甩不掉的麻煩。

    「索米不是全名,你的全名是什麼?」剛要索米再說一遍的卡瓦拉,根本不等牠再開口,又很篤定地接著提問,咄咄逼人的氣勢更盛。

    「索、索、索……索米格納亞!」

    可憐被窒息般壓力籠罩的索米,非但行動不靈活,跑不了,連說話都不俐落,最終喊出聲音時,都整個變了調。

    幸好,話喊出來牠也解脫了。

    卡瓦拉的氣息潮水般收回去,盛氣淩人的銳利眼神剎那間柔和不少。

    幾秒前還在喃喃著「這麼巧、不會吧……」的拉塔,也靠過來挨著索米輕蹭,以示親近,舉止間多了救牠一命時都沒有的小心翼翼。

    然而,最離譜的卻是稍早前對牠這個來客興趣缺缺的近處夢魘群。一聽見牠的全名,頓時齊望過來,許許多多含意複雜的目光,在牠身上掃來掃去,弄得牠渾身雞皮疙瘩不自在,而且數量疑似有增加的趨勢……

    索米一頭霧水,覺得自己好像是正被展出的稀有動物。

    靠!牠父親究竟是個怎樣的狠角色?牠潛意識套上自家主子的口頭禪,以表達牠內心的強烈震撼。

    「呃……你們全曉得我父親是誰了?」索米怯怯地問。

    縱然這並非牠的原始目的,但是當謎團的真相浮出水面,只待牠撥開籠罩的薄霧,即可知曉父親為誰。這等誘惑,索米的意志壓根拒絕不了。

    眾夢魘紛紛表示肯定,卻不約而同地沒有指名道姓。

    四百年內,唯一一頭離開過領地,並且與獨角獸交配的夢魘,早在回來以後就已經昭告所有夢魘,說牠還有一個黑暗獨角獸兒子總有一天會找來,要全體族人多加注意呢!而一頭生有獨角的夢魘,不就正是黑暗獨角獸的另一型態嗎?

    「唉──夢魘生育率雖低,對伴侶一向很忠貞的……」卡瓦拉突發感慨,斂去侵略性的微暗火苗,傳遞著夢魘才懂得的複雜情感。

    牠轉身,漫步朝夢魘王的洞府走去,過一會見索米還搞不清楚狀況,呆立不動,不由出聲催促:「快跟上來,帶你去見父親。」

    「啊?」

    不愧是大人物,好、大──的人物!

    果然是狠角色,好、狠──的角色!

    已經被一連串意外搞到麻木的索米,連反抗的意念也未萌生,直接了當被一個有著人類外表,卻自稱是夢魘王,卡瓦拉也恭恭敬敬叫父親的男人抱了個滿懷。

    「好!長得不錯!不愧是我塔卡羅斯加的兒子!」

    男人的聲音裏有著明顯的喜悅,可是起初全無反抗的索米,卻因為男人這摸摸、那捏捏,不安分的對牠毛手毛腳而躁動,掙扎著想躲,卻驚覺不管牠如何閃避,都擺脫不了男人的雙手和懷抱。

    是實力的差距嗎?索米兀自驚疑不定。

    這時候,另一種發自內心的熟悉感,侵佔了牠的感情世界,淡淡的孺慕之情悄然而生。源自血液裏的深層呼喚,使牠對面前理當陌生,甚至不是夢魘型態的男人,萌生出些許好感,被毛手毛腳的厭惡無形中給沖淡許多。

    牠覺得,自己越看面前的男人越順眼。

    ……應該不是精神魔法從中作祟吧?心底突然迸出這麼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卻很快被填滿索米心中的親情給貼上「胡說八道」的標籤,狠狠鎮壓下去。

    索米重新打量終於肯放過牠,並且同樣在打量牠的男人。

    男人有著人類的外表,乍看之下,的確與人類一般無二。不過再仔細一點觀察,卻能夠在男人身上瞧見夢魘的痕跡。

    首先是他的毛髮,不論是頭髮還是眉毛,深紅偏黑的色澤三不五時會有輕微的明暗度改變,彷佛有火焰在裏頭奔騰燃燒;其次是他的眼睛,他的瞳孔並不穩定,雖然盡力保持酷似人類的圓形,但偶爾的波動還是會使之往火苗的形狀改變;最後是衣物,那身華麗的袍子估計是皮毛所化,漆黑光滑彷佛綢緞,上頭所有鐵紅色的紋路裝飾,卻有著與毛髮相同特性,明暗度隨時都在變化。

    整體看上去,索米會給一個評論:似人非人。

    有人的形,卻沒有人的質,相同的幻化,真正的古老龍族可以做得更好。話說回來,索米倒不曉得夢魘有轉變型態的能力。一直以來,牠都以為這種技能是已消失的龍族專利。

    多半是從兒子的表情上看出牠的困惑,男人笑了笑,解釋道:「看來你的母親沒跟你提過,但凡高級魔獸,只要等級到了,都能學會幻化的能力。夢魘有,魔龍有,你的母族獨角獸也有,例如你的母親就有人類型態。如果你想學,我可以教你,屆時實力到了,你也能夠自由變化。」他眼中充滿寵溺,歉疚則被隱藏在深處。

    「學!怎麼不學?」索米頓時意動,脫口而出。

    等話說出來,牠才意識到自己失態,馬臉一下子紅了,腦袋深深垂下,似乎想要埋到腿間去。

    回應牠的,分別是兩個兄弟的低笑和父親的朗笑,以及一個帶有絲絲寒意、感覺怪異到難以形容的笑聲。

    順著聲音看去,索米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父親在山壁裏開鑿出來的洞府主廳裏,居然還有一個牠不認識的人。

    陰柔,是他給人的第一印象。

    暮紫色的長髮,瑰紅色針瞳鳳眼,臉頰上少許的細密淺紫鱗片……他的一切外貌形象,都把他的氣質往柔媚的方向推移。基本上,若非他喉嚨處那個明顯的喉結,依照他纖瘦高挑的身材比例,索米估計會把「他」認作「她」──不過這位「她」是個太平公主。

    「怎麼了?兒子。」塔卡羅斯加順著索米的視線看過去,了然道:「想知道這個看起來娘娘腔的傢伙是誰嗎?娘娘腔說自己叫無名氏,是魔界第一煉金術大師。不過真名叫什麼,他不肯說,整個魔界似乎也沒人知道。」

    他就是無名氏?

    「果然人不可貌相。」索米說得很認真,他實在難以想像這樣一個生著媚惑眾生面皮的男人,居然有著博得「第一煉金術師」美名的智慧與天賦。

    「我姑且當你在讚美吧。」無名氏幽幽開口,順便調侃夢魘王道:「塔加,還不承認我是你的福星?看看我一來,你兒子就跟著找來了。」他的聲音和他的長相並不搭調,是溫潤平和的男中音,而非索米想像的男高音。唯一不變的,就是聲音裏那散不去的寒意。

    由此推斷,那寒意恐怕是天生,可能是體質問題,也可能是修練功法問題……總而言之,這並非索米此時能夠推斷答案的。

    「好說,如果放在以前我不會承認。今天的話,就勉勉強強認了吧。」心情好,塔卡羅斯加也變得好說話,罕有的沒去拌嘴說反話。

    而且,由於身為一個父親的虧欠,他甚至開口替兒子要好處,「無名,看在今天如此值得慶祝的份上,你是不是意思意思?」

    「意思意思?」無名氏攤開手,假裝很無奈地說:「我可是兩手空空的來,你看我身上像有藏東西的樣子嗎?」

    他身上那件款式不似現今世上任何界域或者國家的服飾,單單薄薄,儘管有著寬大袖口,但瞧那輕飄飄的樣子,裏頭有無物品,可想而知。

    然而,塔卡羅斯加卻似乎很有把握,微笑不語地看著無名氏。

    被看得渾身不自在,無名氏臉上笑容僵了僵,歎了口氣:「好吧好吧,拿你沒辦法。」他從袍袖裏取出一面系著鏈子的權杖,牌上刻著他獨門的毒蛇吐信標記。

    招招手,叫索米過去,無名氏親手把牌子給牠掛上。

    「憑著這個牌子,你可以隨意進入我的煉金實驗室第一層,地點你父親曉得。哪時候有需要,不管是兵器、鎧甲,或者塔加領地週邊的幻惑陷阱,我隨時聆聽你的一個要求。」講完,他悄悄白了塔卡羅斯加一眼,意思很明白,就是在問,這個禮物可滿意了?

    這個「禮物」足夠豐厚了,塔卡羅斯加豈會有不滿意的道理?他若是貪得無厭,這位魔界赫赫有名的蛇魔煉金術師,也不會對他青睞有加。

    父親、兄弟、第一煉金術師的承諾……索米從未想過,一趟魔界之旅收穫會如此之多。牠已經被巨大的幸福砸得頭昏眼花,幾乎要分不清楚東西南北。

    牠的童年別說兄弟姐妹,就連一個同齡的朋友都沒有。唯一陪伴牠的是孤寂,是清冷。牠都記不清楚自己幾度在夢裏懇求,得到一個同齡的玩伴,一個願意傾聽牠心聲的朋友……而這些,都在今天,在毫無準備下得償宿願。

    命運的巧思和難以揣測,令索米忍不住想仰天長歎。

    「……謝謝。」還是被自家兄弟推了推,索米才拉回飛遠的思緒,傻傻道了聲謝。

    「哈哈,看來我的兒子還有些適應不良。」塔卡羅斯加站起身來,「今天本王高興,就開個歡迎會,為我的二子慶祝一下吧!無名,今晚可得和我好好喝一杯。」說著,他就要邁開腳步往洞府外走去。

    「喝到你醉倒都沒問題。」無名氏爽快地一口答應。

    「請等一下!」

    二兒子主動開口叫喚,塔卡羅斯加馬上止步側身,充分表達父親的關懷之情,道:「小米還有什麼問題?如果怕無聊的話,讓小瓦、小塔陪你四處熟悉環境也好。」

    「不,我只是想問你,怎麼那麼肯定我是你兒子?」被巨大幸福砸到頭昏眼花的索米,終於找回一點理智,拋出他老早就想提出,卻被打亂順序的問題。

    聞言,夢魘王的面部線條又柔和了三分。

    「我雖然沒有伴隨你成長,不過親眼目睹了你的出生,你的名字還是我取的,我怎麼會不知道?」頓了下,洋溢父愛的臉龐多了幾分尷尬,他接著說:「不要胡思亂想,如果你還要更確切的證據,爸爸我可以跟你說,你媽一定是這樣形容我,『一個吃幹抹淨不負責任,偽善、無恥、自大的超級混蛋』。」

    「……一字不差。」

    「當然。你母親罵來罵去總是這句話,我都聽到會倒背了。」塔卡羅斯加一挑眉毛,得意洋洋地說。

    ……這一點也不值得炫耀吧?

    無名氏和索米三兄弟,有志一同地在心中吐槽。

    歡樂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夢魘族的宴會很快劃下休止符。

    夜已經深了,夢魘聚落中普遍族人醉倒成一片。

    倘若這時候有其他種族想要襲擊,保證可以打得夢魘們措手不及。不過,那個默默守護整個族群的王,想必不會讓這種災難般的事件發生。

    在喧鬧盡歸於寂靜的夜裏,一個毛髮猶如火焰構成的奇特男人,以及一個頰上有淺紫細鱗的陰柔男人,閒庭信步似的來到一處高臺。

    兩人默默佇立在高臺上許久,似乎在觀賞景色,又彷佛各懷心事。

    失去其他氣味遮掩,再度佔據主導的淡淡硫磺味伴隨著風,毫不客氣的侵佔兩人的嗅覺。那長髮如焰的男人好像很喜歡這種味道,還深吸了好幾口氣。

    雖然迎風而立,與沁涼共舞是件很享受的事情,不該有語言干擾,然而靜默,總是需要一個人打破。

    陰柔的魔界第一鑄造大師眼見友人不打算先開口,只好自己來當這個不識情趣之人,直言道:「說吧,這裏只有你我,有什麼話就說吧。」

    「洛特.西斯法……根據傳聞,應該是那個叛逃的魔界前元帥。」

    「塔加,你這麼說可就錯了。」無名氏神秘地微笑,「魔王一直沒有立新元帥,也不能發佈撤銷令……所以說,這個洛特.西斯法還是現任的魔界元帥。你兒子在人間,倒是傍上一棵不錯的大樹。」

    「你在幫他說話?」塔卡羅斯加頭也沒回,極目遠眺著。

    儘管放眼望去,除了兩條滾滾奔流的長河,只有在夜色中更顯黯沉的山丘,一座接著一座,恰似沒有個邊際。

    「你要這麼理解,我也不反對。」無名氏聳聳肩,隨口爆料道:「我對自己看人的眼光還有點自信,自然不會讓我的孩子所托非人。」

    「你的孩子啊……」

    轉移目光,仰望著墨色的天,夢魘王再度陷入自己的思想世界。

    無名氏至今單身他很清楚,沒有養子他也曉得,所以他絕對不會以為無名氏口中的「孩子」,是個小蛇魔。這個「孩子」可能是一把兵器、一件防具,或者任何出自無名氏之手的作品,無名氏總把自己的作品當作孩子。

    不過,想要得到這位鍛造大師垂青可不容易。

    一件鎧甲、一對拳刃,這就是無名氏眾多作品中,唯一流入市面的,它們分別被魔王和前任魔界元帥收藏。現在聽來,無名氏流入世俗的作品又多一項了。可惜是人間的世俗,並非魔界,否則估計又要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無名氏的傑作,誰不想要?

    總是會有魔界元帥的名頭也無法鎮住之人,意圖搶奪──只是不曾有誰成功讓魔兵易主,足見無名氏眼光之毒辣。

    「……五百頭夢魘,這可不是小數目。」

    「你真正在意的,其實是主僕契約,坐騎根本不是問題。」無名氏一語道破。

    「果然瞞不過你。」塔卡羅斯加搖搖頭,拉回視線,側首注視著友人,「說實話,兒子好不容易回來,我甚至不願意放牠就這麼走。」

    「這其實是一場豪賭,賭贏了,你可以得到魔界元帥的人情債……單就這一點來看,五百頭夢魘,有賭的價值。」無名氏頓了頓,又接著道:「至於你的擔心,也不是沒有解決辦法。別簽主僕契約,簽平等契約就好了嘛,主動權在你手上。」

    塔卡羅斯加默然,表情卻似乎已有決斷。

    「什麼?你答應了?」

    一大清早,感覺自己有些宿醉,腦袋昏昏沉沉的索米,本來並不是很專心傾聽打擾牠睡覺的父親在講什麼。可是「五百頭夢魘」這個關鍵字,卻適時起到醒酒的效果,索米一下子清醒大半,目光直勾勾射在父親臉上。

    「父親,你真的同意讓我帶走五百名族人?」牠還真怕這是在做夢,不禁重複一遍確認。

    牠可還記得昨晚父親的反應有多大,怎麼牠睡一覺醒來,父親的態度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莫非……

    「父親,你要不要去醒醒酒?現在其實還早,不然你就再睡一下,也不要吵我睡覺了好不好?」

    小傢伙這麼說話,夢魘王頓時啞然失笑。

    現在到底是誰還沒清醒過來啊?他大手蓋住索米的腦袋,一通狂揉,嘴裏也不忘道:「小鬼,醒醒了,堂堂夢魘王不會隨便開玩笑。五百頭夢魘,一個都不會少給你。」

    被揉了兩下,不習慣想躲避這種騷擾的索米,聽了這話,也忘記自己正在閃躲,又被大掌牢牢按住腦袋。

    「真的?」牠目光灼灼。

    本來還在頭痛的問題,一夜之間迎刃而解,索米著實難以置信。

    「當然。」

    夢魘王的目光中有著寵溺,可是還沒等索米歡呼,他又加了一句附注:「不過醜話說前頭,跟你走的夢魘不代表一定可以契約,洛特.西斯法的屬下要憑本事取資格。而且簽訂的契約,只能夠是平等契約。」

    「嗯!我會轉告主人。」索米用力點頭。

    「那麼,最後還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留下來陪爸爸幾天吧!」

    說出這句話時,塔卡羅斯加不是以統領全族的夢魘王身分,僅僅是個兒子失而復得、充滿喜悅的父親。

    「好!」索米想也不想地答應。
TrippinX 發表於 2011-6-2 17:12
第四章        特訓萬萬歲

    騎士這份職業不僅講究行為操守,更要求不畏艱險的堅定意志。皇家騎士團第七大隊的騎士們,正在以行動,明確的展現這份令人欽佩的意志力。

    蔚藍的天空,陽光耀眼,升騰的熱氣均勻揮灑於大地,令芸芸眾生在春的時節裏,既感受到光明陪伴,又享受到溫暖呵護。

    這是一種不分種族物件的無私給予。

    被分成兩撥人,劃歸兩塊地盤的第七大隊皇家騎士們,頂著當空豔陽,精氣充足地大吼著、咆哮著。

    他們輪著隊伍,踴躍地把自己的體力與心力,都投注在一頭頭強健粗壯、通體棕紅,鬃毛猶如燃燒火焰那樣飄揚,頭部靠內是兩根錐狀短角、朝外是兩根彎曲犄角,長長牛臉搭配有兩橫一豎三隻銅鈴大眼的奎諾利紅牛上。

    這兩撥人,左邊的奮勇闖牛背。

    那是在一個單獨的柵欄裏,一人一牛周旋,牛必是不給人上背,蹄踏角刺,無所不為;人卻是非得上牛背,智計百出,或者正面硬抗、扣角抓蹄,或者迂回接近,趁其不備。只要爬上牛背,任憑紅牛又蹦又跳,一會疾沖一會減速,人卻是抓頭、抓角、抓毛、抓耳朵,無論如何,也不肯輕易下來。

    每當這時候,圍繞在柵欄外,其他血氣方剛的年輕男人就會鼓勁、加油、歡呼、吹口哨,彷佛上場的不是別人,是自己,所以才能不帶任何私欲,全心全意盼望場中人成功。

    這種百來顆心由內而發,產生共鳴的場面,不光當事人,就連旁觀者看久了,也會情難自禁的熱血沸騰!

    再瞧向右邊,與左邊情況不同,他們的氣氛並非持續熱烈,而是一下子安靜到落針可聞,一下子又吵鬧到隔壁的叫嚷聲都快被掩蓋過。

    這裏也有一個柵欄,不過柵欄內又分成十個小柵欄,每個柵欄裏有一頭被固定住的奎諾利紅牛。柵欄外,一個騎士瞪著眼睛,努力修練眼神嚇牛神功,眼白瞪出血絲者有之,眼睛突出眼眶者有之,臉部青筋浮現者有之,嚇牛不成反被牛嚇昏者亦有之。

    往往這時候,圍觀騎士也會喝采。

    ──喝倒采。

    否則人牛對瞪期間,他們一概靜悄悄,哪怕隔壁喧嘩震天也不受影響,好像處在兩個不同世界。

    倘若有人成功在氣勢上壓過紅牛,首先,圍觀眾人會先聽見一聲:「哞──」虛軟得彷佛奄奄一息。

    緊接著,比隔壁聲威更勝的呼喊就會響起──

    「好啊,丹!不愧是第一中隊長!」

    「你那對倒三角眼這下可找到實際用途了。哈哈哈,我等等是不是眼角得先上提,再去跟紅牛互瞪啊?」

    「好啊,乾脆我幫你吊起來怎樣?」柵欄前高舉雙手接受眾人歡呼的丹,對同僚調侃一點也不以為意,還頗有趣地擠擠眼,調侃回去。

    見這兩人互動,其餘眾人一致哈哈大笑。

    唯一笑不出來的,大概只有在丹背後柵欄裏,垂著腦袋,神態委靡,恨不得挖洞把自己就地掩埋的奎諾利紅牛了。

    笑談幾句,丹的視線開始在茫茫人海裏搜索。還是旁人指引,他才找到跟著洛特混在人群裏的奎裏,連忙招手喊道:「副大隊長,不要忘記做紀錄了!今天第三次!」

    這吼聲雖不比傳音入密清晰,可是用鬥氣發出來,也是震耳欲聾。哪怕喧嘩聲再響,短暫壓制過去,傳入奎裏耳中還不成問題。

    奎裏揮揮手表示有聽見,隨即翻開簿子,羽毛筆沾墨水,在丹的名字底下畫一筆紀錄。

    洛特側眼隨意一瞄,痞子笑容中透出一絲滿意。

    「很拼嘛!」

    「當然拼,有好坐騎這個誘因,哪個想偷懶,首先要過的就是自己那一關。」奎裏笑著附和洛特的話,「除了剛開始那天,他們成績慘不忍睹,之後抓到訣竅,這五天來已經很少有人沒晚飯吃了……話說回來,大隊長打算替第七大隊取什麼新番號?」

    出於下意識,對突然改變的話題,洛特本欲張口直言,但一瞧見奎裏期待的表情,隨即醒悟,賊笑一聲,轉而道:「連你也忍不住,變著法子來套話了。」

    被人說穿意圖,奎裏面頰微微泛紅,有點不好意思,卻又異常堅決地追問:「新的大隊番號呢?大隊長,索米應該就是去忙這件事吧?」

    「你說是就是吧!」洛特故意給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話鋒一轉,他把主題遠遠帶開──

    「記得以前的第七大隊,番號是『地行龍』。雖然第七大隊包括大隊長在內,進行過一回大換血,還是有百來名舊成員,他們沒道理也興奮得像個孩子──我甚至沒說過,準備的是什麼坐騎。而且,你們也未必能收服牠們。」

    「地行龍屬於亞龍種,與各種生物混血後,和巨龍之間的血脈關係已經相當稀薄了。」奎裏邊想邊接下話頭,「也許大隊長會選擇哪種魔獸當坐騎,他們心裏已經有底。」

    「那麼你心中有底嗎?」翹起嘴角,洛特斜眼瞥向奎裏。

    由於兩人說話的聲音並未刻意收斂,所經之處,人人皆可聽聞,各個拉長耳朵。尤其奎裏要說個人答案的這刻,他附近所有聲音瞬間安靜,如此毫不掩飾、光明正大的「竊聽」行為,讓奎裏不禁苦笑。

    偷聽就偷聽,好歹也裝個若無其事的樣子,模糊當事人耳目焦點吧。哪有這樣直接,就差沒在臉上書寫:快說、快說,我還沒聽夠本呢!

