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問鏡 作者:減肥專家(已完成)

   
karobi 2011-2-20 10:32:18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2 4799595
xox 發表於 2014-8-12 09:03
紫極 第五十二章 毒刺連環 天外劍來(中)


  刺客終於吐氣開聲,可在當下,更像是發出了絕望的嚎叫。因為要鎖閉氣息,內斂不出的劍氣,便在此刻迸發,但一切都是徒勞。

  直到這時,水榭外的美婢才發覺不對,叫一聲“夫人”,沖進水榭,卻無論如何都無法靠近明明只有三五步距離的華夫人。

  也在此時,支撐水榭主體結構的十余棵描金紅柱,便次第震顫,周邊的法陣禁制隨之發動,蓮花池上空,氣機縱橫。

  余慈不管華夫人這邊如何應對,虛空隨心而轉,將那刺客攝來,他則伸出手去,要將這不長眼的刺客制住。

  可就在此時,心內虛空運轉分明一滯,外界交錯縱橫的氣機,就像是灑落的漁網,將原本秩序井然的元氣流轉給弄得散了。

  這鬼地方的法陣壓制不辨敵我!

  也是餘慈沒有料到這場面,且已經制住了刺客,心內虛空正在收縮,出其不意之下,虛空微微震盪不穩。

  最直接的影響是,外面侍女撞了進來,失去平衡,摔到在地上。

  餘慈只瞥去一眼,更尖銳直接的警兆就在心頭炸響。

  猛回頭,卻見千尺開外,蓮花池通往外連水道的拐角處,那一顆枝葉繁茂的綠柳之上,突兀現出一人影,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潛上去的。

  其人正引弓持箭,對準這邊,下一刻箭矢筆直躥出,刹那間已失去了形影。

  弓弦狂震,發金鐵之聲,便如同千百具大錘齊齊轟下,只這一下爆音衝擊,便將那顆綠柳震成粉碎。

  而在餘慈感應中,那箭矢方才離弦,鋒芒所至,已到了他的前胸。

  心內虛空抖蕩,欲將方寸之間,化為天地之隔,可無論是蓮花池上的法陣,還是已到眼前的箭矢,都有奇妙的波動震盪,將相關的法則結構扭曲破壞,倉促之間,就是十成力氣,也未必能有一層效果。

  豎子!

  餘慈猛然醒悟,什麼刺殺華夫人,分明針對的是他!

  如果是對華夫人,就算早先都埋伏好了,見有他這位淵虛天君在身邊,腦子正常的,就一定會改期,焉有強攻硬上的道理?

  對方根本就是利用此地的特殊環境,為他設好的局。如今圖窮匕現,不但兩人連擊,就是蓮花池這邊的防護法陣,也是局中重要的組成部分。

  華夫人……在裡面扮演什麼角色?

  仍在冷泉中的葉池等人,是否會受到牽連?

  種種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餘慈嗔目再喝,心內虛空在震盪中強行佔據地盤,抵擋外界壓制。

  羅刹鬼王都不能在短時間內攻破他的心內虛空,任此地法陣如何玄妙,任那弓矢如何強勁,難道還能比羅刹鬼王更強?

  蓮花池的法陣被心內虛空扭曲,持劍的刺客已經被鎮壓得像一條死狗,看似無所不辟的箭矢,距離他胸口不過寸許,卻似要飛到地老天荒,才能到達。

  事態正納入他的掌控。

  餘慈伸出手,像拈一片樹葉,將箭矢拿在手中。隨即視線指向那個在綠柳崩滅之際,便發力向後狂飆的持弓刺客,氣機鎖定。

  便在此時,耳畔傳來華夫人聲音,縱然在此兵凶戰危之局中,竟也有悠然至乎詭秘的意味兒:“小心三元……”

  話音倏然斷絕,也在此時,天外一道光波飛流而下,掃過整片蓮花池,池上紅花綠葉,以及聳立的明堂、水榭、亭台等,當下就亮了起來。

  光波所蘊恢宏之力,仿佛彙集洗玉湖的滾滾浪濤,撲面而來,無可回避。

  餘慈能感覺到,其空闊渾茫的源頭偉力,還有將其進一步運化的嚴密結構,便如天羅地網,且“網眼”小得讓人呼吸都難,勢頭強橫而壓抑。

  居於其下,餘慈的神意感應是給硬生生壓回了體內,身上關節都發出咯咯的響聲。對此,他身上勁力一提,又將這層壓力抵住,才好過了些。

  如此壓制之力,倒是有些熟悉,再聯想到華夫人的半截提示,餘慈當即醒悟:

  三元秘陣?這玩意兒也是個不分敵我的?

  他又想在一起的華夫人,扭頭去看,卻是見到了一幢三尺見方、高有丈許的光罩,將華夫人覆住,隔絕內外。

  光罩化現之時,完全與光波融為一體,對華夫人沒有半分殺機顯露,余慈竟是完全沒有反應,之前聲音斷絕,想來便由此導致。

  而接下來他就發現,這光罩起到的是防護的效果,看似薄薄一層,但與整個禁制氣機互通,不可能輕易攻破。

  華夫人依舊安然不動,雖是在漩渦中心,卻已置身事外,只似將眼前之景,當成一幕戲曲兒來看,之前的提醒,簡直就像是虛無的幻覺。

  餘慈眼中寒芒閃爍,在華夫人身上剮了一記,卻是半聲不哼,很快移轉視線,繼續鎖定那持弓刺客不放。

  此人裂空一擊看起來是借著弓箭之利,其實本身的修為也頗值得稱道,能駕駛得那強弓硬箭,不為反震所傷,起碼也是個長生真人。

  他持劍的同伴也不錯,步虛上階的修為,又專精隱匿之法,瞬間爆發力絕對能達到真人級別,若不是碰到他的心內虛空,也不會敗得這麼慘。

  剛想到這裡,餘慈心中猛又震動:不對,差距太大!

  “刺殺”之類的事兒,從來都是量入為出,計算精密。不管幕後是誰,真的指望這兩個刺客能得手嗎?

  一念至此,他已知不妙。

  然而刺客一方對人心理的把握,也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便在這刹那間,已經被困鎖在心內虛空的持劍刺客,蒙面布上僅露的雙眼在痛苦和瘋狂中圓睜、迸裂,隨即便是整個身體炸碎。

  污濁的血花,便在心內虛空中綻開。

  余慈本能加強虛空演化,將血污隔開,轉眼卻是驚覺,刺客血水和碎肉在崩濺之時,分明還結成一圈模糊妖異的圖案,給他的感覺非常糟糕。

  而未等他做出進一步的應對,腦中繃緊的弦兒又是鳴響。

  距離余慈僅僅三步距離,人影暴起,兇橫淩厲的殺伐之意,便如長釘,狠狠釘入他的腦宮。
xox 發表於 2014-8-13 09:26
紫極 第五十二章 毒刺連環 天外劍來(下)


  餘慈瞳孔收縮,但見之前心內虛空波動時,摔倒在水榭中的侍女,就那麼彈起,只跨出一步,就從原來可以忽略不計的還丹修為,瞬間飆升到長生真人的水準。

  血色的強芒耀花了餘慈的眼睛,“侍女”全身上下燃起了血色的火焰,再一步,血光如虹,其在天地法則體系中的位置,已經跨過了“真人”這一個檻兒,直接沖入劫法境界。

  一瞬一境,一步一關!

  這種爆發式的增長,沖起了何等可怖的勢頭!這一刻,“侍女”手臂前指,駢指如刀,雖身無利器,其身軀已堪比神兵,手刀鋒芒幾乎已經沾到了他胸口的衣物,與護體罡氣激烈摩擦,竟然是迸出了火星。

  但最為致命的,並非是近身格殺的兇狠,而是其身為劫法宗師,在瞬間提升境界時,對周邊虛空爆炸式的衝擊。

  此衝擊便如同一記重錘,可怖的震波在周圍十尺方圓的虛空中連續擺蕩,其影響的區域,並不因為激烈的動盪而擴散,而是一直維持在“十尺”的範圍之內,往來堆積,一波強過一波,展現出了驚人的控制力。

  余慈知道,對方的衝擊控制在有限的範圍裡,但破壞力已經是打入了法則層面,也直接影響到了他虛空排布的結構。

  影響已經顯現——虛空法則的動盪,令水榭瞬息間無聲崩解。

  另一邊華夫人有三元秘陣加持的光罩保護,倒沒有受到什麼損傷,只是由坐姿轉為站姿,虛懸其中,神情恬淡,並未有絲毫動容。

  至於交手的兩人,都是身形懸空,“侍女”進逼而上,身上的血光越發濃郁,真像是燃起了火,其所激發的力量,更是再度飆升。

  而且便是在心內虛空內部,危險也沒有褪去。

  持劍刺客爆裂時迸開的血花圖案中,正有奇詭的力量噴灑而出,形成一圈圈污穢之氣,彌漫四方。餘慈已經展開了虛空變化,欲將其封鎖,可相關的法則元氣只要是沾上,立刻受到汙損破壞,甚至還有借機傳染蔓延的趨勢。

  和前面的裂空箭矢一樣,這爆裂的污穢之氣,仍然是專門針對虛空神通的,且效力更勝百倍!若讓它傳染、做大,心內虛空恐怕要受到傷損。

  餘慈知道,這是他“淵虛天君”的名頭太大,“自辟天地”的無上神通,又是最為搶眼的噱頭,這批刺殺針對這一點,當真是下足了功夫。

  刺客的連環手段,處處都是針對著“自辟天地”而設,務必要內外夾擊,將餘慈堅城壁壘般的虛空防禦打破。

  裂空箭矢也好、血肉雷火也罷,包括蓮花池的禁制,都在與他的虛空神通作對。

  歸根結底,都是在破壞他的虛空結構,在給“侍女”的近身刺殺創造機會。

  而真正的殺招,也同樣是“侍女”那一擊打出了震盪法則之力的兇狠穿刺。

  “侍女”這一擊就是單獨拉出來,也有刺破虛空之能。

  餘慈的胸膛已經在強壓的作用下,微微向內凹陷,再進一步,壓力就會直接傳導至他的五臟六腑,將那裡攪得一團糟。震盪法則的破壞力,更會順勢碾碎他的形神根基,徹底將他滅殺。

  但,這還不夠!

  如果換了另一個具備“自辟天地”神通的強者,也許他們就成功了。

  然而,餘慈心內虛空開闢,從一開始就與正常的“自辟天地”神通不同。那是從玄元根本氣法的“根子”上,通過引氣入境、內景外成等一系列步驟開發出來,貫穿著心象、物象對轉演化的獨特法度。

  而在其內部,更是封存了一批遠非“自辟天地”所能涵蓋的玄妙真意。

  簡單點兒說,他的心內虛空的內涵,要比尋常“自辟天地”豐富得多。

  更何況,餘慈如今真正的本錢難道只是如此嗎?

  這批刺客,僅就“自辟天地”而作為,思路一開始就錯了。

  盯著“侍女”酷厲幽冷的瞳孔,餘慈面無表情,對胸口處傳來的震盪殺意置之不顧,心內虛空之中,清音倏轉,如吟風鼓瑟,如鳴金擊玉,縹緲來去。

  在他與“侍女”之間,空間已經給壓迫到了極限。

  然而在天地法則體系之中,在更高遠的領域之下,雙方的距離還很遠、很遠……

  事態詭秘,由不得餘慈再做糾纏。

  平等天上,瓊樓玉宇,似存若無,倏然化現。

  清音悠遠,似從天外而來,頃刻十轉。

  十二玉樓天外音。

  作為論劍軒入微劍意的極致,十二玉樓天外音動轍八九轉,十餘轉,某種時候,直覺上會覺得有些累贅。

  可實際上,當劍意發動之際,聲音傳遞的法則,已經在第一時間扭曲崩潰,慣常的概念,早已經失去了意義。

  便如此刻,十音連發,成一長音,偏偏層次分明,有條不紊。

  常人只覺得不合常理,只有真正對天地法則有著深入瞭解之輩,才能見出,在這縹緲清音之中,所蘊劍意的遼遠宏闊,所控方寸的極致精微,渾然一體,也形成了專門針對天地法則體系的無匹鋒芒。

  所過之處,千百種相關法則撕裂,無可抵禦。

  修士居於天地法則體系之中,受其牽繫,也借此調動天地之威。

  可十二玉樓天外音過處,一音就是斬斷一層法則結構;一劍就是滅殺一圈內外聯繫。

  莫說是本體在此,就算是楚原湘、武元辰之流神意橫空、萬里遙擊,劍意過處,也是破滅一切傳播的介質,使之頓陷無可憑依的虛無困境。

  清音發動之初,三元秘陣的壓制便給破開一個口子。

  至於“侍女”,就算是劫法境界,渾厚修為,可難道就真正超脫了麼?

  其一身骨肉筋絡,氣血流轉,哪個不是在天地法則體系的“規定”之下?

  劍意斬滅法則,便是斬去其在天地間的立身之基。

  尤其餘慈的心神已經登上了真實之域,居高臨下,俯瞰天地法則體系的全域,劍意清音十轉,每一轉都是有的放矢,其斬滅的,都是最基礎、最關鍵的法則,不會多一分,也不會少一處。
迅空 發表於 2014-8-14 13:44
第五十三章 欺之暗室 無源咒殺

  如是清音盤轉。

  一轉過去,「侍女」強橫修為就是削落一層,便是觸及高層次的法則,劍意的破壞力會有所衰減,可十轉之後,「侍女」連續三次發動秘法提振的力量,也是給削落了七成有多,直接又墜回到長生真人的水準。

  由此二人之間的差距,更是相去天壤!

  「侍女」那一記似刺似震的手刀進擊,再也沒有了震盪虛空之威,倒像是陷進了泥塗之中,一盛二衰三竭,直至於無。

  「混帳!」

  自發難以來,「侍女」還是首度發聲,只是愈發尖銳,辨不清男女,而在尾音處,則是破了嗓子。

  概因此時此刻,此人喉間已然濺血。

  雖仍未曾真正面對劍氣殺伐,「侍女」面孔卻已脹成了青紫色。身上更慘,氣血逆行,百脈如焚不說,肌體更是幾乎同時裂開了幾十上百個長近尺許的平滑傷口,喉間創口便是其中之一,個個如遭利刃切割,血霧噴濺,轉眼已成了血人。

  說是被利刃所傷也不錯,畢竟還是十二玉樓天外音造成,只不過這並非直接受創,而是受法則破滅反噬所至。

  不管何人,受法則所拘,待法則破滅之時,必受所傷。

  且是躲不過,擋不下,只能硬捱。

  若是長生以下的人物,如此怕已是形神俱滅,而長生中人,終究還是從天地法則意志中,掙得了一些「獨立自主」的東西。

  特別是劫法宗師,大小三災已過,在天地法則體系之外,掙得了專屬於自身的一塊法則區域,故而「侍女」還維持著形神未散,還有著一擊之力,還有著翻盤的可能。

  對此,餘慈只是冷笑。

  天地之法吾能斬之,何況爾輩!

  清音再轉,絲縷劍氣終焉化形,懸空照下,正中「侍女」眉心。

  刹那間,虛空中似乎是響起了琉璃器皿破碎的聲響。

  「侍女」再發出刺耳的尖嘯,壓過了那仿佛是錯覺的聲音,可那已經破體而入的劍氣,其終究還是奈何不得。

  劍氣細若遊絲,劍壓澎湃如海。

  「侍女」拼命向前衝擊,可已經千瘡百孔的身上,再爆出一層血霧,而相較於這些,其道基的崩解撕裂,才是最為致命的。

  其掌刀依舊是抵在餘慈胸口,但其人眼神轉暗,一切生機,一劍勾銷!

  下一刻身體也直墜下去,砰聲落湖,濺起大片水花。

  但也在此刻,餘慈眉頭微顫,一劍斃敵,感覺卻有些古怪。

  劫法宗師確實難擋十二玉樓天外音的鋒芒,可問題在於,他了結得也太過順利,似乎是做錯了什麼事情……

  未等他真正確認問題源頭,又一層光波自天外而來,待到蓮花池上空,便如鏡轉陽光,集結成束,直接照在他身上。伴之而起的,是一道陰沉嘶啞的嗓音:

  「何方妖邪,敢在洗玉湖肆無忌憚,殺人奪命!」

  轉眼間,餘慈身外的重壓驀地狂飆一倍。顯然三元秘陣對這邊的交戰「看不過去」了,做出了更進一步的干預。

  可他娘的這叫什麼干預!

