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問鏡 作者:減肥專家(已完成)

   
karobi 2011-2-20 10:32:18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2 4799592
xox 發表於 2014-8-4 23:13
紫極 第四十九章 湖底篝火 水府妖眾(上)


  小九又問顏臣:“那群公子哥兒索要的靈魚,是何種群?一般出自何處?”

  “這個……”顏臣有些狼狽,他對洗玉湖特產的靈魚還真不熟悉,忙打開藏靈袋,讓小九驗看。

  打量兩眼,小九就一拍巴掌:“這是思明靈魚,是洗玉湖三十里水層以下才有的魚種,長年生活在黑暗水域,眼睛退化,但若摘取出來,洗煉一番,卻是修煉一些瞳術的最好材料之一。”

  “三十里?”

  顏臣嚇了一跳,那個深度,除了餘慈和小九,他們這群天法靈宗弟子,誰去誰死,沒有任何例外。

  “你和范平師兄他們一起,先回去好了。我和哥哥一塊兒看看……”

  “倒也不忙。”沉默了好長時間的餘慈突然開口,“再問問吧。”

  問哪個?問魚嗎?顏臣差點兒脫口而出,而僅過了數息之間,他就傻在那裡。眼看著暗沉的水波中,一個人影掙扎著給“送”到近前來。

  之所以用“送”來形容,是因為那人固然是手舞足蹈,卻像是被水中某只無形的大手扼住脖子,近前來看,那臉已經是給憋成了青紫色,也不知餘慈是從哪兒將這個倒楣蛋給揪來的。

  小九皺皺眉頭,什麼話也沒說,至於餘慈,則沉聲開口:

  “誰安排你跟著天法靈宗弟子的?”

  顏臣和範平等人都是愕然,再看那人,卻實在沒有半點兒印象。

  小九明眸流轉,終於是想出了端倪:“我記得你,湖面上,你就躲在那群公子哥兒後面……嘖,居心不良哦!”

  顏臣又不是傻子,立刻就明白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原來,他們在湖下捕捉魚龍、靈魚的事情,就是這廝給暴露出去的!

  當下他盯過去的眼神,就分外不同。

  那人繼續手足掙扎,臉上的青紫顏色都要發黑了。餘慈不只是扼住了他的喉嚨,恐怕連心肺的大部分功能都一發地禁了。如此模樣,別說回答,恐怕隨時都要斷氣。

  可餘慈並沒有放開他的意思,也根本沒有聽人招供的“誠意”,只在稍隔了一兩息後,點點頭:“原來是無極閣……你叫尚青是吧。”

  便在餘慈自問自答之時,受制那人的眼睛都要鼓出眼眶,誰都能看出來,他已經震驚恐懼到了極處。

  顏臣心裡狂叫“讀心術”、“搜魂秘法”,如此傳說中的神通法術,竟然是真的!同時他睜大眼睛,豎起耳朵,生怕漏過了任何一個細節。

  可這時候,小九毫不客氣地把他推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宗門裡長輩是頭一天對你講嗎?”

  顏臣有些悻悻,但也知道,小九所言確實最正確不過。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當下聚起師弟們,吩咐兩句,就要往小九所說的住宿之處趕去。

  小九又遞給他一件已經祭煉封印的“靈具”,看模樣,應該是戰力極強的水中靈獸:“若是路上遇到不懷好心的,就把它放出來,你們則不要戀戰,跑到地方就沒事兒了。”

  顏臣心中就是發飄,勉強笑道:“就這麼一段兒距離,能有什麼事?”

  說著,他去給餘慈見禮告退,餘慈正虛立在水波中,臉上似笑非笑,微偏著頭,仿佛是在側耳似聽那個叫“尚青”的倒楣鬼心聲。

  而就是在這片黑暗水域中,借著自家外爍的靈光,顏臣也能看到,尚青臉上已是涕泗橫流,也不再掙扎,整個人的心防已經徹底崩潰。

  顏臣相信,如果現在餘慈鬆開卡在尚青脖頸上的禁制,這位定然會將知道的所有情況,一股腦兒地傾倒出來。

  可餘慈依舊不讓他說話,偏偏面上是“頗有所得”的表情,那種詭異和神秘,讓人看了只覺得肺腑生寒。

  不過,餘慈對他,或者說,對小九和范平的同門,還是比較照顧的。雖然是專注於“傾聽心聲”,卻在他行禮之後,曲指彈出一道金光,刹那分化,竟是每個天法靈宗弟子腕子,都套了道淡金手鐲,虛實莫測。

  小九對這場面倒有點兒眼熟,細看了兩眼,就笑道:“哥哥這是給了你們好處。手鐲應該是召喚玄門力士之用,如果遇敵,你們就召喚出來,也許還能結成個陣勢什麼,比我那‘暗戟妖魚’可有用多了。”

  連續獲贈兩樣防身寶物,顏臣心裡卻是徹底地虛了,終於明白事態有多麼緊張,當場屁都不敢放,再向餘慈和小九施禮,帶著一眾人等,往居住地去了。

  看他們離開,小九俏臉上笑容隱沒,走到餘慈身邊,看那個叫“尚青”的無極閣修士,如何在無聲中“招供”。

  顏臣等人對北地的形勢終究不瞭解,可她卻是知道厲害的。就像是無極閣,並非是宗門之屬,而是是北地三湖區域,一個專門做“黑活”的組織,以“無所不用其極”而得名,可謂臭名昭著。

  思及餘慈所處的形勢,小九不想讓他樹敵太多,忍不住提醒道:“哥哥,無極閣是給錢辦事,認錢不認人的地方,從這種人身上,恐怕問不出根底的。”

  “的確如此。”餘慈轉眼看過來,卻是苦笑,“正事沒問到多少,別的地方一不小心就問多了。”

  話音未落,那個尚青猛一個抽搐,全身生機離散,再起不能。待餘慈松開禁制,他也就在水流作用下,遠遠飄走,在這個深度,加上性情兇猛的一些靈魚影響,能得到全屍的可能性不大。

  小九低聲問;“沒有張師兄的消息?”

  “只知道是在外域歷練時給擒下,轉運到這裡的時候,出了岔子,連帶著某個性質類似的‘貨物’,一塊兒逃離。”

  “轉運?貨物?”重複著關鍵的字眼兒,小九莫名就覺得心底微冷,“哥哥你是說,有人專門擒下張師兄,還有類似的修士,去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

  “……小九。”

  “嗯?

  “張師兄是不是轉修了純粹的劍道?”

  小九驚訝:“哥哥也知道?”

  餘慈嘿了一聲:“猜到的……真巧啊!”

  小九眨眼,完全不理解他的意思。

  餘慈也不多說,微瞑雙目,心念擴散,與冥冥中那一張粗疏卻又玄妙的“大網”相連。

  在上面,標明了一個特殊的存在。不屬於他的信眾,卻是通過神意星芒定位,確認了她此時正在洗玉湖下,深達一百五十裡處的危險區域。
本帖最後由 xox 於 2014-8-4 23:16 編輯

迅空 發表於 2014-8-5 21:16
第四十九章 湖底篝火 水府妖眾(中)

  張衍眯著眼睛,挑動身前的篝火。

  在深達一百五十裡的黑暗水域,做這些事情看似荒謬,其實非常正常。因為在這片水域,也有著法陣、禁制的存在。一部是完整的,進不去;一部分是破損的,沒用處;可他的運氣不錯,找到了一處荒廢已久的法陣區域。

  法陣依託水底的山脈而建,鑿壁開府,撐起一片大約畝許的空間,裡面乾燥微涼,甚至還有遺留的火堆餘灰,大概是經常下來遊歷冒險的修士暫時棲身之所。

  最妙的是,這個山洞式的避水區,共有四個出口,每個出口都有示警或基本的防禦佈置,可進可退。在重新安排了一番後,他也終於能夠喘口氣了。

  這將近一天的時間裡,他過得非常辛苦。

  遊蕩在百十裡深的水域,隨時都上萬斤的重壓在身,就鐵塊也給壓扁了,更別說還要時常戰鬥,每一次動作,都是對極限的挑戰。若只是一個也還罷了,偏偏還要照顧別人,著實狼狽。

  自嘲一笑,鬍子拉碴,削瘦見骨的臉上映著火光暖意,本是不太健康的青灰顏色,也給遮掩下去。

  就是千錘百煉的劍器,也有斷折的時候。真正的極限在哪兒,他心知肚明。能找到這麼一處棲身之地,是運氣,至於接下來會如何,大半都要看老天爺是怎麼來擲骰子的。

  「小……」

  習慣性地開口招呼,卻是猛醒,他在脫險之初,就將「小傢伙」放走,不知這個頗有靈性的小東西,能不能給他點兒驚喜……至不濟,讓它自由自在活著,也不錯。

  輕歎口氣,張衍抽出隨身長劍,劍身長二尺九分,柄長五分,無鍔薄刃,捲曲自如。輕輕一抖,映著火焰,便似有一層層霞光擴散。

  目視劍刃,他的精神進入到一個明澈安定的狀態中去,任心中念頭如何煩擾,任眼前光芒如何紛亂,都無法擾動其心,便在安定中,日漸純正的劍意殷殷低鳴。

  在離塵宗,他本就是孤僻乖戾,不受師長管束,這也就罷了,他又堅決不修煉已經宗門改進的心訣法門,前面二十多年下來,在實證部四代弟子中,進境幾乎是最慢的那個。好不容不易磨到了還丹中階,就再無寸進,唯一可以稱道的,不過是劍意純粹罷了。

  如果他還是之前頹廢嗜賭的蠢貨,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可自從當年從餘慈處學來了「生死一線」之法,在生死中磨礪多回,他賭性雖在,意志更堅,自知在實證部心法上已有心結,乾脆孤注一擲,抓著某個機緣,毅然轉為劍修。

  實證部用劍的同門,十有五六,可那與劍修是不同的,只養劍胎一項,就是各劍派不傳之秘,他卻是因緣巧合,在整理宗門收集的「東侯」劍技秘本時,找到了轉化劍胎之法。

  當然,此中兇險,毋庸諱言,慶倖的是,他成功了。

  即使日後還有許多後患,可這樣賭來一命,真是痛快!

  他在劍上還真有些天份,十年時間,連破關隘,成就步虛。在實證部四代弟子中,進境也能排在前十。不過也正因為如此,他等於是和離塵宗劃開了一道裂隙,雖然還是入室弟子,卻再也無法從離塵宗找到前路,日後只能靠自己努力。

  這些年來,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飄蕩,北地、南國、東極,走馬觀花,也粗粗來了個遍。這次本是想著從外域尋路,遊蕩到西方佛國,哪知還沒真正成行,便給人圍攻遭擒,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這洗玉湖底。

  必須要說,還多虧這一次劍胎轉化。張衍修煉「東侯」的劍技秘術,其中有一部「日影」之術,是極端情況下,神魂元氣的移竅避險之法。他雖不敵遭擒,卻及時藏匿元氣,等積蓄到了一定火候,自然沖關醒轉。

  如此變化,也大大超出了敵人的預料,猝不及防之下,被他破禁而出,還順手救了一人。

  可接下來,事情就不怎麼順利了,放出「小傢伙」去示警後,敵人也是警覺,絕不能讓他逃出洗玉湖底,便糾合力量,不求再度擒殺,而是將他驅趕向更深處的水域。

  從水壓變化來看,原本他是在三十裡左右的水層,半日不到的時間,就給逼到了一百里往下,最終是頂著隨時都要崩潰的風險,逃到此處。

  每日祭劍的功課做完,張衍抬起頭,隔著篝火,看那邊抱膝而坐的俏麗女子。

  這位,就是他救出之人。

  同行快一天時間,他還不知道女子的身份。倒不是對方秘而不宣,而是那位忘掉了自己姓甚名誰。

  女子也是劍修,境界應該還在他之前。但在被擒之前,似乎是經歷過一場苦戰,其頭頂遭受過重擊,導致腦宮受震,記憶都有些散亂。

  傷她的兇手,或是法器不凡,或是獨門手法,步虛修士的形神恢復速度已經不慢,可女修顱骨傷處,似乎有股力量一直阻礙傷口的癒合,氣血不可疾行,以至於戰力大損。

  相處這段時間,張衍便見她經常發呆,思緒混亂,又找不到梳理的機會,張衍也就更加辛苦。

  不過,這種辛苦,並不讓人特別厭煩。

  感應到他的注視,女子明眸中焦點凝聚,與他視線對接。

  張衍輕聲詢問:「怎麼樣?

