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問鏡 作者:減肥專家(已完成)

   
karobi 2011-2-20 10:32:18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2 4799493
xox 發表於 2014-10-18 20:24
紫極 第八十七章 仙都鎖日 連脈通玄(上)


       “斷了沒有?斷了沒有?”

  吳景毫無疑問就是閉眼修士中的一個。

  他雖是在問話,林雙木則懷疑,在這種情境之下,他耳朵裡還能再接收聲音嗎?

  林雙木倒是從頭看到尾。

  廣微散人落子,貼著自家棋形,尋尋常常尖了一著,將出未出。

  緩手!

  怎麼是緩手?

  林雙木的困惑,很快在火山爆發式的歡呼聲中給沖散了。

  整個洗玉湖似已沸騰,四面八方全都是歡呼的人群。

  吳景和那個插話修士直接抱在一起,老道士伸臂高呼,又撫須大笑。

  這種場面,在林雙木的記憶裡,也只在本劫之初,確認天地大劫過去,劫後餘生的修士喜極而泣的場面,才能穩勝一籌。

  這未免也太誇張了!

  但很快,隨著雲端的關鍵人物,也就是淵虛天君微微一笑,湖上又驟然靜寂下來。

  餘慈徑直落子,第十二竅眼!

  符形終現。

  “是十二竅!”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瞬息之後,又歸於靜寂,湖上微冷——不是氣氛,而是在此刹那間,天上雲層已然合攏,將正午的驕陽遮蔽在雲後,只留一圈光暈和隱隱的金邊。

  林雙木眨眨眼,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這一刻,由於聚攏的雲氣厚薄不等,透光程度也不一樣,以至於在人的視覺中,生出了層次感和縱深感。

  乍一看去,仿佛是一片綿延的仙都樓閣,正好將日輪安置在中心位置,層層關門閉闔,以至於無法得睹。

  “中心”這一詞兒也不是輕易說出來的,因為在雲層合攏的此刻,太陽正好運動到棋局開始之初,餘慈和廣微真人以座子“割開”的交叉長痕中心點上——這裡不算是天穹的中央,可在視覺效果上,也沒什麼差別了。

  也許是巧合?

  畢竟隨著身處位置的不同,也會有些差異。

  可如此多的“巧合”碰在一處,又如何不讓人生出“鬼斧神工”式的驚歎?

  符形的成就,遠不止是結束。

  隨著棋盤上十二處竅眼上,白子光芒沖霄,雲氣隨之流動變化。

  仿佛有人用力推開了仙都的大門,屬於太陽的光和熱,就從“門扉”中迫不及待地透出來,吹卷並穿透了空中疊合的雲氣,每一層都似是內蘊著充沛的火力,噴吐煙霞。

  由此更襯托出“仙都”主體,高踞雲端,如傳說中上古日神所居,危險而華美,直要把人的心神,都牽引到那恢巨集的結構裡去。

  堪稱美輪美奐的場景,讓廣微真人都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繼而微微苦笑。

  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

  余慈所施這一道符籙,在他這樣的符法宗師眼中,本身算不得多麼深奧莫測,他甚至在餘慈起手後不久,就看出來,這是構成天垣本命金符的“諸天星法”中,“誅邪”部、十二元辰級別的“太乙煙都星火符”。

  這是一道還丹修士都能完美掌握的符籙,難度絕對不高。

  可餘慈竟然通過對雲氣精妙入微的控制,以及對天上太陽照射角度的利用,形成了一種堪稱是“天人交感”的大勢,使得威力平平的符籙,發揮出遠超極限的威能。

  對類似的手段和效果,世人常常如此形容:

  如有神助!

  更不用說,在此期間,餘慈用那般坦蕩而絕妙的手法,以“太乙煙都星火符”為教具,給水天之間萬千修士,清晰講述了有關於符籙結構搭建和“氣通天真、獨具其神”的最根本奧義。

  若他少時也能有幸觀睹,至少要省五年苦功!

  朱太乙……你困守離塵宗數百年,終是守來這樣一塊瑰寶。

  莫非上清宗復興,也是天數?

  廣微真人微微搖頭,故人有徒如此,他欣慰之餘,也是壓力沉沉。

  畢竟,與他對奕的,絕不是一只需要人呵護的雛鳥,而是展翅沖霄、遮雲蔽日的大鵬。

  更是一位必須要全身心投入,才可能抵禦的強敵!

  僅就目前而言,他的評價是:

  可敬可畏!

  廣微真人眸光平視,沉著落子。

  之前雖有一著所謂的“緩手”,但他自家的棋形、符形絲毫不亂,隨這一子落下,天外雲氣同樣擬化成形,化為一具四匹天馬牽動的大車,悶頭向那片仙都樓閣衝撞過去。

  天際轟然巨響,但見煙霞層湧,守如堅城,點點火星如雨飛落;又可見天馬奔騰,飛雷掣電,形如實質車走雷聲。

  洗玉湖上,四面八方,歡呼、怪嘯如雷,刹那間推至了前所未有的巔峰。

  前面的符法演示,或許已經讓一眾符修心滿意足,卻還是比不過當下既精彩又熱鬧的恢宏場面。

  余慈和廣微真人視線相交,都是一笑。

  餘慈再次落子,他已經大部分脫離了棋盤上的法度,但誰還會在意呢?

  第十三個竅眼點下,高空之上,再生微妙變化。

  大日隱於雲後,光芒似透非透,而雲氣排列之間,仙都樓閣輪廓越發清晰、層次也越發分明。

  “一、二、三……”

  “多少層來著?”

  “二十三?不,二十四,肯定是二十四層!”

  現在興高采烈的變成了那些外行人,一眾符修在極度專注之下,反而安靜許多,只是與同伴、與身邊人低聲議論。

  吳景、插話修士和老道士三個也形成一個小圈子,還有人正試圖加入進來,三人也來者不拒。

  目前這玄奧手法,已經不是單個人、少數人能在短時間理清的了。

  林雙木也在一旁聽著,半懂不懂,只聽出來,似乎餘慈這一記落子,是在原有符籙的基礎上,重新排布氣象,共立下天闕二十四層,剛剛落子,已有一層開啟。

  看其中的脈絡,似乎是一子對應一層,既清晰,又精妙,更充盈著絕對的自信。

  “就是說,淵虛天君明示,下一道符是二十四竅?”

  “十有八九是如此。”

  老道士已經有點兒跟不上趟了,呆呆問道:“為什麼是下一道符?不是繼續來嗎?”

  便有人嘲笑他:“蠢貨,前一道符的符形已經圓滿了,再增一竅都是敗筆!而且,這看這氣機運轉的層次,相應的變化,早已經超出了原來的範疇,完全不一樣,之前就像是上臺階,現在已經飛起來了……”

  “可明明是一體的呀?”

  “這就是手法……哎?看著眼熟,什麼手法來著?”

  “是一氣連脈……”

  “哪個?”

  眾修士都把視線移到剛剛開口的吳景臉上,卻見他整張臉都是通紅,眼角瞪得都要裂開,直視天空,竟沒有稍臾離開。

  “快,快拿蜃影玉簡,這是連脈符,是上清秘傳的連脈符!”

  一道符籙成就之後,重開新符,但並不是另起爐灶,而是在原有符籙基礎上,超拔提升,繼而展開全新一層的變化,持續完善、提升。如此可分可合,將“貫氣通脈”的微妙發揮到極致,正是當年上清宗傲視群倫,獨步天下的連脈符!

  此類符法,上清鼎滅之後,也流傳出去一些,可又有哪個能比得上淵虛天君這位上清嫡傳,親身演示?

  這可是傳說中,直指神通層面的符法秘技啊!

  洗玉湖上,微風和煦,水波微瀾,然而萬千修士卻是心潮澎湃,起伏的聲浪和相應的情緒,也許對奕的雙方沒有顧及,但述玄樓內外的有心人,都是心知肚明。

  不過,就目前而言,還沒有哪一位特別當回事兒,將其擺到檯面上來。

  他們也在討論余慈的符法演示,而且遠比湖上修士來得深入。

  “太乙煙都星火符絕無這般變化,後面就應該是大日金烏……是叫這個名嗎?”

  “是太陽九芒十烏符。”

  “不管是什麼符,這場的勝負差不多沒變數了,廣微真人的節奏已經給帶走了,剛剛那一記緩手……君子可以欺方哪!”

  最後一句,有些酸味兒,但頗有一部分人表示贊同。

  大夥兒都知道,其實最習慣類似“指導棋”的,就是廣微真人自己。

  以他的性情,爭勝之心本就不高,而當餘慈以堂堂正正之姿,展現本應是秘傳的符籙精義,別說湖上那些參差不齊的修士,廣微真人自己,又豈會沒有一些觸動?

  熟悉廣微真人的都清楚,其畢生所追求的,就是傳播符法之精妙,為此,不惜到北荒那樣的惡劣荒蕪之地,篳路藍縷,艱難打開局面。

  現在想來,餘慈帶起虛空棋盤,與其說是要彼此干擾,增加難度,還不如說是坦露心跡,示以誠心。氣機感應之下,此時此刻,沒有人會比廣微真人更清楚余慈做法的意義所在了。

  餘慈所做的,毫無疑問正是廣微真人最欣賞的。

  如此難得的機遇,由不得他不動心。

  正是這份“動心”,使得他不願沖斷棋形,破壞余慈的符形架構,由此也喪失了先機。此後就算他持續跟進,可在這種氛圍之下,沒有特別強烈的鬥志,幾乎沒有可能。

  攻心之術當然很精妙,很值得人欽佩,可這種不溫不火的局面,實在不是某些人希望看到的。

  “就這麼含含糊糊混過去了?”

  終於還是有人忍不住表明了態度,就算沒有指名道姓,也沒有哪個會產生誤解。

  然而,回應他的,是某人的冷笑:

  “以己度人的,不一定都是聖人……”
xox 發表於 2014-10-19 19:20
紫極 第八十七章 仙都鎖日 連脈通玄(下)


       同樣沒有指名道姓,可這話來得太損了。

  不是聖人,那就是小人?

  剛剛還說局面“含含糊糊”的那位,在這事兒上……照樣含糊了。

  原因無他,只因為接他話的,就是坐在主賓位上的辛乙!

  別說這辛乙背靠八景宮,就是單拉出來,以其煉器、符法雙絕,又掌握自辟天地無上神通的大才,便是地仙在此,也要禮讓三分,在座的,除了夏夫人、楚原湘等有限幾人外,哪個也沒資格與他較真爭辯。

  另一邊,千寶道人倒是認出來,先期開口的乃是碧波水府百善堂堂首闞興離。

  作為洗玉盟中,位置最靠南的地階宗門,雖然坐掌滄江黃金水道,可一直以來,都有些游離於核心之外,不過隨著北地魔劫四起,其地理上的劣勢反而成了優勢,十多年裡,一直窩在滄江兩岸,悶聲發大財,據說實力上漲得極快。

  闞興離雖是長生真人,但其本人在碧波水府,大約是坐六望五,要是在洗玉盟,怕不是要排到百名開外。在這述玄樓上,恐怕也就是和千寶道人爭爭座次,還真沒那個膽色站到辛乙對立面去。

  還好,能坐到述玄樓內的,別的不說,臉皮的厚度倒是遠在平均水準之上。闞興離見勢頭不好,只當聽不到,閉上嘴巴,只舉杯飲酒,稍做掩飾。

  問題在於,闞興離想要淡化處理,卻還有人不樂意。

  就在千寶道人身邊,薛平治平淡開口:

  “辛天君乃是當世符法大家,想來對當前局面,有不同的看法?”

  辛乙笑眯眯地向這邊拱拱手:

  “難得薛娘娘稱讚,先謝過了。其實我這兒就一個意思,設身處地不容易,我和廣微有兩劫的交情,也不敢說能當他肚裡蛔蟲……當然,更不會給他上眼藥。你看,天吉真君那裡,臉色可不太好。”

  樓裡的話音,只要不是特別收束,樓外觀景雲臺上也是能聽到的。

  突然被辛乙把話題甩到頭上,張天吉愣了一愣,有些尷尬。

  剛剛他正是因為廣微真人的一記緩手,心裡有些惱火,沒想到這也被辛乙看破。

  但此時他是萬萬不能承認,也不能分辨的,只能苦笑著向樓上拱拱手,做足了姿態,希望辛乙放他這一回。

  述玄樓內外,大多數人並不奇怪辛乙的態度,畢竟據說他和廣微真人只差沒拜把子了,闞興離諷刺餘慈的時候,其實也是掃到了廣微真人,暗指其迂腐,甚至於公私不分。

  辛乙打抱不平也是情理中事,就是那赤膊上陣的姿態,未免“不拘小節”了點兒。

  既然明白了他的態度,便有人附和道:“天君說的是,廣微真人老辣圓融,不計較一時一地的得失,到收官之時,勝負仍未……”

  辛乙“哈”地一聲笑,直接翻動白眼:“又不是當真下棋,哪有官子一說?”

