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問鏡 作者:減肥專家(已完成)

   
karobi 2011-2-20 10:32:18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2 4799644
xox 發表於 2014-7-6 05:59
第三十九章 壯士斷腕 太上之妙(中)


沈婉勉力揮去心中那份兒不安,開始向餘慈彙報近些天來的整合效果,以及整合過程中的消耗和收益。

她口舌便捷,詳略得當,不一會兒便將形勢說得明明白白。

餘慈則始終閉著眼睛,看不出他究竟有沒有認真傾聽。

待她說完,餘慈依舊閉目不言,沈婉都開始懷疑,餘慈是不是對她有什麼不滿。雖說眼下他們之間已經明確了上下之別,可這種“輕慢”之舉,還從未有過。

又過了足有一刻鐘時間,餘慈終於開口:“半月後,能否到涵虛城?”

沈婉對北方地理諳熟於心,當下便答道:“正是到那附近。”

餘慈道:“半月之後,有人到涵虛城外,交接寶物,你去接一下。別的倒也罷了,其中有一件涉及上清遺脈下落的玉簡,還有兩道‘引龍盤’,事涉靈脈,你要仔細勘驗。”

“引龍盤?”

沈婉吃了一驚,果然需要仔細。

那引龍盤是專門牽引地氣靈脈之用,價值絕不遜色於一件祭煉十八重天圓滿的上等法器。當然,這裡面的價值,大半都在靈脈之上。

雖說能夠以“引龍盤”牽引的,最高也不會超過三品,可靈脈之屬,誰家也不嫌多,那可是宗門安身立命之本。豈不見東華山之事後,以論劍軒那等門閥,都不惜工本,不要臉面,以移山倒海的神通,將東華山靈脈一掃而空。

更不用說,如今天地大劫持續十餘年之久,天地元氣盡為劫力所汙,那些步虛以上的修士,還可以冒險到域外去修行,步虛以下,大半都要靠著靈脈過活。

如今對真界各宗而言,靈脈之屬,根本就是他們的身家性命,只想著往懷裡摟,又有誰會放出來?

沈婉心中困惑,然而當眸光掃過案上的拜帖,心頭驀地一動,又想到之前餘慈“閉目養神”的模樣。

難不成……是穹廬社?

之前端木森丘的舉動就有些古怪。在當前形勢下,若他不來也就罷了,既然來了,肯定是要與揭發了其社中陰私的餘慈照一照面,通一下態度,豈有送拜帖而不入的道理?

現在看來,不是不入,而是無需明著來啊……

記得當年在南國,餘慈以九煙之名行道,兩邊分明有聯繫、有交情的。

這給兩邊暗地裡合作,提供了很好的基礎。

穹廬社現在一門心思想著把接引“噬原蟲”入界的罪名撇清,為此,已是壯士斷腕,割裂了社中小半實力。如果餘慈能夠在其中發揮作用,不用別的,只要緩一緩手,穹廬社就會輕鬆很多。

這種事情肯定擺不到檯面上——如今正是重塑上清威名的關鍵時期,穹廬社的名聲可是不好,現在更是糟糕,“淵虛天君”也好,“上清後聖”也罷,焉能與他們勾搭起來?

余慈又對沈婉道:“此次所得之物,玉簡、靈脈我另有所用,其餘的都由你調配就好。且再接再厲,上清一脈,興起與否,大半都在你這邊。”

沈婉忙道聲“不敢”,見餘慈再沒有說話的意思,就主動告退。

等沈婉退出門去,餘慈低聲道:

“你觀此人如何?”

幻榮夫人身形顯現,似笑非笑:“主上所指,是哪個層面?”

餘慈微微一笑,睜開眼睛:“且細言之。”

幻榮夫人便道:“若以屬下論之,此為獨當一面之人傑,條理清晰,輕重得當,最難得眼界開闊,搭起的架子如筋骨陳列,自成一格,只待血肉填充而已。”

“非屬下又如何?”

“若是單指信眾,恕妾身直言,主上耽擱了一塊好材料。”

餘慈沒有回應,事實上,今日叫沈婉過來,正是近段時間,感覺著那邊心神動搖,不比以往,才請幻榮夫人探察一番,也算是一個學習的機會。

幻榮夫人眼波流轉,細察餘慈表情,即而正色道:

“太上,下知有之;其次,親而譽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

餘慈微愕,這分明是道經中所言,以她魔門大佬的身份,誦讀道經,真是怪異絕倫。而且,很久以前,好像也有人這麼對他講過……

幻榮夫人不管他如何想法,續道:“道經之中,實是以此點透與信眾、眷屬相處之秘。不過流傳之中,有一處相悖……”

餘慈卻是知道的:“然,不知有之。”

這一段道經中,實有“下知有之”和“不知有之”兩種說法,向來頗有爭議,連餘慈這等不怎麼讀經的,也略知一二。

幻榮夫人道:“知與不知,分劃兩類。下知有之者,精耕細作;不知有之者,廣種薄收,主上當有所感。”

餘慈再次點頭,結合自身情況,他知道,精耕細作者,有比較得力的信眾;而廣種薄收者,則參差不齊,不過相應的回饋也頗為可觀。

“前者為神主,後者為魔主?”

幻榮夫人嫣然一笑,本來削瘦的模樣,竟有刹那芳華之感:“焉有是理?”

“哦?”

幻榮夫人道:“人人有向解脫之心,佛在心中;人人有慕逍遙之心,道在心中;人人有欲墮落之心,魔在心中。如此何為神主?何為魔主?”

餘慈“唔”了聲,若按幻榮夫人的說法,佛祖、道尊、元始魔主,難不成都是走的這種路子?

此類問題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理解清楚的,更重要的是,他們不自覺跑題了……

餘慈只能暫時放下這個問題,把方向糾正回來:“此事與沈婉何干?”

幻榮夫人道:“無論知或不知,神主信眾之間,親、譽、畏、侮之念,均等而下之,如水汙於墨,難見澄澈……主上與那位的距離,太近了些。”

餘慈輕擊扶手,久在心頭的那層薄霧頃刻散去:

“原來如此!”

自從再見沈婉,暴露了身份之後,餘慈就一直感覺著不對勁兒,只是缺乏明確的認知,如今被幻榮夫人點透,以他的經驗智慧,自然立刻醒悟過來。

他也記起來,上一個引用此句道經,對他說起過類似言語的,卻是幽蕊。

只不過,當時幽蕊是彰顯她靈巫之能,事關神主信眾關係,雖也解釋了,卻湮沒在香火信力的玄虛之中。
灰虹紫霓 發表於 2014-7-6 11:07
  紫極 第三十九章 壯士斷腕 太上之妙(下)

  不管怎麼說,只要知道問題所在,理解了深層的理論,余慈就有瞭解決的思路。

  他對幻榮夫人還是很感謝的。近日來,有幻榮夫人隨侍左右,余慈自覺頗有進益,只當年影鬼在時,可堪彷彿。可那時候,他自家的修為境界不過關,眼界不開,所得當遠不及眼下。

  他也在觀察幻榮夫人,尤其是近距離旁觀她如何在千萬里開外,操弄劉顯東的心境,不但將其玩弄於股掌之上,更有「偷天換日」之能,使那個靠著噬原蟲才登入長生境界的傢伙,一點點地重塑心志。

  逐日相較,微乎其微;可與初見時相比,簡直有脫胎換骨之效。

  作為神主一流,余慈很理解這套理論,更明白其中的難度。這個過程不能太慢,慢了顯不出神異的效果;但更不能快,快了必將異化本來的要求。精微的掌控,充分的耐心,彰顯出幻榮夫人的手段。

  余慈自愧不如。

  無怪乎當年幻榮夫人要成就欲染魔主,人慾橫流,漫漫無疆,正是可大展拳腳的領域。

  幻榮夫人以絕倫的賭性,本想借九宮魔域,一舉登上巔峰,可遭到余慈借勢控制,焉能沒有怨恚之心?