    「是獨角獸,或者夢魘吧。」

    幾個老鳥聽見奎裏的話,也在一邊偷偷點頭,看來他們的想法與奎裏很相近。也是,洛特身邊就一匹會變身夢魘的黑暗獨角獸,不是夢魘或獨角獸,還能是什麼?大隊長可特別強調過,他相中的是「魔界生物」。

    更湊巧的是,夢魘和黑暗獨角獸兩種魔獸的等級,全比地行龍來得高,說是魔界生物中的佼佼者,並不為過。

    如此比較,那些擁有地行龍的老鳥騎士會興奮,也就不全然沒道理。

    好,還要更好,積極的人必然會有這等追求。

    「黑暗獨角獸的誕生,可不容易。」洛特笑道。

    上至奎裏,下至所有聽見洛特暗示的騎士,皆流露出了然。

    黑暗獨角獸不容易有,那麼二選一的情況下,除了夢魘還會有更好的答案嗎?

    只是這種魔界生物,很少會在人間流竄,大隊長倘若真能弄來一批給他們馴服,也稱得上神通廣大了。

    說到這個,他們似乎很久沒瞧見大隊長的黑暗獨角獸……莫非……每個騎士都緩緩點頭,發出「哦」的無聲長音。

    「總之一句話,不論我選擇了什麼坐騎,騎士本領才是關鍵。你們──」洛特的眼睛一個個掃過去,「通通給我專注於眼前的特訓。如果連蠻牛都應付不了,別提夢魘或黑暗獨角獸!不管哪一種,你們遇上了都只有被踐踏的份!明不明白?」

    「明白!」眾人正經八百回復洛特,可是接下來,又立即原形畢露──

    「大隊長,你不適合嚴肅的嘴臉啦!」

    「大隊長,你還是像平常那樣就好,比較有你的風格。」

    「大隊長……」

    一群嘻嘻哈哈,不曉得是否被洛特傳染,也沾上少許痞子習氣的老鳥騎士,你一言我一語,直言無忌。害奎裏站在一旁,憋笑憋得辛苦,洛特卻是啼笑皆非,再次感歎他的馭下手段有待加強。

    這個時候,居然還有菜鳥不識相,一個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

    洛特的額角,登時蹦出兩條交叉的青筋,身子顫抖著,聲音由低沉逐漸高亢:「好啊,你們……不管菜鳥、老鳥都一樣,你們這群笨鳥太久沒被修理,有欠教訓是不是!」他唰地抬頭,銀眸爆出凶光。

    「哇!大隊長發瘋要砍人啦!」

    一大群人怪叫著做鳥獸散,三兩下就混進其他搞不清楚狀況的騎士同僚之間,消失得乾乾淨淨。

    幸虧洛特不是真要修理人,見他們跑光,也不再追,回頭一瞥眼,沒好氣的對猶自在悶笑的奎裏說:「想笑就笑出來,了不起被我索討精神損失費,也無傷大雅。」

    「沒……沒……關係,大隊長,我、我不笑……噗!我不笑……」奎裏努力地克制笑意。洛特大隊長漫天要價的精神損失索賠手段,他已經在菲斯洛大隊長身上,見識過血淋淋的鮮活例子,一點也不想步其後塵。

    「你啊!」

    洛特開了頭,又沒有說出下文,只是晃著腦袋,邁開腳步,繼續在人群中隨意遊走。

    奎裏這個小尾巴見了,立即跟上,卻不曉得自家大隊長心裏,正想著先他一步抵達齊亞戈的穆亞,當下情況如何?

    光陰回溯,時間倒轉至洛特與穆亞分道揚鑣那天。

    那日與洛特分散後,穆亞率領的大隊與奔狼群,途中再無遭遇任何險阻,很順利抵達文藝之都齊亞戈。可惜迎接他的,卻非是齊亞戈城引以為傲的彩繪城牆,而是遭到鮮血噴濺覆蓋,掩去原先美麗圖畫的狼藉殘壁。

    悲壯蒼涼的氣息便是藉由那曾經美輪美奐的城牆,傳遞進每一個路過的旅人、進出的行人、駐紮的軍人心中,久久縈繞不散。

    城牆上,守城的士兵滿臉儘是疲憊,精神萎靡,甚至有不少人是抱傷執行公務。

    城牆下,濃厚血腥味彌漫,許多士兵來來回回,踩在又紫又紅的染血大地上,運送屍體、打掃戰場。還有兩名祭司到處施放聖光,說是在驅除戮魔遺留下,有害人體的魔氣,順帶把一片黑漆漆的屍山屍海徹底淨化。

    光是瞧見這般景象,就不難聯想在他們抵達前,齊亞戈城有過一場苦戰。而且依照屍體數量推估,恐怕齊亞戈城面臨的壓力,是普羅斯城的三至五倍以上。難怪皇室提到增援,名單上特別用粗體書寫,名列第一的正是齊亞戈城。

    與魔族的戰爭不知不覺間,已讓有「藝術天堂」之稱的齊亞戈城,蒙上一層難以透視的陰影,深深埋藏住昔日的絕代風華。

    「已經是這個月第二十一次了。」看見這一片殘破景象,莎娜俏麗的面容爬上苦澀。

    相同的場景,她早就不曉得看過多少次。

    戰火的屢次侵擾,使得齊亞戈的城牆總在破損毀壞與重修再建中輪回,比今次還糟糕的景況,她也並非未曾見過。

    儘管如此,每瞧見一次,她仍舊不由自主替這座美麗和諧一去不返的文藝城市,獻上最由衷的哀悼跟祈禱,盼求它能儘快回歸往日的輝煌時光。

    「請放心,皇家騎士團正為遏止此等戰事而來。」穆亞輕聲安慰。

    以一個國家每年的戰爭預算來說,同一座城池,同一個月被攻上二十一次,次數已經偏多。尤其攻城方又悍不畏死,屬於不知死亡為何物的凶徒,所能造成的傷亡與破壞,更是令人髮指。乃至於戰後兵將,無不餘悸猶存。

    而戰前的軍餉軍糧費用,戰後用於傷亡補償、損壞修築的金幣耗損,亦使國庫用度逐漸吃緊。長久下去,魔族縱使繼續派遣炮灰來襲,部份城池也會由於沒有足夠資金修繕,最終無法可守,不得不拱手讓魔。

    如此情形,想必絕非任何國家皇帝樂於見到的。

    有鑒於此,威倫皇帝為了把不利於國的險況扼殺於搖籃中,不惜權力下放,密旨中囑咐出任務的各大隊長事急可從權;更公開下旨給全國各郡首長,以及其轄下城守、鎮守、村守,要求他們在與魔物攻城相關事件上,不容打折扣的全面配合皇家騎士大隊長。

    「但願如此。」莎娜悄聲應道。

    並非她不信皇家騎士團的實力,皇家騎士團赫赫戰功明擺著,任誰也無法質疑他們的平亂能力。

    問題在於這次的物件不同尋常,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總不曉得何時會自何處冒出來,卯起來瘋狂進攻的魔物。

    在帝國的戰爭史上,就連皇家騎士團也未曾與魔物打過交道,莎娜不敢在穆亞身上放太多希望,也是情有可原。

    畢竟期望越高,落空之後失望越大。

    穆亞多半也揣測出莎娜的心思,並未在這點上多做糾纏。

    城上士兵老遠便瞧見皇家騎士團家喻戶曉的旗幟高舉著迎風招展,當下立即往上傳遞消息。

    等穆亞他們抵達城門口,一支二十人的小隊早在等候,領頭小隊長恭敬且謙遜地道:「城守大人恭候皇家騎士團諸位大人多時,營區已搭建完成,請容許在下引路。」

    「穆亞大人,我必須立刻向城守大人複命,就此別過。」莎娜再度一禮,穆亞默許後,隨即帶隊率先入城。

    騎兵隊有自己的營區,與莎娜前往的地點雖不同,倒恰巧順路。

    目送莎娜離去後,穆亞的注意力才回到那位仍恭謹等候他回應的小隊長身上,臉上掛著宛若春風拂面的微笑,客氣道:「有勞你了。」

    這麼一句話,倒是讓小隊長受寵若驚。

    當年的他,也曾經有加入皇家騎士團的意願,可惜考核屢次不過,最後只好接受徵兵入伍,變成齊亞戈城的一個小隊長,但是皇家騎士團,依然是他敬仰與追尋仿效的目標。尤其是有「模範騎士」之稱的第一大隊長,可是他這個與騎士無緣之人的偶像。

    小隊長並不清楚,他眼前這位皇家騎士,就是他做夢都想見一面的偶像,假使知道了,大概會幸福的昏倒吧!

    「哪里,這是我職責所在。」小隊長更加客氣,不過這份禮貌在他終於發現穆亞身邊,有只腦袋高度快到他胸膛的大狼後,立刻僵了一僵,「呃……大人,這個……」他有點不曉得如何啟齒。

    穆亞笑容依舊,似乎不覺得帶著大批奔狼四處走有哪邊不妥,還伸手指指城外,示意小隊長看去──百來頭奔狼齊聚,壯觀奇景讓小隊長嘴巴越張越開,眼睛瞪得旁人都替他憂心會不會掉下來,可是他自己,偏偏渾然未覺。

    「這……這……這……」小隊長結結巴巴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他身後隊員也一個個瞠目結舌,懷疑自己其實在做夢,根本沒有什麼奔狼大隊。

    「不好意思,這是我召喚獸的屬下。」穆亞顯然習慣了初次見到奔狼群之人的驚愕,優雅平淡的解釋完,反道:「可以的話,我希望帶牠們進城,我會約束牠們。如果真的不方便,讓牠們留守城外也是可行,不勉強。」

    倘若穆亞強硬些、霸道些,基於奔狼屬於凶獸這點,即使沒有明文規定,小隊長亦能理直氣壯地表示未免傷及無辜,奔狼禁止入城。

    偏偏穆亞用那種有商有量的語氣同他說話,讓吃軟不吃硬的小隊長怎樣也硬不起來,支吾半晌,只能不負責任地推託道:「那個……大人,一般而言,只要有人擔保負責,城裏並不禁止魔獸出入,可是……可是臨時營區裏尚有另一支大隊駐紮,你看……」

    穆亞心下了然,也不願過於刁難這個盡忠職守的小隊長,想和哥裏亞商量一下,是不是讓牠帶領族狼,在城外找塊地方暫時住下?反正不會太久,將就將就應是無妨。

    但他還沒開口,醫官馮勒卻搶白道:「這點閣下無須擔心。我看那支先抵達的大隊,領隊者還是穆亞大隊長的故人。」

    「故人?」

    小隊長和穆亞異口同聲。

    前者驚訝于馮勒說得肯定,搞不懂他哪來的莫名自信;後者倒見怪不怪,只是暗暗推測他認識的人之中,誰會在這個時間點帶兵前來?

    雙方各懷心思之際,那位兩人思考中的主角,卻是說人人到。

    雖然不清楚來人的大隊幾時到達,可多少能推估已有相當時間,因為來人不但褪下戎裝、洗去風塵,還神采奕奕地打招呼。

    「穆亞,好久不見了!咦?洛特呢?我聽說你們會一起來的。你旁邊那位素衣的朋友又是──」

    他穿著輕便的黑底金紋騎士服,黑髮蓬鬆張揚,棱角分明的臉龐上,紅眸明明透著善意,唇畔明明掛著微笑,但一股難以相處的高傲氣質,偏偏怎樣也抹消不掉。

    「塔迪。」穆亞臉上訝色一閃而過,卻仍忍不住問:「你怎麼也到這來?禁衛騎士團很少離開國都的。」

    「不錯,你沒有忘記我。」塔迪大步邁來,欲給穆亞領路的小隊成員紛紛讓開,使他順利走到穆亞面前。塔迪瞅著他腳邊大狼,笑道:「怎麼?兼職當馴獸師還是召喚師?嘖嘖,這麼一批奔狼,光是捕捉集合就不容易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喔,那倒不是什麼隱密事,我是奉旨來護送一件東西回國都。」塔迪說得乾脆,講完又迫不及待地催促穆亞回答他的疑問。

    穆亞表情有點奇怪,無奈反問:「連喘口氣的時間都不給,連續三個問題砸過來,你這是讓我先回答哪個?」

    「喔,那先說洛特上哪去了。」

    「他啊……」穆亞遲疑了下,不太確定是否該有話直說,畢竟預言師並非廣泛的職業,預言這種東西在大多數人聽來,仍顯得虛無飄渺,「帶他的屬下確立大隊番號去了。」

    這話說得含蓄,塔迪卻聽得明白。

    在番號制度上,禁衛騎士團與皇家騎士團是相同的。像他自己的大隊番號是「火獅」,因為他有一頭火紋獅王當坐騎,屬下騎士中也有三分之二順利馴服火紋獅為己用。

    「也是。第七大隊新人當道,照傳統是該確立新封號。」塔迪很能理解,然後他的視線落到穆亞左手邊,「喔,你是醫官馮勒吧?想不到你也來了。」

    也不曉得塔迪有意還是無心,說話的口吻,怎麼聽都有些譏誚。

    或許文者一向被塔迪瞧不起吧?儘管這個人曾經與他有過共患難的經歷。

    認識塔迪的都曉得,武力從來都是他評斷一個人的標準。威倫帝國以武建國,武風極盛,幾乎人人會兩手,像馮勒那樣沒學過武,魔法波動又不強烈的,根本是稀有動物。

    「很意外嗎?」馮勒輕輕一笑。

    「是很意外。」塔迪乾脆承認。

    不在乎的態度依舊沒變,看來「醫官」二字,尚且不足以令他改變看法。沒准他還是認為比起醫官,遠能攻擊、近可救人的祭司,更加有用處。

    一個人的觀念,畢竟不是可以輕易改動的。

    安靜聽著的穆亞,又何嘗不曉得塔迪的想法?但卻什麼也沒說,觀念問題,可不是拿騎士守則壓上去,就可解決的。

    這時,塔迪注意到穆亞的眼角餘光,似乎有意無意地瞄著他的手,乾脆把手舉起來,正要開口,沒想到穆亞剛好也道:「你手上戴的應該是拳套,很特別。」

    「嗯,我老師贈與的。」塔迪簡單回答。

    自從克納瓦內吩咐過塔迪後,他就把拳套給戴上,並且隨時關注任何對他的幻炎拳套產生興趣的人。可惜到目前為止,尚未有人能夠說出它的名字,更別說老師的名字。

    其中令塔迪比較疑惑的是,明明有好奇心,那些不曉得它名字的人居然只是起個頭,就沒再多問,簡直跟中邪沒兩樣。

    因為這點,他現在格外希望穆亞把話題接下去。

    要他輔助一個人辦一件事,什麼人、什麼事,老師卻未曾言明,他自然而然希望老師指定要他輔助的,會是熟人。

    穆亞沒讓他失望,果然又問了下一句:「你的老師,就是那個打鐵老爹吧?他終於肯承認你是他的學生了?」

    話說到這裏,塔迪已經確定那個人不是穆亞了。

    因為連穆亞,都會中邪一樣的主動略過詢問名字的步驟。

    「對啊,他會突然改變主意,真讓人意外。我還以為他的脾氣,永遠比奎諾利紅牛還硬臭。」塔迪意興闌珊地說。

    站在一旁,恭順十足卻承受了極其龐大的行人眼光壓力的小隊長,終於抵抗不住,發出微弱的聲音──

    「呃……那個……兩位大人,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們移……移駕說話嗎?這裏是城門口……」他猶豫又害怕,不過還是慢吞吞地說出眾多被擋道行人的心聲。

    兩個疑似談到忘我的大隊長這才意識到,他們的聊天場合不太對,相視笑笑,塔迪主動開口:「把你的狼群帶進來吧,我那群手下不會因為奔狼,嚇到寢食難安的。」

    感謝的笑笑,穆亞承了這個情。

    皇家騎士團第一大隊,終於正式進駐齊亞戈城。

    而在這天之後的第五天,穆亞與塔迪談話裏的主角洛特,終於和他的坐騎索米聯繫上──
TrippinX 發表於 2011-6-2 17:14
第五章        夢魘乘陽來

    「主人,恭喜我完成任務吧!」

    有五天左右沒聽見的臭屁聲音,劈頭第一句話就是邀功,一顆馬腦袋湊得老近,就怕久違的主人看不清牠這個最大功臣。

    看著一根黑亮透紫光的獨角在眼前近處左搖右擺,接獲索米消息,特地獨身出來開啟通道接獨角獸的洛特,忽然很想一把捉住那根角,讓它再也晃不起來。

    不過這個念頭每每剛升起,索米身後隊伍排列比職業軍人更整齊,氣勢更雄渾的夢魘大隊,就讓洛特下不了這個手。

    索米畢竟是完成任務了啊!

    「這裏的數量不止五百,你怎麼做到的?」洛特粗略估算之後,好奇地問。他本來以為,索米會藉這個機會哭訴一番辛酸血淚史,然後更用力的向他邀功。

    未料,索米的反應完全出乎意料,牠居然天經地義地表示:「這些都是我爸爸的手下,我爸爸是夢魘王喔!」那個口氣,百分之一百是在炫耀。

    很好,他收了夢魘王的兒子當召喚獸!

    洛特面無表情──不知道哪種表情適合當前狀況──語氣平板地接著問:「所以你帶一批夢魘回來根本沒花力氣。這五天認親去,是吧?」

    「主人,我也沒想到那麼巧又那麼好運。你送我去魔界,哪里不好選,偏偏挑中我爸爸的地盤……」索米咧開馬嘴,露出白牙看著說不出的怪異,撒嬌道:「身分也是實力的一環嘛!」

    「是是是……」洛特連聲敷衍。

    索米彷佛沒聽出主人的不耐,兀自滔滔不絕:「主人放心,我爸爸下過命令,即使主人的手下無法馴服牠們,只要潛力獲得認可,一樣可以簽訂契約。不過爸爸特別聲明,這種情況下只允許簽定平等契約,否則叔叔、阿姨們可以反抗。」

    「合理的要求。」洛特點頭,不反對。

    沒有本事,又如何獲得真心服從?