  大爺其實您姓“苟”吧?這臉說翻就翻……

  想附和兩聲、湊個近乎的,正是澹水觀的大知客李道情,此時一張白臉也是給噎得發紅,啞然無語。

  辛乙根本不理他,環視一周,就那麼曲指算道:

  “現在淵虛天君的符法脈絡很清楚了,太乙煙都星火符,十二竅;太陽九芒十烏符,二十四竅;就算再加上更進一層的太上圓光流金火鈴符吧,三十六竅。

  “加起來也就是七十二竅,最多佔用五分之一的點位,況且既然是連脈符,總有部分重合,只貫氣可也,無需占位——上清宗這一手連氣通脈、疊竅合形、精益求精的功夫,我們八景宮也是自歎不如的,弄得好了,六十足矣!

  “那時候,這一路符法神通成就,廣微怎麼應付?算來算去,廣微能撐到中盤,就算他的本事啦……臉皮薄,強上陣,就是這種下場!”

  辛乙話中殊不客氣,不給廣微真人留一點兒顏面。

  可架不住人家關係親近,樓內樓外,沒有一個敢表示異議,就是張天吉也得苦笑聽著。

  他這一番話,倒是讓千寶道人聽得心花怒放。

  然而沒有高興太久,便有人忍不住開口辯論:“若按天君之意,那位淵虛天君的優勢盡在前半程,廣微真人更應該擊其中流,打破符形,不使之從容蓄勢,拖到中盤以後,再扳回局面,才是正道。那一步緩手,究竟是何道理?”

  這話說得有點兒誅心了。

  眾人視之,乃是純陽門在此間的主事藍學楨,也是純陽門最精擅符法的幾人之一。

  “都說了不是蛔蟲,你還硬往上推,又算什麼道理?”

  辛乙笑呵呵回應,看得出來,他對這種道理上的爭辯,沒有任何情緒或偏見,相反,他很有興趣和耐心:

  “既然我不是蛔蟲,就不猜廣微的心思了,咱們只看棋局。”

  辛乙袍袖一翻,虛空棋盤顯形,直接將外間棋局複刻了過來,而且是餘慈排出第十一個竅眼,廣微真人將斷未斷之時。

  他粗短的手指,在棋盤上劃過,卻沒有指向最具爭議的餘慈棋形所在,而是圈住了廣微真人當時的佈局。

  “廣微佈局很活,雖然後面用的是天將雲車五雷法,可當時至少是做了三種準備,不管是飛、是擋、是尖,都有一種變化,我相信,再有一到兩手,變化可能會再多出一倍。

  “可惜,這時候,淵虛天君的棋形露了破綻,而距離第一符完成,也只剩下一手,確實,一個沖斷就能打掉,可偏偏這一著,不在預設的變化之中。這位……藍道友是吧,你會怎麼選呢?”

  藍學楨吸了口氣:“還是要斷!廣微真人完可通過這一手奪回先機,順勢進入絞殺局面,以攻代守,徐徐佈局,這正是他的強項。”

  “先機?那也要奪得回來呀!”

  辛乙笑眯眯地在棋盤上一抹,上面的棋路便又倒退回過,直到餘慈除座子之外的第三子落下之時。

  “淵虛天君走得比較直,我大概是在第四手,知道淵虛天君想要走什麼符形,廣微的預見之力不在我之下,又有直接的氣機感應,我估摸著,起碼要比我提前一子知曉。所以他在應手之時,明顯有一個變動。”

  說話間,也擬化出廣微的落子情況,經他這麼一提醒,只要是深諳符法的修士,都看出了端倪,便是藍學楨也不自覺點頭。

  “淵虛天君已經把符形竅眼都給演示出來了,大概的思路,大夥兒都明白,不要看他以後的行棋,就從這兒推衍一番,反正那個破綻肯定會出現的……又會出現在哪兒呢?”

  不管懂不懂行的,都聽出了辛乙話中深意。

  這時候,廣微真人的長考還沒有結束,懂得符法的修士一個個夠著脖子往這邊小棋盤上瞅,小有爭論,那些門外漢可就尷尬了,只能對視苦笑。

  其實這也沒有花多長時間,比如藍學楨,才看了三五息時間,臉上就有些發僵。

  他算出的“破綻”位置,至少比現實棋盤上橫偏了三道!

  其餘人等,得出的結論也差不多。

  一時間,述玄樓內靜默了,只聽得辛乙悠悠話音:

  “太乙煙都星火符,源出諸天飛星之術,是構成天垣本命金符的一條。既曰飛星,便有天星變化,因時而動,這些東西,湖上那些魔怔的小傢伙兒們不明白,藍道友怎麼也糊塗了?還好,從這兒看,廣微沒有糊塗……

  “可最終,他還是功虧一簣,就算面對著淵虛天君的棋形破綻,也不能下手……為什麼?”

  辛乙環顧樓內修士,嘿然道:

  “他來不及!

  “從頭到尾,廣微都是給淵虛天君牽著走,他先後用了八著,意圖限制淵虛天君的棋路,同時寓守於攻,準備了三個後手,就是我上去,也未必能強到哪兒去。

  “可是,和上清符法比竅眼多寡,就等於是和論劍軒比哪家的劍利,以我之短,對彼之長,哪能討得了好?天將雲車五雷法,只見雲車,不見天將,只臨時將就,用出來半個,若不是那一記緩手,這半個也難成形。

  “緩過一手,還有餘裕完成變形的半符,若是進入絞殺,和淵虛天君去比劃哪個成符快?哪個竅眼少?還是說,你們真把這一局當成了下棋,對淵虛天君的亂戰搏殺能力不抱信心呢?”

  滿樓修士持續啞然。

  藍學楨臉上青紅交錯,尷尬萬分。

  現在,他終於明白過來,若廣微真人按他的思路,說不定在第十二、三手的時候,便要脆敗出局。

  這是尋常棋局絕不可能出現的情況,但在星羅法上,不是不可能。

  當然,廣微真人沒有去做,那個被快速掃出局的,仿佛是變成了他自己。

  和藍學楨同樣感覺的,述玄樓內外,絕不是一個兩個。

  “不過呢,淵虛天君確實是動心眼兒了。”

  辛乙摸著下巴,笑道:“在出言要求執先之時,還有,在座子之時,可都一點兒不客氣。前者是要搶佔主動,後者則是逼著廣微應手,誓要決勝於中盤之前……所以說,廣微臉皮薄呢,要是我在,就是不要這張老臉,也要說‘老子從沒下過棋’,先搶了先再說!”

  他那張老臉確實厚實,說得也是理直氣壯,滿樓修士卻沒有嘲笑他的心思,有的,只是沉默而已。
本帖最後由 xox 於 2014-10-19 19:22 編輯

xox 發表於 2014-10-20 08:12
紫極 第八十八章 意若驕陽 普照大千(上)


  辛乙說得再詼諧,滿座之人,也沒幾個能笑出來的。

  這是否就是講,以淵虛天君如今的符法造詣,就是以辛乙之能,也要爭搶一線先機,才有必勝的把握?

  也許,星羅法這個模式本身,就做了許多限定,不足以反應出全面的水準。

  可有辛乙從頭到尾的分析,再加上這一記斷語,當然,還要算上前段時日驚天動地的“萬古雲霄”,淵虛天君在符法領域的地位——相應的,也是在修行界的地位,便是真正下了定論,再無人能夠動搖。

  不只是在北地三湖,就是去八景宮、去論劍軒、去西方佛國,至少也要拿出對待辛天君的禮遇,才不至於失儀。

  這還是撇掉“上清宗主”的身份之後。

  在座的修士,不可避免地就要深想一層:

  對這樣的淵虛天君,究竟該怎麼相處呢?

  先前的設計,是否會有效果?

  若要調整,又是哪個方向?

  樓中修士心念疾轉,消化衝擊,偏偏辛乙猶嫌不足,揮手打散了小棋盤,移目到樓外的虛空棋盤上:

  “淵虛天君以堂堂之陣示人,廣微亦以堂堂之陣對之。兩人盡情闡釋符法之妙,清晰直白,直指堂奧——看得出不算什麼,看不出才真叫奇怪!”

  他環目掃視,眸中神光如電,忽地招呼一聲:“藍道友。”

  藍學楨從失神狀態中驚覺:“呃,天君?”

  “我記得百年之前,你到龍霄城天篆分社,講授‘純陽氣法’在符籙中的應用,精微玄通,天花亂墜,尤其是‘以氣養神,一陽還真’的妙詣,我也要給你拍拍巴掌的,似也不比今日這二人遜色太多……怎麼今日,如此大失水準?”

  藍學楨臉上通紅,做聲不得。

  “還有你……你叫什麼來著?”

  辛乙指的是最先說起“君子可以欺方”酸話的那位,相較于藍學楨,那待遇還遠遠不如。偏偏這人還必須報上名姓,供辛乙臧否,那份兒彆扭,旁邊人看了都替他難受。

  還好,辛乙只是一時姓名和真人對不上號,聽他自報家門後,有點兒恍然大悟的意思:

  “劉公遠,飛羽堡的,我記得你。雖說自你們家劉老太爺之後,再沒有個敢爭風氣之先的人物,一水兒的匠氣十足,可在細膩縝密之上,還是很有水準的,只是今日,怎麼細膩得不是地方?”

  劉公遠暗中咬牙,卻還要賠上笑臉。

  飛羽堡的根基位於五鏈湖,西南端正好是挨著雲中山脈的邊緣,時刻感受到八景宮的壓力,故而在面對辛乙這樣八景宮高層的時候,態度是很尷尬的。

  以至於對辛乙那句“敢爭風氣之先”的暗諷,都要故作不知。

  當然,剛剛想順手拍個馬屁,卻被“反咬一口”的李道情,也沒逃過去。

  辛乙嘿嘿冷笑:“剛剛代大宇門出場的,叫公羊策的俊秀小子,是你弟子吧?你教徒弟的本事很不錯,這是這份兒心思,卻不要汙了那小子的心腸!

  “帶著偏見看棋,無所謂,只是一時障目,判斷錯了,還有改正的機會。

  “可若連看棋的心思都沒了,還要信口開河,胡言亂語,也不怕教壞了徒弟?這是看在你有個好徒兒的份兒上,我多給你說幾句,某些不自量力的蠢貨,沒的還汙了爺的嘴!”

  李道情白臉火赤,但還能勉強支撐,至於碧波水府某個“不自量力的蠢貨”,則恨不能把腦袋埋在褲襠裡。

  當然,那位也在心裡埋怨:都讓八景宮的人騎在脖子上撒野了,你們高層那幫大爺們,怎麼連屁都不放一個?

  此時,述玄樓內外,不管是不是洗玉盟的修士,能避開辛乙颱風掃蕩的,也是少之又少,在汗顏之餘,他們也都在奇怪:

  就算辛乙手握著大義名份,可這得理不饒人的架勢,未免也太不把洗玉盟看在眼裡了。夏夫人、楚原湘、楊朱這些高層,難道就眼看著辛乙把洗玉盟的面子給刮到地裡去?

  是不是還有別的因素在裡面?

  述玄樓內外的氣氛變得更加微妙。人們和相熟的交換著眼神,琢磨內裡的深意。

  對這一切,辛乙都看在眼中,對此,他只是哈哈一笑,笑罷又是歎息:

  “好好欣賞吧,這樣的場面,或許一輩子也就這一回!”

  簾幕之後,夏夫人仿佛是終於找到了介入的契機,悠悠開口:“以淵虛天君匠心獨運,以廣微真人宏深雅量,若得契機,或許真能為世間符修,昭示一路符法神通……他日這便是一段佳話,而我等參與其中,正是緣法。”

  她呼應了辛乙前面的“緣分”之說,也引得樓內樓外不少人點頭。

  不管怎樣,他們還是要講究一個實事求是的。

  真界是修士的真界,最根本的還是修行。這也就是為什麼,各類供人交流心得、宣講修行奧妙的“法會”,往往能成為一界最為人所看重的重要事件。

  如果餘慈真能將這一路符法神通演示出來,就等於是傳道授業,可謂功德無量,各宗的史料記載上,都要重重寫一筆的。

  可是內行人也都明白,夏夫人話裡,不乏有誇飾之處。

  任萬眾矚目又如何?根本心法不彰,只看竅眼、氣脈的排布,有悟於心還有可能,想領悟這一路符法奧義,也太過想當然。

  神通一項,乃是人之形神法度感通內外而成,稍有一點兒錯漏,就要面目全非。就算辛乙這等宗師人物,模仿個八九成,肯定也不是原汁原味,想要從中解悟符法神通,實有一層看似薄弱,實則永遠跨越的障礙。

  夏夫人也只是一說,表示尊敬和客套罷了。

  她如此發言,其實是給在場的修士說明了,餘慈和廣微真人此一棋局所能達到的高度和限度。

  只看你怎麼去理解。

  論話術之圓融精到,此間實無人能出其右。

  辛乙移目過去,點點頭。簾幕之後,夏夫人微微欠身,以為回應。

  述玄樓上各位大佬的看法,湖上修士肯定是不知道的。

  此時的洗玉湖上,已經進入到了某種狂歡似的狀態中,一眾修士,只要是能大概看懂的,無不幸福而又痛苦。

  隨著符形的出現,場面變得激烈好看,可是眼睛已經不夠用了。

  有反應快的拿出了蜃影玉簡,可這種大路貨的玩意兒,能記錄影像,難道還能記下當前玄奧多變的氣機演化?