  女子就苦著臉搖頭,隨後又展顏而笑:「沒關係,現在越來越好,很多片斷都漸漸清楚,大概就快想起來了。」

  看起來,這位本來性情應該是比較活潑自然的那種,見她心態如此放得開,張衍還能說什麼?

  不過,女子倒是非常健談:「這裡是洗玉湖底吧?我剛剛還真的回憶起一些相關的消息呢。」

  張衍一怔:「什麼消息?」

  「好像是我師傅說的,嘿,她可是個大美人兒呢。」

  女子笑起來的時候,兩眼都彎成了月牙兒狀:「她說,洗玉湖上,歌舞昇平,任是地仙大能,也不能做出過分之事;可在洗玉湖下,深水區中,尤其是那些重重法陣、禁制之內,卑劣陰私之事,日日不絕。如果我行道至此,一定要非常小心,如果遇到不可抗拒之敵,就往、就往……」

  話到關鍵處,突然就卡住了,女子忍不住就拿手敲自己的前額。

  張衍唬了一跳:「別碰!」

  話音方落,外面忽起動盪,湖水暗流拍擊洞外岩壁,發出沉悶的聲響,以到於山洞都微微搖晃起來。
迅空 發表於 2014-8-6 08:38
第四十九章 湖底篝火 水府妖眾(下)

  如此動靜,不用多看,便能感覺到其中滿滿的惡意。

  實際上,這是張衍已經熟悉了對手的節奏。

  目前,將他們擒住的幕後黑手,仍沒有現身。除了在闖出那塊暫時「存放」他們的秘地時,有一些交手外,如今在這片深層水域中,他們最大的對頭,實是此處獨有的水底生靈。

  在宗門內,也聽一些長輩說起過,洗玉湖底當真是奧妙無窮,莫要看湖面最寬處,也就是萬餘裡,可在深層水域,遠遠超出。不只是下方開闊,還有虛空之妙。多少年都沒能探查清楚,迷失其中,也不意外。

  如此奇特的水域,危險自然層出不窮。

  最著名的,一是隨著深度的增加,幾乎無休止上漲的龐大壓力;二是無數劫以來,各宗各派布下的守護礦區的法陣禁制,層層相疊,難以掌控;三就是洗玉湖底,複雜的生態環境,以及生活在這惡劣環境之中的各種可怖生靈怪物。

  尤其是超過百里深度以下,在時刻都有成千上萬斤的重壓之下,洗玉湖底還是有著相當豐富的物種圈子。最要命的是,妖物特別多,所謂魚精龜相,蝦兵蟹將,各有靈智,自成一國。

  以至於很多人都認為,洗玉湖底通向另一個虛空世界,那個世界很可能完全被水覆蓋,湖底的妖物,就是從那個世界中過來的,甚至還不斷擴大其佔領範圍。

  事實究竟如何,張衍搞不清楚,但有一個事實最為明確:

  湖底生靈妖物,實在不怎麼友好。

  「嘩拉」水響,連續的衝撞過後,終於有強者衝破了法陣的阻礙,撞入山洞中,與之同至的,自然就是洶湧而入的水浪。

  然而,能夠架設在這片水域的法陣效果也當真不俗,其對水壓、水流的抵抗並不是一錘子買賣,是節節抵禦,雖然湖水在強壓下擠迫進來,但才衝擊了數丈距離,勢頭就在岩洞間衰落下去,只有先期沖進來的那位,悶聲沖上。

  來者乍看去便如一只肥頭魚,腹部生有一對如鱷魚般的粗壯肢爪,人立而起,高逾丈許,上身無臂,卻有三對刀鋒般的半透明鰭翼,揮動間銳氣逼人,又靈動非常,彷彿是刀法精湛之輩。

  「守在這兒,注意其他三個出口。」

  雖說相較於主入口,其餘的進出通道都非常隱蔽,張衍仍不敢大意,讓同伴押陣,他則持劍進擊,選擇了最兇險的近身戰。

  那魚妖之前卻是見識過張衍的悍勇,巨軀微微一挫,已經失去了大半衝擊力的湖水,後發先至,從它腳下漫過,撲到了篝火之上,其力已盡,只是激起了些許煙霧。

  火光搖曳,明暗不定,恰逢張衍劍鋒劃過。刹那間,那二尺九分的劍身上,彷彿是吸聚了一切光芒,揮過來的已不是劍器,而是急墜的星辰在臨近破滅前,爆開的強光。

  刺眼的光線就是這些深水生靈最大的剋星,魚妖千防萬防,甚至已經劍芒閃耀的時候閉上眼睛,但精研東候劍技的張衍,對於劍技與光影結合的手段,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光線與劍氣完全交融,隨意轉化,魚妖只是覺得身上一熱,劍氣已經通過光照熱力的微量傳遞,直透肺腑,再爆裂開來,由內而外,將魚妖弄得千瘡百孔,即刻斃命。

  一擊得手,張衍順勢一腳將魚妖飛踹回去,其頗為雄壯的身軀,將後面闖進來的那些蝦兵蟹將壓得東倒西歪。而陡然複雜起來的光線流變,則是給了張衍最好的發揮空間,劍氣就在明暗之中閃沒,當者立僕,竟無一合之將。

  不過三息左右的時間,張衍已經將敵手這一波沖勢,硬生生壓回到洞口。

  見沖之不進,那些湖底生靈、妖物便是一哄而散。

  張衍站在洞口處,緩緩收劍,順勢往後退了兩步,在陰影中一口鮮血嗆出來。

  近一日來,如此惡劣環境下,連續的奔走、戰鬥,外傷還好,內部實已是五癆七傷,若不是及時發現這片區域,給了些緩衝,如今他大概已經成了這片水域的浮屍……不,恐怕屍體是留不住的。

  張衍無聲苦笑。無論如何,他是絕不能再出去了,否則以目前的狀態,恐怕剛一入水,就要內臟爆裂而亡。

  不只是他,那女子的頭骨傷情,在深水之中逗留,也沒有半點兒好處。

  正想到那位,女子話音響起,雖是緊迫之時,依舊輕盈流利:「唔,你的劍術,看起好眼熟啊。」

  「是嗎?」

  張衍隨口應了聲,忽又靈光一閃,正要再問,卻聽裡面低呼一聲:

  「喂,你家的那條小蛇回來了……從別的入口進來的,真聰明!」

  張衍愕然扭頭,正看到一道黑中透金的長影,在已暗弱的篝火上空盤旋,精力十足,趾高氣揚。

  「廢物,廢物!」

  蘇雙鶴一腳踹翻了案幾,書房裡登時一片狼籍。

  「無極閣那群收錢辦不成事的混帳,人都搞丟了,還有臉說什麼‘盡在掌握’,趙相山囂張跋扈到了老子頭上,我看他還能蹦躂到幾時!」

  話是這麼說,蘇雙鶴也明白,無極閣不是那麼容易動的。

  洗玉盟把北地三湖的宗門整合起來,極力做到利益的較合理分配。可人心複雜,各家宗門之間的利益衝突,從來就沒斷過。雖然洗玉盟的存在,給了他們在明面上商討解決的平臺,可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仍然要在私下「處理」,這就使得無極閣之類的組織應運而生。

  既然是「應求」、「應運」,這類組織的生命力就特別頑強,像無極閣這樣,組織嚴密、後台強硬、關係複雜的,已經有十餘劫以上的歷史,比一些宗門都要古老。甚至傳說,其雛形存在,還要在洗玉盟成立之先。

  若非如此,蘇雙鶴也不會輾轉雇傭無極閣,做那些見不得光的秘事。

  可一向「口碑不錯」的無極閣,這回偏偏就出了問題。

  蘇雙鶴一個人在屋裡生氣,連個商量頭都沒有,心頭愈發焦躁,將地上的筆硯等物,踩得嘎嘎作響。

  其實,他也清楚,他生氣的源頭,不只是無極閣。更多的還在於那邊傳回的即時消息。

  那個叫張衍的離塵宗劍修,其隨身的一條魚龍突破了封鎖,到了湖面上,好死不死地,竟又和眼下他最忌憚的人物之一產生了交集。

  餘慈……怎麼哪個地方都有他?

  「為免夜長夢多,大不了我親自出馬!」

  正咬牙下決心,外面的家僕戰戰兢兢傳入消息:「老爺,上清宗淵虛天君來訪!」

  蘇雙鶴愣在當場。
xox 發表於 2014-8-7 10:24
紫極 第五十章 打草驚蛇


娘的,這是打上門來了?

蘇雙鶴第一時間就想著準備法寶、陣勢,以應大敵。然而念頭轉到半截,忽然想到不對:若餘慈當真殺來,還用得著通報嗎?

他壓下心中紛亂頭緒,沉著臉拉開門,盯著屋外的家僕:“淵虛天君?究竟是怎麼回事?”

家僕已經知道他心情糟糕,頭也不敢抬,盡力維持著語句清晰:“是淵虛天君余慈余真人,送雪枝夫人回府。如今夫人正在前廳招待著,問老爺您在不在……”

其實家僕的回答已經很亂套了,不過蘇雙鶴卻聽了個明白,心頭一塊大石落地看起來還成,應該是無極閣那邊隔斷消息做得不錯,沒有牽連到這邊。

只要不是興師問罪的,什麼都好!蘇雙鶴臉上也露出笑容:“原來如此,我知道了,去稟報一聲,說我馬上就到。”

看家僕離去,他又關上門,當即展開神通,將狼籍不堪的書房大致清理一番。按照在環帶湖的“交情”,只在前廳待客,肯定是不合適的,說不得還要回到這裡來。

如此緩下心想一想,他覺得自己似乎有些當局者迷。

此事關係重大,又分外敏感,就是無極閣那邊,也是由翟雀兒吩咐人聯繫的,做足了掩護,就是發現問題,倒查過來,也極困難,那會這麼輕易就鎖定目標?

說到底,不過就是無極閣轉運的“貨物”出了岔子,還沒牽連到他呢!再說了,兩個步虛劍修,有一個還傷勢未愈,哪用得著他親自出馬?讓翟雀兒督促無極閣儘快消除後患足矣。

他剛剛未免太緊張了些。唉,都是那“萬古雲霄”鬧的……

搖搖頭,確定都掩飾好了,他略整裝束,往前廳去,心中對無極閣還埋怨未休。

前段時日,因為一個千寶道人,余慈那是果斷與穹廬社撕破了臉,最後逼得穹窿神君壯士斷腕,狼狽不堪,顯而易見,那位與離塵宗情份未斷。

這時候,又招惹上了離塵宗弟子,是嫌他還不夠亂嗎?