    騎士與坐騎的關係親密非同尋常,與其勉強簽下主從契約再來鬧隔閡,還不如一開始就簽平等契約,至少不會有這方面的困擾。

    至此,正事通通交代完了,可是索米卻欲言又止。

    劍眉輕挑,洛特慵懶地睨著擺明作賊心虛的索米,命令:「有話直說。」

    「那個……我把主人的真實身分,透露給爸爸知道了……」牠稍稍退後幾步,小心翼翼,邊說邊觀察洛特臉色,準備一有不對,先跑再說。

    洛特臉上卻未出現任何牠想像中的暴怒或冷笑,反而一臉「我就知道」。看見索米茫然不解,他遂開口解釋:「如果我不是魔族,不是六翼血天使,夢魘王哪會如此好說話?」要知道,夢魘的智慧並不遜色於睿智高傲的龍族啊!

    「牠大概早就來找我這個和牠兒子簽訂主從契約的傢伙算賬了。」洛特雙手環胸,朝天大翻白眼。

    「哈哈哈……」索米乾笑幾聲,暗地裏松一口氣。

    「跟我來。」示意小獨角獸變成夢魘,洛特騎了上去,指示一個方向,「他們等你們很久了。」他一夾馬腹,索米立即奔出。

    五百餘夢魘隨即跟上,轟隆隆的絕塵而去。

    「回來了!大隊長回來了!」

    黃昏的夕陽下,一杆高高立起,影子在斜陽映照下被拉得老長的旗杆,醒目豎立在低緩平坦的營賬之間,格外惹眼。

    旗杆之頂,一面白底黑色槍劍交叉圖樣的旗幟迎風招展。旗幟之下,突兀的攀爬著一個身穿闇系騎士服的男人,那聲嚷嚷就是他利用鬥氣傳遍全場的。

    「快點看看大隊長帶了什麼回來!」

    旗杆底部圍了一圈,全是完成本日訓練的騎士。一個長著倒三角眼,活脫脫悍匪凶人形象的騎士,高聲吩咐。

    上面的人應了聲,再度舉目望去。

    雖然隊長早就暗示過他們會帶夢魘回來,不過小賭怡情,他們幾十個訓練完畢,手頭又有幾個閒錢的騎士們,還是背著副大隊長奎裏偷偷開賭盤。就賭大隊長中意的坐騎,究竟是黑暗獨角獸、夢魘或者以上皆非。

    「好大的火。」

    旗杆上鬥氣聚集雙眼,導致兩眼都有微微亮光的觀望騎士自言自語下判斷,往下吼道:「蹄冒火、眼如焰,肯定是夢魘!」邊公佈答案,他身體快速下滑,落地後馬上朝莊家沖,頰側狹長刀疤被殘陽鮮明照出。

    「賠錢、賠錢──」刀疤臉丹尼急不可待地伸手討。

    數個和他一樣堅持大隊長並非故弄玄虛,帶回來的必是夢魘的騎士有樣學樣,又幾隻手湊過去。

    搞得瘦小的莊家丹很不爽,一面清算賭金,一面嘀咕:「我又不會跑掉,急什麼?通通被大隊長附身啦?」

    無庸置疑,這場賭局的發起人正是丹字三人組,也只有他們敢在奎裏的陰影下,公然違反騎士守則。

    須知皇家騎士團成員雖有騎士身分,但同時是軍人。軍令如山,奎裏是個領有實權的副大隊長,即使不久前才剛領獲光星騎士證明,實力在第七大隊不過中等,可是他光憑手中權柄,也足以制住大部分人了。

    換言之,副大隊長累死累活,並非沒有代價。

    如此毫不掩飾的賭局,也不可能瞞過在副大隊長這位置上,培養出洞察力的奎裏。只是他心裏清楚,大隊長當初點交第七大隊新進人員名單時,上面可有不少極品人物,一個個抓根本沒完沒了。還不如睜隻眼閉只眼,互相妥協,不犯到他面前,他也就裝作不知情。

    「可是這次未免太囂張……當我聾盲同胞不成……」奎裏苦笑,再次選擇姑息,強迫自己把專注力放到營區外那片由遠而近的滾滾塵煙,以及一排閃耀火光的黑點。

    近了,更近了,一人一騎排眾而出。

    「大隊長。」奎裏上前行禮。

    索米在奎裏面前立而起,高大馬身造成的陰影,頓時籠罩住奎裏。他卻眉不挑、眼不動,全然無懼,還微笑著打招呼:「看來你的任務完成得相當不錯嘛!索米。」

    「你就不怕我踩下去?」前蹄著地,索米的語氣像在歎氣。

    「想嚇我你還早。」奎裏拍拍馬脖子,眼光落在馬背上意氣風發,又令人感覺到慵懶的洛特,「大隊長,需要全體集合嗎?」

    回答他的是後方賓士的夢魘,整齊劃一頓步的蹬踏聲。

    很難想像,夢魘會有這種彷佛經歷嚴酷軍事訓練的紀律。若非親眼目睹,誰這般告訴奎裏,他多半都只會當故事來聽。

    「集合吧!」洛特點頭,眼睛瞄向旗杆下亂成一團的那群人,問道:「他們在幹什麼?賭博?」他好像看見那群人手傳遞的物件,閃動著銀幣光芒。

    「大隊長明察秋毫。」

    翻身下馬,洛特賊笑,故作正經地吩咐:「去,讓大家集合,順便告訴他們,在我的地盤開賭局,使用者付費。」

    「呃……大隊長,這算不算收保護費?」奎裏面露遲疑。

    「你說呢?」洛特挑眉,輕浮冷笑。

    見到這種表情,奎裏曉得縱使大隊長的指令再不符合騎士守則,他也沒有拒絕餘地。否則擋了洛特大隊長的財路,天知道將來等待他的,會是何等恐怖的報復。

    猛地打了個哆嗦,奎裏不敢再往下想,匆匆領命而去。

    「好啦,該實現我對三活寶的承諾了。」

    洛特的眼睛飄向夢魘群,準備從裏面挑三頭最強大、最麻煩的夢魘,扔給三活寶,讓他們作示範──這的確是讓他們「優先挑選」,不違背他當初的允諾。

    第七大隊集合速度很快,尤其「大隊長帶夢魘回來」一事傳遍全營區後,他們的速度更是以往集合的三倍以上。

    根本不需要吆喝,一個縱列隊型已經整齊排在洛特面前。騎士們兩眼放光,眼神在洛特背後的夢魘群中掃來掃去,活脫脫一群急色的惡狼。

    這種比要把你拆骨扒皮、生吞活剝更恐怖的視線,把一群靈智已開,有相當智慧的夢魘驚得毛骨悚然,好多都在暗暗腹誹:「為什麼王要安排這種開場看起來就很危險的苦差事給我們?」

    騎士們的想法,又和夢魘大不相同。

    好坐騎,還是夢魘這種稀罕的好坐騎,要騎士們不為所動,根本不可能。哪怕是一支浴血百戰的鋼鐵雄獅,只要還有騎士尋覓好坐騎的本能,最好的情況,臉上也會浮現心動的神色。

    除非是一個完全沒有騎士自覺的騎士,譬如洛特,要不是機緣巧合讓他收下索米,他還不會想到坐騎和番號這兩件事。

    可是自己沒自覺是一回事,自家訓練出來的騎士表現如此不堪,又是另外一回事。

    洛特現在只感到丟臉,尤其夢魘們芒刺在背的目光,彷佛默默詢問:這就是一個魔族訓練出來的人類軍隊?大哥,你偷懶吧?

    雖然他是有偷懶沒……不對!他有沒有偷懶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多想仰天大喊:「他們不是我訓練出來的!」或者回頭對夢魘嗆聲:「我就是偷懶!他們就是我訓練出來的!你們不服咬我啊!」

    可惜兩種作法都無法替他挽回顏面,還有可能適得其反,所以洛特終究什麼也沒做,僅是瞪眼惡狠狠地吼:「把你們的目光收回去,通通看著我!」

    包括含蓄的用眼角偷瞄,精光卻不輸人的奎裏在內,大夥都曉得大隊長不滿意他們的表現,連忙打直腰杆站挺,企圖挽回印象分。

    洛特只是冷哼,唇畔泛起邪笑。

    「丹、丹尼、丹尼爾,出列。」

    大隊長心情正不好時被點名,一般而言都不會有好下場,因此周遭騎士紛紛對三活寶投以同情的眼神。就連還記得洛特會給予他們優先選擇權的三活寶,也隱隱有種不祥預感,著實不太願意邁開腳步。

    無奈大隊長最大,遵從上命是騎士的本分,戰士的天職。

    所以三人還是出列,在洛特面前排一線立正,忐忑不安的等待後續命令。

    洛特回頭看去,三匹高頭大馬的夢魘徐徐步出。牠們鼻孔裏噴著含有稀微火光的濃煙,眼眶中火苗穩定凝煉,纏繞四蹄的魔火高溫儘管特意內斂,可是光緩步行來,也有一股灼熱浪潮撲面,逼人體表細密汗珠頻冒。

    如此壓力,三活寶有些抗不住的想後退,但是大隊長還盯著,誰敢?這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乖乖讓他整。

    「牠們很好。」洛特歪頭抱胸,眼睛瞇得剩一條縫。

    是啊!很「好」,簡直「好」到不能再「好」!三活寶在心中應聲時,不約而同在「好」字上,恨恨加重音節。

    「是我特地給你們選的。」洛特慢吞吞地說,並且退開讓出空間。

    其他騎士見狀,不消吩咐,也後退把地方讓給三活寶和三夢魘。

    「由你們來作示範。看要從氣勢上壓過牠們,爬上背馴服牠們,或者大幹一場,打贏牠們……方法很多,由著你們挑。」

    說到這,他睡意朦朧的臉龐浮現一絲戲謔,視線一一看過眾騎士,「如果通通不行,那不好意思,乖乖待著等夢魘挑吧!」

    眾騎士譁然。

    此言一出,還有誰敢不使出渾身解數?當挑剩的,或者等人挑的,儼然都不是值得炫耀的光榮事蹟。

    第六章上古神器現

    皇家騎士進駐齊亞戈城第一天午夜,厚厚雲層遮去了皎潔明月,籠罩在昏黑底下的齊亞戈城,萬籟俱寂。

    除了負責夜間巡邏的治安隊,城內街道上全無人煙,每個齊亞戈人幾乎都沉浸在自己的夢中世界,露出或者安適恬淡,或者驚慌恐懼的面容。

    這是一個寂靜無波的夜晚,就連治安隊的人也不禁有些鬆懈。

    原因無他,如今齊亞戈城的軍事力量空前強大,更有皇家與禁衛兩個全由騎士中的精英份子組成的騎士團駐守,有點眼色的宵小,都不會挑在這段失手機率大大提升的日子裏犯案──又不是真的窮愁潦倒到非得吃牢飯度日。

    然而,喜歡挑戰極限的人總是存在。

    一抹被幽光籠罩,若隱若現彷佛幽靈的人影,閒庭信步地往城守府的方向走去。也不曉得這是個怎樣的魔法,與他擦身而過的巡邏隊竟對他視而不見,任他一路暢行無阻的來到城守府,站在那緊緊閉合的黑鐵大門前。

    他仰視著雕琢華麗飾紋,就像一件藝術品的大門,兩側立柱上微弱的魔法燈也照亮了人影兜帽下的面容。

    那是一張淡雅靜謐,總帶著特殊神秘感的臉孔。

    ──醫官馮勒。

    只是他目前使用的能力,很明顯不屬於醫官,也不屬於預言師,反而更接近某種世人大多厭惡,幾乎與邪惡劃上等號的職業……
TrippinX 發表於 2011-6-2 17:15
第六章        上古神器現

    皇家騎士進駐齊亞戈城第一天午夜,厚厚雲層遮去了皎潔明月,籠罩在昏黑底下的齊亞戈城,萬籟俱寂。

    除了負責夜間巡邏的治安隊,城內街道上全無人煙,每個齊亞戈人幾乎都沉浸在自己的夢中世界,露出或者安適恬淡,或者驚慌恐懼的面容。

    這是一個寂靜無波的夜晚,就連治安隊的人也不禁有些鬆懈。

    原因無他,如今齊亞戈城的軍事力量空前強大,更有皇家與禁衛兩個全由騎士中的精英份子組成的騎士團駐守,有點眼色的宵小,都不會挑在這段失手機率大大提升的日子裏犯案──又不是真的窮愁潦倒到非得吃牢飯度日。

    然而,喜歡挑戰極限的人總是存在。

    一抹被幽光籠罩,若隱若現彷佛幽靈的人影,閒庭信步地往城守府的方向走去。也不曉得這是個怎樣的魔法,與他擦身而過的巡邏隊竟對他視而不見,任他一路暢行無阻的來到城守府,站在那緊緊閉合的黑鐵大門前。

    他仰視著雕琢華麗飾紋,就像一件藝術品的大門,兩側立柱上微弱的魔法燈也照亮了人影兜帽下的面容。

    那是一張淡雅靜謐,總帶著特殊神秘感的臉孔。

    ──醫官馮勒。

    只是他目前使用的能力,很明顯不屬於醫官,也不屬於預言師,反而更接近某種世人大多厭惡,幾乎與邪惡劃上等號的職業……

    馮勒目測一下高度,嘴裏低低叨念兩句,小腿邊突然彌漫出兩股灰霧,環繞著小腿,勾勒出兩隻栩栩如生的煙霧兔子,並做出跳躍的預備姿勢──

    馮勒一使力,人拔高而起,竟似相當輕鬆地跳過足有兩米余高的鐵門。即將落地之際,兔子逐漸轉換,變成兩隻虎紋貓,使馮勒得以輕靈無聲的入侵城守府庭院。

    左右打量一下,或許是因為戰備時期,城守府的防禦相當嚴謹,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可惜鬥氣戰士不多,魔法師更是一個都沒有,馮勒很有把握自己的魔法不會被識破,索性大膽的站在門口處,閉上雙眼,額間裂開一條細縫,一隻豎立獨目緩緩睜開。

    幽綠光芒閃爍,目的地的路線圖盡皆印入心湖。

    馮勒再度睜開眼睛,唇畔浮現一抹自信的笑,依舊踏著不疾不徐的步伐邁進,身影最終隱沒在城守的豪宅之中。

    其實,馮勒本來是沒必要走這一趟的,但進入齊亞戈城後心中的悸動,讓他忍不住又進行了一次預言,得到的影像使他對「光闇之護佑」產生濃厚的好奇心。他開始懷疑這個註定影響戰爭結局的東西,究竟和他另一位老師口中的「那個東西」,一不一樣?

    所以他在安排好一個偽馮勒,假裝徹夜研究當作不在場證明後,決定親自走一趟城守府。

    「剛好,順便針對第一個預言做些安排。」

    臨行前,馮勒還自言自語地替自己多此一舉的行動,找了個妥貼的,並且能夠說服自己的理由。

    終究是年輕人,正所謂年少輕狂,馮勒會偶爾想冒冒險並不意外。

    須知,他的預言能力即便是聖階頂鋒強者的未來,也能夠看得清楚。能夠讓他只窺見斷斷續續的模糊圖像,僅存在一種可能──超越聖階的力量。

    馮勒會產生懷疑,也是由此而來。

    不論如何,他目前已經站在目的地上方,而且,他並不打算再深入。

    時間點靠近,與預言物件接近,無論哪一種辦法,都可以在力量不足的情況下,增加預言的準確度。

    馮勒拿出一顆巴掌大的漆黑水晶球,雙手捧著,那帶點邪氣的翡翠色獨眼,再次散發屬於它的光華。

    良久,他兩頰漸漸細汗密佈,呼吸加粗,似乎體力耗費不少。不過,他的預言並未有停歇的跡象,只聽他低低說了聲:「……果然沒錯。」

    下一瞬,他手中毫無反應的水晶球有了動靜,漆黑的深處,起了雲霧狀的捲動……

    一幅幅圖片、一幕幕畫面飛速閃過馮勒的腦海,同樣,也在水晶球幽深無法目視的內部,一一飛速閃過消逝……

    那是過去,卻不是馮勒當前能力所能夠得知的過去。他心中明白,估計底下「那個東西」,也有著一份功勞。

    忙碌一夜,馮勒甚至沒有休息的時間,一大早他還得假裝研究有突破而欣喜若狂地去騷擾穆亞,順便把塔迪也捎帶上,然後大張旗鼓地跑到傷兵營,東挑西揀,最後選定一個大腿齊根被截肢,註定要退伍的傷兵自願者。

    「你小子的實驗,最好真的有淩晨就來打擾我清夢的價值……」塔迪打著呵欠,含糊不清的威脅。

    對比下,沒有多說什麼便起床梳洗的穆亞,就顯得相對有容人雅量。他甚至有心情思忖:「如果換成洛特,恐怕這會又要索求精神損失費了。」

    這裏的熱鬧不但吸引了其他傷兵,也引來暫時沒有任務的士兵和騎士們關注。

    清晨的軍營,難得有些平時不該有的混亂,士兵、軍官、騎士們紛紛離開被窩打聽情況。然後得知,原來是普羅斯城來的皇家騎士團專屬醫官,昨晚連夜作研究,有了突破性發展,現在準備要來展現成果。

    還有巡夜士兵在那嘀嘀咕咕地說:「三更半夜不睡覺,原來是在搞這些東西啊!這醫官也真熱衷,那燈,一整個晚上都沒熄滅過。我還從營賬縫隙偷看了一眼,他還真不是普通的忙呢!」

    完整不在場證明確立,即使在城守府不慎留下什麼線索,馮勒也可以高枕無憂了。

    因為大家都知道,醫官馮勒昨晚徹夜在做實驗。卻肯定無人知曉,那根本是半個月以前的實驗成果,只是一直沒時間實驗紀錄人體資料。

    畢竟,馮勒不可能隨便抓個人把手腳砍了,安上義肢來測試資料吧?何況,那也不是個可以安心做實驗的年月。

    眾目睽睽下,馮勒拿出被嚴密包裹起來,搞得神神秘秘的「實驗成品」──斷腿一條!

    頓時造成群眾驚呼,那個聽說可以讓他重新站起來的自願者,也整個人傻了。

    一條腿?

    莫非醫官要把那條腿安在他的斷肢處?

    傷兵還真的猜對了,只見馮勒打了個手勢,要求大夥安靜,隨後高高舉起那條讓附近的人不由自主後退的腿,大聲道:「請不要緊張!我保證,這絕對不是從哪個人,或者哪具屍體上切下來的腿!」

    ──他絕不會在公眾場合承認,當初的確動過切死人的肢體,縫合到活人身上,再用死靈魔法賦予活動力的念頭。

    這句話說中了大多數人心中的憂慮,因此聽見馮勒保證,大部分人選擇了相信,逐漸安靜下來。他們也打從心底不信這個醫官敢犯天下大不韙,冒犯死者以進行醫學實驗。那樣得來的「成品」,恐怕沒有誰具備使用的膽量。

    「這條腿是利用煉金術製造出來,從一開始就沒有主人。」馮勒嚴正補充。

    接著,他換了個抓法,豎立拿著那條腿,指著上緣明顯凹下去的位置,大聲說明:「看見沒有?這個凹槽就是用來與斷肢肉芽結合的,它會緊密與肉芽連結在一起,只需要一個月,這條腿就會成為患者身上的一部分。」

    「那也不是自己原來的腿,好用嗎?」一個傷勢類似的士兵高聲問。

    「剛開始當然會不適應。」馮勒淡然地開口,彷佛沒看見那些被截肢士兵臉上的失望,解釋道:「不過如果勤於使用,短則一個月,長則三個月,它就和你原來的腿一樣好用,也有可能效果更佳。」

    聞言,被截肢士兵頓時轉憂為喜。

    祭司的力量,也無法讓斷肢重生,他們的情況不可能更糟糕。只要有希望,不管什麼辦法他們都願意嘗試,就像那個自願者。

    「不會有副作用嗎?安上……那個東西的士兵,有能力再上戰場嗎?」一個明顯是軍官的人提問。

    「除了少數特殊體質,義肢沒有任何副作用。請放心,特殊體質的誕生機率只占萬分之一不到,基本上,所有傷者都適用。只要適應良好,士兵隨時都可以重回戰場,繼續為了保家衛國努力奮戰。」

    「哦──」

    士兵們的情緒,又經歷了一次低潮到高漲。

    也難怪他們因為馮勒隨口一句話就緊張,這可是醫學上的創新,也是他們能否繼續吃「軍人」這碗飯的重要關鍵。在場的,即便是那些表面努力不動聲色的騎士們,心底又何嘗不是在歡呼雀躍?

    誰說軍人沒有無奈?有人從軍是為了揮灑一腔熱血,為了名譽和榮耀。但卻有更多人,是為了那份養家餬口的軍餉。普通人家的男丁何苦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跑去衝鋒陷陣?