  不知有多少人,因為看得太過投入,心力交瘁,一頭栽進湖水中,被冰冷的湖水一激,清醒過來,卻發現自己漏了許多精妙之處,再也趕不上進度,悲從心來,嚎啕大哭。

  “瘋了,都瘋了!”

  在如此狂亂激烈的情緒包圍下,很難有人能夠保持本心,林雙木到底是練劍的,勉強比別人好一點兒,可是他身邊幾位……

  剛剛空談玄理的老道士是第一個昏厥過去的。

  插話修士倒栽進了船艙,猛醒過來,已經遲了,懊悔得猛擊艙板,直接把船都給打漏掉。

  只有吳景還在支撐。

  或許是連脈符裡的學問過於精深之故,大大提高了門檻,事實上,湖面上能撐到現在,還能跟得上思路的修士,步虛以上修為占了絕大部分。

  可據林雙木觀察,像老道士、插話修士這樣的,雖是如喪考妣,其實也是有些好處的,這就真的不可思議了。

  林雙木還發現,或許是已經全盤落入下風的緣故,廣微真人反而放開了,落子的節奏在加快、長考的次數在減少、時間在縮短,遠比第一輪成符之前,來得流利順暢。

  那種當斷不斷的場面再也不見,倒是妙著迭出,在棋面上看,據四角而困中腹,簡直是一片大好。

  可是,這畢竟不是真正下棋,遙坐在他對面的餘慈,也依舊從容。

  不管廣微真人拿出怎樣的棋路,都是自顧自地排他的竅眼,也從來沒有因為連迭的沖斷、絞殺,導致節奏混亂的情況。

  棋面到了這種情形下,廣微真人甚至沒能提走他一顆子。

  像林雙木這樣的,終於是恍然大悟:

  就算當時廣微真人不緩那一手,是否真的就能打斷淵虛天君的演示,還真不能那麼肯定。

  現在,淵虛天君倒像順勢向水天之間的符修們,展示在激戰中,種種“權宜變化”的精妙手段。

  之前坦白直露的,是“法度”,隨程度漸深,愈顯厚重;

  而今跳躍變幻的,是“技巧”,因場面激烈,更加好看;

  這樣倒是劃分出了層次,使強如吳景,弱如老道士、插話修士等人,雨露均沾,各得其所。

  零碎而豐富的“技巧”,總是要比單純但厚重的“法度”更吸引人,也更容易理解接受的。

  便是林雙木這樣的大外行,也看得漸入佳境。

  但與湖上一眾修士差不多,他不能免俗地在暗數竅眼。

  數到第四十處,和淵虛天君“預示”的分毫不差,二十八重關闕次第打開,高空的雲層煙霞,也是窮盡了層次變化。

  而在其週邊,廣微真人化出的符形,已經幾易面目,此時正化做一頭青鸞,振翅盤旋,羽下生風,想要越過關闕,直抵核心,卻始終未能如願。

  當二十八重關闕徹底打開,青鸞似乎深具靈性,發覺不對,清鳴聲中,高飛雲霄,尾翎帶起長長的雲氣軌跡。

  便在其後,忽有金光萬丈!
xox 發表於 2014-10-21 09:53
紫極 第八十八章 意若驕陽 普照大千(下)


  大日破雲,長空一洗!

  刹時間,仙都天闕蒸發殆盡,又或是退入了另一個虛空,只餘下“久違”的正午驕陽,破雲而出,重新成為一切的焦點。

  湖面上響起了潮水般的讚歎聲。

  可在日輪中,那展翅飛騰的三足怪鳥是怎麼回事兒?

  此時,湖上修士都見到,有一隻三足金烏,合於大日,展翅飛騰,仿佛下一刻就要飛出日輪,自由翱翔,然而將出不出,要破不破,與日輪渾然合一,將虛空中僅存的絲縷雲氣,都化為身外煙霞,早一步避開的青鸞神鳥,倒是倖免於難,然而只能在四面盤旋,根本不能近前。

  “怎麼能把那三足鳥給融進去的?是角度問題嗎?”

  林雙木很難相信,離了洗玉湖這片區域,真界其他地方也能看到這金烏化日的奇景。

  “太陽九芒十烏符!”

  湖上有見識廣的,傳遞了這樣的資訊,卻無助於解除他的疑惑。

  偏在此時,遠處又傳來驚呼聲,似乎是出了什麼變故,只是被層層人影所阻斷。

  看吳景依舊沉迷難出,林雙木不再理他,略懸高一些,循聲遠遠看去,只見湖上某處,突地燃起火焰,不知是怎麼個變故。

  直到嗡嗡議論聲傳導回來,他才聽明白:

  竟是有哪個還丹修士福至心靈,從符籙演示中,悟出一門法術。

  雖然那法術並非餘慈的演示的那樣,而是觸類旁通,然而其所發光焰純正,不沾雜氣,竟有先天之象,如果一路修行下去,說不定會早早奠定下一門小神通的根基。

  這也成?

  湖上被這突然生出的質的變化,逗弄得更加瘋狂。

  林雙木看到,不只是他們這些人,現在四面八方都有遁光飛來,那是一些本對碧霄清談、分雲鬥符不感興趣的修士,聽聞消息,匆匆趕到。就算已經拿不到好處,見識一下這千百年難睹的盛景,日後也有說道兒。

  就在林雙木瞠目結舌之時,身側忽然發燙,猛回頭,但見吳景身外,陡然間騰起一層焰光,亮得通透,看得見他身上,包括髮絲眉毛,均夷然無損。只腳下輕舟,頃刻間化為灰燼,吳景則是虛懸在湖面之上,身形沒有絲毫動搖。

  林雙木本能地劍氣護體,向後退了一段距離,哪知他剛退開,周圍一些修士已經給驚動,見到吳景此時模樣,轟地擠上前來:

  “又一個,又一個!”

  “又有人悟了!”

  看那些人的模樣,恨不能是撲上去抱著感受一下,吳景身外這層焰光的奧妙。

  林雙木見勢不好,背後長劍鏘聲出鞘,在水面上劃了一圈兒,劍痕劃水,水波被劍氣破開,一時竟難恢復,露了手“斷水不流”上乘劍技,也將吳景保護在內。

  趁眾人被他劍技所懾的空當兒,他厲聲道:“都退回去,要想如他一般,不如仔細去看淵虛天君的演示……天君神通廣大,乃是此道正統,你們還要用心參悟,不要因小失大,浪費機緣!”

  好不容易把人潮擋下,林雙木背上已經是一層冷汗,又被身後熱浪吹卷,轉眼幹透。他無論如何也不敢離開了,全神貫注為吳景護法,偶爾抽空往天上掃兩眼,又見那三足金烏,與大日相融,氣勢煊赫,一時無兩,心中敬畏之意,愈發明晰。

  這等大能,果然不是他所能理解和揣度的。

  或許只有述玄樓上那些人物,才能真正看明白,那神通手段背後的奧妙吧。

  述玄樓上的“那些人物”,此時還真沒有湖上某人猜測的那種感覺。

  或者更確切地講,恰與之相反……

  包括像藍學楨這些符修,在面對日輪中那只三足金烏的時候,其表現用“手足無措”來形容,並不過分。

  “淵虛天君在搞什麼?”

  最開始以為他在搞心計,然後知道是演示連脈符、展現符法神通,現在呢?

  這是太陽九芒十烏符?

  沒有人敢下定論。

  如果真的是他們預想中的符籙,此時已應是十烏並出,當空飛舞。可如今這將出不出,要破不破的,是怎麼個意思?

  這種含而不發的手段,更讓人心裡沒底。

  有人低聲問:“這算不算違規?”

  “違你個鳥規……要真想違規,廣微真人的棲真符還能存得下來?”

  眾修士都看出來,大日之威雖盛,卻是催發煙霞之用,並沒有直接作用在攻擊對方雲氣上面,依舊是維持著“分雲鬥符”的法度。

  在這上面做文章,是毫無意義的,倒是此時湖上此起彼落的呼叫聲,還有種種異象,已經由不得他們輕易忽略掉了。

  到目前為止,洗玉湖上至少有五六處,出現了修士頓悟的情形,雖說大部分都是悟出個小法術,突破個小關口什麼的,但這場面,已經堪比某些大能開壇講法之時。

  可以想像,等湖上這批人回去,從喧囂中沉澱下來,將今日所得整理清楚,所得的益處,還要遠超此時。

  只這一項,這成千上萬人以後稱呼余慈時,叫一聲“余師”,也毫無問題。

  便在一干人等重新消化這突來的變化時,楚原湘又側過身子,與邊上的楊朱說話,低聲笑語:

  “不管淵虛天君究竟想幹什麼,某家真是服了他!”

  楊朱依舊是以微笑回應,隨即把視線抬起,透過上方的水晶頂,看天空重又呈現的日輪,有些出神。

  在辛乙將話題引到符修專屬層面之後,楚原湘、楊朱等人,已經自覺地抽離出來,只看熱鬧便好。

  便是辛乙指斥四方,掃得眾人灰頭土臉時,他們也可以不出面。畢竟辛乙之言合于大義,且可以說是出於某種善意,在糾正某些人的錯謬之處。

  至於能達到什麼效果,某些人聽不聽得進去,是另一回事兒。

  可這時候,他們卻不能視若無睹了。

  當這一隻三足金烏融入大日,向水天之間盡情揮灑光芒之時,其所帶來的恢宏意境,是面向所有人,沒有任何理解上的障礙。

  即便是門外漢,他們也能看出來,此間意境,已遠在符法所能劃定的層次之上。

  也正說明,這煌煌異象,餘慈不是用靈符的結構法度堆上去的,而是真正以高就下,胸中先有了那博大氣象,才用符法的手段詮釋出來。

  至於究竟是怎樣的氣象,述玄樓內外,又能有幾人真正說得明白?

  那並非是過於艱澀,而是其所展現的內容,似乎已經跨過了某條界限,以至於很多人,根本無法揣摩,乃至於想像……

  這是眼界的問題……

  楊朱搖搖頭,玉尺擊打掌心,發出一聲脆響:

  讓一個修道不足一甲子的後輩,在眼光境界上超越?此時此刻,不知有多少人能正視這個現實。

  而且,最為不堪的是,此間真正具備“認清差距”能力的,似乎也不是太多。

  一干人等的微妙想法,自然無法影響到對弈中的餘慈和廣微真人。那兩位依舊自顧自地落子、應手,甚至對天空中的異象,也視而不見。

  在廣微真人應手之後,餘慈仍然是毫不遲疑,落下了第四十一手。

  按照這一脈符法神通的走勢,應該是第三符了。

  也在此刻,水天之間,有奇音流轉,悠遠如鐘,清盈如鈴,沁人心脾。

  述玄樓內外虛空,仿佛與此縹緲清音混化,倏然擴展,直趨天外。

  倏聞此音,不管眾修士是懷揣著什麼心思,也是心頭微動,有幾個甚至是出了神。

  不過他們大都是很快醒覺,低聲議論;

  “這是流金火鈴?”

  “照道經上的描述,不應該是‘流火萬里,鬼無迯形’嗎?怎麼這麼平淡?”

  太上圓光流金火鈴符暴烈強橫的威煞,在上清宗諸靈符中是出了名的。

  一旦展開,如大日神光,無遠弗屆;又如天火飛降,萬里盡成焦土。

  可如今的情況,其深層變化分明已化入陽光之中,混同日輪,普照大千,其威煞含而不發,純以“太上圓光流金火鈴符”本身,絕對無法做到這一點。

  “或是已經有了神通的雛形?四十一竅,按辛天君所言,其中不知暗渡了幾手,其中或許已經藏了神通之力,絕不會到七十六竅時,才完全發揮出來。”

  “有理!這一脈符法神通,不正是‘帝鐘’嗎?”

  在天垣本命金符內蘊的“五器四神”九項符法神通裡,“帝鐘”屬“五器”之一,本身是請神驅邪之用,而若單純施以音律……可這韻律,難道就是尋常搖搖鈴鐺?

  “不通,解釋不通!”

  在眾修士的困惑中,此時的洗玉湖上,較最開始的瘋癲狂亂,已經安靜太多了。

  前面的“演示”,刷落了一大批修為、悟性不夠的修士,但不論高手低手、聰慧愚癡,或多或少,都有所得,境界拔得太高,也使得這一批人認清了現實,不再強行跟著,開始參悟。

  剩下的人物,修為心境都有可取之處,也不會有失態之舉。

  故而,奇妙的清音入耳,幾不會受到任何干擾。

  已經沉思琢磨、參悟入定的修士,狀態更沉;

  清醒的人,則似有飄然出塵之想。

  遙觀湖上修士的反應,辛乙又摸起下巴,喃喃自語:

  “莫不就是消息中所言的道韻麼?雖未盡得其妙,至少有那麼一點兒味道,或是留了力?不過,也是足夠大方了。問題是……”

  他環視一周,看到眾修士都盯他看,忽爾有點兒尷尬的意思:

  “好像,我看走眼了?”
xox 發表於 2014-10-22 08:21
紫極 第八十九章 天地為爐 造化為工(上)


不管是樓內樓外,各方頭面人物,都是無奈。

他們發現,辛乙的想法,已經與他們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了,否則怎會聽來隻覺得更加糊塗?