對於餘慈,自從見了“萬古雲霄”之後,蘇雙鶴承認,他已心生忌憚。

從環帶湖回來,他就覺得天遁宗的計畫不靠譜,但思來想去,再加上翟雀兒的建議,他還是將相關資訊封存下來想想看,當時參與其中的,還有楚原湘、武元辰兩個,可哪見半點兒風聲從他們那邊傳出來了?

這個出頭鳥不做也罷。

正因為如此,這段時日,天遁宗主動找他多次,他都給含糊過去。

而等到淵虛天君、上清後聖之名傳到洗玉湖,天遁宗那邊失聲了很久,也不再找他,但聽說還有一些動作。

其實按照蘇雙鶴的本心,既然動不了,自然是合作最好。若能得餘慈之助,甚至搭上那位“後聖”,在洗玉盟裡搭一把手,夏夫人又何足道哉?

可是,已經積蓄了很多年的那份野心火焰,一次次將這個念頭熬幹。

求人豈如求己?他既然已舍了絕大代價,要成為人上之人,巫上之巫,又豈半途而廢的道理?走這條路,就是與全天下為敵,付出的代價不可思議,可一旦成功,收穫的成果更是不可思議!

可即便如此,蘇雙鶴也不再想和天遁宗混在一起了,那些本該冷靜的殺手們,因為擔心核心法門外流,已經有些瘋魔了,就是成功,難道就能抵得過“上清後聖”的怒火嗎?

蘇雙鶴越發覺得心念圓轉如意,走在路上,也是搖頭晃腦。

他越想越明白,雖說早晚要和餘慈發生衝突,但在此之前,不妨就最大限度地利用一番。

餘慈能主動找上門來,就說明之前的拉攏還是有效果的自家外室都送出去了,這份兒大禮,總要吃得他軟一截吧!

便抱著這份微妙心思,蘇雙鶴來到前廳,掀簾進去,便看到餘慈正在客位上悠閒品茗,神情並無任何異樣之處。

倒是雪枝,明顯還沒有擺正自家位置,竟是站在廳中,位置尷尬,更是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樣。

這麼一搭眼,蘇雙鶴心裡就更複雜了。

任是哪個爺們兒把自家女人送給別的男人,心情都應差相仿佛。

便是蘇雙鶴想做梟雄,力求不滯於女色,此時心裡也痛快不起來,又在腹誹餘慈:你自去享受便好,又將她送回,是什麼意思?

帶著類似的想法,他掃了雪枝一眼,卻意外發現,自家所設的巫咒竟然沒有動靜,這就是說,餘慈這快兩個月的時間,竟然沒有下手嗎?

來不及有更多的想法,他大笑著走向餘慈,主動招呼:“環帶湖一別,倏乎兩月,余老弟已經是名滿天下,由不得人不刮目相看哪!”

餘慈笑吟吟站起來:“些許薄名,不敢在鶴巫面前充數。”

“老弟過謙了。敢對東海那位出手,數劫以來,也只有太玄魔母一人而已。如今,老弟也不讓人後……”

話至此處,蘇雙鶴合手向北虛拱:“後聖安否?”

餘慈微笑道:“多謝鶴巫掛念,一切都好。”

這傢伙嘴巴倒嚴實。

蘇雙鶴心中冷哼一記。他問起“後聖”,其實是想看一看餘慈如何稱呼,由此推斷那位神秘人物的底細。但余慈半點兒口風不露,他也只好做罷。

直到此時,蘇雙鶴才又看向雪枝,本想喝斥兩聲,拿拿架子,但轉念一想,兩月過去,實不知如今二人是怎麼個關係,便依舊對餘慈道:

“一路上,雪枝可是給老弟添麻煩了?”

“焉能如此?”

餘慈打了個哈哈,其實這一路上,雪枝極是低調,若非餘慈一直想著,要借她完成七情魔丹,簡直就要忘了她的存在。

他也知道蘇雙鶴打的什麼主意,但今日來,是另有目的,只是借送回雪枝之事做掩護而已,也不廢話,當即進入正題:

“今日除了送雪夫人回府,還有一事想勞煩鶴巫。”

蘇雙鶴微怔,隨即便道:“余老弟儘管說,但凡是我力所能及之事,必不推辭。”

餘慈先是拱手感謝,然後才又開口:“不瞞鶴巫,昨日我剛到洗玉湖,今日就得知,以前在離塵宗的一位同門,被逼入洗玉湖底,至今生死不明。如今我雖是與離塵宗再無干係,可之前同門之誼還在,這件事,我不能不管。只是畢竟人生地不熟,故而想請鶴巫助我一臂之力,尋那位同門……生見人,死見屍!”

蘇雙鶴聞言,先覺得荒唐,繼而心裡膩歪極了。

這簡直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請賊抓賊”之類的就不說了,他剛剛才想著,盡力把事情撇清,這邊就要讓他再貼上去。

當然,要是能借機把手尾清理乾淨也就罷了,可問題在於,這一樁事情前後脈絡極多,關涉各方,尤其是與無極閣的合作,沾上就是屎。

餘慈這邊絕不是個好糊弄的主兒,萬一深挖下去,讓無極閣發現了端倪……趙相山那廝,從來就不是盞省油的燈,論臉皮之厚,心腸之黑,蘇雙鶴也自認瞠乎其後。

無極閣除了“做事兒的口碑”,更從來沒有其他名聲可言,做的就是那些見不得光的事兒,正是個混不吝的滾刀肉。

真正衝突起來,到最後吃虧的是誰,不言而喻。

心裡是這麼想的,可面上,他又根本找不到理由拒絕。此類事情,對他這等洗玉盟的實權人物,還真就是一句話的事兒。他就開始後悔,怎麼當初說是“閉關”,就沒跑回飛魂城去,遠離這是非之地?

蘇雙鶴心裡糾結,腦子卻是轉速加快,片刻之後,還真給他找到了一個辦法。

“原來如此,余老弟且放寬心,事發至今……”

話說半截,蘇雙鶴差點兒咬了自家舌頭,忙把後半截“也沒太長時間”給咽回肚裡去。也是他心裡存事兒太多,險些就暴露了自己對事態的瞭解程度。

緩了口氣,他才道:“事發至今,不知有多長時間了?”

“這個卻是不知。”

“唔,這也無妨。只要是在洗玉湖周邊出的事兒,洗玉盟自當處理。我這就傳信給當值的監察,讓他發動三元秘陣,探索湖上湖下的情況。一般而言,但凡不超過水下百里,又有氣機激烈衝突的,都可以鎖定目標。”

蘇雙鶴打的就是賣人情不賣勞力的念頭。

洗玉湖上的三元秘陣,是此界最複雜精密的大型法陣之一,每日吞吐的天地元氣都不可計量,便是這樣,也還是在“半沉眠”的狀態,真要威能全開,不說給周邊環境帶來的絕大壓力,就是每時每刻的天地元氣消耗,也能讓洗玉盟這樣的龐然大物喘不過氣來。

正因為如此,三元秘陣在絕大部分時間裡,都是維持“半沉眠”狀態下,其功能也只是展現兩到三成。

可這樣的安排,應付尋常事態可以,一旦碰到猝不及防的災禍,很可能反應不及。洗玉盟高層就做出改變,要求盟中天、地、人三類宗門,每家都要抽出一到兩位劫法宗師,到三元秘陣中的幾處關鍵樞紐輪值,這些輪值人員,便稱為“監察”。

一般而言,每日的當值監察有三名,名義上一主兩副,但所擁有的許可權差不到哪兒去。

要說請托洗玉盟監察,發動三元秘陣,無論是人情也好,耗費也好,都要遠遠超過其他任何一種方式,但卻能夠最大限度地降低親身涉入的程度。

而且這種做法,動靜極大,也算是給無極閣提個醒兒。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很清楚,如今張衍二人,其潛行的深度,已經遠遠超出了百里。在那個距離上,三元秘陣其實也能搜索,但除非是洗玉盟內部兩個天階宗門以上、五個地階宗門以上,或十個人階宗門以上聯合申請,否則不會予以執行。

之所做出限制,名義上是怕陣勢發動,驚擾了深層水域妖物,惹下不可收拾的禍患。而實際上,各家宗門更擔心自己在那個深度的秘密礦藏、洞府等等見不得光的東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這裡面的彎彎繞繞,餘慈顯然是不知道的,當下就給蘇雙鶴行禮致謝。

蘇雙鶴面上連說無妨,心中卻是得意非凡。如此做法,他還有一個盤算,就是大張旗鼓,借餘慈之勢,揚他之名。

他早就聽說,夏夫人派倉攸那醜鬼,親往三寶船上,送了一本“碧霄玉冊”,大拍馬屁。

可那又怎樣?

明日此時,整個洗玉盟都會知道,“淵虛天君”碰到了難處,第一時間就去找蘇雙鶴,兩邊的關係,自不必說。

夏氏賤婢,你聽到這消息之後,又待如何?

越想越是高興,蘇雙鶴當下做了一件傳訊玉簡,蓋上自家私章,發往洗玉盟當值監察處。

還別說,他飛魂城首席大巫的面子真的管用,不過半盞茶的功夫,那邊就傳回消息,說是半個時辰之後,可以開啟深水區的探測法陣,持續時間達四個時辰。然而不管搜索成或不成,都要中止,以防生變。

對此,余慈自然是千恩萬謝。

至此,事情辦妥,餘慈就提出告辭,蘇雙鶴當然也是挽留,要盡地主之宜,請人住下。

不過餘慈去意已決,蘇雙鶴最後是送人到正門,看余慈飄然而去,再不回頭。

蘇雙鶴眯起眼睛,盯著餘慈的背影,又怕惡意受感應,轉而看身邊垂首不語的雪枝,心裡轉著念頭:

這女人,勾引人都做不到,要她何用?

可轉念再想,終歸是個抓手。而且,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餘慈身邊,不缺絕色,真的送上門去,未必有效,放在自己身邊,誘惑力或許還要大些?

當下,他就冷哼一聲:“把你在船上經的事兒都說一遍。半點兒細節都不要漏過!”

雪枝強按著心中惶恐,盡力維持著平靜的姿態,應了聲“是”。

二人就往書房那邊去,還沒過二門,後面又有家僕報訊:“老爺,外面啟哲公子求見。”

聽到那個名字,雪枝陡地打了個寒顫。

“種子品質下降啊。”

這回見到蘇雙鶴,餘慈又有新的感觸。

他今日登門拜訪,當然不是什麼尋訪同門,生見人,死見屍之類。如今張衍那廝攜美臨于危境,做護花使者做得正開心呢。

餘慈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觀察蘇雙鶴上。

蘇雙鶴對他的態度並不出奇,那是自環帶湖以來,施加的情緒神通潛移默化的結果,而其間的“萬古雲霄”,更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更重要的是,相較於在環帶湖的時候,甚至是與前夜湖下相比,蘇雙鶴的心神定力、情緒念頭,都處在一個非常低弱,也非常混亂的境況下。餘慈精通情緒法門,又早有概念,故而一眼就能看出來。

蘇雙鶴自己尚懵然不知。

已經快被吸幹了吧……

蘇雙鶴在這兒的,畢竟只是第二元神,看不到本體,也就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而以蘇雙鶴色厲內荏的性子,恐怕會將本體藏得嚴嚴實實,一直躲到大事抵定,才會回來……

可另一方面,如果蘇雙鶴僅以一具第二元神,就能夠鎮住場面,他又何必交接“外援”,把自己都賠進去?

