闇!!騎士 作者:暮辰(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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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ippinX 2010-11-16 22:27:34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1 311740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17 19:31
番外. 斐恩的微笑哲學


斐恩. 維德,皇家騎士團第二大隊長,總是一頭後梳露額的淡黃短髮,淡藍眸子清澈猶如溪水,英俊的臉龐永遠掬著淺笑,身穿白底紫紋的光月騎士服。 是個涵養好到讓人忍不住想挑釁,試驗他耐性極限多高的角色。

只是截至目前為止,整個騎士團還未有一人挑戰成功,激怒斐恩斂去那抹微笑──哪怕有無良大隊長洛特私下開賭盤,刺激挑戰人數,仍未見成效。

在身邊的人,對他的評論亦是如出一轍。

父母說:「他是個好孩子。」

弟妹說:「他是個好哥哥。」

同僚說:「他是個好戰友。」

上司說:「他是個好屬下。」

部屬說:「他是個好長官。」

──總歸一句,認識斐恩的人,給予他的共同評價就是:「他是一個好人!」

同樣的,對於斐恩怎樣挑釁都不會被激怒的表現,騎士團八位大隊長,各有不同主張。 其中最正常的,當屬穆亞的看法。

他認為這是由於斐恩的修養,高超到令人無話可說之故。

其他的,諸如「後天情感失調症候群」、「假面超人症候群」、「裝模作樣症候群」、「童年陰影症候群」……鬼才知道這群大隊長是不是太無聊,才會想出以上一大堆聽都沒聽過的怪異症候群。

尤其是洛特,更是格外認真地倡導他的主張,他說:「斐恩這傢夥,根本是顏面神經壞死!上次我還看見他晚上睡覺都表情不變的微笑!」

──也不曉得這傢夥三更半夜不睡覺,跑去別人房間做什麼?

曾有好事者拿著這些被羅列出的病因詢問醫官馮勒,對方表情怪異的沉默片刻,才淡淡表示:「關於這件事,我不予置評。」

那麼,斐恩本人又是怎麼想的?

從許多日常生活的小細節,均能夠看出他的人生觀念──寬恕壞的一面,體驗好的一面。 換言之,就是以樂觀的心態面對任何問題、挫折、困難、考驗以及人際關係。

用斐恩自己的話來講,就是:「真心與虛偽、善良與邪惡、美麗與醜陋……世間萬物都是一體兩面,無可分割。與其讓負面情感驅策自己,不如讓正面情感包圍自己,讓微笑,成為自己與外界溝通的橋樑。」

是的,用笑容面對一切,這是斐恩的處世哲學,而他也十分徹底奉行著。

斐恩發覺,笑容除了讓人不易老化,可以達到青春長駐的效果之外,還有一個很神奇的功能──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一張全天候笑得如沐春風、誰見了都賞心悅目的臉,有幾個人面對時還能夠發火? 又有多少人發了火後,不會覺得自己太過分而臉紅? 以上種種優勢,讓斐恩當之無愧成為皇家騎士團的外交大使,兼對外紛爭調解員。

有幾次……喔,不對,幾十次鬧到騎士團外面的風波,都是讓斐恩的微笑和溫和言語給勸了回去。 躲起來旁觀的皇家騎士們見之,各個都懷疑是否斐恩的笑臉和言語,有使人內心暴虐消弭無形的魔力?

不然的話,該如何解釋氣勢洶洶衝上門來,口中嚷嚷要找某位無良混蛋討公道的賭場老闆、地方貴族、巨富商賈……等等。

一來就會帶上一大隊人,還擺著「你不給我交代,我就跟你卯上」架勢的大老們,只要和斐恩對上,一般結果都是對方摸摸鼻子,或訕訕然,或紅著臉,或嘴裡不幹不淨地碎碎念,然後領著大隊人馬,哪裡來就哪裡去。

「真神奇啊!」

許許多多皇家騎士,都曾經如此感嘆,一臉的崇拜和自嘆不如。 久而久之,在騎士團內部,斐恩多了一個別號:「神奇大隊長。」

不管洛特還是其他人闖下大禍──基本上,十件禍事有九件是洛特幹的──只要避入騎士團,再把斐恩頂出去,普遍來講,不是殺妻奪子侵家產之類不共戴天的仇隙,看到斐恩的瞬間,就等於先擺平一半了。

長久下來,和皇家騎士團結下樑子的人都有了一個共識:

要報仇算賬? 可以!

出其不意地攔路談判,千萬不要上騎士團去,更不要以為把人約出來就萬事大吉。 對方可以把那位神奇大隊長帶上,談判的時候,拿來當萬用盾牌使。

還記得,曾經有一次,洛特那傢夥又不知道幹下什麼好事,當天第一聲巨響,就是團長卡洛姆暴怒的吼聲。 其聲音之響亮,比起渾厚洪亮的警報號角尤有過之,震得整個騎士團在短短十秒鐘內從極鬧到極靜,確實達到落針可聞的至高境界。

吼聲內容也是簡單易懂,一句話:「洛特!你讓我平靜一天會怎樣啊!」

於是,聽見的騎士都明白了個大概,暗道:「哦──原來第七大隊那個洛特大隊長,又招惹別人鬧上門示威?這次的遠程攻擊武器是什麼?雞蛋?蔬菜?爛蕃茄?記得上次洛特大隊長把這些東西回收利用,還給騎士團爭來一筆團費呢……」

可是沒有一個騎士想過,去和洛特探討探討賺錢的秘方。 實際上,出於某些虛無飄渺的預感,甚至沒有人敢對洛特怎樣「再利用」,表現出一絲好奇,因為他們一點兒也不想獲知某些會導致負面影響的訊息。

不過,同樣是因為金錢的力量,雖然被人在駐地後門「藝術彩繪」很丟面子,騎士們多數還是自我安慰著忍下來了。

錢啊錢,戰爭要錢,騎士團日常訓練和軍械、場地維護修繕,以及馬匹、各大隊專屬騎獸飼養培育……好多雜七雜八的項目都要錢啊! 帝都撥下來的款項,也就是維持正常開支,想要優化,騎士團需要錢啊錢、錢啊錢。

何況後門隱蔽,再怎樣鬧騰也就是傳些風言風語出去,搞不出大風波。 可一旦有人鬧到正門,捋了虎鬚,皇家騎士團也不是會悶不吭聲把氣吞的主。

這點普羅斯軍民均是心知肚明,截至目前為止,還沒有人企圖試探騎士團的底限。

再說這次來鬧事的朋友,顯然他是初次參與這種「藝術行為」,道具準備並不充足,鬧了好一會也不見蔬菜水果爛雞蛋飛來一個,只有一群裝備精良的護衛舉著刀劍在外頭呼喊示威,一名十五、六歲趾高氣揚的貴族子弟,被護衛們保護在其中。

他的身子骨有些瘦弱,臉色是病態的蒼白,隨便來個醫官一看,就知道氣血虧虛,多半是縱慾過度,被酒色財氣掏空了身體。

瞥見這麼個主,在騎士團有點資歷的騎士,都大約能猜到洛特如何得罪那樣一個標準紈褲子弟了。

──十之八九,是言語上的挑釁和衝突。

洛特大隊長看任何一個只知道吃喝玩樂,一無是處的紈褲子弟通通不順眼。 就不曉得這回罵了什麼難聽的話?

之前某位紈褲二代的貴族老爺,就是被洛特氣到差點腦溢血,臥床好幾個禮拜,身體才好轉,馬上全族搬離普羅斯城,發誓一輩子都不再回來作踐自己找氣受。

守衛後門的四位騎士,老早照慣例關上後門,把一群抗議人士隔絕在駐地之外。 他們用同情的眼神注視那個紈褲子弟,順便猜測紈褲子弟一行準備折騰多久才收工?

本來嘛,示威只是一個形式,自從認知到神奇大隊長的能耐,沒剩幾個會希望靠這種手段得到賠償。 但是這位貴族少爺,顯然對斐恩的神奇缺乏一個有系統的全面認識,在騎士們越發不耐煩的眼神瞪視下,依然沒有「遊戲結束,該滾蛋了」的自覺。

相反的,這位可能從其他地方來的貴族少爺,心裡還在冷笑:「這就是帝國王牌的皇家騎士?小爺在這鬧久了,還一點脾氣都沒有,是烏龜騎士吧?」

這傢夥,絕對是個生嫩的超級新手,而且還是個自我感覺良好兼有狂想症,陷入妄想世界就感覺不到周圍不友善氣氛的感覺遲鈍者。

至少,他的護衛們都發覺到氣場一下子凝重起來,這份沉寧,就彷彿暴風雨前的平靜。

皇家騎士,可不是隨便人搓圓揉扁的軟柿子。

「少、少爺……」

護衛的聲音含有明顯的驚慌,粗神經少爺的神經卻不是一般粗,非但未意識到處境不妙,還責怪地瞪了這個「未戰先怯」的護衛一眼,眼神像在說:「沒用的傢夥,回去有你好看!」

見到該名護衛吃癟,其他人縱然有心提醒,這時候也不敢發話了。 幸好,斐恩及時趕到,化解了一場醞釀中的暴風雨。

只聽斐恩微笑著說道:「外頭那位貴族先生,如此聲勢浩大地造訪騎士團,不知有何要事?」

貴族少爺一臉倨傲,鼻孔朝天,口氣不屑地反問:「有何要事?你們讓少爺在外面久候,居然還明知故問?快叫那個無禮的騎士滾出來,在城門口,當著所有人的面給少爺磕頭道歉!做得夠誠意,事情就勉勉強強揭過。否則,少爺我的家族勢力,夠個小騎士喝一壺了!」

聽見這種口無遮攔的大話,守衛後門的皇家騎士,臉色瞬間被氣到通紅。 若非顧忌斐恩在場,早就掄起刀劍,在貴族少爺身上開洞。

貴族少爺那些護衛也是聽得滿臉蒼白,幾個心臟比較差的甚至搖搖欲墜,他們不約而同暗想:「在皇家騎士團面前,你那點家底算個屁啊!拜託,不要再耍白癡,你不要命我們要!」

奈何這位只懂吃喝玩樂的紈褲少爺,全無自覺。

不過,更令護衛們感到神奇的,是斐恩面色如常,臉唇邊那淡淡的笑紋,都沒有絲毫改變,好像沒有聽見自家少爺說了何等侮辱性的話語。

這種現象,不僅沒有令護衛們放鬆,反而使他們更加膽顫心驚。 有部分人更絕望地臆測:「不會是笑裡藏刀的狠角色吧?」

然後,斐恩開口了──

「貴族先生,你的要求極端不合理,那是在侮辱一名騎士的榮耀與尊嚴。我想,如果你不收回剛才說過的話,我可以代表洛特大隊長,向你提出決鬥。」他的話語仍舊平平淡淡,沒有半絲波瀾。

貴族少爺表情一僵,顯然還不算完全昏頭,明白自己有幾斤幾兩重。 於是,他換了個角度,再度發起言語攻擊,斐恩亦是不慍不火的態度,見招拆招。

隨著貴族少爺逐漸在語言上處於下風而氣急敗壞,斐恩的心緒依舊平靜宛若一汪深潭,有條有理進行每一次辯答,直把貴族少爺鬧到七竅生煙,顫抖著手指說不出話,偏偏又找不到發飆的藉口,只能把自己憋得臉紅脖子粗。

這副窩囊樣,讓守門的四位騎士,全忍不住勾起嘴角,抑制笑意的效果明顯不甚理想。

「你、你、你……」貴族少爺抓著胸口,一副即將心髒病發的模樣,踉踉蹌蹌退後數步,直到一名護衛扶住他單薄的身體,一口氣才好不容易上來, 「算你狠!」他揮開護衛的攙扶,自己站穩。

貴族少爺深深注視這位笑容和煦,和他說了半天,聽見許多針對騎士團的毀謗性字眼,依然不動聲色,平心靜氣猶若入定老僧的大隊長。

對方回他一個比小白兔更純潔的微笑。

「走!我們走!」貴族少爺恨恨一揮手,還順便敲了一個聽「辯論」聽到呆掉的護衛腦袋,吼道:「回魂啊!男人你也禁不住誘惑,生冷不忌啊! 」

言罷,他又看了斐恩最後一眼,說不清什麼滋味地帶著大批人馬,同樣聲勢浩大地離去,彷彿剛剛完成某項值得誇耀的世界壯舉。

「不夠沉著,太年輕氣盛了。」目睹貴族少爺遠去,斐恩輕聲下評論。 對他而言,這種程度的「麻煩」,解決起來實在不比吃頓飯困難多少。

這就是斐恩,皇家騎士團第二大隊長,一個有著和氣好人形象,專用笑容解決礙難的神奇男子。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20 19:48
本帖最後由 千花落雪 於 2010-11-20 22:13 編輯



闇!!騎士(5)

內容簡介
月黑風高殺人夜?月黑何止可以殺人,還能夠抹黑!
皇家騎士團驚爆跨年度大案:第七大隊長謀殺第四副大隊長!
人證、物證,所有找得到的證據,都指向對洛特最不利的方向。
為了還自己一個清白,辦案白癡也唯有接下年度大案,親身前往風起雲湧的帝都。

在那裡,潛伏在闇處的陰謀家已經張開無形大網,準備請君入甕。

究竟這場智力的比拚,最終鹿死誰手?無意間被牽扯出來的龍揹島事件,
又與這回的謀殺案,有著什麼樣的關連性?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20 20:04
第一章        就是抹黑你

龍背島事件之後,不論是禁衛,還是皇家,兩大騎士團都風平浪靜的過了一個禮拜,與卡克同謀的共犯彷彿人間蒸發了。 哪怕是皇室嚴令徹查,依然沒查到任何蛛絲馬跡,好像兩大騎士團在陰謀發動初期損失的人力、物力全是一場夢,根本沒有發生過。

案情全無進展的後果,就是負責偵辦的官員開始懈怠,從積極變成消極,再從消極變成打太極。 反正就是周旋在皇室與禁衛兩大騎士團之間,能敷衍則敷衍,不能敷衍就示弱、訴苦,不管是三方中的哪一方,都拿他沒有辦法。

因為人人都清楚,事實上,不是官員辦案不用心,而是嫌犯太有心,恐怕在陰謀啟動之前,就已經把後路都規劃了個清晰明白,這才玩得起「消失在人間」的把戲。

然而,事實證明,狗改不了吃屎,陰謀家也收不起野心。

一個禮拜後,騎士團風波又起。

正所謂「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這天雖然沒什麼風,天上的月亮倒是給厚厚雲層遮去一大半,這月,可真真正正是黑了。

騎士團普通騎士宿營區,一個穿著夜行衣的人影貓著腰,躡手躡腳地潛入,隨即釋放一種有著淡淡香氣的白色迷霧。 靜候片刻後,那人影才選擇一棟距離最近的宿舍,開鎖入侵,手起劍落,宿捨一樓前五間房,合計二十五名騎士,通通在睡夢中死去。

整件事情從開始到結束,用不到三分鐘的時間。

黑衣人的目的顯然不在屠殺。 他宰掉二十五名身中迷香,陷入深沉睡眠的騎士後,旋即遁走,完全是一副乾脆果斷的殺手風範。

翌日,不用說,這等兇殺案自然引發軒然大波。

因為凶殺案的地點不在其他地方,而是在守備森嚴,前些日子風波不斷,好不容易才平息下來的皇家騎士團駐地。

這個早上,除了有公務在身,必須帶隊出去巡邏的第二大隊長斐恩外,其餘大隊長都放下手邊的工作,齊聚到了宿營區。

普通騎士的宿營區一共有十五棟宿舍,每棟宿舍三層樓,一層樓二十間房,每房五人居住。 這次的案發現場是距離校場最近的那棟宿舍,現在宿舍外圍已經拉起封鎖線,除了團長、醫官和八名大隊長之外,其餘閒雜人等一概禁止進入。

每間血案房間外頭,都有兩名起碼星級實力的騎士站崗,做為第二道防線。 此時,以團長卡洛姆為首的一干人等,正在宿舍門口進來的第一間房裡,而穿著雪白袍子,冰藍長髮披散而下的醫官馮勒正蹲在屍體旁邊檢驗。

說到對人體的認識,除了死靈法師之外,就連同樣以救人為己任的祭司,也不敢說自己在這方面的知識能夠勝過醫官。 因此,說到驗屍工作,馮勒無疑是第一優先人選。

「這些人沒有掙扎的痕跡,全部是在睡眠中被人從咽喉一劍斃命。」馮勒驗完最後一具屍體後,站起身來,表情很難得的嚴肅。  「而且,我在他們的氣管裡發現了些可疑的顆粒結晶,也許洛特能夠辨認出這是什麼東西。」

說到這裡,馮勒拿出一個小瓶子,裡面裝了些濕濕的霧白顆粒。

「我?」一名穿著黑底紫紋騎士服,頭頂著燦銀亂發,半瞇著銀眸的頹廢騎士狐疑地比著自己。

「嗯。」馮勒走上前來,徑自把瓶子遞過去。

既然都送到手上來了,洛特也沒有推拒的道理。 他先是隔著瓶子用眼睛辨識,隨後又剝開瓶塞,以手搧風,去聞它的氣味。 最後,他皺起眉頭,想了又想,才道:「這純粹是迷藥,可惜作工太粗糙,多半是應急才臨時製作的,否則,應該會連顆粒也不會留下。」

其實,他還有後半句話沒有說,就是——這種結晶與他的獨門毒藥「擁抱霜凍」裡,一味不可或缺的主藥材殘留的結晶一模一樣。

好巧不巧,那味主藥還是由他配種出來的,只栽種在他的辦公室裡,一種叫做雪絨花,純白、毛茸茸,像顆雪花球的植物。

這種植物在花瓣全部凋零之後,會遺留下霧白色的尖刺球狀果實,那種果實磨成粉後,就可以入藥,成為擁抱霜凍的藥效催化劑。

他敢保證這種植物絕對是他獨家擁有,但不排除有人潛入他的辦公室竊取。

可是,有誰會無聊到做這種事? 要製造迷藥的話,多得是比雪絨花更好的材料。 再說,那人又怎麼會知道雪絨花可以製造迷藥? 除非——

有人在暗中觀察監視他!

洛特心中一凜,也明白當前不是想這件事的好時機,立刻把心思壓制下去。 所幸這趟「驗屍之旅」並沒有耗費太長的時間,半個鐘頭後,洛特已經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人癱在辦公椅,腿放在辦公桌,繼續思考他的問題。

就在他辦公室角落的陰暗處,兩盆不喜歡光照的雪絨花還老老實實的待在那兒。 他已經檢查過了,雪絨花並沒有被動過的跡象。 那麼,就只剩下一種可能,就是有人從他的毒藥里分析出雪絨花的成分,而後自行培養栽種。

這不是不可能。

雖然雪絨花是他獨門栽培,但培育過程卻不復雜,交配花種不過才三樣,只要有錢有閒,要配出來完全不成問題。 雪絨花除了配置他的擁抱霜凍,其他功用都很雞勒,除非特別針對他,否則誰會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可是,會是誰呢? 這麼做的目的又是什麼?

洛特的眼珠子轉啊轉,越轉,他本人卻越無力。

他的仇家可多了! 其中更不乏有錢有閒之人,光是這第一點,他就過濾出二十幾個嫌疑犯,目的嘛……不就是報復! 報復! 報復!

洛特一抹冷汗,挺身坐好,自言自語地說道:「算了,我不想了。」

「不想什麼了?案情線索?」

辦公室裡多出一把不屬於自己的聲音,洛特耳朵一動,定睛看去,先瞧見一絲不苟的栗色馬尾,再來是溫和的金色眼眸,最後是一身整潔的光日騎士制服。 原來穆亞不曉得在什麼時候,已經來到他的辦公室裡,正一手撐著桌子,面掛微笑地看著他。

「餵!你不是讓我給帶壞了吧?進來怎麼不敲門?」洛特下意識的將身體往後仰,拉開距離後,才嚷嚷道。

「你還真有自知之明。」穆亞心中暗忖。 他苦笑著摸摸頭,嘴上卻說:「我不但有敲門,還報了名字,是你說『請進』才進來的。不過,看你的樣子,那句『請進』大概是在無意識間說的吧?」

「看來,我對你的名字或聲音還真是沒有警戒性。」洛特搖搖頭。 他真不曉得這種情況是好是壞? 萬一有人冒充穆亞,他不就很好拐了?

穆亞笑而不語。

「那麼,你來幹什麼的?」雙手抱住腦袋,洛特又沒骨頭的軟癱下去。

「剛剛在命案現場,你的表情不對勁。」說到正事,穆亞臉上的笑容一斂,表情頓時嚴肅起來。  「尤其是在看見馮勒拿給你的那個小瓶子之後。洛特,你發現了什麼?」

穆亞真不愧是他的好朋友,洞察力該死的敏銳,洛特暗嘆一口氣。 現在,是說,還是不說呢?

洛特眼角一瞥,看向那兩盆在陰暗處耍自閉的雪絨花。

這個小動作,穆亞居然也沒有錯過,視線立刻跟著看了過去,讓洛特只有暗中再嘆息,認命的講解道:「那是雪絨花,那個小瓶子裡的顆粒,就是雪絨花的粉末結晶。」

「接下來,你不會是想告訴我,這種花只有在你辦公室裡才有?」穆亞心思機敏,聽了上半段解釋,立刻有了下半段的聯想,金眸也重新移回洛特的臉龐上,看他一臉的「正是如此」的表情。  「不會吧?」

穆亞一拍額頭,這下子,連他都想嘆氣了。 萬一這消息不慎洩漏,照這條線索推論下去,洛特不就變成了最大的嫌疑犯?

「如果是有心人要搞鬼,想培育出同樣的東西倒是不難。」洛特補上一句。

穆亞微微寬心,隨即又問道:「這麼說,是有人要陷害你囉?你快想想,誰跟你有這般深仇大恨?那可是二十五條無辜的人命!」說到激動處,他的語調也高昂了起來。

穆亞最厭惡這種視人命如草芥,為了自己的目的,不惜犧牲無辜之人性命的可惡傢伙。 這種性格延伸下來,也導致他在帶兵時,求的總是穩紮穩打,他的堅持也讓他從不使用以小部分士兵為餌的犧牲戰術。

假若為了建功立業便犧牲屬下,穆亞這種人不用等別人來瞧不起,他自己就會先把自己瞧不起到死了。

只能說,老實人也有老實人的苦惱。

洛特繼續大搖其頭,搖到穆亞心裡一個勁兒的焦急,終於忍不住皺眉催促道:「洛特,你是想到了沒有?不要一直搖頭。 」

聞言,洛特只得苦笑。

「就是過濾出來的人太多了,每一個都符合陷害條件,我才要搖頭啊。」他用巴掌蓋住臉,頸部就著椅背,腦袋往後仰。  「我平常得罪的人太多了,其中有不少就是因為小雞肚腸,我看他們不順眼,才會得罪到他們。」

洛特越說越小聲,最後乾脆讓自己「癱瘓」在辦公椅上,什麼也不說了。

可是他不說話,不代表某人就會不加理會。 穆亞繞過辦公桌,揪住洛特的後衣領,扯著他站起來。  「走!跟團長告假,我們出去過濾嫌疑犯。」

「啊?」洛特一驚,馬上掙扎了起來,嘴裡還叫嚷著道:「欸欸,你沒搞錯吧?二十多個人,光普羅斯城裡就有二十多個人,何況我的仇家又不止在普羅斯城……」

說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小,洛特被堅持不放手的穆亞越拖越遠。

從半敞開、沒關緊的門縫看出去,還能瞧見走廊底端,兩個動來動去的小黑點,漸漸消失在彼方。

查案是一件很費神的工作,尤其當你查了一整天,偏偏一無所獲的時候……洛特就是抱著這種心情,拖著被穆亞強迫來了趟「普羅斯城一日遊」的疲累身體,返回他的房間。 他澡也不洗,衣服也不換,卸了配劍夜痕,直接一頭栽倒在軟綿綿的大床上。  「天,十二點都過去了……」

此時,他心裡正在懊悔自己幹嘛那麼老實,真的把所有仇家的名字都寫在紙上給穆亞,害那個性格無比認真的傢伙硬是拖著他,挨家挨戶的拜訪,結果導致每個仇家都被他不輕不重的又得罪了一遍。

倘若是在平時,得罪了也就得罪了,他無所謂。

偏偏是眼下這個麻煩當前的關頭,萬一那群小混蛋氣不過,暗中使手段,那他豈不是得一跌再跌,從駐地門口一路摔到城門口去?