這時候,不免就要出來個捧哏的:“敢問天君,這走眼……是何意啊?”

辛乙卻沒有立刻回應:“嗯,讓我梳理梳理。”

他就在那兒想,可有人憋不住,又問:

“這傳下來的,可真是道韻麼?”

辛乙莫名其妙:“你們前幾日不是親身經歷?怎麼還來問我?”

眾人又是面面相覷,果然,對那日的情形,辛天君當有一份不尋常的關注。

世上修士,但凡是層次到了,又有哪個能忽略掉呢?

要說“真文道韻”,當日萬古雲霄發動之時,他們之中,確實有相當一部分親眼觀睹,親耳所聞。可那是在“萬古雲霄”的大架構之下,誰也不會認為……或者說不會希望,余慈有隨意調動此等無上神通的能耐。

人們不進入餘慈的心內虛空,自然也就不會明白,萬古雲霄是如何與雲樓樹、承啟天密切結合的。

但經辛乙這麼一“提醒”,止不住思路就往上面靠。

不得不說,餘慈在“潤物無聲”上,做得實在太過出色,如果心有疑慮,很難察覺,但若細心品味,在和暖日光之下,耳聞縹緲清音,吐納數回,述玄樓內外都開始覺得,心口有氤氳暖意,似存非存,似續非續。

若再細細感應,便有一道純陽之氣,不煉而自生,神魂相接,便如同浸泡在溫水中,好生受用。

一時間,樓內樓外盡都沉默下去。

之前的符法演示,對湖上那些修士來說,是一份機緣,他們還能調侃、不屑,可到了現在,誰敢說這份機緣不是自己的?

眼看漸入佳境,耳畔卻是“砰”地一聲,難得的氣氛就此打破。

“原來如此!”

辛乙重重擊案,大笑出聲,全不管自己是否打擾了別人:“怪不得呢,從一開始,淵虛天君就沒把心思放在符法上……從頭到尾,就是在太陽上做功夫。”

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心中罵娘,可辛乙的話又太勾人,藍學楨不自覺便問:

“以天君之意,那位究竟是如何做法?”

辛乙拿手往天上一指:“法度隨之、氣象過之。”

他隨後解釋,如果餘慈只是一路演示出‘帝鐘’神通,也就那樣了。天垣本命金符的‘五器四神’雖然奇妙,本身也只算得小神通,在上清宗根本心法的主導下,合理架構,才有大神通的威能,如此便有上限。

可如今,餘慈僅僅是借符法神通的殼,去表達他對大日氣象的“看法”。

也因此,自然而然地,他減去了這一脈符法中,過於霸道直接的部分,代之而起的,是普照無私的純厚之意。

通過特殊的手段,太陽可以燃起燎原大火,但這哪裡比得上當空懸照,普照大千,生靈之所必須之妙?

失了“燎原”之火,也就是少殺幾個人;

而丟了這陽光暖意,萬物生長還有何可恃?

道、術之別,便在於此了。

“所以說,淵虛天君真正的手法,不是說演示什麼帝鐘神通,而是借用這一路符法,重新詮釋他眼中的大日——上人論道,不外如此。哈,我這回當真是不虛此行!”

藍學楨本來聽得還算明白,可當某個詞兒跳出來,他和滿樓的修士便又糊塗了。

“詮釋?”

辛乙拿起酒杯,一口飲盡,滿足地歎了口氣,這才道:

“是他想讓太陽怎麼照……就怎麼照唄!

滿座修士,盡皆啞然。

能聽懂的,自然是更深層的體會;而聽不懂的,卻也不妨礙他們以另一種方式去理解和把握。

故而不管是誰,又不免以別樣的眼神,遙望經由太乙煙都星火符、太陽九芒十烏符、以至於太上圓光流金火鈴符重新“詮釋”的日輪。

辛乙的話音,樓內樓外都聽得見,面對如此評論與評價,只要是聽懂的,想保持尋常顏色,也是艱難。

比如敖休,此時已經有些失魂落魄:“他究竟想幹什麼?”

張天吉陰沉著臉,不說話。

敖洋倒是非常冷靜:“就算他把這一局玩出花兒來,也只是一勝而已,這一局過後,他們那邊卻是要先出人了,選題也是我們掌握,勝面極大,而且,我們還有火獄真君和喬休真君……”

說到這裡,敖洋扭頭對張天吉道:“真君,是否讓廣微真人暫避鋒芒?”

他的意思是,廣微真人現在敗勢已顯,看起來又沒有特別強烈的爭勝之念,不如隨便下幾手,認輸算了。

不要讓餘慈借這一局棋,再弄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作為,順勢將己方的士氣提至巔峰。

人的心思是很微妙的,如果下一局是那位士如真君出場,借此大勢,恐怕真有可能超水準發揮,到時就算張天吉或喬休上陣,也不敢說必勝。

再輸掉第二局,剩下三局裡稍微有個什麼意外,他們就只能在此彪炳史冊的大事件中,充作背.景了。

張天吉神情微動,顯然是動心了,可是當他抬頭,看到廣微真人出奇安然平靜的意態,便歎了口氣:

“此子狡猾,正切中廣微師叔的脈搏,師叔未必樂意……”

所謂的廣微真人“故意緩手”的說法,就算辛乙將其否定,此時的張天吉也要死扣著不放開,好給自己留一些顏面,而順著這個思路多考慮一層,張天吉更發現,如今這形勢,恐怕也是騎虎難下:

“強行中止,做得太明顯,怕是有損師叔清名,還是順其自然吧……”

嘴上說著,心裡也在想:

看這形勢,反正沒多久了,何必枉做小人?

敖洋也歎了口氣,不再勸說,而是收攝心神,和張天吉討論起下一局的策略,也只有用這種方式,才能排解此刻他們心中的隱憂。

哪知沒說幾句,周圍忽然又是騷動。

兩人愕然抬頭,此時身後敖休已經發出了驚歎聲。

只見虛空棋盤之上,廣微真人投落烏光,高空雲氣青鸞又一聲長鳴,逆著日光盤旋飛起,忽然當空分散,飄飄羽落。

這當然不是自絕認負,那飄飛的鸞羽,才至半途,分明是化做千百個靈光符文,排列縱橫,法度謹嚴,如一篇當空布下的絕妙文章。

其中更有線條勾勒,呈現出十多位姿容神態各不相同的神明法相,也盡都嵌入靈光符文之中,翻折疊合,轉眼成冊。

觀景雲臺上,張天吉先是發怔,繼而拍膝長歎:

“化應靈文,合符成籙!”

廣微真人不愧是符法宗師級數的人物,就在一路被動之下,也是百折不撓,竟然能使出正一道的神通符法,將前面顯化的一應散亂的符形,臨時書以靈文,集結成一部法籙,一脈相應,感靈通神,論結構的複雜,還要遠在余慈的符法神通之上。

只這一手,張天吉便是自愧不如的。

恐怕就是正一道符法造詣最高的“呈天君”,也就是做到這一步了。

敖洋對符法是個外行,見這一手應下,聲勢大不相同,也有些驚喜:

“莫不是可能反敗為勝?”

張天吉無法答他。

也在此時,餘慈落子,此刻情況仿佛與開局時掉轉過來,他這一著平平無奇,當空懸照的大日金烏、縹緲清音,也沒有什麼新奇的變化。

旁人尚來不及細品,廣微真人幾乎是不假思索,徑直落子。

這肯定是超越了之前他所有的落子速度,而當那烏沉沉的光芒落定,很大一部分修士,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

也在此刻,虛空棋盤上,白光上沖,光焰飛騰,然後……

熄滅了一片!

落子、斷氣、提子!

水天之間,陡然間靜寂下去,而觀景雲臺上,則是敖休第一個醒覺,下意識激跳起來,狂叫了一聲:

“好!”

這一聲吼,使得觀景雲台、乃至於述玄樓上的氣氛,均如河上冰層迸裂,喀喀喇喇響成一片。

“突來一著,下得好辣手!這怕不是有一條大龍了?”

“怎麼回事兒?這是要翻盤嗎?”

“這局面可是越發地看不懂了。”

議論到後來,便是辛乙都搖頭:“竟給逼到了這步田地……”

怎麼,想改口?

某些人不可避免地這樣想法,可又不敢確定。

此時此刻,已經沒有人敢擅解辛乙他老人家的話意了,尤其是胸口那氤氳暖意依舊存在之際。

一時間,述玄樓內都是沉默。

但辛乙也沒有讓他們等太久,他發出一聲長長歎息:

“好好看吧,這是廣微拼了老命給你們爭來的……”

話至此處,不管別人是怎樣的反應,他都不再多言,也有些意興闌珊。

因為他最清楚,廣微真人素來宣導的是清淨符,即單純摹天仿地、畫符成竅、以氣貫之,不喜其中摻有太多所謂“神明”之能、香火之力。便是正一道內,性靈通神的符法亦是高妙,他也很少涉及。

可眼這一部拼合起來的符籙,有個名目,叫做“太上正一禁煞解厄法籙”,雖然結構精妙,法力通天,卻終究還是借用“神明”之力,對廣微真人來講,不再是那麼純粹。

至於為何如此,原因很簡單:

廣微真人還想支撐下去……他也只有通過這種方式,才能支撐下去!
xox 發表於 2014-10-22 08:22
紫極 第八十九章 天地為爐 造化為工(下)


  私心雜念……終於沉渣泛起?

  辛乙摸著自家腦殼,在心中調笑了老友一句。

  當棋局進行到第四十一合,那種局面,就是個修行剛入門的通神小修,也能看出來,廣微真人敗勢已成,萬萬沒有扳回來的機會了。可一旦認輸,這盤可稱“空前”的棋局,便再沒有了存續的必要。

  這時候的廣微真人,“私心”才真正占了上風。

  他讓想這盤棋局盡可能地延續下去,“逼”餘慈盡情展現其中神通威能,使得水天之間萬千修士能夠體會符法不可思議的奧妙。

  可也是這份“私心”,才是真正排除了門戶之見,無你我、內外之分。

  有的只是對符法的一個“癡”字而已。

  不管述玄樓內外有多少人能夠理解辛乙的言語、明白廣微的情懷,棋局都在持續。

  余慈應手。

  自家幾乎是給屠滅了一條大龍,排布的四十餘個竅眼,轉眼就掃滅了三分之一,不管是在現實的棋局上,還是星羅法的規矩下,都是大大的不妙。

  可餘慈從頭到尾,連眼睛都沒眨一下,落子的節奏都看不出有什麼變動,依舊乾脆、直接。

  隨著白光投落棋盤,棋面上還是看不出任何變化,可就是這種“無變化”,才讓能看清局面的人驚心且無奈。

  辛乙早就不看棋盤了,他眯起眼睛,透過水晶頂,看天空日輪。

  此時在述玄樓上,和他眼中看到的“情景”比較類似的,可能不超過一個巴掌。

  越是觀察,心裡越是發癢,無意識地扭動脖頸:

  “真想拿下來修修啊……”

  便在他的感歎聲中,餘慈和廣微真人又各落五子,前者則又被提了兩子,棋面上簡直就是一潰千里的模樣。

  甚至在殘缺的棋形周圍,都要找不到落子的空當。

  水天之間,萬千修士早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瞠目結舌,不知東南西北。

  半空中,餘慈搖搖頭,他明白廣微真人的想法,可用的方法已是無奈之下僅有的選擇,未免不怎麼周全,沖亂了棋形、符形之後,能看懂棋局中間內核的,已是鳳毛麟角,而技巧上的變化,也已經窮盡。

  那些水準參差不齊的修士看了,怕是有害無益。

  到此為止吧!

  餘慈投落棋子,落在虛空棋盤上,依舊是挨著自家棋形,也是附近僅有的幾處能下子的地方。

  一子落下,許多人就是呲牙咧嘴。在棋術上,這簡直就是自堵出路,再送一條大龍去給廣微真人屠宰。

  只要廣微真人落子的話……

  可問題在於,廣微真人拈子在手,卻再也找不到落子的位置。

  概因虛空棋盤之上,之前他所排布的黑子,其黑沉顏色正逐一褪去,換了熾白光焰,沖霄燃燒。

  廣微真人愣了愣,慨然歎息:“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

  歎罷擲子,就此認負。

  述玄樓上,辛乙續他所言,悠悠長吟:“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何物為炭兮,何物為銅?”

  樓上諸人聽得直翻白眼兒,連廣微真人突然認輸的衝擊都淡了不少:

  您老是不是突然忘詞兒了?

  當然,也有人在思慮辛乙話中深意。

  若按原初所本,應是“天地如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乃是流傳千古的名句。

  經辛乙這麼一改,意味兒就有些微妙的變化,似乎在暗指什麼。

  述玄樓上的人在動腦筋,而在觀景雲臺上,敖休則在怒叫:“違規……”

  “你閉嘴!”

  張天吉毫不客氣地呵斥過去,按正一道的輩份,敖休算他的師弟,訓起來理所應當。

  壓住了敖休,張天吉又對旁邊弟子道:“去迎你廣微師叔祖回來!”