  只是這位魔門大能更是理智之輩,並不諱言,也坦白心跡,做出了讓步。

  余慈自然也要拿出些誠意來——他早想著改易信眾根基,不能真如使喚奴僕一般,也給幻榮夫人相當的尊重。不過,僅憑這般態度,就想贏得幻榮歸心,也太過想當然,余慈也是通過觀察,不斷地調整策略,以為長久之計。

  他扳起指頭:「穢淵、無明、欲染、無畏、寂妙……你還未能得到無明之位,終有瑕疵。紮實根基,重新謀劃,也是一條路子。大梵近來也往真界伸手,你可盡可圖之,便是一時不成,也可以斬斷他的爪子。」

  幻榮夫人靜靜聽著,沒有開口的意思,或許她很清楚,余慈還有後話。

  余慈低笑一聲:「大梵在此界砸下的釘子,你是知道的。」

  幻榮夫人應道:「是,在北荒。」

  余慈道:「北荒黃泉秘府……這些年來,也不知道他經營得如何。別的也還罷了,唯有業火排布,直若天途,輕易不好下手。」

  說到這裡,余慈和幻榮都有些忌憚。

  尤其是余慈,當年在北荒時,層次境界不到,又有平等珠鎮壓,有段時間,甚至把地獄道的碎片都納入心內虛空之中,現在想來,真是無知者無畏。

  那佛國業火之屬,實是因果惡業匯聚,對常人的效果也還罷了,對神主、地仙這等「因果照映之身」,才是真正可怖。

  在「因果線」上,所有的神主、地仙,因其過於「沉重」,其實是「處卑就下」,如淵如海,匯萬流於己身。某種意義上,就等於是承擔著一界生靈的因果之力。

  這種情況下,面對業火,除非是以絕頂修為徹底隔離,否則一旦沾染,億萬生靈因果惡業倒逼,就是曲無劫、陸沉復生,也要飲恨。

  大梵妖王如此佈置黃泉秘府,當真是一步妙棋,便如刺蝟也似,讓人無處下口。

  不過,余慈眼下也不是針對黃泉秘府,他話鋒一轉:「北荒之地,蠹修眾多,又有鬼獄散等大行其道,尋常人看來,實是墮落之所,然而在我們眼中,卻是上佳之地……你不妨就在那裡,施展手腳罷。」

  此言一出,幻榮夫人訝然看來。

  余慈似乎沒看到她表情,不緊不慢,繼續道:「觀你培養信眾之法,我也頗有所得,尤其在耐心上,我是遠遠比不過你的。北荒一眾黎庶,正是天然信眾,只是裡面線頭繁多,立場多變,非你不能為之。只不過,這等上乘之地,似乎有人故意做來,你也要小心行事。」

  幻榮夫人沉默片刻,終於躬身應道:

  「謝主上。」

  余慈微微頷首,不再多說,重又閉目養神去了。

  身側,幻榮夫人身形如輕煙般消逝。

  余慈雖是閉眼,心裡卻明亮得很。像幻榮夫人這般心機深沉,又有大野心之輩,想憑好處讓她歸心,未免也太過天真。

  他這份「好處」,也沒有指望幻榮夫人感激。

  將北荒「劃」給幻榮夫人,一方面此人確實能夠獨當一面,在眼下真界變局橫生之際,可以給他一個相對穩定的「後方」。本來,這塊地方是想讓影鬼操持,只是那傢伙顯然志不在此。

  另一方面,他很好奇,不知道通過幻榮夫人的「中轉」,匯聚過來的信力,會有什麼變化呢?

  這也算是余慈對「下知或不知有之」的一個嘗試。

  余慈漸漸澄靜心神,如此做法,不過是權謀之術。他和幻榮夫人之間的紐帶,從來不是「歸心」與否,而是來於自「魔種」的超強控制力。

  所以,歸根結底,還是要把根基打好。

  他閉眼坐著,腦中卻翻過東海之下,降伏幻榮夫人,使之成為眷屬的全過程。

  當時,以他的種魔之術造詣,根本不足以掌控局面,最後是以平等珠,催發了照神銅鑑的最大威力,才最終得手。如今,取巧的後遺症終於顯然出來。

  他的信眾,絕大部分都是與幻榮夫人走的同一路數,想要改變信眾根基,照神銅鑑是繞不過去的關口。

  然而繫鈴容易解鈴難,平等珠發動的有限時間,著實不足以支撐信眾根基轉化之所需。要想將他們從魔門體系中解放出來,重立爐灶,不是件容易的事。

  這段時日,余慈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

  想要解決,一個辦法自然是如幻榮夫人所言,真正煉化照神銅鑑——且必須是完整的。只是,照神銅鑑另外半邊,已經在東華虛空灰飛煙滅。當時他記憶了結構,可想要煉製出來,很困難,或者說,希望渺茫。

  恐怕非要找到黃泉夫人,才有可能。

  第二就是遵循十方慈光佛的誓願,不斷收集緣覺法界碎片,寄望於威能全開的平等珠。可這比上一條還要渺茫,就有互有感應,可近些來,北荒、真界劇變,緣覺法界碎片可能散入天地間任何一個角落,天地茫茫,又該如何尋覓?

  這是他必須要面對的問題。
xox 發表於 2014-7-8 09:05
紫極 第四十章 華陽魔窟 波撼三城(上)


  自從天地大劫興起以來,黑夜就成為了北地野外最恐怖的時段。

  沒有宗門、城池法陣的保護,不管是凡俗還是修士,都淪為各路魔物捕食的對象。不管你是上天、下地、入水,都有極大的可能性遭遇獵殺,成為魔物的餌食,或者乾脆就淪為魔物的一員。

  尤其是某些特殊的地點,此類機率更是十倍、數十倍地提升。

  比如,華陽山。

  華陽山地處洗玉湖北端支流上游,連接陰山、黑水河一線,恰恰就卡在地火魔宮與洗玉盟腹地之間的重要節點上,地理位置頗為重要。而在上一劫末,這裡就是上清宗的山門所在。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雖然上清宗乙太霄神庭最為著名,可高不過七千尺的華陽山,仍然有其獨特的地位。

  上清宗開派的三位祖師,以華陽山為根本,布下了名震天下的“諸天”之陣,上感天星,下運地氣,後世弟子以此為基石,又排布“真靈位業”,召劾諸天神明,由此形成了太霄神庭的基本輪廓。

  只可惜,那一場浩大魔劫,使號稱“不朽”的陣勢從內部崩潰,毀滅性的衝擊,衝垮了大半山體,造成了至今仍令人聞之變色的“華陽窟”,幾與中南部的萬鬼地窟齊名。

  巨大的山體裂隙,形成了深不見底的洞窟,其入口闊及百里,內部至今都還有兇殘魔頭,甚至是遭遇魔染的修士,擇日而出,殺生噬人。

  後來因為為害太烈,洗玉盟諸宗聯手清剿幾次,成效不大,乾脆就將洞窟徹底封印,並以法陣環圍,此後每年都派人前來維護修繕,直到十餘年前,魔劫再起。

  再起魔劫之後,華陽窟的封印第一時間破滅,內外合流的魔潮,衝垮了絕大部分週邊陣勢,將其化為萬里魔國。

  偏偏法陣破壞得不徹底,似破非破,再沒有規律可言,若有人運氣不好,吃陣勢一絆,就別想再活著出去了。

  故而近年來,已經少有人來,就算魔門修士也是如此。

  可正是這樣一處險地,鐵闌已經逗留快半個月了。

  黑暗、白日交替了十三次,他一直都在附近遊蕩。看影影綽綽的陰鬼魔物,還有時隱時現的天魔之屬,最近的距離他甚至僅有半裡左右,危險到了極點。

  至於目的,則是由他“主上的主上”吩咐下來,要記錄周邊地形地勢變動,為不久之後的靈脈移植做準備。

  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卻是關涉未來北地三湖區域的整體局面,還有“主上的主上”的雄圖抱負,不好假託於人,乾脆就由他這位宗主親自出動。

  事實上,在盤皇劍宗,即使是諸事繁雜,用得著他這個宗主決斷的,也不是太多,他沒這個能力,也沒那份心思。若不是主上要求,他怎麼會頂上宗主的頭銜,裝腔作勢?還不如這樣,做些實際之事。

  他手中風水盤發出瑩瑩黃光,遠在數百裡外的手下,將最近的資訊導入。

  如今大的框架已經沒問題了,只有一些相對隱秘的藏魔之所,還要進一步發掘,以免未來“清理”時候,出現漏網之魚,汙了靈脈地氣。

  轉眼又一層黃光壓上來,風光碟上的磁鍼微微顫動,激發出了玄奇之處,漸漸標識出地氣流經或洩露的關鍵節點。至此,帶來的七位精通尋龍點穴之術的修士,已經全部完成了任務,只待風水盤將各路資訊融會貫通,就圓滿了。

  近半個月的時間,就算千小心萬小心,還是有兩名手下不慎被魔物獵,鐵闌心裡也一直繃緊了弦,眼看著能離開險地,他也忍不住籲一口長氣——

  說起來,成就長生之後,他的種種反應,倒是越發地人性化了。

  正準備發令集合,手上風水盤突然激顫,一低頭,便見其上磁鍼亂轉,來來回回,沒有半點兒規律,看起來,細長的磁鍼幾乎要給崩斷掉。

  “怎麼回事?”