  餘慈抵住這份壓力,然而念頭偏轉,終不免挪開了些許注意力,也見到旁邊在光罩防護下的華夫人,終於啟合朱唇,說了一段話。

  從唇語分辨,大約是介紹他的身份,也說起「內奸誤導,可以撤陣」之類,立場倒是比主持三元秘陣的那位監察還要端正。

  可是,便是華夫人這麼講了,照在餘慈身上的光芒仍舊沒有絲毫衰減,那個陰沉嘶啞的嗓音則又發聲:

  「夫人所說,與三元秘陣察知的略有出入,尚不足以為其洗脫罪名!」

  余慈眉頭微不可查地挑動兩下,對此人堪稱明目張膽的行徑,頗感佩服。

  但這樣的話,某些宗門的嫌疑反而變小了。

  受到伏殺之初,餘慈本以為是天遁宗的,可陰陽那邊,全無這類消息,如今再細究其法度,也有些差異。至少用起「三元秘陣」這手,真不像是天遁宗的手段。

  余慈曾與幻榮夫人一起分析,天遁宗身為天下有數大宗,獨立於各派別之外,因為其特性之故,可謂仇滿天下。越是如此,在一些會引起忌諱的事情上,就會特別謹慎小心。

  「三元秘陣」是洗玉盟的根本重地,若他們真敢明目張膽地插手其間,就等於是在洗玉盟各宗臉上狠扇耳光,立刻會引起強烈反彈。

  看起來,想取他性命的,還真是層出不窮、花樣翻新啊!

  一念至此,餘慈心頭猛地震動,靈覺終於捕捉到了那飄移不定的凶兆所在,低頭下看,卻見浮在水面的「侍女」屍身面目朝上,其死寂的臉上,不知何時竟然是勾勒出一道詭秘的笑容。

  餘慈心中微沉,急防對方再有動作,可「侍女」的屍身,卻是以可以目見的速度朽化、崩解,最終成為一圈灰燼,且很快隨波流散,再無痕跡。

  與之同時,余慈莫名就覺得心中不是太爽利,神魂像是蒙了一層灰翳,正待以祛邪之法清掃,之前持劍刺客爆體之後,留下的污穢之氣,陡然間像是有了主心骨,不復流散之狀,而是在其內部進一步運化反應,似乎在孕育著什麼東西。

  餘慈如何能讓它成功?

  當即星辰天上光芒連珠,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飛流而下,承啟天中兩樣事件也蓄勢待發,他要速戰速決,就算是傷到虛空結構,也顧不得了。

  偏在此時刻,之前已經遁走的持弓刺客,忽然停身,就在數十裡外,引弓如滿月,遙指這邊。

  自擋下第一箭之後,餘慈的氣機一直追索此人,本想賞他記雷火,卻受連環殺局所限,無法騰出手來。

  如今再看那刺客,弓臂兩端氣機有如潮湧,其力量層次竟是如「侍女」一般連番上揚,幾無止境,便是相隔數十裡面,也覺得背脊生寒。

  那弓箭能積蓄如此偉力,定是雙輪祭煉的法寶無疑,而他之前竟然毫無感應!

  餘慈毛骨悚然,氣機再提,便要先下手為強,可也就是在此刹那,陰沉嘶啞的聲音就在耳畔響起:

  「好膽,還敢反抗。」

  三元秘陣第三輪光波照下,虛空中嗡嗡震顫,轉眼間又化做鐵索抖顫的「嘩啦」之聲。且這不是什麼比喻,而是真有數道粗若足脛,烏黑發亮鎖蓮憑空化就,交纏而下。

  也是在此刻,餘慈感應到遠方的畫面:那持弓刺客早已摘了蒙面巾,唇邊分明就是寒澈肌骨的冷笑,而其唇形開合,則是四個清晰到極致的口型變化:

  歡迎回來!

  箭矢激發,化光曳空而來,數十裡距離,一抹而過,直至眼前。

  耳畔響起幾不可聞的悶響。

  大片虛空結構「朽壞」——就是這麼個情況。

  「自辟天地」是修士強大力量對天地法則結構體系的扭曲,也是與天地法則意志的妥協,其中必然有一個「邊界」,形成暫時的平衡。

  這也是「自辟天地」最為堅實的外層防禦,法則的異化和扭曲,足以絞殺大半外力侵襲。

  可當箭矢抵至,那層邊界立時進入了「失衡」狀態,法則亂離,引發內外虛空對峙,大片已經穩固成形的結構法則當即失去了根基,自然迅速「朽壞」,箭矢衝擊力,至少還保有八成以上!

  若給命中,保證前胸穿後背,再沒有第二種可能。

  此時此刻,余慈根本沒有念頭轉動的時間,而是由戰鬥本能驅動,瞬間做出反應。

  箭矢鋒芒之前,寒意劇盛。

  太玄冰解封閉了虛空一角,在未能全力摧動真實之域的威能之前,相關的動靜法則,只能發揮一絲半點兒。可就是這麼一點點的法則作用,物性的消長變化,也給「固定」了那麼瞬間。

  箭矢透入,如墜泥潭,可怖的衝擊力立時給化消大半,特別是動靜之間的強大力量轉換,使得以未知金屬所制的堅硬箭矢劇烈抖顫,結構瀕臨崩潰。

  餘慈劈拳轟下,將箭矢硬生生打爆。

  可虛弱感也隨之而來。

  餘慈舊傷還沒有好俐落,突如其來之下,淌過如此連環殺局,又連連續動用上真九霄、太玄封禁兩樣大神通法力,特別是後者的短促爆發,使得先天元氣的消耗,不可估量,如今無論如何也要回一口氣,不然定會加重傷情。

  他甚至都無法約束崩開的箭矢碎片,周邊虛空,包括的「自辟天地」,都是裂痕處處,正是矢羽碎裂崩濺的痕跡。

  也正因為如此,虛空凝成的粗黑鎖鏈合攏之時,他根本沒去反抗,當下被鎖了個結實。

  鎖鏈之上,肯定也帶著一門了不起的神通,外擴的心內虛空都給壓縮回來,只擋在身外尺餘,不使鎖鏈真的落在身上。

  此刻,餘慈仿佛當頭壓了一座大山,又似有巨蟒纏身,一時動彈不得,偏偏有嗓音如同吞吐蛇信的嘶嘶聲響,在耳邊流連,讓人作嘔:

  「手段毒辣,有令不行,十有八九是亡命之徒!華夫人,你定是受驚過度,心神不寧,還是靜待來日情緒緩和之後,再向盟中陳述此事吧。」

  這話肯定不是對一個人講。

  在光罩「保護」下的華夫人,再向餘慈這邊瞥了眼,不再開口。

  余慈略微平復翻動的氣血,卻見遠方那個持弓刺客,第三次拉開了弓弦,而他這邊,依舊是被捆得動彈不得,不由得笑起來,首次與三元秘陣之後的那位『交流』:

  「那邊射箭的,又怎麼說?」

  「渣滓,閉嘴!」

  聲音陰冷,然而情緒卻是很興奮的樣子,近乎癲狂。

  餘慈本就寒意森然的笑容,徹底斂去,他眯起眼睛,他不是佛爺,七情六欲他一樣不缺,一樣不少,被人當頭罵了,自然也是有火,更何況,這一系列的連環殺局,實在讓人痛快不起來。

  未等進一步做出反應,之前神魂微痛,有灼燒之感,從神經網上擴散開來。

  痛苦之尖銳,縱然是在鎖鏈捆縛之下,也是不自覺一個抽搐,耳中鳴響,有千百人在耳畔發音,仿佛是僧侶道士念經頌咒,可是裡面是說不盡的陰詭邪惡之意。

  這絕不是什麼幻聽,一聲接一聲的咒音,自此再無休止。

  咒音之中,死、病、腐、毒、陰、絕等等負面陰穢之氣,像是鼓起的膿胞瘤子,要在神魂上栽種滋生。

  而究其根源,實是神魂之上,「侍女」和持劍刺客死後的怨戾之氣,和合一處,陰陽衍化,附著不去,形成了一個仿佛烙印似的痕跡。

  外來咒音穢氣,正是以此核心演化,且還在蔓延擴散,仿佛時刻有火焰炙烤,每一處炙痛,都是「毒素」滋生,腐蝕神魂。劇痛之下,連到嘴邊的話,都給堵了回去。

  餘慈突兀的沉默更是助長了監察的氣焰,虛空之後,那位繼續開口訓斥:

  「剛剛秘陣已經發動,卻還是有兩命歸西,嘿,爾輩置洗玉盟於何地?洗玉湖的地界上,也容不得隨意戕害人命的暴徒!」

  說話間,虛空中甚至導來藍白色的電流,順著鎖鏈,往餘慈身上纏去。只是一時半會兒無法突破心內虛空的防禦,空耗力氣而已。

  如此情況,讓那位監察更是著惱:「冥頑不靈之徒,死不悔改之輩……」

  餘慈面無表情,完全無視了耳邊的聒噪。

  此時他憑虛而立,沒有任何支撐,內外的壓力繼續飆揚。神魂之病、重箭之威、三元秘陣之縛,內外齊攻。

  一時間,情況急轉直下!

  相較於前兩者,監察言行,純粹是個小丑,但也最為可恨!

  有了「三元秘陣」的壓制,數十裡外的持弓刺客完全可以最大限度地蓄積力量,從容瞄準,等待他最虛弱的那一刻。

  而神魂之中的「病症」,依舊是呈擴散之勢,餘慈已經給自己加持了天河祈禳咒,更以神意內聚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一系符法神通,降伏邪魔穢氣,但也只能將其擴散趨勢稍做壓制而已。後續他還有一些手段,卻不好現在使出來。

  究其緣由,實是那咒音不絕,仿佛有萬千咒法高手行以咒殺之術,往來難測其虛實,難以斷根。他想搜索咒音的源頭,可才起念追尋,便是一片汙血般的暗紅光芒,遮蔽虛空,隔絕感應。

  其發端究竟在何處?

  到洗玉湖前後,餘慈也想過,某些人會用比較激烈的方式「歡迎」上清回歸,卻沒有想到,竟是如此迅猛,如此直白。尤其是涉及到三元秘陣的當值監察,讓人不得不往最壞的地方考慮。

  他該如何破局?

  此事從頭到尾,水上水下,見或不見,一環扣一環,緊密狠辣。暗處分明有一條毒蛇,窺伺著他,他還懵然不知,直到挨了一口,「毒性」猛烈襲來,才是驚覺。

  佈局的究竟是誰?

  三個想不出結果的問題,就是三塊堅硬的石頭,就那麼悶在心頭,轟不破,踢不開,彼此還撞擊、磨擦,燃起火花。

  這就是憤怒……但稱不上暴烈,只是燒得深透,直穿心室腦宮,燒得心血腦汁滋滋作響。

  在一處暗室中央,一人多高的水鏡中光波搖動,使得成像不那麼清晰,但所有的觀眾都不在乎這個,其中的影像已經鎖定不變,呈現在鏡面之上。

  那是一對因憤怒而變得血紅的眼睛。

  便在此時,水鏡旁邊出現一個人影,中等身材,微胖,在水鏡的光芒映照下,頗為白皙的臉面上,色彩交錯,看不太清他的眼神。

  此人正伸出手,食指像利刃般,從鏡面眼眸中劃過,帶起一道長長的波紋:

  「看,這眼神多麼有趣!」

  黑暗中傳來了低笑聲,看起來很多人都贊同這句話。

  可暗室之中,除了水鏡旁邊這人以外,再沒有任何人,笑聲都是通過特殊的法器,跨越千里、萬里傳遞過來。同樣的,暗室中的影像,也是以類似的方式傳回去。

  笑聲中,有人還亮起嗓子:「淵虛天君,不過如此。」

  這回,響應者寥寥,暗室中人則笑道:「淵虛天君究竟如何,此次會後,相信各位會有自己的判斷……好了,就看到這兒吧,如果再操作下去,事後倒查,我這邊還有些麻煩。」

  黑暗中又傳過笑音:「趙閣主的無極閣,能有什麼麻煩可言?不過我倒有一事不明,餘慈那邊,除了三元秘陣的壓制,太昊摧城弓破襲之外,是否還有別的?」

  「唔,道友感應敏銳。」

  暗室中人,也就是無極閣主趙相山點頭贊許,他已有十成把握辨認出說話人的身份,卻是含糊過去,這也是做髒活兒的行家裡手具有的本能。

  「有些事情說不清楚,這樣,有各位壯膽,我再冒回險,大家看看後續……」

  說話間,水鏡中光波流動,影像變幻。那些隱藏在千里、萬里之外的人物,又看到了蓮花池上的情景變化。

  此時,局面還在僵持,余慈一時掙不脫三元秘陣的壓制,而監察也很難做進一步的動作。

  比較醒目的,是遠方持弓刺客引弓蓄力,使得周邊虛空都為之扭曲,搭在弓臂上的箭矢,已經徹底消失了形體,只餘一道近乎虛無的光,威力倒似比上回還要驚人。

  若再成功,已被元氣鎖鏈捆住的餘慈,當真是不妙了。

  有人便感歎:「太昊摧城弓,號稱蓄地仙之力,破神明之城,便是白玉京、淩霄殿都能打穿,不知這一箭,得了幾分威力?」

  「能有三成便已不錯,據稱此弓早在中古時代,天罡地煞祭煉之法未得完善之時,祭煉中出了岔子,以至於蓄力艱難。如若不然,豈會落入刺客之手?」

  「是啊,三成也很了不得了,你看那位淵虛天君,氣血逆行,虛空抖蕩,縱然沒給射個對穿,受傷怕也是不輕。」

  「誰認出來,布下這連環殺局的究竟是哪一方?趙閣主想必在裡面出了力,不過這看起來可不太像無極閣的風格。」

  此時暗室中的「交流」,已經開始向炫耀見識發展。

  「之前『侍女』掌刀似刺而震,打破虛空,像是南國太和門的『震空刀』,如今太和門式微,最近兩劫以來能夠練成的,只有門中長老陳齊一人,不過也是失蹤多年,傳言已經亡故。」

  「那血光化虹,一步一境。類似的手法,最有名的當然是離塵方回的『燃血咒』,那是他獨門手法,不過那位就算心裡憋屈,也不至於親到北地動手……」

  暗室中笑聲此起彼伏,也在笑聲中,各方快速達成共識:

  「除此以外,就只有赤霄天的『藏府化血心經』,才有那般神異。」

  「不錯,說得過去。赤霄天吃了淵虛天君的一記『九幽盛宴』,不但萬余人馬全成了鬼物,連精通『中虛日月霞光法』的尹玉明都折了進去,到現在,缺額都還沒補上呢,那叫一個仇深似海!」

  也有人揪著前面有關「風格」的話,笑道:「拿赤霄天當槍頭來使,就是趙閣主慣常的手段。不過能讓赤霄天心甘情願舍去兩三條人命來佈局,才是當真了不起。」

  「且住,此言不實!」趙相山哈哈大笑,「趙某雖說人脈還成,可諸位這麼一說,回頭我怎麼給聶宗主交待?此項之上,我可以給諸位一個提示……直到目前為止,赤霄天還未折一人!」

  「喲呵?難不成大夥兒眼瘸了?」

  「我想趙閣主的意思是,人死了,死的不是赤霄天中人……刺殺之事,算是赤霄天的老本行,也能外包嗎?」

  黑暗中,有人笑,也有人奇,聲音亂了片刻,忽傳來重掌擊案之聲:「吾知之矣!」

  突如其來的叫聲,讓各方都吃了一驚,便聽擊案之人揚聲道:「諸位,且看那餘慈額頭!」

  一語引得各方視線轉移,但見水鏡之中,正映照出餘慈的身形。其身外十數根元氣凝化的鎖鏈,將其捆得嚴嚴實實,面上僵硬冷厲,氣沖天庭,以至於眉心額頭都是血紅一片!