  弟子應命而去,這位本來也是莫名其妙,可才一動身,四面又傳來驚呼聲,他一抬頭,只見高空之下,日輪週邊煙霞正急劇收攏,盤轉化形,轉眼間成了一具似鈴鐺又似小鐘模樣的法器,頂部提手有山形如劍,正是玄門帝鐘形制。

  而日輪中的三足金烏則是首度飛出,往帝鐘內投去。

  帝鐘只一晃,便將金烏收納,甚至不見任何變化痕跡。

  但緊接著再一晃,縹緲清音微見起伏,廣微真人所結的“太上正一禁煞解厄法籙”便是砰然崩解,其中“神明”似已具靈性,在崩散的符文中,現了法相,個個三尺有奇,內外俱現光明,於虛空中結陣自守。

  可那帝鐘第三次晃動,便有飛騰烈焰自十餘具神明法相中燃起,頃刻間使之盡化飛灰,連帶著漫天符文,亦都不見。

  “這是怎麼回事?”

  被訓斥的敖休有些清醒過來,可是這局面已不是他能看得懂的,只能將求助的視線投向張天吉。

  然而後者只是將眼一瞪,呵斥因天空變化而走神的弟子:

  “愣著幹嘛呢!”

  那弟子看得險些忘了自家的任務,被師尊呵斥一聲,才記起來,忙不迭到了廣微真人到近前,便見真人盤膝而坐,除了苦笑,整個身子都是僵的。

  弟子也是有眼力的,一看便知,廣微真人此時已是精疲力竭,幾乎是被磨去了最後一點兒元氣,險些就墜下雲頭。

  怪不得張天吉要他來接呢……

  弟子小心翼翼地扶起廣微真人,慢慢回到觀景雲臺上。

  廣微此時從頭到腳,開始冒出蒸騰熱汽,止都止不住,十分狼狽。但述玄樓內外,沒有人敢笑話他。

  不說別的,只那一堊手合符成籙的手段,便能奠定廣微真人符法宗師的地位,以真界之大,能有這般造詣的,絕不超過二十人。

  若非是他,述玄樓內外、水天之間萬千修士,也未必就聽聞那泠然道韻、得睹這恢宏氣象。

  張天吉站起身,迎廣微真人過來。

  廣微真人道一聲“有負所托”,張天吉又行禮道:“累師叔破戒,天吉惶恐。”

  他絕口不提勝負之事,好生安慰一番,轉頭看向敖洋,眸中意緒難明:

  “現在,該貴會派人了。”

  敖洋點頭應道:“且不忙,按規矩,輪到那邊先派人出來。”

  在他身後,敖休實在是忍不住心頭疑惑,故意無視了張天吉冷厲的眼神,直接問起廣微真人:

  “師叔,剛才余慈落子變色,這……”

  廣微真人本自靜靜調息,聞言睜眼,莞爾一笑:“實是我心思操切,弄巧成拙……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若你想弄清其中符法奧妙,今日會後,可來尋我,仔細探討一番。”

  敖休“呃”了一聲,他哪是想尋根問底,只是希望找出餘慈手段的不合理之處罷了。心思太迫切,卻是忘了,廣微真人授業向來是認真嚴謹,若要尋去,不把裡面道理給他解釋清楚,他怕是難以脫身。

  這時候,輪到敖洋替他解圍了:

  “真人,我們還要與淵虛天君那邊至少戰過三場,您以為……”

  廣微真人看他一眼,平淡回應:“天君不是不會再出場了麼?”

  說罷便又瞑目,自顧自調息去了。

  張天吉當然看到廣微真人的反應,知道這位師叔有些不滿,但有些事情,開了頭卻不真正做到底,又豈能甘心?

  況且,下一場不是海商會出頭麼?且看看他們如何安排,又是怎麼個結果。

  另一側,得勝的餘慈隔空向廣微真人施禮,信手一招,半空那煙霞帝鐘便滴溜溜打著轉,到他手中,轉眼不見。才回返樓上,薛平治起身相迎,而緊接著,辛乙竟也笑吟吟站起身來。

  如此也還罷了,偏偏自簾幕後的夏夫人起,楚原湘、楊朱等也都如此。

  這倒好,整個樓上,不管樂不樂意,各方修士紛紛起立,臉上表情各異,湊在一塊兒看,當真古怪莫名。

  薛平治明眸掃過樓內,繼而展顏笑道:“天君與廣微真人奕棋傳法,恩澤萬眾,雖大堊日當空,亦要失色。”

  她捧起余慈,自然是毫無壓力。

  但接下來,卻是簾幕之後的夏夫人一語定乾坤:

  “今日之後,天君與廣微真人的‘洗玉譜’,必成一代名局,流芳千古。”

  不少人心中腹誹:成了名局,然後去誤人子弟麼?

  可不管怎樣心中泛酸,人們也必須承認,只要不是當真用它來學下棋,且將這一局裁開,只用前面半局,拿來做真人境界以下符修的經典教材,決沒有任何問題。

  若真的推廣開來,天下符修連脈布竅的基礎功夫,恐怕要有相當的提升。

  至於後面半局的法度規矩,以及氣象真意,能看懂的,恐怕是少之又少。

  可只要是看明白的,比如辛乙,又或者楚原湘、楊朱等,觀其態度,裡面的玄妙不言自明。

  這時候,餘慈倒是拿出謙遜的姿態:

  “不敢,實是真人雅量寬宏,符法純厚自然,才能逼出這一盤棋。”

  說話間,他的視線在辛乙、楚原湘、楊奇等當先起立的幾人面上一轉,當然也沒漏過夏夫人,幾人目光接觸,並沒有做進一步的交流。

  直到餘慈回位,各方才陸續坐下。

  余慈又舉杯向樓上各人示意,但只略沾唇而已。

  此時此刻,沒有人說他倨傲無禮。一方面是實力地位使然;另一方面,明眼人也都看出來了,餘慈在此的,實是一具分身,飲酒之類,全無意義。

  至於為何是分身,又如何能以分身取勝,在連迭的變故之下,這類資訊,似乎也沒多少衝擊力了。

  千寶道人看余慈幾乎成了半透明的側臉,低聲歎道:

  “其實也是苦戰哪!”

  歎息未已,夏夫人柔聲道:“五局三勝,天君拔得頭籌。不知下一局,天君可有了人選?如今輪到天君先定人選。”

  旁邊薛平治便示意餘慈,不要把士如真君忘記了。

  餘慈對她和士如真君微微頷首,接著卻是轉過頭去,笑道:

  “不能讓師叔白來一趟,第二局,就請您出手相助吧。”
xox 發表於 2014-10-23 11:03
紫極 第九十章 內景外成 天地如一(上)


       此言一出,述玄樓內外,眸光打閃,齊齊聚焦過來,相關心緒更是複雜多變。

  有相當一部分人,還是帶了點兒驚喜的:

  等淵虛天君過去,其虛弱的本質就暴露了嗎?

  作為視線的焦點,千寶道人微愕,但他也是七竅玲瓏之人,哈哈一笑,並不多問,直接站起身來:

  “成!看在你師傅份兒,師叔我勉為其難,也不要報酬,白幫你一回!”

  他看似說笑,其實是排除掉了離塵宗之參與此間分配的可能。

  但如此這般,也僅僅是打消了某些人極少部分的疑慮而已。

  千寶道人慢步出了述玄樓,去尋他的對手。他步子邁得不緊不慢,但心念轉動卻是非常迅捷。

  他到這兒,並不是當真看戲來著,也不是像對餘慈所說的那樣,來湊個數,抵消個強手之類。

  嘻嘻哈哈的外表下,千寶道人一直在冷眼旁觀。

  多少年來,離塵宗和洗玉盟有千里萬縷的聯繫,作為核心弟子的千寶道人,往來頻繁,對這邊的生態最是清楚不過,某種程度上,甚至比洗玉盟內部的某些人,都要更瞭解。

  他一直在琢磨正一道和海商會斜刺裡殺出來,其背後的因由。

  明眼人都知道,這兩家出面,爭一個對他們而言,全無意義的所在,十有八九,是與洗玉盟內部某宗門有交易。

  照目前這種情況,洗玉盟各個核心宗門,已經是把幾處虛空世界,在內部瓜分完畢,但總有那麼一兩處,需要競爭,那時候,才是要動真格,各個宗門的符法大能,都要輪番出手,也是這一場碧霄清談的真正高潮所在。

  以餘慈那驚豔絕倫的符法造詣,恐怕已經是被人請去,增加勝算。

  如此算來,競爭對手還真無所謂……“有所謂”也沒辦法,目前規則之下,誰也無法置疑餘慈的資格。

  就算想使絆子,折騰“死星”做什麼?

  傷不到餘慈半根汗毛,還只能將其激怒,然後由他們自己消受。

  那麼就只剩下一種可能:

  這是“自己人”在背後捅刀子!

  某些人恐怕就是打著“釜底抽薪”的主意,先把這位淵虛天君的後路抄了,回頭大可假模假樣地做一場置換,把他在那處重要虛空世界的股份剔除掉。

  這種事情,在洗玉盟內部,並不罕見。

  就他與薛平治交談時捕捉的話風,還有碧霄清談開始前後,各方的反應,千寶道人已經能夠確定,和餘慈結盟的,必是飛魂城無疑。

  並不是說,飛魂城、夏夫人就是幕後黑手。

  畢竟,飛魂城還有盟友,還有附庸。

  千寶道人對裡面的彎彎繞繞實在太熟,想到飛魂城,隨便就能拎出一串兒相關宗門,包括他們的具體情況。

  作為洗玉盟“三天”之一,飛魂城的“勢力”還是比較大的,在“九地十五人宗”之內,其盟友和附庸宗門便有六個之多,與清虛道德宗持平,較四明宗和浩然宗那一派,還要多一個。

  不過劣勢則在於魚龍混雜,向心力有些問題。

  作為核心的飛魂城,鐵杆盟友自然是同源而出的千山教,可後者只是一個人階宗門,實力偏弱,飛魂城本身也是內耗嚴重。相對而言,兩個地階盟友百疊門和五絕館,都是實力堅強,只比飛魂城略低一線而已。

  除此以外,像什麼海崖宗、千奇宗、金幢教,雖各有特色,但良莠不齊,靠過來的時間也不是太長,只是在幽燦和夏夫人的手腕下,拼合在一起罷了。

  這樣的聯盟,出問題、扯後腿是正常的。

  但並不等於他們就要容許此類事件發生,若這回忍下了,後頭還不知會出什麼妖蛾子,吃什麼悶虧。

  這就是在洗玉盟的生態。

  此類生態,不只是飛魂城這一派獨有,包括與其競爭的清虛道德宗,還有成雙結對、構成另一個平衡點的四明宗和浩然宗,上清宗破滅之後,整個洗玉盟的格局就是如此。

  除“三天”之外,九地十五人宗,以及數百家盛階宗門,都要站隊劃界。

  其宗門等階越往下,左右搖擺的空間越大,像“盛階”與“和階”宗門,今日投靠這家,明天投靠那家,都沒有太大問題。

  但“九地十五人宗”這二十四家門派,絕大部分的立場已經數千年以上沒有變動過了。

  比如純陽門,便是數劫以來,一直跟隨清虛道德宗,亦步亦趨。

  又比如千山教,與飛魂城同屬巫門一脈,就是嚷嚷著要翻臉,也不會有人信的。

  當然,除了站隊,還可以嚴守中立。

  這裡面也有兩種情況,

  其一如飛羽堡,實力不俗,自成體系,又有個老不死的坐鎮,完全有左右逢源的資格,同樣類型的又有八極宗。

  其二如曾經的赤霄天,因為殺手宗門的性質,不存在任何立場,但也自然給排除在決策圈之外,還有一些不自量力想要“左右逢源”的,如今天的靈辰宗,就是典型。

  如此站隊劃界,也不是說各個派系之間水火不融,而是某種平衡生態的需要。

  當年上清宗在時,已經有所顯現,這些年則是變本加厲,裡面的關係錯亂複雜,沒有人指點,且不深入觀察個十年八載,絕無法理清楚。

  是上清宗留下記憶太過“深刻”的緣故?

  正是由於這種生態,使得洗玉盟能夠在上清宗魔劫、天地大劫的連番衝擊下,依舊維持相對的穩定,而對於千寶道人這樣性情的人來說,只能是慶倖沒有生在北地三湖了……

  在離塵宗,看不慣至少可以遠遠躲開,可在這裡,在周覆一切的大網中,又能躲到哪兒去呢?

  目前,餘慈是以其不可思議的能力硬頂,可明槍暗箭,能支撐到幾時?

  千寶道人心中越是明白,越是擔憂。

  可如今他能做的,只有眼下這麼一點兒微不足道的事情罷了。

  千寶道人來到述玄樓外,靜待自己的對手出現。

  他心裡想:最好是出來一個“上駟”,火獄真君最好,喬休真君也湊合,只要兌了子,少輸當贏嘛……

  然而,對面站出來的人影,讓他失望了。

  來人中等身材,便是穿著道袍,也沒多少出塵之氣,看上去倒是精瘦幹練,眸光犀利,不是好欺之輩。

  對方他也認得,是此界知名的符修天風散人。雖是散修出身,但一步一個腳印修煉到真人境界,一身所學極是扎實,比當初被噬原蟲催化的南宮城,可要強出太多。

  就算他在全盛狀態,勝機也極是渺茫,更不用說是在今日。

  正一道和海商會還是精打細算哪!