  念頭乍閃,未有頭緒,森然殺意陡然橫加其身。刹那間,他精修淬煉的鬼體竟然為之扭曲,不類人形,換了血肉之軀,怕不直接就給崩得碎了?

  鐵闌心知不妙,當即就有了決斷。

  他雖是異類成道,可這些年來受影鬼親炙,根底無比扎實,長生亦是水到渠成,縱然面對變局,也極致冷靜。

  他先借風水盤發出分散撤離的信號,此後再不管那些手下或雇來的風水師會怎樣,身形暴閃,不退反進,竟是直撲數裡外的華陽窟。

  鐵闌來之前做了萬全準備,有符咒加持,短時間內,各類魔物、天魔之屬對他的興趣不是很大,他倒可以借力躲避,謀圖後手。

  他的反應果然激起了混亂,不過裡許距離之外,各陰鬼魔物立生感應,都往這兒彙聚過來,符咒發揮了作用,刹那間不知與多少魔物擦肩而過,卻少有魔頭撲到他身上來的。

  可問題在於,那強橫殺意,完全無視魔氣干擾,甚至還猛地提升一個層級,掀起了爆炸式的魔念攻伐。

  虛空中分明響起一聲悶爆,旁邊千百魔物,不管有形無形,均在尖叫聲中崩滅,清開了闊及數裡的空白區域。

  鐵闌慘哼一聲,鬼體上溢出絲絲煙氣,而身形主體驟然縮成一團,被煙氣包裹,飛掠時竟有銳器劃空之音。

  這是劍氣護體,來自於主上,也就是影鬼的加持,其劍意鋒銳無匹,竟是強行劈開了殺意衝擊,給他騰出一道縫隙,瞬間化光而遁。

  可鐵闌不是沒有代價,刹那的衝擊讓他五感六識毀掉大半,只有最純粹的感應還起作用。

  他只覺得周圍已經無比昏暗的虛空,竟然又往更深的層面大幅沉降,吸住遁離的劍光,把他向下拉扯。

  對方恐怖強橫的修為徹底展開,雖是百里、千里魔氣滔天,也盡為其所用。玩弄天地法則,直如掌上戲珠。

  下一瞬間,龐然的力量掀動,便如同一方巨印,重重按下。

  遁離的劍光當即崩滅,再徹底化為虛無。
xox 發表於 2014-7-8 09:06
紫極 第四十章 華陽魔窟 波撼三城(中)


  石殿火光,暗影重重,殿中衛士各立于柱石之下,抱劍紮身,氣魄伸張,銳氣森森。

  居中寶座之上,有一人單手支頤,手肘架在寶座扶手上,半斜著身子,正好將身形掩入陰影中,看不清面目,可一身氣機,渾如深潭之下,神鋒暗藏,看似水波不興,卻是銳意深透。

  他是影鬼。

  雖說他本沒有形體可言,然而多少年形成的習慣,他總覺得這樣的姿勢最舒服,一旦沉思,不自覺就擺了出來,也是在這種狀態下,他的心境最是平和,以至於左手邊警鐘鳴響,嗡嗡不絕,也不曾變了姿勢。

  聽聞警鐘,殿上衛士都繃起身形,手握在劍柄之上。

  影鬼卻是將視線轉向右側。

  在他右手邊,承載寶座的玉階高臺邊緣,有煙氣如絲如縷,蒸騰而上,依稀就是鐵闌模樣。至於其源頭,則是一顆烏黑透紅的大珠,安置在特定的木架上。

  鐵魂還靈珠。

  久遠之前,鐵闌本是劍園中一個普通的劍鬼,機緣巧合之下,得了這件寶物,才生出靈智,跟隨影鬼修行。

  這些年來,在餘慈遭禁于三方虛空時,他鎮守北荒;此後,又長年在外奔波,屢遇強敵,風險劇增,為防不測,便在影鬼的指點下,習得了“形神分流”的秘法,將根本放在影鬼處,萬一有了劫難,便能有重生的機會。

  不想才幾年功夫,就要用到了。

  鐵魂還靈珠之上,鐵闌的身形依然虛而不實,如煙如霧,似乎在幽冥有陰風吹來,時刻都可能將其吹散。

  影鬼眼中寒芒凜冽:如今鐵闌應該是在華陽山,隔空億萬裡,依然有此神通法力,卻是哪位……姓餘的,怎麼沾上你的事兒,就沒個消停?

  他直起身子,平和的心境打破,戾氣便生:

  “滾!”

  他倏地一指點出,正中飄搖不定的鐵闌眉心,劍意破入,卻並非作用在鐵闌身上,而是透過這一介質,與億萬裡外,那個煊赫恢宏的強大對手正面接觸。

  所觸者,一片幽暗深沉,不見本來面目。

  冷哼一聲,影鬼劍意圓轉,如星丸跳擲,往來飛動,乾脆俐落地將虛空中一切傳遞神意力量的法則斬斷。

  傾壓而來的深沉法力,便如無源之水,轉眼斷流,不成氣候。

  不管對手如何強大,只要沒有邁入真實之域,神意總要通過天地法則體系中的介質來傳遞,神意交鋒,就是看哪方的力量更強大,傳遞更高效,可利用的“介質”更多。

  由於距離過遠,即使那人修為強橫,遠非此時的影鬼所能及,可他能夠利用的“介質”太少了,效率也太過低下,除了滅殺鐵闌,也再做不了多餘的事。

  影鬼不擅長神意攻伐,卻深知裡面的竅門,果然輕易化解。

  不依不饒,也許還想測一下這邊的根底吧……

  影鬼沒有多餘的動作,只換回了最舒服的坐姿,看鐵闌慢慢恢復。

  石殿中又恢復了平靜,抱劍衛士也都肅立如故。

  大約兩個多時辰過去,鐵闌才真正凝就法體,但也是元氣大傷,需要一段時間的修養,否則甚至有可能掉落境界。他卻顧不得修為如何,恢復後的第一時間,就跪地向影鬼請罪。

  影鬼冷哼一聲:“碰上這種倒楣事兒,非你所能控制,何罪之有?要怪罪,且怪罪姓餘的去!”

  鐵闌只有沉默。

  “那人的底細,你可有譜了?”

  “慚愧,此人神通驚天動地,卻非常謹慎,有意掩飾,就算最後痛下殺手,也依然深不可測……”

  鐵闌回憶剛剛的情形,猶有餘悸。那人純以神意裹脅天地法則並華陽窟內外魔氣,形成恢宏之深淵,深淵之底,或可見得端倪,但真若進去了,怕是想複生也不可得。

  “魔門精於虛空神意攻伐之術的,也不是太多,武元辰的話,似乎不會這麼偷偷摸摸的,而且,修為境界上,似乎還有所不足……莫不真是一隻自在天魔?此人去華陽山做什麼?是要和‘後聖’大人對著幹?”

  鐵闌聽出話中譏諷之意,依舊無言。

  影鬼卻是曉得輕重緩急,聲音放平:“情況有變,需要告知,華陽山的佈置,如今恐怕是前功盡棄了,也是麻煩……給他傳個訊也好。”

  他閉目片刻,忽又睜眼:“嘖,這麼熱鬧?”