    一將功成萬骨枯啊!

    真正能從小兵爬上大將軍之位,青史留名的能有幾人?

    義肢一旦成功,等於替現場懷抱不同心思的眾人,留下只要不死就還有機會重來的希望。有鑒於此,當馮勒開始安裝義肢時,旁觀群眾比自願者都要緊張,就連塔迪亦識趣地閉上嘴,默默注視。

    全場大概只有馮勒能夠做到絲毫不受現場氣氛影響,他已經把自己訓練到手術無分大小,一律冷酷以待的境地。

    ──不把人當人看,只為了杜絕由於顧忌手裏生命能否延續,讓情感波動影響了手術結果。

    當然,這種心態是好是壞,見仁見智。

    義肢安裝很簡單,僅僅花費不到十分鐘。

    自願者在馮勒指示下,先以精神跟義肢內部銘刻的魔法陣取得聯繫,等待義肢與身體神經完成連結,取而代之,也就算是大功告成。不過這是後話,眼下自願者的義肢正一顫一顫,企圖完成主人發出的命令。

    動一下,動一下,再動一下……

    眾人感覺自己的心跳好像和義肢的顫抖同步了。

    終於,義肢有些僵硬、有些艱難的做到彎曲而後施力,成為身體的支撐軸,隨即這位自願者搖搖擺擺地站了起來──

    剎那,所有雜音都消失了。

    寂靜的一分鐘。

    幸虧兩位騎士大隊長率先回神,輕輕鼓起掌來。

    很快,孤單的掌聲多了無數人附和,歡呼聲、怪叫聲、口哨聲也接二連三響起,到最後演變成歡聲雷動。

    自從戮魔攻城後,便時時刻刻處在愁雲慘霧中的軍營,首次成為歡樂的海洋,齊亞戈的城守也為之震動。

    「一步!二步!三步!四……」士兵們興高采烈地數數兒。

    自願者已經被攙扶出傷兵營,在眾所期待下嘗試行走。他估計也是第一次感覺自己備受重視,加上重生的喜悅,使之整張臉笑開了。

    馮勒、穆亞、塔迪沒有摻和進去,只是遠遠觀望。

    「這樣就不能記錄資料了吧?」穆亞有些擔心地問,甚至主動表示:「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幫你,要不要現在擠進去?」

    「沒關係,我等等再問自願者就好。這樣子值得慶祝的事情,當事人記上一個禮拜,肯定都還巨細靡遺。」馮勒婉言謝絕,儼然一點兒都不著急。

    另一邊,馮勒實驗成功後一直沉默不語的塔迪,突然一巴掌拍在前者肩膀上,認真吐出一句話:「你不簡單。」

    或許,他對醫官的看法也有一點點改變了?

    然後,平淡的時光飛快逝去。

    罕見的風平浪靜五天之久的齊亞戈城裏,穆亞受到城守邀請,正在城守府準備參加所謂的「聖器解封儀式」,與他同行的還有塔迪、兩名神殿主教。

    附帶一提,神殿體系以教皇為尊,其下設有三名大主教,其下再設七名主教。主教之上也不過區區四人,僅就宗教體系來講,也稱得上權勢滔天。

    而今,一個聖器解封儀式就出動兩名主教,可見神殿對這場儀式,對這樣聖器的看重。

    同理,從不輕易離開國都的禁衛騎士團,此次非但差人遠赴齊亞戈,還派遣一位大隊長為全權代表,陣容絕對豪華。皇室與皇帝對聖器的重視程度,由此得見。

    想清楚這些細節後,穆亞對這場儀式更不敢輕忽。

    他意識到,團長之所以在待救援城市不少的情況下,還把只有九大隊,救援人手有些不足的皇家騎士團,派遣兩隊開赴齊亞戈城,執行所謂的「無限期任務」,多半也有皇室密令在裏面起作用。

    洛特這時候去處理坐騎之事,到底對不對?

    馮勒預言中的「光明」,所指難道是那聖器?

    兩個問題接連冒出,可惜馮勒一個小小醫官,不在邀請之列,洛特更遠在千里之外,想問都沒得問。穆亞除了把疑惑暫時往心裏放,別無他法。

    思緒翻飛,顯然不影響穆亞的外在表面,他腳步依舊邁著,眼睛依舊看著,城守的話,自然也清清楚楚傳進他的耳朵──

    「到了。下面就是三個月前清出來的那個密室,如果不是魔物攻城,府裏兵慌馬亂,還不至於發現這個密室。」城主笑呵呵地說。

    齊亞戈城守是個矮小發福的男人,笑起來兩個酒窩一堆,就像彷佛永遠不曉得怎麼生氣。不過見過他親臨攻城戰現場的士兵都知道,人不可貌相,他們城守大人上了戰場,可是指揮有度,頗有那麼點戰場老將的氣勢。

    奈何他早年習武過勤,導致走火入魔這種祭司束手無策、醫官愛莫能助的慘事。雖然他憑著自己的意志力撐下來,卻從此無法再習武,只得棄武從文,因而造就今日擅長兵法軍略,卻又手無縛雞之力的齊亞戈城守。

    「為什麼這個密室,會出現在城守大人的府第下方?」塔迪突然問。

    齊亞戈城主掛著他萬年不變的微笑,解釋道:「呵呵,當初我也想知道,所以命令手下協助搜集資料,結果找到一份萬年前的古地圖和一卷殘缺史冊。這才知道,威倫帝國建立的大破滅時代之前,我國疆域和一個叫做『拜諾』的帝國部分重合,齊亞戈城大約建立在拜諾帝國國都的位置。」

    「這個神器,曾經為拜諾帝國所有?」穆亞根據線索推測,方才若不是塔迪搶先提問,也許發問的就是同樣好奇的他。

    「也不對。」齊亞戈城守看向兩位主教,「我想主教大人們應該很清楚,萬年前,諸神尚在之時,神殿應該叫做『眾神殿』。」

    「對。神殿的前身確實叫眾神殿,九大主神各掌一殿,信仰力量空前高漲。可惜是人的愚昧無知震怒了諸神,讓祂們降下神罰,而後離去。大破滅之後的神殿,不再有諸神護佑,剩下新任神王傾聽信徒的聲音。所以,眾神殿從此改名神殿,神王之殿堂。」其中一名主教緩緩道來這段神殿內部,人人皆知的傳聞。

    「當年最後一位冥神使,就是拜諾帝國國都人。」城守作結論。

    「而今,上古神器再現……」主教下文尚未吐露,已經喃喃祈禱起來。

    「一切都是神的指引。」剛才沒發言的主教接腔,說完話還在心口劃了個符號,默默頌念幾句祈禱文。

    神職人員一向如此,所有好事,都推說是神的恩澤;所有壞事,都告戒是神之震怒。口口聲聲三句不離神,卻永遠讓人分不清楚,他們對神的信仰,是否表裏如一?

    不過在場眾人,顯然沒有探究此一深奧問題的打算。

    齊亞戈城主笑笑,把話題帶了過去:「各位,進去密室後,說話請務必小聲。」

    本來,眾人還不曉得城守為何這般吩咐,可是等他們進入密室後,立刻明白城守如此囑咐的根本原因。

    密室很小,五個人站進去後,餘下的空間剛好夠他們小幅度伸展肢體,稍大一點的動作,必會干擾他人。

    但是壓根沒人在意空間小不小的問題,甫一踏入,彷佛從密室每一塊石磚核心散發,渾然天成的肅穆感馬上充斥每個人心中。不管這些人是否為虔誠教徒,都會萌生朝密室唯一高臺下跪的衝動。

    在這樣的氛圍中,大聲說話喧嘩簡直是罪無可恕的褻瀆。

    首先下跪的,自然是兩位主教,他們的身子微微顫抖著。

    這種感覺他們太熟悉了,當神王降下旨諭時,就有這種不容冒犯、唯一服從的威嚴。而眼前這小小高臺,所散發出的神威,甚至比神王更盛。

    「上古神器……絕對是上古神器……」他倆輕聲低喃,連語調都顫抖得有些難以分辨,幾乎激動到不能自己。

    在這個魔潛神匿,連他們這些神職人員,也只有極少數時候,能夠感受到神王的威嚴,卻不曾見過一名神族的時代,一件來自上古諸神尚未離去,神族淩駕於眾多種族之上時期的神器,意義對於神殿無可取代。

    對一個國家,也是無可取代。

    神殿可以說,上古諸神即將重臨人間,借機擴大勢力範圍,發展信仰;帝國可以說,眾神垂憐,賜下神器,然後以神之名義,發動名正言順,無法被譴責的戰爭。

    穆亞和塔迪都懂這份道理,不過他們沒有阻止的意思。因為他們效忠的正是這個國家,為了國家強盛,有時即使面臨違反正義道德的使命,一樣得貫徹到底。

    人生,充滿了妥協。

    只是他們終究沒向高臺妥協,儘管硬撐著很難過,穆亞憑著體內來自戰鬥天使長的力量,塔迪則依靠一雙拳套源源不絕的支持,兩人艱苦的站立著。

    騎士的尊嚴,讓他們不會隨意朝虛無飄渺的東西屈膝。

    相較下,城守的表現只能說差強人意。他勉強支撐,邁著腳步走到高臺後方時已經冷汗淋漓,身體抖得厲害,雙膝軟軟地彎下。一雙胖手努力了好幾次,才把緊緊握住的白玉盤,妥貼的安置入光滑剔透的高臺表面僅有的凹槽。

    喀地一聲,城守親眼目睹白玉盤與高臺漸漸合為一體。

    縫隙被抹平,恰似白玉盤原本就被雕刻在上。緊接著,高臺顫動,平坦的台頂慢慢凸出,一團暗金色的光球映入眾人眼簾,華光挾帶無匹神威四散,頑強抵抗的穆亞跟塔迪瞬間不支,重重跪下。

    「這就是上古神族……」

    兩個人同時產生無力之感,其中傳承了戰鬥天使長奧納格力量的穆亞,感覺尤其強烈。正確的說,一神之下萬神之上的奧納格所遺留的經歷,導致未曾領教神威的穆亞潛意識裏,有了現代神族與遠古諸神力量對比的強烈衝擊,因此他分外震撼。

    神器現世,眾人臣服,接下來……恢復理智的大夥兒便僵住了。

    他們發現,這上古神器不給人碰。無論是誰,費盡力氣站起來想去捧起它,那玩意就像沒有實體,來來回回好幾雙手穿來穿去,硬是碰不到邊,所以才會有一名城守、兩名騎士、兩名主教,一籌莫展的在小小密室裏皺眉僵持的奇景。

    當初誰也沒料到,一個神器會如此難搞。

    「神器一般來講,都會自己選擇主人……」穆亞若有所思地提出假設:「會不會神器現世,是因為它找到了自己的主人?所以除了主人,它不接受任何人的碰觸。」

    穆亞的話立刻引起共鳴,束手無策的眾人聽了沉思片刻,越想越覺得穆亞言之有理。兩位主教更是認定,神器的主人,或者說神使已經現世……換言之,從今往後除了神王,他們還有榮幸聆聽上古神祇的諭示。

    兩位主教大人尚在陶醉,洪亮鐘聲卻突如其來的響遍全城,即使穆亞等人所在,離地面有一小段距離的密室,也能夠聽見。

    耳熟能詳,前陣子天天可聞的鐘聲,頓時令城守臉色大變,第一個反應就是──

    「敵襲!魔物又來攻城了!」
TrippinX 發表於 2011-6-2 17:16
第七章        血戰殘陽下

    地平線的彼端,夕陽將落,僅存一抹餘暉展現著最後的光和熱,稍早染得血紅的天空,逐漸被暗沉的漆黑取代。

    在這樣的時間點,人類視力大不如白晝,魔物挑在這種時候攻城,擁有夜視能力的牠們,可謂占盡天時。

    午夜鏖戰,齊亞戈城的將士也非未曾經歷,馬上令人點亮火把,士兵照樣登上城牆。弓弩、熱油、石塊……等等守城利器,一一被運上城樓,看士兵接力運送,表現相當熟練,看來也沒少在晚間進行攻城物資運送。

    畢竟魔物隨時都可能冒出來攻城,才不會管你白天晚上,守城方更不可能和攻城方約定好,說晚上不要攻城,白天再來打個天昏地暗。

    理會這種要求的將領,才是真正白癡。

    也因為在晚上,敵方又黑壓壓的數量不明,樓城血戰,城上士兵輪換了十班,城上城下被拋棄敵我雙方數以千計的屍體後,騎兵隊依然不曾如往例那般,出城衝殺。

    感覺上,火光映照不到的地方,似乎還有影子在晃動。指揮官不敢讓騎兵隊犯險,否則殲敵不成反而覆滅,就是他的罪過了。

    「皇家騎士團和禁衛騎士團仍不肯出動嗎?」

    指揮官頭也不回,一雙眼死瞪著戰場,搖曳的火光映照出他剛毅滄桑的面孔,也照亮他緊抿的唇線,專注的眼神。

    「是的。據說是因為他們的大隊長尚未回來。」傳令兵戒慎恐懼地回報,長年跟隨的長官心情究竟好不好,縱使長官沒表現出來,他也隱約能猜到。

    ──長官現在的心情,十分不穩定。

    忽地,大後方騷動傳來,傳令兵旋即打了個激靈,心中暗罵那個不會挑時間搗蛋的傢伙,同時小心翼翼注視自家長官,等候指示。

    「傳令下去,立刻捕捉擾亂城中秩序者下獄,膽敢反抗,殺無赦。」指揮官冷冷地下令,說到殺無赦時,他甚至連眉毛也未動過一下。

    這般殘忍的命令,他顯然不是第一次下了。

    傳令兵領命,正要下城樓,一聲狼嗥突然長嘯震天,站在城樓上的傳令兵,終於得以看清騷亂的元兇──

    數百來頭奔狼,正朝著城門這方沖來!

    「人類,開城門!」

    指揮官腦海裏,突然響起這樣一把低沉沙啞的聲音,他立時一驚,扭頭就要尋找聲音來源,那個聲音卻又響起。

    「人類,不用找了。我叫哥裏亞,是城底下奔狼群的頭狼,我的主人,正是皇家騎士團第一大隊長。」

    城戰正酣,皇家騎士團第一大隊長的名頭比誰都有效。

    有點常識的都曉得,每個軍團的第一大隊,必然是該軍團精英中的精英。能夠成為帝國刀鋒皇家騎士團的第一大隊長,他的實力與他麾下的戰力,可想而知。

    指揮官暫時移交指揮權後,三步並作兩步快走下城頭,果見一群狼等在城門口,守門士卒顯得不知所措,他們不敢保證人類憑蠻力推不開的城門,狼群上前,是否也同樣推不開,因此遲遲不敢讓路,又不敢阻攔。

    這群士兵裏有人認了出來,這群狼是穆亞帶進來的。

    好在,及時下來的指揮官大人,解決了他們的困難。但是他們也很意外,指揮官一下來,居然對著狼群劈頭就問:「大人他來了嗎?」

    奔狼不會說話,不是笨蛋都曉得。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居然真有一頭格外威武,銀白獸毛帶有細微電弧,與其他奔狼不太相同的大狼,高傲地徐步走出,狼眼盯著指揮官大人。

    「主人沒有空,皇家騎士團稍後會來四百人支持,另外一百人,將會合五百禁衛騎士包圍城守府。」哥裏亞故意說得很慢,好欣賞指揮官逐漸變化的臉色。

    眼見那張臉就要變成青色,指揮官似乎隨時準備下令在刻不容緩的戰爭中,抽調人手去城守府一探究竟,賣夠關子的哥裏亞,才把最關鍵的那句話說出來──

    「你的戰場,可不在城守府。把我脖子上的魔法卷軸取下,找個魔法師朝西方天空施放,另一支滿員的皇家騎士大隊,就會以最快速度來援。」

    被哥裏亞一說,指揮官才找回快喪失的理智,並且注意到一直掛在哥裏亞脖子上的明黃色魔法卷軸。

    眾所皆知,明黃色的魔法卷軸是國家重要慶典一類場合的重要嘉賓,也只會是這類場合的嘉賓、因為它造價不便宜,唯一一項功能卻是──放煙火。

    「這東西……有用?」

    「以當前的戰況,就算假的你也得試試。」哥裏亞說話倒不客氣,指揮官因此臉色再變,畢竟被一頭狼教訓,可不是光榮事蹟。

    變臉歸變臉,指揮官終究伸手取下那個魔法卷軸,緊緊握住,往城守府的方向看一眼後,咬牙轉身回城樓上,心裏暗暗祈禱:「希望那位大人的指示,真的對戰情有幫助。」旋即按照哥裏亞的意思,施放魔法卷軸,開門放狼。

    敢情指揮官因為哥裏亞口口聲聲「我的主人」,把哥裏亞的話全當做穆亞的意思。殊不知,穆亞也正被蒙在鼓裏,請求哥裏亞這樣做的人,是馮勒。

    敵襲警鐘響起,齊亞戈城守當下第一個反應就是沖出密室。剎那間,密室中讓人窒息的壓力彷佛消失了,剛剛千辛萬苦才站起來的城守,幾乎是健步如飛,一溜煙就要竄出密室。

    不過,外面有人的動作快了他一步。

    守衛在密道上方那條走廊的士兵,接二連三傳出慘叫,乒乒乓乓的武器落地聲響此起彼落。依據聲音推斷,外面入侵者和士兵的對峙,已經從走廊彼端,逐步朝密室這端靠近。

    城池遭受攻擊時強闖城守府之人,在齊亞戈城守的觀念裏,只可能是敵人。而且,甚至可能是目標直指上古神器的強盜!