若他真要“辦大事”,如果翟雀兒給了他足夠的“暗示”,在此關鍵時期,他的本體已經暗中回來了也說不定。

所以,才會被人又抽又吸,連帶著第二元神也要損折進去。

今天瞞不過餘慈,再過一段時間,蘇雙鶴的狀態也未必就能瞞得過別人。

翟雀兒及其背後的魔門,竟然如此肆無忌憚,十有八九,其發動之期在即,已經無須掩飾了……可那什麼一百零八個劍修的準備,又算什麼?

餘慈頗是困惑。

這兩日,他一直在思考,蘇雙鶴這個把自己賣掉都不自知的可憐蟲,還有翟雀兒,及其背後的魔門東支,究竟想做什麼。弄不清楚這一點,紛雜的線條就不可能整理清楚。

翟雀兒和蘇雙鶴的所作所為,有種詭秘而嚴謹的意味兒,對劍修數量的嚴格要求,讓人聯想到某些特殊法門或儀式。

二人十有八九是要在飛魂城內部做文章,這種事情,自然要問飛魂城的內部人員。

餘慈也通過神主網路聯繫幽蕊,卻沒有得到答案。原因是幽蕊早年抗拒成為靈巫,其身份一直頗為尷尬,飛魂城內的許多機密,她都無權知曉。

但如今,幽蕊終究還是成就靈巫,再加上她幽燦之妹的身份,情況又是不同。餘慈乾脆讓幽蕊儘快趕到洗玉湖,或者直接返回飛魂城,負責探查此事,儘快來報。

在重振上清的關鍵節點上,他對這件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耗費心思,絕不是沒事找事兒,相反,這是非常必要的。

翟雀兒這個魔門東支的高弟,與蘇雙鶴這樣的巫門實權人物攪合在一起,沒事兒也能惹出事兒來,何況當下?

開宗立派,重力更重勢。若是在局勢動盪,災禍頻起之時重開山門,就等於是建在了火山口上,隨時都可能灰飛煙滅。

余慈不斷與幻榮夫人交流,做出猜測,也商討如何應對。

在他手邊這些信眾裡面,幻榮夫人應該是最具大局觀的人物。這段時間,餘慈經常和她討論、分析目前北地的局面,不斷調整、修正認知,受益良多。

幻榮夫人的心計不可謂不深沉,可是,任何人做事,都自有其風格。由於她久在魔門,思維方式不可避免就向那邊偏移,倒不怕她太過陰暗之類,只是一些手段方法,都有著鮮明的魔門特色,也需要相應的魔門手段才能取得最完美的結果。

短期的謀劃還好,一旦將時間線延伸出去,其中的魔門味道就非常清晰。

世人大都如此,隱藏在蘇雙鶴背後的翟雀兒,也不可避免有其專屬的印記。《自在天魔攝魂經》之類的手段,天底下也只有包括她和餘慈之類的極少數人,才能玩得起,玩得轉。

余慈和幻榮夫人商議之後,就想將翟雀兒從幕後逼出來,在她身上做文章。

今日主動“拜訪”蘇雙鶴,便是由幻榮夫人提議,為的是“打草驚蛇”,先捆住蘇雙鶴的手腳,那時,翟雀兒就不得不走上前臺,由此以觀後效。

也許這會給仍在湖下的張衍帶去許多壓力,不過張衍有了依仗,賭性就大,覺得洗玉湖下的環境很有利於磨練劍意,竟是主動包攬了誘敵的任務,埋頭在水下不出來。

餘慈則懷疑,他是不是想趁著近水樓臺的機會,做點兒什麼……

靈矯這個香餌,到此也算用到頭兒了,可惜咬鉤的出現了偏差。

余慈已將幻榮夫人的分身派過去,暗中護持,再算上重新打通心神聯繫的魚龍,可保那二人無憂。

如今事已辦妥,唯有耐心等待了。

如是,在各方大部分保持克制,只暗流洶湧之時,洗玉湖上又翻過一日。

天氣晴朗,萬里雲淡,餘慈又乘舟而來,重新穿過深幽水道,劃入蓮花池,遙見回風擺柳,滿池碧透,花姿婷婷,搖曳生情。滿池荷花,只在一日夜的時間,便已盛放。

此時船上卻是裝了四個人。余慈、駱玉娘、陸雅,還有一位神智昏昏的葉池。

今日到此,正是為了醫治葉池的傷勢。雖說是早有預約,眼下第一項卻還要與華夫人打聲招呼,才合禮數。

問前方輕舟接引的美婢,那位卻是告之:“夫人正會客呢。”

唔……我也看到了。

轉過那一個柳樹彎,眼前豁然開朗,視線穿過一池碧葉荷花,便可見當日聊天的水榭之中,華夫人側倚欄杆,尚有人在旁。

遠看去,是一位中年男子,頗為俊朗,尤其神情懇切,似是在勸說著什麼,但華夫人則非常冷淡,眼波從不在男子身上逗留,只在蓮花池上流動。

恰好,她和餘慈視線對上。

餘慈就笑著拱手,華夫人也微微一笑,做了手勢,卻是讓他們先去冷泉辦正事。如此不拘禮數,倒是很熟撚的樣子,惹得那中年男子一瞥。

男子見到餘慈形貌,明顯一怔,似是想過來招呼,但不知為何,終究沒有起身。

余慈向那人略微點頭示意,也不再理會,乘舟直至冷泉外的小碼頭,早有白衣侍女迎候在此。
迅空 發表於 2014-8-7 15:59
xox 發表於 2014-8-7 10:24
紫極 第五十章 打草驚蛇

第五十章 打草驚蛇 涸澤而漁

  娘的,這是打上門來了?

  蘇雙鶴第一時間就想著準備法寶、陣勢,以應大敵。然而念頭轉到半截,忽然想到不對:若餘慈當真殺來,還用得著通報嗎?

  他壓下心中紛亂頭緒,沉著臉拉開門,盯著屋外的家僕:「淵虛天君?究竟是怎麼回事?」

  家僕已經知道他心情糟糕,頭也不敢抬,盡力維持著語句清晰:「是淵虛天君余慈余真人,送雪枝夫人回府。如今夫人正在前廳招待著,問老爺您在不在……」

  其實家僕的回答已經很亂套了,不過蘇雙鶴卻聽了個明白,心頭一塊大石落地──看起來還成,應該是無極閣那邊隔斷消息做得不錯,沒有牽連到這邊。

  只要不是興師問罪的,什麼都好!蘇雙鶴臉上也露出笑容:「原來如此,我知道了,去稟報一聲,說我馬上就到。」

  看家僕離去,他又關上門,當即展開神通,將狼籍不堪的書房大致清理一番。按照在環帶湖的「交情」,只在前廳待客,肯定是不合適的,說不得還要回到這裡來。

  如此緩下心想一想,他覺得自己似乎有些當局者迷。

  此事關係重大,又分外敏感,就是無極閣那邊,也是由翟雀兒吩咐人聯繫的,做足了掩護,就是發現問題,倒查過來,也極困難,那會這麼輕易就鎖定目標?

  說到底,不過就是無極閣轉運的「貨物」出了岔子,還沒牽連到他呢!再說了,兩個步虛劍修,有一個還傷勢未愈,哪用得著他親自出馬?讓翟雀兒督促無極閣儘快消除後患足矣。

  他剛剛未免太緊張了些。唉,都是那「萬古雲霄」鬧的……

  搖搖頭,確定都掩飾好了,他略整裝束,往前廳去,心中對無極閣還埋怨未休。

  前段時日,因為一個千寶道人,余慈那是果斷與穹廬社撕破了臉,最後逼得穹窿神君壯士斷腕,狼狽不堪,顯而易見,那位與離塵宗情份未斷。

  這時候,又招惹上了離塵宗弟子,是嫌他還不夠亂嗎?

  對於餘慈,自從見了「萬古雲霄」之後,蘇雙鶴承認,他已心生忌憚。

  從環帶湖回來,他就覺得天遁宗的計畫不靠譜,但思來想去,再加上翟雀兒的建議,他還是將相關資訊封存下來──想想看,當時參與其中的,還有楚原湘、武元辰兩個,可哪見半點兒風聲從他們那邊傳出來了?

  這個出頭鳥不做也罷。

  正因為如此,這段時日,天遁宗主動找他多次,他都給含糊過去。

  而等到淵虛天君、上清後聖之名傳到洗玉湖,天遁宗那邊失聲了很久,也不再找他,但聽說還有一些動作。

  其實按照蘇雙鶴的本心,既然動不了,自然是合作最好。若能得餘慈之助,甚至搭上那位「後聖」,在洗玉盟裡搭一把手,夏夫人又何足道哉?

  可是,已經積蓄了很多年的那份野心火焰,一次次將這個念頭熬幹。

  求人豈如求己?他既然已舍了絕大代價,要成為人上之人,巫上之巫,又豈半途而廢的道理?走這條路,就是與全天下為敵,付出的代價不可思議,可一旦成功,收穫的成果更是不可思議!

  可即便如此,蘇雙鶴也不再想和天遁宗混在一起了,那些本該冷靜的殺手們,因為擔心核心法門外流,已經有些瘋魔了,就是成功,難道就能抵得過「上清後聖」的怒火嗎?

  蘇雙鶴越發覺得心念圓轉如意,走在路上,也是搖頭晃腦。

  他越想越明白,雖說早晚要和餘慈發生衝突,但在此之前,不妨就最大限度地利用一番。

  餘慈能主動找上門來,就說明之前的拉攏還是有效果的──自家外室都送出去了,這份兒大禮,總要吃得他軟一截吧!

  便抱著這份微妙心思,蘇雙鶴來到前廳,掀簾進去,便看到餘慈正在客位上悠閒品茗,神情並無任何異樣之處。

  倒是雪枝,明顯還沒有擺正自家位置,竟是站在廳中,位置尷尬,更是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樣。

  這麼一搭眼,蘇雙鶴心裡就更複雜了。

  任是哪個爺們兒把自家女人送給別的男人,心情都應差相彷彿。

  便是蘇雙鶴想做梟雄,力求不滯於女色,此時心裡也痛快不起來,又在腹誹餘慈:你自去享受便好,又將她送回,是什麼意思?

  帶著類似的想法,他掃了雪枝一眼,卻意外發現,自家所設的巫咒竟然沒有動靜,這就是說,餘慈這快兩個月的時間,竟然沒有下手嗎?