  在華陽山麓驚變之際,餘慈正乘著月色,泛舟在洗玉湖上。

  在北地三湖中,洗玉湖其實是面積最小的一個,呈不規則的梨形,中央最窄處,湖岸相隔僅五千餘裡,最寬闊處,也不過萬餘裡,聽起來有“千”、“萬”之數,其實以真界之大,實在是排不上號的。

  可另一方面,洗玉湖之深,卻是冠絕當世。其可探查的最深處,甚至超過了湖水的寬度,便是以東海、南海之廣,海溝之多、之深,也難以比擬。

  其深處幽寒刺骨,幾入幽冥之地,水壓之強更是超乎想像,就是地仙之尊,也要小心。

  事實上,有不少人也認為,洗玉湖下,其實已經是貫通了另一處虛空世界,否則湖底結構絕難承受如此強壓。

  就在此湖之中,是修行界最大的玉石出產地之一,或是水壓強絕之故,其中出產的玉石品質上乘,質地堅硬,在符籙、法陣、法器,乃至於藥石之上,都極具效用,放在真界,乃是極為稀缺的資源。

  故而圍繞此湖,有清虛道德宗、浩然宗等數十家大小宗門,奠定了洗玉盟繁華之根本,更有安期、洪崖、浮丘三城,環湖而立,號曰“三真仙城”。

  三城環湖,形成三元秘陣,幾可開闢一方世界,故而就算是魔劫流毒四方,就算是劫雲隔日斷月,洗玉湖核心區域,依舊如本來模樣,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沐浴著難得的月光,餘慈舉目遠眺。

  其實北地的緊張局勢,多少還是影響了這裡,如今入夜不久,正是佳期,卻不比環帶湖入夜後的喧囂,煙波之上,冷冷清清,如他這般乘月行船的,少之又少,見不到北地最繁華之地的模樣。

  但也正因為如此,一些事情見得分外明白。

  之所以出來,是因為他灑出去的一塊餌料,自己都快忘掉了,眼下卻是有魚咬了鉤。
xox 發表於 2014-7-9 09:30
紫極 第四十章 華陽魔窟 波撼三城(下)


  洗玉湖及其周邊,乃是北地三湖最核心的區域,又是重要的玉石產地,故而一向外松內緊,眾多法陣禁制列布。

  最廣闊的當然是三元秘陣,以安期、洪崖、浮丘三城為基,上感周天星辰,下應地氣水脈,中合人道氣運,與方圓數萬里渾然如一,覆蓋了整個洗玉湖。

  此陣也是洗玉盟成立以來的第一等大手筆,奠定了萬世不易的基業。

  但與之同時,在這片區域,各宗、各勢力都有自家的法陣,都有各自的禁制,部分的歷史,還遠在三元秘陣、甚至是洗玉盟成立之前。

  百劫以下,洗玉湖周邊宗門興滅無常,相應的法陣禁制,有的存世至今,有的只餘下殘垣斷壁,更多的則為當世宗門所立。

  周邊宗門,哪個沒有玉石礦場?哪個沒有洞府秘地?珍寶重器,焉有示之於人的道理?

  無數年下來,法陣、禁制層層疊疊不知有幾千幾萬重,新舊並存,完缺兼備,又彼此影響、干擾,形成了讓人頭皮發麻的絕大封禁區域。

  若不是三元秘陣周覆一湖,穩定了局面,恐怕此處早就淪為了陷阱密佈,觸之便死的絕地。

  便是這樣,也有許多問題。

  頭一條就是感應限制。

  洗玉湖是出了名的“囚靈”之所,便是大神通者到來,神意感應也要受到極大的限制,很難突破百里範圍。

  常態之下,有修士神意感應能遠去裡許,在此界都能叫得上名號。

  這當然帶來許多不便,就算洗玉盟每年都派高手協調清理,收效也是甚微。目前只能說,能標識的都標識到了,也確立了各宗的產業和勢力範圍,不至於讓人莫名其妙就栽進陷阱裡去,死得不明不白。

  饒是如此,超過二十裡的水層之下,因是各處洞府、玉石礦場的密集之地,不是相應宗門的人員,或洗玉盟的高層,最好還是不要輕入,否則凶多吉少。

  但另一方面,這裡倒也是精煉神意的上乘之所,常年在此修行,神魂總要強過其他地方的修士一籌。

  此外,這裡更是學習法陣、禁制的聖地。符法、陣法由此而大興。

  余慈初來乍到,也覺得有幾分不適。

  此時他的感應範圍便給壓制到了百里之內,且非常費力,有時觸及特殊的地帶,還給“啃掉”一塊,動搖心神。

  長此以往,說不定會受暗傷。

  其實到現在,他神魂的傷勢也沒有好俐落,當日倉促而就的七情魔丹,畢竟還算不得上品。需要更多的時間蘊養,或者,煉製出更優質的丹藥。

  他只有不斷收縮感應範圍,最後他發現,或許內斂不發,才是最好的選擇。

  在洗玉湖,就要習慣多用眼睛和耳朵——這是千寶道人給他的忠告。

  還好,他拋下的魚餌,與他心神相接,就算隔了千百重法陣、禁制,也不慮走失。

  確認了目標所在,他更是閑淡自如,腳下微微用力,小舟便在銀光粼粼的湖面上,劃開了清晰的軌跡。

  與之同時,距離餘慈約兩百里的水域,水下約千丈,一個圓球狀的潛行舟中,裡面人們卻沒那麼淡定。

  潛行舟的空間並不大,佈置陣設之外,再加上三五個人,已經是滿滿當當。

  這些人至少都是步虛強者,處於這等狹閉之所,天然就不舒服,但如今也顧不得太多。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潛行舟中央,那一位被刑具牢牢固定,形容狼狽,卻又勾人心弦的女子身上。

  那一套鎖固形神,封禁元氣的刑具,就像是個兩個鐵柱簡單交叉在一起,將女子四肢固定在上面,拉伸到極限,除了在外部以粗鏈鎖定之外,還有陰釘扣死手足筋脈,時刻有陰毒寒意滲透入體,封禁神魂元氣,也時刻腐蝕筋絡,長此以往,遭刑之人,不死也是廢了。

  此時,女人身上脫得只剩一件抹胸,又被鎖了那樣的姿勢,因為痛苦,縱然神智昏沉,修長的肢體卻一直在發顫,不多時便汗出如漿,倒使得雪白肌體映了一層瑩光。

  眾修士眼中都燃起火焰,但也沒有哪個敢當真上前加以輕薄。

  只要是在場的,誰都知道這個女人有多麼難纏。

  本來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又已經是佈置好的殺局,都硬被她闖出,以至於要獵團的團主親自出手,才終於擒下。

  再想到其人昭昭惡名,什麼邪心都要給壓制下來。

  而且,不久之後就要交貨,弄得難看了,也不太好。

  不好動手,只有多動眼睛了。幾人一邊看守著目標,一邊聊天,說的還是相關的話題,尤其是即將到手的報酬。

  報酬雖好,總有人要多想一層:“神憎惡名遠播,不知多少宗門都放出潑天大賞,報酬豐厚,又不懼報復,有名又有利,何必做這種見不得人的事兒?”

  “嘿,自然是報酬更豐厚……”

  “我倒聽說,那位事主情趣異于常人,莫不是拿過去收藏之類?”

  此言一出,一干人等都發出心領神會的低笑聲,話題有給帶偏的跡象。

  不過這時候,總算有人還記得正事:“選哪個是團主的意思,別說這些有的沒的,老周,去看看水深,不要錯過了。”

  老周往外掃了一眼,結合潛行船上的計量法器,報數道:“一千二百一十一丈,就是這個範圍了,唔,看起來像是廢棄的礦場?”

  “正是如此,這是團裡預設的交貨地點,可惜只能用一回。”

  領頭的修士一直在等消息,不一刻,他也露出笑容:“團主那邊已經收了報酬,咱們撤。”

  “走走走,這筆生意做完了,就按團主說的,轉移到南國去享幾天清福。”

  “就該如此!”

  笑語聲中,修士們找開了艙門,在防護禁制的作用下,外面冰寒的湖水在艙門處形成了一道水膜,半分都滲不進來,一眾人等魚貫而出。

  落到最後的,正是老周,他終於有些忍耐不住,趁著撤走的機會,在女子胸前狠捏了一把,隨即不免嘖嘖讚歎:

  “真是妙人兒……可惜了!”

  他聞著手上餘香,搖頭晃腦往外去,跨出艙門,正準備扳上重新密封的機關,忽又一怔。

  只見前面已經在湖水中的幾個同伴,身形莫名就“固定”住了,臉上還保持著笑容,與之同樣“固定”的,是本應時刻流動的洗玉湖水。
xox 發表於 2014-7-10 09:02
紫極 第四十一章 深湖刑訊 水道引燈(上)


 “不好!”

  老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只本能地往潛行舟裡躲,可他也只來得及撤了半步,整具身體,包括神魂念頭,也同樣凝固了。

  刹那之後,這詭譎的情景重新波動,卻是在波紋交疊中,從具體的形象,異化為一幅栩栩如生的圖畫,五個修士,也成了畫中的小人兒,沒入薄薄的“畫紙”中。

  此時,有只手握住畫軸,輕輕一抖,紙上圖畫,便給刷成了一片空白,僅有數點飛灰,被水層暗流一沖,便無影無蹤。

  隨即,持畫之人順勢走進潛行舟中,收起畫軸,盯著中央遭禁錮的女子,眸中光芒閃爍。

  “好一幅碧波化靈圖。”

  持畫之人身後,緊跟著便有人進來,笑吟吟口發讚語,身後艙門終於閉合,內外都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說話間,來人也看到刑具上的女子,當下上前兩步,反而走到了持畫之人前面,毫無避忌地伸手過去,在女子波巒起伏的身形曲線上悠悠劃過,贊聲道:

  “真是個美人兒呢。雖說神憎鬼厭齊名於世,可這位,真的比鬼厭之流,可心太多了。鶴巫,你說是吧?”