    明白自己有幾兩重,他頓時放慢腳步,緩緩後退。同樣聽見外面異動的穆亞、塔迪,則很有默契的往前一大步,堵住唯一出口,把城守、兩名主教、上古神器全護在身後,手按佩劍,等待未知的敵人出現。

    模糊的腳步聲清晰起來,不沉重,也說不上輕盈,更不怎麼穩健。僅能確定發出這樣腳步聲的不止一人,估計,至少是個十人小隊。

    當穆亞他們尚在試圖辨別敵人虛實之際,兩名主教神色一凜,顯然已經搶先認出來人乃何方神聖,不約而同地提醒:「小心,是邪惡的不死生物。」

    無數增強能力的神術在話音落下之際,也加持在兩位騎士身上,映得他們體表金光閃耀。

    密室大門被推動了。

    如同主教所言,首先探進門縫的,是一隻白森森的骨質手掌。這只手掌的主人,另一隻手就握在門把上,慢吞吞把門完全推開,一具骨架粗壯白亮,腦袋猙獰的骷髏兵,赫然現身。

    迎面招呼它的,是兩位神經質主教不由分說的聖光。

    可憐的骷髏兵甫登場,又立刻破滅在主教大人的神威之下。

    塔迪一見神職人員搶了風頭,寶劍立即出鞘。做為一個相信武技鬥氣乃世間最強大力量,對神魔存在抱持半信半疑態度,更沒有信仰可言的人,他怎樣也不容許神職人員搶盡風采,自然要設法扳回一成。

    可惜他出了鞘的劍,註定沒有砍下去的機會。

    緊接在骷髏兵背後出現的,不是任何一種不死生物,而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類。

    冰藍長髮飄逸,恰似傾泄而下的瀑布充滿活性,琥珀的眸平靜注視密室中所有人,唇畔勾勒起一抹高深莫測的淡雅微笑。整個人彷佛一座表面波瀾不驚,實際上有多深,隱藏多少危機均無法預料的深潭。

    「太好了,我來得不算晚。」他很輕鬆地說,無視兩個主教充滿敵意的眼神。

    「馮勒……」

    穆亞用有點複雜的眼神看看他,又瞄向他背後軍隊般分兩列站立的骷髏兵。顯然從未料想到身兼醫官、占卜師兩項職業技能的他,居然還是個死靈法師。

    ──儘管成為醫官前,必然得學習死靈法師基礎知識中,關於人體骨骼、肌肉、內臟分佈位置的知識。但死靈法師褻瀆死者屍體的行為並不受歡迎,因此很少有醫官學完這部份知識後,願意再往下鑽研,去研究死靈魔法。

    而馮勒,明顯是特例。

    不過,一回想起多倫山脈的「後花園歷險記」,穆亞也就釋然了。除了死靈法師,還有誰能弄頭屍龍看門?他臉上浮現一抹淺淺的苦笑。

    「你是死靈法師?」塔迪聲調稍微揚高,充滿意外,握在手上的寶劍遲疑了又遲疑,到底看在穆亞的面子上,訕訕收回。

    「我是皇家騎士團的專屬醫官。」馮勒與塔迪四目交接,鄭重申明,然後,他又把視線轉移到兩位元主教與城守臉上,「呵呵……別這般警戒,我不是敵人,是朋友。」

    「邪惡的瀆神者,你以為我們會信你的胡言亂語!」

    「哼!冥神的教義是什麼?」根本不給說第二句罵人話語的機會,馮勒突然一喝,聲音里加上輕微的靈魂魔法。

    嗡地一聲,兩位主教感覺腦海裏一陣晃蕩,他們的嘴巴就像魚一樣開開闔闔。但別說一句場面話,他們連一個字都擠不出來。一句神殿高層都曉得,用來形容冥神掌握規則與神性,卻人人刻意忽視的話,在他們腦海中清清楚楚浮現──

    掌握生死,善惡相容;制定輪回,光闇共存。

    馮勒看他們的表情就明白,自己的目的達成一半,他慢條斯裏地道:「不要對我抱持敵意,那沒有意義。我們有著共同的敵人,她是……喔,她來了。」他回首揚眸,目光專注在天花板的其中一個點。

    當一個人沒來由往上瞧,其他人出於好奇心的引發,也會做出相同動作,讓視線追逐第一個人的目光──有鑒於此,包括兩個對死靈法師成見很深的主教大人,都不由自主用眼角餘光偷偷去瞥視。

    猛地,天花板傳來爆裂之聲。

    好巧不巧,馮勒帶頭盯的那個位置,出現蜘蛛網般的龜裂,底下眾人還未來得及眨眼,蔓延開的龜裂就變成被爆破的大洞。殘石破瓦下雨似的狂砸,搞得不寬的走廊、窄小的密室接受灰塵侵擾,假使沒有鬥氣和聖力的雙重防護,齊亞戈城守大概已經被嗆得亂咳一氣、淚眼朦朧。

    待至塵埃落定,一個輕若柳絮的人影飄然落下,身上罩著的黑色斗篷下襬飛舞,整頭整臉都埋藏在帽檐深深的陰影裏。眾人根本看不清她的樣貌,只能從那嬌小的身形推斷,來者應該是個女人。

    不過有一樣東西,卻是看得……或者說,感覺得很清晰。

    她的眼睛。

    那是一雙寒光閃爍的眼,森冷且無情。

    「是她!」

    也是這雙眼睛予人的印象太過深刻,曾與之有過一面之緣的穆亞,很快就從眼睛推敲到相似的身形、相似的打扮。進而推測出,這是當初「首富軍械走私案」中,以一對匕首擊退他、洛特、狄耀三個大隊長的強大刺客。

    他記得,這個女人的名字叫做薇薇安。

    「血吻薇薇安,一個與洛特的過去息息相關,並且與他相戀的女人。」馮勒接下來的秘辛爆料,不但證實了穆亞的猜測,還把塔迪弄得一愣一愣。

    「那無賴小子也會有女人喜歡?」塔迪不可置信地喃喃。

    他覺得這個世界變了。

    連洛特那種混蛋都有女人愛,為什麼他到現在別說牽牽女孩子的小手,他甚至沒交過女朋友!真是世道不公啊!

    「洛特長得很不錯的,就是那副性子討厭了點。」馮勒褒貶參半地表示,繼續他未完的下半段話:「不過這個女人受到控制了。目的嘛,我看八成是那個神器。」

    什麼你看八成?這多半又是你的預言結果。穆亞心裏兀自補充,他看得出來,馮勒不打算將自己的預言能力弄得人盡皆知。不過,總是該給其他人一個合理的解釋,因此他問:「你是不是做好了安排?」

    馮勒會意,故意用世外高人般的口吻,輕聲細語地道:「我的確做了安排。不用懷疑,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城守府的秘密在特定人士眼中,未必是秘密。」

    也許是馮勒的表演太出色,不但把齊亞戈城守唬得噤若寒蟬,促使塔迪對他評價上升,也使兩名主教在充盈敵意之餘,又多了一種戒懼。

    一名死靈法師再如何高明,為了鑽研艱深的死靈魔法,身體經年被死靈魔法侵蝕活性,即使沒有瘦如枯骨,皮膚也會皺巴巴找不出一塊好皮。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兩位主教儘管不想承認,卻不得不同意──

    怎麼可能這般年輕英俊?

    這樣的死靈法師背後沒有勢力,也必定有出人意料的秘密。

    兩位主教大人並沒有忽略,馮勒「我是皇家騎士團的專屬醫官」的自我介紹,他們還未自以為到認定,帝國會為了一個沒有任何危害他人確切證據的死靈法師,去冷了帝國最鋒銳的戰爭利器之心。

    「那麼這位──醫官先生,你做了怎樣的安排?」

    齊亞戈城守就沒有這方面的顧慮,相反的,他很樂意用「皇家騎士團專屬醫官」此一身分,和一名不知深淺,兼之稀少並以遁世為原則的死靈法師拉近距離,以避免將來某一天齊亞戈城外攻城的不是魔物,卻是更加恐怖,永遠不知疲憊為何物的不死軍團。

    甯硬撼萬馬千軍,不得罪死靈法師。

    這句人人口耳相傳的俗諺,正是實力高強到足以組建不死軍團的死靈法師,其媲美戰爭兵器之可怕的最佳寫照。

    「噢,很簡單。這位被控制的薇薇安小姐,是代表外面魔物來奪取神器的。」馮勒邊講邊觀察不言不動,任憑他向其他人說明,好像一點也不趕時間的薇薇安。

    「所以我要向穆亞和塔迪致歉,因為我假傳命令,讓皇家騎士一百、禁衛騎士五百包圍城守府;我也要跟城守大人道歉,因為我偽造了一份你許可同意的手諭。這一切,全為了保住神器,也留下薇薇安,等待黑火歸來,守護光闇的沉睡之地。」

    他兩次鞠躬,均顯示了十足誠意,末了兩句暗示性的話語,更直接拉走被冒犯者的注意力,使他們暫時忘記責備。

    「與魔物為伍,必是邪惡之人,你認為我們會配合你這可悲的墮落黑暗者嗎?」恰似許久未曾發話的兩位主教之一,總算從真知水晶球與自己記憶中那段話編織成的漩渦中清醒過來,冷冷插話。

    這還是在有所忌憚的情況下,神職人員對黑暗職業者比較溫婉的說話方式。

    「再說,你以為一句『被控制』,即可減輕她的罪孽嗎?」另一位主教很及時的配合提出質問,頗有咄咄逼人的氣勢。

    不知是否出自馮勒的意志,主教這句話方落,馮勒與薇薇安之間,靜悄悄讓所有人幾乎忽略其存在的骷髏兵,整齊往前跨了一步。

    骨頭與地面接觸的脆聲,在靜謐的走廊上格外響亮,彷佛直接敲響在所有人心上。

    兩個主教聖力瞬間凝練起來,繃緊神經進入備戰狀態;穆亞三人的反應截然相反,他們非但沒有幫手的意思,還護著齊亞戈城守往旁邊退。

    儘管這三人選擇一致,理由卻是不同的。

    穆亞是基於同僚情誼與多年來他對馮勒的良好印象;齊亞戈城守純粹不想得罪一名死靈法師;塔迪則因為對介入所謂「光闇之爭」毫無興趣,他一直覺得這種事情很無聊,世界本來就有光又有闇,爭什麼?只是他的想法,代表光與闇的雙方,顯然都沒有接納的意思。

    馮勒更一反常態,優雅卻強勢地道:「兩位主教大人分不清楚事情輕重的話,我相信薇薇安小姐不介意給點時間,讓我們先解決內部問題。」他舉起右手,露出收攏在袍子裏的右小臂。

    一個與上古神器色澤十分相近,闇金色螺旋狀的手環,大小適中地貼合著馮勒的小臂。兩個主教一見此物,原本就緊鎖的眉頭,幾乎糾成一團。

    「……是神力。」其中一人不太確定。

    「你沒弄錯,雖然感覺不太一樣,但卻是很純粹的神力,就好像──」另一個主教苦思,他似乎不久前才感覺過這樣奇特的神力。

    「對了!尊貴的上古神器,神力就是這種性質!」他失態地擊掌,而後才領會到自己說了什麼,登時一驚。

    「你──」

    被兩個主教,外加聽懂他們發言的三個人瞪視,馮勒卻沒有任何不自在,只是淡淡解釋:「這是老師贈予我的法器。另一個老師。」他看著穆亞補充。

    穆亞幾不可見地點頭,這樣夠了。

    馮勒還會在意別人的想法,這足以證明無論他是不是死靈法師,性情都沒有太大變,因為他依然懂得在乎。

    「而且,真知水晶球不是已經告訴你,死靈魔法的真正起源?我學習的死靈魔法,就是最古老的那種……也許,我們不需要打了?」他微笑著輕問。

    兩個主教默不吭聲,青藍青藍的臉色,相當不好看。

    馮勒直接把兩個主教的沉默當默許,眼神與穆亞三人招呼過後,他轉身,骷髏兵也跟著轉向,骨刀筆直對準薇薇安。

    「薇薇安小姐。」

    「我就讓你們曉得,我有沒有受到控制!」薇薇安冷嗤,棕紅的龍骨匕首一現,她身影如電,迎著骷髏兵撲去。
TrippinX 發表於 2011-6-2 17:17
第八章        再見薇薇安

    時已深更,當空月魄的銀輝照射下,罕有的午夜攻城戰,正如火如荼的進行著。

    站在城池正前方遠處的一個小坡上眺望,洶湧的魔潮如浪,堅若磐石的城牆如礁,放在海面上,就是浪潮拍打礁岩的壯闊奇景;放在這裏,就是鮮血與屍骸交織,分秒不停吞噬生命的巨型屠宰場。

    其戰事規模與普羅斯城相比,又不知是幾倍大?

    連經歷過戰爭之殘酷、戰友身亡之哀働的皇家騎士團第七大隊眾騎士,也看得有些於心不忍,心情不知不覺陷入低潮之中。

    從他們見到煙花訊號的那天晚上算起,至今日夜間,已經過了整整三天。也多虧代步的是夢魘,他們才有辦法在三天內趕到附近,否則誰也沒把握,戰況慘烈如斯的齊亞戈城,有能耐支持過另外一個三天。

    眾人正感慨著,他們觀望的方向突然有十顆細小紅點映入視線範圍,並朝他們所在位置迅速靠近。大夥兒見狀先是提神戒備,待紅色光點的全形顯露,又齊松了口氣。

    那些紅點是夢魘眼眶內收斂到極致的火苗,牠們四蹄纏繞的魔火倒是收得一乾二淨,又用厚布包裹,以達靜音目的。

    遠來的五騎均是如此,他們的為首者正是洛特。

    五騎會合了大部隊,洛特下馬,朝與他一塊混入戰場,輕甲上或多或少沾有血跡的四名騎士打了個手勢,就見他們兩人扛一具屍體走來,往地上扔。

    保持著夢魘外型的索米接著湊近,眼眶火苗大亮,竟起到火把的功能,讓眾騎士看清了地面的兩具屍體──

    牠們有深青色的皮膚,臉頰、小臂、腰腹、大腿處有細緻鱗片覆蓋,與戮魔一般的獨眼,身型大小也相差無幾。惟獨牠們眼中無瞳,整顆眼珠呈現深紅色澤。

    「輪流上前,把這魔物的樣貌認仔細。」洛特懶懶地吩咐,卻無人膽敢不當一回事,紛紛上前來細看,將其生成何種模樣牢牢印在腦海裏。

    大隊長刻意帶人拖屍體回來,沒道理只是教他們認識魔物──雖說大隊長好像對魔物很熟悉──因此,大家看完魔物又望向大隊長,等他下文。

    「這東西叫傀儡魔。」洛特果然開始解釋:「牠們唯一的能力是操縱屍體,每只平均能控制五到八具屍體,戰爭打越久,傷亡越多,對牠們越有利。稍後加入戰鬥,我要求你們,同時遇上戮魔與傀儡魔,一律先殺掉後者。萬一你身邊戰友不幸斃命,務必第一時間打爆他的頭──即使死的是我!」他瞪眼,語氣強勢得不容置疑。

    儘管在聽見「控制屍體」時,騎士們就對洛特可能下達的命令有心理準備,也清楚那是別無選擇下最好的辦法。可是聽見洛特親口道出,心裏多少還是產生了抵觸情緒,各個皺眉不語。

    「有什麼好猶豫?」洛特挑眉冷笑,「捨不得?莫非昔日戰友死也不得安寧,又爬起來跟你們幹架,你們會比較開心?」

    充滿嘲諷語氣的問話,激起了騎士們的怒氣和血性。

    「不會!」他們齊聲高喊:「讓戰友安息!我們絕不遲疑!」

    「放心,你們也不會有機會遲疑。」洛特挑釁的表情不變,眼光移向騎士們的坐騎,「夢魘們,我對你們要求相同。如果你們的主人在下手之際退縮,代替他動手!出生魔界的你們,一定更瞭解傀儡魔的可怕!」

    數百匹夢魘用眼眶中瞬間變得熾熱的火,代替了回答。

    一一掃視過每個人、每匹夢魘,洛特終於恢復一臉懶散,用隨意的口吻道:「很好,現在全體上馬,揚旗!」

    代表皇家騎士團的槍劍交叉旗旋即立起,寬大旗面迎風招展。雖在黑暗中不甚明顯,勁風扯動下的獵獵聲,仍舊彰顯著它的存在。

    這一次,再也無須隱匿行蹤。

    夢魘們四蹄竄出熊熊烈焰,一下子焚盡包覆蹄子的厚布,火光頓時大盛。

    縱使在遙遙另一端的城牆上,忙碌於抵禦魔物、護衛區區十數個魔法師的士兵們,也無法不察覺其中異相,消息自然很快傳進焦躁的指揮官耳朵裏。

    「終於來了嗎……」

    睜著已經冒出黑眼圈的雙眼,指揮官視線隨著傳令兵所指處轉移,聲音嘶啞地命令:「讓第三班上城頭,二班撤下休息!派人專門盯著那隊騎士,給我看清楚是不是皇家騎士團!」

    「是!」

    傳令兵一走,指揮官又喃喃道:「城守大人,希望你平安無事……該死的禁衛騎士已經封鎖城守府三天了。要不是還有食物飲水往裏送,我早就──」他忿忿握拳,捶在城垛上,打出蜘蛛網狀的裂紋,專注力再度放回戰場。

    城下,騎士大隊已經一分為二,從魔物的大後方插入,直朝城牆方向衝鋒突進。在城牆前又彙聚成一股,轉向殺了個回馬槍,彷佛一柄無堅不摧、無處不焚的火焰鋼刀。攪得智商本就不高的魔物群一片混亂,城樓壓力立即大減。

    法力被榨幹到一絲不剩,已經開始拿魔法卷軸,當路邊不起眼的石頭那般亂砸的魔法師們,終於獲得寶貴的喘息空間,紛紛暫退至城樓下,冥想恢復法力。

    期間,被派遣去傳達命令的傳令兵曾經回來插話:「指揮官,哨兵回報,已確認旗幟為皇家騎士團。另外……另外……根據哨兵判斷,該騎士大隊的坐騎,不符合任何一個已知的皇家騎士團大隊番號。」

    「哦?」

    一個揚起的尾音,立刻讓長年配合,已有默契的傳令兵明白其意,自主續道:「那是在人間幾乎絕跡的夢魘。」

    「夢魘嗎……該不會是夢魘大隊?」

    指揮官自言自語,沒有刻意壓抑的聲音讓傳令兵聽了真切。

    傳令兵心裏不由想著:夢魘大隊?依照騎士團的傳統,還真有這個可能……

    「好了。有其他消息你再報上。」

    接著,指揮官又看見本就在戰場上衝殺的灰色洪流,從戰場週邊,逐漸向內部切入,瞧那勢頭,八成想與騎士大隊會合。

    只是被打亂陣勢的魔物,又豈會讓奔狼群稱心如意?幾乎有三分之一的魔物,在遭遇騎士大隊或奔狼群時,會選擇放棄攻城,先對付近在眼前的敵人──也許智商低的情況下,本能總是會淩駕於軍令。

    身為魔獸,又怎會懼怕比牠們還不如的魔物?

    面對敵人擋道,哥裏亞毫不避讓,一聲長嗥,群狼回應,爪撕牙咬,硬碰硬的在魔物群裏,殺出一條血路。

    奔狼群的積極會合,吸引了洛特的注意,加上戰場上並未瞧見穆亞和他的大隊蹤影,洛特第一個想到哥裏亞可能有話轉達,立馬指揮大隊轉向,同樣不避退、不遲疑,以騎士衝鋒的強大撞擊力,硬生生踐踏出一片屍山血海。

    一座巨型絞肉機,無疑是當前戰場的最佳寫照。

    鮮血染紫了征袍與灰毛、槍劍與爪牙,並以被拋下的無數魔物、人類、奔狼屍體為代價,黑與灰兩道洪流終於在紛亂的戰場上,會合於一處。

    這時候,坐騎為夢魘的優勢就突顯出來了。

    狼群靠近,普通馬匹肯定驚慌不已,夢魘卻不忙不亂。即使奔狼在側,依舊表現如常,甚至有的起了比較之心,表現得比方才更好。

    「馮勒有話讓我轉達。」與索米並駕齊驅的哥裏亞,一爪扯落一隻戮魔腦袋,再補上一腳踩個稀爛後,劈頭就是這句話。

    聽見是馮勒,不是穆亞,洛特儘管有點驚訝,還是應了聲:「什麼話?」夜痕筆直刺出,貫穿一隻跳起來,躲過馬蹄踐踏的傀儡魔咽喉。

    索米默契地張口噴火,紅黑魔焰瞬間把屍體燒成灰燼。

    「他們在城守府等你,有故人相訪。」

    「故人?」洛特瞇了瞇眼睛,疾馳的索米心有靈犀,立刻帶頭轉向。

    整支大隊一個迴旋,又朝城牆的方向沖去。

    「就這樣一句話?」

    「馮勒還有補充。」哥裏亞頓了一下,「他說你答應相信他一次,如果還記得約定,務必立刻趕往城守府。」

    血戰之中,做為主帥是不該抽身的。

    主帥的一舉一動,均影響著士氣。而戰士倘若士氣低弱,等於戰爭還未開始就輸了一半……他斷然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我現在不能走。」

    洛特咬牙,橫劍架住戮魔遞來的爪子,緊緊跟在他身後的奎裏覷準時機,一劍將之直劈成兩段。

    「你怕缺少主帥,會渙散軍心的話,馮勒也準備好了幻象卷軸和瞬移卷軸。」哥裏亞繼續用心靈溝通講解,同時嚎叫。

    兩頭奔狼聞聲加速,從同伴之間竄出,牠們的脖子上,各掛著一個卷軸。

    洛特瞥了卷軸一眼,暗道:「真是準備充分。」手上夜痕趁著斬敵的機會輕挑,將綁住卷軸的繩子纏於劍上,迅速收回。

    兩個卷軸攢在懷裏,他仍覺得光這樣還不夠,幻象魔法再逼真,終究是虛的。

    心念轉動間,他忽然道:「奎裏,你來當箭頭。」

    然後又指定兩名從上任大隊長時期,便已經加入第七大隊的騎士看護左右,自己則策馬退到三人組成的三角形中央。

    「學會帶兵,也是副大隊長的課題之一。」他簡短說明,解決了奎裏和兩名老經驗騎士的狐疑困惑。

    的確,身為一個五百人大隊的大隊長,洛特不可能凡事親力親為,而副大隊長的功用,就是分擔大隊長的責任。

    因此臨陣換將雖不是好習慣,洛特把眼下這場尚在控制內的戰爭,交由奎裏帶領,托以「實習」的名義,眾人卻也無話可說。畢竟光是紙上談兵,沒有實際演練,見習將領永遠只會是見習將領,成不了大器、做不了名將。

    「這場戰爭,只要你們還能應付,我只會跟隨,不會動手。」洛特替自己稍後的不在場,再下一層保險屏障,「你們最好當作我不存在,消滅掉所有依賴的心思。」

    「是!奎裏必不辜負大隊長信賴!」

    奎裏頭也沒回,騎在夢魘上英姿勃發的他,用更淩厲的殺敵手段,以及精神振奮的大喊,回應洛特的委以重任。

    「索米,你可不要露餡了。」洛特不放心的最後囑咐。

    「哎呀,怎麼連主人你都婆婆媽媽了?放心啦,我和其他叔叔阿姨,會照顧好你家第七大隊的寶寶啦!」索米的說話口吻,顯然沾染了不少洛特的習氣。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不爽地嗤了聲,洛特默不吭聲的發動兩個魔法卷軸,心中忍不住批評:

    這個馮勒,簡直不把錢當錢看!