  來不及有更多的想法,他大笑著走向餘慈,主動招呼:「環帶湖一別,倏乎兩月,余老弟已經是名滿天下,由不得人不刮目相看哪!」

  餘慈笑吟吟站起來:「些許薄名,不敢在鶴巫面前充數。」

  「老弟過謙了。敢對東海那位出手,數劫以來,也只有太玄魔母一人而已。如今,老弟也不讓人後……」

  話至此處,蘇雙鶴合手向北虛拱:「後聖安否?」

  餘慈微笑道:「多謝鶴巫掛念,一切都好。」

  這傢伙嘴巴倒嚴實。

  蘇雙鶴心中冷哼一記。他問起「後聖」,其實是想看一看餘慈如何稱呼,由此推斷那位神秘人物的底細。但余慈半點兒口風不露,他也只好做罷。

  直到此時,蘇雙鶴才又看向雪枝,本想喝斥兩聲,拿拿架子,但轉念一想,兩月過去,實不知如今二人是怎麼個關係,便依舊對餘慈道:

  「一路上,雪枝可是給老弟添麻煩了?」

  「焉能如此?」

  餘慈打了個哈哈,其實這一路上,雪枝極是低調,若非餘慈一直想著,要借她完成七情魔丹,簡直就要忘了她的存在。

  他也知道蘇雙鶴打的什麼主意,但今日來,是另有目的,只是借送回雪枝之事做掩護而已,也不廢話,當即進入正題:

  「今日除了送雪夫人回府,還有一事想勞煩鶴巫。」

  蘇雙鶴微怔,隨即便道:「余老弟儘管說,但凡是我力所能及之事,必不推辭。」

  餘慈先是拱手感謝,然後才又開口:「不瞞鶴巫,昨日我剛到洗玉湖,今日就得知,以前在離塵宗的一位同門,被逼入洗玉湖底,至今生死不明。如今我雖是與離塵宗再無干係,可之前同門之誼還在,這件事,我不能不管。只是畢竟人生地不熟,故而想請鶴巫助我一臂之力,尋那位同門……生見人,死見屍!」

  蘇雙鶴聞言,先覺得荒唐,繼而心裡膩歪極了。

  這簡直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請賊抓賊」之類的就不說了,他剛剛才想著,盡力把事情撇清,這邊就要讓他再貼上去。

  當然,要是能借機把手尾清理乾淨也就罷了,可問題在於,這一樁事情前後脈絡極多,關涉各方,尤其是與無極閣的合作,沾上就是屎。

  餘慈這邊絕不是個好糊弄的主兒,萬一深挖下去,讓無極閣發現了端倪……趙相山那廝,從來就不是盞省油的燈,論臉皮之厚,心腸之黑,蘇雙鶴也自認瞠乎其後。

  無極閣除了「做事兒的口碑」,更從來沒有其他名聲可言,做的就是那些見不得光的事兒,正是個混不吝的滾刀肉。

  真正衝突起來,到最後吃虧的是誰,不言而喻。

  心裡是這麼想的,可面上,他又根本找不到理由拒絕。此類事情,對他這等洗玉盟的實權人物,還真就是一句話的事兒。他就開始後悔,怎麼當初說是「閉關」,就沒跑回飛魂城去,遠離這是非之地?

  蘇雙鶴心裡糾結,腦子卻是轉速加快,片刻之後,還真給他找到了一個辦法。

  「原來如此,余老弟且放寬心,事發至今……」

  話說半截,蘇雙鶴差點兒咬了自家舌頭,忙把後半截「也沒太長時間」給咽回肚裡去。也是他心裡存事兒太多,險些就暴露了自己對事態的瞭解程度。

  緩了口氣,他才道:「事發至今,不知有多長時間了?」

  「這個卻是不知。」

  「唔,這也無妨。只要是在洗玉湖周邊出的事兒,洗玉盟自當處理。我這就傳信給當值的監察,讓他發動三元秘陣,探索湖上湖下的情況。一般而言,但凡不超過水下百里,又有氣機激烈衝突的,都可以鎖定目標。」

  蘇雙鶴打的就是賣人情不賣勞力的念頭。

  洗玉湖上的三元秘陣,是此界最複雜精密的大型法陣之一,每日吞吐的天地元氣都不可計量,便是這樣,也還是在「半沉眠」的狀態,真要威能全開,不說給周邊環境帶來的絕大壓力,就是每時每刻的天地元氣消耗,也能讓洗玉盟這樣的龐然大物喘不過氣來。

  正因為如此,三元秘陣在絕大部分時間裡,都是維持「半沉眠」狀態下,其功能也只是展現兩到三成。

  可這樣的安排,應付尋常事態可以,一旦碰到猝不及防的災禍,很可能反應不及。洗玉盟高層就做出改變,要求盟中天、地、人三類宗門,每家都要抽出一到兩位劫法宗師,到三元秘陣中的幾處關鍵樞紐輪值,這些輪值人員,便稱為「監察」。

  一般而言,每日的當值監察有三名,名義上一主兩副,但所擁有的許可權差不到哪兒去。

  要說請托洗玉盟監察,發動三元秘陣,無論是人情也好,耗費也好,都要遠遠超過其他任何一種方式,但卻能夠最大限度地降低親身涉入的程度。

  而且這種做法,動靜極大,也算是給無極閣提個醒兒。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很清楚,如今張衍二人,其潛行的深度,已經遠遠超出了百里。在那個距離上,三元秘陣其實也能搜索,但除非是洗玉盟內部兩個天階宗門以上、五個地階宗門以上,或十個人階宗門以上聯合申請,否則不會予以執行。

  之所做出限制,名義上是怕陣勢發動,驚擾了深層水域妖物,惹下不可收拾的禍患。而實際上,各家宗門更擔心自己在那個深度的秘密礦藏、洞府等等見不得光的東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這裡面的彎彎繞繞,餘慈顯然是不知道的,當下就給蘇雙鶴行禮致謝。

  蘇雙鶴面上連說無妨,心中卻是得意非凡。如此做法,他還有一個盤算,就是大張旗鼓,借餘慈之勢,揚他之名。

  他早就聽說,夏夫人派倉攸那醜鬼,親往三寶船上,送了一本「碧霄玉冊」,大拍馬屁。

  可那又怎樣?

  明日此時,整個洗玉盟都會知道,「淵虛天君」碰到了難處,第一時間就去找蘇雙鶴,兩邊的關係,自不必說。

  夏氏賤婢,你聽到這消息之後,又待如何?

  越想越是高興,蘇雙鶴當下做了一件傳訊玉簡,蓋上自家私章,發往洗玉盟當值監察處。

  還別說,他飛魂城首席大巫的面子真的管用,不過半盞茶的功夫,那邊就傳回消息,說是半個時辰之後,可以開啟深水區的探測法陣,持續時間達四個時辰。然而不管搜索成或不成,都要中止,以防生變。

  對此,余慈自然是千恩萬謝。

  至此,事情辦妥,餘慈就提出告辭,蘇雙鶴當然也是挽留,要盡地主之宜,請人住下。

  不過餘慈去意已決,蘇雙鶴最後是送人到正門,看余慈飄然而去,再不回頭。

  蘇雙鶴眯起眼睛,盯著餘慈的背影,又怕惡意受感應,轉而看身邊垂首不語的雪枝,心裡轉著念頭:

  這女人,勾引人都做不到,要她何用?

  可轉念再想,終歸是個抓手。而且,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餘慈身邊,不缺絕色,真的送上門去,未必有效,放在自己身邊,誘惑力或許還要大些?

  當下,他就冷哼一聲:「把你在船上經的事兒都說一遍。半點兒細節都不要漏過!」

  雪枝強按著心中惶恐,盡力維持著平靜的姿態,應了聲「是」。

  二人就往書房那邊去,還沒過二門,後面又有家僕報訊:「老爺,外面啟哲公子求見。」

  聽到那個名字,雪枝陡地打了個寒顫。

  「種子品質下降啊。」

  這回見到蘇雙鶴,餘慈又有新的感觸。

  他今日登門拜訪,當然不是什麼尋訪同門,生見人,死見屍之類。如今張衍那廝攜美臨于危境,做護花使者做得正開心呢。

  餘慈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觀察蘇雙鶴上。

  蘇雙鶴對他的態度並不出奇,那是自環帶湖以來,施加的情緒神通潛移默化的結果,而其間的「萬古雲霄」,更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更重要的是,相較於在環帶湖的時候,甚至是與前夜湖下相比,蘇雙鶴的心神定力、情緒念頭,都處在一個非常低弱,也非常混亂的境況下。餘慈精通情緒法門,又早有概念,故而一眼就能看出來。

  蘇雙鶴自己尚懵然不知。

  已經快被吸幹了吧……

  蘇雙鶴在這兒的,畢竟只是第二元神,看不到本體,也就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而以蘇雙鶴色厲內荏的性子,恐怕會將本體藏得嚴嚴實實,一直躲到大事抵定,才會回來……

  可另一方面,如果蘇雙鶴僅以一具第二元神,就能夠鎮住場面,他又何必交接「外援」,把自己都賠進去?

  若他真要「辦大事」,如果翟雀兒給了他足夠的「暗示」,在此關鍵時期,他的本體已經暗中回來了也說不定。

  所以,才會被人又抽又吸,連帶著第二元神也要損折進去。

  今天瞞不過餘慈,再過一段時間,蘇雙鶴的狀態也未必就能瞞得過別人。

  翟雀兒及其背後的魔門,竟然如此肆無忌憚,十有八九,其發動之期在即,已經無須掩飾了……可那什麼一百零八個劍修的準備,又算什麼?

  餘慈頗是困惑。

  這兩日,他一直在思考,蘇雙鶴這個把自己賣掉都不自知的可憐蟲,還有翟雀兒,及其背後的魔門東支,究竟想做什麼。弄不清楚這一點,紛雜的線條就不可能整理清楚。

  翟雀兒和蘇雙鶴的所作所為,有種詭秘而嚴謹的意味兒,對劍修數量的嚴格要求,讓人聯想到某些特殊法門或儀式。

  二人十有八九是要在飛魂城內部做文章,這種事情,自然要問飛魂城的內部人員。

  餘慈也通過神主網路聯繫幽蕊,卻沒有得到答案。原因是幽蕊早年抗拒成為靈巫,其身份一直頗為尷尬,飛魂城內的許多機密,她都無權知曉。

  但如今,幽蕊終究還是成就靈巫,再加上她幽燦之妹的身份,情況又是不同。餘慈乾脆讓幽蕊儘快趕到洗玉湖,或者直接返回飛魂城,負責探查此事,儘快來報。

  在重振上清的關鍵節點上,他對這件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耗費心思,絕不是沒事找事兒,相反,這是非常必要的。

  翟雀兒這個魔門東支的高弟,與蘇雙鶴這樣的巫門實權人物攪合在一起,沒事兒也能惹出事兒來,何況當下?