  持畫之人,也就是蘇雙鶴,此時眼神熾熱,不但是對刑具上的“神憎”,也是對說話的那一位。

  不過他反應也快,當下就笑道:“鬼厭之流尚不得見,然而當前景色,確是賞心悅目。尤其是雀兒娘子在此……”

  他刻意把稱呼弄得親近些,前面那人回眸,眨了眨眼,抿唇一笑,不見太多風情,卻是有些古靈精怪:“師尊說得沒錯,鶴巫真的是風流人物呢。”

  蘇雙鶴哈哈大笑,向北方拱了拱手:“是鬼鈴老祖謬贊了。”

  不管是不是諷刺,這點臉皮厚度,他還是有的。

  他隨即又道:“雀兒娘子,這神憎已然到手,是不是該訊問一番?”

  翟雀兒沒有即刻回應,而是負手繞刑具走了一圈兒,到後面時,順勢揪住神憎垂落的髮絲,往下拉拽,強迫她抬起頭來,很快又松了手。

  神憎頭顱無力垂落,沒有任何應激反應,顯然,神智已經昏昧至無。

  翟雀兒看蘇雙鶴,蘇雙鶴也看她,兩人視線一對,都是會意。

  當下蘇雙鶴便念動巫咒,使神憎的昏沉狀態持續下去,而翟雀兒則毫無顧忌地伸手,按在神憎胸口處,就像平常說話那樣,笑盈盈開口:

  “該怎麼稱呼呢?”

  低弱的嗓音響起來:“……色蘊。”

  “色蘊?可比神憎的名號好聽多了。”

  翟雀兒猶有餘暇開玩笑,眼神又往蘇雙鶴處繞了一圈,那位的表情卻是不自覺地繃緊了。

  “這段時間,你在做什麼呢?”

  “逃亡……”

  “之前呢?”

  色蘊的回應明顯停滯一下,翟雀兒按在她胸口的手掌微微加力,色蘊才又開口:“在滄江兩岸劫掠劍修。”

  “一擊中的!”

  翟雀兒笑吟吟地收回手,向蘇雙鶴做了個“請”的手勢。

  蘇雙鶴也不客氣,當即就問:“劫掠劍修之事,誰安排你做的?”

  “不知道,金主沒有露面。”

  聽到這個回答,蘇雙鶴緊繃的面孔明顯鬆弛了一些,但很快又眯起眼睛:

  “上線又是哪個?”

  色蘊的回應微弱卻直接:“白衣。”

  “果然如此。”

  蘇雙鶴切齒而笑,也不再理會色蘊,轉向翟雀兒道:“此事是我不對,手底那群廢物,竟然讓別人橫插了一手,都還蒙在鼓裡。多虧雀兒娘子提醒,斬斷了線索……”

  他在環帶湖時,聽聞白衣和冷煙娘子一而二、二而一的身份,還沒有特別在意,只將其視為暗算夏夫人的一枚棋子,等著天遁宗的手段。

  直到回返之後,和翟雀兒說起此事,才猛醒白衣所在的區域,正好是他秘密行事裡,極要命的一個環節所在。

  由此再反推回去,當即就驚了他一身冷汗。

  他還想著給夏夫人致命一擊呢,哪想到夏夫人早早就已給他做套了。

  若非天遁宗、翟雀兒先後提了個醒兒,恐怕事敗之時,他還不知道究竟是哪兒出了問題!

  蘇雙鶴非常清楚,他做的事情,不只不容于巫門,更是難容於天下。一旦暴露出去,當真是再無立錐之地。

  正因為如此,明知道事態還在可控範圍之內,他心中也是發慌,思緒散亂,大不如前。

  此時此刻,他分外想聽一聽別人的意見。

  “雀兒娘子……”

  翟雀兒倒是乾脆得很,當即應道:“現在看來,夏氏必定是知道了、或者部分知道了我們的謀算,只是暫時還不準備公之於眾。如今我只想到三種應對之法。”

  她豎起三根手指:“第一條,將計就計,禍水東引。夏氏使白衣介入此事,沒有暴露也就罷了,如今失了風,鶴巫以為,天底下是知道神憎為我們做事的人多一些呢,還是知道白衣與夏氏關係的人多一些?”

  蘇雙鶴先怔又喜:“果然如此,就這麼……”

  那個“辦”字未出口,他忽地就啞了。

  翟雀兒笑吟吟地曲下一根手指,剩下兩根微微搖動:“看來鶴巫想明白了,若真這麼做了,引來天下人關注,咱們暴露,也就是早晚的事。夏氏應該也是這麼想的……由此可見,她的目的,似乎和我們很相似呢。”

  蘇雙鶴臉色不好看,末了卻是哼了一聲:“意料中事。巫門中人,哪個沒有這番念頭?”

  翟雀兒嘻嘻一笑:“這第二條麼,自然就是斬滅一切痕跡,不給夏氏任何把柄……”

  “太被動了。”

  不等翟雀兒說完,蘇雙鶴已經大搖其頭:“夏氏一招不成,必定還有後手,痕跡抹得再乾淨,難道還能把她腦中記憶也給抹掉不成?”

  翟雀兒當下又屈起一根手指:“那麼,就只有先下手為強了,快速推動謀劃之事,同時干擾夏氏的判斷,攻其不備,一舉鼎定局面。”

  蘇雙鶴還是搖頭:“手上準備還差很多。還丹劍修百零八人,倒是已經齊備;可步虛劍修六十六人,距地煞數還差六個,且良莠不齊;至於真人劍修,這些年在域外捕獵,再算上你們的支持,也不過十二人而已,何時才能湊夠天罡之數?”

  他想得頭都要爆掉,末了,卻是吐出一句極冷的笑話:

  “難不成,真要去打劫論劍軒?”
xox 發表於 2014-7-11 10:18
紫極 第四十一章 深湖刑訊 水道引燈(中)


  蘇雙鶴的話聽聽即可。

  翟雀兒笑道:“緩有緩術,急有急法。如今天地大劫,變數橫生,死幾個長生劍修,又能怎樣?當然,我們不能親自動手,免遭猜疑。”

  “話是如此,怎麼做法?”

  “鶴巫可還記得劍園麼?”

  “唔……”

  “劍園一開,此界劍道後起之秀,蜂擁而上,而在各門各派,誰不是寶貝?可一回下來,像文式非那等人傑,號稱有魔君之資,不知多少魔門前輩都看好的,不也殞落其中?”

  蘇雙鶴終於明白了,連連點頭:“不錯,是個好主意,只是具體如何選擇把握……世間還有這等所在嗎?”

  “自然要仔細計較一番,對付夏氏,拍拍腦袋想出的主意,未必管用,可怎麼也是個思路不是?”

  蘇雙鶴臉上放鬆下來:“也對,此事回去再議。神憎此人如何處置?”

  翟雀兒道:“這個人嘛,說有用也有用,用處卻也不大,雞肋而已。不過對付夏氏,總要多留一些後手,只要鶴巫確認,藏匿此人可萬無一失,不妨先留她一條性命。”

  蘇雙鶴視線在色蘊身上打了幾轉兒,想了想:“那……就先留著吧。”

  “也好。”

  翟雀兒微微一笑,自顧自打開潛行舟的艙門,當先出去。

  蘇雙鶴則又在色蘊身上狠剜了兩眼,觀其身形曲線,又看膚質肌理,連道了兩聲可惜,這才搖頭跟了上去。

  艙門閉合,隨即整個舟體再向下沉降,在蘇雙鶴的牽引下,一直沉入近四十裡的水深,藏在僅他一人知曉的某處廢棄礦洞中。那裡幾十種禁制疊加,水壓之強,長生真人都無法長久支撐,算是比較安全了。

  這還是潛行舟本身不堪承重,否則蘇雙鶴肯定還要再拉下幾十裡才覺得保險。也因此,回頭他必然還要再轉移一回。

  蘇雙鶴在奔忙,殊不知,遠在數百裡外,還有人在評點他的行為:

  “這是被溜狗了吧?”