  不過,眼下餘慈的情緒不是重點,各方看了,也只會覺得有趣。

  眾人的注意力還是放在餘慈額頭,看那片血紅浸染,顏色深透,其中心處,似乎是和餘慈肌膚紋理相合,漸漸顯出了一個圖案。
xox 發表於 2014-8-15 07:48
紫極 第五十三章 欺之暗室 無源咒殺


  如是清音盤轉。

  一轉過去,“侍女”強橫修為就是削落一層,便是觸及高層次的法則,劍意的破壞力會有所衰減,可十轉之後,“侍女”連續三次發動秘法提振的力量,也是給削落了七成有多,直接又墜回到長生真人的水準。

  由此二人之間的差距,更是相去天壤!

  “侍女”那一記似刺似震的手刀進擊,再也沒有了震盪虛空之威,倒像是陷進了泥塗之中,一盛二衰三竭,直至於無。

  “混帳!”

  自發難以來,“侍女”還是首度發聲,只是愈發尖銳,辨不清男女,而在尾音處,則是破了嗓子。

  概因此時此刻,此人喉間已然濺血。

  雖仍未曾真正面對劍氣殺伐,“侍女”面孔卻已脹成了青紫色。身上更慘,氣血逆行,百脈如焚不說,肌體更是幾乎同時裂開了幾十上百個長近尺許的平滑傷口,喉間創口便是其中之一,個個如遭利刃切割,血霧噴濺,轉眼已成了血人。

  說是被利刃所傷也不錯,畢竟還是十二玉樓天外音造成,只不過這並非直接受創,而是受法則破滅反噬所至。

  不管何人,受法則所拘,待法則破滅之時,必受所傷。

  且是躲不過,擋不下,只能硬捱。

  若是長生以下的人物,如此怕已是形神俱滅,而長生中人,終究還是從天地法則意志中,掙得了一些“獨立自主”的東西。

  特別是劫法宗師,大小三災已過,在天地法則體系之外,掙得了專屬於自身的一塊法則區域,故而“侍女”還維持著形神未散,還有著一擊之力,還有著翻盤的可能。

  對此,餘慈只是冷笑。

  天地之法吾能斬之,何況爾輩!

  清音再轉,絲縷劍氣終焉化形,懸空照下,正中“侍女”眉心。

  刹那間,虛空中似乎是響起了琉璃器皿破碎的聲響。

  “侍女”再發出刺耳的尖嘯,壓過了那仿佛是錯覺的聲音,可那已經破體而入的劍氣,其終究還是奈何不得。

  劍氣細若遊絲,劍壓澎湃如海。

  “侍女”拼命向前衝擊,可已經千瘡百孔的身上,再爆出一層血霧,而相較於這些,其道基的崩解撕裂,才是最為致命的。

  其掌刀依舊是抵在餘慈胸口,但其人眼神轉暗,一切生機,一劍勾銷!

  下一刻身體也直墜下去,砰聲落湖,濺起大片水花。

  但也在此刻,餘慈眉頭微顫,一劍斃敵,感覺卻有些古怪。

  劫法宗師確實難擋十二玉樓天外音的鋒芒,可問題在於,他了結得也太過順利,似乎是做錯了什麼事情……

  未等他真正確認問題源頭,又一層光波自天外而來,待到蓮花池上空,便如鏡轉陽光,集結成束,直接照在他身上。伴之而起的,是一道陰沉嘶啞的嗓音:

  “何方妖邪,敢在洗玉湖肆無忌憚,殺人奪命!”

  轉眼間,餘慈身外的重壓驀地狂飆一倍。顯然三元秘陣對這邊的交戰“看不過去”了,做出了更進一步的干預。

  可他娘的這叫什麼干預!

  餘慈抵住這份壓力,然而念頭偏轉,終不免挪開了些許注意力,也見到旁邊在光罩防護下的華夫人,終於啟合朱唇,說了一段話。

  從唇語分辨,大約是介紹他的身份,也說起“內奸誤導,可以撤陣”之類,立場倒是比主持三元秘陣的那位監察還要端正。

  可是,便是華夫人這麼講了,照在餘慈身上的光芒仍舊沒有絲毫衰減,那個陰沉嘶啞的嗓音則又發聲:

  “夫人所說,與三元秘陣察知的略有出入,尚不足以為其洗脫罪名!”

  余慈眉頭微不可查地挑動兩下,對此人堪稱明目張膽的行徑,頗感佩服。

  但這樣的話,某些宗門的嫌疑反而變小了。

  受到伏殺之初,餘慈本以為是天遁宗的,可陰陽那邊,全無這類消息,如今再細究其法度,也有些差異。至少用起“三元秘陣”這手,真不像是天遁宗的手段。

  余慈曾與幻榮夫人一起分析,天遁宗身為天下有數大宗,獨立於各派別之外,因為其特性之故,可謂仇滿天下。越是如此,在一些會引起忌諱的事情上,就會特別謹慎小心。

  “三元秘陣”是洗玉盟的根本重地,若他們真敢明目張膽地插手其間,就等於是在洗玉盟各宗臉上狠扇耳光,立刻會引起強烈反彈。

  看起來,想取他性命的,還真是層出不窮、花樣翻新啊!

  一念至此,餘慈心頭猛地震動,靈覺終於捕捉到了那飄移不定的凶兆所在,低頭下看,卻見浮在水面的“侍女”屍身面目朝上,其死寂的臉上,不知何時竟然是勾勒出一道詭秘的笑容。

  餘慈心中微沉,急防對方再有動作,可“侍女”的屍身,卻是以可以目見的速度朽化、崩解,最終成為一圈灰燼,且很快隨波流散,再無痕跡。

  與之同時,余慈莫名就覺得心中不是太爽利,神魂像是蒙了一層灰翳,正待以祛邪之法清掃,之前持劍刺客爆體之後,留下的污穢之氣,陡然間像是有了主心骨,不復流散之狀,而是在其內部進一步運化反應,似乎在孕育著什麼東西。

  餘慈如何能讓它成功?

  當即星辰天上光芒連珠,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飛流而下,承啟天中兩樣事件也蓄勢待發,他要速戰速決,就算是傷到虛空結構,也顧不得了。

  偏在此時刻,之前已經遁走的持弓刺客,忽然停身,就在數十裡外,引弓如滿月,遙指這邊。

  自擋下第一箭之後,餘慈的氣機一直追索此人,本想賞他記雷火,卻受連環殺局所限,無法騰出手來。

  如今再看那刺客,弓臂兩端氣機有如潮湧,其力量層次竟是如“侍女”一般連番上揚,幾無止境,便是相隔數十裡面,也覺得背脊生寒。

  那弓箭能積蓄如此偉力,定是雙輪祭煉的法寶無疑,而他之前竟然毫無感應!

  餘慈毛骨悚然,氣機再提,便要先下手為強,可也就是在此刹那,陰沉嘶啞的聲音就在耳畔響起:

  “好膽,還敢反抗。”

  三元秘陣第三輪光波照下,虛空中嗡嗡震顫,轉眼間又化做鐵索抖顫的“嘩啦”之聲。且這不是什麼比喻,而是真有數道粗若足脛,烏黑發亮鎖蓮憑空化就,交纏而下。

  也是在此刻,餘慈感應到遠方的畫面:那持弓刺客早已摘了蒙面巾,唇邊分明就是寒澈肌骨的冷笑,而其唇形開合,則是四個清晰到極致的口型變化:

  歡迎回來!

  箭矢激發,化光曳空而來,數十裡距離,一抹而過,直至眼前。

  耳畔響起幾不可聞的悶響。

  大片虛空結構“朽壞”——就是這麼個情況。

  “自辟天地”是修士強大力量對天地法則結構體系的扭曲,也是與天地法則意志的妥協,其中必然有一個“邊界”,形成暫時的平衡。

  這也是“自辟天地”最為堅實的外層防禦,法則的異化和扭曲,足以絞殺大半外力侵襲。

  可當箭矢抵至,那層邊界立時進入了“失衡”狀態,法則亂離,引發內外虛空對峙,大片已經穩固成形的結構法則當即失去了根基,自然迅速“朽壞”,箭矢衝擊力,至少還保有八成以上!

  若給命中,保證前胸穿後背,再沒有第二種可能。

  此時此刻,余慈根本沒有念頭轉動的時間,而是由戰鬥本能驅動,瞬間做出反應。

  箭矢鋒芒之前,寒意劇盛。

  太玄冰解封閉了虛空一角,在未能全力摧動真實之域的威能之前,相關的動靜法則,只能發揮一絲半點兒。可就是這麼一點點的法則作用,物性的消長變化,也給“固定”了那麼瞬間。

  箭矢透入,如墜泥潭,可怖的衝擊力立時給化消大半,特別是動靜之間的強大力量轉換,使得以未知金屬所制的堅硬箭矢劇烈抖顫,結構瀕臨崩潰。

  餘慈劈拳轟下,將箭矢硬生生打爆。

  可虛弱感也隨之而來。

  餘慈舊傷還沒有好俐落,突如其來之下,淌過如此連環殺局,又連連續動用上真九霄、太玄封禁兩樣大神通法力,特別是後者的短促爆發,使得先天元氣的消耗,不可估量,如今無論如何也要回一口氣,不然定會加重傷情。

  他甚至都無法約束崩開的箭矢碎片,周邊虛空,包括的“自辟天地”,都是裂痕處處,正是矢羽碎裂崩濺的痕跡。

  也正因為如此,虛空凝成的粗黑鎖鏈合攏之時,他根本沒去反抗,當下被鎖了個結實。

  鎖鏈之上,肯定也帶著一門了不起的神通,外擴的心內虛空都給壓縮回來,只擋在身外尺餘,不使鎖鏈真的落在身上。

  此刻,餘慈仿佛當頭壓了一座大山,又似有巨蟒纏身,一時動彈不得,偏偏有嗓音如同吞吐蛇信的嘶嘶聲響,在耳邊流連,讓人作嘔:

  “手段毒辣,有令不行,十有八九是亡命之徒!華夫人,你定是受驚過度,心神不寧,還是靜待來日情緒緩和之後,再向盟中陳述此事吧。”

  這話肯定不是對一個人講。

  在光罩“保護”下的華夫人,再向餘慈這邊瞥了眼,不再開口。

  余慈略微平復翻動的氣血,卻見遠方那個持弓刺客,第三次拉開了弓弦,而他這邊,依舊是被捆得動彈不得,不由得笑起來,首次與三元秘陣之後的那位‘交流’:

  “那邊射箭的,又怎麼說?”

  “渣滓,閉嘴!”

  聲音陰冷,然而情緒卻是很興奮的樣子,近乎癲狂。

  餘慈本就寒意森然的笑容,徹底斂去,他眯起眼睛,他不是佛爺,七情六欲他一樣不缺,一樣不少,被人當頭罵了,自然也是有火,更何況,這一系列的連環殺局,實在讓人痛快不起來。

  未等進一步做出反應,之前神魂微痛,有灼燒之感,從神經網上擴散開來。

  痛苦之尖銳,縱然是在鎖鏈捆縛之下,也是不自覺一個抽搐,耳中鳴響,有千百人在耳畔發音,仿佛是僧侶道士念經頌咒,可是裡面是說不盡的陰詭邪惡之意。

  這絕不是什麼幻聽,一聲接一聲的咒音,自此再無休止。

  咒音之中,死、病、腐、毒、陰、絕等等負面陰穢之氣,像是鼓起的膿胞瘤子,要在神魂上栽種滋生。

  而究其根源,實是神魂之上,“侍女”和持劍刺客死後的怨戾之氣,和合一處,陰陽衍化,附著不去,形成了一個仿佛烙印似的痕跡。

  外來咒音穢氣,正是以此核心演化,且還在蔓延擴散,仿佛時刻有火焰炙烤,每一處炙痛,都是“毒素”滋生,腐蝕神魂。劇痛之下,連到嘴邊的話,都給堵了回去。

  餘慈突兀的沉默更是助長了監察的氣焰,虛空之後,那位繼續開口訓斥:

  “剛剛秘陣已經發動,卻還是有兩命歸西,嘿,爾輩置洗玉盟於何地?洗玉湖的地界上,也容不得隨意戕害人命的暴徒!”

  說話間,虛空中甚至導來藍白色的電流,順著鎖鏈,往餘慈身上纏去。只是一時半會兒無法突破心內虛空的防禦,空耗力氣而已。

  如此情況,讓那位元監察更是著惱:“冥頑不靈之徒,死不悔改之輩……”

  餘慈面無表情,完全無視了耳邊的聒噪。

  此時他憑虛而立,沒有任何支撐,內外的壓力繼續飆揚。神魂之病、重箭之威、三元秘陣之縛,內外齊攻。

  一時間,情況急轉直下!

  相較於前兩者,監察言行,純粹是個小丑,但也最為可恨!

  有了“三元秘陣”的壓制,數十裡外的持弓刺客完全可以最大限度地蓄積力量,從容瞄準,等待他最虛弱的那一刻。

  而神魂之中的“病症”,依舊是呈擴散之勢,餘慈已經給自己加持了天河祈禳咒,更以神意內聚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一系符法神通,降伏邪魔穢氣,但也只能將其擴散趨勢稍做壓制而已。後續他還有一些手段,卻不好現在使出來。

  究其緣由,實是那咒音不絕,仿佛有萬千咒法高手行以咒殺之術,往來難測其虛實,難以斷根。他想搜索咒音的源頭,可才起念追尋,便是一片汙血般的暗紅光芒,遮蔽虛空,隔絕感應。

  其發端究竟在何處?

  到洗玉湖前後,餘慈也想過,某些人會用比較激烈的方式“歡迎”上清回歸,卻沒有想到,竟是如此迅猛,如此直白。尤其是涉及到三元秘陣的當值監察,讓人不得不往最壞的地方考慮。

  他該如何破局?

  此事從頭到尾,水上水下,見或不見,一環扣一環,緊密狠辣。暗處分明有一條毒蛇,窺伺著他,他還懵然不知,直到挨了一口,“毒性”猛烈襲來,才是驚覺。

  佈局的究竟是誰?

  三個想不出結果的問題,就是三塊堅硬的石頭,就那麼悶在心頭,轟不破,踢不開,彼此還撞擊、磨擦,燃起火花。

  這就是憤怒……但稱不上暴烈,只是燒得深透,直穿心室腦宮,燒得心血腦汁滋滋作響。

  在一處暗室中央,一人多高的水鏡中光波搖動,使得成像不那麼清晰,但所有的觀眾都不在乎這個,其中的影像已經鎖定不變,呈現在鏡面之上。

  那是一對因憤怒而變得血紅的眼睛。

  便在此時,水鏡旁邊出現一個人影,中等身材,微胖,在水鏡的光芒映照下,頗為白皙的臉面上,色彩交錯,看不太清他的眼神。

  此人正伸出手,食指像利刃般,從鏡面眼眸中劃過,帶起一道長長的波紋:

  “看,這眼神多麼有趣!”

  黑暗中傳來了低笑聲,看起來很多人都贊同這句話。

  可暗室之中,除了水鏡旁邊這人以外,再沒有任何人,笑聲都是通過特殊的法器,跨越千里、萬里傳遞過來。同樣的,暗室中的影像,也是以類似的方式傳回去。

  笑聲中,有人還亮起嗓子:“淵虛天君,不過如此。”

  這回,響應者寥寥,暗室中人則笑道:“淵虛天君究竟如何,此次會後,相信各位會有自己的判斷……好了,就看到這兒吧,如果再操作下去,事後倒查,我這邊還有些麻煩。”

  黑暗中又傳過笑音:“趙閣主的無極閣,能有什麼麻煩可言?不過我倒有一事不明,餘慈那邊,除了三元秘陣的壓制,太昊摧城弓破襲之外,是否還有別的?”