  難得他們還能穩住陣腳,留了張天吉和喬休兩個小劫法宗師,怎麼算還是那邊更有機會!

  至於本局……好吧,這回輪到對方選題。

  歸真法,歸真法!

  千寶道人喃喃禱告,雖說勝算真不大,可是他也絕不想輸,那麼,就只有這個看起來比較合他胃口的比法,才更多勝算。

  可惜,似乎所有的運道都被第一局的火焰燒光了,天風散人沒遂他的意,冷靜道:

  “一色法!”

  千寶道人閉了閉眼,不假掩飾地露出苦笑。

  這是看老子境界低,又有傷在身,往死裡欺負啊!

  今日“分雲鬥符”的五種方式,萬象法主控制、羽落法看巧思、星羅法重大局、歸真法需靈性,唯有這一色法,要的是“水天一色,橫無際涯”。

  就是對一處極大範圍的環境,以符法進行控制、渲染,彼此爭搶“地盤”,考驗的是符法在“宏大”領域的造詣,故而修為境界是重中之重,稍遜一籌,場面上就很是難看,可謂勝即大勝、敗即慘敗。

  千寶道人本還想掙扎一下,正要開口,卻見對面天風散人搶先一步:

  “我選天色!”

  千寶道人苦笑:“那我就是水色了?”

  所謂天色、水色,其實就是晴與陰的差別,就是要鬥符雙方,通過對雲氣的控制,使此天象彌擴水天之間,也是一色法最經典的顏色分類。

  若換了別日,千寶道人巴不得如此,畢竟“水色”與他的“千寶池”對應,最好施為。

  可如今,經過剛剛餘慈對“帝鐘”神通的應用,這一片天地,正是陽氣最盛之時,誰選“天色”,便是順時而動,對應的那個,自然就是逆勢而為。

  雖說為平衡起見,根據自然天氣的不同,有“先手五息”的規定,但這絕不足以抵消目前的差距。

  千寶道人往述玄樓上撇了一眼,因為角度問題,沒看到餘慈的表情,但想來好看不到哪兒去。

  這算不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真的不給活路啊……

  不管怎樣,選人、選題、選先的流程都已經走完,不能再有所更易。

  鬥符雙方只等那一聲象徵開始的清罄之音了。

  千寶道人微瞑雙目,氣機流轉,盡可能調整到最佳狀態,他也準備將身上傷勢暫時強壓下去,不去管結果,卻定要奮力一搏!

  目前的好消息是,剛剛餘慈“詮釋”大日的餘波,似乎還在發揮作用。

  特別是當他靜下心來,便有氤氳暖意,仿佛是一塊溫玉,在胸腹間來回滾動。

  當他注意轉移過去的時候,連神魂都受到滋養,非常舒服,以至於幾乎感覺不到傷勢的拖累。

  不過,這種待遇,是他一人獨享嗎?
灰虹紫霓 發表於 2014-10-25 13:45
  紫極 第九十章 內景外成 天地如一(下)

  千寶道人可以肯定,在余慈下棋的時候,述玄樓內外都是有類似感應的,士如真君就提起過。
  
  但在分了勝負之後,余慈明顯有一個收攝帝鐘、金烏的動作,而若再有影響,夏夫人不說,張天吉等人又怎會不提出異議?
  
  千寶道人的視線掃過天風散人,也掃過述玄樓和觀景云台上的許多人,從神情變化上,得出一個判斷:
  
  這份待遇,還真是獨一份兒!
  
  他有悟於心,抬頭看天,太陽光芒強烈而不兩眼,甚至有點兒親切;深吸口氣,自口鼻間進來的氣息,也是暖融融的,而且沒有平時那些微小的雜質,就像是在秘府洞天修煉時一樣,整個人都似是抹消了與外部天地界限,要在精純的天地元氣中融化掉了。
  
  解良那個老古板,曾對他做出過恨鐵不成鋼的評價,說他這輩子,只有在洞天福地裡、浸泡在精純元氣中,才能感受「天地如一」的滋味兒。
  
  現在,千寶道人就很想揪這位兄弟來瞅瞅:
  
  就這兒,你給起個名兒,叫什麼洞天好呢?
  
  千寶道人不知道余慈是怎麼做到的,他忍住沒有回頭,定了定神,也等到了清罄之音響起。
  
  自此刻起,他有五息的自由發揮時間,以抵消如今晴空萬里的自然天象。
  
  千寶道人開始畫符。
  
  有人曾說過,一色法的本質,就是用水汽丈量光線,他深以為然。
  
  藍天白雲,陰霾密佈,對能夠呼風喚雨的修士而言,聽起來簡單,可要想達到那個標準,絕不是件簡單的事。
  
  召兩片云彩過來沒什麼,真要達到變化天象、幾近天然的程度,還要在種種干擾下維持,千寶道人自認為沒那份能耐。
  
  但他從來都是心思靈便之人,知道事態微妙,決不會悶頭走到黑。故而一邊琢磨形勢、猜估余慈手段,一邊試探性地慢慢勾畫符形。
  
  他使的是一個非常普通的「云水符」,是修士煉丹、製器,需要陰涼環境時,隔絕日光之用,在水汽較為充沛的地方使來,更是簡單方便。
  
  既然簡單了,功效可想而知。
  
  所以,此刻沒有像之前的比鬥那樣,陰云四合,寒氣驟降,只是起了陣微風,湖上修士感覺到有些濕氣,抬頭上看,一片云朵乘風而來,飄悠悠遮住太陽。
  
  述玄樓內外修士:「……」
  
  現在直接宣佈天風散人勝出可以嗎?
  
  便在水天之間一片啞然之際,又一聲清罄之音響起,提醒「先手五息」的時間過去。
  
  沒有什麼好說的,天風散人直接畫符。
  
  按照「一色法」的法度,考驗的是修士符法的「宏大」特性,範圍要廣、持續時間要長,還要經受住衝擊破壞,故而最好是先出核心分形,視後面情況,臨時增刪調整,天風散人也是這麼做的。
  
  他起手的靈符也很普通,是連通神修士都能應用自如的「大日符」,專用來釋放強光高熱,部分時候能起到破除幻術的作用,是最簡單的雙符形結構,算是和「云水符」同一個檔次。
  
  可緊接著,他遠超出千寶道人符法造詣便充分顯現出來。
  
  便在符形勾勒完畢之時,他指尖隨意涂畫,竟是在核心雙符形的基礎上,連續排出了七個後續符形,引動天地元氣,流動不息,使水天之間風力驟緊,湖上水紋層生。
  
  此時,千寶道人的「云水符」還在發揮作用,收集湖面水汽,製造空氣對流,將其送上天空,凝結成云……當然,這份兒效率堪稱是慘不忍睹。
  
  而天風散人的符法發動,倒在某種程度上,加速了云氣生成的進程。
  
  觀景云台上,敖休經過一番心理調適,又看到天風散人與千寶道人之間巨大的差距,此時倒是變得輕鬆下來,難得地露出笑容:
  
  看那拙劣手段,天風都覺得心焦……
  
  敖休一點兒都不擔心天風散人會弄巧成拙,這樣的日頭,所謂「風吹云散」,只要是起了勢,想再聚云生陰,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兒。
  
  看起來,千寶道人這一局,是要讓了。
  
  如此,重點還是要放在後面三局……他有心想參加敖洋和張天吉的討論,可他前面的表現,比現在的千寶道人還要拙劣,以至於那兩人很乾脆地將其排除在外,自顧自埋頭商議,讓他心裡很是不爽。
  
  想到這兒,他又有些神思不屬。
  
  恰在此時,眼角處忽有一道清光刷過,直指天風散人處,轉眼間就是符形動搖,已經排列好的十餘個分形,驟然扭曲,當即崩潰了三分之一還多。
  
  這下來得突兀又毫無道理,天風散人直接就愣住。
  
  這是符法手段?
  
  敖休根本沒過腦子,當下跳起身來,一聲「犯規」就要嚷出口,可話到嘴巴,卻是看到張天吉和敖洋刀鋒似的眼神,猛窒間,硬生生把那兩個字又嚥了回去。
  
  而在此時,水天之間已經起了嗡嗡的議論聲。
  
  只要是一直關注比鬥情形的就能看見,清光發端於千寶道人背後,當空刷落,直指天風散人身前,虛空凝就的符籙。
  
  雖說「一色法」允許向對手發起幹擾,但那也是在符法層面上,別的手段是萬萬不成的。
  
  而怎麼看,千寶道人這一招,也是出格了。
  
  湖面上議論紛紛,但所有的議論聲,到了述玄樓上,就盡數消失。
  
  這邊的修士,一大半都看向辛乙——這位符法大能早先數次準確論斷,還有直接作用於各家各人的慘痛回憶,都為他建立起不可動搖的權威。
  
  另一小半人,則是看向余慈,裡面的情緒不免就有些微妙了。
  
  余慈則根本不搭理,只與身邊薛平治、士如真君低聲交談,似乎對樓外的斗符,都缺乏關注,又像是為同樣迷惑的同伴,做一番解釋。
  
  不論他在做什麼,都無人能從中得到任何有意義的信息。
  
  如此微妙的情形,一直持續到辛乙開口發笑:「好傢伙,祭煉?」
  
  大部分都是糊塗,卻也有像藍學楨之流,脫口應和:「果然是祭煉!」
  
  「怎麼是祭煉?」
  
  三言兩句,眾多修士的思路又給弄亂套了。
  
  辛乙則適時起到解惑的作用:「這位離塵宗的道友,當真深有巧思,你畫你的,我煉我的……對法器的祭煉之法,能給他用到這裡,也可謂奇思妙想、『不滯於物』了。」
  
  經由辛乙這麼一提醒,有眼尖的就看到了:
  
  「千寶道人手上掐的,正是地煞手決!」
  
  此言一出,之前述玄樓上滯後的氣氛,便是轟然熱烈起來。
  
  不管是符法上的內行、外行,「祭煉」這種事兒,大夥都懂,誰還沒有一件與心意相合的法器、法寶?
  
  人們也都知道,祭煉之術,根源還真是符法。若千寶道人真用這般手段,誰也不能說他違規。
  
  可這又是什麼道理?
  
  憑什麼作用在法器、法寶等實體之上的祭煉之術,能用在斗符上,而且效果還相當不錯?
  
  當下就有性子急的,直接叫道:「還請天君為我們解惑!」
  
  一時應和者眾。
  
  哪知道,一直以來好為人師的辛天君,這時候卻使了個狡猾:
  
  「天君?在座的天君可不是一個……」
  
  他此話一出,眾修士的視線「刷刷刷」全落到另一側余慈身上。
  
  至於楚天君之流……又不是神意攻伐,就不要湊熱鬧了吧。
  
  可惜,余慈此時可謂水潑不進,眼都不眨一下,便回道:「辛天君是天下公認的煉器宗師,經手的法器、法寶不計其數,至於在下,從頭祭煉的法器,還沒有一個超過十重天的,實不敢在此大庭廣眾之下出醜。」
  
  聽他這麼說,滿樓修士也是啞然。
  
  也只有在這種時段,人們才能想到,他們面前的淵虛天君,說到底也不過就是一位修道不超過一甲子的「新銳後進」。
  
  論經驗、論積累,簡直匱乏得讓人……嫉妒啊!
  
  能以如此經歷,凌駕於萬萬人之上,擁有他人千年萬年也難以實現的成就,等到經驗、積累足夠了,還有他們的活路嗎?
  