  余慈沐浴在月光之下,通過色蘊與萬魔池的聯繫,輕而易舉就將遠方的資訊收攏一空。

  任翟雀兒和蘇雙鶴如何考慮,也沒能算到他這一項。

  翟、蘇二人的計畫且不忙考慮,眼下讓餘慈心生猜疑的,還是蘇雙鶴的狀態。

  剛才,蘇雙鶴的心思很明確,他對色蘊“很有想法”,只可惜是第二元神在此,之前又在與楚原湘、武元辰的對沖下受傷未愈,不宜下手,這才將色蘊留下,待回頭再逞欲得手。

  說他是個色中餓鬼……至少是大劫法宗師裡的色中餓鬼,絕不為過。

  餘慈並不死板,他有欲望,隨著能力、修為的增長,也會隨之膨脹,偶爾甚至還會失控,但總體上都能控制,裡面有人之本性,也有受元始魔主所擾,心存魔域之故。

  換了其他人,尤其玄門、佛門修士,到這個境界上,不敢說斬滅俗情,絕不至於欲念如此強烈,而且過分污濁。

  巫門心法,餘慈不熟,也許比較恣意放曠,但也不至於這等惡形惡狀。

  蘇雙鶴的氣度,完全不符合他對大劫法宗師的認識,尤其是在情緒控制上,從初見面起,餘慈就認為,其波動也太激烈了些。

  餘慈一就直在奇怪這件事,如今看到翟雀兒,有些瞭解了。

  蘇雙鶴自己沒感覺,可旁觀者清,餘慈借色蘊之身,從頭看到尾,發現這位巫門有數的人物,在翟雀兒面前,完全是給牽著鼻子走,思維深度、廣度受到了極大的限制,不客氣地講,就是貓兒狗兒,都要比他活潑。

  其中詭異之處,毋須多言。

  嘖……翟雀兒、魔門東支,自然,還有那一部讓陸沉也要毀之而後快的《自在天魔攝魂經》!

  色蘊這個支點感應的範圍有限,翟雀兒和蘇雙鶴很快要遠離。

  餘慈略一遲疑,心內虛空萬魔池上空,那一輪照神銅鑒所化的明月,似是月華凝露,將出未出。

  所謂“凝露”,一旦成形,就是一顆神意星芒,在這讓人束手束腳的洗玉湖上,可以極大地拓展感應範圍,繼續追索翟、蘇二人的行蹤。

  可最終,餘慈還是沒有出手。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更別說那翟雀兒,自小修煉《自在天魔攝魂經》,當年又在東華虛空觀睹魔意演化,十有八九已經補全了經本,其在種魔上的造詣,恐怕也是突飛猛進。

  只看蘇雙鶴的模樣——哪怕未必就是翟雀兒下的手,可即便只有一線可能,餘慈也不能輕易動手,以免打草驚蛇。

  翟、蘇二人終於消失在感應範圍之外。

  餘慈搖頭一歎,操舟去了相反的方向。

  他很早就利用黑森林法門,從白衣處偵知,以重利驅使色蘊,在滄江兩岸劫掠劍修的幕後人物,來自飛魂城。

  然而相關的記憶,白衣那邊非常淩亂,分明也沒有搞清楚,究竟是夏夫人一方、是蘇雙鶴一方、還是幽煌一方?

  餘慈以色蘊為餌,拿下白衣,是要確認小五等人的近況,在重新聯繫上之後,對這邊已經沒有了什麼興趣,可誰能想到,魚兒竟是硬往鉤上湊,而且,還暴露出翟雀兒這樣的關鍵人物。

  時勢移易,事態變化,餘慈不經意間已經走到了目前的位置上,他並沒有壓倒一切的力量,如果真要想重振上清,北地局勢不可不知。

  巫門、魔門正是北地舉足輕重的力量,且素來不睦,算是互相牽制的關係。

  偏偏今天他就看到了,兩邊的重要人物竟是私下“勾結”,還是那麼一種詭異關係。

  只此一條,暴露出去,整個北地不知要驚落多少下巴。

  餘慈不得不承認:很多時候,資訊情報要比單純的力量還要強勁得多!

  只是,他們究竟想做什麼?

  也許可以尋個機會,用黑森林法門探測一番。可蘇雙鶴也好,翟雀兒也罷,要麼是修為深湛,要麼是心機深沉;而此類核心秘密,也必然封鎖嚴密,不是那麼容易挖出來的……

  正思慮之時,他收到了遠方傳訊,訊息的源頭是影鬼。

  真少見哪……嗯?

  小舟倏然定在水面上,遠方的消息使得局面複雜化了。余慈一方面是考慮華陽山的變故,另一方面則是在想,這兩件事情,同樣關涉魔門,裡面是不是有什麼關聯?

  正沉吟未決,卻聽得側面一聲招呼:

  “餘……”

  剛開了口,忽然就給噎了回去。
xox 發表於 2014-7-14 09:27
紫極 第四十一章 深湖刑訊 水道引燈(下)


  余慈聞聲扭頭,才發現之前專注于偵聽翟雀兒、蘇雙鶴的秘謀,腳下輕舟已經順水漂流到近岸區域,如果不是剛剛心神震盪,使在定在水面上,如今恐怕已經撞進了一片廣袤的蘆葦蕩中。

  把他名字叫了半載的那位,所乘小船也是剛剛從蘆葦蕩裡突出半邊,手上則是拿著杯盞酒壺,臉上已是通紅,只是眼下身子僵硬,尷尬表情十分明顯。

  餘慈生出感應,當下凝神傾聽,原來這一片蘆葦蕩深處,還真藏了不少人,大概是舉行什麼聚會,笑聲、歌聲、飲勝之聲不絕於耳,且風吹蘆花,酒香四溢,倒是煙火氣十足,熱鬧非凡。

  也是他初到洗玉湖,不習慣神意感應受限的情況,五感六識有些遲鈍了,否則不至於到現在才發覺。

  至於那個半醉的修士,身材瘦削,細眼圓臉,不怎麼起眼,也因此,雖是看去有些面善,一時卻想不起來。

  對上了餘慈的視線,那修士明顯地震了下,強擠著因過度緊張而僵硬的面頰,露出一個笑容,著實是七扭八歪,這讓餘慈的記憶更模糊了。

  也在此時,小船已經搖搖晃晃地從蘆葦蕩裡滑出,上面還有兩個人,只是有一位已經茫茫不知東西,趴在船沿上,眼看都能翻下水去。另一人則神智清楚,哈哈笑道:

  “老董,招呼誰呢?”

  說話間,他已經看到了餘慈,也是怔了怔,才拱手行禮:“這位是……”

  雖是致禮詢問,其實眼睛是瞥向“老董”。

  後者就是一會兒的功夫,臉上薰紅醉意便散了七七八八,又覺得手上酒具礙事兒,乾脆都拋進湖裡,忙著給餘慈行禮。

  這下就是傻子都知道,他的心態不對勁兒了。

  此時,餘慈倒是從一個“董”字裡,得了靈光:“董?你是絕壁城的!”

  “老董”聞聲一喜,忙躬身下去:“是,鄙人正是絕壁城無生劍門董剡。餘……仙長多年不見,風采更勝往昔。”

  這下,余慈完全記起來了:“原來是董門主!”

  餘慈“主政”絕壁城時,董剡正是無生劍門的門主,當時是與白日府主金煥一方,但被餘慈暗中說動,反戈一擊,以此投誠過來。

  記憶中,此人多數時候都是陰沉少語,眯眼假寐的模樣,和眼前的形象絕然不同,餘慈才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他來。

  他鄉遇故知,多少是件喜事。雖說當年他們二人的交情也就泛泛,餘慈還是頗為欣悅:

  “董門主正在遊劍北地?”

  “不敢當‘門主’的稱呼,餘仙長有所不知,早在五年前,我已交付了門主的差事,如今一介散修而已,已經長居於北地。”

  餘慈上下打量他兩眼,又笑道:“董道友不染俗務,修為上也是立竿見影,恭喜,恭喜。”

  當年董剡劍術精絕,可修為也就是還丹中階而已。如今不過二三十年的功夫,竟然已經是步虛的修為,進步幅度當真驚人,結合他散修的身份,更是難能可貴。一些大宗弟子,在修行速度上,未必能比得上他。

  除了資質、心性以外,有劍修勇猛精進的緣故,恐怕也有別的機緣。

  董剡深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進步再快,也沒有資格在餘慈面前拿大,不敢多說,就給餘慈介紹已經端著禮節到極其尷尬地步的同伴。

  余慈由是得知,船上其他兩人,清醒的這位名叫曾悅,已經醉過去的則是李恢,都是董剡這幾年結識的朋友,修為倒是只有還丹境界。

  他挺好奇蘆葦蕩中的熱鬧:“你們這是……”

  曾悅是個自來熟,性子比較活躍,當下就笑道:“裡面北海鯨王正大開宴席,各路同道但凡是路過的,都可以進去品酒嘗鮮。其他的也就罷了,此中美酒,乃是以洗玉湖下七百里水層之深寒水釀就,又在這片蘆葦蕩中,收草木之香氣,飲之寒冽爽口,入腹形神通透,不可錯過啊。”

  “哦,那還真要嘗嘗了。”

  余慈也是心意所至,立刻掉轉船頭,和董剡這邊並齊:“不妨引我一觀?”