洛特覺得,他身邊的氣場假如實體化,一定是烏雲罩頂、黑氣密布,死氣沉沉得彷彿一個往生千百年的超級怨鬼。

可惜,命中註定他今晚得不到舒坦,就在他睜著眼睛,邊想邊昏昏欲睡之際,一聲細微的響動驚擾了他。 這個精明的男人當即將計就計,繼續裝胡塗。

對方沒有發現異狀,洛特聽得見那忽然出現的足音,正以穩定的步伐朝他的床邊接近。

「真不怕死。」洛特在心中冷笑。

全騎士團都知道,他第七大隊長洛特的辦公室是九死一生的險地,更清楚他的房間乃十死無生的禁地。 可到了騎士團外,公開的秘密就變成了真正的秘密,也難怪某位夜半來訪的不速之客膽大妄為。

洛特打定主意,要擒下這位來意不善的訪客。

他有把握,這人縱使與兇殺案無關,肯定也跟企圖陷害他的人有關。

「可惜陰謀尚在鋪陳,主謀就忍不住露出狐狸尾巴了。」洛特腹誹著,對對方不夠沉著的態度有些不屑,同時又有些慶幸,因為他明天不必再讓穆亞拖出去遊街了。

以身體為阻擋,洛特悄悄的把左手伸到枕頭底下,等待對方走到定點……

「碰!」有一樣重物歪倒了。

伴隨著這個擺在房間裡的凳子的倒地聲,洛特還聽見來自同一個人,因為重心不穩而踩出的凌亂腳步聲。

兩項要素綜合起來,即使面朝牆壁,洛特也能想像,那位來「拜訪」他的仁兄因為絆到凳子,差點摔了一大跤。

……哪裡來的笨賊? 洛特頓時感到渾身無力。

他在想,和這種冒失鬼有沒有認真的必要? 素質如此之差,一般而言都是試探敵人的小角色,不會知道什麼太重要的情報。

而且,都已經吵成這樣了,他再裝睡下去,未免有些虛假。

想到這裡,洛特翻身坐起。

那個弄出巨大聲響,正在猶豫著該不該多踏兩步試探的小賊見狀,嚇了一大跳,洛特還看到他的身體很明顯的縮了一下,似有退意。

膽子小成這樣,也敢入侵他的房間,這小賊可真是極品,洛特不由得失笑。

注視著這位一身樑上君子必備行頭,嚴密遮掩到眼睛去的仁兄,洛特懶洋洋地問道:「你是來殺我的?如果你做好了心理建設,就別再浪費時間了。」

不速之客果然聽話,洛特話音方落,他便跨步一劍刺去。

「用劍當武器?」洛特一瞇眼。

他捏住枕頭下細線的左手一扯,其中一塊天花板旋即翻轉,青綠煙霧不偏不倚的噴在不速之客頭上。

根據洛特實驗結果,這種毒煙只需十秒便可麻痺活體的行動能力,二十秒開始麻痺各項臟器功能,三十秒後,中毒者可能死於任何臟器衰竭。 不過三十秒鐘,就足夠讓洛特把一個人五花大綁,再塞解藥進他的嘴中了。

所以,洛特僅僅偏頭讓過這一劍,身體根本不打算挪移。

哪裡知道對方根本無視毒霧效果,一刺不中,劍勢當場由刺改劈,橫向洛特的頸部,那劍上更傳來淡淡血腥味──很新鮮,洛特的鼻子告訴他,這是一柄最多不超過半個鐘頭以前還殺過人,並特意清洗過的劍。

「王八蛋!就算你扮豬,我這頭老虎是容易吃的嗎?」

他倏地收起輕敵的心態,身體後仰,腰臀施力下滑,從不速之客舉劍的手臂下竄出,順勢就往他的膝彎處肘擊,結果不但沒擊彎對方的腿,洛特的表情反而更加怪異。

「好硬,難道是……」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洛特沒有急著取下武器,只是快手快腳的把房間另一張矮凳左轉三圈,右轉兩圈,不速之客腳下的地板迅雷不及掩耳的竄出三根毒矛,剛好從左、右腳底板與襠部穿透串起。

一個人被這樣貫穿,照理說是必死無疑了。

不速之客的身體反應也像個正常人,傷處流出的鮮血幾乎染黑了貫透他身體的毒矛,然而,他也有他的不正常之處。 這個瘋子,居然反手把手中寶劍插入自己的咽喉,隨後扯破面罩與夜行衣,露出他穿在底下的白底紅紋騎士服,雙手方才垂落,不再動彈。

「……光星騎士?!」洛特愕然,然後才瞧見他胸前有兩枚徽章,比較大的徽章以白色為底,黑線條勾勒出槍劍交叉的圖樣,代表皇家騎士團;比較小的徽章則是一隻栩栩如生的四翼太陽鳥,代表狄耀的第四大隊。

「這下可好了,這個人不但是光星騎士,還是皇家騎士團第四大隊的騎士。」洛特的嘴角抽了兩下,但從前在魔界培養出來的恐怖冷靜,讓他很快就恢復了面無表情。  「夠狠、夠毒!這下子只要有人過來,看見了這一切,我就算是全身長滿嘴巴拚命解釋,也說不清楚了。」

命運恰巧是個愛捉弄人的傢伙,別人越怕什麼,它就越要來什麼。

這會兒,洛特正在考慮要不要毀屍滅跡,從此把該名騎士列入失踪人口當中,以擺脫自己的嫌疑之際,外頭突然吵吵嚷嚷,似乎來了一大群人。

「找到了!找到了!暗號在這裡。」一個聲音大喊。

「欸欸,沒搞錯吧?這可是大隊長們的宿舍耶!」另一個底氣不夠足的聲音似乎有點畏縮,不太願意打擾大隊長們的睡眠。

「大隊長們的宿舍又怎麼樣?如果大隊長們知道,我們是追著第四大隊副大隊長的暗號,前來捕捉殺害我們騎士同僚的犯人,相信大隊長們一定會諒解的。」第一個聲音很努力的說服同伴,洛特甚至聽見他把胸脯拍得啪啪響。

「才怪!我絕對不會原諒你們。」洛特聽到這裡,忍不住回嘴了。 可是,他仔細算算時間,發覺縱使足夠銷毀屍體,也不足以清理掉血跡這一類的證據。

毀屍滅跡大作戰,看樣子是無法執行了。

「那該怎麼辦?」洛特的右手摸著下巴,左手托著右肘,眼睛直直的盯著屍體看。 他初步判斷,這位副大隊長生前應該剛經歷過一場劇烈戰鬥,不僅身上有傷,騎士服也有多處的破損,而戰鬥對像多半就是那位真正的兇手了。

只是那位兇手老大栽贓嫁禍,也不曉得用了什麼手段,居然讓副大隊長打扮成刺客的模樣,前來招惹他,導致他死在他的房間裡面……「慢著,死?這傢伙真的是死在我房間裡嗎?還是在此之前,他就已經死了?剛剛他的腿部肌肉過分僵硬,感覺不像是活人……」

如果操縱的是屍體,他倒是曉得不下三十種方法,其中效率最好、效果最優的,就屬於死靈法師的死靈魔法。

奈何在驗屍方面,他不是專家。

而且,照毒素在這傢伙體內的擴散程度──「算了,也只有活人的心臟才能讓帶毒血液快速擴散吧?」洛特的笑容轉為苦澀,他是結結實實的被人擺了一道。

這個時候,外頭已經不止響起普通騎士的聲音。 在他們的吱吱喳喳下,不少大隊長被吸引了出來,起碼洛特就听見了穆亞、狄耀、團長老頭的聲音。

「只好這麼辦了。」洛特吐出一口氣,本來就很亂的頭髮被他胡亂撥一通之後,又更亂了。  「穆亞啊穆亞,我這招全靠我們的默契了,你可千萬別耍呆啊。」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20 20:04
第二章 被害或加害

騎士大隊長與團長宿舍是一體的,一樣都在三層樓,房間排列順序是由三樓到一樓,再回到三樓如此循環,因此,宿舍三樓就是一、四、七大隊長和團長的房間。 普通騎士們一路鬧騰上樓,沿路經過其他大隊長的房間,很自然的也就把他們通通都吵醒了。

也因為如此,這時候的三樓前所未有的擁擠。

除了和第四副大隊長同一寢室的騎士們,還有二十幾個附近寢室的騎士群,再加上五名大隊長,人數幾乎突破三十。 放眼望去,整個走廊花花綠綠的,什麼顏色都有。 在事出緊急的情況下,這裡有一半的人都還穿著睡衣,另一半是衣衫不整的製服,整個情況用「混亂」兩個字來形容最貼切。

哪怕是大隊長們,也有幾個只是把製服往外一披,不管裡面是睡衣,還是打赤膊,就這樣衝了出來。 畢竟在騎士團裡,想遭遇到這般發生在半夜三更的喧鬧,還真不容易。

「你們是野獸嗎?吵吵嚷嚷的,像什麼樣子?」冷冷的聲音響在三樓上空,場面瞬間安靜了下來,因為誰也不想被聲音的主人批評到一無是處、體無完膚。

第四大隊長狄耀就站在他微敞的房門外,金發光順、金眸銳利,臉皮緊繃、神色嚴肅,一點也不像是睡下不久又被吵醒的人。 更離譜的是,他身上居然穿著完整的騎士制服,筆挺整潔,彷彿剛剛才燙平似的。

「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吧?」蒂莉琪嘆為觀止。

身為愛美的女孩子,她也只是稍微整理了一下頭髮,讓臉色看起來不要太糟糕,便穿著睡衣、披著外套就跑出來了。

她的好朋友,第三大隊長莎卡甚至還在偷偷打呵欠,米白色長發有幾根到處亂翹,平常脫俗的氣質籠罩上困倦,多了點憨傻,多了點呆,似乎容易親近了許多。

幸好,在相比之下,她的神智還是清醒的。

蒂莉琪還在佩服狄耀的神速時,莎卡瞧見了另一個更衣速度快得恐怖的人,穆亞。

「蒂莉琪,妳看。」她拉著好朋友的衣服,要她注意這邊。

蒂莉琪旋即轉過頭去,這一看,終於忍不住張嘴瞪眼,人都呆了。

高高豎起的栗色馬尾,溫潤的金色眼眸,柔和的面部線條與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意,以及恰似才從衣櫃裡拿出來穿上,沒有一點皺摺的騎士服。

「出了什麼事情?」穆亞詢問騷動的普通騎士們。

「到底誰才是女人?你們這兩個男的也太誇張了吧?」不遠處的蒂莉琪忍不住嘀咕。

她覺得,自己身為女人的信心正遭受到無情的打擊,因為有兩個男人在打理自身上,比她還要拿手。

好在接下來出現的團長,不但臉上還有枕頭的印子,再看他身上的製服,就曉得是在緊急中,手忙腳亂隨便套上的,總算讓蒂莉琪挽回一點信心。

「幾位大隊長,事情是這樣的……」那位之前喊著找到暗號的普通騎士,站出來代表發言。

經過他的說明,眾人約略明白,原來暗殺行動今晚又展開了。 只是這回大部分騎士都有準備,因此兇手沒有得逞,反而被第四大隊的副大隊長糾纏上。 兩人一路游斗,其餘人等便跟著副大隊長留下來的暗號,尾隨在後,準備在適當時機一舉擒獲兇手。

誰知道,他們跟著暗號追踪,卻是追進了大隊長的宿舍,還直闖三樓。 至於現在──

「……暗號指示,到洛特大隊長的房間為止。」該名騎士吞吞口水。 他方才找到最後一個暗號,表示兇手就在洛特的房間裡。

可是,這間房卻偏偏安靜得出奇。

眾人都意識到,實際情況恐怕不太妙。

如果暗號沒有出錯,那麼,做為一個爭鬥現場不應該靜到全無聲音,除非……戰鬥結束,勝負已分。 那麼,又是誰勝誰負?

照道理,房間裡除了第四副大隊長和兇手,應該還有洛特大隊長,洛特會幫助哪邊,完全不用思考。 可是,如此說來,房間裡就算戰鬥結束了,也不該這麼靜悄悄,起碼該出來一個人,通知別人來幫忙處理屍體或帶走兇手才對啊! 怎麼……

另一個頗為糟糕的假設,出現在大部分人的腦海中。

「穆亞,你來開門。」有著一把大鬍子,身高體健的卡洛姆排開眾人,龍行虎步的走來,下達指示。

洛特的房間,就連開門也是個可能會碰觸到未知危險的動作,讓房間主人以外,第二了解房間佈置的穆亞來執行,無疑是最佳選擇。

「嗯。」穆亞的表情已經沉凝了下來。 他很小心的先把門往後拉,門把左轉,抬高,再右轉往前推──不這樣做,一樣打得開房門,只是會有麻醉針飛出來招呼──房間裡的凌亂景象,映入房門外所有人的眼簾。

濃濃的血腥味首先撲面而來,劈成兩段的凳子、倒塌的桌子、傷痕累累的衣櫃、拉扯撕裂的窗簾……倘若不是很確定這是洛特的房間,穆亞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來到哪個滅門血案的事發現場了。

只是比起現場的慘烈,有一樣東西倍加吸引註意──

儘管衣服已經被毒血、鮮血染得又黑又紅,但勉強還能看出原來是白底紅紋。 由此推斷可知,這是一名光星騎士,一名被洛特的毒矛陷阱弄成人肉串燒的光星騎士。

他就那樣孤零零地被迫站立,眼睛死不瞑目的大大睜著,臉上表情定格在錯愕與猙獰摻雜,彷彿發現了什麼難以置信的事實。 他的咽喉處還插著一把寶劍,紅中帶黑的毒血直流,與三根毒矛的情況相差無幾,顯然這位騎士剛死不久。

「啊!副大隊長!」一直表現得很有主見的那位普通騎士,終於露出倍受打擊的驚愕面孔。  「洛特大隊長,他、他……」

「所有人通通留在原地!」卡洛姆的大嗓門一開,立刻震懾住一眾因為目睹第四副大隊長橫死在自己人房間,導致精神狀態有些失常的騎士。  「蒂莉琪,用最快的速度把醫官帶來。狄耀、穆亞,跟我進去!」

兩位大隊長點頭應是。

踏入這個猶如修羅場的房間,穆亞等人才聞到房間裡除了刺激性強的鐵鏽味之外,還有洛特的某些毒藥異香,以及數個被觸動了陷阱。

更重要的是,他們總算見到房間的主人洛特,他正倒在血泊之中。

「洛特。」穆亞低呼,箭步上前,也顧不得血污染紅了白衣,謹慎的把人抱在懷裡檢查,想知道是怎麼樣的傷勢,才會讓他流出那麼一大灘血。

好朋友看似重傷,穆亞緊張都來不及,又怎麼會有所防備?

一身狼狽,乍看已經昏迷的洛特,居然無預警睜開眼睛,扣住穆亞的腕脈,反折他的手臂,從身前繞到背後,有意控制住穆亞,冷喝:「我不管你是誰,現出你的真面目!」

洛特奮起左掌,當真要毫不留情地往穆亞後心拍下。

在此之前,穆亞的眼角余光曾掃過洛特的眼睛,似乎會意了什麼。

「我來!」他高喊一聲,口動人也動。

只見穆亞唯一空閒的手臂朝洛特的腹部肘擊,剛勁讓他因為吃痛,箝制自己的手松掉,柔勁則把洛特遠遠送出去。 隨後,他彈身而起,迅速扣住洛特的脖頸,壓制在牆上,然後,當場甩了洛特一巴掌。

「給我清醒!」

響亮的聲音,連外頭聽著的騎士們都忍不住摸臉的摸臉,抽涼氣的抽涼氣,似乎能夠感同身受。

渙散的銀眸漸漸聚焦,洛特表現得完全像是一個遭受到劇烈精神衝擊,導致記憶停留在昏迷前,一甦醒就會下意識繼續昏倒前動作的人。

這也是洛特的企圖。

與其傻傻站在屍體旁邊等人來抹黑,再做徒勞無功的反駁,還不如在案情上多添一點玄虛,不求洗脫嫌疑,只求加深所有目擊者心中「洛特是替罪羊」的心理暗示。

而穆亞在他的劇本里,要扮演的角色有兩個:其一就是優先發現他,遭他攻擊並反擊,而後打醒他;其二則是成為他戴罪立功的擔保人,他要親自揪出陷害他的大膽混蛋。

現在穆亞完成了他的第一項任務,可是──

「死穆亞,知道是演戲,還打出了那麼用力……」洛特暗暗埋怨,感覺右頰上火辣辣的疼。 他發誓,他的臉一定腫起來了。

埋怨歸埋怨,戲還是要演全套。

銀眸恢復清明後,洛特呆了一下,眨眨眼,掃視一圈前環境,狼籍的房間與穆亞臉部的大特寫,狄耀、卡洛姆臉部的次大特寫,死掉光星騎士串燒,通通看進眼裡。

「唔……」他一掌按住自己的額頭。

穆亞這時也鬆了手,改掐為扶,同時關切著問道:「怎麼樣?你要不要緊?剛剛這裡發生過什麼事?為什麼……」結果問著問著,變成在詢問案情發展了。

「我說……」洛特無奈地插嘴,打斷了穆亞的話。  「你現在應該考慮的,也許是我的傷口失血過多。那簡直不是光星騎士的身手,說是準聖騎士都有人信,對了,那個偷襲的傢伙是誰?你們抓……咦? 」

他恰到好處的露出了驚詫神色,彷彿這一刻才注意到那個人肉串燒。

「他死了?」洛特瞇了瞇眼睛,茫然的表情似乎是在回想先前的事,片刻後,他才喃喃道:「對,這傢伙一直往死裡打,所以我就下重手了……運氣不錯,他沒能避過最後一個毒矛陷阱,否則就換人當屍體了。」

洛特的「喃喃自語」聽在穆亞等三人,以及門外竊聽的眾騎士耳朵裡,可就不止是喃喃自語那麼簡單了,而是這個房間曾經發生過的事件的簡述。

雖然僅是片面之詞,不過,在普通人的觀點中,一個剛從昏迷中醒來的人大概也沒有多餘的時間去編撰扯謊。 因為如此,洛特這番「喃喃自語」自然有相當的可信度。

只是,從他的話語聽來,似乎是第四副大隊長不分青紅皂白,衝進洛特大隊長的房間裡,就衝著他開殺,不但招招致命,全無留手,而且還是超水平發揮,能力直逼聖騎士,迫使大隊長唯有正當防衛,下重手以圖自救。

結果,洛特大隊長的「自救」,直接導致第四副大隊長魂斷毒矛下……

「不對!副大隊長是追著暗殺我團騎士的兇手,一路過來的!」門外頭的騎士群中,又有一名騎士跳出來說話,而且還是罕見的女性騎士。

「這裡輪不到妳說話。」狄耀冷冷地責備。 他第一眼就認出,這是他的大隊上的騎士,與他的副大隊長感情很好,似乎是男女朋友的關係。

女騎士被罵了,頓時露出委屈的面孔,瑟縮一下,又鼓起勇氣,從口袋裡拿出一包東西,大聲道:「狄耀大隊長,你看!」

卡洛姆稍微示意,正因為屬下不服命令有點氣怒的狄耀,只得上前去接過那包東西,打開來,發現是白色粉末與結晶。

「這是雪絨花的粉末和結晶,是他給我的。」女騎士戀戀不捨地覷著那慘死的屍體,臉色充滿了淒楚。  「他說,洛特大隊長的辦公室裡就有雪絨花,這結晶和他從死去同僚屍體裡被發現的結晶是相同的。」

此言一出,影響是巨大的。

本來就因為眼前所見和想像中的情形相距甚遠,因而感到不可思議的騎士們頓時嘩然,眼巴巴的盯著洛特,等他說出一個答案。

穆亞等人的目光,也隨著女騎士的發言,挪回洛特的臉上。

洛特早就料到,敵人會拿雪絨花來做文章,否則屍體裡,就不會發現雪絨花結晶。 因此,他不慌不忙,甚至很鎮定地承認──

「不錯,我的辦公室裡的確有雪絨花,那東西也確實是雪絨花結晶。不過……雪絨花並非難以培育的品種,只要得到我的擁抱霜凍樣本,又肯投下時間金錢,任何人都能栽種出雪絨花。在我的仇家裡,符合這種資格的就有二十來個。」

言下之意,即是雪絨花結晶算不得什麼證據,它頂多只能證明他的嫌疑比較大,要定罪卻還大大的不足。

「通通讓開!」這時,門外傳來一聲嬌喝。

蒂莉琪帶著醫官馮勒擠進人群裡,兩個人的頭髮都有點亂。 看樣子,蒂莉琪是召喚她的坐騎夜梟,直接走空路,用最快的速度直線往返。

「好了,蒂莉琪,你們負責整頓秩序,讓所有的人都散了。」卡洛姆顯然也不希望大半夜一群人圍在這裡,只把馮勒招呼進來,又續道:「所有人都回去後,你們再回到這裡來待命。」

「得令。」六名大隊長同聲應道。

馮勒順手把門關上,隔絕了外頭的吵嚷,然後看看屍體,又看看洛特,最後盯住卡洛姆,那眼神分明是在問:「先救人,還是先驗屍? 」

有時候,時間也是會影響驗屍的結果,而這次的事情又好像鬧得很大,無怪乎馮勒有此一問。

「先驗屍。」不等卡洛姆開口,洛特已搶先發言。  「尤其要注意肌肉僵硬程度,我懷疑我在和一個半死半活的人戰鬥。」

在他身邊,穆亞亮著朦朧白光的手,正按在洛特胸口一處失血最嚴重的劍傷上,進行著緊急處理。

「半死半活」這個詞語的涵義能淺能深,卡洛姆琢磨了一下,分別囑咐道:「馮勒,盡快驗屍。狄耀,你去幫忙穆亞,先把洛特的傷勢穩定住。」否則,要是再失血下去,除了不用血液也能活的冥族,什麼族都得掛。

馮勒領命而去,也不打算把屍體放平,就著直立站姿,便將他的吃飯傢伙取出來,開工幹活。

狄耀對於團長的指令,自然不會有異議,走到牆邊,於洛特的左手邊蹲下,手中也泛起一模一樣的白芒,刺刺癢癢的感覺二度刺激洛特的細胞再生。

能讓兩位光日騎士雙管齊下,幫助療傷,這種待遇稱得上是一種享受。 可惜,兩位「服務人員」之一,說話實在不怎麼動聽──

「你有殺人動機。」狄耀低頭看著傷口,語氣卻不帶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只是這一句,就已經讓全身放鬆的洛特差點一口氣上不來,身體立刻彈起坐直,胸前傷口因而受到擠壓,害洛特的顏面神經又抽搐了兩下,才勉強開口道:「你這是懷疑我蓄意殺人?因為那是你的副大隊長?」

穆亞眉心一緊,也加入了發言。  「就時間上來講,洛特蓄意殺人的可能性不高。我和洛特是今晚十二點後結伴回來,喧嘩則是三、四分鐘後鬧到宿舍來,而後就是房間裡的兇殺案。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正常狀態下,洛特頂多重創一個光星騎士,但一時半刻還殺害不了,除非對方自願受死。」

「你真聰明。廣義來講,那傢伙也算是自動赴死。」洛特在心中暗忖。

「我只是就事論事。」狄耀的語氣一點不變,彷彿聽不出穆亞對洛特的維護。  「我的副大隊長一向看不起洛特你的行事作風,屢次與你發生口角衝突。三天前,他甚至拔劍找你決鬥過。」

「我沒有接受,也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殺人。」洛特挑眉直言,也只有他這位無視榮譽的不良騎士,才能把逃避決斗說得理直氣壯。

「死亡的二十五個騎士,第二、三、四、六、九大隊各五人,獨獨沒有第一、五、七、八等大隊的成員。很不巧,你們四個人的關係最好。另外,死去的騎士生前全與你有金錢糾紛,其中四個賭債屢催不還,還有四個被你威脅以命抵債。」狄耀繼續他平板無奇的陳述,不管表情、聲音均無一絲波瀾。

「我可能真要了他們的命嗎?」洛特的聲音聽起來真有些惱了。  「想也知道那是玩笑話,我頂多整整他們,但絕不至於傷及性命。」

同時,洛特的心中也有些想法浮現。

對方既然連哪些人與他有過衝突都查了個分明,可見,這不是臨時起意,更不可能是近期,約兩、三個禮拜內結下的冤仇。

若把時間往前拉長,有犯案可能但尚未報仇的傢伙,就只剩下被他搞到全家下獄,家產充公的全城首富。 問題是,那傢伙早就問斬了啊。

那麼,到底會是誰? 洛特忙於思索,旁聽且觀察房間情況的卡洛姆忽然插話道:「你們有查到城內還有誰家栽種了雪絨花?」

「沒有。」回答的是穆亞。  「他們的配合意願都不高,洛特的忍讓意願也不高,好幾家都是鬧得不歡而散才收場。」提到這裡,穆亞的臉上也充滿了無可奈何。

洛特哼了一聲。

卡洛姆見了這種反應,也是無奈地搖頭,說道:「洛特,如果是這樣,你的嫌疑就……」偏偏他的嗓門太大,就算句中語氣是想表示「愛莫能助」的意思,卻也變成理所當然,死了最好。

「第四副大隊長的死因,不是洛特的毒矛陷阱。」馮勒介入得恰到好處。 他用戴手套的手握住插在死者咽喉的劍,一把抽出來。  「這把劍貫穿喉嚨、劃斷氣管才是致命死因,毒發只是加速了死亡,而且……」他蹲下來,用力掐了掐死者的大腿,那裡的肌肉硬得像鐵塊,根本掐不動。