    洛特只覺眼前景象瞬間全數扭曲,讓人只能辨識出色彩在變動。

    須臾,扭曲的景物開始還原,當他得以清晰視物後,所在位置已非戰場,而是走廊──兩側站滿骷髏兵,地上滿是零碎骨頭的狹窄走廊。

    「靠!齊亞戈城守府還是死靈法師的根據……咦,不對!」收住到口的最後一字,無視一個個骷髏用眼眶空洞的顱骨面對他,洛特所有注意力全放在走廊末端大門,「聖力、神力、法力、魔力、鬥氣……差一個冥力就全員到齊了。」

    而且依照他的感知判斷,裏頭好像處在四打一的局面,魔力和其他四力屬於敵對雙方。

    「魔力的主人會是誰?嘖,那門板或房間肯定有阻隔力量的功能,外泄的力量波動太弱,無法分辨。」洛特嘴裏喃喃地判斷情勢,腳步也不停接近。

    至於那些骷髏,既然對他沒有妨礙,他也樂得將它們看成擺設。雖然拿骷髏裝飾走廊,品味是有那麼點奇怪。

    心裏轉著這類念頭,洛特來到門前。

    大門左右,也各立了一具骷髏,看見洛特越走越近,它們眼眶深處亮起幽綠光點,雙雙抬起一臂。

    幾乎與骷髏同步動作,洛特帶起一列殘像倒退。

    兩具骷髏卻沒有攻擊意圖,舉起手臂後又不動了,這才讓洛特看清楚它們手上,分別持有一張字條、一顆珠子。

    且不論珠子為何物,洛特首先看向字條──

    「預言成真,就在今朝,持珠速入。馮勒。」

    確認字跡無誤,洛特毫不遲疑一把握住珠子,接踵而來的變化,讓他再度大罵馮勒敗家子,因為珠中居然又封存了一個瞬移魔法!

    有點常識的都曉得,不管是魔法卷軸或任何封存魔法的物品,成功率再高也不會超過百分之三十。魔法等級提高,成功率還要再下降,何況是瞬移這種高級魔法?當初他為了弄到一個,就耗費數百枚金幣和半個月時間啊!

    視野再度恢復清明,洛特甚至顧不上打量環境,眼珠子一轉,就要尋找浪費的馮勒。可惜下一秒,無邊威壓加諸於身,打斷了他的行動。

    「誰的威能……」

    這般突如其來,壓彎了他的膝。

    不過從中感受到的神族氣息,讓他魔族的尊嚴抬頭──魔族可能跪任何種族,絕不跪神族!即使強撐,他也得站直!

    「不愧是洛特,厲害厲害。」

    一把嗓音伴隨掌聲響起,從容又欠扁的說話方式,讓洛特三字內,便認出聲音主人是誰──

    「馮勒!」

    本來運轉艱難的鬥氣,頓時又一次爆發,洛特總算挺起腰杆。

    瞪了馮勒一眼,也收到對方回的無辜表情,洛特才觀察起所在密室。

    兩個穿著主教紅袍的中年男人護著一個矮小華服男子,一步不動地守衛著一座有暗金光團置於頂端的高臺;穆亞和很意外會在此的塔迪,與一名身材嬌小的黑斗篷人勢成三角,卻無人動手,顯然注意力全放在他這個不速之客上。

    由此推斷,恐怕是他的突然介入,打斷了方才火爆的戰鬥氣氛。

    「我的面子可真大。」他自嘲。

    「洛特,你怎麼來了?」

    穆亞俊臉上有著明顯的困惑,想不明白魔物攻城期間,洛特如何拋下部隊,潛入齊亞戈城,又潛入城守府──他一時沒認出瞬移魔法。

    「喂!我說你不會懶到公然當逃兵吧?」這種狗嘴吐不出象牙的話,在場除了塔迪,洛特不做第二人想。

    可是這兩人的發言,通通沒有身罩黑斗篷的薇薇安勁爆。

    只見薇薇安掀開斗篷帽子,露出一頭有小卷的淡粉及肩半長髮,以及一張精緻卻冰冷,櫻紅眸子分外無情的臉龐,她語出驚人地道:「親愛的,魔王決定原諒你了。搶奪上古神器,和我一同回去請罪,好嗎?」

    除了早知詳情的馮勒泰然自若,包括隱約有預感的穆亞在內,所有人一片靜默,臉上不約而同現出等級不一的驚訝。其中兩位主教大人不知是嚇的還是氣的,臉色忽紅忽白,連嘴唇都不住顫抖。

    「魔王還說,如果你願意回去,帥印奉還,你依舊是高高在上的魔界元帥。」薇薇安對周遭詭譎的面孔視若無睹,繼續遊說。

    終於,一個主教承受不住「噩耗」,歇斯底里地尖叫:「魔族!你們是魔族!神王啊,請您降下神罰,讓侵入您羽翼護佑之地的邪惡生物,感受您的雷霆之怒吧!」

    兩個主教身上,同時聖光大亮,映照得他們金光閃爍,彷佛兩座黃金打造的真人比例雕像,莊嚴至極,肅穆至極,卻也……短暫至極。

    「老師說得沒錯,神職人員三個裏有兩個,又該稱作精神病患。」二十幾個昏睡詛咒加迭,偷襲擺平兩位主教的馮勒,施施然地表示。

    至於他口中的「老師」指哪位?在場顯然無人有探究之意。

    尤其是齊亞戈城守,雖然三天來沒被餓著、沒被渴著,當下卻給狠狠嚇著,恨不得能口吐白沫昏倒了事。

    於是,馮勒善解人意的沖著他微微笑,馬上打出一記昏睡詛咒,使齊亞戈城守眼皮越來越沉,直到緩緩闔上,昏睡過去。

    「他們醒來後,不會記得剛才的事。」頻頻有驚人之舉的馮勒,依舊理所當然的過分,「兩位儘管繼續,我相信現在醒著的都不是多話之人。穆亞、塔迪,你們也連戰了三日,過來我幫忙處理一下傷口。」

    無分人類魔族,眾皆默然,惟獨洛特的反應不是沉默,他覺得魔王的想法很好笑,所以冷冷的、乾澀的,大笑了三聲。

    「有什麼好笑?」薇薇安不解。

    洛特沉下臉,許久未有的冰霜覆蓋上他棱角分明的面孔,他一字一頓地道:「我笑魔王太天真、太愚蠢!」

    假使拿此時的洛特和薇薇安比較,那麼前者的冷是萬年玄冰,後者則是保持玄冰不化的那團凍氣,更加冰冷、嚴酷。

    反正都已經打開天窗說亮話,他戰地殺神也不是個畏首畏尾的性子。何況他答應了,相信一次馮勒的預言,也等於相信馮勒的安排。

    既然現在這位預言大師沒說話,知道絕對會有麻煩的傢伙們也昏過去了,他只能相信馮勒的判斷,相信穆亞和塔迪不會亂說話。

    思考清楚這些細節,洛特後續發言更加肆無忌憚:「我有什麼罪?魔王默許……哼,搞不好還是他授意我的屬下叛變,斬我羽翼、毀我本源,難道這還是我的錯?薇薇安,妳這是怎麼了?妳眼中的魔王不是一向不算什麼。」

    「但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薇薇安聲音依然冰冷,眼眸中卻多了些許哀懇之色,見洛特毫不動容,於是她話鋒一轉,道:「你知道我的實力。別說兩個人類騎士,這種等級再來十個,也不可能和我纏鬥三天。親愛的,我是在等你。」

    這話說得直白,自然不可能好聽到哪去。

    穆亞和塔迪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後者的不爽尤其明顯。

    不過他們都清楚這是實話,透過戰鬥這種直接而暴力的相處,對彼此能力的粗略認識,他們還是有的。

    「我倒覺得,妳不用浪費這份力氣。」洛特的語氣突然柔和起來。

    「你終於想通了。」薇薇安心下稍安。她以為洛特態度放軟,事情就尚有轉圜餘地。

    孰料,這個上一秒還頗溫和的男人,下一秒又板起臉孔,恢復戰地殺神本色,略帶嘲諷的冷聲道:

    「誰來說都沒有用,我不會回去,絕對不會。薇薇安,我建議妳好好想清楚妳正在做什麼。不要弄到最後,反而讓我們的關係行同陌路!」
TrippinX 發表於 2011-6-2 17:18
第九章        光闇之眷顧

    薇薇安走了。

    洛特的話儼然對這個女惡魔有其大影響力,實力冠絕在場眾人的她,僅是深深看洛特最後一眼,扭身即走,連一句多餘的廢話也沒有。

    但她越是如此,予人的感覺越是糟糕,彷佛那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薇薇安給我的感覺不對。」洛特突然喃喃自語。

    馬上有一個聲音,接下洛特起的話頭,直白地表示:「她中了一種改良過的輕度催眠,用途與下暗示極其相仿。優點在於,當事人與旁人都不易察覺。」

    話音方落,某位當真沒有察覺的仁兄,立刻瞪過來,「你好像什麼都知道?」即使是預言,也不可能如此精准詳細。

    「我有兩個老師嘛!」馮勒攤開手,拿他無辜的表情來個答非所問。

    「……罷了,攻城戰還未結束。」

    事情暫時解決,不願與馮勒進行無意義糾纏的洛特,立刻想到城外血流成河的殺戮,剛挪轉到門上的視線,自然而然又移到馮勒身上。

    「我很忙,送我出去。」他開門見山地道。

    「我的預言還沒實現呢!」馮勒聳聳肩,拇指朝後比,「光闇的眷顧即將降臨,你試著碰觸它看看。」

    這個「它」,指的當然是誰也不給碰的上古神器。

    見洛特還是猶豫著,很想先把戰爭打完的模樣,馮勒唯有再補充:「不用擔心外面的第七大隊,命運註定了,他們獲得戰爭的勝利是必然。」

    「那麼這場必然的戰爭,需要犧牲多少人?」洛特冷笑,薇薇安雖然走了,他卻沒再戴上那張憊賴慵懶的假面具,依舊冰冷得生人勿近。

    就和當初救他的時候一樣……穆亞如是想。

    反之,塔迪就顯得萬分驚異。

    他今天算是重新認識洛特,更萬萬沒料到他居然是個魔族!而且聽他的說法,還是個力量被毀去大半,情況十分糟糕的魔族……難怪,難怪他一度佔據上風,原來那個時候的洛特,根本是傷上加傷。

    「魔族會在意人類的死傷?」馮勒風輕雲淡地反問,這話卻實在有違他身為人類的立場。

    穆亞聽著,不由得皺起眉頭。

    「我不喜歡沒有必要的損失。」

    儘管這個答案沒有正面說明洛特是否在乎人類死活,穆亞聽了還是松一口氣。不正面回答,總好過乾脆俐落的一句:「是啊,我就是不在乎人類死活。」

    畢竟,傳承了戰鬥天使長奧納格力量的他,本質上終究是個人類。

    「好吧,那我換個說法。」馮勒無所謂的改口:「預言無法知悉前後詳情,但還是能知道少許因果。假使光闇眷顧不降臨,第七大隊縱使取得勝利,也必須傷亡慘重。」

    「你想告訴我,結局雖然只有一種,過程卻有許多未定變化。是吧?」問的是馮勒,洛特眼睛看著的,卻是高臺上所謂的「上古神器」。

    馮勒笑而不語。

    本來,穆亞和塔迪已得知真相,他完全沒有隱藏魔力的必要。可是一想到即將接觸的是「神器」,他依然選擇鬥氣做為護身力量。

    誰知道當神器碰上魔力,會不會突然失控暴走?洛特明白,現在的自己在神器面前,相當脆弱。

    緊張的不止洛特,穆亞和塔迪的心也提到嗓子眼。

    前者是擔心洛特的魔族身分,會不會引起神器反彈?他對「魔族在身邊」一事,倒接受的相當快速,多半是受到奧納格記憶的影響。

    後者則在意神器的反應,對於洛特的魔族身分,他下意識選擇暫時忽略。縱使有克納瓦內的心理建設,使他明白魔族現世,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洛特碰觸到了神器。

    是的,彷佛一團無形能量的神器,乖乖讓洛特摸到了。

    幸虧這神器沒有過激反應,甚至它的反應平淡得很,只是散發出淡淡的暗金光芒,無所不在的神威壓力冰消瓦解。

    一直撐著鬥氣護罩,身週一個亮藍光,一個亮紅光的穆亞和塔迪,同時長籲一口氣,收回鬥氣。

    兩人的武器,前者回鞘容易,後者卻比較特別──那是一柄火焰劍,火焰劍刃消散後,劍柄變成一種流態物質,縮回拳套,貼附在指關節處。

    反觀洛特。

    他在經歷神器沒有敵意的最初驚訝後,又詫異的發現,這神器似乎在引導他一種規律。神器擁有的那種奇特神力,按照某種能量運行路線,在他體內一遍又一遍遊走。

    起初洛特還會緊張,不曉得這神器想對他的身體幹什麼?偏偏他的力量又不知怎地,竟然蟄伏了,無論他如何下命令都不為所動。

    可是到後來,洛特放下了這種無所謂的擔心。

    因為他發覺神力僅僅是遊走,沒有做任何多餘的事。因此他才有閒心注意神力的行走路線,進而注意到,神力恰似在對他進行即席教學。

    聞所未聞的能量運行方式,一下子吸引了洛特全部注意力。

    他在潛意識的引導下,啟用新得來的能力,分析模擬這種特殊神力,默默將鬥氣與之同化,尾隨著神力在身體裏運轉,感受著這股全然陌生,轉化不多的力量,用不可思議的速度茁壯。

    漸漸的,神器分出來的那股細微神力,似乎真與洛特自身的力量,變成密不可分的一體……

    「洛特!」

    聲音貫耳,震得洛特腦海裏一片嗡鳴,恍惚間他還以為卡洛姆就在身邊,一如既往地用傳音入秘鬼吼鬼叫。

    不過這個聲音卻是──

    「穆亞,你幹什麼?」他摀著耳朵,眉頭緊鎖地看過去。

    穆亞沒回話,只是盯著馮勒瞧,後者見狀,唯有坦白道:「我讓穆亞喊的。瞧你的樣子若沒人阻止,大概真要埋頭修練下去了。」

    「這不是神王的作品……」洛特看著自己的手,皮膚底下的筋絡中,他自己練出來的特殊神力仍運轉不止。

    莫非這功法只要打下基礎,就會自己修練?他暗忖,耳邊卻傳來低微的驚呼。

    抬眼看去,洛特瞧見他也無法理解的一幕──上古神器「功成身退」,逐漸虛化,最終消失在四雙眼睛底下。

    「這樣我怎麼交任務?跟陛下說,上古神器自己長腳跑了?」塔迪瞪大了眼,「陛下會剁了我……這種話說給鬼聽,鬼都不相信!」

    「那就將功折罪,趕快帶你的禁衛騎士出城殺敵……嗯?」無意中的眼角一瞥,洛特注意到塔迪的手,塔迪也發現洛特關注拳套的視線。

    「你認得?」

    「你們家的打鐵老爹送的?」洛特不答反問。

    這個時候,塔迪早就顧不得洛特是不是魔族,用力點頭後,又問了一遍:「你知道我這對拳套的來歷?」

    可能的話,就算魔族也無所謂──反正是個捨棄魔界的魔族──他根本無法對陌生人心悅誠服。

    「這是我魔族前任魔界元帥,克納瓦內的成名兵器,阿克納爾拳刃。不過他老人家私底下,似乎更喜歡『幻炎』這個名字。」洛特想也不想,順口說出。

    魔界歷代名將的姓名與事蹟,他各個都背得滾瓜爛熟,縱使有人拿這個當即時測驗的題目考他,他也可以反射性的背誦答案。

    「呃……又是魔族?」塔迪懷疑自己出現幻聽了。

    洛特卻彷佛感受不到塔迪的遲疑和難以接受,自顧自地補充:「忘了說明一點。前輩他還有個外號,叫做『炎魔』──欸,塔迪?你怎麼了?」他推了推對方,沒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覺又變回「闇月騎士洛特」。

    這樣搞下去,你會出現雙重人格吧……以旁觀者的角度,清楚見識到洛特變來變去的性格,穆亞不無擔心地想。

    「他是打擊過大了。」馮勒好心的補充說明。

    塔迪還是一臉呆樣,根本什麼也聽不進去。

    對他而言,身邊有一個魔族,不會太難接受,因為這個魔族和他之間的感情,馬馬虎虎還過得去。

    但是身邊有兩個魔族,其中一個還是傳授他高深劍法──說是拳法也行──的老師,這就真讓他有點難以接受。

    如此情況下,倘若兩個種族對立,他應該幫助哪邊?莫非老師之所以問他,有沒有對抗魔族的勇氣,就是料准可能會有這一天?塔迪想得有些偏了,不過大抵上,「對抗魔族」這點還是正確的。

    好馬不吃回頭草。

    稍微對洛特有瞭解的人都曉得,他不是個相當顧念舊情的傢伙。

    假使有人待他好,在不威脅他自身利益的情況下,他很樂意與那個人交好,甚至給予他能力所及的幫助。

    反之,如果一個人只當他是可利用的工具,用完就扔,那麼,永遠別希望他會被利用第二次。沒有回過頭去捅那該死的傢伙一劍,都算仁至義盡。

    「喔。」洛特想了想,惡意一笑,啪地一聲,賞給塔迪一個響亮的巴掌。

    「你幹什麼!」莫名其妙被人偷襲,塔迪立刻反應,眼睛一瞪,連鬥氣都騰起來,豔麗的火紅恣意狂舞。

    「發呆太久有損身心健康。」

    塔迪撫著臉,聽聞此言不禁咬牙,心中暗罵:「什麼魔族?還元帥咧!我看這傢伙就是一個欠人扁的混蛋而已!」

    方才那些令人苦惱的難題,這一會全因為洛特甩一巴掌打岔,給塔迪拋到了九霄雲外──其中是否含有他本人刻意找理由回避問題的嫌疑,仍有待商榷。

    不過,身為魔族的洛特,就是他要輔助的物件嗎?塔迪若有所思,決定暫時不多說,先回去問清楚老師的打算。

    「洛特,我聽你的說法,你原本應該是在城樓外面拼殺……你不回去行嗎?」總算想通洛特是用瞬移魔法進來的穆亞,意外洛特這麼捨得下本錢之餘,還是好心提醒,順便補充:「這裏的事情已經結束,稍後我和塔迪出去,立刻帶兵與你會合。」

    「噢,這你就不必太擔心。我讓奎裏實習領軍,還有兩個資歷深的騎士守護左右,短時間內不成問題。」洛特安撫著,摸了摸下巴,又道:「不過是時候該回去了……敗金的,再拿一個魔法卷軸來──希望你有記錄好定點。」

    「我辦事,你放心。」馮勒老實的從懷裏拿出一個魔法卷軸,遞給洛特,「這個卷軸定位在索米背上,會讓你瞬間取代幻象。」

    「這還差不多。」信手奪來了魔法卷軸,洛特正待使用,忽然想起地上倒成一團的三人,斜眼睨去,「他們怎麼處理?」

    問是這麼問,情況允許的話,他還挺想殺人滅口。

    深明洛特性情,想從他的表情看出內心也不會太難的穆亞,一見洛特臉色,忙道:「馮勒有說,他們會忘記剛才的事情。」

    知道洛特的真實身分後,穆亞再怎樣光明正大,也不會再拿騎士守則,傻傻的對他說「騎士不能攻擊無力反抗之人……」云云,一個魔族管你人類能不能反抗?天生的力量差距已經註定,除了少數高手,面對魔族,幾乎沒什麼人類有辦法反抗。

    ──好吧,也許身負重傷的魔族是例外……

    多半也猜到洛特在想什麼──身分被揭破,這傢伙有點肆無忌憚了──馮勒這回沒敢賣關子,應和著穆亞的話道:「沒錯。我會修改他們的記憶,等他們醒來,只會記得『上古神器大發神威,把魔族刺客趕跑,然後就消失無蹤』。其他不該記的,他們一個字也不會回想起來。」