  辛乙為之失笑,不再和余慈糾纏,直接便道:「那我就再說說。要說祭煉用在別處,理論上是完全可行的。祭煉的本質嘛,就是是靈昧……咳,不好意思,說順口了,我是說,祭煉就是人的心神與某種天地法則構造的融合,這一點,大夥應該明白。」
  
  述玄樓上的修士,沒有水平特別差的,聽得是心領神會。
  
  僅有的幾位已經接觸到「天人九法」層次的強人,也知道,辛乙真正想說的是:
  
  祭煉本質就是靈昧法則與造化法則的某種「媾和」方式。通過心神與特殊法則構造——通常來說就是法器的結合,達到更方便運使法則力量的效果。
  
  當然,具體的理論要更複雜:人之本身也是造化成就,和法器結構迥然不同,如何在不同的結構之間取得平衡、實現融合,且保持「人」的主體地位,不耽誤修行精進,是能夠讓人鑽研一輩子的大學問。
  
  辛乙就是陷在裡面出不來的典型代表。
灰虹紫霓 發表於 2014-10-25 13:50
  紫極 第九十一章 外接內化 境界之別
    
  此時,身為負面典型,但同時也是最權威宗師的辛乙,正向各路修士講授他的認識和經驗:
  
  「祭煉的目的,就是使器物成為自家形神的外延,這是個技術活,要遵遁天地法則的一整套規矩,還要有足夠的適應變化。理論上呢,萬物均由法則運化而成,不論有形無形,都是能夠祭煉的。當然,這很難。
  
  「就是對實體器物的祭煉,最初也是極難的,但有哈十一那樣的前輩高人,總結出了『天罡地煞』這樣基礎模具,在一定範圍內,有通用的效果。這樣,剩下的工作就好辦了,『心神』為火,有了模具,燒製成什麼模樣,只要掌握好火候就成……」
  
  說到這裡,大家就都明白了:
  
  辛乙的意思是,模具有通用的,就有不通用的,傳統上所謂「一器一法」的祭煉方式就是如此。
  
  而只要掌握了祭煉的本質,就可以隨意擺弄「模具」,萬事萬物都能夠進行祭煉。
  
  千寶道人既號「千寶」,身備法器無數,大部分都要祭煉後才能使用,卻絲毫沒有耽擱修行進度,如此人物,十有八九,就是能夠深入掌控祭煉本質那一類。
  
  此時此刻,眾修士看向千寶道人的目光,自然又有不同。
  
  「這位千寶道友,在祭煉之術上,已經走出了一條奇路,將祭煉化為神通,同中合異,異中趨同……真是有趣!」
  
  辛乙絕不吝嗇讚美之辭:「當前這局面,大有爭搶班奪權之勢。要知符形結構,自蘊靈性,如此再非是法度之爭,而是靈性碰撞,乃是比的心靈修為。對此,楚狂人應該有話說。」
  
  突然給惹事兒上身,楚原湘只嘿然一笑:「我比不上辛天君見微知著的本事,在我看來,目前只能是小打小鬧,後面如何做法,還要看他們的能耐。」
  
  辛乙就搖頭:「能夠將祭煉之術內化為神通,這位千寶道友鬧騰的能耐,可不容小覷。別的不說,能將虛無的符形,視為實在的器物祭煉而不失法度,這種虛實互見的本事,我也是到了真人境界,才有了些門路。」
  
  若千寶道人得知辛乙評價,必會仰天大笑。
  
  辛乙未免太看得起他,能夠做到這一點,絕不是他對祭煉本質有什麼深入瞭解,更不是他能鬧騰,只是心內虛空所具備的天然優勢。
  
  所謂讀書千遍,其義自現,他仗恃著玄元根本氣法,可勁兒地祭煉法器,本身又對這方面有所執念,成千上萬次下來,自然就融會貫通。
  
  還有「虛實互見」,更是心內虛空的拿手好戲。不如此,如何能解悟心象、物象的微妙關係?在這種思路下折騰幾百年,世間萬事萬物,均可以在心內虛空出入,在心象、物象之間往來轉化。
  
  而這也是他在最不利的情況下,找到的最大優勢。
  
  在他的干擾下,天風散人被迫消耗更多力量維持符形,才能順利引導陽氣,到了後來,甚至必須要專門分化符形,抵禦刷落的清光,否則心神動盪之下,控制失準還是小事,要是被千寶道人反控了靈符過去,可就是顏面全失了。
  
  湖上還是喧囂未盡,隨著千寶道人手中變化的靈訣,總算也有明眼人看出端倪,萬千修士正哭笑不得地看這一場最古怪的「一色法」比鬥。
  
  沒有預想中氣魄宏大的云氣飛流之勝景,有的只是彷彿泥塗纏鬥般的亂戰。
  
  有人甚至於開始喝倒彩。
  
  可惜,這半點兒也影響不到高空中的千寶道人。
  
  目前在局面上,其實還是他落在下風,至少大夥兒抬眼去看,除了遮住太陽的那片云彩,其餘天域,都還是碧藍明透,若不是「一色法」的取勝判定是要以「水天一色」為本,符形毀棄為輔,那麼現在宣告他失敗,也沒什麼問題。
  
  可另一方面,這次斗符的節奏控制權,卻是讓他的無理手硬生生給攪過來。
  
  另一邊的天風散人,應該也有感應,此時除了分化符形,以阻擋他堪稱無恥的「祭煉」手段,也是分心多用,以最快的速度,豐富核心靈符結構,蓄勢待發,想來是要用爆髮式、壓倒性的力量,一舉碾壓過來,不給他再幹擾的空間。
  
  天風散人做什麼,千寶道人通過刷落的清光,自有感應。
  
  心理層面上,他還是不急不躁,身後清光一道接一道刷落,似乎認準了這一招,要從頭做到尾。
  
  可事實上,這真的只是個惠而不費的騷擾罷了。
  
  他絕大部分的精力,還是放在了別處。
  
  因為他明白,要想取勝,最終的依靠究竟是哪個!
  
  千寶道人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一方日輪照耀下的天地,在他和余慈眼中,和在其他人眼中,肯定是決然不同的。他至今不知道余慈動了什麼手腳,可隨著時間的延長、感覺的加深,玄妙的一面越發地顯露出來。
  
  要想更深入地理解,就算找準他和余慈的共同點。
  
  至於共同點是什麼……當然是心內虛空!
  
  解良所創的玄元根本氣法,毫無疑問是天才之作,雖說他一開始就把路子走偏了,但本質不變,心內虛空就是心內虛空,依然是從物象到心象,抽離超拔而出,同時又與內外天地微妙渾融於一體的。
  
  可以說,自玄元根本氣法出現在世上的那一刻起,天地間便多了一種只有具備心內虛空的人,才能理解的奇妙語言。
  
  雖然沒有哪個心內虛空是完全一樣的,可根基於玄元根本氣法的基本模式,卻使之存在了相互轉譯的可能。
  
  千寶道人至今還在等,等周圍虛空中,只有他才能捕捉到的信息,源源不斷地充實進來,收集更多的樣本,以更準確地解讀裡面的真義。
  
  這個過程不快也不慢,便在各路修士的喧囂聲中,他已經不動聲色地梳理出了一個大概脈絡,再作用於自家的「云水符」上。
  
  由於心內虛空的特殊性,他得到的信息不是特別理性的那種,所以他不知道自己的靈符會變成什麼樣子,結構如何排列、竅眼如何分佈,都沒有一定之規,這些就需要他自己來處理。
  
  而他的做法是……
  
  我刷!
  
  天風散人被連續不斷的清光刷得心煩意亂。
  
  在出場之前,他是希望速戰速決的,以消除可能出現的變故,可千寶應對方式無賴至極,支撐時間遠超出他的預料。
  
  天風散人也很奇怪,他早看出千寶道人所使的是一種神通。可對步虛修士來說,不管是大神通、小神通,都要消耗先天元氣,負擔極重,怎麼現在甚至有越戰越勇的架勢?
  
  甚至連傷勢的拖累,盡都不見。
  
  雖然現在局面上還是他佔上風,可天風散人心中漸躁。
  
  因水蓮花一事,余慈在他心中留下陰影猶未消散,千寶道人的狀態更是邪乎,讓他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實在不願再這麼僵持下去……那就來吧!
  
  在兩道清光刷落的間隙,天風散人神意盤轉,頃刻間九個符形疊加上去,以大日符為核心的靈符氣機,與高空氣流相接,剎那間,高空罡風大作,強勁的風力之下,便是厚重云層,也要給吹得零落四散,更不用說遮住日輪的那一片云彩。
  
  更重要的是,通過這次發力,他手邊的靈符,終於和千寶道人從一開始便滑溜無比的符形氣機扣合在一起!
  
  兩邊符籙都是光芒劇盛。
  
  只不過,在強光之下,天風散人這邊的符形急劇膨脹,連續增加分形,依舊嚴絲合縫,絲毫不顯得臃腫,展現出在結構上的超卓成就。
  
  至於千寶道人這邊,則有冰消瓦解之勢。
  
  本來是最後階段,才會出現的符籙直接干擾碰撞,硬是被天風散人提前,也是對千寶道人連續干擾的回應。
  
  既然你要來亂戰,大夥兒就比一比,誰才能在干擾之下,順利成符好了!
  
  不得不說,天風散人這種短兵相接的做法,很是合了一部分人的脾胃,便是辛乙也要讚歎「根基紮實,極具自信」。
  
  也就在辛乙的評語出口之際,千寶道人身後忽有一層水光鋪開,彷彿是波光瀲灩的湖面,投映其間。
  
  緊接便從中分出一道清光,直接刷落在……自家符上!
  
  這一刻,兩邊的靈符都是抖動。
  
  但在水天之間萬千修士的注目下,本來已經變形、瀕臨崩潰的「云水符」,在清光刷落之際,便像是雛鳥展翼,細絨換羽,剎那間豐滿起來。
  
  無數游絲般的符紋高低錯落,盤結成一個又一個分形,在核心符形周圍,自然導出竅眼、氣脈,層層依託,論結構的精巧,竟然絲毫不在天風散人之下。
  
  此時,水天之間的修士,也終於明白了,千寶道人源源不斷刷落的清光,究竟是出自哪裡。
  
  但這都不是重點,真正讓人不可思議的是:
  
  憑什麼刷落的是清光,成的是符形?
  
  千寶道人是怎麼做到的?
  
  是啊,怎麼做到的?
  
  千寶道人也有點兒懵,天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兒,他只是順著越發玄妙的感應,來了這麼一手,哪知道竟會出現這種效果?
  
  是余慈的暗手?操控我做的?
  
  可他之前並不是那種昏昏沉沉,神智受控於人的情形,而是靈光閃爍,如有神助。
  
  其中脈絡,細細揣摩的話,竟也根莖俱全,紋理細膩,彷彿已經研習了千百遍,只待今日捅開一層薄紙,就此現於眼前。
  
  厚積薄發?
  
  千寶道人的臉皮雖也是厚實,卻也不會貪人之功為己有。
  
  嘿,沒有我那師侄,這份「厚積」,還不知要到什麼時候!
  
  他心胸暢達,一時想不通的事情,決不多耗腦筋,反正余慈也不會害他。
  
  故而,千寶道人就那麼哈哈一笑,甚至不管先天元氣是如何消耗的,身後水波之中,清光激發,接連刷落。
  
  越是這樣毫無顧忌地使用,那種奇妙的滋味就越發地清晰、明白。
  
  隱然間,他有一種感應,原本橫在他面前的一個巨大的障礙,便隨著清光的刷落,一層層削薄。
  
  他進入了某種奇妙的狀態。
  
  現在的他,像是在暗無天日的坑道里面,用巨錘一記記地轟擊岩壁,而在岩壁之後,隆隆的風聲、水聲、爆裂聲也在咆哮著響應他,不知外面究竟是怎樣天地。
  
  他期待,但也有些恐懼,當然更多的還是興奮。
  
  但隨著一次次的衝擊,所有的情緒,就像是受水波沖刷的沙礫,逐一淘洗出去,剩下的一點兒,卻是發著玉潤似的光。
  
  不知不覺間,身後的波光擴散開來,與澄靜的天空相合,分不出天色還是水色。
  
  天地間似乎起了森森涼意,風中帶著水的濕氣,撲入每個人鼻端。
  
  剛剛對他喝倒彩的修士們,也被這奇景所懾,一時靜寂,隨後又議論紛紛。
  
  「還能這麼玩?」
  
  「這算是水天一色……的變種嗎?」
  
  其實此刻,天風散人還沒有到顯露敗相的地步,可在視覺效果上,「出奇」總算佔點兒便宜,況且,誰也不知道,讓千寶道人這麼一記記地刷下去,最後會是個什麼局面。
  
  述玄樓上,辛乙再一次擊節讚歎:「真是巧思,不,絕妙!」
  
  他又問起余慈:「千寶道友所用是何法門?」
  
  余慈笑應道:「是師叔自創的千寶池。」
  
  「所據何法?」
  
  辛乙剛問出來,就知道有點過,果然,余慈微笑不答。
  
  看起來有些故作神秘、不夠坦蕩,但這是為了給千寶道人乃至解良減少麻煩。
  
  解良的天才之作,還不到公示天下的地步,想來離塵宗也是這麼考慮的,否則在座各人為何都不清楚?
  
  辛乙笑著指指他,並不在意,但似乎又有深意。
  
  此時,楚原湘又扯上了楊朱:「喂,如何?」
  
  本來算是沒話找話,出乎意料地,楊朱竟是首度完整回應:
  
  「由內而外,由外而內,均循此途,是對外部天地的符法解析,也是對本人身心的符法表達,根基深透,法度完整,不是一時之作。」
  
  楚原湘一奇,又笑:「貴宗和離塵宗關係密切,前段時間,楊道友還與方回見面,不知可有聽聞?」
  
  楊朱又沉默下去,只是搖頭。
  
  楚原湘再看那邊局勢,只見千寶道人身後,水光上接雲霄,下觸湖面,連成一片,高空罡風掃蕩過來,便是去勢頓消,再難有所作為。
  
  到後來,千寶道人幹脆後退,直接隱入水光深處,不見了蹤影。
  
  而那一枚已經是結構精巧複雜的靈符,仍然懸空,承受著一道又一道清光的沖刷,符形結構也在不停地增刪、變化,靈動非凡。
  
  至於天風散人那邊,情況卻有不太妙。
  
  概因二者靈符氣機已經勾連在一處,互相牽制,此消則彼長。
  
  天風散人在符法上的造詣固然深厚,排布符形也很紮實,可千寶道人的「千寶池」既為神通,就有神通的妙處,清光刷落,符形顯現,自然流暢,彷彿是天生天長,速度上的優勢實在太大。
  
  不過就是幾次呼吸的時間,天空中濕意加重,云氣聚攏,漸漸轉陰。
  
  楚原湘不由感慨:「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辨……可謂此乎?」
  
  說到底,這還是境界上的差異。
  
  天風散人單純是以靈符溝通天地,而千寶道人……
  
  說白了,實是使天地內化為靈符。
  
  天象上,天風散人為順之者;
  
  本質上,千寶道人才是合於大勢的那位!
  