「從血液流動、體溫高低、屍體狀態來看,這個人的死亡時間到現在的確不超過五分鐘。但是,你們也都看見了,死者大小腿的肌肉格外僵硬,從僵化程度推斷,他的死亡時間絕對在十二點之前。」馮勒說得極為肯定,但琥珀眸子裡卻有少許迷惑。

人嘛,死了就死了。

他經手的屍體縱使沒有一千,七、八百具也跑不掉,獨獨沒碰過這種上半身死亡時間與下半身死亡時間不同的案例──除非上、下半身來自兩具屍體。

但是,他檢查過屍體,屍體上沒有縫合一類的痕跡,即使經年與屍體打交道的死靈法師,也做不到這種無痕連接的手術,因此,這種假設基本上可以推翻。

再說,他沒有太強烈的不祥預感,也沒有人吩咐他協助,想來這件事也無須他預言指引。

人人各懷心思,兇案現場一時沉靜下來。

「我的對手,果然是半死半活啊。」洛特發出類似嘆息的感慨。

「在你們醫官業界有沒有類似的案例?」卡洛姆沉吟了一會,問道。

知道問題的嚴重性,馮勒很認真的想過,最後還是搖頭否認。  「沒有。據我所知,從來沒有哪一種魔法或藥物可以做到這種事情。」

人界沒有,並不代表其他三界就沒有。 洛特在心中補充,可是不說別的,光是魔界有沒有這一點,他就不敢確定,所以這種念頭想得實在很心虛。

心虛的時候,人往往會低下頭去,避開其他人彷彿洞悉內心想法的視線,洛特也是。 但沒想到這一低頭,卻讓洛特發現了一項奇怪之處──

副大隊長死前,曾經有過撕衣的動作,夜行衣的破片此時卻不翼而飛了。

洛特很確定,幾秒鐘以前,他還曾經見到衣服碎片。

操縱屍體……半死半活……消失的碎片……幾個字詞串聯在一起,腦海中靈光一閃,洛特覺得他似乎抓住了某樣東西。

「今晚暫時到此為止。」耳邊,卡洛姆略帶疲憊的聲音響起,轟隆隆的大嗓門一下子打亂了洛特捕捉靈感的思考。

洛特暗啐了一聲。

「洛特,不管怎麼說,你都涉嫌重大。」

接下來這句話,讓暫時處理好傷勢的洛特倏地站起,臉皮掛起慵懶的笑容,但暗地裡,那抹笑卻十分森冷,猶如萬年不化的冰層。

他等著卡洛姆的下一句話,一句決定他後續行動的話。

人家說「大丈夫能屈能伸」,只是這屈與伸也要有個限度。 對他來講,入獄那是終身的屈辱,已經嚴重觸及他的底限。 倘若卡洛姆敢講出「暫時收押」一類的話,就算上古諸神重新降臨,也阻擋不了他造反。

幸好,卡洛姆這個真實身分成謎的騎士團長,也對洛特的脾氣有所了解,因此他的下一句話是──「你搬去穆亞的房間,從今天晚上開始,由他監管你,直到事情結束。這件事我會如實上報皇室,交由陛下定奪。」

這樣的安排,洛特是可以接受的。

只不過,與他理想中的結束還有段距離,他的眼角余光偷偷瞄向穆亞,後者也確實如他所希望的,在關鍵時刻跳了出來。

「團長,我有一個要求,希望你能答應。」

「說說看。」

「我希望團長可以向陛下請求,將這件事情交給洛特調查,我願意做他的擔保人。如果事後證明,一切都是洛特所為,我會親自送他到監獄。相反的,若是有人蓄意陷害,我想,洛特也希望為自己洗刷冤屈,得回清白。」

說到最後,穆亞淡淡的看了洛特一眼,那雙溫和的金眼依舊平靜,使人情願永遠沉浸在他的目光裡。

隨後,這樣的一雙眼睛牢牢的攫住了卡洛姆的視線。  「你願意用騎士的名譽作擔保?」卡洛姆問。

「我願意。」

卡洛姆看向了狄耀,似乎有徵詢的意味。 死掉的騎士畢竟是第四副大隊長,狄耀的臂助。

「聽憑團長吩咐。」狄耀面無表情,好像連情緒都是靜止的。

「好,我會把這項請求一併寫在信函裡。」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20 20:05
第三章  都是影魔惹的禍

做為可疑的兇案現場,洛特的房間暫時遭到封鎖,但他個人卻是不怎麼在意,反正所有珍貴的家產,他一概放在空間戒指裡,隨身攜帶。

至於換洗衣物和配劍,別人也沒道理不讓他帶。 停職停薪這樣的問題,對他來講也不是大問題。 雖然停薪讓他有點肉痛,不過,停職他倒是樂得輕鬆,樂意得緊。

現在,這位大清早不用去校場操練的仁兄正躺在穆亞的床上,翹著二郎腿,一邊看穆亞整理服裝儀容,一邊說個不停。  「穆亞,你真是太了解我了!一個眼神就讓你幫忙把戲給演全了。不過,你下次能不能別打那麼用力?說實話,那一巴掌很痛。」

「眼神?演戲?」穆亞停下手邊的動作,回過頭來,一臉茫然地重複。

洛特心中喀登了一下,手一撐從床上坐起,不太確定地反問道:「你……你那時候為什麼會知道要打醒我?」

「你的眼神渙散,一看就知道神智不清醒,事急從權,那時候沒時間慢慢等你清醒,只好先給你一巴掌。」穆亞很理所當然地說,雙手重新動作,很熟練地綁好頭髮。

「……那,後來你跳出來給我擔保?」

「也是自然反應啊!」

洛特徹底的無言以對。 他想,現在如果給他一面鏡子,他必定會看見鏡中的自己顏面神經僵化,表情無比怪異。

他終於明白,昨天順利過關靠的不是默契,而是運氣。

很顯然的,某個人依舊在耍呆……

「穆亞,我投降了。」他有氣無力地躺回床上,擺出大字型。

「嗯?」聲名遠播的模範騎士繼續他的後知後覺。

在這種靜謐的氣氛中,以及團長卡洛姆特意的壓制下,洛特風平浪靜的度過了一個禮拜。 皇室的裁決,也終於有特使專門快馬送來。 接到團長傳召的洛特和穆亞,相繼來到了團長辦公室──

辦公室的陳設一如既往,進去正面就是辦公桌椅一套,左手邊是兩個大書櫃,裡頭擺滿各式各樣兵法韜略,右手邊彷彿是武器盔甲展,琳瑯滿目,看到人眼花撩亂。

簡而言之,這就是一個充滿武將驃悍風格的辦公室。

「你們自己看吧。」卡洛姆還是老話一句。 比起口頭說明,他更喜歡讓屬下用眼睛去搞清楚情況。

皇室密旨是一封黑色信函,裡頭使用的盡是一些華麗辭藻,把一件明明很簡單的事情說得極其複雜。 不過,總的來說,就是一句話——「允許皇家騎士團第七大隊長洛特‧西斯法戴罪立功。限期半個月內,釐清案情真相,將兇手繩之以法。 」

「半個月,這是很寬鬆的期限呢。」洛特晃著信函,不太相信這會是皇帝的本意,他用懷疑的目光睨著卡洛姆,好像在要求一個解釋。

這樣的眼神,卡洛姆哪會不明白? 他也很坦白的承認道:「確實有暗中的力量在作用。這件事情不知怎地,傳進了三公主的耳朵裡,半個月時間正是公主殿下拉長的,原本皇帝陛下只給你七天的時間。」

「蘭吉妮三公主殿下?」洛特低呼。 他當初倒沒想到,陪公主殿下來一趟搶救愛情大作戰,居然會有今天的意外收穫。 但他同樣沒料到,身在人間,竟也有被栽贓嫁禍,潑上一大桶污水的時候。

奇怪的是,他並不怎么生氣,只是覺得這麼做的人很無聊。 莫非這也是一種不屑,他其實是把別人苦心設計的陰謀,當作一場無傷大雅的遊戲?

「團長,就讓洛特一個人去查案嗎?」穆亞插話,表情盡是不放心。

洛特查案的技術,他已經有極深刻的體悟,放洛特一個人去瞎搞的話……不管再怎麼假設情境,穆亞發覺,那都無法使他真正的安心。

「當然不。」洛特平常都是怎麼個混法,卡洛姆心知肚明。  「我給你放半個月假,你與帝都派來的使者一塊協同洛特調查。」

「帝都使者協助調查?」洛特揚眉,冷冷一哼,唇畔浮現蔑笑。  「恐怕是來監視,預防嫌疑犯伺機逃跑吧!」人類的小伎倆太過幼稚,要是在人間還被逼得潛逃,那他還不如抹脖子自殺,來得乾脆一些。

卡洛姆苦笑。 穆亞搔搔臉,索性轉頭,當作什麼話也沒聽見。

此時,團長辦公室大門卻被人扣響,外頭的騎士報告,說他領來了帝都使者協助調查。 當真是說人人到,就不曉得方才的對話,這位使者聽進了多少?

「請進。」

門敞開了,走進來的帝都使者卻有點出人意料。

本來以為皇帝會派遣皇宮裡的人擔任暗中監督者的位置,沒想到負責這件事的人也是個騎士,一個黑髮紅眼,模樣桀驁不馴的闇日騎士,在他的胸口別有隸屬於禁衛騎士團的徽章。

「塔迪!」洛特一點也不掩飾他的驚訝,直接指著那個人叫嚷。

「好久不見。卡洛姆團長,我們團長讓我代替他向你問好。」塔迪很大方的揮手招呼,隨即扭頭過去調侃洛特。  「你這顧人怨的傢伙,終於被栽贓陷害啦?我看過報告了,對方的手法很高明,你行不行啊?」

關心就關心,又不是丟人的事,幹嘛把話說成這樣酸? 真是不老實啊……想笑又不敢笑的穆亞在心中暗忖著。

洛特對於這樣的「關懷」,響應則是一聲響亮的「哼」。

「這也是公主殿下的意思。」卡洛姆在一旁補充說明。

如果按照原本的安排,皇帝多半會派遣專門指手畫腳說屁話,實際上半點也不懂的內侍來「協助調查」。 屆時,恐怕真相還未水落石出,洛特就會因為受不了聒噪的娘娘腔,背負著一條人命遠走高飛。

身為魔族,卡洛姆從不認為洛特會忍受人類帶來的窩囊氣。

不過,公主殿下的「好心」似乎有些過頭了呀。

直覺告訴洛特,這並非正常現象,可惜他現在既想不出,也無暇去思考,究竟是哪邊不對勁? 眼下,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須進行,縱使內心深處把這個事件當場遊戲,他也得好好的玩,才不會辜負「主辦人」用心良苦。

「可是,應該從哪裡下手呢?」洛特側臉趴在桌面,兩臂下垂,在桌底晃啊晃。 他的聲音也因為用這種姿勢說話,聽來有點壓抑。

他們目前正在外頭酒館的包廂裡。 桌上除了幾瓶酒、幾盤小菜、三個酒杯、一顆洛特的腦袋以外,就剩零零散散的一迭騎士團血案相關資料,裡頭既有皇家騎士團自備的,也有塔迪從帝都舒文邁特地帶來,由公主殿下幫忙準備的。

「這丫頭那麼熱心,肯定有鬼。」轉動腦袋的方向,變成下巴抵著桌面,洛特隨便拉出一張掃著看,繼續自言自語。

沒辦法,另外兩個人正很專心的比對資料、討論細節,根本不理會洛特這個毫無查案自覺,一點也不緊張的傢伙。

「對了,你們記不記得卡克說過什麼?」洛特忽然撐起身體,像是想到什麼似的發問。 這個有點建設性的提問,成功的打斷了穆亞和塔迪的討論,讓他們看過來,洛特立刻接著自己的問題回答道:「卡克說過,他還有一個同夥,而且,他這個同夥顯然很眼紅兩大騎士團。」

「所以?」穆亞聽出一點端倪來了。

「你們想想啊,假使那個同伙的本意不是毀掉騎士團,而是想清空騎士團的高層位置,來安插自己人的話……」他把頭湊近兩個同伴說話,手卻很靈活地開瓶倒酒,在話題點到為止的時候以杯就口,很暢快的一口乾掉。

經年征戰沙場的武將,不論貴族與否,總是如此喝酒。 這般喝酒的脾氣倒是與冒險者、傭兵一類的人物相仿,至於品酒,則是那些有古老血統、良好教養的文官體系貴族,或是那些不懂裝懂,附庸風雅的小貴族才會有的習慣。

「可惜有了卡克的失敗,那個幕後陰謀家發現一次搞定兩個騎士團難度太大,於是他更加謹慎,打算一個一個來。洛特,你沒有背景,沒有大量戰功,資歷又淺,所以被那個人相中,成為他的首要打擊目標。」穆亞舉一反三,順著洛特的思路,把洛特沒有說出口的話,一鼓作氣全都講了出來。

旁聽的塔迪若有所思,最後也不得不承認這番推論有道理,直言道:「照你們的說法,這不是一起新的事件,而是龍背島事件的後續發展。那麼,我們的調查目標應該是在──」

「帝都。」穆亞接腔。

有能力掌握兩大騎士團動向,有能力夥同外人左右騎士團成員行動,又有能力干涉騎士團高層人員汰換,這樣的人只可能是軍部要員。 縱使不是,在帝國軍部也必然擁有深厚的背景與影響力。

根據帝國法規,絕大多數的這類型人物在非戰時期,一年之中起碼得有九個月必須乖乖的待在帝都舒文邁,假若非要外出,那一定得向皇室告假──此乃避免軍部大將擁兵自重,進而萌生反叛之心的安全措施。

因此穆亞的想法,完全有他的道理在。

想不到洛特竟然投下反對票,直接表示道:「先不急。在去帝都之前,我還要確認一件事。假若當真如我所想,我們的搜索範圍將會大幅度的縮小。」

膽敢如此自信的放話,穆亞和塔迪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調動了起來。

他們才要轉移陣地,跟洛特去確認他想確認的事情,洛特偏偏要賣關子,只告訴他們稍安勿躁,那個關鍵人馬上就會抵達。

穆亞絕對沒有想到,洛特口中的關鍵人居然是去世的第四副大隊長的女友,那個拿出雪絨花結晶粉末,名叫艾薇的女騎士。

她一臉憤恨,顯然對洛特依舊充滿了不諒解,也不曉得是洛特使了什麼手段,才逼她心不甘情不願的來到這裡。 她兀自冷冰冰的站在包廂門口,一聲不吭,也不行禮,八成把與洛特在一起的人全當成了他的共犯。

「太偏激的人,可不適合執行騎士任務。」一看就知道艾薇對他成見頗深,洛特照樣一見面就找人家麻煩。

這令穆亞與塔迪又有些不解。

艾薇一咬牙,頭往一邊扭去,身子有些微的顫抖,神情卻仍舊倔強。

「好了,洛特,不要勉強她……」穆亞體貼人家剛死了情人的心情,推了推洛特,叫他別再咄咄逼人,結果他的手反而被洛特推開。

「妳把得到雪絨花粉末的經過說一遍。」洛特一手撐頭,斜眼睨著她,不客氣地質問。

艾薇聞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身體顫抖得更加劇烈。 片刻後,她猛地回頭,嬌喝道:「我憑什麼要告訴你這兇手!」

「騎士的準則之一,是要服從上命。」洛特的臉色不變,露出了冷笑。  「莫非在妳過來之前,狄耀什麼也沒說過,哼,還是妳什麼也沒聽進去?」

這句話一說出來,艾薇本來忽青忽白的臉色,一下子就刷成慘白,兩個粉拳握得死緊。

沉默良久,艾薇的下唇都快咬出血了。 最後,她終於顫抖著聲音,道:「東西是他親手交給我的沒錯,可是,那日天色陰暗,我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臉……」

順著回憶,艾薇的心神彷彿也跟著回到當天──

那日應該說是天色陰沉,還是她的視線陰沉呢? 說實話,她並不敢肯定。 她只知道周圍很暗很暗,暗到她都分不清天地日月,他就是在這樣的天色下,前來拜訪她。

自然,在這種好像所有事物都被蒙上一層黑紗的情況下,她唯有從身型,從模糊的輪廓來分辨。 奇怪的是,她當初居然沒想過利用鬥氣的光芒,儘管如此作為很浪費,但在當下卻不失為一個好方法。 可是,別說是「想去做」了,她根本連「想一想」的念頭也沒有。

「這麼晚了,有事嗎?」她問。

他站在離她很近很近,僅有一門之隔的地方,可是如此之近的距離,不管她再怎樣努力,也只能看見他的輪廓,壓根兒瞧不清楚他的五官,好像他的臉本來就是一片黑糊糊的。

想到這裡,從未深思過的她臉上出現了驚駭。

可是,回憶仍舊持續下去,她還很記得清楚,那個時候不管她問什麼,他總是不發一語,靜靜站在她的房門口,活像根木頭。

直到她問累了,他才有了動作。

他抬手,把她一直沒有註意到的小包遞交給她,然後蹲下身,以指為筆,在地上歪歪斜斜的寫了一行字:

這是雪絨花的粉末與結晶。 如果我出事,妳記得把此物交給狄耀大隊長,告訴他,雪絨花在洛特的辦公室,結晶則是從死去同僚的屍體內發現。

字跡倒是讓人看得很明白,好像有人怕她漏看了哪個字,特地把遮天蔽地的黑紗給掀開。 但也只有字跡看得清楚,其餘事物看過去照舊朦朧得讓人心驚。

「他那行字,就好像……好像在交代後事!」艾薇的音調瞬間拔高,尖叫似的女高音讓洛特等三人猝不及防,慢半拍的摀住受傷害的耳朵。

艾薇渾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給別人造成多大的困擾,兀自用女高音急促地自言自語。  「交代後事?他居然在交代後事?為什麼他的語氣那麼肯定,好像知道自己會一去不返?還有那天的天色,為什麼會如此不自然?為什麼我當初沒有發現到任何異狀? 」

「這女人的為什麼也太多了吧?」塔迪受不了的挪動椅子,往穆亞所在的房間內側靠近,遠離噪聲源。

不光是塔迪,坐在另一邊的洛特也往穆亞那方湊了湊,低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什麼不出你所料?」穆亞問,塔迪也拉長了耳朵等著聽。

偏偏洛特愛賣關子,話鋒一轉,顧左右而言他的抱怨道:「餵,你們會不會安慰女孩子?會的話就幫幫忙,她好吵。」

穆亞大翻白眼,塔迪則是無力地趴了下去。

但是他們都知道,艾薇不走,照目前的噪音污染程度,他們的討論也休想繼續下去。 誰有辦法邊捂著耳朵阻擋噪音,邊認真研究案情真相?

好在穆亞的確是療傷系的好男人,雖然他不會菲斯洛那套可以讓女性暈頭轉向的甜言蜜語,也不懂怎麼用眼睛放電,可是,一雙宛如和煦朝陽的金眸,一抹如沐春風的笑容,便足夠取代這些不足。

至少,艾薇騎士的歇斯底里已經逐漸緩和了下來。

溫言軟語地送走心潮劇烈起伏,呼吸有些不順的艾薇之後,穆亞關門轉身,坐在原位看猴戲的兩個無良同伴都很有默契的掌聲鼓勵。

只是這種時刻聽聞掌聲,穆亞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他一屁股坐回自己的位置,一雙眼瞪住了嘻皮笑臉的洛特,沒好氣地道:「不准再轉移話題,現在、立刻、馬上給我說明白。」

「好好好,不要生氣嘛!」洛特雙手半舉,上半身微微後傾,作討饒狀。

「到底有何發現?還不招供!」穆亞板著嚴肅的臉,不依不撓地逼近,幾乎要跟洛特額頭貼額頭,迫使後者不得不再往後仰,眼看著就要到極限了。

做這種對腰力是極大負擔的高難度動作,洛特也不敢久撐,趕緊開口道:「影魔!屍體半生半死,就是影魔搞的鬼!模仿一個人,且讓別人無條件相信它是本人,也是影魔天賦能力中的一種……哎呀,穆亞你快走開,不然我撐不住,要給你頭槌了!」

其實不用洛特嚷嚷,聽見「影魔」這個新鮮名詞,穆亞便把腦袋移開,兀自沉吟了起來。 等洛特坐起身來,喘了口氣,旋即聽見穆亞不安地問:「影魔是魔物的一種吧?擅長無恥的欺騙,是魔族製造來當間諜的……奇怪,我怎麼會知道?」

「還不是在迅狼曠野遇到的那個混蛋的記憶在搞鬼。」洛特托著腮幫子,斜著眼睛回答。

塔迪聽得摸不著頭腦,不過,他也曉得現在不是問瑣碎小事的時機,乾脆把這個困惑拋在腦後,專注於關鍵點。  「你說搜索範圍會縮小,關鍵就是影魔?」

「對。」

「那種東西的產地,應該是傳說中的魔界吧。」穆亞神色略顯陰暗地說。

「哦?你還認為魔界是傳說嗎?」洛特不以為然。

穆亞沉默。

他本身就是那個不知所謂的御神軍團,戰鬥天使長奧納格的傳承者。 既然都有天使,也就是神族這樣的傳說種族出現了,那麼再有個天界也不稀奇。 既然連天界都存在了,那麼那些魔族啊、魔界啊,自然也不會是傳說。

像這種曾經名動一時,後來卻突然銷聲匿跡,於是逐漸成為傳說的案例,在人類的歷史上,也是屢見不鮮。

穆亞疑似在自省,洛特也盯著天花板不說話,被嚴重冷落的塔迪終於忍無可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餵!別打啞謎,你們能不能說點我聽得懂的內容?」

這拍桌聲夠響亮,連在外頭隨時等待二樓客人拉鈴叫喚的侍者都聽得一清二楚,還探頭進來詢問有沒有需要服務之處?