    瞧這兩個人小心翼翼的模樣,洛特歎了口氣。

    「那我走了。」

    「慢走不送。喔喔,對了!洛特,善用你剛剛學會的力量──」馮勒拉長了音,卻不曉得已經消失的洛特,究竟有沒有聽見。

    馬在長嘶,人在吶喊,魔在尖嘯,狼在怒號,大地亦在一團混亂的轟隆聲下,顫抖不已。

    從極靜到極鬧的環境轉換,讓洛特明白自己已重返戰場,映入眼簾的是鮮血,是屍骸,是生死無常的命運。

    感覺到背上突然增加的重量,索米的聲音立刻響在洛特腦子裏──「事情圓滿解決了?主人你回來的好快,不過魔物數量也減掉一半左右了。」

    「很好,奎裏帶得不錯。」洛特毫不掩飾他的滿意。

    「可是有一點很奇怪。」索米話鋒一轉,有點憂心地表示:「包括我在內,很多夢魘都感覺到不屬於魔物的魔力在戰場上出現十幾秒,而且……倖存的傀儡魔全消失了。」

    「魔力?消失?」

    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洛特首先聯想到薇薇安。

    假使不出意外,讓這場戰爭依照目前的局勢往下走,可以想見,傷亡數大概如目前,不會增加太多,勝利也必然屬於第七大隊。

    然而,若有變故挑在這時候發生,已經兵乏馬困,全憑血性士氣堅持後半段戰爭的第七大隊,下場恐怕──不堪設想。

    理智告訴洛特,現在不是逞英雄的好時機。

    「奎裏,通令全軍,退回齊亞戈城。」

    「咦?」

    很意外沉默良久的大隊長,甫開口就是這般不合理的命令。奈何軍令如山,瞬息萬變的戰場為了良好發揮團隊力量,也只能有一個最高指揮──以騎士團來講,指揮只要不是團長,通常都是各大隊長──奎裏唯有聽命行事,不得有異議。

    可惜洛特的命令發佈,本來就遲了

    奎裏驚疑聲才脫口,整個戰場就產生了異相。

    赫然升起的淡青光幕,把齊亞戈城外,魔物所到之處通通圈起來,第七大隊與奔狼群措手不及,自然也被籠罩其中。

    魔物一律被光圈隔離,再怎麼張牙舞爪也無法給城樓、守兵造成傷害。同理,士兵、魔法師、祭司也傷害不了魔物,唯有乾瞪眼,看著近在眼前的魔物,也看著半透明光屏內依舊奮戰不懈,卻尋不著脫離光屏範圍辦法的騎士大隊。

    「指揮官!」

    平舉手掌,示意語氣中有些慌亂的傳令兵稍安勿躁,指揮官自己也板著臉,眉心緊鎖,充分顯示出他對這種聞所未聞的魔法,頗有無從下手的無奈。

    傳令兵強迫自己鎮靜,可是沒幾分鐘,指揮官耳邊又響起他的聒噪:「指揮官,協防城牆的皇家騎士要求歸隊,皇家騎士和禁衛騎士的兩位大隊長,與城守大人一起上來了。」

    「城守府解禁了?」指揮官扭頭看去,果見久違的齊亞戈城守在兩位騎士大隊長陪同下,登城朝他大步疾走而來,遂主動見禮:「城守大人!」

    他有意忽視兩位騎士大隊長,看來仍舊不滿意城守府被封鎖一事。

    「戰況如何?那青色光幕又是怎麼回事?」城守一上來就問,洛特出現在密室之後的事,他果然忘得一乾二淨,徒留被竄改過的「馮勒版記憶」。

    兩個待遇相同的主教,也正因如此沒跟來,他們得將神器消失的「詳情」,用聖術在最快時間裏傳消息給教宗。

    「回城守,戰況到剛才為止都算順利,魔物有半數以上死于皇家騎士團夢魘大隊蹄下。」

    「夢魘大隊?」

    「是的。皇家騎士團第七大隊坐騎全部是夢魘,雖然尚未申請番號,不過按照傳統,番號必是『夢魘』無疑。全城上下所有兵丁都在流傳一句話:『夢魘大隊何止坐騎是夢魘?他們的騎士,也是所有冒犯之敵的夢魘』。士兵們的士氣,因此振奮許多。」

    指揮官說得簡明扼要,齊亞戈城守卻聽懂了深一步的涵義。

    時勢造英雄,而被魔物屢次進攻的齊亞戈城,正需要英雄提振士氣。指揮官會主動幫第七大隊取定臨時番號,並且廣為宣傳,無非就是為了讓最底層的士兵們知道──在他們背後,有英雄撐腰;在他們身前,有英雄浴血奮戰。

    即使無法成為英雄,又有哪個熱血男兒,會排斥成為襯托英雄光環的配角?縱使是個配角,往後他們也能很驕傲的說,他曾經于何時何地與哪位英雄人物,共同經歷了某一場驅除入侵魔物的光榮戰爭。

    在此一前提下,指揮官會進行所謂「英雄塑造計畫」,也就無可厚非了。思及此,城守會心一笑,重複一便先前問題:「淡青光屏呢?」

    「那淡青光屏目前只知道可以阻絕光屏內外雙方接觸,是否有其他功能暫時不明。」

    「只有這樣……」齊亞戈城守若有所思。

    穆亞和塔迪對視一眼,都感覺到不妙,同時也搞懂為什麼有人寧願回駐地窩起來睡覺,也不肯上來幫忙了。

    不是因為死靈法師褻瀆死者的作風,可能導致友軍撻伐,而是清楚即使來,也幫不上半點忙。可是這傢伙偏偏又什麼也不說的讓他們白跑,塔迪差點沒咬碎鋼牙。

    「你們騎士團的醫官,一向這麼可惡嗎?」

    「能夠預示未來的人,好像都喜歡神神秘秘……」穆亞傳音回復,不忘提醒:「你可別把馮勒的能力亂說,他不希望太多人知道。」

    「我知道。」塔迪直接說出來,不曉得穆亞有傳音說話的人,多半會以為這位騎士大人在自言自語。

    就在這時,眾目睽睽之下,功能不明的淡青光屏由上而下,一點一點的虛化消失。連帶著光屏籠罩範圍內的所有活物,通通不見蹤影,徒留一片紛亂狼藉。人的屍體、魔的屍體、馬的屍體、狼的屍體……遠遠看去,簡直是死屍展覽會場。

    後知後覺的魔法師們,直到人都消失了,才記起來要喊:

    「是集體瞬移魔法陣!是大破滅後就失傳的集體瞬移魔法陣!快、快、快,開城門!我們要出去看看!」

    一個個眼睛煥發驚人光采的魔法師,異常兇狠地吼,彷佛不讓他們下去,他們就要集體暴動。

    只能說在魔法癡面前,上古失傳的魔法陣,威力果真無與倫比。
TrippinX 發表於 2011-6-2 17:19
第十章        虛境鬥群魔

    入目所見,儘是虛無。

    沒有天,沒有地,雖然有踏實的感覺,可是從視覺上,第七大隊每個人都覺得,他們其實是淩空飄浮著。詭異的情況讓這些鐵血騎士表面雖不動聲色,內心卻隱隱有波瀾起伏──未知之前,幾人能做到真正的鎮定?

    「大隊長,怎麼辦?」

    終究是經驗不足的新手騎士,面對這種根本沒遇過的情況,奎裏六神無主,依賴之心頓時佔據主導地位。

    「結防禦陣勢。」

    洛特聲音不大,但所有人早就拉長耳朵在聽著。命令甫下,他們立刻改換陣型,從錐狀變作圓形──若有敵犯,同心圓將反方向旋轉,外圈持盾抵禦,內圈伺機攻擊──洛特、奎裏等人,則在同心圓的中心,作為發號施令的存在。

    圓陣的週邊,是一塊被轉移的奔狼群,牠們很自覺地圍繞在騎士陣型周圍,充當衝突爆發的第一股反擊力量;更週邊,則是攻城戰裏僅存的魔物。

    牠們殺戮的本性似乎被壓抑了,儘管虎視眈眈地瞪著騎士們,眼神嗜血而饑渴,身體卻似在等待命令,遲遲沒有動作。

    若非如此,肯定空間轉移一完成,牠們就一擁而上,洛特也不敢下令轉換陣型。

    那種情況下,除了衝殺,也只剩下衝殺。

    或者,有些人更喜歡死亡。

    然而與目前魔物的安靜、秩序相比,洛特更寧願牠們亂無章法的瘋狂湧來。瘋狂的敵人縱使不好應付,有統一指揮的瘋狂敵人,才更加難纏。

    最關鍵的一點是,唯有魔族,才能使混亂的魔物歸於統一,而這個魔族統帥,極可能是他現在十分不想見到的魔。

    果不其然,北方魔物群的上空,一對巨大的肉翼舒展開,帶著一個嬌小玲瓏的黑斗篷身影,沖天而起。

    巨大肉翼和小巧身軀有些不成比例,可是這樣的豋場看在騎士們眼中,又著實充滿魔性的震撼力。

    「魔族……是魔族……」

    「魔物之後,魔族也要現世了嗎?」

    竊竊私語的聲音,一陣又一陣從騎士群裏傳出,可是包括洛特在內,各個中、小隊長全無管理控制的意思,因為他們也很驚訝。

    「薇薇安啊……」忍住就此栽下馬昏倒的衝動,洛特呻吟著摀住眼,很想來個眼不見為淨。

    可是不行。

    或者說,薇薇安根本不給他逃避的機會。

    升上高空後,她的第一句話就點出主旨、道明用意:「親愛的洛特,如果你割捨不下人間的一切,就讓我幫你吧!從你的人類屬下開始──」

    「別把我的名字說出來妳會死嗎……」可歎洛特第一個想到的不是如何驅敵,而是抱怨薇薇安給他造成不便。

    因為這個名字,騎士們縱然沒聽懂絕大部分的內容,也基本上明白天空那個惡魔,和他們家的大隊長有曖昧關係。

    是情殺嗎?有些騎士已經開始往歪處想。

    「殺戮吧!我允許你們吃掉他們!」薇薇安一揮手,底下戮魔們就像得到特赦,尖嘯著,從四面八方撲向第七大隊圓陣。

    作為第一波力量,哥裏亞狼嗥震野,奔狼群繞著圓陣周圍,急速奔襲,以爪牙撕裂眼前所有擋道魔物。

    圓陣也跟著運轉起來,相反方向的兩個圓以絞殺的形式,把所有企圖打入陣中的魔物,研磨成破碎不成形的血肉。

    戰爭下半場開局,騎士們儼然佔據了上風。

    不過這個上風極其短暫,薇薇安這個頂級殺手的空中襲殺,一下子就把騎士們井然有序的陣型,給攪得方寸大亂。

    她的時機把握太好,又是從令人防不勝防的高空殺來,五次襲擊,次次必殺,五具一刀封喉的騎士屍體相繼摔落,不但給其他人造成麻煩,他們死亡導致的空缺,又往往是阻止戮魔混入陣中心的關鍵。

    如果不是夢魘通靈,非但不會自亂陣腳,還懂得及時亡羊補牢,揚蹄踐踏、噴火灼燒,連闖兩層防禦,直至中心,死在洛特四人劍下的戮魔,恐怕不止一、二十這個數。

    同理,死傷在戮魔出其不意下的騎士,也絕對不會僅有二、三十人──人類與魔物在體質上,終究有差距,更別說魔族。

    「薇薇安,妳被魔王利用了!」洛特恨聲道。

    他心裏明白被催眠的薇薇安,根本不可能聽進他的話,但是不吼出來,他的鬱悶實在無處發洩。

    他越來越篤定,那個瘋子魔王壓根沒打算讓他回去,控制不隸屬魔王直系屬下的薇薇安出馬,充其量是在玩弄他,美其名「懲戒」!

    「親愛的,是你執迷不悟……我在救你。」薇薇安搖頭,倒持龍骨匕首的雙臂垂在身側,她懸浮於天,等待下次出手機會。

    抬頭看著薇薇安,洛特苦思對策。

    憑他的鬥氣等級,想發出劍氣不難,偏偏薇薇安的高度,正好比他劍氣能達位置的極限高出一點點,精細得彷佛事先做過功課,測量過距離。

    除了鬥氣,屬於人類可以掌握的力量剩下兩種:法力和聖力。可惜兩種力量的運用方法,他一概沒研究過,薇薇安也不會給他機會臨陣磨槍。

    想來想去,似乎剩下那個唯一的辦法……

    「今天肯定是我倒楣的日子。」洛特無奈地嘀咕,隨即吩咐:「奎裏,暫時代替我的位置。看兄弟們休息夠了,就改回衝鋒陣型,這點魔物,你們一鼓作氣要解決不會太難。」

    「大隊長你呢?」奎裏不解地問。

    「我?」洛特仰頭,神色複雜地盯著薇薇安,苦笑道:「我上去會會那個女惡魔,不能讓她再殺下去。」

    「可是……夢魘會飛嗎?」他摸摸自己胯下的夢魘,看著洛特的鵝黃眼眸中,有著濃濃的困惑之色。截至今日為止,他也沒有找到夢魘飛行的工具。但是夢魘不會飛,大隊長憑什麼說他要上去?

    難道大隊長會飛?

    念頭剛跑出來,奎裏立刻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人怎麼可能不借外力飛行呢?能夠翱翔天空的人類除了少數魔法師,就屬有飛行系坐騎的騎士了。譬如他們騎士團狄耀大隊長的四翼太陽鳥,以及蒂莉琪大隊長的夜梟。

    然後,他又想到另一個可能,忙不迭地發問:「莫非大隊長還有一頭飛行系坐騎?」

    坐騎是可以召喚的,並且不受騎士所在地理位置限制。

    這免除了騎士出門,還必須帶著特殊坐騎招搖過市的困擾。畢竟當今世上的主流坐騎,依舊是尋常馬匹。

    「你會害怕魔族嗎?」洛特斜眼掃過他的副大隊長,和兩個老資歷騎士,最後一次囑咐:「穩定軍心,儘快剷除戮魔,等一下我大概沒餘力顧及你們。」

    三個騎士聽了,都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卻仍點頭應是。接著,他們親眼目睹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他們的大隊長從夢魘背上躍起,在半空中,神奇地撐開三對寬大血紅羽翼,輕輕拍動,使大隊長的身體滯留於半空中,擺脫掉自然規則的束縛。

    「天使……紅色翅膀的天使……」其中一個資歷老到的騎士夢囈般的呢喃,如果不是外邊殺喊震天,他真要以為自己在作夢了。

    「可是大隊長剛剛說魔族……魔族……」奎裏反復咀嚼這兩個字,迷惑的表情逐漸被恍然大悟取代,他不可置信的輕聲低語:「大隊長也是魔族……」

    其實,也不怪他們認不出洛特的魔族身分。

    血羽天使,乃墮落天使實力達到十二翼後的進一步演化。因為數量稀少,廣闊的魔界裏也未必魔魔皆知,何況是幾乎把魔族當傳說種族的人類?在人類的印象裏,墮落天使的翅膀只有一種顏色,深沉之黑。

    不止中心的三名騎士,週邊的騎士們也被洛特的表演所懾,一時之間,忘記了身處戰場,敵人就在眼前的危險。

    好在六翼血羽天使的威壓,能夠激發魔物來自本能的恐懼,使牠們動作也慢了好幾拍,嚇到僵住的亦不在少數。讓早就知道洛特身分的夢魘、奔狼,覷得可趁之機,非但沒有造成騎士的損失,還順勢剷除百來隻戮魔。

    ──傀儡魔依然不知所蹤,不過倒下的屍體也不曾再站起來,騎士們不知不覺,就忘掉了這些消失的魔物。

    「一群混蛋!」眼角餘光掃見底下騎士們的不爭氣,洛特不敢背對薇薇安,只好目不斜視地開罵:「敵人近在眼前,你們發什麼呆!想死的說一聲,大隊長我不會虧待!」

    被大隊長這樣削一頓,如果還不曉得大隊長生氣了,那可真是白癡都不如。

    然而,大隊長的變化實在太有震撼力,大夥兒雖然被罵,行動靈活不少,還是會忍不住抽空望天。

    高等級的魔族不管是惡魔或墮落天使,都有一副好皮囊,當真是男的俊、女的美,與生俱來能夠勾起眾生潛在欲望的魔性,更替他們氣質加分。

    而現出真身的洛特,自然添加了這樣一股奇異魅力,才讓他的屬下在生死關頭,還想著如何找機會偷看。

    因為真的……好美!

    許多騎士都不由自主懷疑,天上擁有三對殷紅羽翼的人,會是他們無賴的流氓大隊長嗎?然後再感概,世界大了,果真無奇不有。

    「媽的,還看!誰再看,本大隊長挖掉他眼珠!」洛特不爽地吼,又暗暗嘟囔:「該死的魔性!平常我怎麼沒注意到他們定性如此之差?」

    此言一出,相信大隊長對「挖眼珠」這項偉大事業,必然抱持十成熱情的騎士們,為了避免大隊長事後又找他們索取留下眼睛的「贖眼費」,紛紛努力定心,否則這個「贖眼費」的問題,是告到團長那裏也沒用的。

    ──不用懷疑。皇家騎士團的都曉得,洛特索要錢幣的名目五花八門,其中確實有「贖眼費」一項,連諾奈提大隊長也曾為他的眼睛付過贖金。

    思及此,所有人手腳都快了起來,力道增了幾分、手段狠了幾分。希望藉由戰鬥讓自己分身乏術,否則大隊長戰後又拿他們的眼睛漫天要價,他們可不敢就地還錢啊!

    縱使還是有人無法理解,為什麼大隊長瞧也沒瞧,就曉得他們偷看他?殊不知那種火辣辣的視線除了死人,只要還有一口氣的都能感覺到,並且受不了地跳起來。

    另一方面,上空對峙中的薇薇安一直很安靜。

    自從洛特騰空而起,她的目光便從底下騎士群挪開,深沉注視著洛特背部完好如初的羽翼,等到洛特全心都放在她身上,方道:「親愛的,你不正因為喪失羽翼,力量才蕩到穀底。怎麼現在……」

    話說一半,她又搖搖頭,仔細打量洛特。

    「不對。你的力量並未恢復多少。」

    她不是很瞭解墮落天使,才會對洛特的羽翼重生感到無法理解。因為他們惡魔族要修復身體某部份,起碼也得恢復七成力量,方得以進行。

    「你贏不了我。」她很直白。

    「不試過怎麼知道?」洛特抽出夜痕。

    薇薇安沉默,一雙冷寂到難以瞧出其他情緒的櫻紅眸子,瞬也不瞬地攫住洛特視線,後者亦毫不回避地看回去,同樣無語。

    「為了人類,值得嗎?」

    「魔王只想要耍耍我,絕不會真心接納我。」

    安靜良久複又出聲的兩人,根本是在雞同鴨講,卻又都冷冰冰的,彷佛在開一場嚴肅的雙魔會議。

    這樣各持己見又分外堅持,已經註定他們談不出結果。因為他們所謂的「談」,根本是強行把自己的意志加諸在對方身上,哪含半點「談」的成分?