  “唔,道友感應敏銳。”

  暗室中人,也就是無極閣主趙相山點頭贊許,他已有十成把握辨認出說話人的身份,卻是含糊過去,這也是做髒活兒的行家裡手具有的本能。

  “有些事情說不清楚,這樣,有各位壯膽,我再冒回險,大家看看後續……”

  說話間,水鏡中光波流動,影像變幻。那些隱藏在千里、萬里之外的人物,又看到了蓮花池上的情景變化。

  此時,局面還在僵持,余慈一時掙不脫三元秘陣的壓制,而監察也很難做進一步的動作。

  比較醒目的,是遠方持弓刺客引弓蓄力,使得周邊虛空都為之扭曲,搭在弓臂上的箭矢,已經徹底消失了形體,只餘一道近乎虛無的光,威力倒似比上回還要驚人。

  若再成功,已被元氣鎖鏈捆住的餘慈,當真是不妙了。

  有人便感歎:“太昊摧城弓,號稱蓄地仙之力,破神明之城,便是白玉京、淩霄殿都能打穿,不知這一箭,得了幾分威力?”

  “能有三成便已不錯,據稱此弓早在中古時代,天罡地煞祭煉之法未得完善之時,祭煉中出了岔子,以至於蓄力艱難。如若不然,豈會落入刺客之手?”

  “是啊,三成也很了不得了,你看那位淵虛天君,氣血逆行,虛空抖蕩,縱然沒給射個對穿,受傷怕也是不輕。”

  “誰認出來,布下這連環殺局的究竟是哪一方?趙閣主想必在裡面出了力,不過這看起來可不太像無極閣的風格。”

  此時暗室中的“交流”,已經開始向炫耀見識發展。

  “之前‘侍女’掌刀似刺而震,打破虛空,像是南國太和門的‘震空刀’,如今太和門式微,最近兩劫以來能夠練成的,只有門中長老陳齊一人,不過也是失蹤多年,傳言已經亡故。”

  “那血光化虹,一步一境。類似的手法,最有名的當然是離塵方回的‘燃血咒’,那是他獨門手法,不過那位就算心裡憋屈,也不至於親到北地動手……”

  暗室中笑聲此起彼伏,也在笑聲中,各方快速達成共識:

  “除此以外,就只有赤霄天的‘藏府化血心經’,才有那般神異。”

  “不錯,說得過去。赤霄天吃了淵虛天君的一記‘九幽盛宴’,不但萬余人馬全成了鬼物,連精通‘中虛日月霞光法’的尹玉明都折了進去,到現在,缺額都還沒補上呢,那叫一個仇深似海!”

  也有人揪著前面有關“風格”的話,笑道:“拿赤霄天當槍頭來使,就是趙閣主慣常的手段。不過能讓赤霄天心甘情願舍去兩三條人命來佈局,才是當真了不起。”

  “且住,此言不實!”趙相山哈哈大笑,“趙某雖說人脈還成,可諸位這麼一說,回頭我怎麼給聶宗主交待?此項之上,我可以給諸位一個提示……直到目前為止,赤霄天還未折一人!”

  “喲呵?難不成大夥兒眼瘸了?”

  “我想趙閣主的意思是,人死了,死的不是赤霄天中人……刺殺之事,算是赤霄天的老本行,也能外包嗎?”

  黑暗中,有人笑,也有人奇,聲音亂了片刻,忽傳來重掌擊案之聲:“吾知之矣!”

  突如其來的叫聲,讓各方都吃了一驚,便聽擊案之人揚聲道:“諸位,且看那餘慈額頭!”

  一語引得各方視線轉移,但見水鏡之中,正映照出餘慈的身形。其身外十數根元氣凝化的鎖鏈,將其捆得嚴嚴實實,面上僵硬冷厲,氣沖天庭,以至於眉心額頭都是血紅一片!

  不過,眼下餘慈的情緒不是重點,各方看了,也只會覺得有趣。

  眾人的注意力還是放在餘慈額頭,看那片血紅浸染,顏色深透,其中心處,似乎是和餘慈肌膚紋理相合,漸漸顯出了一個圖案。
迅空 發表於 2014-8-15 12:02
第五十四章 將死之輩 破落之門

  圖案有如雙蛇盤結,鱗甲紋理都細緻入微,尤其是代表蛇眼的四點,簡直是盈盈欲滴,色澤如墨,在通紅的區域中,愈發刺眼。

  餘慈本人大概也有了感應,雖說一時騰不出手來,但還是眉頭連跳,也導致交纏的蛇印扭曲變化,詭秘非常。

  「砰!」

  又有人拍案叫好:「原來是赤霄咒殺印!」

  一語道破天機,以至於暗室中導入進來的,全是一片低嘩。

  有人迅速反應過來,揭開了真正的謎底:「原來是血府老祖!怪不得趙閣主說未折一人,那些刺客,都是老祖收集的血相傀儡吧!」

  趙相山微微而笑,不再說話,但那意思,已是默認。

  「嘖嘖,血府老祖啊!相山兄能請出這位來,真是大手筆,赤霄天刺客首席,天遁宗也要禮讓三分的……不過,不是說他上一劫末渡劫失敗,肉身破碎,已然轉世投胎了麼?沒想到,竟還在世?」

  「轉世投胎也沒那麼容易,準備個千八百年的不算長。赤霄天吃了這麼大的虧,真正扳回來,也就是血府老祖才有把握。而且,無極閣宗的‘通靈玉’,對破除‘胎迷’,也是大有好處。」

  畢竟這些都是猜測,人們只能肯定一件事:這回餘慈可是遭大災了!

  赤霄印,陰陽盤,幡中咒,獄無間。

  看起來名物較多,實際上都是描述「赤霄咒殺印」的凶威。

  赤霄天作為此界知名的殺手宗門,雖然還比不過天遁宗的「天遁殺劍」那般直指劍中殺道究極,然而手段繁多,令人防不勝防。尤其是赤霄咒殺印,號稱是「巫門以外第一咒殺秘術」,在上兩劫,被赤霄天第一刺客的血府老祖發揚光大。

  此咒印據傳是某位前輩大能,由「三陽劫」所生之「三陽魂印」啟發,創立而成。威力可怖,一旦加持在目標身上,立刻可以召來億萬裡外,千百修士持念咒殺,便是一時不死,後續的衝擊也是日夜連綴,無休無止,難有盡頭。

  與之相配合的,是祭祀在赤霄天極隱秘之地的一百三十三道「赤獄幡」,上有數劫以來,多代赤霄天精通咒殺的修士精血塗染,發咒之時,幡幡聯動,演化出種種殘酷殺伐之術,受咒之人,如墜無間地獄。

  這等手段,據說便是地仙大能,被磨個數月,便是精神不崩潰,一身本事也未必能用出五成。

  雖未聽聞哪個地仙遭折磨的實例,但僅從已知的幾位遇害的劫法宗師例子來看,也讓人聞之色變。

  不過,這一項咒術,也有非常致命的缺點,就是加持到目標上,極其困難。

  需要至少兩個修為不俗的修士作為祭品,以其怨戾之氣,盤結於目標神魂之上,化而成印。其中的火候把控非常重要,有時候扔進去五六個、七八個甚至是十餘個人都未必能成,只能空耗資源。

  不過在兩劫之前,赤霄天出了一位驚才絕豔之輩,便是那血府老祖。

  他在「藏府化血心經」的根本上,推衍出一門「血相經」,類似魔門種魔之術,控制修士,只不過需要反輸精元,再以心神寄託,形成了一種「血相傀儡」。

  血相傀儡別的倒也平平,但因使人強為人俑,戾氣橫生,且有施術者心神相寄,掌控精確,簡直是天生為「赤霄咒殺印」而創,以其加持咒印,十有九中。

  血府老祖正是憑藉此法,名動天下,稱君做祖,一時無兩。

  但也因為凶名太盛,結了惡果,以至於上一劫末渡劫之時,險些就是形神俱滅。如今雖還一時不死,也是苟延殘喘。

  不管這回是賭博重寶以求轉世也好,為宗門發揮餘熱也罷,甚至不用管他如何下場,只說趙相山請來這位出山,對付餘慈,實是神來之筆。

  黑暗中的喧嘩議論之聲不絕於耳,大都是被這位突然殺出來的「大人物」給震到了。

  短時間內,很多人也只有感慨讚歎:

  不愧是「毒鱷」趙相山,一口咬下,就是斷筋透腑,深入骨髓。

  想一想,面對餘慈的「自辟天地」無上神通,天地間也只有寥寥幾種方式能夠繞過。

  咒殺之術,正是其中之一。

  讚歎聲中,有人奇道:「赤霄咒殺印已成,在赤獄幡的攻伐之下,便是相隔億萬裡,也無可回避。趙閣主都動用了這種手段,想來這位淵虛天君已難逃此劫,何必再請我們參與?」

  一言既出,附和之聲不絕於耳。

  趙相山臉上笑容不改,心裡則是冷嗤:一群蠅營狗苟、欺軟怕硬之輩。

  他找的這些人物,都是或多或少與當年的上清宗有些恩怨、利益糾纏的宗門首腦。他們治下的宗門在洗玉盟內部,地位欲上不下、欲下不下,如果上清重歸,定然要受到影響,自然是最容易挑動的一批。

  不過這類宗門,一致的缺限就是眼光短淺,魄力欠缺,便如逐臭之蠅,一哄而來,一哄而去,只想著在週邊搖旗呐喊,分些好處,想讓他們做事,可是難上加難。

  幸好,他也從來沒有指望過。

  「諸位,塵埃落定之前,還不能輕下定論。這位淵虛天君,畢竟得了上清真傳,又有後聖護持,不把他底牌翻盡、窮途末路,誰也不知道,他是否還會有什麼手段翻盤。

  「不瞞大家,趙某和安排此事的朋友,從來沒想過,能畢其功於一役,將這位如日中天的淵虛天君處理掉,就算能處理掉,那位後聖大人又當如何?所以,我們選擇的是赤霄咒殺印,而非其他。」

  趙相山越是這麼說,越能引發人們的好奇心。

  黑暗中,各方聲音幾度交流,末了,有一人便道:「趙閣主的意思是,要刻意留著餘慈的性命?」

  趙相山連連搖頭:「剛剛還說,赤霄天與那位仇深似海,以血府老祖的性子,怎麼可能留手?若只是做戲,又怎能測出餘慈的底子?」

  言下之意,大部分人都明白了,

  說到底,就是將赤霄天推出來,做一塊試金石,再根據結果,調整接下來的手段。

  有人就想,是不是也把老子當試金石賣了?

  但也有人從這種明晰一切的「超然」中獲得了快感。

  趙相山能夠感覺到其中的微妙氛圍,揚聲道:

  「今日請諸位過來,就是要見證此事。諸位就該知道,趙某就是個幹髒活兒的苦命人,向來依託洗玉盟,掙些養家糊口的錢款,自不會和盟中的大夥兒為難。但對外人,也從不會客氣,別人出錢,無極閣辦事,有一是一,有二是二。

  「趙某見錢眼開,這邊的理由就不用多說了;而冒昧請來各位,理由則很簡單:洗玉湖已經夠滿了,哪還有插下上清宗的地方?」

  黑暗中一片沉默。

  趙相山嘿然一笑:「這句話,十年前我不會說,可如今,四明宗殷鑒不遠,只看一看各路的吃相,就能明白,天地大劫之下,大夥兒都餓壞了……」

  有人低笑出聲,可趙相山反而繃起了臉:

  「若不然,也許諸位想看看太霄神庭重飛九五?還是想見識一下第六神主鎮壓萬邦?當年上清宗主導洗玉盟的時候,是什麼情景,大夥兒應該還記憶猶新……

  「就我之意,與其以後糾纏不清,不如快刀斬亂麻,在上清宗餘孽興風作浪之前,先定下基本調子!這是我講的第一條。」

  趙相山說得直白坦露,毫無避忌。

  實際上,十個裡面,有九個也是認可的,只不過,聰明人都絕不會相信,這是趙相山「本人」的看法。

  無極閣一貫的作風,讓人浮想聯翩。

  正如趙相山所言,他本人一向不持立場,只要給了足夠錢款、寶物,親爹親娘也能殺給你看。

  此次由他牽頭,召集這些宗門實權人物,隔空交流,很可能就是有洗玉盟裡的大宗門,看餘慈不順眼,卻又顧忌上清正統之名,不好意思出頭,這才讓無極閣出面。

  一干人等受邀而來的,早知目的何在,仍然參加,肯定是有想法的。

  如今姑妄聽之,至於接下來深不深入,如何深入,都還有很大的學問。

  趙相山也是心知肚明。在他看來,相對于龐大的洗玉盟,這些宗門的聲音還比較有限,可當聲音集合在一起,在其他的言論未成形之前,先一步佔據制高點,有先入為主的印象,後面一系列操作就好辦多了。

  當然,想說服這些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此時依舊有人置疑:

  「對付淵虛天君,決非易事。像趙閣主這樣的大手筆,北地三湖能有幾個做得到?不說血府老祖,就是這動用三元秘陣,直接請動一位監察,這個代價……不菲啊。」

  由於身為輪值監察,臨時掌控三元秘陣,權柄太重,洗玉盟向來是以嚴刑峻法,約束相關修士的行為。

  按照規矩,身為輪值監察,必須站在絕對中立的立場上,絕不能憑個人好惡,對犯事之人輕率處置,至於利益交換之類,更是嚴厲禁止。一旦發現,不但輪值監察要倒楣,其所在的宗門,說不定要給打落品階,相應的一切待遇都要抹消。

  雖說多劫以來,也不乏有監察鋌而走險,但只要和利益相關,其數目莫不令人心驚肉跳,遠非尋常宗門所能負擔。

  趙相山畢竟是無極閣之主,是洗玉盟治下的黑暗地帶中,最頂尖的人物之一。他的實力、人脈、財富,其他與會之人實是望塵莫及。

  面對此類置疑,趙相山笑眯眯回應:「這個嘛……」

  「哈,小輩,洗玉湖不是阿貓阿狗隨便就能來搭窩的地方!」

  千里、萬里之外的笑聲,暗室這邊的修士們,是聽不到的,事實上,在戒備森嚴的三元秘陣中樞之地,除了大笑之人自己,誰也聽不到這個癲狂的聲音。

  盯著法陣傳送過來的即時影像,鎖死了餘慈額頭那雙蛇盤繞的血印,孫維幀一邊撫膝大笑,一邊咳嗽。

  當然,如此情態,是決不會暴露在外的,當利用法陣傳話、下令的時候,他一定會拿捏好了,嗯,務必要在平淡中見威儀。

  孫維幀已經完全代入了「監察」的身份,在插手「正事兒」之前,還處理了兩起湖上的突發事件,感受著相關修士敬畏的情緒,痛快之餘,也更加興奮。

  以前哪想過,能夠在這裡,主宰一地之命運?

  可就在生機即將燃盡之前,他得到了這個機會。正因為如此,明知道是利用,他也欣然而來。

  如今再看,他是來對了……好爽快!

  他當然知道自己用法陣困住的,是什麼人物。

  淵虛天君嘛……這段時間,就算他大部分時間都在暗無天日的秘地閉關,也不只一次聽說了此人的事蹟。

  不過,和大部分人所關注的重點不同,孫維幀對一件事更敏感:

  這傢伙,真年輕啊!

  傳說,只是五十來年的修行,便一路狂飆突進,直至真人境界,甚至以「自辟天地」無上神通,掙得了「天君」之名。

  襯得他們這些辛苦掙扎的老朽,便如老狗一般……嘿,真讓人忌妒!

  對這種年少成名,便不可一世的小輩,他是最痛恨不過的。以前奈何不了,但現在,情況可是大不相同。

  什麼淵虛天君,還不是被捆豬似的綁起來,生死操於我手?

  接下來,該怎麼炮製他呢?

  孫維幀腦子轉了很多圈,突然就對設計三元秘陣「監察中樞」的修士怨恨起來。

  這地方別的都好,就是攻擊法陣設計太不爽利。

  常態之下,他操控三元秘陣,在短時間內不驚動其他兩位監察的前提下,只有禁錮之術,才能使用,相應的攻擊力很弱。而一旦想來點兒「爽快」的,就需要將相關情況向主監察報備,經其評估同意之後,才能繼續發動法陣的攻擊性威能。

  如果兩人意見相左,還要請另一位副監察表態,以確認最終措施。

  洗玉盟如此設計,就是擔心哪個監察忽然熱血上頭,利用三元秘陣之威,做出不可挽回的事兒來。

  以前,孫維幀當然沒有意見,可如今,他等得好心焦啊!