  曾悅見餘慈說得如此輕描淡寫,眼睛就眨了眨,扭頭再看董剡,卻沒有得到什麼提示。

  董剡哪還顧得上他,聽說餘慈要前去,連連點頭,又深吸口氣,方道:“鄙人為餘仙長操舟。”

  餘慈見他緊張,也不想再刺激他,就點了點頭。

  董剡小心翼翼過船,驅動輕舟,往蘆葦蕩中行去,此刻,他倒是又給曾悅回了個眼色。

  曾悅只覺得莫名其妙。他不是傻子,只看董剡的態度,就知道這位“餘仙長”不是尋常之輩,董剡介紹之時,只是含含糊糊提了個姓氏,又不像是對人脈敝帚自珍,倒像十分忌憚的緣故。故而他拿出“北海鯨王”的名號,刺探一下餘慈的反應,可惜到頭來,還是糊裡糊塗。

  他卻不知,他是“媚眼拋給瞎子看”,余慈對北地三湖這邊的高人,實在不怎麼熟悉,那“北海鯨王”的名號氣魄雖大,也震不到一星半點兒。

  因為這個疑惑,他完全沒弄明白董剡的眼色究竟是啥意思,一個惚恍間,餘慈腳下輕舟已經越過一頭,探入前方蘆葦叢中。

  董剡在餘慈身後,急得細眼都要睜裂了,最後只能用力擺口形。

  “騰?疼……燈!”

  曾悅終於明白過來,心頭則是猛地抽動,背上已經起了層白毛細汗。他不敢怠慢,腳下一錯,小舟又從原路倒了回去,後發先至,反超了半個船頭,便在這個空當裡,翻出了一盞燈籠點亮。

  燈火昏昏,卻是推開了蘆葦蕩裡的黑暗,將其劈成支離破碎的影子,灑向光暈的邊沿。

  曾悅也抖擻精神,護體罡煞外擴,分開密織的蘆葦,開闢出一條狹窄的水道,為後面的船隻引路。

  董、曾二人的“交流”,自然瞞不過餘慈,他也有幾分好奇:

  “這盞燈,有沒有什麼說法?”

  此言一出,前面引燈的曾悅險些就把一口氣泄掉。董剡也沒想到餘慈竟然不知道這件極有名的風俗儀式,一時也不好解釋,只能含糊地道:

  “實是迎接貴賓之舊俗……”

  餘慈就笑:“你們私下劃定賓朋高下,那位北海鯨王可知否?”

  董剡一怔,想到不久之後可能面對的眼神,有些發緊,可再想當年今日,天翻地覆的變化,他的心念倒是愈發堅定起來,當下斷言道:

  “仙長不言貴,余者何足貴?”
xox 發表於 2014-7-14 09:28
紫極 第四十二章 仙引歸舟 蓮池明堂(上)


  余慈不想董剡竟然將他擺到了這種高度,一時啞然。

  另一邊董剡斷語既出,也是心神激蕩。

  當日神主交鋒,洗玉湖周邊可是沒有劫雲阻隔視線的,故而此地萬千修士,都是親眼目睹了帝君法相立于中天,指星布鬥,億萬裡有如掌顧之間的無上神通法力。

  如今滿天下都是轟傳“淵虛天君”、“上清後聖”之名,又以洗玉湖一方最甚。這麼多天下來,聽得他耳朵都疼了。

  當時絕壁城中,誰能想到,當年憑著離塵宗的威名,狐假虎威的年輕人,如今已經是跺一跺腳,北地三湖潮翻浪湧的大能?

  其實,在最初招呼出口之際,董剡已經有些後悔:第一聲……或者是半聲,完全是湊著酒勁兒,想在同伴面前,逞一逞能耐和人脈。可真出了口,才驚覺雙方已經是天壤之別的差距。而且,這麼年過去,餘慈究竟性情如何,也全是未知。

  待餘慈視線轉過來,他更是莫名窒息,生怕弄巧成拙,丟人不說,把命丟掉,可就真叫一個愚蠢透頂了!

  然而此刻,餘慈和善的態度,讓他松一口氣之餘,不免就有“與有榮焉”之感。

  這是當年絕壁城出來的人物!

  這是當年親眼看著發跡的人物!

  這是當年曾與我並肩奮戰的人物!

  此時董剡自然不會去細想,當年更深層更真實的細節,他只需要記住這份感覺就好了,當然,日後有機會,一定也會和別人好好“分享”。

  隨著船隻深入蘆葦蕩,也有不少輕舟小船,往來劃過,上面的修士,大都是醉醺醺的,嘻笑高呼,放縱自然,看起來那位北海鯨王拿出的酒水當真不錯。

  至於那些還清醒的,眼神都是好奇中帶著些疑惑,只在燈籠和餘慈臉上打轉,隨即就主動移船讓行。

  餘慈倒是又想起一事:“對了,那位北海鯨王,是何方神聖?”

  前面曾悅只當聽不見,只是手上的燈籠又顫了兩記。至於董剡則察顏觀色,見餘慈確實不知,方小心籌措詞句,解釋北海鯨王的來歷。

  至此,餘慈才明白,那位北海鯨王,名聲當真響亮。

  說起鯨王,還關聯到餘慈一位“故人”,便是當年馭玄黃殺劍橫貫北地時,與谷梁老祖一併阻截他,後又達成君子協定的平治元君。

  這兩位都是乃是天下少有的豪闊人物——至少曾經是。

  全盛時期的平治元君,一手舉辦的“平治宴”上仙真雲集,豪朋滿座,有如傳說中的蟠桃會。

  北海鯨王也沒有遜色太多,他修為比平治元君還要差一籌,只是小劫法境界,輩份也更低,但豪爽猶有過之,向來都是一擲萬金,面不改色,又生情直白坦蕩,喜結天下英才,故而所到之處,從來都是杯中酒滿,席上不空,最是熱鬧。

  不過,正是這兩位“豪闊之人”,先後都遭了災。

  平治元君不必說,得罪了羅刹鬼王,一世繁華,盡都凋零,還要受那七情倒錯之苦。

  至於這位鯨王,前些年同樣是得罪了強人,不是別的,正是北海上的霸主,魔門東支的後起之秀,林清漁。其中內情少有人得知,不過堂堂北海鯨王,連自家老巢都坐不住,被迫來到洗玉湖避難,卻是人人得見。

  這位總算比平治元君好過一些,沒有受到什麼難纏的傷勢,心境調整得也快,這不,沒兩年的功夫,又盡復舊觀。

  看蘆葦蕩中,水波之上,成百上千大大小小的酒罈,正順水飄流,數百修士,乘舟往來,隨手抄起一壇,就是歡呼暢飲,這種場面,無貴賤之別,無高下之分,確實是讓人心頭大暢。

  能造出這等場面者,豈是尋常之輩?