把侍者打發後,自我感覺良好,認為吊夠胃口的洛特,終於揭曉謎底。  「影魔是魔物沒錯,但是,黑暗法師找出了控制這種低下魔物的辦法。所以說,影魔在人間是有得買的,屬於黑市和非法拍賣會的熱門高價商品。」

「你說什麼!」塔迪和擁有奧納格偶爾靈光閃現記憶的穆亞,不可置信地同聲驚呼。

洛特聳聳肩,一臉少見多怪,兼之理所當然地解釋道:「魔界與神界都不是封閉的,只要有心,自然能找到往來的通道,哪怕交易對像是魔族,商人也無所畏懼。賠錢的生意沒人做,殺頭的生意有人做,這就是商人的常態。」

他講得頭頭是道,好像這種事情他經常在做,或者曾經親眼目睹那些走私商人往來人魔兩界,與魔族做生意一樣。

「這是你的常態吧。」剛受到震驚的塔迪,條件反射地回嘴。

「喔,我不否認你的說法。」洛特這次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他看著兩人繼續說:「影魔的價格,不是大富大貴之家根本買不起。如果把『巨富』和『軍部要員』兩個條件放在一起,範圍不就縮小很多了嗎?。」

「看不出來你還是有點小聰明嘛!」明明心裡就認同,塔迪的嘴巴就是不服輸,瞧見洛特得意洋洋的結論,他就想要打擊一下。

「嘖,不要說得好像你很厲害。」洛特眉頭輕皺,面上浮現少許不耐。

直到這時,始終低著頭靜悄悄的穆亞忽地抬頭,義憤填膺地說:「這麼危險的東西他們也敢賣?萬一影魔不受控制,或者回歸魔族的懷抱,再不然就是去作間諜,那該怎麼辦?簡直膽大妄為!我一定要把這件事告知陛下。」

很顯然的,穆亞根本沒聽見洛特在說啥,他從剛剛到現在,都在思考販賣影魔這件事情。

他的正義感又一度大爆發。

對此,洛特倒不意外,就是塔迪有點錯愕,不過當他看見洛特露出「我就知道」的臉色,略顯無奈地勾住穆亞的脖子時,也猜到這多半是後者的常態。 除了在心里大嘆自己不適應,他也只能摸摸頭,裝作沒看見。

「大哥,我們已經討論到以『巨富』和『軍部要員』兩大條件篩選,列出可疑名單,再把『帝都』這個條件加上去,分出主要和次要嫌疑人了。」不用穆亞開口,洛特已經主動把方才的談話內容重複了一遍。

「好,過濾完成,我們就快去帝都吧!」強烈的正義感在後方催動,穆亞觸電似的彈起來,乍看冷靜,實際上有些亢奮地說道:「我記得塔迪帶來的數據裡有名單,如果我們三人熬夜核對,明天就可以有結果,然後便前往舒文邁抓人去。」

看那股熱衷勁頭,不知情的人還以為要洗刷冤屈的是穆亞,而非洛特。

「好好好,我聽你的、聽你的。」洛特兩手推著穆亞的肩膀,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安撫道:「你要伸張正義,我一定全力支持,可是麻煩一下,能不能別揪著我的衣領不放?」

穆亞乾咳一聲,也曉得自己失態了,連聲說著「不好意思」,訕訕的鬆開手。

「真是的,好久沒看到你這麼激動了。」奪回自己衣領的自由,洛特趕忙後退幾步,頑皮的衝著穆亞眨眼。

不怪穆亞如此,誰讓普羅斯城最近幾個月的治安好到嚇人,除了少部分犯事賭徒和宵小之外,連個大一點的人口販賣集團或盜匪集團也沒有,好久沒有伸張正義的穆亞確實正悶著發慌,也難怪一逮到機會,他會興奮到失態。

對穆亞而言,打擊不法之徒,大概可以稱得上是一種「休閒娛樂」吧? 雖然說這種「娛樂」稍微激烈了點,危險性也略嫌高了些……

事情既定,接下來,自然是按照計劃分步驟進行。 穆亞的辦公室理所當然成為三人的臨時偵案總部。

不過,在細節部分都討論好,準備買單走人之際,洛特卻喊住兩人,待人家轉頭盯住他時,又欲言又止,婆婆媽媽的模樣,著實考驗別人的耐性。

偏偏塔迪的耐性委實禁不起考驗,看著洛特磨磨蹭蹭的,他不由得煩燥了起來,跳腳道:「有完沒完啊你?有話快說,扭扭捏捏的,難道你是女人不成?」

被罵了,洛特卻出奇的沒有回嘴。

畢竟他待會要做的事情,這輩子百多年的歲月,他還當真沒有做過,縱使有過這個需要,以他魔界元帥之尊,也會有人代勞。 而今身在人間,沒有貼心的手下辦事,他就必須自己做這事兒,難免感覺有些尷尬和不對勁。

洛特的躊躇,不止塔迪,連穆亞也一臉莫名其妙地盯著他,搞不清楚洛特這會兒,又是哪根神經接錯線,要耍新花招了。

「嘖!」

人人都說喝酒可以壯膽氣,做出平常做來彆扭又不敢做的事情。 儘管洛特沒試過,可現在嘗試應該也不算太遲。 他拿起喝剩的酒瓶,仰頭狂灌,一瓶不夠,還招來侍者又要一瓶,直喝到他臉色酡紅,有了醉態。

這段期間內,穆亞和塔迪就傻傻的看著他喝酒,不阻止,也沒有其他動作。

一聲悶響,洛特重重的放下酒瓶,睜著迷濛醉眼,瞅著站在門口附近不動的兩個同伴,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接著飛快的拋下一句話─ ─

「不管怎樣,謝謝你們在最不利的情況下,依然願意相信我!」說完,洛特一溜煙鑽過兩人間的空隙,拉開門,眨眼間跑得不見人影,徹底發揮敏捷型騎士引以為傲的速度。

兩個反應慢半拍的人回頭張望時,甚至可以聞到洛特催動力量蒸散酒精,導致充斥整個包廂的酒氣。

「他在害羞?」片刻過後,塔迪很納悶的轉頭詢問與洛特相熟的穆亞。

「應該是。」穆亞點頭,表情也不是很確定。

洛特‧西斯法,今年兩千九百餘歲,生平第一次鄭重其事的親口道謝,獻給了兩個人類,他們分別是:穆亞‧傑洛爾與塔迪‧默里。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20 20:05
第四章        影魔追追追

有一個動力全開的穆亞,名單核對的速度神奇的比預料時間快上一倍,篩選出來的可疑名單一共有五人。 比較糟糕的是,這五個人不管哪一個,全是踱一腳,帝都舒文邁乃至全國都要晃三晃的超級大人物。

瞧見這結果,除了穆亞的決心毫不動搖,洛特和塔迪的面上皆浮現苦色。

別說什麼不忌權貴,正義無敵之類的蠢話,現實是,上位者為刀俎,下位者是魚肉,魚肉能夠拿什麼去和刀俎硬碰呢?

如果有確切證據,那還罷了。 問題在於目前一切只是猜測,假若只憑一個猜測,就想搜查這些個大人物的府第,是個好脾氣的主也許還有周旋的餘地,來個脾氣壞的,估計直接把人送入大牢,隨便安個罪名處理掉。

「也許不是這些人,是和他們有血緣關係的晚輩?」塔迪翻著那份可疑人員名單資料,嘴裡嘀嘀咕咕著說。

「莫非你想告訴我,他們一個個大公無私,絕不會包庇違法亂紀的晚輩?」洛特不屑的撇嘴,冷聲道:「護短是人類的天性,何況對他們來講,不就是陷害個沒有背景的大隊長嗎?這種事,他們會挺自己人,還是外人,用膝蓋想也知道。」

這話旁人聽著,怎麼都有些酸澀嘲諷的意味。

然而,塔迪卻無從反駁。 他必須承認洛特的發言,確實是那些手握實權的大人物之常態,全無一絲偏頗,所以他也投降了。

總歸一句話,現在最主要的,還是得有證據啊! 沒有證據,說什麼都是白搭,不先佔住「理」字,根本無法和那些軍部大老周旋。

「那就找出證據來。」本來安靜聽著的穆亞,假設性的問道:「如果有個方法,可以讓影魔暫時或永久脫離主人的控制,直接從房子裡衝到大街上,不就是很有利的證據?」

「就算有這個辦法,萬一在試驗之下,跑出來的影魔不止五隻,那該如何分辨?」塔迪從另一個角度切入,提出其中的不合理處。  「雖然我沒見過影魔,不過從名字推斷,這生物恐怕長得和影子一個樣,黑乎乎的,沒有個別特徵。」

「嗯,不錯。影魔魔如其名,就是黑漆漆且會變形的不規則體。」洛特聽了,馬上接口肯定塔迪的話,卻換來對方探詢的眼神,似乎在奇怪洛特怎麼能這般確定?

好在穆亞實時解圍,很明白的告訴塔迪,在皇家騎士團裡,洛特的另一項重大功能,就是解說一些平常人不曉得、稀奇古怪的過往秘聞、奇術、佚事。 不過,以上服務一概按照古老與希罕程度收費,唯一一次例外,就是安古達拉戰士那一回。

「守財奴的生財之道……真有你的!」塔迪已經不曉得還能夠說些什麼,只好對這種連自己人都不放過的吸血鬼作風,表示五體投地的拜服。

「承蒙誇獎。」洛特笑瞇瞇的回答,又把話題牽回適才穆亞的假設,「如果僅僅是想確認帝都有幾隻影魔,辦法不是沒有。我們甚至可以反其道而行,讓影魔帶我們到他的主人家裡。只是這種三更半夜才能做的事情,很容易引人誤會。」

得知有方法,穆亞和塔迪眼睛一亮,前者雙眼閃閃發光得尤其厲害。

「哦,這回不收費啊?」一下子就恢復正常的塔迪,回了這麼句話。

實在不喜歡偷雞摸狗的穆亞則皺皺眉,提出反對意見。  「白天不能行動嗎?」

「拯救我自己要找誰收費啊?」洛特先沒好氣的白了塔迪一眼,才回頭無奈地向正義過剩的友人解釋道:「大白天把帝都搞得群魔亂舞,不說皇帝知不知道影魔的事兒,會遭受驚嚇的平民百姓必然不知情。到時候一頂大帽子扣下來,你接招還我接招?」

洛特的說話方式和禮貌實在扯不上關係,大概也只有習慣了的穆亞能夠忽視語氣,直接傾聽內容,最後不太情願地受教點頭。

為了最後的正義能夠伸張,鬼祟行徑偶爾為之,他倒也不是無法忍受。 反正從認識洛特至今,那些卑鄙陰險的事兒,他儘管沒做,卻也不曾少見,早已見怪不怪了。

「就我們三個人足夠嗎?」穆亞再問。

「夠了。」洛特很有把握地點頭。  「按照原訂計劃,今天趕往帝都,使用飛行系坐騎兩天一夜就到了,我去找菲斯洛和蒂莉琪借,你去找狄耀借。」

穆亞一愣,下意識的反問道:「為什麼?」

「還有為什麼?狄耀那傢伙看我的眼神怎樣都不對勁,我可不想再去一次。」洛特理所當然地說,又斜睨了塔迪一眼,不冷不熱地補充道:「塔迪這傢伙又派不上用場,當然只有叫你去了。」

塔迪冷哼了聲,那反應當真和洛特一模一樣。

洛特直接當作沒聽見,催促著穆亞出門,嘴上還不忘念著道:「到了帝都以後,你負責處理我們落腳處的相關事宜,最好再偵查一下最近舒文邁城有哪些特殊風聲。塔迪要監視我,所以要和我一起去另一個地方。」

「哪裡?」穆亞側著臉問。

背後推著穆亞走的洛特,毫不忌諱的公佈答案。  「黑市。威倫帝國的黑市,就屬帝都那個最大,商品最齊全。」

光與影一體兩面,有光就有影,這不僅適用在人性,也合用於都市城鎮。

一個帝國的都城,全國最繁華的所在,同樣也是這個國家中最黑暗一面的發源地──盜賊公會、殺手公會、最大黑市交易場,通通應有盡有。

而光明與興盛,則諷刺的成為他們的最佳保護傘,以保證帝都人的黑暗心理能夠得到最妥善的服務。

這也是為何洛特要把穆亞打發走的理由。

倘若讓穆亞隨他進入地下黑市,恐怕不用一天,整個黑市就會被穆亞的正義感鬧得雞飛狗跳,然後,帝都大大小小的公家監獄將人滿為患,起因則是:黑市非法商品氾濫,模範騎士怒起一鍋踹!

屆時,得罪的權貴可就不能以一個、兩個來計算,得一打、兩打計數,保證吃不完兜著走。

畢竟,這事兒連皇帝老子都睜隻眼、閉隻眼不過問,相較之下,皇家騎士團的大隊長是哪根蔥、哪顆蒜啊? 君王都容忍了,還輪得到臣子多事嗎?

在見識過黑市的「繁盛」之後,一向愛唱反調的塔迪,也不得不舉雙手雙腳來贊成洛特的想法頗有先見之明。

地下黑市嘛,說亂不亂,說不亂它其實還挺亂。 黑市與絕大多數大型市集相仿,它分為零散販賣商的前區與批發商的后區。

前區商販汰換率高,商品質量參差不齊,只販賣一次便不再出現的商戶大有人在,后區才是黑市的主要賣點。 不想浪費時間在前區掏寶碰運氣的客人,有專人服務,幫助以最快的速度尋獲所需商品,質量也敢保證優質的后區,正是不二選擇。

自然,同一類的物品放在后區的價格也得比前區再翻上幾倍,如果沒有足夠的金錢,想來偷搶拐騙亦非不可,只是你能從匯聚黑市的亡命之徒手中逃脫,也就不會有人計較,否則的話,請把性命留下吧! 此地並不存在所謂的律法。

「幸好我沒穿著制服來。」塔迪暗想。

他和洛特目前身上穿的全是普通冒險者的行頭,外罩全身斗篷,連臉都擋得嚴嚴實實,就怕被人認出騎士身分,引爆事端。 在黑市,見不得人的傢伙多到不行,他們可疑的穿著一點兒也不紮眼。

塔迪一路走來,瞧見的不入流小混混不少,但那種屍山血海殺出來,一身殺氣幾乎凝成實質,背負人命需以百當位數計算的狠角色也算常見。 本意就不是來惹麻煩的塔迪,自然更加低調了。

他現在比較想知道洛特在玩啥把戲。 自從進了黑市,這個嘻皮笑臉的男人就整個人都變了,冷入骨髓的氣息,連走在旁邊的他都忍不住想保持距離,更別說是其他小角色,各個主動讓路,避之唯恐不及。

「洛特,你搞什麼鬼?」如果不是確定身邊人是本尊無疑,他都要懷疑洛特被掉包了。

「演戲。」

傳音回來的語氣也冰冷得緊,言簡意賅到簡直不像洛特本人,讓塔迪都不禁要懷疑,洛特這究竟是「演戲」,還是「本性」,到底平常和現在的他,哪一個才是真面目? 可惜這個困惑須等到很久很久以後,塔迪才能獲得正解。

洛特此時的冷酷,也讓他不願再自討沒趣。 塔迪摸摸鼻子,悶不吭聲地隨著洛特往裡去,他們來到黑市后區。

與前區完全沒有秩序,零零落落的東邊一個地攤、西邊一個小販的混亂相比,明明在地底下,還能鑿開石壁,構成林立商舖的后區,絕對配得上高級商業區的稱號了。

來到這里後,洛特迅速的腳步終於放慢,后區的專職導遊立刻來上一位,朝洛特二人致意道:「兩位客人好,我是導遊霍克。請問需要哪種商品?容我替你們介紹。」這個皮膚粗糙的高瘦中年男子有著一雙精明的眼,他不卑不亢地詢問。

「影魔。」洛特毫不拐彎抹角的直言。

這話倒讓旁聽的塔迪嚇了一跳。 先別提買不買得起,就算真給洛特弄一隻回去,穆亞還不立刻暴走? 這小子根本在玩火!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阻止,也不曉得在扮演何方高人的洛特,斗篷下不清晰的銀眸已先遞給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導遊霍克無視兩位客人私下的舉動,面色不改地說:「請跟我來。」

后區靠近底部,在一家門面狹窄,從外頭往內看幽幽暗暗,不可見底的店面前,霍克停下腳步,介紹道:「這是本黑市最大的影魔批發商,店主本身就是黑暗法師,如果有購買影魔以外的需要,可以直接與店主洽商。」

前半段聽起來還好好的,聽見後半段話,不光塔迪,就連一直裝冰山的洛特也不由得回首,給導遊霍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能在這裡擔任導遊,果真不是簡單的貨色。 連他們也不曉得哪邊露了餡,霍克卻清楚,他們說要購買影魔,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

導遊是不會跟進來的,洛特與塔迪兩人只有自行入內。

魔法師十個里面有八個都有怪癖,等級越高就越是難以相處,而醉心於恐怖實驗的黑暗法師和經年與屍體共處的死靈法師,難相處指數更高居所有體系魔法師之冠。

有鑑於此,洛特與塔迪進入店面後,更加小心翼翼,結果神經過於緊繃,導致前腳才剛踏進去,地面魔法陣便感應到生人氣息,魔法燈亮起微光時,兩個人全被這個大陸富豪常用的簡易魔法陣原理給嚇了一大跳。

「桀桀桀……」

詭異的笑聲從兩人腰下響起,這時他們才發覺,有個披黑袍的小老頭正站在不遠處,仰頭不懷好意地註視著他們,那笑聲正是發自他的口中。

「那不就是黑暗法師嗎?做為黑暗魔法的宗師,你緊張個什麼勁?」看見小老頭才瞬間醒悟過來的洛特,心中自嘲地罵了自己一句。

也許是人間待得有點久了,偶爾他還真會忘記自己魔族墮落天使的身分,徹底當自己是人類的闇月騎士,所以才會有剛剛那種回想起來很白痴的反應。

「歡迎。」小老頭爬上櫃檯後的高腳椅,總算和洛特他們差不多高。  「我聽見你們說話了,說說看,你們需要什麼?我要價不便宜,但保證和影魔有關的任何商品,都是最好的。」他大言不慚,滿溢的自信恰似在彰顯他無所不能。

「影符石。」洛特繼續裝酷,塔迪已經無言以對,唯有沉默。

面容枯瘦,手指像雞爪子,連眼睛也十分混濁,好像什麼都看不清楚的小老頭,聞言也露出少許驚訝,不過,很快又變成洛特看來很奸詐的那種笑容。  「客人,你倒是行家!本店確實有顆影符石,這東西魔族從來不肯輕易出售,得來不易啊!」

兼職商人的黑暗法師,商品還未取出來,便已經闡述起自己弄來貨品的辛苦,開始熟練地哄抬價錢了。

影符石是種形狀方正、不反光的純黑結晶體,是影魔的最愛,也是誘使影魔現出身形的最佳利器。 可以說影符石就是捕捉敵人影魔,和預防被影魔欺騙的保護罩。

可惜這種稀有天然礦石價格昂貴,縱使在魔界,一支軍隊裡能有一顆影符石就算了不起了,何況身在人間?

洛特本來就沒想要質地多好的影符石,哪怕是再次的次級品,他也有辦法讓影符石內部磁場形成特殊的信號,吸引住全帝都的影魔。 但他沒想到,小老頭拿出的影符石居然有雞蛋大小,質地也是最上乘的。

而且,小老頭用來盛裝影符石的盒子,是底下舖有軟墊,除了正上方透明,其餘五面均是木製,篆刻有復雜符紋的方盒,顯然也是大有名堂。

依據盒上的魔法能量判斷,這盒子多半擁有阻斷影符石特殊信號的功用,不然,小老頭的影魔商品早就為了一顆影符石而暴動。

「客人好眼光。」小老頭一發現洛特注意到盒子的外觀,又「桀桀桀」地笑起來,陰聲道:「這盒子是配合影符石打造的。假使客人沒有更好的隔絕工具,盒子也能和影符石配套販賣,我可以打折,全部算客人五千金幣。」

塔迪不清楚行情,可是,五千金幣這個價碼仍然讓他差點咬到舌頭。

他一個月的薪水也不過百來枚金幣,五千金幣他得存多久? 喝多久的西北風啊? 別看這百餘金幣對尋常士兵而言是天價,須知他們執行的任務,對一般士兵來講,也是不可能的任務,所以付出與收穫絕對成正比。

不過,更令塔迪驚訝的是,洛特甚至沒有殺價,看他那架勢,似乎打算乾脆的付錢,取貨走人。

塔迪的嘴巴張了張,想要問他哪來這麼多錢? 但是,當他看清楚洛特取出來的不是錢袋時,到口的話又立即吞了回去。

「接不接受以物易物?」

小老頭儼然不是第一次遇到提出以物易物的客人,普遍來講,提出這種要求的客人往往拿不出什麼好貨色,小老頭一概直接拒絕。 然而,洛特拿出來的東西,卻讓正職黑暗法師的小老頭再也移不開眼睛。

雖然東西還放在袋子裡,不過,光憑那熟悉的黑暗氣息,小老頭即可猜出裡頭是什麼玩意兒──「緋紅血魄!」他喊了出來。

或許在其他人眼中,緋紅血魄僅僅是個少見的魔法物品,但從黑暗法師的角度出發,緋紅血魄肯定是珍寶中的珍寶,它能使黑暗法師的修行事半功倍,尤其是對遇到瓶頸的黑暗法師更有奇效。 影符石與之相比,也只有被棄若敝屣的分。

「客人,你該曉得這東西的價值吧。」小老頭試探著提醒。

他是很樂意交換沒有錯,可是,天上不會隨便掉餡餅,他哪知道其中有沒有陷阱? 須知,緋紅血魄如果拿去地下拍賣場,何止五千金幣? 為之瘋狂的黑暗法師們鐵定會搶破頭來爭取的!

洛特渾然不在意,擺手示意小老頭隨便驗貨。

對方哪裡知道,這種人間珍寶在魔界,不過是某些地區隨便撿隨便有的石頭? 洛特的身上還有好幾個,都是當年一時興起,撿來欣賞的。

小老頭看洛特不像是在玩把戲,自然不希望煮熟的鴨子飛掉。

他匆匆的看過一眼,確認沒有問題,馬上和洛特進行交易,不但給了影符石還多貼了兩千金幣,希望洛特下次還有緋紅血魄時,再拿來賣給他。

「我們要回去了?」走出店面,感覺已經看膩黑市風光的塔提馬上傳音問道。

「還得採買一些小工具。」洛特回答。

兩人在導遊霍克帶領下,繼續在黑市后區購物,直到這時,塔迪總算曉得洛特為何主動邀他同行,這根本與體不體諒他的監視任務無關。

原來,這臭小子是找他當搬運工來著。

是夜。

穆亞以偵查辦案為由,暫時藉用的官方糧倉中,來了兩位不速之客──帝國三公主蘭吉妮和大魔法師皮皮耶爾。

在黑市裡轉來轉去,折騰將近一整天,終於備齊道具的洛特和塔迪,已經不曉得臉上該擺上怎樣的表情,來面對這兩個今晚行動的編外人員了。

事實上,他們甚至不該曉得今晚糧倉有人,更別說是出現在此。

於是,兩個男人的目光齊刷刷的移至可能知情的模範騎士穆亞臉上,眼裡詢問的意味十分明顯。

「對不起,我也沒想到訂完旅館房間出來,會撞上公主殿下。」穆亞老實認錯,然後,把遇見公主後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敘述了一遍。

這完全是一場離奇的巧合。

穆亞沒料到,公主也想不到,她心血來潮以便裝溜出皇宮,居然會好巧不巧在逛商街的時候,因為走路心不在焉,而撞到從旅館走出來,根本來不及反應的穆亞,於是認出她撞上的人,就是陪她一塊到書中世界大冒險的穆亞騎士。

難得見到熟人,公主殿下好奇的問起駐守普羅斯城的皇家騎士怎會出現在帝都之類的問題,不擅長也不屑說謊的穆亞,沒本事掰出天衣無縫的謊言,於是在蘭吉妮公主咄咄逼人的質問下,很窩囊的將計劃和盤托出。

接下來事情的發展,也就不難預料。

被穆亞的敘述勾起興趣的蘭吉妮,吵嚷著非要來看看影魔不可,順便見識一下洛特的手段。 為了讓自己更有價值,她甚至保證,只要有需要,隨時願意幫忙作證。

正是最後那句「作證」,讓穆亞意識到三公主發言的份量有多重,對洛特大有幫助,因此,頑固堅持公主不該參與其中的他,才被好說歹說的被蘭吉妮公主說服,帶她和隨後趕到的皮皮耶爾來到糧倉,等待洛特與塔迪。

然後,眼下這場尷尬的會面,也就順理成章的跟著發生。

來都來了,總不能把堂堂帝國三公主掃地出門吧? 先不提有個大魔法師在此,能不能順利趕走公主都成問題,就是問有誰具備這種膽量,恐怕也都有待商榷。

「嘻嘻,皮皮耶爾先生,你無話可說了吧?」公主殿下見大夥兒都沒了反對意見,得意的對皮皮耶爾哼了聲,揚高下巴,像只鬥勝的小母雞。 耀武揚威了一會,她想起正事,才轉頭信誓旦旦的向洛特道:「放心,洛特騎士,我相信你是被冤枉的!貴族犯法與庶民同罪,哪個人敢蓄意刁難,不讓你搜,本公主一定為你主持公道!」

「多謝公主殿下。」恢復常態的洛特非常無奈,也只能這樣回答。

這個時間,普通百姓大約均已深陷夢鄉,塔迪首先拿出在黑市買到,清楚畫有帝都豪族大家住宅內部平面圖的巨幅全城地圖。

洛特則拿起三根等長等粗,其上手工雕刻著不屬於人類已知任何一種文字的木棍,把它們的其中一端捆在一起,弄成三角錐的樣子,插在巨幅地圖屬於長的兩邊。 最後,一條細繩垂吊著的二十枝羽毛筆,被掛在三角錐中央,影符石則放置於三角錐頂端。

影符石放下的瞬間,構成三角錐的三根木頭上所雕刻的文字,整齊劃一的亮起冰藍色的柔美光華,在陰暗的糧倉里格外耀眼奪目。

「穆亞、塔迪,稍後影魔到來,你們就把這些飛鏢射進影魔身體裡。」洛特打開一個皮盒,裡頭躺了二十支細長如針的細鏢。  「一隻一鏢,射多了效果不會比較好。」

「那些羽毛全給你弄成飛鏢了?」發覺數目一樣,塔迪一面取鏢,一面隨口問道。

「嗯。我把它們塞進針管裡了,等會就靠這些羽毛飛鏢,記錄像魔移動路線,傳遞給羽毛筆繪在地圖上。」洛特正好順便解釋他的打算。

影符石的魅力果真不同凡響,等待沒多久,帝都裡的影魔全感應到影符石的存在,往糧倉聚集。 而洛特他們也親眼目睹一團團黑漆漆的東西,從糧倉各個角落擠進來,隨後「站起」,從平面一下子變成立體型態。

等到最後一隻影魔姍姍來遲,糧倉裡已經聚集了八隻影魔,比洛特他們估計的五隻,還要多了一點。

「射鏢。我要收影符石了。」洛特傳音。

影魔智商不高也不低,卻極度缺乏自主性,只是遇上影符石,洛特也不敢保證這天性是否還存在,難保它們不會聽懂他的話,為搶奪影符石而主動起來。 為了保險起見,洛特選擇了傳音入密,當作發號施令的手段。

所有事情,感覺就像是發生在瞬間。

洛特收走影符石,本來就不是基於主人命令行動的影魔,一下子失去本性驅動的來源,立刻六神無主了起來,茫然的兜著圈子。 即便不具備五官的它們已經感應到附近有生命跡象,但不知所措的慌亂依舊佔據上風,使它們無視於洛特等人的存在。