  他在監察中樞統觀全域,手邊還有洗玉盟專門預備的神通、法門、名物的典藏大全,專備分析、查詢之用。所以,若論對局面中各個細節的把握,倒是以他為最。

  此時此刻,刨去三元秘陣之外,威力最大的,反而是持弓刺客手上,那正在蓄力的太昊摧城弓。

  孫維幀是很期待那號稱「摧神明之城」的重寶發揮威力的,可那玩意兒蓄力階段,委實讓人等得煩悶,氣得跳腳。

  你看餘慈正在「赤霄咒殺印」下掙扎,多好的機會啊,一箭把他射穿了去球!

  可是,「太昊催城弓」的蓄力,不以他的意志為轉移,依舊是用老牛拉破車的速度,層層堆積。

  大概在那個刺客看來,反正有「三元秘陣」捆縛,目標成死靶子,他大有可操作的餘地。

  人的情緒總是會冷卻的,時間一長,孫維幀倒是恢復了些理智,他視線落在華夫人身上。

  為穩妥起見,他是不能把華夫人得罪得太狠,否則事後追究,就算他一口咬定是華夫人的近侍發出信號求救,自己是秉公辦事,也難以取信於人──至少很難操作。

  可就事態發展來看,這女人十有七八和那餘慈有姦情,連續幾次開口維護,立場很是明確,這就不好辦了。

  要不要……造一場意外呢?

  顯然這是大大超出了「劇本」範疇,很可能會釀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但念頭一旦滋生,就很難再消去。

  於是,他盯緊華夫人,借法陣傳音:「夫人所述之事,需要確認,若有錯謬,會給你個交待……這邊形勢不穩定,就請夫人移步,先脫離險境吧。」

  嘴上有理有據,心中則是在想:要是再聒躁,老子一根指頭碾死你!不,不,太便宜她了,扒光了衣服,扔在人多的地方如何?三仙城裡選哪個呢?

  可是,華夫人表現得非常安靜,讓孫維幀好生失望。但他也不會客氣,當即就操控法陣,將包裹著華夫人的光罩攝起,同時斜眼掃去,看餘慈的反應。

  不出意料,餘慈即使正在艱難的時候,還是分出些心神,視線轉向華夫人。

  只是,其眼神冷澈至極,孫維幀只從華夫人的視角感受一下,都心生寒意。

  那是一種將奔流湧動的情緒徹底冰凝的眼神。彷彿是噴發的火山,又給壓回了地底,在地層中咆哮,隨時會衝開地殼,反撲回去。

  孫維幀驀地明白,餘慈眼中鋒芒,絕非指向華夫人,而是針對遠在千里開外的自己啊!

  死掉臨頭,還想作怪嗎?孫維幀哈哈大笑,一點兒都不在意。

  與之同時,他信手一劃,距離餘慈數十丈的距離,那處隱秘的水道入口,便給封得嚴嚴實實,那邊駱玉娘本待潛行出來幫忙,卻是給堵住了去路,連續數次轟擊,都難以攻破。

  「嘿嘿,早防著呢!」

  蓮花池上的動盪,無論如何也是瞞不過附近的修士。之前兔起鶻落,局局連環,也還罷了,如今一旦陷入僵持,人們就紛紛反應過來。可只要有他這個「臨時監察」在,誰也別想在裡面作亂!

  當然,理由他也想好了:事態不明,暫時不能讓人上前添亂!

  做完這一切,孫維幀得意地往餘慈那邊瞧:小輩,這孤家寡人,今天你是當定了!

  可也就在此時,他又撞上了餘慈那對寒徹透骨,卻又壓抑著岩漿般的眼神。

  「怪了!」

  孫維幀好生奇怪,他這回已經換了視角,以三元秘陣為基,他可以從上下四方任何一個角度觀察目標,此時,他選擇的就是側方視角。

  餘慈如今被捆縛得動彈不得,更有太昊摧城弓的威脅在前,是閑著沒事兒幹了,往這邊看幹嘛?

  疑問剛剛成形,他心頭莫名悸動,當下就轉換視角,這次,換了另一側。而當他從這邊望過去的時候,恰是碰見餘慈的眼神盯過來!

  他真能看得見!一次是意外,兩次、三次又該怎麼說?

  雖然相隔千里,中間更有無數法陣、禁制阻礙,孫維幀心頭還是直冒寒氣,完全不理解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早聽聞某些大神通之士,有鎖魂秘術,可在億萬裡開外,鎖定目標,便是目標上天入地,也難擺脫。

  可二者之間完全沒有過接觸,也能做到這一點嗎?

  最讓他心驚的是,明知道對上視線,是給自己找不痛快,他還是忍不住想多看幾眼,彷彿有個鐵鉤子穿上來,掙不脫,移不掉。

  不得了!

  孫維幀所有的依仗都在「三元秘陣」之上,一旦秘陣無法給他安全感,他簡直就是光赤著身子給扔在冰天雪地之中,心神動搖,久久難定。

  偏在此時,有一道清晰的意念,視層層秘陣禁制如無物,直接打進來,更彷彿是有人在他耳畔低語:

  「渣滓披了層龜殼,照樣是渣滓!」

  孫維幀猛然一窒,此時此刻,他連憤怒都忘了。

  餘慈的眼睛真的會說話,突然闖進來的意念,正是通過那眼神傳導進來,像是一把冰刀,在他腦殼裡狠狠一攪,痛徹腦宮,又冰寒透骨。

  他本能地退後半步,腳下不知怎地,軟綿綿地用不上勁兒,以至於打了個踉蹌,險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好險才穩住身形,但已經止不住血氣上臉,回神之後,更是惱羞成怒!

  「混帳!還敢用妖術作亂!」

  他嘶聲咆哮,手卻在發抖,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究竟源於憤怒還是恐懼。

  此時此刻,他心中忍不住就有一個念頭:這三元秘陣,究竟有沒有用?

  就在他極度狂躁之時,突有「崩」地一聲響。這似曾相識的聲音,不正是弓弦震鳴嗎?孫維幀精神大振,脫口道:

  「射死他!」

  話已出口,他愕然發現,持弓刺客依舊是蓄勢未盡、引弓未發,那崩弦之音,卻從何來?

  忙移轉視線,只見餘慈那邊,手中一直抓著的箭矢之上,青瑩瑩的元氣之光,在其外繚繞未散。餘慈臉色分外蒼白,但視線依舊指向他視角所在,沒有半分偏移。

  孫維幀又打了個寒顫,有些恍惚,便在此時,他所在的中樞,嗡嗡示警之聲大起。

  畢竟沒有經過專門的培訓,孫維幀對警報所涉的方位、性質反應有些慢了,等他回過神,只能是眼睜睜看著一道青瑩瑩的光芒,如自天垂落的流星,劃過半邊天際,直墜下來,其方向所指,分明就是餘慈等人所在的蓮花池!

  直到此刻,洗玉湖上才傳來了隆隆的雷音。
xox 發表於 2014-8-16 16:44
紫極 第五十五章 扒皮拆骨 相山神算


 上清雷法。

  中樞法陣按照既定程度自發運轉,很快辨識出了源流所在,並在孫維幀恍惚之時,進一步給出了答案,呈現在相關區域:

  上洞真霄辰光感應神雷……崩弦一擊!

  作為上清宗威力最為宏大的雷法之一,上洞真霄辰光感應神雷又號“雷公箭”,有兩種運用方式,一曰破符,二曰崩弦。

  “破符”為應急之術,速度快,耗時少;而“崩弦”則是本力為臂做弦,借諸天星力為箭,發而成雷,發動較慢,但威力隨著符法造詣的不斷精深長進,簡直就是無窮無盡,不見止境。

  雷殛臨頭,直指持弓刺客。那刺客就是傀儡之屬,反應隔了一層,又見餘慈受縛,難以動彈,就全力引弓蓄積法力,哪想到雷從天降,彙聚諸天星力的雷火從頂門直灌進去,哼都沒哼一聲,便給一擊滅殺。

  雷火又與太昊摧城弓蓄積了大半的法力衝突,轟聲爆震,刺目的雷光掃蕩十裡方圓,寶弓給高高彈起,飛出足有數十裡路,才落到湖裡。

  孫維幀呆看著湖上這一幕,不自覺“哦哦”地叫起來,至此還不敢相信,那個隨時會把餘慈穿個透心涼的刺客,就那麼給轟成了碎片。

  也在此時,他總算是明白過來,餘慈以“妖術”震懾他的心神,實是讓他反應變慢,避免他以三元秘陣進行壓制,趁此機會,虛空成符,以之前刺客射出的箭矢為介質,鎖魂定準,一擊中的。

  孫維幀一時腦子昏沉,以三元秘陣的限制,持弓刺客一死,豈不就是說,他拿餘慈沒辦法了?

  更要命的是,只看那劃過長空的獨特光痕,恐怕小半個的洗玉湖的修士,都能看得清楚。對此上層肯定要追查過來,那時候,那時候……

  他不知道幕後那人,還有什麼後續的手段。

  可這一刻,眼看著餘慈一擊破局,就要從深坑裡爬出,他腦子裡的某根弦,驀地崩斷了。

  “你休想如意!”

  孫維幀撲到了法陣中樞上,幾乎是用身子裹起那塊光波流轉的權杖。所有“三元秘陣”的控制指令,都是通過權杖發出、調動。之前他的體溫已經將此物給捂得熱了。

  剛碰觸到這塊猶有餘溫的牌子,孫維幀喉頭便是發癢,喉嚨裡鮮血混著氣泡,咕咕地往外冒,他卻不管不顧,顫抖著身子,將千載修行積蓄的精純元氣,瘋狂加注進去。

  當值監察所能發動的法陣威能,絕對是有限的,任何超出標準的力量,都必須經過至少兩位監察的同意。

  可此時的孫維幀完全不避忌,或者說,他已經忘記了這碼事兒,只是一門心思地往裡灌注元氣。

  嗡嗡的氣機共鳴聲響起,啟動的法陣就像是上古饕餮複生,大口大口地吞噬他的元氣,巨大的消耗,使得他瞬間就縮了一圈兒,喉嚨眼兒裡發出“呵呵”的低響,便是身上也響起了連串破碎的聲音。

  清磬之聲響起,這是中樞內的探測法陣發現了監察的身體狀況嚴重失常,向外發出警報。

  孫維幀充耳不聞,眼睛死死盯住蓮花池上的餘慈:

  三元秘陣中,不是有“顛倒五行滅絕神光”嗎?不是有“三仙破元劍斬”嗎?來吧,發動吧,把余慈轟成渣滓吧!

  然而蓮花池上,沒有任何變化。

  若強說有,那就是與前幾次一樣,餘慈扭轉視線,恰是在這個角度,與他的視線“對接”。

  孫維幀吐出滿口血沫,笑得癲狂:“你要死了,你要死了……死吧!”

  也在此刻,三元秘陣中,終於有人通過專門的管道問訊:“你那邊怎麼回事?”

  回應那邊的,是孫維幀尖銳的嘶叫:

  “死吧!”

  “啊?”

  一聲悶響,中樞重地,綻開了鬥大的血花。

  孫維幀腦袋砰聲炸開,將中樞之地塗畫得斑斑點點,陽神倒還未散,懸空而立,卻是反常燃燒,金光四射,將無頭殘軀也給燒成飛灰。

  尖銳的警鐘當當敲響,在三元秘陣中樞區域,當值監察突然暴斃,絕對是最高層級的嚴重事故,這一刻別說其他兩個監察,就是洗玉盟的高層也給驚動了。

  可所有的一切,又與孫維幀毫無關係。

  在陽神出竅、肉身化灰刹那,一切的執念也隨之崩解。

  怎麼回事?

  孫維幀懵懵懂懂,無數的念頭像是合聚的蚊蠅,嗡嗡而起,密密麻麻爬滿了陽神內外,將本來還算明晰的思維,切割得支離破碎。

  他自己的意念,倒像是變成了不相干的東西,眼睜睜看著,無數念頭分而複聚,合而再分,如百川並行,看似紛亂,實則盡歸於海,脈絡分明。

  之前發生的一幕幕開始在腦海中倒轉,莫名地,他想起了餘慈的眼神。

  那始終與他對視的眼神,就是無邊無際的大海,無論念頭如何混亂、狂暴,都要懾伏在其中。

  曾以為無所畏懼,然而在此刻,孫維幀發自心底地顫慄。

  我為什麼突然變成這樣?

  我和餘慈有什麼不解之仇?

  我為什麼要死得這麼沒價值?

  他總算是明白了,可再沒有任何意義。

  心底最深處的東西,就像江水奔流,傾泄出去,無數情景畫面,特別是當日他如何接到消息,與人交易,來人為誰,甚至是自己對那邊的猜測,都被抽出去,從一個無法理解的“甬道”中傳出,為千里之外的餘慈接收。

  “轟”聲爆響,外間有人破門而入,陽神燃燒造成的內外壓差,當即掀起了一陣狂風,卻被第一個沖進來的修士不動聲色地消解。

  可見到滿室金光中,孫維幀模糊的形象,來人還是露出驚容。

  他反應極快,一步搶到控制法陣的樞紐位置,拿住了權杖,既而揮袖,放出一道玉色長索,將孫維幀已經快要燃燒殆盡的陽神法體拘住。

  說也奇怪,長索捆上去之後,孫維幀陽神燃燒的勢頭立刻減緩,但也是靈明將盡,昏昏沉沉如孤魂野鬼一般,呆呆地懸浮在室中,世間一切,再與他無關。

  做完這一切,破門而入的修士又透過水鏡機關,看蓮花池上的變化,待發現被元氣鎖鏈捆住的是哪位,額頭不自覺就開始抽痛。

  尤其是他也看到了餘慈的眼神,縱然明知道相隔千里及層層法陣封禁,餘慈絕對看不到自己,心裡也是微寒。

  他開啟了傳音法陣,向蓮花池上發聲,自報家門:

  “在下浩然宗荀願,忝為三元秘陣值日巡察,這邊可是淵虛天君余真人麼?”

  沒有得到回應,荀願方一皺眉,卻見餘慈遙望天外,而其額頭上,那雙蛇交纏的詭秘血印映入眼簾,讓他再次怔住。

  便在他的注視之下,餘慈閉上眼睛。

  當浩然宗荀願的聲音響起在蓮花池上空時,暗室之中,來自各方的修士發出了低嘩之聲。便是傻子也知道,此時開口的,決不是剛剛瘋了一般打壓餘慈的那個。

  相較於其他人,趙相山的消息管道要更全面、更及時,他心裡搖頭:

  將死之人,果然不可理喻。

  孫維幀那邊的過激反應,有些出乎意料,說不定會在事後給他帶來些麻煩,但也僅此而已。

  倒是蓮花池那處情況急轉直下,他還需要做一些解釋,故而他也不再就監察的身份賣關子,笑吟吟道:“諸位,剛剛得到一個壞消息……”

  不管有多少人因為他的笑臉而腹誹,趙相山自顧自講下去:“月前,山鑒宗遭遇魔劫,山門破敗,下次宗門大比,前景暗淡,而其門內的孫維幀孫真人,受魔劫影響,沖關失敗,眼看不治,難得還是古道熱腸,見本該今日輪值的馬真君有事耽擱了,自願助一臂之力,暫代監察之職……然而便在位上,以身殉職,真是可惜。”

  他說得彎彎繞繞,可等與會之人理解透了,一時暗影中的雜音都給悶了回去。

  此時此刻,不知有多少人暗地裡罵一聲:

  “滑不溜手,卑鄙無恥!”

  趙相山不愧是無極閣的當家人,最能為自己找後路,排布了一系列陰謀詭計之後,還想著置身事外,永立於不敗之地。

  剛剛他就說,不急於取餘慈的性命,可又安排了血府老祖這樣的大能出手,號稱是“試金石”,如此不論成敗,他都是“神機妙算”。

  而收買“三元秘陣”監察之事,更是做得……嘖!

  就算是餘慈戰敗血府老祖又如何?

  殺掉的全都是血相傀儡,血府老祖快要轉世的人了,還會心疼嗎?