    「……想不想知道傀儡魔在哪?」

    話題突然轉到這裏來,洛特心中頓時一緊,遙遠的記憶突然浮現一張畫面,他猛地聯想到傀儡不止一種型態,暗道:「糟了!」

    「遲了。」

    兩柄龍骨匕首,呼嘯而來。

    洛特甚至來不及朝下瞥一眼,迫近的殺機讓他選擇先捍衛自己的生命。

    夜痕橫架,他企圖攔住薇薇安直刺的匕首,豈知匕尖甫觸劍身,洛特立刻感覺到巨震,薇薇安源源不絕傳來的魔力,他簡直抵禦不住,強行提起的魔力稍一接觸,旋即潰堤。

    他當機立斷,夜痕順勢斜傾,讓過薇薇安的匕首,身體直墜,二度避過直刺咽喉的匕首,夜痕反朝其腰側斬去。

    薇薇安另一把匕首繞過後腰突出,阻截住洛特,斗篷底下的修長美腿,膝擊胸口,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讓洛特反應不及,硬吃下這一記,頓時感到心臟有片刻麻痹,意識瞬間恍惚,還是靠來自頸部的森然殺意,喚回他的神智。

    「認輸?」

    「作夢!」

    墮落天使的翅膀相當有力,薇薇安從洛特背後遞來匕首,理所當然把自身曝露在血翼攻擊範圍。洛特六翼齊振,毫不憐香惜玉地抽向美人正面;薇薇安不願托大,肉翼往下一拍,她搭住洛特肩膀往前翻身,卻給洛特捉住皓腕,往回猛扯,夜痕對準她的翅膀削去──

    奈何魔力差距過大,薇薇安故技重施,震盪的魔力迫使洛特不得不鬆手,否則剛剛險些廢掉的右臂,就是左腕即將步上的後塵。

    洛特臉色不變,內心苦惱不已。

    魔力多寡的問題做不了假,他很清楚這項要素主導很大一部分勝負結果。這就是薇薇安自信滿滿,說他沒有勝算的理由。

    ──善用新得到的力量。

    馮勒的暗示猶如再度響於耳畔,洛特垂眼瞥向手背,他沒再理會的特殊神力運轉自若,這段時間,它又壯大了少許。

    「好。」

    他握拳。

    洛特陷入困境,第七大隊也不好過,甚至可以說處境堪憂。

    傀儡魔重新現身,模樣卻大不相同。

    牠們身軀漲大,卻駝了背脊,手臂長到垂地並伸出長長的爪子,兩腿肌肉膨脹,發達得讓人噁心。

    更正確的說,牠們產生了另類進化,以操縱屍體的能力,換來更適合正面戰鬥的能力──分解。

    所有被牠們鐮勾狀爪子抓破的東西,都會被分解成虛無。

    無法防禦。

    乍看下的無敵。

    至少騎士、夢魘、奔狼除了躲,都拿這種能力莫可奈何。

    騎士團人員損失不小,經過剛才的折騰,騎士大隊又「裁員」二十三人,夢魘、奔狼的損失,亦在十來頭上下。

    「變陣!衝鋒陣型!」奎裏高喊,他曉得不能再防守,那是愚蠢和找死的綜合體,他可不想跟小命過不去。

    圓陣馬上運動起來,逐漸朝錐狀演變,同樣不願意固守原地的哥裏亞,亦聽懂了奎裏的話,立即嚎叫著將「全力配合」的指令,傳遍狼群。於是奔狼跟著陣型變換,分作兩組,左右護航,讓騎士大隊順利變換。

    「左右持盾抵擋,完好盾牌一律就近朝左右傳遞,其餘人等,全力攻擊──先殺傀儡魔!」奎裏一扯韁繩,胯下夢魘長嘶,撒蹄就跑,速度越發快捷。

    騎士絞肉機再度開動──

    奈何傀儡魔不止長相與攻擊力,防禦能力也大大增強。灌注鬥氣,削鐵如泥的寶劍,居然無法再一次建功,只在傀儡魔表面留下淺淺白痕。

    這讓騎士們多少有些驚訝。

    長久以來,皇家騎士團之所以被封為「帝國最鋒利的劍」,就是因為騎士團入團最低標準,必需學會鬥氣,並且側重鬥氣附著於武器、防具、身體的比例分配訓練。

    在衝鋒的情況下,又有鬥氣增加攻擊、防禦力,傷亡的減少、收穫的增加,自不待言。

    而普通的騎兵隊又哪來那麼多精通鬥氣的士兵?更談不上灌注鬥氣于防武,別一時情急,把防武震壞就算了不起了。

    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奔狼身上,牠們銳利爪牙也無法給傀儡魔造成多大傷害;倒是夢魘的火焰噴吐,一次就燒焦一大片,顯然強化過的傀儡魔,著重於物理防禦。

    見狀,奎裏腦中某個想法一掠即過,從未經歷過的高強度戰爭,讓這位新手將領急速成長,下命令再無任何遲疑:「烈火護身,拜託各位了!」

    夢魘們沒有一句廢話的配合。

    四蹄狂焰猛漲,一瞬間就形成火鏈,在不妨礙攻擊的前提下,把包括奔狼群在內的所有己方成員,守護在防禦圈裏。

    傀儡魔的能耐儼然不止於此。

    騎士們剛剛松一口氣,又發現這可怕魔物簡直變個沒完,牠們居然開始對身邊的戮魔同伴下手,彎曲的爪子插進戮魔腦袋,吸收──或者說吞噬。

    然後,牠們一跨步,憑著剛演化出來的硬甲,衝破火鏈防護,劍盾爪相觸中,無法抵抗的分解異能,再度肆虐。

    「中隊長以上注意!鬥氣外放,劍氣攻擊!」

    這樣做,其實很影響騎士的續戰力,但發現能量狀態的東西,傀儡魔無法分解的奎裏,別無選擇,不反抗,就是死。

    敵人數量減少,卻更加難纏了。

    騎士一方傷亡降低,無力感卻加深了。

    戰爭不知第幾度陷入僵局。

    這時人人眼中剩下攻擊、攻擊、攻擊!再也沒有餘暇偷覷天空洛特的戰況,直到那一線暗金光芒投射下來,彷佛大雷雨之後,自厚重烏雲中悄悄露臉的太陽光輝,讓浴血奮戰的眾人,瞬間有種在做日光浴的錯覺。

    那光芒非但不刺眼,而且相當溫暖。

    可是對魔物來講,就不是那麼回事。

    暗金光芒對牠們而言是劇毒,直接被照射到的魔物,尖叫著,身上冒出陣陣輕煙,水氣一般被接連蒸發。

    「夜魔殞天煞之──晦黯大地。」

    伴隨冰冷的聲音,騎士一方上空恰似罩下一塊黑紗布幔,暗金光輝流轉,時隱時現,緊密把己方所有成員保護起來,魔物不是被蒸發,就是遭驅除。

    因為光從天上來,大家默契一致往上張望。

    血翼揚天。

    殷紅的羽毛隨著翅膀搧動,偶爾就有三、五根輕飄飄落下,他們大隊長洛特淩空而立,朦朧的暗金光芒似乎就從洛特的皮膚底下透出,和他背後張揚的寬大血紅翅膀相互輝映,詭異的雜揉著神聖與邪惡。

    洛特的對面,薇薇安已經脫去斗篷,露出俏美的臉孔,以及深藍緊身勁裝襯托下,玲瓏有致的身材曲線。

    ──不過騎士們更在意她的翅膀和惡魔身分。

    在離很遠的上空,這兩魔必然激戰過。

    薇薇安的鬥蓬不見了,勁裝有多處破損,洛特的輕甲上何嘗不是東裂一條縫、西破一個洞?而且雙方身上均有傷口血跡,只是洛特狼狽一點,多半是開戰初期落了下風,被狠狠修理的。

    「神力!親愛的,你要背叛魔族嗎?」薇薇安的聲調又比先前揚高八度,冷厲地質問,好似使周遭溫度都受影響而降低了。

    洛特劍眉一挑,不以為然。

    「妳確定這股力量,有神力的噁心氣息嗎?我敢說,這是比神力、魔力、冥力更高階的力量。」他說得理直氣壯。

    否則沒道理在他把魔力全轉換成這種力量,品質被大幅壓縮後,他仍可憑那點不多的特殊神力,佐以他遠勝薇薇安的戰鬥經驗,與之打了個不分伯仲。

    更離奇的是,這種形式的能量應用於魔族的魔法上,居然比魔力更得心應手!

    洛特已經打定主意,回去以後非把馮勒揪出來,逼他吐出所有知道的秘密!他們騎士團的駐團醫官大人,真是太神秘了。
TrippinX 發表於 2011-6-2 17:20
番外 夢魘歡宴會

    夢魘一族的歡迎會沒有人類那麼多繁文縟節,而是相當爽快俐落的直奔主題。從命令發佈到準備完成,不過兩個鐘頭的時間。然後,夢魘王帶著他三個兒子,站上領地裏最高的丘陵頂端,默默俯視著從四面八方趕來的族人。

    萬馬奔騰、塵煙滾滾的場景,放眼望去說不出的壯闊。

    從來不曾這般居高臨下欣賞,更不曾因為自己而如此勞師動眾的索米,看得渾身熱血沸騰,眼眶裏火勢大起、熊熊燃燒。

    牠終於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人類汲汲營營于名利的追求?

    權力,果然是個具有強大吸引力的好東西。

    的確,在魔界有力量才具備大聲說話的資格……其實不止魔界,任何世界的任何地方,實力都是硬道理,規則唯有強者能夠制定。

    然而,除非擁有蔑視眾生的絕對力量,否則在許多時候,拳頭大未必就是真理。因為可能有人拳頭跟你一樣大,卻具備另一項你沒有的東西──勢力!

    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誰說螞蟻蜂擁而上還咬不死一頭大象?當雙方個體實力相近時,勢力就顯得極為重要,它甚至可以左右有利局勢應該偏向何方。

    試問,如果夢魘王不是夢魘王,今天還會有那麼多夢魘因為一頭黑暗獨角獸回歸,不惜放下手邊全部事情,匆匆趕來赴宴嗎?答案每個人都心知肚明。

    估計族人已經來得差不多了,夢魘王身上冒出烈焰,襲卷著吞噬了人類的軀殼,一頭高大健壯,眼眶裏火光熊熊,火焰般的馬鬃與馬尾飄逸飛揚的夢魘,自魔火中緩緩踱出,踏著不疾不徐的步伐,站上最高峰。

    「我的族人,歡迎你們到來。」

    一句話,換來全場肅靜,那些眼眶裏燃燒著的熊熊火苗紛紛望來,引頸等待牠們強大的王後續發言。

    「今天,你們遺落在人間的王子,找到了回家的路,本王決定辦歡迎會替這個二子接風洗塵。所以──各位!今日盡情狂歡吧!放縱吧!用行動,表達你們對二王子歸來的極致歡喜之情!」

    說罷,塔卡羅斯加仰天吐出一道旺盛猛烈的火舌。

    眾夢魘見狀,也紛紛噴土魔火。

    無數條火舌在天空彙聚,本來就很高的溫度又一次提升,放眼看去,天際已經被高溫影響得有些扭曲,聚集起來的火球也越來越大、越來越高……

    一頭頭夢魘停下噴吐火焰,剩下夢魘王的魔焰獨立支撐黑紅火球。

    下一秒,塔卡羅斯加也斂去火焰,目光直視火球,口中恰似蘊釀著什麼,數秒後,又噴出一顆深邃漆黑的小火球,撞上天邊那顆巨大火球。

    轟隆!

    劇烈的爆炸捲動了天空雲朵,沒一會,還有朵朵浮雲飄動的深沉天空,已經變得萬里無雲。緊隨其後,升空到極限的大型火球,猛地炸開,變成點點炫麗燦爛煙花,給暗沉的魔界天空添增了一分明亮色彩。

    「歡迎會開始!」

    美麗的煙火襯托下,夢魘王洪亮的嗓音傳遍整個夢魘聚居地。

    夢魘是雜食性,吃肉吃草也吃米糧,這點索米知道。但是,索米卻不知道眼下一道道端上來,不輸給人間頂級飯店的美酒佳餚,究竟是從哪里冒出來?牠從領地最週邊走到最內部,壓根沒看見應該是廚房,或者與廚房有相似功能的建築。

    更準確的說,夢魘平常就是過著天為被、地為床的生活,領地內的「建築」,充其量就是遮風避雨時的洞穴,只有少數擁有人型的夢魘,會動手去開鑿洞府。

    換言之,有沒有洞府,變成夢魘一族中,實力是否達到化人程度的一個指標。

    看著索米瞪大眼睛,充滿不解地望著流水般呈上來的美食,重新變回人型的塔卡羅斯加拍拍兒子後頸,輕描淡寫地說:「眼睛瞪那麼大做什麼?這些都是從魔族那裏買來的,主要全是魔族的特產,等一下,還有我族現場製作的烤肉。」

    「哦?」索米麻木點點頭。

    旁邊,牠的兩個兄弟忍不住竊笑,年紀較小的拉塔還老氣橫秋地說:「二哥,你這樣不行喔!怎麼連自己的族群都不瞭解。」

    「嘿嘿,這不是正在瞭解。」索米訕笑。

    這時,忽然一隻大手伸到索米麵前,手中端著一碗液體,接著夢魘王的聲音響起:「小米,喝喝看,這是我們夢魘一族自釀的熔岩之心。」

    濃濃的酒香竄入鼻腔,帶著一種熱辣的氣味。

    索米不由得退後幾步,這才看清那碗中酒液,是一種澄澈見底的紅。

    看起來似乎很好喝……索米思忖,濃醇的酒香不斷誘惑著牠。

    「第一口別喝太多。」不曉得哪時候爬上來的無名氏,善意的提醒接著響起:「這酒烈,而且後勁極強。」他的發言,及時阻止索米迫不及待就要一口灌下去的動作。

    同時,那只要灌牠酒的手,微微抖了抖。

    回過頭,索米看見自己老爸不懷好意的笑。

    「哈哈哈!就是看看我的兒子酒量好不好,我的血脈裏還沒有不會喝酒的!」某個夢魘王試圖亡羊補牢地解釋陷害兒子的不良居心。

    「簡單的說,塔加一家都是酒鬼。」旁邊無名氏補充說明。

    所以驗證是不是夢魘王的血脈,會不會喝酒變成一個很直觀的依據。

    而事實證明,索米果然是貨真價實的夢魘王之子,三碗黃湯下肚,索米起先的小心翼翼早被拋到九霄雲外。牠甚至從被灌酒的角色,進步到灌別人酒的邪惡推手。

    可憐的小王子拉塔,年紀最小,酒量也最小,沒能逃過酒精作用下個性大變的二哥魔蹄。偏偏無良大哥見死不救,更無良的父親火上澆油,牠終於被灌得分不清東西南北,最後原地轉了兩圈,咕咚一聲,軟倒在地,喃喃起誰也聽不懂的糊話。

    「哈哈哈,小塔不行啊!回頭為父親自給你特訓……來來來,小瓦、小米、無名,看看誰會下一個趴下!呵呵,幹!」夢魘王乾脆抱起一壇,劈開封口,仰頭狂灌,一部分外泄的鮮紅酒液,把他上半身都染了個遍。

    不知情的人遠遠看見,多半會以為這裏多了一個剛剛千人斬或萬人斬的殺人魔王吧!

    「兒子,說說看你這些年的經歷。」塔卡羅斯加突發一語,這時候他已經有少許醉態。

    底下,夢魘歡迎會獨特的角力活動,也正好到高潮。

    只見兩匹雄壯的夢魘肩碰肩,在場中央僵持不下,雙雙燃起熊熊烈火,火焰眼瞳惡狠狠瞪著對方。旁邊圍了一圈又踏蹄子又噴火星,又是叫又是鬧,尤其裏面幾個有能力化人的,瞎起哄得最是厲害。

    這一幕,已經醉醺醺的索米,斜著眼睛盡收眼底。

    當然,牠也聽見了父親的提問,把臉從酒罎子裏抬起來。想了想,趁著酒意,牠說著過去,同時也大膽說出對母族積年累月的不爽。說到情緒激動處,嘴裏更是火星亂竄,好幾次不小心就有火苗落到旁邊的卡瓦拉身上。

    幸好這個夢魘王繼承者實力也是不俗,小小火苗落在身上,沒一會就被牠的魔火中和。卡瓦拉則毫無影響,繼續聚精會神地聆聽二弟的過去經歷,偶爾也發出幾聲不平之鳴,或者陪著二弟一起罵咧咧地說著獨角獸一族的不是。

    期間,無名氏一如既往的沉默,帶著淡淡的陰柔微笑,也不曉得牠們的話,他究竟有沒有聽進去?

    夢魘王的反應就截然相反,他豪邁的大笑聲三不五時就會響起,偶爾還會摻雜一兩句和獨角獸族長相處的曾經。

    不過,大夥兒有志一同的認為,夢魘王醉得不輕。

    不光他說話經常牛頭不對馬嘴,而且他大笑的地方,基本上也沒有誰聽得出笑點在哪里,只是賞個面子,大夥兒陪笑罷了。

    儘管如此,索米內心深處還是有一絲感動,牠覺得這才是有共鳴的家人。相較之下,牠生活三百年的幻夢林海縱然美麗,可是卻太過冷漠。

    隨時間流逝,話題也從索米在幻夢林海的生活,講到牠與洛特的初相識。期間被料理得外焦內嫩的烤全獸,也被送上來了,撲鼻香氣引得聞者均食指大動。

    而這個時候,索米剛說完牠和洛特簽訂契約的經過,塔卡羅斯加卻突然一聲冷哼:「主僕契約?哪個魔族好大的膽子,敢和我兒子簽主僕契約!」

    彷佛為了強調夢魘王的忿怒,他手裏的酒罎子也在一哼之下,被捏成碎片。如果裏面不是空的,估計一壇好酒又要被浪費了。

    索米萬萬沒想到父親會這樣劇烈的反應,也是愣了一下。

    「父親,主人待我很好的……」牠試探著幫洛特說話,心裏則偷偷補充:「雖然他一點都不溫柔,有時候還會惡整牠……」

    「很好?」塔卡羅斯加瞪大眼睛,搖搖晃晃看著自己好不容易回到身邊的二兒子,眼瞳已經渙散得有些無法聚焦,「很好會用這種威脅的方式訂契約?而且還是主僕契約,不是平等契約?這是哪門子的好法?嗯?」

    老爸的臉都已經湊到眼前,灼熱的吐息噴在牠臉上,微瞇的眼睛帶著不善與威脅,再加上那質問的語氣……索米的馬耳朵也不禁垂了下來,尾巴擺了擺,小聲辯解道:「可是……可是……主人他……」

    後面的話並沒有機會脫口,因為塔卡羅斯加一揮手便打斷牠的話。

    「你那個魔族主人,什麼身分?」

    「啊?是墮落天使族的六翼血天使。」

    「墮落天使?王族?」塔卡羅斯加一揚眉,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他的驚訝。

    一直以來,魔界中屬於魔族的土地,都是由兩個種族輪流掌管,一個是惡魔族,一個是墮落天使族。原因無他,誰叫這兩個種族人數最多,綜合戰鬥能力又最為強大?每回魔宮的易主,魔王血脈的更替,均是發生在兩族之間。

    魔界種族雖然大小族類不計其數,但是魔王的種族從魔界誕生至今,幾乎不是墮落天使即是惡魔,鮮少有例外。以至於這個種族要求,似乎也成為魔界眾生默認的潛規則,無形中抑制了少數種族追求魔王權力的道路。

    「是不是王族我不清楚……」索米歪著頭,牠畢竟不是魔界出生的,這方面的事情洛特也極少跟牠提起,「但是主人和魔王有仇,這個我知道。」

    「姓名呢?」

    「洛特,洛特‧西斯法。」老子像查戶口的問,兒子也像個小老百姓,老老實實回復。

    「洛特‧西斯法……好耳熟的名字。」塔卡羅斯加閉上眼睛沉吟著,半晌,突然又問:「是這個洛特‧西斯法送你回來的吧?是不是有什麼要求?」

    索米一聽見問題,條件反射地馬上回答:「喔,主人要我帶五百夢魘回去簽契約,成為騎士的坐騎……啊!啊啊啊──」

    話一脫口,索米就知道要糟。

    想想剛才父親聽見牠和主人簽訂契約不高興的嘴臉,現在牠居然直接表示要帶走五百族人,去簽訂父親不喜歡的契約,父親還不立刻抓狂?思忖著,牠小心翼翼打量夢魘王臉色,準備一有不對勁,先拉開距離再說。

    果不其然,夢魘王忽然睜眼,瞪了過來。

    艱難地吞下一口唾沫,索米張張嘴,正想嘗試著亡羊補牢。然而,下一秒牠就發現自己完全沒有這樣做的必要。

    瞪著牠的那位仁兄,貌似……睡、著、了!

    而且還睜著眼睛。

    牠見過睜眼說瞎話的,但是睜眼睡大覺,牠就真的頭一回見識了。

    「父親?」牠主動湊上前,用腦袋頂了頂父親胸膛,未料對方順勢往後一躺,眼睛就闔上,當場呼呼大睡起來。

    「呃……大哥?」牠轉過頭想求助,結果才轉一半,念頭就被打消,因為牠的大哥也已經趴在地上睡死了。

    牠無助的目光轉了轉,最後只好落在唯一清醒的無名氏身上。

    陰柔的男人低低一笑。

    「我幫你。我們把他們搬回去。」他說。

    「嗯。謝謝。」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TrippinX

LV:5 騎士

追蹤
  • 47

    主題

  • 294

    回文

  • 0

    粉絲

200 字節以內
不支持自定義 Discuz! 代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