這種現象,僅僅持續到穆亞和塔迪射出飛鏢。

飛鏢入體,眾影魔頓時回了魂,找到主心骨,怎麼來、怎麼去,一個個又從糧倉各縫隙鑽出,踏上尋找各自主人的歸途。

此時,見識過影魔後,便一直盯著地圖,好奇羽毛筆如何動作的蘭吉妮,突然驚呼道:「哇!動了,真的動了!」

二十枝羽毛筆好像被二十隻無形的手牽引,以糧倉為起點,分別朝四面八方離去。

「一隻進了元帥府……哦,有三隻進了軍務大臣的宅第,分屬兩個主人……」也只有洛特能不避嫌地蹲在公主殿下身側,又把全副精神都專注在影魔的動向上。

「餵!」

注意到一枝羽毛筆的走向不太妙,塔迪也蹲了下來,目光有些緊張地追著那枝羽毛筆。  「不會吧!有隻影魔跑到我們的駐地去了。」不等別人說話,他就搶先不可置信的嚷嚷。

這麼句話,讓穆亞和皮皮耶爾也顧不得什麼禮法教條了,腦袋趕緊湊過來仔細一瞧,地圖上羽毛筆所在位置,還真標示著「禁衛騎士團駐地」。

這令穆亞感到有些窒息。 他萬萬不曾料想到,身為正義的執行者,禁衛騎士團竟有腐敗如斯的蛀蟲。

好在,影魔隨後的行動,挽救了禁衛騎士團在穆亞心中的地位。 羽毛筆僅僅在入口處徘徊一會,好似影魔在等待主人,而後又改變路線,拐進了軍務大臣家裡,筆直闖進軍務大臣的小兒子,達比斯男爵的房間,就此定住不動。

「好了,今夜到此為止。」

洛特首先站起來,伸手拉住捆綁羽毛筆的繫繩,一把提起,免得它們繼續亂畫,把地圖搞得一團糟,繼而吩咐道:「幫個忙,按照原樣把道具收好,小心別碰到上面的魔法刻紋。」最後一句話主要是提醒蘭吉妮,因為公主殿下不聽勸阻,很熱心的幫忙收拾。

洛特不曉得,穆亞此刻的心情相當複雜。

穆亞清楚影魔是個便利卻暗藏危險的工具,有人把這種東西帶在身邊,實在讓他會因此而擔心國家的重要命脈,會不會時時處在魔族的窺伺中。

他知道這種假設有些杞人憂天,畢竟魔族已千百年沒有出現過了,影魔的流通,多半也不是最近一兩年的事情,要鬧事的話,現在早該鬧個天翻地覆了。

可是,他仍然覺得心冷。 他追求正義,但不代表他是個熱血笨蛋。 事實很明顯,倘若他把影魔的事情掀到明面上,或許止得了一時,卻止不了一世。 許多豪門大族已經習慣了影魔帶來的方便,不管是殺人滅口、毀屍滅跡,或者其他見不得光的事情,早已依賴影魔代為處理,這不是可以輕易改變的狀態。

「走一步算一步吧!」洛特的聲音忽然響在耳畔,愁緒糾纏而入神的穆亞,方才驚覺到有人貼近,卻聽到前者繼續說:「你不是萬能的,總會有力有未逮的時候。」

「嗯。」穆亞無法不承認。  「洛特。」

「有。」

「勸解別人的話,由你來說真的很奇怪。」穆亞由衷地說,卻換來洛特一個瞪眼,和嘴裡喃喃著「不識好人心」云云。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20 20:06
第五章        哪怕鐵板也照踢

同一天,同一夜,同一片天空底下,同一座城市之中,軍務大臣的小兒子盤坐在床,直盯著不聽命令,擅自跑出門去找他的影魔,眉心緊鎖,心頭莫名的不安令他難以成眠,只能在點著昏黃燭火的陰暗中,一動不動地瞪眼思考著,企圖從記憶裡,找出使他心悸的根源。

他沒有去責罵影魔,在這種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魔物身上發洩怒氣,對於他當下的礙難根本無濟於事。 身為一個騎士,他很相信自己面臨危機的直覺,不曉得多少次,都是這樣的直覺救了他的性命,所以他不敢輕忽。

影魔的奴性極強,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照道理,沒有他吩咐的影魔不會擅自妄動,那麼,是何方神聖讓影魔有了暫時的自主性?

他思考,卻理不出頭緒。

一夜無眠。

隔日,吃完早餐,作息一向規律的他開始了每日訓練,可是表面已然平靜的他,內在依舊心潮起伏得猛烈,可以說他的身體雖然在接受訓練,但心卻根本不在上頭,不管他在晨跑或練劍。

一個上午,事倍功半,達比斯男爵唯一的收穫,就是弄了一身濕黏的熱汗,感覺上,相同份量的訓練似乎使他比平常喘了許多。

心不在焉,果然做任何事感覺都不對。

不過,達比斯很快就沒心情東想西想了。 待他洗浴完出來,下人便告訴他,家主大人,也就是他的父親,要求所有在家的家庭成員,通通到客廳集合。

據說,之所以會讓父親有如此大的動作,是因為一張以三公主殿下的名義,送上來的拜帖。 但他不知道的是,公主殿下的拜帖中,還夾了一張皇室搜索令。

誰敢拂逆帝國三公主,當今皇帝最鍾愛的小女兒的意志?

又不是什麼過分事兒,公主殿下登門拜訪,哪怕是於國有功的前任元帥,現任軍務大臣森迪麥公爵,也不敢不收這拜帖,更不敢佯裝不在家以求逃避──儘管夾在拜帖裡的搜索令,肯定不是好兆頭。

他以最隆重的禮節,歡迎公主殿下的到來。 可是,讓他沒想到的是,昨晚便接獲密報,說已經秘密進入帝都的皇家騎士,竟隨同公主前來。

當見到洛特等三人時,他就隱約猜到那張搜索令意味著什麼。 要說那張搜索令與公主沒關係,與皇帝沒關係,與皇室沒關係,他打死都不相信。 只是有些遺憾,他一生精忠衛國,卻還要遭受如此懷疑。

連元帥都擔任過的他,有必要去貪圖小小的皇家騎士團大隊長之位嗎? 哪怕那是皇帝最信任的騎士團之一,集全國的榮耀與皇帝的寵愛於一身。

他早就听過皇宮裡私下流傳甚廣的傳言了,連皇帝都不相信,皇家騎士團的大隊長會去殺害自己的同僚。 假使換成其他軍團,這檔子事皇帝老早就壓制下去,根本不會要求當事人追捕兇手。

偏偏這是皇家騎士團,是帝國的標榜、模範,所以不能隨便處置,因為全國百姓都在默默關注,深知民心重要的皇帝,若不是情非得已,絕不會做出這般明顯的徇私包庇之舉。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啊!

心裡想著,兩鬢已有些許斑白的森迪麥公爵,那張因為鬥氣修練有成,七十來歲但仍維持著中年人樣貌,卻已經無法抵擋歲月侵蝕,而有少許皺紋的精乾麵龐,此時也不禁流露出幾不可見的苦澀,但很快就被他韜光養晦了數年才培養出的溫和掩飾過去。

「公主殿下。」

原來這位看著小公主長大的老人,在私底下並不正式的場合中,是可以寬鬆的不必行禮。 然而,看著蘭吉妮今早造訪的神色,森迪麥公爵不但召集了家人,也依足了禮數,老老實實的行了下對上的禮儀。

「森迪麥公爵不用多禮。」臨來前,早就和洛特他們串通一氣,為了看好戲,決定乖乖演好「端莊高雅的公主殿下」角色的蘭吉妮,生疏地喊著森迪麥的名與爵位,而不是採用平常來玩時,親暱的「麥迪遜伯伯」此一稱呼。

她找位置坐了下來,沉默著不發一語,以行動表示她並非主角。

森迪麥公爵卻是熟悉公主殿下的個性,他一眼即從蘭吉妮的眼瞳深處,瞧見她公主面具底下那張頑皮的真實面孔。

敢情蘭吉妮三公主殿下,還是被遠自普羅斯城前來造訪帝都的客人,推出來裝飾門面用的? 森迪麥公爵才哭笑不得的想著,他的夫人和兩個兒子也來到客廳,陸續與公主殿下見禮後,眾人分賓主落坐。

「公爵大人。」洛特開了口,一點客套也沒有,單刀直入地說道:「普羅斯城發生的血案,身為國家重臣,你必有耳聞。依照遺留在騎士團駐地的線索,我已經掌握有人躲在幕後,唆使影魔栽贓嫁禍的確切證據……」

穆亞和塔迪則趁著洛特長篇大論、滔滔不絕之際,悄悄的觀察森迪麥公爵與其家人的臉色。 他們發覺,在聽見「影魔」一詞時,這一家人的臉色均微微一動,公爵是苦笑,夫人是擔憂,大小公子的表情卻很明顯是被觸動了某些隱藏的心事。

森迪麥的小兒子是很正統、循規蹈矩的騎士,大兒子倒是頗多才多藝……更正確的說,他學什麼都快,卻什麼都是三分鐘熱度,魔法師、騎士、鬥士、傭兵、冒險者,甚至吟遊詩人,他都有階級執照,但等級普遍都不高。

若非小兒子達比斯男爵的行動著實古怪,竟然在半夜三更跑到絕對進不去的禁衛騎士團門口徘徊,令人懷疑他是否有某些見不得光的私事外,坦白講,真要比起可疑程度,森迪麥公爵的長子索羅其實更招人懷疑。

這個男人,是帝都出了名的浪蕩子,讓眾多帝都女子又愛又恨,想殺他,又矛盾的希望他長長久久、快快樂樂的活下去。

但是,他更令帝都貴族子弟詬病的一點,就是他明明有天分、有能耐,但卻更喜歡暗中使手段,用不名譽的方法,以求花費最少力氣,獲得最大收穫。 當然,在表面上,他仍維持著玩世不恭的浪蕩子形象,他的陰險一面隻流傳在貴族子弟之間。

他們很明智的盡量少提這件事,正所謂「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何況是索羅這個小人中的小人,大家都害怕成為他不擇手段的下一個目標。 人命在這個看似大而化之的男人眼中,賤如草芥。

很不巧,公主殿下就是知道他另一個面貌的人之一。

「閣下認為,兇手是我家族的人?」森迪麥公爵的語氣驀地一沉,很明白的顯示出他的氣怒。 他一生忠誠,最後仍逃不過被帝王家懷疑的下場嗎? 為了避免功高震主,他連元帥一職都主動請辭了啊!

「就算不是,那人也必定在公爵大人的府上藏著,或者與公爵大人的家人、僕人有暗中往來。」靠在沙發上,從容不迫……也許用「慵懶沒骨頭」形容更貼切的洛特,鬼話連篇的唬人唬上癮,連不在劇本上的台詞,都給搬了上來。

他篤定的說辭可讓穆亞吃驚不小,塔迪更是費了一番功夫,才壓制住自己不立刻揪起這混蛋問清楚的念頭。 在帝國元老大臣的面前,縱使有確切的證據,也不該說得如此直白啊! 何況洛特十句裡有九句都是假話。

你沒事激怒一個勢力龐大的老臣幹啥? 吃飽撐著,自找麻煩啊?

可惜洛特沒有這樣的自覺,他在兩個同伴心驚膽顫又不敢揭破騙局的情況下,繼續胡謅海吹。  「公爵大人自認清白,就配合調查來加以證明,如何?」不但滿口謊言,他甚至主動挑釁,這讓他的兩個同伴實在難以將目光再往公爵一家身上放。

這激將法簡直明顯到不能再明顯了,為官幾十年的森迪麥公爵如何不知? 就連他的兩個兒子也聽得出洛特言語間的挑撥,不太能沉住氣的大兒子眼看著即將發作。

「哼!說得倒好聽,你把證據拿出來給大家瞧瞧!」索羅的嘴還是比他父親快了一步,搶先憤恨地說。 但是,誰也沒有註意到,在他火爆的表面下,眼瞳深處一閃而逝的陰毒,那是種相中獵物的毒蛇目光。

森迪麥公爵暗嘆口氣,此言一出,他連想要拒絕都沒機會了。

「說出來,讓某人有機會湮滅相對證據?」洛特針鋒相對、分毫不讓,氣死人不償命的表情幾乎讓人以為,狄耀靈魂脫體附身於他。  「但透露一點倒是沒什麼。影魔!影魔就是關鍵。在那個控制屍體偷襲我的影魔身體裡,我留下了點東西,它告訴我犯事的影魔還活著

他信心滿點,這股氣勢換來了表面不顯山不露水的嫌疑人,內心深處逐漸增加了慌亂和猜疑。 後者的腦袋開始快速運轉,索羅覺得自己需要分析,搞清楚對方究竟是故弄玄虛,或者罪證確鑿。

慌亂是智能型罪犯最要不得的情緒,他很快就冷靜下來,狠辣充填了內心世界。 他決定,把後備計劃提前實施……

「而且──」洛特拖長了音,眼睛往帶來的道具一瞥。

僕人一號穆亞、僕人二號塔迪,在後者一邊做一邊心理不平衡的情形下,把昨晚佈置過的一切在公爵府重現。 不同的是,這時候綁在上面的羽毛筆剩下四枝,地圖也非全城,而是洛特連夜繪製的森迪麥公爵家中平面圖。

自然,那是最粗略,只要進來兜過一圈,人人皆可畫出來的那種平面圖。

洛特慢騰騰的站起來,拿出影符石,擺在捆綁交錯的木棍頂端。 三根木棍上,被微調過的魔法符紋接收到影符石的波動,自發的閃動著瑰麗色澤,四根羽毛筆再度被無形之手牽引,扯著細線分別就位。

森迪麥公爵一家看去,赫然發覺羽毛筆所點位置,與家中影魔所在位置重合。 森迪麥非常人的耳力,甚至讓他聽見大兒子在偷偷嘀咕著道:「精神系魔法?不對……我不認識這東西。它不屬於元素系或空間系,但是,這的確是魔法波動……」

難道是黑暗魔法?

雖然自己是武人,但黑暗魔法的赫赫兇名,還是讓森迪麥公爵很快就想到這個可能性。 結果,這個假設反而使他不寒而栗,黑暗的延伸,恰好是正規軍最痛恨遇上的死靈魔法。

光與闇,儘管是元素體,卻非元素系魔法師能夠掌握,因此,它們在細分上獨立成光明係與黑暗系,不屬於元素系的一環。 有鑑於此,在聽見不是元素係時,森迪麥才會往最惡劣的方向猜測,繼而有這個假設。

「這是做什麼的?」

「讓公爵大人曉得,我是怎麼追踪到殺人栽贓的影魔。」洛特照舊用正氣凜然的神色,說著滿口謊言,「只是我那東西有個小缺點,和那隻影魔接觸過的影魔,都會被傳染。」

話正說著,森迪麥突然聽見廳外幾個僕人在驚呼,接著,四團黑乎乎的東西從門縫底下竄了進來,在各自的主人身邊實化,卻有一隻轉個沒完,遲遲不願就定位……但也可能是因為主人不在場,只懂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它,無法達成立體化的前置命令:「在大廳內尋找主人。」

這點異象,讓洛特等三人飛快的交換一個眼神。

影魔無主,大出他們的意料。

也許是因為誤打誤撞,讓他們才剛開始追緝就撞上了真兇? 倘若真是如此,這運氣未免好到有點兒可怕,就不曉得真兇是他們三人當中的哪一個?

「森迪麥公爵,你沒有飼養影魔?」蘭吉妮第一次插嘴。 聽她的問法,敢情在公主殿下的認知裡,影魔不過是造型奇特、養法特殊的小寵物?

確實,因為影魔的身價昂貴,在帝都貴族子弟的圈子裡,也成為另類財富多寡的象徵。 現在大廳裡的三隻影魔,都是索羅弄回來的。 達比斯身旁之所以有一隻,也是哥哥送弟弟的生日禮物,儘管這份禮物實在怪異了點。

「回禀公主殿下,沒有。」這位老資歷的帝國重臣聲音沉穩,細聽更會發現他的怒氣已然收斂了許多。

那隻找不到主人,卻出現在他們家的影魔,讓他意識到事情似乎不單純。

說不定有他的政敵在暗處攪和,想要混水摸魚;再說不定,暗殺嫁禍事件是他某個政敵的手筆,目的是要拖他下台,而面前來勢洶洶的騎士不過是遭受到池魚之殃,被選中成為他倒台的祭品。 唔,敵人的敵人,那就是朋友了。

想到這裡,森迪麥公爵開始思考怎樣擺脫嫌疑,至少要解釋清楚,那隻不知道是誰家的影魔,為何會在他家出現。 誰想得到,在公爵大人還來不及開口的時候,影魔竟先安定了下來,在達比斯男爵的腿邊停下,化成實體。

影魔夠死板,不會自主說謊。

眼下這只影魔的舉動,不啻於承認達比斯是它的主人。

起碼客廳裡的絕大多數人皆由衷的這般認定,對影魔的刻板印象,使他們壓根兒沒想過有其他的可能性。 但這些人裡頭,不包括穆亞和洛特。

前者不去說他,穆亞基本上就無意去了解什麼影魔不影魔,不管從對帝國是否有危害的角度,或者是天使長奧納格的傳承影響,他都打從心底討厭影魔。 至於洛特,他不驚訝才正常,如果他驚訝了,他便是異常了。

原因無他,影魔收到的命令被他更改了。 洛特說:「森迪麥一家,隨便找任何一個人黏上去。」影魔很快的便決定了「心儀」的對象。

他製造的簡易魔法道具除了監視影魔動向,還可以下達簡單的命令,射入他們體內的飛鏢,即是接收器。 唯一可惜的是不持久,在他喪失上位魔族天生威懾力的現在,他能夠支配影魔的時間並不長,頂多七天。

而他之所以這樣下令,是為了進一步試探。

「達比斯男爵。」洛特涵義不明的銀眸緩緩的挪移過去。  「那是你的影魔?」其實不用問,光看達比斯難以置信的錯愕神情就知道,他甚至不曉得影魔為何突然認准了他。

「不是!」終於反應過來,他狂揮兩手,企圖撇清關係。

他哥哥索羅也湊過來,幫著辯駁道:「達比斯的影魔,還是我送給他的。這個武痴哪裡會注意帝都的流行趨勢?我說那個被免職的騎士,你不要血口噴人!」

「是留職停薪。」在旁邊的穆亞皺起眉,糾正索羅的錯誤。

「這不是重點吧?」塔迪總算領略了穆亞偶發的天然呆症候群。

洛特還記得穆亞上次發作的時間,是騎士團發生命案那晚。  「發作時間縮短了嗎?」他對自己的發現有種不太妙的預感,偏偏目前並非研究的好時機。

「我管你留職還是免職。」索羅不耐煩地揚高音調,將火爆浪子飾演得唯妙唯肖。  「難道這個不知道主人是誰的影魔選誰,誰就是犯人?那你怎麼不放到街上,看它選誰,你們就把人抓起來,當作真兇結案算了!」

「兇什麼?」塔迪冷笑著扮起黑臉。  「洛特可沒說誰是兇手,莫非你作賊心虛,還是說你在包庇人犯?鬼吼鬼叫的做什麼?比大聲啊?」

「別這樣。」穆亞接著演起白臉,不贊同地阻止塔迪繼續口出惡言。  「人家是兄弟情深,哥哥急於替弟弟辯護,所以口氣比較差。」

「你……你們!」索羅一臉的氣急敗壞。

至於洛特的角色,當初的討論結果是愛演什麼都隨意,不過看樣子,他比較喜歡當壞人。 繼穆亞之後,這個一身痞子習氣的騎士,惡聲惡氣地說:「現在是我查案,還是你查案?是非清濁我自會分辨,你閉嘴!」

當客人的,居然比主人還囂張。

若非現在場合不適宜,瞧見洛特的行事作風,正在裝優雅的蘭吉妮公主絕對會拍案叫絕。 她不爽那個花心浪蕩子很久了,看他吃癟比誰都高興。

「洛特騎士,請回歸主題。」森迪麥眼見話題要被越扯越遠,面對與自己同性格,跟自己一樣暴躁的大兒子就要在自家客廳與客人上演潑皮吵架,連忙嚴正制止。

「主題?好啊!」洛特邪氣地笑著,一屁股又坐了回去,大剌剌的翹著二郎腿,說道:「索羅子爵,不用這麼大的火氣啊!不就是問問那影魔是不是你弟弟的而已。」

「不是。」索羅用比他的騎士弟弟更強悍的態度,一口咬定。 瞧他的表情和眼神,倒像是要把洛特一口吞下去,以抑制心中的怒火。

「洛特騎士,這棟宅子裡一直只有三隻影魔,那第四隻影魔不屬於我們。假使你不相信,可以問問我的管家。」森迪麥補充說明。

他依舊認為有政敵在作祟,只是當下更要緊的,是讓拿公主殿下當令牌的洛特騎士,不再將矛頭處處對准他的家族,鬧得好像他家真的窩囊人犯。 這種流言蜚語萬一傳進皇帝耳朵裡,對他可沒有一絲半點的好處。

「不需要。」洛特卻出乎眾人的意料,拒絕得很直接。

穆亞、洛特、蘭吉妮,不管對原先的計劃知不知情,他們都搞不清楚洛特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他怎麼會在佔盡上風之際,做出第一次退讓?

「你想要咬死我弟弟是兇手?」天知道是否有戀弟情結,索羅聽見洛特的拒絕後,馬上目露凶光,反應可大著了。 倘若旁無他人,說不准就要衝上來拚命了。

「不。」洛特的視線挪向一直被父親、哥哥「搶答」,沒有機會自己發言的達比斯,慢條斯理地說道:「瞧達比斯男爵一臉呆樣,我相信他不會有那麼多鬼心思。」

這句話,是褒是貶實在很難分別。

不過,達比斯卻聽懂了「相信」兩個字,他終於露出鬆一口氣的笑容,不再毛毛躁躁,搶著想要說話。 反之,索羅卻未曾放鬆,洛特鬆口,倒使他流露出警戒神色,好像已經進入備戰狀態,隨時準備和洛特來場唇槍舌戰。

森迪麥公爵和夫人的神情變化,就沒有兒子們那樣明顯。 長年遊走在上流貴族圈子,使他們明白何謂必要的含蓄。 若讓太多人掌握他們心底的情緒改變,在表面一片風光,實際水深不可見底的貴族圈中,絕非好事。

「公爵大人,我看這樣吧!」話鋒一轉,洛特突然變得善解人意,提出體貼的建議。  「公爵大人趁著今天仔細搜索家裡,或許疑犯是躲在府上某個你們沒注意到的地方。假使公爵大人一整天都沒有收穫,明天我來,可就公事公辦了。」

沒想到會出現如此戲劇性的轉變,森迪麥公爵自然忙不迭的答應下來,還打包票說,只要那個疑犯當真躲在家中,必定把他揪出來,以證清白。

「那我就等著公爵大人的好消息。」

輕車熟路的收拾好道具,那隻無主影魔也因為影符石消失,而一溜煙跑得不見踪影。 洛特的眼角余光卻注意到,那隻影魔並未跑出宅子,而是有目的性的要去某個房間找主人。

「走了。」洛特很有老大架勢,大搖大擺地走在最前頭。

穆亞和已經認了搬運工命運的塔迪跟在後頭,兩人悄悄的交換一個眼神,既有的默契讓他們決定,一找到安靜的地方,就要馬上對洛特進行逼供。

那小子在玩什麼花樣,連他們都看不懂了。

事情結束得莫名其妙,蘭吉妮也感到莫名其妙,不由得喊了聲:「洛特騎士。」她很想知道,這究竟是不是演戲的其中一環。

「公主殿下無須擔心。」洛特頓下腳步,回首順勢接話。  「即使那法子會消耗我大量的力量,但此刻也顧不得了。」這句話,剛好讓隱藏在暗處的兇手再增加心理壓力。

洛特越發覺得,那隻影魔和騎士團裡操縱屍體偷襲他的影魔是同一隻了。

比起證據,魔族更喜歡靠直覺辦事,因為魔族的直覺,就像他們探索眾生情感的靈覺一樣,奇準無比。

所謂的「安靜地方」,居然是一條經常發生勒索、搶劫事件的陰暗小巷。

洛特是在無從反抗的狀態下,被穆亞和塔迪一左一右的「押送」進去。 好奇的蘭吉妮和肩負保護使命的皮皮耶爾,理所當然也跟著拐進小巷子裡。 隨後,皮皮耶爾大魔法師再張設結界,小巷子馬上晉升成旁人無法偷聽的安靜角落。

木棍和地圖早就被不耐煩扛著招搖的塔迪靠牆放置,現在這傢伙也像個流氓,一手掠過洛特頸部抵住的後牆,兇惡的嘴臉貼近洛特,吼道:「你到底在搞什麼鬼?我們討論的劇本里可沒有剛剛那一段。你一口咬定是森迪麥公爵家的人所為,萬一傳了出去,我們還怎麼去其他嫌疑人的家裡搜查?」

雙手環胸,一臉沉靜地站在洛特另一側的穆亞,聽了點頭不已。

「誰會把污水往自己頭上倒?他們不敢傳出去啦!」無視於凶神惡煞般的塔迪,洛特不以為意地擺擺手。 不過,那擺動自然的手又忽地一頓,洛特側頭陪笑道:「好穆亞,不要這樣瞪我嘛!哎,實話跟你們說,我覺得那隻影魔很熟悉,一定是線索,所以其他人家裡,我們可以不用明察,暗訪就夠了。雖然就我個人的直覺來講,是查都不用查,只要盯緊公爵家就夠了,可是我如果這樣說,你們一定不會同意。既然如此,你們高興查就去查唄!我要專職盯睄。」

「你……你這人真夠無賴。」塔迪訕訕的收回手,無言以對地搖頭。

「另外四座府第就不去了?」穆亞專注地盯著洛特,那份認真讓洛特不敢再嘻皮笑臉的應對。

洛特同樣正色答道:「剩下五天的時間,你是要跟我賭呢?還是去做無用功?好朋友,相信我吧!我不會連累你的。」

穆亞沉默,眼睛瞬也不瞬地與洛特的冷銀眸子進行無聲交流。

奇怪的凝滯氣氛,連小聲的和皮皮耶爾吱吱喳喳的蘭吉妮,都自覺地閉上嘴巴,睜著水漾眸子,瞧這兩個大男人要「來電」到什麼時候?