  開宗立派,重力更重勢。若是在局勢動盪,災禍頻起之時重開山門,就等於是建在了火山口上,隨時都可能灰飛煙滅。

  余慈不斷與幻榮夫人交流,做出猜測,也商討如何應對。

  在他手邊這些信眾裡面,幻榮夫人應該是最具大局觀的人物。這段時間,餘慈經常和她討論、分析目前北地的局面,不斷調整、修正認知,受益良多。

  幻榮夫人的心計不可謂不深沉,可是,任何人做事,都自有其風格。由於她久在魔門,思維方式不可避免就向那邊偏移,倒不怕她太過陰暗之類,只是一些手段方法,都有著鮮明的魔門特色,也需要相應的魔門手段才能取得最完美的結果。

  短期的謀劃還好,一旦將時間線延伸出去,其中的魔門味道就非常清晰。

  世人大都如此,隱藏在蘇雙鶴背後的翟雀兒,也不可避免有其專屬的印記。《自在天魔攝魂經》之類的手段,天底下也只有包括她和餘慈之類的極少數人,才能玩得起,玩得轉。

  余慈和幻榮夫人商議之後,就想將翟雀兒從幕後逼出來,在她身上做文章。

  今日主動「拜訪」蘇雙鶴,便是由幻榮夫人提議,為的是「打草驚蛇」,先捆住蘇雙鶴的手腳,那時,翟雀兒就不得不走上前臺,由此以觀後效。

  也許這會給仍在湖下的張衍帶去許多壓力,不過張衍有了依仗,賭性就大,覺得洗玉湖下的環境很有利於磨練劍意,竟是主動包攬了誘敵的任務,埋頭在水下不出來。

  餘慈則懷疑,他是不是想趁著近水樓臺的機會,做點兒什麼……

  靈矯這個香餌,到此也算用到頭兒了,可惜咬鉤的出現了偏差。

  余慈已將幻榮夫人的分身派過去,暗中護持,再算上重新打通心神聯繫的魚龍,可保那二人無憂。

  如今事已辦妥,唯有耐心等待了。

  如是,在各方大部分保持克制,只暗流洶湧之時,洗玉湖上又翻過一日。

  天氣晴朗,萬里雲淡,餘慈又乘舟而來,重新穿過深幽水道,劃入蓮花池,遙見回風擺柳,滿池碧透,花姿婷婷,搖曳生情。滿池荷花,只在一日夜的時間,便已盛放。

  此時船上卻是裝了四個人。余慈、駱玉娘、陸雅,還有一位神智昏昏的葉池。

  今日到此,正是為了醫治葉池的傷勢。雖說是早有預約,眼下第一項卻還要與華夫人打聲招呼,才合禮數。

  問前方輕舟接引的美婢,那位卻是告之:「夫人正會客呢。」

  唔……我也看到了。

  轉過那一個柳樹彎,眼前豁然開朗,視線穿過一池碧葉荷花,便可見當日聊天的水榭之中,華夫人側倚欄杆,尚有人在旁。

  遠看去,是一位中年男子,頗為俊朗,尤其神情懇切,似是在勸說著什麼,但華夫人則非常冷淡,眼波從不在男子身上逗留,只在蓮花池上流動。

  恰好,她和餘慈視線對上。

  餘慈就笑著拱手,華夫人也微微一笑,做了手勢,卻是讓他們先去冷泉辦正事。如此不拘禮數,倒是很熟撚的樣子,惹得那中年男子一瞥。

  男子見到餘慈形貌,明顯一怔,似是想過來招呼,但不知為何,終究沒有起身。

  余慈向那人略微點頭示意,也不再理會,乘舟直至冷泉外的小碼頭,早有白衣侍女迎候在此。
迅空 發表於 2014-8-8 08:47
第五十一章 泉池磨劍 水榭奇談(上)

  石室冷泉依舊是前日模樣,寒霧凝結,封鎖池面,遮住了池壁上的魔門文字和相應的畫紋。

  余慈就吩咐陸雅:「將阿池送入泉池中……你也下來照應著。」

  陸雅應了一聲,白皙的面頰微有紅暈,但還是在侍女的幫助下,為葉池解頻寬衣,只餘一件貼身抹胸,這才送入水中。

  隨即陸雅也是脫落衣衫,大致與葉池彷彿,但明眸善睞,身姿搖曳,風情自然還要勝過。

  就擔心你想歪……

  余慈為什麼叫陸雅過來還不夠,又把駱玉娘請來,實是因為目前這情況太過曖昧,必須請一人做證,以向葉繽證明清白,免得她認為對自家弟子輕薄。

  當然,明面上的理由乃是「護法」,這一點,駱玉娘也是心知肚明。

  「勞煩道友看護。」

  余慈向駱玉娘招呼一聲,後者已經不是頭一次來,說不定比他還要熟悉環境,自然不用操心。

  他走到泉池邊,陸雅倒把葉池擺放得很好,只露出頭頸,且泉池上方寒霧凝結,只要不是存心而為,也看不出什麼來。倒是陸雅自個兒,在最初的片刻窘迫後,已然是落落大方,站在冷泉中,自然展露出纖長優美的身姿,靜待餘慈安排。

  餘慈只讓她在旁邊靜候,需要的時候可以説明調理氣脈。

  至於葉池,雖在昏睡之中,眉峰依然蹙起,似是做了噩夢。餘慈能夠感應到,她靈台念頭紛亂如麻,已經受泉池中禁制的作用,只是沒有魔門心法,難以控制利用。

  正待動手幫忙,石室中卻似有劍吟鳴響,使得眾人心頭微凜。

  再看葉池,眉毛已經舒展開來,且向上挑起,犀利如劍。便在她靈台之中,也有寒鋒利刃,縱橫來去,將興起的念頭逐一斬滅,還她清淨面目。

  而那些念頭破滅之後,自然轉為醇厚溫潤之力,便如甘露,點點滲透,滋養神魂。

  「呃……」

  余慈有點兒意外,原來同樣的池子,應用之法也不一樣。

  他有魔門基礎,又精通黑森林法門,情緒神通,萬千念頭生滅,均可為他所用,不需要激發這一項功能,更接近于泉池禁制的本來面目。

  但難得這套禁制考慮到了走其他路子的修士,就算是如釋教、玄門那般一念不起,萬念不生;又或是劍修這般斬滅念頭,同樣可以進行轉化,用以滋補神魂,效果也是不差。

  想想也對,若真是念頭生髮太多,七情六欲反復,薛平治第一個禁受不住,肯定不會再用第二回!

  不過,這就和他的設計有些衝突了。

  像葉池如此斬滅念頭,肯定是不成的,這樣對神魂的滋潤再好,也抵不過兩種劍意衝突造成的損害。

  餘慈不再遲疑,一指點中葉池眉心,情緒神通發動,平等天中,久未動用的羅刹幻力發動,還加上一點兒「萬古雲霄」的意境,刹那間打入,就此形成一個幻境,將葉池引到其中。

  虛空中似是又響起一聲劍鳴,而這回,則是雙劍交擊。

  在餘慈的幻境之下,葉池心神受其引導,自然展開半山蜃樓劍意,餘慈則控制誅神刺的部分。這一刻,在葉池「看來」,她是遇上了一位精通誅神刺法門的強者,與她比拼劍技。

  幻境中,葉池便如做一場幻夢,不會去糾結,為什麼會有這一場鬥劍。

  她的全副心神,都集注在自家劍技應用之上,集注在對手精妙莫測,又兇狠淩厲的劍意神通之上。

  對手的劍氣吞吐間,每一擊都落在她最薄弱的位置,逼得她必須要做出改變。

  有些時候,改變的範疇已經超出了葉池所精擅的劍技範圍,甚至是超出了她認識的極限。此時此刻,她怎麼去補充相關的知識?說不得只好以「對手」為師,汲取對方劍意運化中,那些圓融老辣,又或是奇思妙想之處,以補上自家的缺漏。

  殊不知,在她意識所不及的極限之外,餘慈暗籲一口長氣。

  總算步入了正軌。

  看著輕輕巧巧一指頭,實是餘慈兩天來細細揣摩,周密推衍的結果。如何形成幻境,如何調動劍意,如何控制進度,如何明確層次……裡面的學問大了去了。

  餘慈主要是借助了葉池目前對誅神刺的融合成果,因勢利導,大致勾勒出一整套精進的階梯層次。某種意義上,這就等於是一種較為形象化的推衍秘術,雖說是簡略了些。

  早在十多年前,餘慈就用類似的方法,推衍解決劍意分身和鬼厭分身的法門疏漏問題,如今用在外人身上,法理就要更為嚴謹,倒也顯出了極好的效果。

  泉池中冷煙凝結,寒意逼人,可葉池頭面處,卻是漸起汗珠。

  在她腦海中,每一個刹那,都有成千上萬個念頭殺滅,同時又有數目相近的念頭升起。存存滅滅,幾無盡時,但在餘慈精妙的幻境操控下,始終能夠做到「滋補」較「損耗」高出一線,形成了良性的迴圈。

  就是在這份「滋補」力量的支撐下,劍意的「砥礪切磋」,才能近乎無窮地持續下去,大概要到冷泉的異力損耗殆盡才會停止。

  當然,形成幻境的消耗仍要由餘慈負擔。

  他還是首度如此長時間地動用羅刹幻力。

  事實上,有很長一段時間了,他越來越少動用平等天上的四道真意。

  一方面是隨著實力增長,一身神通並不遜色,圓轉如意猶有過之;另一方面,也是出於更謹慎的考慮。

  越到這個層次,越覺得裡面有很多敏感之處。特別是用真實之域、天地法則體系的理論解讀,總能發現更多的問題。

  平等天的法門,就像是在天地法則體系中,在真實之域中,沿著對方的軌跡,模仿對方的手法,偷取對方的力量,留下的自然也是對方的痕跡。

  看似安全,可要走夜路太多回,總有遇見鬼的時候,誰也不敢保證,對方會不會在同一時間、不同的方位做出同樣的決定。

  若真如此,恐怕是要出笑話了。

  而那時候,餘慈十有八九笑不出來便是。
迅空 發表於 2014-8-9 17:47
第五十一章 泉池磨劍 水榭奇談(中)

  仔細清點四道真意,其敏感性、危險性各有不同。

  上真九霄乃劍仙孤高之法,獨往獨來,不假外求,又和餘慈較為契合,可以摻入自己獨有的風格,應用起來其實最是安全;

  太玄封禁則以太玄魔母的本源之力化就,那位失蹤已久,如果真有反應,反而是好事兒了;

  無量魔染是魔門心法所化,相對來說比較敏感,可魔門人才濟濟,多一個少一個,也未必能找得到頭;

  只有羅刹幻力,是余慈用羅刹鬼王的本源之力所化,這樁本事,至少類似層次的本事,似乎只有羅刹鬼王一人能做到,弄不好就要撞車。

  但另一方面,這可是「本源之力」啊,任是哪位大能都謹慎小心,看護周全,生怕為外人所趁,他拿這件「寶貝」在手,絕對是探測羅刹鬼王虛實、研究真幻法則玄妙的最好素材。

  也由此,他越發地期待對薛平治的治療,不知能否從中解析出什麼,幫助破解羅刹鬼王「本源之力」的奧秘。

  要勘破其中奧秘,餘慈認為,還是要從平等天入手。

  平等天的根基,是在於平等珠、還有與之相關的心煉法火所共同涉及的天地法則,在層次上,絕對屬於「根本法則」的一類。

  餘慈用佛門語,暫定名為「性相」。即是不變的真性與千變萬化的名相之奧妙,再明白點兒講,就是「本質」與「形態」之間的作用之法。

  再推進一步,也可以說是「真實」與「幻相」關係奧妙。

  可如此這般,是不是覺得有點兒眼熟?

  羅刹鬼王的「真幻法則」,一定和它是親戚吧?

  兩種法則,又都觸及到了「真實」這個義項,可問題是,真實也能用「法則」來形容嗎?

  「真實」用什麼來劃定?

  為什麼要把那個只有大神通之士才能觸及的奇妙的層次,稱之為「真實之域」?

  天地法則體系頂層,究竟有多少根本法則?