  就算他順藤摸瓜,找到山鑒宗的孫維幀又如何?

  將死之人,還能吐口嗎?

  就算洗玉盟事後倒查,嚴加懲治,又能怎樣?

  馬上就要破敗的宗門,還怕懲治嗎?

  最噁心的就是,趙相山竟連個“劫法宗師”都懶得配,直接用個壽元將盡的真人抵數,那種一拳砸在空氣裡的滋味兒,只要是站在餘慈的立場上,設身處地想一想,都覺得憋屈難受。

  當然,余慈憋屈,與會之人盡都開心,更有人讚歎不已,已經迫不及待想見識一下,那位淵虛天君,到頭來,究竟會是怎樣一幅表情。

  趙相山見火候差不多了,拍了拍巴掌,喚回人們的注意力:“這正是我要向各位說明的第二點,行此非常之事,其實未必就要出非常之力……”

  他話裡點到為止,但此類言論,對面人人喜歡聽。更別說有事例在前,說服力還是相當強大。特別是當人們看到水鏡中餘慈冰冷僵硬的表情之時,心裡不自覺已有砝碼加上。

  趙相山不動聲色地關閉水鏡,又伸出三根手指,繼續之前的話題:

  “前面第一條是各位的需求,第二條是各位如何出力,這第三麼,就讓我和大家一起,探探那邊的底兒,特別是說一說‘後聖’。”

  一語既出,各方驟然沉寂。

  不管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和考量,在這裡大咧咧議論一位神主大能,都是讓人心驚膽顫之事。

  趙相山臉上則是笑容不改:

  “諸位無需擔心。‘後聖’之名,雖說是八景宮的蕭聖人金口玉言,贈於那位大能,也成了正式的名號,可其中的門道兒非常複雜。

  “若真的境界上低了一兩層,也算是有益無害;可畢竟是境界相近,除非是那位真向蕭聖人低頭,否則,‘後聖’之名越是響亮,對其牽絆越深,那位應該也是很抗拒的,故而暫時來說,直呼此號、或者是‘上清後聖’的全稱,也絕不會引起感應。”

  他說了這麼一通,既是賣弄見識,增強自己的權威;也是拿“八景宮”、“蕭聖人”的名號,打壓“後聖”的威儀。

  效果還是有的,黑暗中,有幾人的籲氣聲清晰可辨。

  趙相山輕輕敲擊身側的水鏡,使鏡面上的光波恢復流動,但並沒有映現出的實際的圖景,之前有關餘慈的那些也都抹去了。

  “與羅刹鬼王一戰後,對於那位‘後聖’,此界各方勢力短暫失聲,還沒有適應突然撞進來的這頭巨象。那一戰,著實是拔高了後聖之威……”

  伴著趙相山的話語,水鏡中重新顯現圖景,卻是一片徹底凍結的海面。

  “這是後聖與東海那位交戰後留下的痕跡,看起來確實有鬼神莫測之功。理所當然的,對一位神主大能,無論怎樣高看一眼,都不為過……但眼下,我們不是去計較神主之威,而是要考慮更現實的東西。”

  水鏡上的圖景繼續變化,視角所向,從凍結的海面一路攀升,穿透層層雲氣,直入碧霄,繼而連續幾個跳變,再穩定下來的時候,已經是幽暗如墨汁般的虛空世界。

  便在這片幽暗之下,一片蒼茫之地正鋪展開來,總體上看還帶著微微的弧線,形狀像是倒扣的碟子,其週邊已經混化在虛空深處,很難找出確切的邊際。

  與會之人都知,此時展示的,就是在九天外域中俯瞰真界的勝景。

  “何謂現實?大夥兒都是在真界開宗立派,最大的現實當然就是,那位後聖大人,究竟能在真界中,砸下多少力氣,灑下多少籌碼呢?眼下我就為諸位試言之。”

  在水鏡光波的映照下,趙相山侃侃而談:

  “既然那位說是要重振上清,自然要以宗門的根基為准。我們找以前的例子。唔,其實此界神主稀少,前面四位都沒什麼可比性,只有東海那邊……十二劫前初成神主之時,羅刹教還不成氣候,那位也不過是血獄鬼府的土著,具體的影響力,看今日的大梵妖王,就能瞭解一二。”

  什麼“土著”之類的評價,聽得其餘人等身冒冷汗,趙相山卻是笑眯眯的,全不在乎。

  “神主的例子還是太少了,咱們用地仙代替如何?其實也差不多,你們看,東海那位在此界信眾億萬,後聖信眾何在?”

  黑暗中無人回應,不過微妙的氛圍使得趙相山明白,他的說法起到了效果。

  他繼續道:“那咱們就比一比,最近由地仙創立的宗門吧。太玄魔母,一手帶出了羽清玄、湛水澄這樣大宗師級數的弟子,成立了蕊珠宮。可蕊珠宮勢力也只在南國中部一帶;比她遜了一籌的谷梁老祖,名頭再大,也成不了宗門之勢,唔,谷梁老祖未成就地仙,我是跑題了。”

  哈哈笑聲中,趙相山依舊是滿不在乎的調子:“還有誰呢?對了,是陸沉,五劫以來第一人,可他治下的東華宮就能稱霸天南了?照樣被圍殺至死……更何況,後聖不是陸沉,真要讓二人放對,我壓陸沉必勝!”

  依舊無人說話,自從話題涉及到地仙、神主的層次後,與會之人都是自覺封住了嘴,由趙相山唱獨角戲。

  對常人來說,也許這很艱難,可趙相山全不在乎,本著對人心的精到把握,他很有自信,與會之人的思緒,完全還是被他牽著走的。

  “剛剛我說過,那位‘後聖’在此界少有信眾,對神主而言,這未免有些寒酸了。哈,其實我也是道聼塗説,大夥兒聽聽就好——有傳言,說是這位後聖大人,是上清遭劫之後,流落域外,或者是別處虛空世界之時,成就的神主,所以說……”

  他話音未落,已經有人失聲叫道:“此言當真?”

  趙相山就笑:“道聼塗説,道聼塗説……這位道兄,我知道你為什麼激動,乾脆就幫你說出來:但凡是在域外,或是別處虛空世界成就神主的,必受真界天地法則體系排斥!

  “究竟如何排斥法,咱們這些小人物,也不清楚,可是,有一點是清楚的,這樣的人物,就算是神通無敵,在此界最多就是十擊之力,甚至還要不如。一旦逾限,天劫便降,就是天劫奈何不得,此界中的大人物們也要按捺不住,否則真給沖亂了法則體系,天地大劫變本加厲,倒楣的就不是一個兩個了。”

  這回再沒有人說話,然而黑暗中呼吸加重,因為傳遞法陣的作用,發出了“嘶嘶”的雜音。

  趙相山只當聽不到,繼續講解下去:“接了這樁生意之後,我請人就當日大戰做了一番解析,請到的是誰,請恕我暫時保密,不過就我看來,分析精到準確,最大限度地還原了當時的情況,這就足夠了。”

  他伸手敲擊水鏡,鏡面上真界的全景視角重又切進去,回到了凍結的海面上。

  “現在,就讓我們看一看。這是場主要戰場在真實之域的戰鬥……好吧,不懂真實之域的,可以將其想像成為大海之上廣闊空間,我們的世界就是大海本身,只是那裡發生的一切,都將直接對海洋產生影響。

  “就像兩根攪棍,一端插海底,一端冒出海面,上端碰撞,下面可能會激烈千百倍。當然,只有地仙、神主一流的人物,才有機會接觸到這個,大家明白個大意就好。”

  黑暗中終於有人撫掌笑道:“趙閣主所比,真金玉之言也。”

  就有懂行的暗自腹誹:狗屁,讓他這麼一說,立起知見障,以後不知要花多少力氣解決。

  不過呢,這也不是重點,接下來的具體分析,才是見出真章的地方。

  趙相山不急不緩,徐徐道:“這場大戰的發端,乃是在當時正在三環城上空的三寶船上。從天吉真君等幾位當事人的描述來看,戰事之初,後聖和東海那位都是以信眾交鋒,亦即是以余慈和遊紫梧為基本戰力,暗中拔高了層次。”

  說話間,水鏡中演示了當時的一幕情景。

  遊紫梧八角寶幢之外,烈芒四射,有如日輪;餘慈身外虛空幽暗,幾如無底深淵。這一段留影也不知是哪個當事人施術留下,只持續了半息左右的時間,便驀地中斷靜止,大約是相關法術被強壓毀掉的緣故。

  饒是如此,明暗的強烈對比,還是讓人為之驚歎。

  “在此,我要佩服一下淵虛天君,雖說其本身修為不過真人境界,‘天君’之號,有些虛高,但在法則體系感悟上,卻絕對當得起,甚至更在遊紫梧之上。正因為如此,以其為根基,後聖倒是更容易施為。這是第一波……”

  水鏡中驀地顯現出密密麻麻的線條,從靜止的余慈和遊紫梧身上擴散出來,在虛空中交織、扭曲,讓人看得眼暈。

  “此為當時二人主要的氣機變化圖,是事後推演出來,不敢說精確無誤,卻也能十中七八。此時遊紫梧身外氣機的變化,已經有些超出其極限,應該是東海那位主攻,後聖還未插手,餘慈很可能是被攻入自辟天地,完全陷入守勢。”

  此時,趙相山倒是言簡意賅,只將圖畫在水鏡中亮起數息,大略解讀一下,馬上就更換掉,當然,主體背.景還是余慈和遊紫梧對峙的畫面。

  暗室中的氣機也出現了微妙的變化,那是各方與會之人抓緊時間用法術留影所導致。

  趙相山只做不知,語速都沒有變化:“第二波,餘慈自辟天地內外氣機有明顯變化,將羅刹的攻勢化解,並將遊紫梧重創。結合前後,我們認為,這裡是個關鍵節點,如何關鍵法,後面再說。”

  接下來,又是氣機圖景變化,而這次作為背.景的,一半是東海冰凝,另一半則是“星河流布,紫微帝現”之壯美情境。
xox 發表於 2014-8-17 13:37
紫極 第五十六章 道德奇論 嘯動百里


  “第三波,可以確認,後聖降神反擊,直接攻入東海,兩邊正面衝撞;然後就是第四波,雙方對峙轟擊,直至八景宮蕭聖人出面調停。”

  相應的氣機圖景,已經複雜得讓人窒息,更有一些不應有的空白,則是最為玄妙之處,甚至難以用水鏡來呈現,否則可能直接炸碎掉。

  已經很久沒有人說話,所有與會之人,在將水鏡中的圖景留影之後,又都在拼命睜大眼睛,豎起耳朵,務必不讓任何細節流過。

  像這樣直指巔峰造化,無上威能的“講解”,這輩子又能有幾回?

  在人們心中,已經徹底相信,趙相山這次,花了大本錢,而在他身後,也必定是有一個真正的大能,以為靠山。

  便是趙相山本人,此刻所展現的眼光見識,也讓人對他的評價,又提了個檔次。

  趙相山微笑著拿出結論:“這幾輪往來攻防,裡面的玄妙便是三天三夜也說不盡,可仔細解析下來,也就是四波而已。其中,後聖共出手兩次,最多三次,既而便由蕭聖人叫停,大戰結束。在這裡面,我們仍然不能確認後聖的極限在何處,但有一點,已經可以做出初步判斷。那就是,淵虛天君、餘慈的極限在哪兒!”

  趙相山重新調整水鏡上的畫面:“做出判斷的依據,就是在第二波和第三波對戰之間,大約就是在此前後,後聖出手。由此我們可以認為,在此期間,餘慈已經在東海那位的壓迫之下,達到了極限。

  “如果後聖出手是在餘慈化解攻勢之前,大夥兒都明白的;若在之後,必須要調高一個檔次。這裡我們就高不就低,就算後聖沒出手罷,那我們就可以做出判斷,餘慈至少擁有抵擋東海那位兩擊之力的水準。此外,今日之事的結果,會給我們再一個驗證。”

  黑暗中眾修士開始嗡嗡談論,誰也不會小看羅刹鬼王的“兩擊之力”。

  有一個算一個,把此界長生真人級數的修士全拉出來,讓羅刹鬼王掃上一眼,大真幻神通作用之下,說不定就要死上一半。

  也許當時羅刹鬼王沒有動用全力,但餘慈能夠支撐到那一刻,以其長生真人的真實境界,已經足堪自傲了。

  當然,若非如此,又豈能當得“天君”之名?

  各方修士都並不覺得特別意外,這和他們的心理預期也差不了多少,區別只在於沒有像趙相山這般分析得有理有據罷了。

  “很好,大夥兒應該都達成了共識。不過,這僅僅是餘慈本身的戰力而已,不知諸位有沒有注意到,中間遊紫梧敗退之時,所受的重傷?”

  從回饋看,清楚此事的人,還是比較少的。畢竟大家對此時的關注重心全都放在兩大神主的隔空對轟上,也許那位西陸傳法仙師本身也是個人物,可在神主光芒之下,也只不過一處稍微醒目點兒的暗影罷了。

  趙相中搖搖頭:“我建議諸位不要放過這處細節。很可惜,當時沒有留影存下,但從事後消息可知,遊紫梧八角寶幢被破,肉身重創,甚至損及道基……請注意,綜合各方消息,基本可以排除,‘後聖’動手的可能性。傷及遊紫梧的,乃是一道堪有劍仙之威的無匹劍氣!

  “當其時也,遊紫梧身外,除護體的八角寶幢之外,尚有四海社萬飛羅控制的地網白骨陣,然而劍鋒之下,器毀陣破,一位大劫法宗師,一位三劫真人,重傷而遁……如此鋒芒,焉可忽略?”

  暗室中嗡嗡之聲更是嘈雜,終於有人忍不住問道:“難道那餘慈身後,還有一位劍仙扶持?”

  “有沒有劍仙,非我所能知曉。不過,難道諸位忘記了,當年這位天君名動天下,是因為那一樁事?”

  “你說的是……玄黃殺劍!”

  趙相山撫掌笑道:“然也,正是此物。諸位還記得,數月前龍霄城外那場大亂嗎?當時楚原湘、武元辰兩位,因為一把劍器打生打死,純陽宗臉面全無,少陽劍窟險成平地,可最後,那把劍器卻是下落不明,當時就有懷疑,是玄黃殺劍的。

  “在下通過一個比較可靠的消息管道,有七八成把握,那一把絕世劍器,已經在餘慈身上。所謂劍器通靈,縱然比不過一位真正的劍仙,半個總還是有的。既然擁有此物,不能不讓人把他的威脅再向上提一級!”

  被他這麼一說,與會之人倒吸一口涼氣之餘,更有些糊塗了,這一會兒貶損,一會兒鼓吹,究竟拿是的什麼主意?什麼態度?現在看來,只餘慈一人,就這麼難對付,這可還沒說清楚“後聖”呢!

  但也有些人,結合如今餘慈的遭遇,有悟於心。

  當下,便有一個粗豪沙啞的嗓子叫道:

  “趙閣主,你說了這麼一大通,這道理啊、根據啊、前景啊什麼,咱們是明白了,可咱可沒有你的腦瓜兒好使,真要自己去做,恐怕就抓瞎了。所以呢,別的也不要求,你趙相山攛掇大夥兒和後聖、淵虛天君放對,總該拿出個實實在在的章程,讓大夥兒聽一聽,過過眼,要是真的管用,我把話放這兒,出人出力,咱就不待皺眉頭的!”

  話到半截,已經有人悶笑出聲。那位“粗人”拍胸脯、吊嗓子,說了一堆,全都是車軲轆話,說到底,還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先把便宜占盡再說。

  趙相山笑吟吟的,也不著惱,待“粗人”把話說完,方道:“趙某曾聽一位大神通之士講過,天有三法,人有三法,天人之間亦有三法,都是天地宇宙間最根本之物,具體是哪些,不到那個境界,理解不了,我也就不再鸚鵡學舌了。

  “不過呢,人之三法中,卻有一法,是人人都能用得到,毫無修為門檻可言。一旦掌握、運使開來,上可改天換地,中可興亡人間,下可縱橫一時……此法曰世情、曰人倫、或曰道德。趙某不才,多年以來,身體力行,略有所得。”

  另一邊有正喝水的,“噗”地全噴出來:趙相山之流,也有臉說“道德”?