良久後,穆亞嘆息了一聲,似乎敗下陣來。  「你的驕傲不會允許你去蹲監牢。」他牛頭不對馬嘴的說了句話。

「我會讓兇手現形,而且,你別忘了還有這個──」洛特拿出一條鍊子,煉身是流竄火焰般的金紅,而墜飾彷彿是一隻豎立的眼睛,卻殷紅如血,兩者嵌合有如渾然一體。  「西蒂耶卡之凝望,女親王的贈禮,會讓兇手在大庭廣眾下懺悔。」

他不需要物證。

只需要確認案中策劃一切的是哪個人,然後,讓幕後黑手在皇室、在權貴、在百姓面前坦承罪行,令犯人縱使擺脫了女親王的魔力,也辯無可辯。

沒有什麼是比犯人親口承認更有力的證據了。

「洛特騎士,既然這項鍊這麼好用,你剛才就應該用了,不必和森迪麥伯伯浪費時間。我知道伯伯為人公正,從不護短。」蘭吉妮不解地問著,她覺得洛特根本不需要兜圈子辦事。

「西蒂耶卡之凝望一個月只能使用一次。」洛特為她解答,順便痞痞地補充說明道:「不然,我讓所有嫌疑人都望上一望,問題不就解決了?哪還需要七天啊?扣掉路程,我一天就可以破案了。」

不得不承認,洛特講話的方式令人討厭,但也言之有理。

「那接下來要幹嘛?」老早便把回宮一事拋到九霄雲外的蘭吉妮,興致勃勃地接著問。

「接下來啊……」洛特輕笑,眼神似乎有些不懷好意,看得蘭吉妮渾身發毛,才聽他道:「接下來,公主殿下應該回宮了。」

「咦?」蘭吉妮立刻忘記洛特的眼神壓力,把頭搖得像波浪鼓。  「我不要!」她還是第一次參加辦案,新鮮感正濃呢!

「公主殿下昨晚不是告知陛下,說妳今天中午就回去了嗎?現在都下午了,公主殿下不走,陛下或許就要差人來請了。」穆亞見狀,也加入了說服的行列,字字在理。

蘭吉妮給堵得說不出話,只能以冷哼表示不滿。

「我會再來的!」扔下這句話,生氣自己被利用完便遭拋棄的公主殿下,氣呼呼地走了。 主子離開,皮皮耶爾當然也得跟上,結界就此解除。

為了避免後續對話給旁人聽了去,三位騎士也很默契的改用傳音入密來進行交流。

「現在要做什麼?」塔迪率先開口。 那些大型傢伙,他已經認命地扛了起來。

「你可以考慮先把東西拿回旅館放好,再買些吃的喝的回來。」洛特儼然把某人當成下人在使喚了。  「我們留在公爵府附近,分三個角度監視。被受害者找上門,信誓旦旦說要揪出兇手,那個人一定會有動作。」

「嘖!」塔迪大翻白眼,沒好氣地啐了一聲。  「哼,我等著看你出醜。」不過,他還是接下了跑腿工作,溜出小巷,一下子便混進人群裡,不見踪影。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20 20:07
第六章 假面刺客真騎士

正門、後門,以及籠罩整座公爵府的製高點,分別由穆亞、塔迪、洛特進行監視。 誰也不敢保證幕後黑手究竟幾人,因此,他們決定分頭行動,避免監視一個,卻不慎漏掉另外一個,給了嫌疑犯金蟬脫殼的機會。

萬一……僅僅只是萬一,敵人強大到讓他們無力應付,才可以傳音的方式發出尖嘯,而較接近的一方才能跑去緊急支持。 倘若跑太遠,不幸出了傳音範圍,那麼,不求建功但求保命,縱使敵前逃跑再怎樣不名譽,照樣得乾!

這點雖然是由洛特提出來,但穆亞仍舊揪著洛特,耳提面命的提醒提醒再提醒,就怕那夜危樓之戰,洛特打算和塔迪同歸於盡的事件再重演,他無辜的心臟可不願再經受一回的刺激。

「穆亞真愛窮緊張。」站在全帝都最高的觀光塔上,偽裝成一般遊客的洛特一面倚著護欄,百無聊賴地俯視著下方,一面回想兼嘀咕。

「不過仔細想想,假使真的出現一個那樣的敵人,我會不會甘心逃跑?」洛特很認真的思考三分鐘,得出結論。  「不,老子死都要拖那個混蛋墊背!」

沒錯! 他不會跑,寧死也不會逃跑。

他再也不當逃跑的懦夫!

「真是抱歉啊,穆亞。如果發生那種事,就別怪我言而無信了。」他低頭看著觀光塔下方川流不息的行人馬車,停頓片刻,忽地抬頭──

「該死的陽光!今天怎麼這麼熱!」

今天的陽光確實相當猛烈,哪怕已經到了下午,接近晚上十分,太陽照樣炙得灼人,尤其是站在四周全無遮蔽物的觀光塔上,更是將整個人曝曬在日光底下。

可恨的是,偽裝成一般遊客,洛特就必須像個普通人。 普通人縱使學習了鬥氣,也不怎麼上得了檯面,所以,他就不能使用鬥氣來調節體溫。 這導致大量汗水排出,使他看起來就像剛從水里打撈上來一樣,渾身濕淋淋的,還有水珠在滴。

花冤枉錢買罪受! 他無法理解這些無聊人的想法。

洛特的不理解,顯然並不妨礙旅人們的遊興。 他們賞景的賞景,作畫的作畫,談情說愛的談情說愛,還有幾個吟遊詩人乾脆現場即席表演。 但是,沒心情聽吟遊詩人誇大其辭又鬼話連篇的洛特,卻只想把耳朵捂起來。

如果這個動作不會太過突兀的話,他一定會這麼做!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把自己隱藏在人群裡,不要顯得太過突出,才方便無人干擾的長時間監控。 否則,浪費時間甩掉背後各路跟踪人馬的苦心,豈不是白白糟蹋了? 也只有帝都的權貴才有那個閒錢,養一堆專門整天跟在別人屁股後頭的屬下。

「那還不如把錢給我,我自己把行踪寫成日記給你們這群跟踪狂。」洛特嘆了口氣,繼續假裝看風景,卻把百分百的精神都投注在監視公爵府第,務求不漏掉任何蛛絲馬跡。

然而,線索往往出現在鮮少有人注意到的角落。

洛特左等右等、前等後等、上等下等,等了又等,直到太陽快要下山了,他彷彿很喪氣的一腦袋往護欄上趴,斜眼看大地的視角卻意外發現──乖乖,那不是公爵麼子,達比斯男爵嗎?

「穆亞和塔迪都沒有發現嗎?」他保持當下的姿勢不動,腦筋卻動了起來。  「難道他不是從房門裡出來的……對了,密道!公爵府豈會沒有密道?」

既然動用到密道,就代表不論達比斯出來做什麼,他要做的事情都不適合攤在陽光底下,才會鬼鬼祟祟的有門不走,淨朝陰暗處裡鑽。

儘管意外等到的人是達比斯,而非索羅,不過知人知面不知心,誰能猜到那張老實人的臉皮底下,包裹的是怎麼樣的一種人格?

洛特迅速地追了上去。

達比斯感覺自己的思緒有點混亂,他甚至沒聽清楚自己的哥哥都在提醒些什麼,就被哥哥又拖又拉的塞進地下密道入口,說這是為了安全起見,避免他去送藥方去救哥哥的老朋友時被誤會,因此惹禍上身。

他不懂,就只是去送個藥方而已。 至於惹下禍事? 從什麼時候起,贈人藥方已經被列在國家律法的禁令裡了? 他可沒有這樣聽說過。

不懂歸不懂,哥哥的吩咐,他還是會盡力做好。

別的不提,僅僅是哥哥待他的好,便足夠他替哥哥跑腿一趟。

而且,哥哥也說了,他朋友得的病症奇怪,對應病症的藥方也是千金難求,得來不易,可能會有人前來搶奪,讓他一定要小心。 倘若不敵,即使把藥方讓給對方,也必須優先保全自己的一條小命。

他甚至記得臨行前,哥哥一臉憂慮地叮嚀道:「你切記要保護好自己,藥方雖難求,卻不代表僅此一張。對哥哥而言,比起朋友,弟弟更重要。」

正是因為這種信任,他更要妥善的達成哥哥的委託。

這是一名成功騎士,也是一個弟弟的堅持,哪怕敵人當真強勁到需要他付出生命為代價!

「所以,哥哥,你放心吧!達比斯必然不負重任。」他狠狠的握緊拳頭,是激勵自己,亦是表達堅定的意志。  「什麼樣的敵手都好,儘管放馬過來!」

很快的,達比斯就深切體會到,什麼叫「一語成讖」。

也許是他哥哥的朋友落腳的旅館太過偏僻了,給了任何想對他下黑手的人良好的地利之便,是導致他烏鴉嘴靈驗的原因。

畢竟那是棟座落在巷尾,看起來有四、五十年曆史,而且年久失修,光走近都似乎能聞到陳舊曆史散發出霉味的兩層樓建築物。 不論白天黑夜,這間旅館都沒有什麼旅人入住,生意慘淡到僅可在風雨飄搖中勉強維持,它的倒閉恐怕也只是時間問題。

不過,達比斯更相信他懷中躺著的藥方,才是招來他人覬覦的原因中之原因。

「千金難求嗎?」

莫非就因為這種理由,可以忽視急需藥方配藥救命的病患的需求,搶奪藥方,使病人無法及時救治,一命嗚呼? 達比斯生平最看不起這種抱著現實主義過活,自私自利、不懂替他人著想的傢伙。

想到這裡,一種奇特的感覺突然觸動他的警戒神經,把他剛要踏入旅館的腳收了回來,全身緊繃,精神進入備戰狀態。

緩緩的,他倒退遠離旅館門口,然後轉身,煞有其事地盯住空無一人,因為夕陽即將落下,更添一分遲暮之感的巷弄。

幾乎在他轉身的同時,一抹人影鬼魅似的幽幽現身。

──潛行術。

此乃盜賊與刺客必學的生存技能。

但是,讓達比斯提神警戒、如臨大敵的絕對不是潛行術本身,而是使用潛行術那人技巧之高妙,縱然達比斯不想滅自己威風,卻也不得不承認,若非對方有意露出破綻,他絕對無法察覺自己背後跟了一個人。

換句話說,對方是有意讓他發現的。

否則,對方大可跟著他進去,殺掉他和病人之後,拿走藥方,揚長而去。

對於一個擅長行走在黑暗,出其不意,予以迎頭痛擊之人來說,這並非難事。 尤其是對方的潛行術造詣如此高妙,達比斯完全有理由相信,在渾然未覺的情況下,對方想拿走他的性命不會比探囊取物困難。

他默默的注視著來意不善的潛行者。

來者也不發一語,肆無忌憚的目光將達比斯從頭打量到腳,再從腳打量到頭。

他披著黑色斗篷,穿著黑色衣物,連腳底踩著的也是黑鞋,黑得相當徹底,唯獨一雙眼睛銀得冷冽,猶如凍入骨髓的寒霜。

不妙的感覺,逐步侵蝕著達比斯的心靈。

一旦入了夜,對方這身打扮在魔法街燈絕對照射不到的陰暗小巷裡,將起到十分突出的擬色保護效果。 換言之,達比斯無論想得勝或撤退,夕陽餘暉散盡前的十數分鐘,是他唯一可利用的機會。

速戰速決!

先入為主的觀念,讓他連出口探詢對方來意的動作都省略,直接拔劍,表現出不善與殺意。  「我不會讓你如願的,手底下見真章吧!」

運起鬥氣,達比斯邁開大步,雙手持劍奔向對方──先發製人!

作賊心虛。

除了作賊心虛之外,有誰會在照了面,連問也不問一聲來意,掄起傢伙就攻過來? 還正氣凜然地說,不會讓他得逞? 現在到底是誰心裡有鬼啊? 換上一身刺客裝扮的洛特如此作想。

不過,演戲還得演全套。 洛特深明他這趟行動,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人識破真實身分──多了把柄讓別人有機會做文章,洛特可看不出這對他有什麼好處? 所以,他「變身」得很徹底,不但換了服裝,也換了氣質。

他敢說,除非有誰知道或見識過昔日的他,否則,誰也無法將現在一身勁裝、氣息冰冷的他,與流氓無賴的闇月騎士洛特聯想在一起。 當然,穆亞可能是唯一的例外,他的直覺有時候靈敏到令人難以置信。

心裡在想,洛特的手上功夫也沒有鬆懈。

刺客該有刺客的戰法。

腳步一錯,洛特以游魚般靈敏的身手,周旋在達比斯的人與劍之間,挑戰極限似的,總以毫釐之差,閃避著被火紅鬥氣所包裹的利劍。

是包裹,不是附著。

這是皇家、禁衛兩大騎士團騎士,與普通騎士最大的差別。

儘管乍看下,包裹著一團火焰的兵器看起來比較威風,但為了達到接近附著的增強效果,鬥氣的消耗量卻是附著的三倍以上,這決定了普通騎士的續戰力遠遠比不過兩大騎士團的騎士。 光是這一點,便足夠凸顯出兩大騎士團之所以被帝國倚仗,優越於其他騎士的原因。

有鑑於此,洛特並不看好達比斯的持續力。

儘管達比斯是一名星級騎士,而且據說再給他兩、三年的時間,踏入月級門坎也不是問題。 比起許多終身徘徊在星級,明明累積了大量經驗,卻無法獲得最關鍵性突破的騎士,二十五歲的達比斯,無疑是武學天才。

只不過,皇家騎士團這一屆,平均年齡也是二十五歲上下的眾位大隊長們,是天才中的天才,他們最次也具備月級的水平。 自然,帝國不惜血本的網羅投資栽培,多方倚重,也是將優秀原石磨成璀璨寶石不可或缺的一大功臣。

然而,無論達比斯究竟是天才還是蠢材,都無法改變一項事實──

他正在步向失敗。

這無關乎資質,也不是因為對手不是光明正大的刺客,而是因為他面對著洛特這個有著將近三千年戰鬥經驗的千年魔族,縱使洛特把力量限制在與他同一層次,但光憑恐怖的經驗差距,也能佔據上風,吃死他。

雖然目前的戰況看起來,似乎是達比斯將劍揮舞得虎虎生風,全面佔據主動位置,猛烈攻勢一波接著一波,逼迫洛特只能被動防守,憑藉狗屎運狼狽地左躲右閃,連拔出匕首,象徵性的反抗兩下也沒有辦法。

只看得清表象的外行人,必會一口咬定洛特將成敗方。

但能看清楚細節的內行人會發現,洛特的處境看來儘管岌岌可危,他卻連呼吸也不曾亂了節奏,臉不紅、氣不喘,擺明了游刃有餘。

反之,達比斯的鬥氣卻已不如先前的凝煉,艷紅光芒黯淡許多,光暈邊緣明顯有了渙散跡象──這是鬥氣即將後繼無力的徵兆。

一旦沒有了鬥氣輔佐,不僅攻擊力,就連防禦力也會下滑。 沒有銳利的爪牙、堅硬的殼甲,騎士的耐力體力再好,又有什麼用?

刺客的攻擊近似於蠍尾毒針、蟒蛇毒牙,只求一擊必殺! 這種攻擊模式恰好可以無視耐力的強弱、體力的多寡。

好巧不巧,擁有一身好毒攻與使暗器本領的洛特,比起騎士,他具備了更多優秀刺客的條件,自然也包括刺客獨特的攻擊方式──只要暗器在手,洛特可以滴血不沾身,出其不意的優雅擊殺絕大多數敵人。

若不是殺人非他本意,這會兒的短暫交戰下來,達比斯至少得死個十次以上。

原因無他,達比斯可能是主謀,也有可能是被利用的棋子。 瞧他那副別人稍稍示好,就情願掏心掏肺、赴湯蹈火的蠢樣,洛特覺得,後者是正解的可能性實在比前者高出太多。

殺或不殺,都得先搜了他的身,搞清楚他的行動目的,才得以作決定。 前提是,他必須讓眼前精力充沛的過動兒,連一根手指也無法再動。

好死不死,達比斯又是那種認准一條死理走到黑的傢伙,格外倔強硬氣,你越強勢,他反抗得越劇烈,害洛特不敢使用擁抱霜凍來拷問。

他怕達比斯明明嚇得要死又不肯說,結果最後答案沒有到手,唯一的關係人又死於毒發。

損人不利己的事情,洛特從來不干。

他決定繼續游斗,反正已經被動過手腳的小巷,不會再有不相關的人進來,他有的是時間使達比斯累到趴下。

「餵!你太卑鄙無恥了!有本事不要跑,和我正面交鋒!」劍刃頻頻與敵人的衣角擦過,但他就是連敵人一根寒毛也傷不到,越積越多的火氣終於讓達比斯咆哮出蠢話。

讓刺客和騎士正面交鋒?

只要是那個刺客不是笨蛋或自大狂,絕對不會接受如此提議。

「哼。」

洛特連步法也未曾遲滯,達比斯的怒喊對他而言,與耳旁刮過的風並無太大區別,都被歸類於可以左耳進、右耳出的雜音範疇。

不曉得是否因為被洛特貓戲老鼠般耍著玩兒,達比斯黯淡的鬥氣驟然大漲,顏色又變回熊熊烈火的鮮紅。  「你居然嘲笑一名騎士希望正面決鬥的光榮精神?我饒不了你!」他喘著大氣,技巧性的劍術已被搞成像是掄著鐵疙瘩在揮霍蠻力。

天知道,達比斯究竟是把洛特的冷哼聽成了什麼? 但可以想像,達比斯聽覺接收到的,絕對不是美好的詞彙,否則的話,他沒必要突如其來地發火。

「迴光返照。」洛特斗篷陰影內的唇角微揚,過往的經驗讓他明白,達比斯僅僅是在徒勞的做最後掙扎。

此時距離夕陽西下,剩下不到一分鐘。

滿身大汗的達比斯,體力也差不多告罄了,他沉重到幾乎在地面拖行的腳步,早就出賣了主人身體的實際狀態。

他重重的劈出一劍。

直撲而來的殷紅劍芒,那彷彿鮮血的色澤格外瑰麗。

洛特下半身不動,上半身後傾約半公分,媲美機械的精密計算,讓他的腦袋剛好擺在劍芒所能達到的極限邊緣,斗篷的帽沿微微顫動,然後──

風平浪靜。

氣勢萬鈞的劈斬,電光石火的瞬間,彷彿只是幻夢一場。

實際上,也許什麼事也不曾發生,倘若達比斯顫抖的手沒有勉力持劍,劍鋒直指洛特的面孔,咬牙切齒的臉上盡是悔恨不甘的話……

斜陽隱沒,夜臨大地。

月華成片灑落,給帝都鍍上一層淺淺的、柔和的淡銀,與洛特眼中冷冽如霜的燦銀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達比斯的決然並沒能替他贏取勝利,黃昏遠遁,留下屬於刺客的舞台,更無情的抹殺他這個訓練刻苦,卻缺少實戰經驗的生嫩小子。

唯一有利的條件,是以命相搏,可惜用想的倒是容易,真要付諸行動,哪有那麼簡單? 依照當前的局勢推斷,哥哥的委託,即便他豁出性命不要,恐怕也……達比斯滿腹苦澀,總算體認到自己接下的燙手山芋有多麼炙手。

該怎麼辦? 他六神無主。

看著面前一張濃眉緊鎖,相當苦惱的剛毅臉孔,再看年輕騎士因為短暫卻激烈的體力消耗,而不由自主顫抖的身軀,洛特可以百分之百篤定,達比斯已是強弩之末。 他之所以強撐著不倒,實在是因為意志力驚人,果真虎父無犬子。

洛特伸指夾住劍刃,將達比斯的劍往旁邊帶開,巧勁一施,順勢格開兵器,連帶著使達比斯朝後踉蹌了兩步,後背抵住小巷矮牆。

直到這時,達比斯才發覺洛特並非純粹在閃躲,而是以此為幌子作為掩護,悄悄地將他逼入牆角,壓縮他能發揮的空間。 而他卻渾然未覺,眼中只剩敵人,壓根兒忽視了環境……達比斯心臟一抽,頓時感到一陣後怕。

「不錯,你還知道要害怕。」

這是打到現在,達比斯首次聽見刺客說話,恍惚間,他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可是下一秒,他又主動排除了這種想法。 因為這把磁性好聽的嗓音,跟刺客的眼睛一樣,透著一股缺乏人味,令人膽寒的冰冷。

達比斯閉上眼睛。

他在心中默默的向哥哥的朋友致歉。

無論如何,他絕不交出藥方,絕不讓枉顧他人性命,只顧自己利益的小人稱心如意!

把手探進懷中,他掏出書寫藥方的紙,大汗淋漓的剛正臉龐強扯出一抹苦澀難言的干笑。  「你想要這東西吧?你知不知道拿走它,有人的性命就危險了?呵呵呵,無所謂,反正知道了,你多半也不會在乎……」

洛特不曉得達比斯想搞什麼鬼,但他是個好聽眾,沉默地聽著達比斯斷斷續續,首尾不接的喃喃低語。

然後,他終於搞懂,達比斯想幹嘛了! 這小子二話不說,就想把他口中所謂的「藥方」撕個粉碎。

洛特從不認為那真的會是一張藥方,自然,達比斯要找的也不會是什麼身患奇症的病人。 救人那麼光明正大的事情,何必鬼鬼祟祟走密道? 莫非還有人專門阻止別人做好事的不成?

論及速度,洛特肯定比風要快,但重視力量勝過速度的達比斯,卻沒有與風競速,一爭高下的能耐。

因此,當達比斯要撕紙,洛特要搶紙時,結果自然是達比斯一臉壯士斷腕的堅毅,做了個很暢快的撕紙動作,才猛然驚覺紙張已經不在他的手裡,而是被洛特很招搖地拿在手上晃。

「你……」達比斯為之愕然,他甚至沒發覺紙是怎樣離手的。

洛特見他這副模樣,只想搖頭嘆氣。

他所以如此輕鬆,絕對不是因為達比斯手無縛雞之力,可以任他揉圓搓扁,實在是達比斯的戰鬥經驗太少,不懂得妥善分配與利用自己的力量,以最小的消耗,換取最大的回饋。 這也是溫室裡的騎士和血戰過的騎士,戰鬥能力有大幅差異的地方。

不過,達比斯的意誌之堅,倒是不容小覷。

想要從他的口中套話,洛特勢必得再多費工夫消磨他的意志,趁他心志動搖、心神失守之際,以魔族天生能夠吸引生靈目光,讓他們目不轉睛的魔性,引誘達比斯開口,使他說出洛特想要知道的一切。

在沒有時間獵捕適合魔獸,取其晶核補充魔力的情況下,與生俱來的能力無疑比需要魔力催動的催眠術,更符合洛特當下的需求。

雖然說比起催眠,魔性誘導必須花費更多的時間,在與目標的「溝通」上。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好高貴的情操啊!」

只要有長耳朵,智力發展也正常的,均可聽出洛特話語中濃濃的諷刺意味,達比斯自然不會例外。 他的臉龐因為怒極,瞬間潮紅如血,嘴唇幾度開闔似是想說點什麼,偏偏亂轟轟的腦袋又想不出合適的字句,令他怒火越旺。

被他瞧不起的人小看了,只是個有血性的人,這口氣就肯定難以嚥下,血氣方剛的達比斯眼睛都赤紅了。 奈何酸軟的手腳不怎麼服從指揮,讓只能倚靠石牆站立的達比斯,連想稍微表示一下自己憤慨的力氣都欠缺。

「你……」達比斯大口大口的喘氣,呼吸越發急促,聲音變調地吼道:「你又懂得什麼?自私自利的小人!」他用顫抖的手,勉力握住劍鋒垂地的寶劍,想要舉起,卻第一次覺得自己的佩劍如此沉重,他……拿不起來。

真的沒有力氣了嗎?