  以上這些問題,有些餘慈曾經拿出來和幻榮夫人討論,可是,幻榮夫人也不能給出一個讓人信服的答案。

  尤其是根本法則的問題。

  餘慈是少數在天地法則體系中,擁有統觀全域能力的人物,邁入真實之域也有一段時間,可至今仍沒能明確具體的根本法則的數目,總是發現一些不應有的「浮動誤差」。

  他也曾潛下心去,認真思索推衍,可一個恍惚,往往就是幾個日夜的消耗,目前實在沒有時間深入下去。

  今天也是一樣。僅僅動了幾個念頭,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還好幻境沒有出什麼問題,葉池也是情況良好,證明他解決劍意衝突的方法切實可行。

  至於劍意大幅提升後,形神如何適應的問題,他有些思路,卻不敢輕易著手。

  看葉池漸入正軌,餘慈就把幻境中屬於自己的因素退出來,再根據實際變化,調整了幻境的幾處細節,讓陸雅仔細盯著,又向駱玉娘使個眼色,這才乘舟而出。

  現在,他要去找華夫人。

  當余慈看到華夫人的時候,這位莫名給他「孤冷」感覺的美人兒,亦是隻身孤影,斜倚欄杆,向湖中抛灑魚食,似乎有些百無聊賴之狀。

  距離她最近的,也不過是一位在水榭外侍立的美婢。

  之前與她說話的那人已經離開,對照一下當時情形,餘慈發現,華夫人的姿勢都沒有變過,真如尋常貴婦,慵懶安然,又思及她前日所說「不願空渡時日」之語,便笑道:

  「夫人終得閒中真意……」

  「非也,有思天君。」

  餘慈微愕,未等想起要怎樣回應,又聽華夫人道:「但思君故,有手無心,如今池中魚兒大概都要撐死了。」

  話是如此說,她還是隨手灑下魚食,不管池中翻湧,魚花水浪。

  餘慈也反應過來,知道真要調笑起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她的對手。也就不再說什麼,走過去,大馬金刀坐下,簡單道:「我再為夫人診一診脈。」

  華夫人抿唇一笑,伸出皓腕:「有勞。」

  余慈手指沾到華夫人肌膚,感受到那獨特的脈動,當即就全副身心地投入進去。對他來說,這樣一個與真實之域強者真意對撼的機會,也是非常珍貴的,盡可從中窺得相關應用之妙。

  大約半刻鐘左右,他滿足地歎息地一聲,手指抬起,心念微動,蓮花池中,又有一朵紅蓮飄遊而來,尚在途中,萬千氣機已加持其上,形成一道隨心而發,又精妙無方的符籙,自然凝化日月精氣,形成點滴甘露,集於花蕊之上。

  餘慈指拈蓮梗,送到華夫人面前。然而再次出乎他的意料,華夫人甚至都懶得抬手,明眸顧盼,一笑之間,就那麼俯身就唇,輕輕啜飲。

  有那麼片刻,餘慈只看到華夫人如雲青絲,但覺霧隱暗香,莫可勘透。其上又有一枝鳳釵,鳳眼上兩點朱紅,瑩瑩發光,正與他眼神對接,華美而妖異。

  微怔的空當,華夫人卻在俯身之際,輕言曼語:「就在昨夜,碧霄清談已定會期,並將規矩發佈,元君應該已經知道了。」

  「唔,碧霄玉冊上已有所載。」

  華夫人直起身來,以袖掩唇,似是細品香花甘露之味,片刻之後,方又顯露嬌容,輕贊一聲:「天君所制符籙,更勝前日。」

  「一回生,二回熟罷了。」

  餘慈不願跟她話題跳變的節奏,緊接著就問:「夫人這邊可有定論?」

  「尚無頭緒。」

  華夫人唇角似有冷意,但細看去,又是笑意微微:「眼看規則已定,謀劃卻還在起步階段,妾身心裡焦躁得很……天君應亦如是。」

  她說得這麼坦白,餘慈也不好唬弄她,點頭應道:「確實麻煩。」

  玉冊上有關碧霄清談的描述,時間、地點、參加人員外都沒有什麼可說的,其中比較微妙的,大概就是參加人員一項,名義上是這些人,實際究竟怎樣,不到正式與會的那一刻,誰也說不清楚。

  所有的問題,都集中在「規矩」之上。
迅空 發表於 2014-8-10 08:45
第五十一章 泉池磨劍 水榭奇談(下)

  此次碧霄清談的規矩,既在情理之中,又在預料之外。

  和很多人想的一樣,會上爭壓虛空世界,是以「分雲鬥符」之法,涉及的細則,除了上回華夫人提起的‘萬象法’、‘墜星法’、‘星羅法’、‘一色法’這四種最為流行的規則以外,還多了一個‘返真法’,以前從未得聞,據說是夏夫人新近的發明。

  只是這樣也還罷了,最為爭議的部分,卻是相關的賽制。

  爭奪虛空世界,就要將五種鬥法,都比上一輪,五輪三勝,方能得手。可問題在於,各方派出的修士,在每個虛空世界的賽局中,只能出場一次,也就是說,至少需要有三位元符法造詣都在水準之上的修士,才能折騰得起。

  餘慈就懷疑,這樣的規則,真的不是針對他嗎?

  他手邊這些人裡,小九、陸雅、就算上白衣,也都是不通符法;小五倒是懂,但靈活運用是個大問題,而且暫時也不適合出現在人前。

  難道要無羽、張妙林、回風道士這樣的頂上?

  不管如何,碧霄清談之後,恐怕全天下的人都能見出,上清一脈人才凋零,連三五個精通符法的人物也找不出來。

  那還是會後要操的心,會上如何應對,才真是大問題。

  餘慈實在不想提這個事兒,提起來就腦仁兒疼,但給牽起了話頭,也實在不能無視,也就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早聽聞夏夫人雅量高致,碧霄清談不同俗流,然而這一輪怎麼做得和擂臺也似?」

  說罷,又問華夫人:「海商會想必是已有準備了?」

  「敖休之流,早想到要借殼施為,不只準備了平治元君……其實,對平治元君,他們也從來沒有同意過,是我一力主張,卻不過情面罷了。」

  這倒好,餘慈口出怨言,華夫人自暴其短,兩邊都是極坦承了。一時均有所感,不由相視莞爾。

  餘慈又想到剛剛在這兒和華夫人說話的那位,問起來歷。華夫人以極隨意的口氣道:「那位姓敖名洋,乃是敖休的族祖。」

  「此為何來?是通報貴會在碧霄清談上的策略麼?」

  餘慈自覺「通報」一詞用得極妙,然而華夫人簡單幾字,就將這小小的「惡意」打穿:

  「非也,實為說親而來。」

  「……」餘慈愣了足有一息時間,才記起相詢,「為誰說親?」

  「妾身孑然一身,別無親朋。」

  餘慈終於是緩過勁兒來,思及前後過往,又看華夫人渾若無事的模樣,只覺得荒唐:

  「是要夫人下嫁麼?」

  嘴上說起總覺得彆扭,琢磨一下,發現是口稱「夫人」,又言及婚娶之故,還有些微妙的情緒,讓他忽起念頭,一語橫出:

  「說起來,都稱夫人為‘夫人’,卻不知夫家何處?」

  華夫人的回應雲淡風清:「夫家,已然死絕了吧。」

  那你能不能表現得沉重一點兒?

  餘慈一擊不中,腹誹之餘,再道:「若如此……」

  話說半截,卻見華夫人明眸凝注,看不出什麼情緒,可余慈莫名就覺得,這話題已經進行不下去了,想了想,再轉回來:

  「說親,是要為敖休?」

  「非也,是為他自己。」

  「……」

  當餘慈暫時被荒謬的現實擊敗的時候,華夫人的談興正濃:

  「自我入會以來,海商會中便分了三派:一者用我,二者防我,三者害我。且隨時轉換,靈活機變。記得這一位,年前便在敖家內部合議之會上,指斥我別有用心,要將海商會帶入絕路裡去。他今日過來,想來是以為我仍不知情?」

  「夫人木秀于林,庸者唯忌而已。至於敖洋等輩,實小人也。」

  當此局面之下,餘慈也只能說兩句附和的話,而且,他對那姓敖的傢伙也相當「佩服」,若華夫人所言屬實,其臉皮之厚,居心之卑劣,天底下也算他一號。

  華夫人微笑搖頭:「天君所言謬矣,我倒覺得他所見甚遠、所圖甚大、所謀甚深,又或是以身飼虎呢。」

  誰是虎啊……

  餘慈最終還是將這一句話悶下,也再一次被華夫人堵得發不出聲。

  只聽華夫人輕悠悠說下去:「其實商賈之流,無利不談,談必有利,不外眼光的近與遠罷了。若能有海商會這樣的財富根基,歷代又有一兩位眼光長遠之人傑,養一些守家護業的強者,千秋萬代,並不足怪。

  「豈不見海商會、隨心閣、三希堂之流,縱然互有消長,但自起勢之後,不管多少次四九重劫,都穩穩接下,依舊興旺發達,這一點比某些宗門,都要強出甚多。能有這般成就,其能謹守商人本分,功莫大焉。」

  餘慈苦笑,他所代表的「上清宗」,就是「某些宗門」的一個。

  「敖洋之輩,正是商人本色。不說他眼光長遠與否,只‘敏銳’這一項,就足以稱道。」

  「敏銳?」

  「是啊,看起來,他早就看出,我與爾輩非是一路。」

  華夫人笑盈盈目注余慈,朱唇啟合,說出的盡是坦然而沉若雷音之語:「以往,我寄身於會中,順著他們,倒也無妨。只是如今,世事變異,我想做些自己的事情,自然會有衝突。」

  餘慈真的不習慣這節奏,但他又覺得,這反而是最適合達成自己目的之方式,只能是一邊調整,一邊試探著回應:「以夫人之智,就沒有兩全之策?」

  「天君承繼上清道統,得真人之位,未來更是一宗之長。自辟虛空神通橫絕當世,符籙之能少人能及。今日我與天君講,以上且盡棄之,聽我之言,轉世重修,再隨我另辟一方天地,可願為否?」

  「……不願為也。」

  「海商會中人,亦如是。只可惜,變局之下,十有八九,由不得他們。」

  餘慈已不自覺坐直身子,盯著華夫人,久久不移。

  世上有一些人,縱然手無縛雞之力,但僅憑其眼光、見識,便足以形成恢宏氣魄,所謂指點江山,氣吞萬里,便是此類。

  如今的華夫人,大約如是。
xox 發表於 2014-8-11 10:12
紫極 第五十二章 毒刺連環 天外劍來(上)


余慈對華夫人的判斷,不是憑感覺。

只從華夫人言說之際,自家形神交界地,念頭生髮起落的實際觀察:每當對方開口,他的念頭生髮幅度,就是急劇攀升。

這些言語並沒有附帶任何刺激性的法力,只偶有幾句驚人語,可每每都是以其本身的含義,“誘發”了他的聯想,再一層層透析進去,觸及他更深層的情緒。

餘慈知道是怎麼回事兒。

“聯想”就是水渠,就是通道。

如果他真是懵然無知之輩也就罷了,可問題在於,他今天就是揣著某個想法過來,華夫人雖不具備什麼情緒神通,可她出口的字句,便像是輕飄飄的羽毛,別的地方不管,盡是搔到餘慈的敏感點上。

其實,華夫人是把余慈壓抑在心底的那份判斷和相應的情緒導引出來,用他本人的力量形成壓迫感,再作用到自己身上。

不知不覺間,餘慈被她帶起了情緒,也數次無言以對。

當嘴上笨拙的時候,心念的洪流也在無形中撞上了河道堤壩,輕微偏折了方向,幾次三番之下,便如南國交錯縱橫的水網,匯流成幾條頗具規模的江河。潛隱的情緒,也就變成了明晰的意念。

而這些意念,恐怕絕大多數都是華夫人希望他去捕捉和理解的。

余慈陷入了沉默,華夫人卻似全無所覺,依舊是那輕悠婉轉的嗓音,依舊在述說那些讓餘慈心頭疑雲重重,卻又忍不住要聽下去的奇特言論。

“敖洋欲將我收入私房,或許還想借我之身,誕下一二血脈,以此為牽繫,使我全心全意為海商會、為敖家打算,盡可能長久地將海鷗墟之後的高峰延續下去。此為歸化之法,就算不那麼光明磊落,卻也不偏不失,是商家之術。

“若大劫不興,此界還有三千餘年的平靜日子好過,或許,我真的會答應他。然而,或三五年,或七八年,便是天地自生以來,從未有之的大變局。敖洋之流,商賈之才,或可置身事外,但變動之後,還想回歸到原來的生態,則不啻於白日做夢……所以,妾身拒絕。”

面對餘慈利刃般的眼神,華夫人笑盈盈,不見絲毫異樣,可與她所言相襯,這也就是最為特殊之處。

餘慈仍不說話,只將充斥著壓迫力的眼神垂下,似乎在思考。

華夫人則在片刻間斷之後,輕聲問起:“此次碧霄清談之後,至多紫極黃庭會後,就是變化興起之時,不知天君重振上清之策,是以新法,還是舊規呢?”