  部分人還是聽出了趙相山的本意。他所說的“道德”一詞,應該是不含褒貶,只是一種定義而已。不需要計較究竟是“有德”還是“缺德”。

  趙相山沒有進一步解釋,這種事情,只要心領神會就好。他只是道:“天地之法,運化之機,總有可斬可破之物,惟有‘世情道德’,皆在人心之中,豈不聞‘人心鬼蜮’、‘人言可畏’?任他淵虛天君如何鋒芒畢露,任他上清後聖如何神通廣大,只要他殺不盡北地三湖之人,也就逃不脫這‘人心世情’之網。”

  他這邊剛說完,就有人解悟了奧妙,湊趣道:“就如當前?”

  趙相中展顏而笑:“是,正如當前……”

  話音未落,又有人放聲大笑。眾修士都聽出來,發笑的正是之前說車軲轆話的“粗人”。

  “趙閣主什麼都好,就是說話東繞西回,很不爽利。你的意思,我到現在才明白,其實你就直說,讓大夥兒造出聲勢,使北地人人都說上清的不好,最好鬧到盟會上去,讓各宗門聯手把上清宗重歸北地之事給否了……嘖,這不就清楚明白?”

  趙相山神色不改,回應道:“道兄所言甚是,只不過世情難定,人心易變,有些事情過猶不及,把握起來比較困難。而後聖亦為神主,若真如東海那位,掌真幻之法,明人心之辨,我等又當如何?”

  “粗人”有些惱了:“這也不成,那也不成,趙閣主你怎麼就不能說個明白話兒呢?”

  趙相山笑而不語,但心中則是冷譏:你是真不明白嗎?

  其實就在這場半講解半煽動的“聚會”上,他的“章程”已經施展開了。黑暗中這些修士所代表的宗門,就是章程的一部分。但他怎麼可能明明白白地講,你們就是我手中的棋子,好好配合我做事之類?

  他不會講,也沒這個資格。就連他自己,也不過就是某些人手上的棋子罷了。

  至於這批宗門的主事者,也絕不缺乏眼明心亮之輩。就像那“粗人”,裝瘋賣傻,其實是有意限定、降低他們的行事標準,擺脫可能產生的風險。

  趙相山又何曾指望過?不管這些人最後會不會答應“上船”,只要他們在隨後的一段時間裡面,將今日所見所聞,盡都傳播出去,他的需求就完成了大半。

  他很清楚,對於後聖、餘慈這樣的人物來說,想要畢其功於一役,順利剿殺成功,根本就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所能做的,只能是早設計,慢收網,徐徐圖之。

  正像他剛才所說的那樣,近年來,趙相山對於如何利用“世情”、“道德”之類,很是做了一番研究和探索。在接受了這樁“生意”之後,他花了一番力氣,研究當前圍繞在餘慈、後聖周圍的人心趨向,並得出了一個結論:

  此時北地三湖,已經給淵虛天君、上清後聖籠罩了一層神秘的面紗,正因為如此,對這兩位上清遺脈,抱有敵意的當然存在,不過更多的卻是某種“期待”,

  很多人都想看一看,橫空出世的二人,能夠做出怎樣不可思議的事情來。

  這種“人心趨向”,便如水中行舟,如果在這種時候,真讓他們做成一兩件事,必定是水漲船高,聲勢大漲。此後再有所動作,就會自然而然地排除掉許多礙難。

  雖說二人根基不固,真到那時,吹破氣泡的可能性還要大些,但世上的“奇跡”,十有七八都是發生在這極其微妙的階段。

  他背後的人物,不願意冒這份兒風險。限制和打壓,就成為現階段唯一的選擇。

  如今趙相山做的,就是將那一層面紗揭去,將餘慈和後聖還原成一個具體可以分析的概念。一旦成功,世人對其敬畏之心必然大跌,甚至會造出一大批潛在的“反對者”。

  畢竟,將高高在上的人物拉下神壇,再踏上一萬隻腳,對相當一部分人來說,是非常有快感的一件事。

  趙相山也要承認,要對後聖進行類似的還原、解析還非常困難,現階段的重點,自然就放在了餘慈身上。

  從今天的效果來看,似乎還可以,目前強要說餘慈“灰頭土臉”,也不為錯。待事後再做一些渲染,味道就出來了。

  當然,要把控人心,就要有接受人心反噬的準備。今日某些人針鋒相對也好,暗中使壞也罷,都不是那麼容易能“請”上船的,甚至還會拖他的後腿,日後需要做些處理。

  正琢磨相關事項,黑暗中忽地傳來一聲悶悶的震動,並不甚大,卻是人人皆聞,室內甚至都有些晃蕩起來。眾修士頗是意外,有人問:

  “趙閣主,你那邊地動了?”

  “這倒不曾。”

  “我這邊也沒什麼感覺,像是從哪個傳音法陣裡出來的。”

  “是我這裡……

  終於有人出面“認領”,卻盡是茫然。

  此時,震動前期的共振現象消褪,倒是顯出真正的音色。

  “是誰在吼?”

  “不錯,像是吼嘯之音……嘖,這大嗓門兒!”

  相對于其他人,趙相山要更敏感一些,當即問道:“道友身在何處?”

  別人不知道趙相山的意思,但對當事人而言,實在是非常管用的提醒。那邊遲疑了一下,回應道:“洗玉湖南岸……離海商會的蓮花池倒近!”

  稍頓,那邊又道:“是不是餘慈又出什麼妖蛾子了?”

  話音裡莫名地有些心虛。

  趙相山猶豫了下,還是沒有打開水鏡,查看實際情況。

  他的水鏡之所以能夠同步映現蓮花池上的影像,也是從三元秘陣處發端,孫維幀完蛋,那條線路也就不安全了。雖說他在洗玉盟的人脈,足夠保他,可真鬧得灰頭土臉,也不好看不是?

  他一個遲疑的功夫,已經有人先問出來:“距離究竟有多遠?”

  “……七百餘裡。”

  一句話把各方修士都給噎得不輕:“七百里!究竟是不是餘慈啊,這麼遠的距離,音波傳導過來都要一刻鐘,且是衰減得不成樣子,你能聽得出來?”

  此時,吼嘯的餘波都已散盡,那位修士也不好確定是否真的和余慈有關聯,只能悶聲不語。

  趙相山倒覺得,此人的感覺也許還有點兒道理。他已經分辨出,那邊大概的身份,其人也是長生中人,靈覺不俗,不會輕易就生出錯覺的。

  此界確實有強人大能,可以用音殺之術,短時間內碾壓相關傳導法則,轟傳百里、千里,屠盡區域內一切生靈。可這麼做所耗費的力量和達到的效果,完全不成比例。同樣的消耗,大可換成幾十上百種更高效的方式。

  餘慈何必這樣做?做來又有何用?

  此時氣氛已經變得輕鬆起來,只聽人笑道:“難道是那位太憋屈了,吼一嗓子,消消火?”

  黑暗中又是一陣哄笑,趙相山也在笑,笑容裡,他逐一複查幾個已經安排好的關鍵節點。

  孫維幀那邊兒,直接斬斷了水鏡傳影的線路就好,由始至終,他和無極閣都沒有直接介入,絕對找不出把柄。

  至於赤霄天那邊,到目前為止,讓趙相山頗為滿意。赤霄咒殺印所加持的咒術,可以如風雷鼓蕩,也能如春水纏綿,運用之妙,存乎一心。血府老祖的把握,果然是爐火純青。

  這正是他所希望得到的結果。

  便是余慈有玄黃殺劍又如何?三元秘陣近在咫尺,他能斬麼?赤霄天遠在億萬裡之外,他怎麼處置?

  正是斬無可斬,破無可破!

  兩邊都是嚴密無縫,餘慈又能怎樣?

  我能怎樣?

  餘慈閉上眼睛,隔絕了外界的光線,漆黑的世界能讓他躁熱的心臟稍微冷靜片刻。

  神魂層面,咒力的侵襲始終未斷,暫時沒有特別兇狠的衝擊,可是那種腐蝕神魂、磨滅真性的痛苦滋味兒,便如陰雲,覆蓋在他頭頂。

  那個浩然宗的荀願,一邊為他解除束縛,一邊不停在他耳邊說話,大約是解釋,剛剛與他為難的“監察”,並非是正選人物,而是穿了某個空子,到此作亂。

  好吧,餘慈知道自己的人緣也就一般,可什麼樣的仇恨,會讓那傢伙忘乎生死,闖到三元秘陣中樞,專門與他為難?

  到最後,荀願也有些說不下去了,只能翻來覆去地講一些“必會給天君交待”的言語,但究竟怎麼交待,沒給出任何有意義的東西。

  也許這位出身浩然宗的修士,勤習經典,知行合一,確實是一個正派人物,但他卻不知道,在當前情況下,這種迂腐呆板的作為,只會讓人愈發煩躁。

  到後來,也許是聽得多了,以至於餘慈耳中都出現了幻聽。

  冥冥之中,似乎有很多人一直在呼喚他,卻仿佛隔了厚厚的幕布,十分模糊,好像連名字也叫得岔了,但那意味兒,確實是叫他沒錯。

  裡面是滿滿的惡意和嘲弄。

  如果這些是幻覺,那麼,當他用情緒神通,觸發了那渣滓的魔劫,將其解決掉之後,那份食之無味,棄之難解的噎食感,就是真真切切地讓他很難受了。

  因為他知道,他遠遠沒有找到正主兒。渣滓就是渣滓,滅掉幾百上千個,也不會碰觸到幕後黑手的袍角。

  此時此刻,他真的感受到了世情人心所編織大網的威力。

  就算是羅刹鬼王跳出來,要與他大戰三百合,也不會像現在這般,沒頭蒼蠅似的,找不到方向。

  在他遇襲之後,玄黃也好、小五也好、幻榮夫人也好,都已經得到了消息,並已紛紛進入到應急狀態,可他空有這樣足以鎮壓一方的實力,卻不知要指向何方,轟向何處。

  唯一確認下來的,就是神魂之中,那枚印記的名稱來歷:

  赤霄咒殺印!

  血府老祖!

  赤霄天!

  如果有可能,餘慈會毫不猶豫地動手,在最短的時間內,將這個宗門滅殺乾淨。

  可幻榮夫人告訴他,就算他把赤霄天滅掉,恐怕也找不到血府老祖,還有最重要的容納“赤獄幡”的秘地所在。

  早在血府老祖最鼎盛時期,此人已經將那一處所在,完全納為自己的私產,以大神通攝走,有說是藏在極深的地底,也有人說是在碧落天域隨風飄流,說到底,無人能確認其準確位置。

  血府老祖掌控這一套咒殺秘寶,與赤霄天一明一暗,才使得這樣一個最得罪人的殺手宗門,能夠在強人遍地,大宗割據的北地三湖站穩腳跟。並身列洗玉盟人階宗門之位。

  數劫以來,不知有多少人想找出血府老祖的下落,卻一直難以如願。幻榮夫人也不看好,餘慈能夠在倉促之間,解決萬千修士努力了幾千載的難事。

  有力難施、有敵難殺,只能看著對方任意擺弄——這種滋味兒,似乎是從喉嚨眼兒裡往外頂,甚至是沖上腦宮,再從五官七竅中沁出來。

  可餘慈還在想,想得更深、更細、更透!一些不合時宜的感觸接二連三地跳出。

  在陷入困局的此刻,他突然明白,華夫人之前的評價,因何而來。

  他挾戰平羅刹鬼王的大勢,北上洗玉湖,淵虛天君之名,後聖之威,一時無兩。人尚未至,此界一干人等已將他重振上清的消息,炒得沸沸揚揚,包括八景宮的蕭聖人,都湊趣要來觀禮……仿佛當年北地第一大宗重現就在眼前。

  可實際上呢,碧霄清談未開,人手已捉襟見肘;未曾直面大宗強人,已在這裡栽進了陷馬坑裡。

  他根本就沒有做好準備!

  一念之差,本在暗處,卻翻在了明處,各色人等在旁邊起哄叫好,想低調都不可能。從這個角度看,所謂的大勢,其實是一直在人手心裡翻跟頭,只覺得周圍傳來的都是喝彩聲,就愈發地花樣翻呈。

  看客們能聚起人氣,當然也隨時能抽身離開。為了留住彩聲,他只能是愈發地賣力,很快就是昏天黑地,不分東南西北。

  不知不覺間,已成了騎虎難下之局。

  正因為如此,餘慈不能敗,甚至不能勝得艱難,否則就是笑話。別人才不會管你遭遇的是怎麼樣的幕後黑手,他們只會看到:

  哦,淵虛天君不過如此,三兩個刺客就能讓他灰頭土臉,談何重振上清?

  誰讓上清宗如今能拿出手的,只他一個?擊敗了他,就等於是摧折了上清宗的基石。

  但就算是勝了又如何?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在後面,等著鼓掌叫好:

  好猴,好猴!

  那些高入雲端的“大人物”們,是否就是如此看待他呢?
迅空 發表於 2014-8-18 08:32
第五十七章 怒傾海嶽 百幡如林(上)

  世情人心,無邊無際。

  不知為什麼,餘慈又想起這個概念,但與之相對應的許多問題,就這樣一點點地想明、想透。

  他知道,線很長,水很深,那些高入雲端的「大人物」們,輕易是觸碰不到的。他們藏身在雲海似的重重宗門深處,週邊關係繁密如蛛網,觸及世情人心的方方面面,即使不如神主布網那般直接,可依舊是阻礙重重,除非是真正的強人大能,才能夠無視這一切。

  更重要的是,這世情人心的大網有非常好的放大效果,那些「大人物」們便是咳嗽一聲,放個響屁,都能震動天下,省力又高效,這是旁人羡慕不來的。

  餘慈做不到這一點。他沒有這個世情人心的網路,或者說,規模遠遠不及,每一次發聲,都是原原本本,少有擴散效果。

  早先一段時間,「上清後聖」的名頭,就如同上漲的江潮,漫過了許多阻礙,似乎也形成了類似的大網。然而隨著「潮水」回落,有些人就忍不住想跳出來,做一些試探,測一測底線。

  也許那些人在起意之時,也不知道,這樣的做法,正好是擊中了餘慈的軟肋。

  世人以為有後聖,難道真有後聖嗎?

  餘慈最是心知肚明,「後聖」之名,正是那些「圍觀喝彩」之人,層層鼓吹起來的。也許一時半會兒,連他們自己都會被瞞過,可如果長期沒有與之相配的「精彩」,人們必然會陸續反應過來。

  餘慈欠缺的,就是真正的、能夠讓天下人都看得見、感覺得到,並為之肅然起敬的強大,相應的,也缺乏基於這種「強大」而形成的密實網路。

  現階段,他暫時還沒有真正打破局面的實力,其實,任何一個新近崛起的人或勢力,都不可能擁有這種實力。他所能做的,就是儘快將「猴子」的生涯結束掉,使得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們,猛然間警醒:

  不得了,這哪是什麼猴子,分明是一頭吃人的老虎。

  到那時,他自然而然也就成為了「圍觀者」的一員,自有人送上座位、點心之類,還會教他「喝彩」的方式和辦法。

  餘慈對此類作派再怎麼看不慣,卻很明白,現階段,正是最關鍵的時期,順則一路皆順,逆則千折百回。他缺的就是一聲吆喝,一聲警告。要讓大人物們有一些反應,受一些警醒。

  為此,嗓門務必要大,力量務必要足。

  可是,他積蓄的力量還不夠,形成的瞬間爆發力還不夠。

  他絕不缺乏境界,就算是和地仙、神主比真實之域上的造詣,三五招之內,也絕不會露出破綻;

  他也不缺乏技巧,玄門、魔門、劍修的頂尖秘法,他都可以運使自如;

  唯獨在「力量」上,他與此界最頂級的強人,還有一段遙遠看不清的距離。

  說到底,他只是一個長生真人級別的人物,就算從娘胎裡開始修行,也不過就是五六十年,和那些動轍五六千年、五六萬年、甚至具備更長時間雄渾積累的人物,完全不在一個水平線上。

  便如一只野貓,便是捕獵技巧登峰造極,發出的「咪嗚」聲,又如何能「振聾發聵」?