他發現自己搞不懂刺客的真實目的。 如果是為了藥方,藥方已經入手,他也沒有追擊能力,刺客怎麼不揚長而去,還在這裡諷刺調侃他找樂趣? 達比斯越想,越覺得思緒混亂,搶奪藥方的刺客在他眼中的形象,也逐漸神秘莫測起來。

莫非藥方不是刺客的目標? 達比斯的目光開始游離,充滿了不確定。

見狀,洛特曉得他浪費時間締造的氣氛開始產生影響了,天生魔性於是一點一滴地悄悄釋放,務求在達比斯毫無所覺的情況下,污染動搖他的內心,讓他成為有問必答的魔性俘虜。

而今,就只差擊潰達比斯內心壁壘的臨門一腳──

「仔細看看,上面寫的,真是你所說的藥方嗎?」洛特冷笑著,手上柔勁一推,紙張輕飄飄的落在達比斯的腳邊。

達比斯低頭看去,他的確不曾看過紙上的內容。

不過才一眼,他的視線就此定住,難以再挪開。 紙上哪有什麼藥方? 紙張上面雖然有字,卻不是哪個國家的古語或世界通用語,根本就是看起來像文字的鬼畫符。

「怎麼會?」他傻傻地蹲下去,把紙張撿起來湊近著看,力道漸大的手指在紙張邊緣捏出皺摺。 他沉默良久,全身的顫抖神奇地靜止下來,然後,猛地抬頭,惡狠狠地道:「不要以為我會中計!你把藥方掉包了!」

「你說是就是吧。假如這能讓你感到比較安慰,不因為自己被利用而哭泣的話。」洛特雲淡風輕地說,很惡意的在某些字加重音節。 當他見到達比斯停止發抖的身體,又幾不可見地顫抖起來,馬上冷笑道:「是誰拿你當可以拋棄的誘餌呢?你的哥哥?還是──」

「就算他在外面的風評不太好,那又怎麼樣?不要隨便詆毀我哥哥!」拿不動的劍此時居然被舉起來了,達比斯瞪著眼睛,一副「你再胡言亂語,我就拚命」的架勢。

憤怒的刺激,能讓一個人暫時突破自身極限大爆發,果然所言非虛。

「真是難搞的小鬼……」洛特悄聲嘀咕,表面上繼續擔任挑戰別人忍耐尺度的冷面刺客,「想殺我?就憑你那破敗之軀,成嗎?不如我給你一個當救世主的機會吧——告訴我你要找的人住幾號房,或者,我進去把全旅館的人殺光,照樣可以達成雇主的要求。」

恐怖分子式的選擇題,嚇得達比斯瞠目結舌。

他完全相信這個毫無人味,連石像都比他有感情的刺客,絕對能說到做到。 只要他敢保護哥哥的朋友,刺客就敢血洗旅社。 眼前的刺客,絕對有這種能力!

達比斯吞了口唾液,依舊覺得喉嚨很乾澀。 他的一句話將決定旅店客人能否瞧見明日的朝陽,這份責任重逾千金,令他難以扛起。

「我……我說……」

也許,旅館裡另有高手? 幾乎懷疑說話的聲音不屬於自己的達比斯,只能這樣自我安慰。

他不願出賣哥哥的朋友,但更不能坐視旅館被血洗……

倘若他有餘力,縱使不敵,也會想方設法示警,偏偏他目前的身體像中了石化魔法,僵硬得跟岩石沒兩樣。 他不是無心伸出援手,而是無法給予援救啊! 可恨,真是太可恨了! 達比斯的心正為自己的無能而緊縮刺痛。

不能維持正義公理,是一個騎士的屈辱。

達比斯如今能做的,唯有救一個算一個。 他磨著牙,心裡評估著刺客有沒有其他空隙可趁,嘴巴滿懷不情願地說:「三樓,七十一號房。」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20 20:07
第七章        旅館戰金精

「……洛特還沒回來。」

等在落腳的旅店裡,夜已深更卻絲毫沒有睡意的穆亞,難以安定的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一會兒側耳傾聽門外是否有腳步聲,一會兒探頭張望窗外街道,看看是否有熟悉的人影歸來,整整兩個小時未曾靜下。

塔迪假裝聽不見。

「而且,他連夜痕也沒有帶出去。」穆亞瞥了眼躺在最裡面的那張床上,孤零零的漆黑兵器。

塔迪繼續假裝沒聽見。

今天下午,他和塔迪監視的門都有可疑分子離去,他們倆自然一路尾隨,不願放棄任何蛛絲馬跡,結果被那兩個擺明是用來轉移注意力的傢伙給耍了。 穆亞在賭場裡頭度過一下午,塔迪在酒館裡傻坐一下午,才醒悟他們耗費大把精神監控的傢伙,不過是個餌。

可惜天色已晚,他們也就沒再回監視點,而是照約定返回旅館集合。

但是,目前已經半夜三點,洛特仍舊音訊全無。

嚴格遵守不加班主義的洛特,很少出現「下班了」,人卻遲遲不歸,主動「加班」的狀況。 太了解他的穆亞馬上就察覺情況的異常,想出去找,又被塔迪攔下。 塔迪一點都不認為洛特會出事,八成是跑到哪裡偷懶過了頭,穆亞惶急得只好在房間裡持續模仿某種動物。

因為塔迪說得有理,就算他們都出去找人,帝都那麼大,沒有線索指引是要從哪裡找起? 即使找到明天也未必找得到,那還不如留在房間裡等待的實在。

然而,塔迪這時卻極為後悔他把穆亞留下來的舉動。

「拜託你,我求你,不要再轉了。」他總算是「聽見」了,不由得低聲下氣,滿臉無奈地勸道:「你就是轉一百圈、一千圈、一萬圈,洛特也不會從天而降,不如坐下來想想洛特可能會去哪裡。拜託,看你兜圈我也跟著心煩啊!」

聲音裡隱隱瞞藏著火氣,顯示塔迪即將暴走。

哪里料到,聽了塔迪的哀求,剛走到窗邊眺望的穆亞回眸,表情彷彿被丈夫拋棄的妻子,幽怨十足地說:「你不懂……」

他不懂啥啊!

塔迪瞪圓了眼睛,顏面神經出現失調的傾向。

穆亞實在很有飾演悲劇角色的天分,俊雅的臉龐添上擔憂愁緒,不但能夠激發女人們的母性光輝,對男性同胞的殺傷力也同樣驚人,迫使承受不注的塔迪不得不把臉撇向一側,免得看著看著,被穆亞同化,一起多愁善感。

那麼,事後他鐵定會發瘋! 雖說光看著穆亞在眼前轉攸,他就已經有發瘋前兆了……

「死洛特,玩失踪你就不要回來讓我看見!」被子一掀,塔迪側身躺回他的床上,棉被蒙過頭,躲在被窩裡發狠嘀咕道:「不把你打到穆亞認不出來,我就跟你姓!」

上天彷彿在回應塔迪的話,歹毒宣言剛剛落下,敲門聲便響起。

「哪位?」被焦慮煎熬著的穆亞,三步併兩步走到門口,握著門把詢問。

「我啦!還不開門!」

門外響起一把不耐煩的懶洋洋嗓音,熟悉程度讓塔迪一下子翻身坐起,鬆一口氣之餘,也磨拳擦掌,準備等某人進來,要對他飽以老拳。

門開了,門後果然是一頭燦亮的銀髮,和一張會讓人想痛打一頓的欠扁笑臉。

「嗨!」洛特全無遲歸害人擔心很過分的自覺,很理所當然地揮手和房間裡兩個夥伴打招呼。  「我回來了。你們有沒有想我?」

「有!」

穆亞根本來不及說話,塔迪已經先跳起來,一把抓住洛特的衣領,將人拖進房間。  「我想扁你想一個晚上了!」害他白白擔心,還要看穆亞轉圈圈傷害眼睛那麼久,簡直罪不可恕,海扁一頓算是從輕發落了!

「幹什麼、幹什麼?想打架啊?」洛特挑挑眉,壓根兒無視塔迪的憤怒,甚至從他冷銀的眼中,還能瞧見躍躍欲試的興奮。  「那就放馬過來吧!」

「餵!不准打架。」穆亞一巴掌蓋住臉,完全不曉得該用何種心情面對。 他長出一口氣,勸解道:「現在已經很晚了,你們吵吵鬧鬧會影響其他住客的睡眠質量。騎士的本質是服務人群,不是騷擾人群,你們懂不懂啊?」

懂! 當然懂!

至少洛特「懂了」,他不止自己停戰,還抓住了塔迪的手,逼他也要一起「聽懂」。

「要打另外找地方打,你不想領略『穆亞版騎士守則』的威力吧?」他附在塔迪的耳邊輕聲提醒。

對於穆亞此項「絕招」略有耳聞的塔迪,明智地收起拳頭。

同時,他側首和洛特咬耳朵,道:「穆亞睡著後,我們到公共廁所解決。」

「沒問題。」

「洛特,你跑去哪裡摸魚了?」本來憂心忡忡的穆亞,這會兒興師問罪了起來。  「賭場?妓院?還是逛黑市?一定是去城南那家會員制的賭場吧?別以為我沒看見你把會員卡給帶上了。」

「啊?」洛特愣了一下,眼珠子一轉,開始裝無辜。  「哎呀,小賭怡情嘛,別那麼嚴肅好不好?」他摸著頭,尷尬地傻笑起來,希望能藉此蒙混過關。

「你……你真的跑去賭博了?」塔迪難以置信地指著洛特鼻子,質問道:「我們那麼盡力協助你,你好意思玩忽職守,翹班跑去賭博?」

「哈哈哈……」洛特繼續乾笑,從正面一把勾住塔迪的脖子,示好道:「別生氣、別生氣,明天我一定乖乖值班。不然,我們等等去吃宵夜?帝都有一家飯店叫『不夜城』,是全天候營、業……的……穆、穆亞,你這是……什麼意思?」

一柄劍,從正面貫穿洛特的心臟。

持劍人是穆亞,凶器是有著金黃色流水狀護手、純白劍柄的穆亞愛劍──流焰。

突如其來的同僚相殘,連塔迪都反應不過來,呆了片刻,才僵硬地轉頭看向穆亞。  「你殺了他?」

「塔迪,快推開他!」穆亞臉上毫無愧色,甚至異常嚴肅。 他見塔迪還無法理解,站著不動,索性動手把塔迪拉過來,一腳踢開洛特,流焰遙指,沉聲道:「傀儡金精,你演戲演夠了吧?洛特本尊在哪?」

塔迪再遲鈍,聽見穆亞聲色俱厲地發問,也大約明白了怎麼回事。

眼前的洛特,是個冒牌貨。

不過,這傀儡金精是啥玩意兒,他還真是沒有聽說過。 如果從名字判斷,這應該是魔法師或煉金術師才會搞的東西。

總而言之,不管這傀儡金精的本質到底是什麼東東,可以確定他是來意不善的敵人,就目前而言也就夠了。

塔迪的床在房間中央,他和穆亞在房間底部靠窗處,傀儡金精則霸占了房門口的位置。 這樣的位置分配,並不妨礙塔迪取劍,知道面前的洛特臉皮只是張面具後,他透著寒光的寶劍再無遲疑地出了鞘。

「那個闇月騎士,正被我的伙伴招待呢!」傀儡金精很乾脆地交代他已知的情況。  「而且,身邊還帶著一個虛脫的拖油瓶。」還相當「好心」的附註說明,希望把對方的心緒能搗多亂,就搗多亂。

只要對方亂了,他的勝率自然也就大了。

被煉金術師製造出來後,馬上接受填鴨式灌輸,像海綿一樣瘋狂吸收各種戰鬥知識的傀儡金精,這點小手段還是會的。

因為他們是為了戰鬥而生的人造精靈,再加上他們金屬身體幾乎沒有限制的可塑性,與對主人類似孺慕之情的服從性,使他們成了煉金術師最愛的幫手和天生刺客。

傀儡金精的答案,讓穆亞、塔迪心中暗凜。

他們在算計別人,別人何嘗不是也在算計他們? 而且,結果很明顯,他們的對頭魔高一丈,將計就計把他們給耍了。

「洛特在哪裡?」穆亞又問一次。

「你怎麼發現我是假的?」傀儡金精答非所問。  「一個答案換一個答案。」見穆亞要發作,他趕緊補上這句。

深呼吸,強迫自己平心靜氣,穆亞瞪著傀儡金精與洛特一模一樣的面孔,冷聲道:「洛特沒有會員卡,而且,你沒有踹門。」

「就這樣?」傀儡金精的臉上寫滿訝異,下一秒又變成苦笑。  「那我露餡露得可真冤。」仍在模擬洛特情緒做反應的傀儡金精,表情活靈活現。

不過,還有個人比傀儡金精更詫異。

塔迪眼神複雜的注視著穆亞。 穆亞被他那樣看著,依舊泰然自若得沒有半點不自在。 然後,塔迪才猶豫著開了口。  「萬一……洛特只是今天不想踹門,那怎麼辦?」

穆亞方才出劍可是毫不留情,直接就賞了個透心涼。

放在戰場,那半點也不拖泥帶水的一劍,叫做「賞心悅目」;放在當前,那肯定得改稱為「驚心觸目」。 假使剛才和塔迪勾肩搭背的人真是洛特,那穿透心臟的一下,鐵定是一命嗚呼,讓人追悔莫及。

「不可能。」穆亞斬釘截鐵地回答。

聽見這種彷彿在說「老子絕對不會認錯」的答案,塔迪頓時感到面上能抽搐的神經都在抽搐。  「也許我們之間最恐怖的,是平常溫和待人的穆亞。」他在心裡下了個結論,冷汗直流。

倘若能聽見塔迪的心聲,傀儡金精必定深以為然。

「那個闇月騎士……」還算有信用的傀儡金精,一面改變著外表,一面緩緩道:「在威羅旅社三樓,七十一號房。不過,你們不必想著要幫他收屍了,因為,我會替你們收屍!」已經完全金屬化,彷彿黑曜石所雕塑之人像的傀儡金精,雙臂化作雙刀直撲上去,呼嘯著的鋒利刀刃分別斬向兩名騎士的首級。

緊要關頭,再不容的水火,一樣能緊密合作。

何況穆亞和塔迪,嚴格來說也非頭一次並肩作戰,憑著既有的默契,他們的戰力將能更妥善的發揮。

塔迪不用說,肯定是祭出炎獄八式。

想要速戰速決,壓箱底絕招無疑是最佳的選擇,就連穆亞也動用了很少使出的逐浪覆雨,即逐浪剛劍、覆雨柔劍,剛柔各有三種變化,分別像徵水至剛也至柔的一體兩面。

心裡記掛著洛特的安危,無心磨蹭的穆亞,出手就是三種變化均屬於強攻型態的逐浪剛劍。 同時,他傳音給塔迪,提示道:「冷熱快速交替。洛特說過,金精受不了這個。」

這也是穆亞擔心的理由。 洛特的鬥氣屬性是風,生不了冷,也成不了熱,萬一敵人都是金精,他要拿什麼對付才好? 穆亞尚未註意到,即使注意到了多半也不會承認,他對洛特的關心實在過於小題大作。

做為煉金生物,傀儡金精的等級不算太高,想除掉他,辦法也絕對不會只有一種。

所以,穆亞是關心則亂啊!

十五連刺的炙浪首先出擊,塔迪的劍尖不點其他位置,專門點在傀儡金精的雙刀上,火系鬥氣帶來的灼熱藉由兵器傳導,渡入金精的體內。

炙浪方歇,穆亞立刻遞補上來,流焰成為浪頭,逐浪剛劍第二變駭浪襲,夾帶著媲美海水倒灌的氣勢,直撲向傀儡金精。 那絲絲寒意連鬥氣護身的塔迪都能隱約感受到,更不用說是傀儡金精,他登時臉色丕變。

冷熱交替毀其身,只要他的身體反應跟不上熱漲冷縮的自然現象,無須他人多費手腳,就會自然崩解。

搞懂穆亞與塔迪二人的意圖後,金精不敢再拿金屬之軀當作盾牌使,剛剛搶攻塔迪搶得不亦樂乎的他,這回刀勢也變得綿密起來。

對效率的追求,開始在傀儡金精的腦海裡生根發芽。

他意識到,和穆亞、塔迪這樣的水火組合纏鬥越久,他面臨的危機就越大。 與其拖延時間還不如盡快把敵人解決,收工回主人的身邊去。

想歸想,當下卻不是鬆懈的好時機,駭浪襲招如其名,傀儡金精感覺自己金屬手臂居然在顫抖,恰似真給滔天巨浪迎面砸上。

他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穆亞和塔迪的組合,一秒鐘也不敢鬆懈,金精尚未來得及換招,塔迪又取代主攻位置,同樣走剛猛路子,一下強過一下的炙浪十五連刺,又發瘋似的傾瀉而下。

冷、熱、冷、熱……

默契越好,替換越快,駭浪襲與炙浪的聯合攻勢,逐漸展現出它們的效果,把傀儡金精逼到捉襟見肘。

然而,三更半夜吵吵鬧鬧,旅館裡又不是沒人住,穆亞他們的房門外,終於傳來鄰居急促的敲門聲,以及忍無可忍地咒罵。  「你們這間在搞什麼?大半夜的打個鬼鐵啊?你們不睡別人還要睡呢!」

門外有人,不止一個人。

穆亞和塔迪下意識感覺到不妙,傀儡金精的臉上則泛起一抹詭笑,搭配他黑到發亮的金屬面孔,看上去有種說不出的詭譎。

果不其然,這傢伙的左臂突然變化,一面等人高的盾牌豎立,他的右手則連開門的動作也省略,直接穿透房門,隨便抓住一個人,連同房門一塊拆了拖進來。

「放手!放手!你要幹什麼!放開我!」

被抓住的是個男人,聽聲音正是剛才敲門叫得很大聲的那位仁兄。 他拚命搥打著死死扣住他一隻胳膊的金精,對於撞門造成一頭木削鮮血倒不是很在意。 從體型判斷,顯然他也是學過幾手的練家子。

只是對傀儡金精而言,這種學過區區幾招的傢伙,連麻煩都稱不上。

「閉嘴。」

傀儡金精的肩膀上又分裂出一條手臂,一個手刀把男人敲暈了去,接著,血腥地卸了他一條手臂,導致溫熱鮮血濺了滿身滿地,然後,像拎小雞似的掐住他的脖子,高高舉起。  「誰也不許妄動,否則,別怪我展開屠殺!」

威懾,點到為止效果最好。

萬一過當,反而可能激起群眾不顧性命、誓死拚搏,那就有違傀儡金精的初衷了。

所有人呆若木雞,很難想像有一座酷似石像的東西,幾秒前才拽掉一名成年男子的手臂,現在又威脅大家別輕舉妄動,否則要屠殺? 大夥兒第一個想法,就是他們集體作惡夢了,而且還是個栩栩如生的惡夢。

傀儡金精,有點見識的人都曾聽過,畢竟他是煉金術師的招牌之一。 問題在於看過的人太少了,一時之間,大多數人竟都把他當作影魔一類的魔物。

「別慌,這傢伙有主人的。」眼見場面就要被敵人控制住,塔迪趕緊發話。

「他是煉金術師的僕人,人工精靈傀儡金精,不是什麼未知生物!」穆亞會意,高聲接過塔迪的話尾。

人們對未知的事物會產生恐懼,對已知的,因為心裡有底,那種威迫力就會大大的減弱。

不過,傀儡金精顯然不怎麼在乎這小小的攪和,他自信依舊地衝著兩位騎士微笑。  「兩位騎士先生不必著急,你們可以抉擇了。是你們要自刎,還是我拖這些人為你們陪葬?」他用談論天氣的語氣,提出可怕的二選一。

夠無恥!

不僅穆亞和塔迪有這種念頭,受傀儡金精威懾的人們,個個均有類似的想法。

然而,傀儡金精無須在意人際關係,別人怎樣想他、罵他、批評他,對於這個人工生命來講,根本無關緊要。 他只要主人仍舊需要他,對他而言,也就足夠。

他又何嘗不曉得,他主人的真面目十分喪心病狂? 但是,說難聽點,主人喪心病狂又關他屁事? 他不用懂得辨別善惡,只要能理解何謂「服從」就夠了。

「我說穆亞,你不會真要抹脖子吧?」塔迪不安地問。

這種傻事他絕對不會幹!

可是,把騎士守則當真理,把鋤強扶弱當義務,把伸張正義當使命的穆亞,完全有可能犧牲自己,去拯救別人。 假使穆亞真的做出如此選擇,他該怎麼辦? 把人打昏?

「你說,洛特他會怎麼做?」忐忑不已的塔迪耳邊,突然響起穆亞的傳音回复。 他頓了一下,盯著傀儡金精手裡的男人,思考不到三秒,馬上篤定地說:「他會犧牲別人,去拯救更多人。」

依照洛特利己主義的性格,絕對乾得出這種事。 他才不管有沒有人質,絕對是先撲上去掛掉敵人,再來考慮人質該如何處理的問題。

「嗯。」

聽見穆亞沒有反彈的輕輕一聲「嗯」,塔迪以為他同意使用「洛特式緊急事件條款」,那種撥開雲霧見白日的心情該怎樣形容? 嗯,應該是喜出望外,對! 就是喜出望外!

但是,穆亞接下來的一句話,又把塔迪打落無底深淵。  「可惜,我不是洛特,我有自己的原則。」

「餵!你不會真相信他的話吧?你信不信就算你自盡,那個沒心沒肝沒肺的鐵疙瘩照樣會殺人滅口,血洗整座旅館?」塔迪趕忙進行勸說,希望穆亞「回頭是岸」。

穆亞只是很遺憾地搖頭。

「可恨,難道就沒有第三條路嗎?」塔迪火一般的雙眼中有著明顯的憤怒。

但是他也看見,為了自己能獲救,門外有不少可惡的人,眼底居然明白透露著要他們趕快去死的冀望。 自私的人性!

感覺已經勝券在握,傀儡金精儘管沒有鬆懈,臉上卻免不了浮現得意。

他張張嘴,正想用勝利者的口吻,打碎塔迪的最後一點希望,但誰想得到,竟有人膽大包天的截斷他的話頭。

「當然有。」說話的聲音極其冰冷。

聽在眾人耳裡,這樣沒有人味,比霜雪更能使人打從內心發寒的嗓音,用來搭配傀儡金精的金屬身軀,無疑才是絕配。

可惜,沒有哪個不要命的敢提出來。

人們只是左右扭頭,匆忙地尋找究竟是哪個想早死早超生的人,混在人堆裡發話? 他們可不願因為瘋子的妄言,變成陪葬的祭品。

傀儡金精的注意力也被轉移過去,黑到閃亮的面龐多了一抹意味悠長的笑。

忽地,房間裡唯一一扇窗戶的外頭,傳出了輕微的異樣響動,因為距離近,率先察覺到的穆亞出於難以名狀的直覺,拉著塔迪退開兩步。 外頭異響的根源卻似心有靈犀,窗戶直抵傀儡金精的直線路徑剛被清空,他便發動了突襲。

「死傀儡!接招!」

或許是鬥氣在外頭就發動的緣故,當一個彷彿火球的人型猶如離弦之箭急闖進來之際,窗台也被震得幾乎全毀。

是達比斯!

「偷襲就偷襲,你幹嘛要提醒?」塔迪是氣急攻心到口不擇言,才會當眾說出不像騎士的言論。 但是,這樣的抱怨顯然還不夠他宣洩,人型火球與傀儡金精短兵相接的那一刻,他還指著偷襲者問穆亞。  「他是你的嫡傳弟子吧?」

某些方面笨得一模一樣!

瞇著眼睛,穆亞很仔細的辨認加回憶後,轉頭認真地告訴塔迪。  「不是。」

「這根本不需要想,好不好?」塔迪一陣無力地垂下頭,他覺得心好累。 會這樣問,用膝蓋想也該曉得這是開玩笑吧?

可惜事實告訴他,穆亞是很用心地對待他的提問。

「自不量力!」

傀儡金精的肢體分裂儼然有極限存在,他並未再分出一條手臂,而是將持盾的手再化為劍,與那團火熱鏘鏘鏘地過了好幾招,最後一擊把人打退,順便擊破他的胸甲,在他的胸口留下一條血淋淋的刀痕。

「你在說自己嗎?」又是剛剛那個冰冰冷冷,不含一絲感情波動的聲音。

傀儡金精機警地回過頭,眼睛死死注視著房門外的人群,心裡決定只要哪個人有異動,當場格殺! 可惜,他的如意算盤好歸好,偏偏思考方向錯誤,自然,他也就必須親身品嚐判斷失誤的惡果。

當他全神貫注,等待那個屢次吐他槽的傢伙有進一步動作時,一個他意想不到的角度,一種他未料想過的攻擊,迅雷不及掩耳地打在他的身上。

金精的身體雖說不上刀槍不入、水火難侵,但不容否認的是,他相當結實,防禦力極端強大。 這從穆亞和塔迪連手攻擊金精弱點,才造成金精化盾的左臂產生蛛網狀裂紋的情形可以得知。 可是,這下偷襲者的雷霆一擊,居然硬生生的削掉傀儡金精的腦袋!