餘慈頭也不抬,就那麼問道:“新規如何,舊規又怎樣?”

“其實不論新舊,天君都不用太關心。”

“哦?”

“不管新舊規矩,便如捕魚之網,大魚小魚,所遇各有不同……妾身以為,以目前局勢發展,天君不太有機會碰到。”

餘慈足足琢磨了兩息時間,反復確認,最終得出結論:這是諷刺沒錯。

而且,是毫不留情的那種。

華夫人是說,在他治下的上清宗,連參與天下大勢的資格都沒有!

也在此時,餘慈才抬眼直視過去,又了盯了半晌,忽爾一笑:“夫人謀不得用,欲謀身乎?”

他話音初發,便如利劍出鞘,錚然作鳴;又如寒刃加頸,冷意貫喉。

華夫人的說法做法,看似突兀,其實正是那些縱橫捭闔的策辯之士所擅長的。

看似無所避忌,實則皆有所圖。

不過,餘慈還不至於上套。回以華夫人的言辭,意思是:海商會忌憚你、不用你,你是不是心存不滿,想憑著三寸不爛之舌,標榜身價,轉投新主?如今你說說可以,我姑且聽之,你卻不要做過了頭。

餘慈此言,不但是警告,也是一種針鋒相對的自負。

華夫人當然能明白餘慈的意思,然而她還是面不改色,只笑道:“破敗之軀,何以為謀?妾身雖甚重姿容,頗以之自許,卻也自知,憑依此身,不外乎榻上玩物,調笑取樂之用爾,且大限將至,便如池中紅蓮,把玩一時,凋零可期,不值一哂。所謀者……”

話至此處,湖面上涼風興起,荷花擺蕩,暗香拂動,體感舒適。

不過餘慈心中卻陡然微窒,莫名便覺得有寒意生髮,警兆忽現!

自到洗玉湖後,余慈自然收斂的神意感應,在此刻嗡然外爍,幾如實質,將水榭中空氣切割的支離破碎。

可就是這樣,也只能與突發的變故趕了個並齊。且在蓮花池周邊法陣禁制的壓制下,感應的畫面非常模糊,只能隱約“看”到,水榭之下,碧波之中,忽有利刃破水而出。其位置,便在華夫人所坐的正下方。

壓抑已久的殺意更早一線,在破水之前就爆發出來,當真疾若流星,逆沖而上。

顯然,這是一次針對華夫人的暗殺,而就算是暗殺,這種方式也堪稱卑劣了,若真得了手,華夫人的死相當是慘不堪言。

“好膽!”

余慈震怒,不管華夫人是何等樣人,若真叫人在他眼前得手,淵虛天君之名,可以休矣!

破水利刃已經刺破了水榭的地板,劍鋒只需稍微偏移一點兒,可能就會把華夫人纖纖玉足切下,再向上數分,也足夠刺中這位病弱的女子的要害。

可就在這決定成敗的分界線上,餘慈借著神意擴張之勢,虛空神通發動。

刹那間,水榭上下,就是咫尺天涯。

悶爆聲裡,身著青色勁裝的刺客半截身子破水而出,其面部蒙起,只露出一對寒光四射的眼睛。

就常理而言,水榭底部與水面之間的距離,絕擱不下這個大活人,事實上也無需如此,以劍刃與其上身、手臂的長度,將華夫人整個貫穿,腰部以下,都還要留在水下。

可事實卻是,此人已經躍出水面三尺高,頭皮卻還沒有蹭到水榭底部濕潤的圓木,更要命的是,其劍鋒不但沒能再更進寸毫,相反,距離華夫人越來越遠。

這一刻,仿佛整個水榭都拔升起來。

水榭當然沒有動彈,可在水榭與水面之間的尺餘空間之外,卻是讓餘慈不動聲色間,又給添了一層。

就是這一層虛空,在餘慈控制之下,便是千里、萬里,也能當得。
迅空 發表於 2014-8-11 15:30
第五十二章 毒刺連環 天外劍來(上)

  余慈對華夫人的判斷,不是憑感覺。

  只從華夫人言說之際,自家形神交界地,念頭生髮起落的實際觀察:每當對方開口,他的念頭生髮幅度,就是急劇攀升。

  這些言語並沒有附帶任何刺激性的法力,只偶有幾句驚人語,可每每都是以其本身的含義,「誘發」了他的聯想,再一層層透析進去,觸及他更深層的情緒。

  餘慈知道是怎麼回事兒。

  「聯想」就是水渠,就是通道。

  如果他真是懵然無知之輩也就罷了,可問題在於,他今天就是揣著某個想法過來,華夫人雖不具備什麼情緒神通,可她出口的字句,便像是輕飄飄的羽毛,別的地方不管,盡是搔到餘慈的敏感點上。

  其實,華夫人是把余慈壓抑在心底的那份判斷和相應的情緒導引出來,用他本人的力量形成壓迫感,再作用到自己身上。

  不知不覺間,餘慈被她帶起了情緒,也數次無言以對。

  當嘴上笨拙的時候,心念的洪流也在無形中撞上了河道堤壩,輕微偏折了方向,幾次三番之下,便如南國交錯縱橫的水網,匯流成幾條頗具規模的江河。潛隱的情緒,也就變成了明晰的意念。

  而這些意念,恐怕絕大多數都是華夫人希望他去捕捉和理解的。

  餘慈陷入了沉默,華夫人卻似全無所覺,依舊是那輕悠婉轉的嗓音,依舊在述說那些讓餘慈心頭疑雲重重,卻又忍不住要聽下去的奇特言論。

  「敖洋欲將我收入私房,或許還想借我之身,誕下一二血脈,以此為牽繫,使我全心全意為海商會、為敖家打算,盡可能長久地將海鷗墟之後的高峰延續下去。此為歸化之法,就算不那麼光明磊落,卻也不偏不失,是商家之術。

  「若大劫不興,此界還有三千餘年的平靜日子好過,或許,我真的會答應他。然而,或三五年,或七八年,便是天地自生以來,從未有之的大變局。敖洋之流,商賈之才,或可置身事外,但變動之後,還想回歸到原來的生態,則不啻於白日做夢……所以,妾身拒絕。」

  面對餘慈利刃般的眼神,華夫人笑盈盈,不見絲毫異樣,可與她所言相襯,這也就是最為特殊之處。

  餘慈仍不說話,只將充斥著壓迫力的眼神垂下,似乎在思考。

  華夫人則在片刻間斷之後,輕聲問起:「此次碧霄清談之後,至多紫極黃庭會後,就是變化興起之時,不知天君重振上清之策,是以新法,還是舊規呢?」

  餘慈頭也不抬,就那麼問道:「新規如何,舊規又怎樣?」

  「其實不論新舊,天君都不用太關心。」

  「哦?」

  「不管新舊規矩,便如捕魚之網,大魚小魚,所遇各有不同……妾身以為,以目前局勢發展,天君不太有機會碰到。」

  餘慈足足琢磨了兩息時間,反復確認,最終得出結論:這是諷刺沒錯。

  而且,是毫不留情的那種。

  華夫人是說,在他治下的上清宗,連參與天下大勢的資格都沒有!

  也在此時,餘慈才抬眼直視過去,又了盯了半晌,忽爾一笑:「夫人謀不得用,欲謀身乎?」

  他話音初發,便如利劍出鞘,錚然作鳴;又如寒刃加頸,冷意貫喉。

  華夫人的說法做法,看似突兀,其實正是那些縱橫捭闔的策辯之士所擅長的。

  看似無所避忌,實則皆有所圖。

  不過,餘慈還不至於上套。回以華夫人的言辭,意思是:海商會忌憚你、不用你,你是不是心存不滿,想憑著三寸不爛之舌,標榜身價,轉投新主?如今你說說可以,我姑且聽之,你卻不要做過了頭。

  餘慈此言,不但是警告,也是一種針鋒相對的自負。

  華夫人當然能明白餘慈的意思,然而她還是面不改色,只笑道:「破敗之軀,何以為謀?妾身雖甚重姿容,頗以之自許,卻也自知,憑依此身,不外乎榻上玩物,調笑取樂之用爾,且大限將至,便如池中紅蓮,把玩一時,凋零可期,不值一哂。所謀者……」

  話至此處,湖面上涼風興起,荷花擺蕩,暗香拂動,體感舒適。

  不過餘慈心中卻陡然微窒,莫名便覺得有寒意生髮,警兆忽現!

  自到洗玉湖後,余慈自然收斂的神意感應,在此刻嗡然外爍,幾如實質,將水榭中空氣切割的支離破碎。

  可就是這樣,也只能與突發的變故趕了個並齊。且在蓮花池周邊法陣禁制的壓制下,感應的畫面非常模糊,只能隱約「看」到,水榭之下,碧波之中,忽有利刃破水而出。其位置,便在華夫人所坐的正下方。

  壓抑已久的殺意更早一線,在破水之前就爆發出來,當真疾若流星,逆沖而上。

  顯然,這是一次針對華夫人的暗殺,而就算是暗殺,這種方式也堪稱卑劣了,若真得了手,華夫人的死相當是慘不堪言。

  「好膽!」

  余慈震怒,不管華夫人是何等樣人,若真叫人在他眼前得手,淵虛天君之名,可以休矣!

  破水利刃已經刺破了水榭的地板,劍鋒只需稍微偏移一點兒,可能就會把華夫人纖纖玉足切下,再向上數分,也足夠刺中這位病弱的女子的要害。

  可就在這決定成敗的分界線上,餘慈借著神意擴張之勢,虛空神通發動。

  刹那間,水榭上下,就是咫尺天涯。

  悶爆聲裡,身著青色勁裝的刺客半截身子破水而出,其面部蒙起,只露出一對寒光四射的眼睛。

  就常理而言,水榭底部與水面之間的距離,絕擱不下這個大活人,事實上也無需如此,以劍刃與其上身、手臂的長度,將華夫人整個貫穿,腰部以下,都還要留在水下。

  可事實卻是,此人已經躍出水面三尺高,頭皮卻還沒有蹭到水榭底部濕潤的圓木,更要命的是,其劍鋒不但沒能再更進寸毫,相反,距離華夫人越來越遠。

  這一刻,仿佛整個水榭都拔升起來。

  水榭當然沒有動彈,可在水榭與水面之間的尺餘空間之外,卻是讓餘慈不動聲色間,又給添了一層。

  就是這一層虛空,在餘慈控制之下,便是千里、萬里,也能當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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