  所以,他還在思考,還在尋找。他需要「情緒」,各種各樣的情緒。

  對餘慈來說,他沒有「燃血咒」那般,刺激潛力,短時間拔高修為的手段,但既然精擅情緒神通,心念的流動,情緒的蘊積,也都會形成極為可觀的力量。

  如今佔據最核心位置的,當然是憤怒。

  很多人在釋放憤怒的時候,其實會更無力。因為憤怒並不純粹裡面往往摻著恐懼、嫉妒、悲哀等各式各樣的東西,混雜在一起,就是毒素。

  餘慈的憤怒也不純粹——世上也沒有任何一種情緒是純粹的,可他能夠將那些「雜質」層層提煉、精粹,急躁也好、憋悶也罷,就是尷尬、悔恨也可以,固然情緒由來不同,卻都統攝在憤怒的「火焰」之下,成為燃料。

  每一份情緒,就是一份力量,再具備了駕馭的能力,就是神通。

  類似的手段,其實是大梵妖王最為擅長,其所對應的八帝大魔王中的「無明魔主」,其本職便是將一切激烈、衝動的負面情緒,都化為毀滅之炎,焚滅一切。

  余慈曾在東海之底,親眼目睹了九宮魔域中,「無明魔主」法相如化何演化神通,自有依據。故而他毫不避忌,借著如今全面陷入被動之機,身心躁動之機,控制心念,用冷靜至乎冷酷的態度,一層層深挖下去,尋找弱點,挖開傷口,直指最為陰私之處。

  一個傷口就是一個火眼,噴射出躁動的火焰。

  自然而然地,痛苦伴之而生,尤其是平日裡只做為「影子」存在的負面情緒,堂而皇之地翻上來,簡直就是對整個人的「逆反」和「否定」,相應的對人心的衝擊和異化,也是事後要解決的麻煩。

  可這種時候,誰來顧忌這個?

  此時此刻,他所有的憤怒、煩躁、恥辱等等的負面情緒,正一層接一層地堆疊起來,化為火焰在腦宮心竅中燃燒,卻不會有半點兒暴露在外。一層層的情緒堆疊,最後統歸於「憤怒」之下,就像是積蓄力量的火山深處,那湧動的岩漿,只等著一個爆發。

  內外交煎之下,他比之前還要難受十倍。對於形神的控制,未必如之前那樣嚴密,臉上也不知道是否還能維持平靜。

  至少他是能感覺到華夫人視線投射,大約是有些好奇或驚訝。

  其實餘慈也很想知道,究竟應該怎樣,才能像這類人一般,玩弄人心於呼吸之間,洞明世事如掌上觀紋?輕鬆越過一個又一個障礙,直至達成目標?

  但很快,這份臆想便給徹底粉碎,他明白,也許自己永遠無法實現這一目標。

  那終究不是他的道路,如果他想用「心計智慧」去解決眼前的問題,可以保證,會死得慘不堪言。

  他應該用自己的方式,也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發出自己的聲音。只有這樣,所積蓄的情緒的力量,才會形成自然的洪流,以高就下,沛然難禦。
xox 發表於 2014-8-19 08:55
紫極 第五十七章 怒傾海嶽 百幡如林(中)


  凡事知其所向,十有八九可成。

  但這就足夠了嗎?餘慈不認為是這樣。

  他縱然心生“無明之火”,情緒爆燃,可終究能夠控制,如此心志便清明不失,思維甚至比之前還要清晰幾分。

  他心神內斂,先看心內虛空的變化。滅殺了那個“渣滓”以後,心內虛空擺脫了“三元秘陣”的束縛,與形神渾然如一,但映射出的狀況,殊不尋常。

  神魂所遭遇的咒殺之術,在虛空中形成陰雲毒霧,腐氣血雨,演化出種種妖魔鬼怪,它們不去平等天,不去星辰天,也不去人間界、萬魔池,就是圍繞在承啟天周邊,發力攻打。

  餘慈很佩服。通過赤霄咒殺印,血府老祖是真的抓住了自己的根本。

  他的根基,正是這一處方圓不過百畝的“小天地”。

  龐雜的負面力量從四面八方滲透進來,吸引它們的,就是赤霄咒殺印,那玩意兒仿佛是一個活物,大口鯨吞,葷素不忌。再運化出來,就形成了驚人的咒力,演化為重重污穢,腐蝕一切。

  在這片污穢之外,火焰化形,從萬魔池燒起,一路貫入諸天,卻未成燎原之勢,反而集束內斂,映現在承啟天中。

  這便是“無明火”,當然無法和無明魔主的相提並論,但在餘慈這個層次,又以情緒神通引燃,其威力依然非同小可。

  承啟天本就是心內虛空“諸天”中,最為“小巧”的一個,占地不過百畝,此時遭“無明火”鑽入,當下火光沖天,幾乎給燒了個通透。

  但見承啟天裡,一溜火光刷過中央法壇,法壇法即發出咯吱雜音,仿佛瀕臨破碎,轉眼間,就整個縮小一圈兒。

  法壇之上,本屬於步罡七星壇的幾件法器,除七星劍已經在當年橫貫北地時遺失之外,道經師寶印、太陰幡,又有香爐、玉圭等,封于三方元氣之內,常年灰黯無光,好不容易得見天日,這回火焰掃過,竟是直接粉碎,只留在久矗虛空的“殘影”,類于真意,彙集元氣,勉強保留下來。

  火光又刷過天龍真形之氣,只聽得悶爆之音連連,魚龍皮開肉綻,鱗片紛飛,其身上由捆仙索化成的龍爪,都有開裂,然而其金黃雙眸更加明亮,隱透血光。

  火光還刷過支撐承啟天的雲樓樹,萬千枝椏樹葉紛紛開裂,有些甚至直接燃燒起來,小半都落了地,一時落英繽紛,火雨連連。

  無明火,未傷人,先傷己。

  遭遇這種情況,餘慈倒是笑起來。

  隨著笑容綻開,他也睜開眼睛,仰首看天,唇齒微張,其實此時,並沒有任何聲音從他喉嚨裡發出來,卻有一種不可思議的衝擊,代替了音波,倏然擴散,轉眼十裡、百里!

  那便是餘慈彙集一應負面情緒,徹底催燃的無明火,也可以說是他強絕的意志,由無形而至有形,震動大氣,周邊溫度刹那間提升了數十倍,空氣扭曲,如墜火爐之中。

  這“無聲之吼”,大約相當於神意力量的變種,自然也受到三元秘陣的限制,最多遠去百里,就要終結。

  然而百里之內可有人乎?

  只要有人,受情緒神通的作用,莫不受制於此。

  離得稍近的修士實在是倒了大黴,被這一波衝擊掃過,就像是被兇橫暴戾的大妖魔頭在耳畔吼了一聲,只覺心膽搖落,兩股戰戰,有修為稍低、膽子稍遜的,直接就是白眼一翻,昏厥過去。

  施之以威,生之以懼。

  但凡是受到這番衝擊的修士,情緒難免動盪不休,漲落之間,便生潮水,再經情緒神通帶起,前後相繼,一呼萬應。無意間就成為了中繼環節,將餘慈“無聲之吼”的衝擊,一層層地接續下去。

  洗玉湖的人口密度相當之大,衝擊帶起層層情緒浪潮,瞬間幾成決堤之勢,百里範圍,幾乎就是一掠而過,再一個恍神的功夫,就是千里也有了。

  當然,在更週邊,實質的衝擊經過幾次轉接,已經有些衰減,可那撼魂懾魄的衝擊,已經與天地法則相激,真的化為了龍吟虎嘯之聲,傾壓湖上湖下,連生波紋,也不知帶起了多少混亂。

  如此衝擊,洗玉盟方面肯定是想阻止的。

  荀願就一邊叫著“天君息怒”,一邊想通過三元秘陣,加以限制。

  可是有形的音波能控制住,神意的擴散能限制住,這份百里方圓內的萬千生靈“對沖”後,形成的情緒層面的衝擊又該怎麼處理?

  以餘慈為中心,直徑達數百上千里的範圍內,各色人等,不管是在什麼地方、做什麼事、之前是什麼心情,此時此刻,莫名就是不安起來,一個個心神悸動的樣子。

  修為低的,茫然惶惑,東張西望;

  修為高的,反應更大,有的直接就撐了法域、界域,如臨大敵。

  現在這情況,就好像是一場急劇擴散的騷亂。內層的人們還隱約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可在週邊,人們完全就是盲目奔逃,對什麼原因、源頭何在完全不理,他們接受到的,也只是層生不絕的恐懼而已。

  便在荀願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余慈強絕的意志,已經借著情緒神通發動,與神魂中的咒印再次正面碰撞。

  相較於上回,衝擊的力量強出何止百倍!

  這樣的爆發力作用過去,咒力所化的層層血浪,又如莽莽森林,固然是漫空透染,無邊無際,卻也難以徹底封絕感應,使得餘慈在極短的時間,隱約察覺到咒印聯繫的真實方位。

  大約是在西方……

  當然,明白了方位,也沒有什麼用處,畢竟還有距離上的問題。西方可遠呢,陰山是西、斷界山是西、西天佛國也是西,誰知道血府老祖是在何地?

  但從另一個方面講,餘慈又可說是大有所得。

  通過這瞬間的衝擊,虛空亂流激蕩,痕跡猶存,餘慈借機留印心頭,對這一套圍繞著赤霄咒殺印的咒術體系,有了更深入的認識。

  他的第一個感想就是:真是個雜貨鋪子!
xox 發表於 2014-8-20 08:04
紫極 第五十七章 怒傾海嶽 百幡如林(下


咒者,感接天地神明之秘術是也。

相較于內修、劍術、符法等其他的體系,咒術最大的妙處就是在於一個“秘”字,可以做到“不知而知,不明而明,不覺而覺”,換言之,就是完全能夠“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類似於神主賜下信眾的法力神通,但來源又要駁雜許多。

在天地法則體系的角度來看,某人有一定的修為,知道相關的咒語、秘術,就可以通過這一介質,觸動他所完全不擅長的法則區域和層次,幾如天授。

這一點尋常內修之術、符法、劍道等,都萬萬做不到。

餘慈所感應的赤霄咒殺印,就將這種駁雜發揮得淋漓盡致。碰觸期間,餘慈感應到了虛空神通,感應到了幻術,甚至還有些魔門影子,完全就是個大雜燴,也比較粗淺。

可那邊偏就能將這些南轅北轍的東西整合為一個天衣無縫的整體,像餘慈這是精通多門的人物見了,也要驚歎於其中的“思路”。

且因其雜亂,反而將承載的天地法則給模糊掉了,就像是神意攻伐中天然就有跳變之能,使人很難拿出有針對性的手段。

最重要的是,真的非常堅韌……

餘慈的情緒衝擊,有一半都是對著咒印而發,裡面有氣機衝突,也有情緒的共鳴。對撞衝擊之下,力道都是雙向的,餘慈能夠感覺到反震的力量,可對方依舊是成功化解,而且是留有相當的餘裕。

就是感應得最為“精細”之時,餘慈只是“看”到了無數具長幡,遮天蔽日,恍如血海,倒有些萬魔池的模樣,至少看上去無邊無際。

結合幻榮夫人的介紹,餘慈明白,這大概就是“赤獄幡”的防禦之效了。傳說百具赤獄幡,除了隔絕感應的“血海”,也可以演化無間地獄,使人神魂深陷其間,縱然沒有佛門業火之類,但戕害神魂根基的本事,也差不到那裡去。

也無怪乎血府老祖能夠縱橫數劫而不倒,有如此攻防一體之寶護持,本身又在快速移動之中,想要鎖定目標,實在困難,只有單方面挨揍的份兒。

餘慈這一記“無聲之吼”,有得有失,並沒有達到最佳效果,但他並沒有覺得如何。

他又微瞑雙目,心神歸入心內虛空,看向已經快要給燒穿的承啟天。

那裡火焰吞沒一切,更承受了與赤霄咒殺印的對撞之力,此時看上去更是淒慘,已經縮小了兩圈有多,此時占地不過三十畝左右,縱橫邊界不過四五十丈。

余慈倒是非常滿意。

這裡固然是一片狼籍,但留存下來的,卻等於是經過了一場魔劫,蒸發了毒素,燒掉了後患,祛除了雜質,精煉了根基,從內到外,洗煉一新。

那些禁不住情緒火焰淬煉的,自然淘汰,不要也罷。

自平等天以下,星辰天、人間界、萬魔池中,其實也是在承受著類似的淬煉,火焰隱而不顯,卻是更加深密透徹,一寸虛空、一個角落都不放過。

餘慈的心神亦在其中,受火焰煆燒,又似超脫其外,靜靜觀察,把握靈機。

在情緒烈焰的煆燒下,深藏的弱點和隱患,尤其是心性層面的,都瞞不過去。那是直指人心深處的裂口,被火焰燒透,很痛,更頗有所得,他甚至發現了一點兒很有趣的東西……

此時的餘慈,像是火焰中的琉璃寶石,在宗師大匠的控制下,愈是燒制,越發地通透明亮,抹平瑕疵。如此以無明之火洗煉,依舊未有動搖的心志,幾可謂之“琉璃心”。對他日後的修行,當真大有好處。

可餘慈如今,並不關心“發掘”出什麼東西,也不關心以後如何,他只知道:

直到這種程度,才能真正承受“無明之火”的爆發。

像剛才那次,只是試驗而已。

沒有任何徵兆,餘慈忽地縱聲長嘯。

此為有聲之吼,音波恍如颶風,刹那間掃滅方圓裡許的一切,湖畔明堂,湖上荷花,都在此瞬間崩滅。

這還只是明面上的。

餘慈此回長嘯,情況和上次簡直是完全倒了過來。

上回出口無聲,到週邊反而雷聲隆隆,真正的衝擊範圍,約在三百里左右,越往外就越是大幅削減,遠出千里之後,空有聲勢罷了。

但這次,嘯音橫出十裡,已經模糊,沒有幾個人聽到,可對人情緒層面的衝擊,卻是飆揚無數重,一重壓過一重,反而是無聲無息,只在無形中見得巍然重壓。

在中樞之地的荀願腦子已經木了,誰能想到,剛剛那場騷亂還沒過去,更大的衝擊已經到來!

再這麼一波下去,說不定湖上萬千修士就要在恐懼的擺佈下,自相殘殺,那時候又該如何收場?

他本能就要學習那個假監察的手段,以三元秘陣將餘慈徹底壓制。

可才一動念,心頭卻是如遭重錘,一口鮮血噴出來。這才知道,有如實質的情緒衝擊,已經跨越虛空,席捲至此。而他和餘慈的直線距離,至少在一千五百里以上!

此類衝擊,若是對一切懵然不知,也還罷了;若心中稍有針對性的惡念,必然遭到反制。

也許對其他人來說,所謂的“反制”,不過就是一場情緒衝擊,可荀願一直監視著餘慈,親眼目睹了前後變化,受這極度矛盾的奇景刺激,已經不自覺開始思慮這其中的奧妙,體會裡面的氣機的變化。

就是因為這一段時間的跟隨分析,不自覺陷入了餘慈的節奏,全身氣機都有些脫節,“惡念”一起,等於是自己給了自己一拳,打得口角冒血,胸口發悶,憋屈得很。

荀願出身浩然宗,向來是寧折不彎,當然不會因為一時的挫折而改變想法。

他還要努力發動法陣,勸阻限制餘慈,可他隨即發現,周邊三元秘陣的節點佈置,已經受到了絕大衝擊,傳影法陣都開始變得模糊不清。他這才知道,餘慈的長嘯震盪,非是無的放矢,分明是用音殺之術,破滅了附近的法陣節點。

在洗玉湖,這當然是重罪,可結合前因後果,荀願唯有苦笑而已。

但他很快,就苦笑都維持不住了,洗玉湖上形勢逼人,如果騷亂持續,幾可等於是一場魔劫!

此時的洗玉湖,陽光普照,荀願卻有“黑雲壓城城欲摧”的窒息之感。
本帖最後由 xox 於 2014-8-20 11:0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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