所有人都睜大眼睛,傻傻的看著這不可置信的一幕。

金精的腦袋咕嚕咕嚕滾了五、六圈,撞到牆壁才停下來,正好是頭顱對牆壁,面孔朝向害他身首異處的刺客。

「你是誰?」他呆愣好幾秒,才想到要發問。

那是一個穿著破爛黑色斗篷,渾身充斥著濃重血腥味,極可能不久前才大戰過一場的男人。 他散發的氣勢一如他的聲音,森冷到令人寒毛直豎,只想退避三舍。

「殺掉傀儡金精,除了搗毀軀體之外,還有一個辦法。」男人冷冷地說,斜睨來的銀眸,比聲音更陰寒。  「抽出金魄,等待自然消散。」他身影一閃,金精還來不及命令身體防禦,方才削段金精首級的凶器匕首,已經切豆腐似的插入金精額頭。

「你!你……」

從匕首上,金精必然感覺到了什麼,可惜他什麼話也來不及說,那匕首就像個專門針對金魄的黑洞,抽走了他所有的意識。 頭顱不再說話,他的身體也轟然倒下,被扣住脖頸的昏迷男子自然重得自由,男子躲起來的同伴們終於冒出來,抬男子去醫治。

「老闆,有沒有四人房?給我們換一間。」

冷酷的刺客發話,龜縮在人堆裡的老闆再不甘願,也只有乖乖冒出頭來招呼。  「有、有、有,請幾位跟我來。」

他極盡所能的卑微恭謹,就怕有所得罪,刺客老大也幫他腦袋搬家。 那匕首,嘖嘖,連金精的脖子都承受不起,旅館老闆可不認為自己的脖子比鐵塊更堅硬。
TrippinX 發表於 2010-11-20 20:08
第八章 唇槍舌戰

洛特的登場倒是威風凜凜,可是換了個房間,屏退所有戒慎恐懼提供服務的侍者後,穆亞和塔迪馬上因為洛特斗篷底下的傷勢,倒吸好幾口冷氣。

洛特他……全身上下沒一塊好肉。

也許這麼說有些許誇示成分,卻不容否認,沒有比這更貼切的形容詞。

「洛特……」穆亞難掩吃驚的神色,瞪著眼睛打量了半晌,張著嘴巴呆了半天,終於輕輕開口。  「你幹什麼去了?」一時之間,他只擠出這句話好問。

「不就是遇到襲擊了嗎?」洛特想故作輕鬆地笑一下,結果一笑就扯動傷口,旋即又痛得齜牙裂嘴。

他只好繼續扮演冷酷刺客,面無表情地續道:「我沒辦法,乾脆和那金精一劍換一刀。後來,如果不是皮皮耶爾大魔法師及時趕到,魔法轟爆了那個大家夥,照我估計,即使能把金精殺掉,我的傷勢也會再重上兩、三成。」

「那你的匕首呢?」穆亞再問,塔迪也拉長了耳朵。

那削金斷玉的威力,不僅讓普通人印象深刻,他們也記憶猶新。

洛特很隨意的把那柄匕首拋給穆亞與塔迪觀賞,嘴上解釋道:「皮皮耶爾也兼職煉金術師,這匕首只是臨時加了金精金魄重新煉制,以金魄滅金魄最容易,金精的身體抗不了金魄入侵。不過,這匕首是一次性用品,現在已經被打回原形了。」

說到這裡,洛特的雙腿似乎已達到支撐極限,再也站不住地就往床沿重重坐下,本就因為失血蒼白的臉色似乎又白了三分。

「我去找祭司吧!」塔迪看不下去,就要三更半夜出門擄人。

「想要我死,你就儘管去找。」洛特是沒力氣阻擋了,只好冷冷發出威脅。 至於塔迪要怎樣理解,那就是他的自由了。

塔迪大翻白眼,腳步卻未停下。 只聽見他沒好氣地道:「不找祭司,那我去找繃帶和傷藥,你不會尋死覓活了吧?」

門後,他急促的腳步漸行漸遠。

穆亞也沒有閒著,他叫洛特除去身上衣褲,自己則弄來一臉盆清水、一條乾淨的毛巾,簡單的替洛特把傷口清理一遍。 瞧見六道可見肌肉蠕動的猙獰傷口已消去時,他心中也替洛特高興,只是礙於達比斯在場,沒有多問。

擦拭過洛特的全身後,清水已經變成了血水,好在他們訂的房間夠高級,有附設衛浴間。 否則,捧著一盆血水招搖到公共浴池去,天知道會引來多少側目,多少奇怪謠言。

「小子,不要死盯著別人的後背看!」洛特忽然感到一陣雞皮疙瘩,立即扭頭,惡狠狠地衝著坐在最角落床上的達比斯吼。

此時,達比斯正淚眼汪汪的注視著他背上幾乎順著脊椎劃下的刀痕。

「該死,老子沒穿衣服,你還眼睛也不眨地看,你該不是有什麼不良嗜好吧?警告你啊,老子性傾向很正常,別生出什麼猥褻念頭!」

達比斯卻似乎聽不見洛特惡聲惡氣的話語,只顧著眼淚越聚越多,最後竟然跪在床上行叩頭大禮,十二萬分慎重加歉然地道:「對不起,是我誤會了你,言語上太多得罪。謝謝你,不計前嫌為我擋了那一刀。」

說著說著,他居然真的落下淚來,卻不曉得這淚水代表他的懊悔,或者他被至親算計的遺憾與憤怒? 達比斯從來沒有想過,他哥哥竟然會心狠手辣到把親弟弟往死路里送。

若非那個執行滅口任務的傀儡金精,笨到被洛特套出話來,表示他的主人是受索羅男爵委託,一旦送信者背後有人跟踪,便將帶信來訪之人和跟踪者一塊殺掉滅口,他恐怕還看不清兄長的猙獰面目。

他倒不怕這是被作假的片面之詞,因為這句話,解釋了許多哥哥不為外人所知的反常行為,譬如前一陣子,哥哥手上有大筆金錢流向不明,他還傻傻的幫忙跑了幾次腿。

「原來你救了他一命。」穆亞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就在奇怪,那個人高馬大,一臉剛正的男人不就是森迪麥公爵二子,達比斯男爵嗎? 這個看起來不懂變通的男爵大人,什麼時候竟然跟洛特走到一起了? 敢情傀儡金精口中那個「闇月騎士的拖油瓶」,指的便是達比斯?

「你以為我想啊?」洛特不爽地撇過頭去。

上一回在龍背島,他的身體比腦袋先動,救了馮勒,好歹還是有一點感情基礎在裡面推波助瀾。 但是這一次呢? 他都想不透,怎麼會有救下達比斯那個王八蛋的反射動作? 總不會是他有被虐狂的潛在人格,喜歡挨刀吧!

「好、好,你不想,但是你不小心做了嘛。」穆亞笑著,沒打算在這個話題上爭論。 話鋒一轉,他接著假設道:「經過這個晚上的波折,照我看來,索羅涉嫌重大,不然,他何必打著殺人滅口的主意?也許他打算連弟弟也殺了,用達比斯男爵的屍體來栽贓我們?」

當然,他的本意恐怕是把人通通殺光,再隨便找個像是「畏罪潛逃」的理由,把污水往洛特等三人身上扣,森迪麥家族自然沒了嫌疑,也就不會有人再懷疑到他的頭上去。

「可惜這些都只是推測。」在門口就听見的塔迪,邊開門進來,邊開口加入話題。  「辦案講證據,偏偏我們沒有證據,哪怕推測出來的正是事實,在帝國法律面前依然站不住腳。」

「我來。」穆亞伸手接過塔迪要來的繃帶和傷藥,熟練的替洛特包紮,嘴巴則繼續討論案情。  「明天還要去公爵府嗎?我們的計劃失敗,去了大概也不會有效果。」

「照去。」

斬釘截鐵的兩個字,讓房間裡的幾個人目光一致地望向洛特。

「想想看,假如索羅真是龍背島事件的幕後主謀,那麼,讓帝國無數辦案能手屢查屢敗的他,可能擺著不利於自己的證據,等著我們去搜索嗎?現在回想起來,我都忍不住要懷疑,影魔會不會是他故意留下,誤導我們步入他陷阱的線索?」

「這又是你的直覺?」塔迪反問。

「不,這次是推理。」洛特不改前言,固執地說:「我的直覺照樣頑強的告訴我,索羅就是那個殺千刀的幕後黑手。」這傢伙完全忽略了,索羅的親弟弟仍在現場的事實。

好在達比斯沒有什麼反應,無比莊重且正式的致歉之後,他的情緒又變得十分低落,不怎麼樂意說話,更遑論去加入洛特他們的討論。

他不能,也不願。

「面對這種狡詐謹慎而且熟悉法律的人,正常手段不會有太大效果。我們要比出其不意更加出其不意,才能抓住他不小心露出的破綻。」這是洛特最後的結論。 很難得因為傷勢嚴重,在語調激昂時,他沒有加上誇張的動作輔助。

「如果兩個案件是同一人所為,我贊成洛特的想法。」穆亞點點頭,看了手上的繃帶、傷藥一眼,再看到達比斯胸前那道已經止血,但他本人沒有半點處理意願的傷口,主動詢問道:「需要幫你處理嗎?」

達比斯一開始還沒有反應,等到穆亞又連問兩次,他才意識到人家在同他說話,趕忙婉謝好意,只接下穆亞遞去的療傷用品,連聲表示他可以自己來。

穆亞也不勉強,自顧自的重新加入話題討論。  「不過,這和我們去不去公爵府有什麼關係?難道公主殿下那邊……」他忽然想到皮皮耶爾的及時出現,如果沒有蘭吉妮背後授意,皮皮耶爾又怎麼會離開主子身邊,前去支援?

「那個負氣走的小丫頭其實一直派人暗中跟著我們,她的立場很鮮明,就是堅定的站在我們這邊。」洛特說著,臉色忽然有些古怪,他嘀咕著補上一句。  「雖然我總覺得,公主殿下那樣殷勤,似乎是在替某件事情預先鋪路。」

這,應該是錯覺吧?

心裡頭總是怪怪的、毛毛的,可惜洛特暫時沒閒心去想太久以後的事。 他又接著剛剛未完的話題,道:「所以,我就很乾脆的資源利用,請公主的人手幫忙調查那張紙張上寫的古代文字是代表什麼,還有傀儡金精口中的達可羅主人又是何方神聖?」

「達可羅?」穆亞微微偏頭,想了下,很確定地說:「會不會跟前普羅斯城首富有關係?前首富就姓達可羅。」

「啊?」洛特一挑眉毛,眼中流露出了然。  「原來是那個富到流油的胖子!我就說達可羅這姓怎麼亂熟悉的,偏偏想不起來。不過話說回來,抄家那天我才知道,嘖嘖,那老傢伙的財產多到可以蓋黃金屋了。」

「那你肯定貪污了不少。」已經對洛特有相當了解的塔迪,當場傳音反嗆這麼一句。

他萬萬沒想到,洛特非但沒有反駁他,還得意洋洋地說:「抄家本來就是個大肥缺啊!你羨慕啊?那趕緊巴結老子吧!我有管道,下回有機會,捎帶上你一個。」

一番話,不啻於承認抄首富家時,他有暗中動過手腳。

塔迪嘴角一抽,當場無言。

等他緩過氣來,為了避免再受到更強烈的打擊,於是趕緊把話題拉回正軌。  「總歸一句話,我們明天照常去公爵府就對了。」

「沒錯,照常去,而且要若無其事的去。」洛特連連點頭,特別提醒要「若無其事」,假裝今晚任何事情也沒發生過。

「那達比斯男爵呢?」

穆亞這一提問,頓時讓達比斯成為視線焦點。

抬頭髮現自己被六隻眼睛死死鎖定的達比斯,起初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不過,慌亂很快就變成堅定。  「我願意配合。必要時,大義滅親也在所不惜。」

「先祖清名,不能敗壞在不肖子孫身上!」達比斯握緊拳頭,心裡激昂地喊。 他必須如此調動情緒,才能夠忽視心中的痛。

翌日,上午。

幾聲鐵箱落地的空靈聲響,顯示了箱子除了本身重量外,裡頭已經沒有其他東西了。 而且,這些鐵箱子的鎖,無一例外的通通遭到破壞,看得出來,那是種很直接、很暴力、沒有任何技巧含量的開鎖辦法。

負責挖掘的士兵把鐵箱子一一打開,讓在場含治安官、洛特等四人、索羅等兩人,合計將近三十人,個個都能瞧見鐵箱內部。

帶來大量士兵的治安官氣勢洶洶地質問道:「你還有什麼要狡辯的?」他腳邊是好幾個「據說」曾經裝滿珠寶金幣,現在卻已經空空如也的鐵製箱子。

他質問的對象,正是洛特。

之所以本來是前往公爵府,繼續影魔疑雲調查的今天,會變成治安官主導大局,調查者成為被調查者,一行人跑到城外某個樹林裡,這說起來也不是很複雜,關鍵就是那張達比斯曾經送過的「藥方」。

按照索羅和他臨時請來,自稱是被害人的煉金術師達可羅所供稱,那張「藥方」上頭不屬於現今任何國家的文字,其實是達可羅為了保密起見,特意使用古代文字書寫的藏寶圖,藏的就是現在被挖出來,用看的也曉得早就被人光顧過的鐵箱子。

好死不死,那個「藥方」洛特為了保險起見,原本雖然給了皮皮耶爾解析,但他自己也留了一份謄本,被治安官的手下給搜了出來。

「胡說!哥哥,你明明告訴我那是藥方,要我送去給你病危的朋友!」不忿於哥哥的利用,達比斯第一個反駁。

「我親愛的弟弟,這是為了保險啊!」索羅一臉「我是為弟弟著想的好哥哥」模樣。  「如果你知道那是藏寶圖,你想,我們的盜寶者會放過你嗎?就算不抓你嚴行逼供,也會殺人滅口,哪容得你在這反駁我,替他們當證人?」他慢條斯里地說,眼光時不時瞟向洛特,像在暗示洛特就是盜寶者。

被人用這樣的眼神瞄,外加那個人還做賊喊捉賊,洛特連殺人的心思都有了。 好在他還清楚現在該優先應付的,是負責維護帝都安寧的治安官。

「治安官,我不曉得他給你灌了什麼迷湯,不過,事實是索羅男爵殺人未遂,所以栽贓嫁禍。他為了殺我,連把自己的弟弟賠進去也在所不惜,我身上還留著昨晚苦戰的傷痕。而且,那個達可羅也很可疑啊!我記得,達可羅家族通敵叛國,應該已經被判滿門抄斬了才對。」

言下之意即是:明明是滿門抄斬,為什麼這個應該死掉的人,至今還在這里活蹦亂跳? 咱們帝都治安官相當失職啊!

「達可羅先生全名達可羅‧溫爾卡,和通敵叛國的達可羅家族沒有關係。」治安官搖搖頭,否認洛特的指控。

「那我哥哥想殺我,你要怎麼算?」達比斯惱怒異常,一張臉陰沉得可以滴出水。

他萬萬沒想到,他的哥哥居然如此不要臉,莫非以往的關懷、兄弟之間的情誼,通通都是虛幻一場,只是他曾經最尊敬的兄長為了備不時之需,不惜耗費大量時間演的一場戲? 那麼,他哥哥的心機未免深沉得太過恐怖了。

想到這裡,達比斯悄悄打了個冷顫,下意識地避開哥哥的目光。

索羅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這個治安官很明顯是索羅一派的。」始終保持沉默,冷眼旁觀洛特、達比斯和治安官他們對話的穆亞,忽然傳音給同樣坐壁上觀的塔迪。

「人證、物證俱在,甚至連治安官都是自己的。」塔迪冷哼一聲。  「連刺殺失敗的後路都準備好了,我該說他細心,還是說他對傀儡金精沒信心呢?」只要有長耳朵的,均可聽出他是在冷潮熱諷。

「洛特到公爵府故弄玄虛的打算,如今看來是徹底落空了,他甚至沒機會演戲。眼下若不提出更有力的說法,那個治安官多半會把他當盜寶賊法辦了。」穆亞的表情不變,語氣裡卻有明顯的憂心。

「這個索羅男爵比較高明的是,他沒傻到想一次一網打盡,否則,哼哼!」塔迪驟冷的視線瞬也不瞬的瞪住索羅,對方卻不為所動,只是回以成竹在胸的淺笑,和初次見面時的火爆大不相同。

不屑地一撇嘴,塔迪冷冷續道:「同時與兩個騎士團為敵,是蠢材才幹的事。」

「可惜他是懂得運籌帷幄的天才。」穆亞苦笑。  「也許只能指望公主殿下的人及時抵達了,雖然我實在不喜歡這種方法,有點像是恃強凌弱。」

「好過蒙受不白之冤。」塔迪淡淡的補上一句。

穆亞無言,他不得不同意塔迪。

「不過,我們還是可以添點亂。」塔迪突然冒出這句話,沒等穆亞會過意來,前者已經開口加入治安官與洛特兩方的對話。  「治安官,我也要提告。」

索羅眼睛一瞇,精神集中了起來。

「剛才達可羅先生表示,洛特毀掉他的傀儡金精,盜走寶物。我現在要說,達比羅先生的傀儡金精昨晚襲擊了我和穆亞,口口聲聲說他的主人命令他,要他把我們宰了。」塔迪笑得很陰冷,火紅眸子死死攫住治安官視線。  「治安官若不信,可以去問問旅館昨晚的客人,其中還有位客人被達可羅先生的傀儡金精扯下一條手臂呢!」說著說著,塔迪的語調陰陽怪氣了起來。

「達可羅先生,可有這回事?」治安官頓了頓,也不好太偏頗,只得問道。

「絕無此事。」達可羅一口否決,小眼睛精光四射,信誓旦旦地補充道:「我只帶來了一具傀儡金精,昨天就給毀了。」

有仇不報枉為人啊! 對於殺他親族,又毀他實驗資金來源的傢伙,怎麼對付都不會嫌過分。 把人扳倒,才是最美妙的! 達可羅暗忖,心中冷笑不已,笑意中又有著淡淡苦澀。

如果不是自己力量太小,又報仇心切,豈會與虎謀皮? 索羅男爵可不是會顧念情義的仁慈君子,而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歹毒角色。

治安官張張嘴,才要說話,塔迪又冷笑一聲,搶白道:「治安官,你打算聽信片面之詞,就判他無罪?那我有理由質疑你的公正性。或許,我應該面奏陛下,建議仿效普羅斯城,讓禁衛騎士團兼職治安部的工作。」

這已經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治安官卻不敢說些什麼,僅僅是乾笑兩聲,企圖先將事情緩下來。  「騎士大人,我可沒有這個意思。只是這件事情和我目前正在處理的案件沒有關係,你看是不是等一下再處理比較好?」

「哦?沒有關係啊。」下巴高高揚起,塔迪眼睛半瞇。  「那麼,我就先離開,去和昨天那些受害人聯絡感情,大家一塊到治安官你家,坐著等你大駕如何?嗯?」

是去擄人威脅吧? 治安官的冷汗都冒出來了。

如果只是領有騎士資格的普通騎士,身為治安官的他還敢耍耍官威,但禁衛騎士和皇家騎士是什麼身分啊,陛下特旨,武官體系中,他們的官階大三級。

得罪這等人物,他縱使想喊冤,也沒有人敢受理他的冤屈啊!

「大人、大人,可是這兩件事真的很難在一起辦啊。」治安官唯唯諾諾,努力表現出夾心餅乾很難做,他現在左右不是人,當真很為難得緊。

「你聽信他的片面之詞,怎麼就不聽我的?我說兇手就是那傢伙,他的傀儡金精有個壞習慣,死前會大喊『對不起達可羅主人』,我想,達比斯一定也聽見了。」

這話倒是不假,只不過說蠢話的是奉命襲擊洛特的那個。

可惜,達比斯沒想清楚塔迪話裡的涵義,只記得傀儡金精的確喊過這話,於是用他聞名帝都的誠實替塔迪說了回謊,他本人卻渾然未覺。

不可否認,這句話的殺傷力的確很大,連自認一切盡在掌控的索羅也忍不住,偷偷的瞄了達可羅一眼,眼中有著明顯的責怪。

有這種詭異習慣的傀儡金精,他活到現在還是頭一次聽說。 他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失誤,卻也只是一個無傷大雅的失誤,影響不了他的全盤計劃。

治安官感到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他並不曉得洛特他們三人前來帝都的目的,這件事情被皇帝下令,所有相關人員都要低調處理。 如果他知道的話,絕對不會因為索羅幾句空白的許諾,就屁顛屁顛的來當出頭鳥。 相反的,他會寧願和索羅撕破臉皮,也打死不淌渾水。

伸手去抹額頭擦也擦不盡的冷汗,看左看右,說不准現在該不該說話,又或者,他可以說些什麼?

穆亞替他解決了這個礙難。 只聽他道:「治安官,我們一件事一件事來處理。首先還是洛特的事情,你說鐵箱和藏寶圖是證據,但你要知道,那並非現在任何國家的文字,你有什麼理由說洛特一定看得懂?再者,就算看得懂,時間上也不符合,他一個晚上都和我們在一起,哪有時間去挖寶? 」

「你們和他是一伙的,說話可信度不高。」索羅插嘴。  「至於我的弟弟,他的個性太憨直,被你們隨便說幾句就信了,現在處處和我這個哥哥過不去。真的是……」他嘆口氣,輕輕搖頭,好像真的很遺憾。

「再說時間問題。」一心一意扳倒對方的達可羅也加入對話。  「煉金術師的藥有很多種,要在短時間內製造一個不會動的傀儡不成問題。只要找對地方,市面上都有賣。也許騎士大人在裝睡呢,那可是很難找出破綻。」

換句話說,達可羅是在懷疑洛特連同伴也欺騙了。

洛特劍眉軒動,眼底溫度驟降。  「哼。」

面對這種針鋒相對、互不相讓的氣勢較量,治安官已經想要逃跑了,儘管索羅一方兩張嘴斗三張嘴,乍看佔據上風,贏面似乎比較大。 然而,事到如今,他用膝蓋想也知道自己捲進一個不太妙的漩渦裡,現在除了脫身,他根本不願去想其他事情。

表面上,他還在傾聽雙方人馬的辯論,私底下卻絞盡腦汁,思考要用什麼理由抽身而退,比較不會得罪人。

他甚至瞧見自己帶來的二十名士兵,三不五時就會用同情的目光,悄悄注視他。 可是,等他看過去,他們又會馬上移開視線,假裝若無其事。

「神啊,救救我吧!我發誓,只要今天能倖免於難,我一定捐大筆供俸金,我一定成為神殿的虔誠信徒!」治安官的內心深處,另一個治安官大大的敞開雙臂擁抱天空,神色極端激動地仰天大喊。

或許,神對他的苦難也看不下去。

或許,他充滿悲壯的祈禱,真的感動了上蒼。

明明是一座鬼故事盛傳,除了無聊小孩會在外圍搞試膽遊戲,連白天也鮮少有人進出的樹林,竟又迎來了今天的第三波訪客。

而且,這組訪客陣容極其堅強。 帝國三公主蘭吉妮殿下、宮廷大魔法師皮皮耶爾、帝國軍務大臣森迪麥公爵,此三人領隊進來,其後還有任職情報部門,以公正和破案率高而名傳整個帝國,卻讓龍背島事件變成為官以來第三件懸案的彼拉埃布爾爵,以及兩隊皇宮裡調出來的強兵悍將,陣仗不可謂不大。

瞧見這樣的陣容,索羅的心中隱隱約約多了點不安。

尤其當他瞥見身子一向硬朗的父親,似乎一個早上就老了十幾歲,一臉疲憊的模樣,那種難以名狀的不安感就更盛了。

「區區一個早上,時間太短,又能做些什麼?」他這樣問自己,用類似自我催眠的手法,巧妙地穩定住心神。

敵人還未出招,他豈可先陣腳大亂?

他微微搖頭,示意瞧見這等陣容有點兒心神慌亂的達可羅,稍安勿躁。

「參見公主。」

雖然在禮儀上分成騎士禮和貴族禮兩個種類,可是大夥兒依舊默契十足的表現出面對一個公主時,應該具備的禮貌。

「不用多禮。」蘭吉妮擺擺手,示意眾人不必太拘束。

自然,這種要求絕大多數貴族都不會當真的。 他們寧願多禮,讓公主不耐煩,也不願意由於無禮,遭到公主殿下降罪。

「治安官,我給你帶來了關鍵性的證人。」蘭吉妮話落,她背後幾個侍衛馬上領著一名眉清目秀,年紀約十五、六歲的少年走來。

「見過治安官大人。」少年說。 他的發育期可能較晚,聲音還帶著些稚嫩,眼瞳卻分外澄澈,讓人看一眼就會對他有莫名好感。

公主殿下一指少年侍者,介紹道:「他是那間旅館當天晚上服務三樓住客的侍者之一,那個發生爭鬥的七十一號房,就是他負責的。」公主沒說的是,他的身分是情報部安插在帝都各行各業的探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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