  餘慈不由贊道:“真乃大豪之風。”

  “是,餘仙長的評點,甚是恰當。”

  董剡抓住一切機會拍馬屁,但這話裡頗有幾分真心。在他看來,北海鯨王固然是北地有數的豪強,嘯聚湖海,自成一派,但與身邊這位相比,份量似乎還要差上一些。

  就這樣,三人兩舟,往蘆葦蕩深處劃去,餘慈隨口和董剡說話,又問起當年故人現狀。

  他和千寶道人雖是一路同行,可後者傷勢沉重,一到移山雲舟上就閉關療傷,到了洗玉湖後,則直接轉移到清虛道德宗的一處靈脈秘地,以穩固受到震盪的道基。兩人只訂下了後會之期,還沒有真正深談過。

  只是,董剡對離塵宗內部也不甚瞭解,所知的一些,大都是道聼塗説,弄不到點子上,餘慈聽了幾條,也就只當是閒聊了。

  越往裡去,場面越是喧鬧,聽話音,似乎人們在變著花樣,拼酒賭賽。

  如今就是賭何人能一氣喝下三斤的原漿。

  那原漿聽起來可不簡單,乃是北海鯨王用洗玉湖下七百里深層水制就,尚未勾兌之前的模樣。這其實已經到了某種極限——再往下去,受龐大壓力以及特殊虛空環境的影響,水體都已經失去了大部分“水”的特徵,想再釀酒,幾乎是不可能。

  原漿還攜帶著大部分“深層水”的特殊,其質冰寒,大口喝下去,真能凍透五臟六腑,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不過,那邊的修士只聽話音中氣,便都是強橫之輩,只是聊發狂性而已。

  董剡、曾悅便是引他往那邊去。

  不多時,他們已經到了週邊。這裡蘆葦都快被船隻推平了,只餘下寥寥幾根,視野一下子開闊起來。

  正起哄吹叫的修士中,有人感覺到光線有異,回頭看來,見如此形制,都是一呆,很快便有人笑:

  “仙引燈,來來來,且看看是哪位到了!”

  在喧鬧的環境下,關注這邊的畢竟只是少數而已,曾悅也還罷了,部分還是趕鴨子上架,可董剡卻是挺胸腆肚,臉上大有光彩。

  這就是餘慈的身份地位帶給他的底氣。

  哪知再行數丈遠,忽有人道:“且住!”

  話音有些含混沙啞,然而入耳如擂鼓,讓董、曾二人都驚了一記,同時引目看去,眼前卻都是一亮。

  只見燈籠光線覆蓋的邊緣之地,一人隻身箕坐於小舟之中,一手拎著酒罈,眯起眼睛看過來。

  錯錯光芒照到那人面上,照映酡紅,豔若桃李。
xox 發表於 2014-7-14 09:30
第四十二章 仙引歸舟 蓮池明堂(中)


真是位出色的美人兒……而且非常有性格。

餘慈也移轉視線,看向來人。純以“坐姿”論,女修大有男兒氣,而且是那種豪邁不羈的男兒。她坐在小舟尾部高處,修長雙腿叉開,撐於舟中,看上去非常舒適,又極具力量感。

當然,其裝束與之亦是相稱。不像此界女修慣常的霓裳、裙裾,她勁裝疾服,收拾俐落,偏在背尾碼了件半截披風,此時已有小半被湖水或是酒水打濕,只有一角在湖風中微微起伏,卻一下子將過於強硬的線條柔化了。

但就算這些,她給人的感覺,也不是尋常美人應有的精緻,而是歷經世事,百般磋磨後的滄桑江湖氣。
唔,怎麼有點兒面熟?

不得不說,這位硬朗而又恣意的美人兒的氣質太過鮮明,讓餘慈一時間很難找到對應的人物。

正搜索記憶之時,女修又以沙啞的嗓音道:“可是余真人當面?”

余慈向那邊抱拳:“正是餘某。”

聽到竟是位長生真人,注意這邊的一眾修士,開始低聲議論。北地三湖從來都是精英群聚之所,洗玉湖又是核心地帶,辟劫之地,出現三五位真人,也不算什麼,可猜測來歷根底,卻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尤其像這位,仙引燈在前,使得內涵更加微妙了。

其實也有人往非常接近“真實”的方向去想,畢竟這一段時間,“淵虛天君”和“上清後聖”的名頭實在太過響亮。

可不等他們真正確認,那邊輕舟上,女修長腿用力,站了起來,還有些搖晃,應該是醉意未消。

不過就在她站起的同時,手上半空的酒罈順勢在水面上劃過,舀了大半壇湖水,混著未淨的酒液,就那麼翻手一倒,潑面澆下。

女修晃了晃頭,水珠四濺,酒香轉淡。

借此恣意手段,她明顯消去了部分酒意,足下輕舟也已靠近餘慈這邊,便在人們瞠目結舌之際,一禮拜下。

“駱玉娘見過天君。”

餘慈還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使得女修躬身行了大禮。不過這半生不熟的名字,還是刺激了那份記憶,讓他很快就恍然大悟:

“原來是駱道友。”

駱玉娘,這不正是平治娘娘座下愛徒嗎?

世事巧合至此!剛剛還和董剡說起薛平治,轉眼就看到了她的徒兒!

餘慈甚至懷疑,是不是剛才他們的談話,都給駱玉娘聽去了?

不只是他,董剡也這麼想,臉色都有些發白。

且不說薛平治,便是駱玉娘,也是北地長生真人中,有名的狠角色,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真到關鍵時候,卻是盡走極端,沒有任何妥協可講,相應的戰意堅定,手段殘酷,人人都要忌憚三分。

董剡在胡思亂想,駱玉娘卻是壓根沒理會他,行禮已畢,便問餘慈:

“天君是來參加酒宴的?”

餘慈道:“偶然路過,應故人之邀……駱道友與鯨王有交情?”

駱玉娘微微一笑:“有過數面之緣,故而來湊個熱鬧,也是忙中偷閒。如今北地飄搖,百花穀也不安穩,我與恩師出來,也是為尋一處安靜所在。”

餘慈微愕,雖說彼此也算故人,但那關係可微妙得緊,這樣說法,未免是交淺言深了。

哪知話一說完,駱玉娘又道:“如今思來,當年情急之下,多有得罪,萬望天君恕罪。”

這就引到舊事上去了,餘慈雖是心懷坦蕩,不會糾纏已經了結之事,但也不想輕輕巧就說“沒事兒”,也只有微笑而已。

駱玉娘見他表情,又是一禮拜下:“恩師得天君手制符籙,這些年大有起色,如若不然,大劫之下,凶多吉少,這份恩情,玉娘銘記在心。但此有用之身,任憑天君驅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話裡滿滿的江湖氣,感情卻甚為真摯,這一點餘慈也是有感應的,使得他對駱玉娘好感大生。

當年他一門心思想著脫困,注意力大都放在谷梁老祖師徒,還有薛平治等關鍵人物身上,對大多時候都不顯山不露水的駱玉娘,印象很淺。

如今沒有了谷梁老祖、薛平治這等大劫法宗師的“壓制”,這一位的鋒芒便徹底展露出來,尤其這豪爽直白的性情,真有乃師之風——當然是指未遭逢大變之前。

他向來就是吃軟不吃硬的脾氣,當即就哈哈一笑:“駱道友一片尊師之心,我知之矣。至於什麼驅策,就言重了。不知平治元君何在?”

“師尊到此尋訪舊友,眼下卻是分開了。”

“唔,有機會還真要拜訪。”

駱玉娘忽一搖頭:“何必再覓他日,我今日便引天君過去如何?

“嗯?”餘慈有些驚訝,“這個……怕是打擾了元君興致。”

“怎會如此?恩師想必也樂於見到天君。”

駱玉娘眼眸閃亮,當真是盛情相邀,語意誠摯。

餘慈腦子轉了一圈兒,略有所悟。

說起,她們師徒也是與羅刹鬼王仇深似海,如今自己與東海針鋒相對,背後還有一位莫測高深的“上清後聖”,這等天然盟友,駱玉娘怎會錯過?

當然,立場是一層,實力是一層。

若他還是當年被迫訂了城下之盟的小小修士,就算駱玉娘熱情相待,也不會現在這種禮儀姿態。

餘慈有些心動了。

像是薛平治,還有與她交善的谷梁老祖,雖未立宗門,卻是北地有數的強者,即使自己與這二人因當年之事,有些齟齬,最後怎麼也算是和平解決。尤其是玄黃殺劍,谷梁老祖師徒明知虛實,依然守諾不取,直到數月前,另生事端,才暴露出來,這份固守信諾的堅持,餘慈也要另眼相看。

若能就勢化解心結,便不是助力,也不至於成為阻礙。

況且,觀駱玉娘的態度,這類合作,應該大有可為才對。

餘慈也不矯情,若能得此盟友,可比一場沒頭沒尾的酒宴強出太多了。他抬頭看了看月色,笑道:
“踏月尋友,也是一件雅事,如此,便請駱道友引路罷。”

“那,請恕玉娘冒昧。”

駱玉娘忽爾嫣然一笑,行了個抱拳禮,轉眼踏到餘慈船上。

余慈也還罷了,董剡則是一驚,緊接著,他腳下生風,足不沾水,輕飄飄給送下了船,移到一旁呆頭鵝似的曾悅身邊。

駱玉娘就立在船頭,不見如何動作,一盞宮燈已經握在手中,燈火自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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