  當然,這已決然不是步虛修士所能擁有的手段了。
  
  觀景云台上,敖休聽到了類似的議論,心中更焦躁不安。
  
  這裡面定有問題!
  
  這回他已經學乖了,沒有嚷嚷出來,而是在觀察許久之後,主動與敖洋、張天吉溝通:
  
  「千寶只是步虛境界,與天地法則意志天然便隔了一層,如何能有這種能耐?定是余慈在前面設了手段……」
  
  「就算余慈用了手段,換了你上去,能利用起來嗎?能用這種方式作弊,讓辛乙都讚不絕口的,也是他們的能耐!」
  
  張天吉心裡很煩,臉色更難看:「還有,別再說什麼規矩。天風出戰前,我們也想過讓他選『水色』,將『天色』讓出,再輸掉一場,順勢指認余慈干擾後續比鬥……可為什麼沒做?就是因為這裡的規矩是讓你看的,不是讓你用的!
  
  「在北地三湖,洗玉盟那些人認可了,就是規矩!誰不知道這裡面有貓膩?可你看夏夫人、楚原湘、楊朱、孟質,他們哪個開口了?大夥兒藉著真陽壇的名義過來,難道就是守規矩?真要講究起來,你要不要看看,夏夫人他們是怎麼炮製咱們?」
  
  張天吉也是心裡煩悶得很了,逮著敖休就是好一陣發洩。
  
  敖休一時也是啞口無言。
  
  聽張天吉這麼講,旁邊敖洋面無表情,其實心裡也好生糾結。
  
  如果剛剛張天吉聽他的建議、如果廣微真人稍微動點心眼兒,不等余慈佈局成功,擲子認輸,現在局勢可能已經有所不同。
  
  可餘慈就是吃準了,廣微真人要自重身份,更有對符籙的痴迷,不可能做這些沒品的事兒,終究是一步步做好局,把他們全掃了進去。
  
  他視側旁移,卻見一側廣微真人不知何時睜開眼,看得目不轉睛,身外氣機流轉,竟似大有所悟。
  
  敖洋終究還是一聲長嘆,又想到:若此局再負,他們這邊就將陷入全面被動,後面排兵佈陣的計劃,轉眼就全亂了套,而且他也不知道,後面余慈還會再出什麼妖蛾子……
  
  正頭痛的時候,不想背後敖休咬咬牙,又湊上來:
  
  「述玄樓上,飛羽堡、碧波水府這些中立門派,似乎都對余慈觀感不佳,想來是上清宗復起,最可能分出他們的利益之故,再加上和天吉真君做交易的那一個……想來不在這幾家宗門之內吧。」
  
  這幾句話還有點兒意思。
  
  敖洋看了張天吉一眼,後者陰著臉,不說話。
  
  敖休低啞的聲音還在響:「規矩再活,是不是也要有個度?此時若有人鼓動,造出聲勢,這一局不說,至少會打亂他後面的安排……我們完全可以摘出來的,再說都這種時候了,得罪的多和少,有什麼差別嗎?」
  
  說起後面的安排,張天吉和敖洋頭痛之餘,其實都有些心動,敖休的意見,還是有些道理的。
  
  但讓誰出頭呢?
  
  三個人正低頭商量的時候,身後不遠處,忽有人一聲大叫:
  
  「這場面不對!這裡有問題!」
  
  張天吉等人愕然抬頭,循聲望去,卻見與他們隔了兩排,正有一個瘦高修士,伸臂指向千寶道人所處的那一片水光,咬牙切齒,神情近乎癲狂。
  
  這……是哪位?
  
  他們的疑惑求解,樓內樓外,眾修士的視線已齊刷刷投射過去。
  
  承受了上百道目光攢射,瘦高修士絲毫不懼,臉上還有一種病態的酡紅:
  
  「我與千寶道人打過交道,他絕無這等符法修為!今日之事,必定是有人從中弄鬼,淵虛天君,你做的好事!」
  
  這算是想瞌睡就有人來送枕頭?
  
  敖洋、敖休面面相覷,兩人頭一個念頭便是:是幕後做交易的宗門忍不住了?
  
  他們又看向張天吉,後者正皺眉不語,顯然對這種意外情況,並不喜歡。
  
  述玄樓上,有大半人的視線又轉回到余慈臉上,只是沒有發現任何值得一提的信息。
  
  簾幕之後,夏夫人淡淡開口,語調不高,卻是清晰流過述玄樓內外每一個人耳畔:
  
  「你是何人?北地各個宗門主事,我也識得八九成,卻從不見你這張臉。」
  
  「我……」
  
  瘦高修士剛開個頭,述玄樓上,倉攸大巫卻從一旁轉出來,向夏夫人稟告:
  
  「此人乃紫度派首席客卿路九傑。」
  
  「不是主事,又在云台上,當是要參與斗符,申報的是哪個虛空世界?」
  
  「應是冰嵐界。」
  
  瞭解了情況,夏夫人語氣沒有絲毫變化:「既然與死星無關,天風、千寶二位道友也都在專心比鬥,你跳出來意欲何為?還是說……」
  
  她言語稍頓,便是隔著簾幕,張天吉、敖洋臉上也是微熱,顯然是夏夫人眸光掃過。
  
  但最終,夏夫人的視線是落在了真陽壇主事臉上:
  
  「還是說,有什麼別的想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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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ox 發表於 2014-10-26 18:03
紫極 第九十二章 突如其來 巨大漩渦


       真陽壇主事之前就是趕鴨子上架,一直指望述玄樓上那些強人大佬將他忘掉。如今變故橫生,更是傻了眼,癱在座位上,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移轉目光,向張天吉求救。

  真是無妄之災!

  張天吉和敖洋都是心中大罵,尤以敖洋為甚。

  那個路九傑提及作弊之事,說得太過粗糙,完全沒有任何技巧,以至於弄巧成拙,反而將主動權丟了出去。

  夏夫人如此問法,分明是要堵住他們的嘴!

  此時指望不了真陽壇主事,可又不得不表態。偏偏天風散人是海商會的客卿,敖洋只能硬著頭皮站起,頂著各路修士不乏幸災樂禍的視線,心中再度將夏夫人、余慈還有那路九傑,罵上千百遍。

  可開了口,就不是那回事兒了。

  “稟夫人,如今天風與千寶道友鬥符,正是精彩時候,我們旁觀的只看個熱鬧,求個結果,看不出裡面有什麼玄虛。至於路道友,我們以前從沒有打過交道,不知他所言何據、所為何來。”

  反正和路九傑不認識,敖洋賣起來毫無壓力。

  但這樣也是把置疑的權力拱手讓出。

  顯然,這是夏夫人想要得到的結果。來自于述玄樓上的壓力就此退去,只有夏夫人冷淡的話音繼續響在每個人耳畔:

  “無憑無據,惹事生非……紫度宗是何人在此主事?”

  當下便有一人苦笑起身:“紫度宗權度在此。”

  “紫度宗也是十五人宗之一,雖然客卿之流,不是宗門弟子,總也該有所約束才是。碧霄清談是同道之會,合則來不合則去,此人就由你們來處置吧。”

  什麼“由你們來處置”,你前面不是已經指明了嗎?

  權度心中暗罵一聲,面上卻還要恭恭敬敬回應:

  “夫人說的是,路道兄怕是與千寶道友有一點兒糾葛……”

  說話間,他已暗示左右手下,牢牢看住路九傑,尤其是不要讓他再口無遮攔。

  哪知路九傑竟是興發、或者說是魔怔了,一見兩邊有人過來,乾脆跳腳大罵:“鬼才和千寶有糾葛,夏氏,其實是你與淵虛天君有糾葛吧!你早和淵虛天君滾到床上去,前幾日還和他夜間私會,人在做,天在看,你別以為能堵了天下人悠悠之口……”

  誰也沒想到,路九傑堂堂宗門首席客卿,竟也有罵市這一出,甚至可能是用了特殊的法門,又急又快,卻是響徹水天,字字清晰。

  旁邊的權度反應還算快的,真人界域不顧一切展開,封絕音波,至少在傳至湖上之前,已經封鎖,不至於為下方修士所知,可這又有什麼意義?

  述玄樓上,倉攸怒吼一聲,樓閣內鋪設的禁制法陣嗡然發動,有混濁氣流凝就一隻鱗皮指勾的巨手,當是循上古大妖形制而做,呼嘯而起,只在觀景雲臺上一抹,便將路九傑擒拿鎮壓。

  那路九傑怎麼說也是一位長生真人,可在述玄樓的禁制之下,便如一個嬰兒,幾無任何還手之力,便被那大妖手掌牢牢扣住,尖爪透胸破腹,鎖拿竅脈,整個人都廢掉。

  權度好險撤開界域及時,否則還要受那池魚之殃。

  饒是如此,他的臉色也極為難看。

  一則是倉攸兇橫霸道的行為;再則便是路九傑瘋魔一般的言論。

  路九傑定是瘋了……如若不然,那就定是有某個瘋子操控這一切!

  但如今,他已經來不及多想,當即便大聲道:

  “此人必是得了失心瘋……”

  話才出口,權度就覺得不對,原來是倉攸生怕他也來個口出不遜,先封絕了周圍虛空,等到確認了他確實是在申辯,才放開禁制。

  權度根本就來不及生氣,紫度宗雖是十五人宗之一,但因為一直恪守中立姿態,在洗玉盟的地位還是比較尷尬的,此事一個處理不慎,很可能就成為某幾個巨擘傾軋的犧牲品。

  剛剛的靈辰宗,就是前車之鑒。

  可是,這種時候,無論他如何申辯,都難以擺脫被動局面。

  就好比一硯濃墨潑在臉上,滲透肌理,哪有那麼容易洗掉?

  權度在北地三湖多年,自然知道,這種事情是多麼致命!

  夏夫人以婦人之身,又是自千山教遠嫁而來的“外人”,治理飛魂城,最根本的依仗,就是她與城主幽燦的夫妻關係。

  修行人不講究什麼三綱五常那一套,也沒什麼法規做出限制,可既然是因人成事,最基本的“道德”還是要講究的,如果在這上面做文章,就是直指夏夫人的權柄根基,是徹底撕破了臉,毫無任何轉圜餘地。

  其實,在夏夫人初步接掌飛魂城之初,類似的事情也發生過,伴隨的是一場腥風血雨,若非幽燦的族弟,身為副城主的另一位大巫幽煌的堅定支持,而蘇雙鶴也有那麼一點兒首鼠兩端,飛魂城絕不是現在模樣。

  如今,這麼一場風暴,又要來了?

  此時,述玄樓內外氣氛變得分外詭異。每個人心裡都有考量,但誰也不會宣之於口,甚至連視線移動都非常謹慎。

  至於夏夫人,有簾幕相隔,誰也不知她的反應。

  而另一位當事人,被風尾掃到的餘慈,從頭到尾表情冷淡,什麼情緒都欠奉。

  權度越是看得分明,心裡越是寒意深重。

  毫無疑問,這是宗門之間最為嚴重的“事件”,往往又和陰謀聯繫在一起,權度在宗門內也算實權人物,可如今,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做,才能撇清嫌疑。

  可不說話又不行,他只能硬著頭皮往下講:

  “路九傑所言,與紫度宗全然無干,此事本宗定會給出一個交待……”

  或許是他看應付得辛苦,述玄樓上,素來與紫度宗交好的八極宗,倒是有人出了面,起身朗聲道:

  “夫人,在下孟都,有數言在此,想與夫人分說。”

  這時候插話,定然是要有絕大的勇氣和資本的。

  豈不見倉攸大巫那冰冷的眼神?此時,可是一點兒看不出他平日裡圓滑和氣的模樣。

  不過,作為八極宗幾乎板上釘釘的未來宗主,孟都公子的資格毋庸置疑。

  夏夫人輕悠悠地開口,倒不見什麼負面情緒:“孟都公子有話請講。”

  孟都公子從容道:“夫人明鑒,路九傑此人言語惡毒,又專門挑了這種場合,怕是早有預謀……但觀其言行,有死士之態,絲毫不顧忌自家性命,更不會在意托身的宗門,紫度宗應也是受其蒙蔽。”

  此刻,路九傑已經被述玄樓上的禁制徹底鎮壓,身上骨頭都不知斷了多少根,但臉上猶自保留的猙獰表情,使得孟都公子的言語,有著更強的說服力。

  各方修士,有不少人心中贊同。

  孟都公子續道:“在下以為,當今首要之事,就是要找出此人背後的黑手,以正視聽。紫度宗與本宗一樣,都是偏安一隅,力不能及,不如便將此人交由夫人處置,想來必能儘快還夫人、紫度宗一個公道。”

  說著,他視線移向權度,後者如何不知機,當即便道:

  “孟都公子所言,正是在下所想!”

  簾幕之後,夏夫人的反應無人能知,但外面倉攸的表情,卻不像之前那麼緊繃,顯然,孟都公子的解讀、提議,是他能夠接受的。

  這份變化,自然就反映在述玄樓內外的氣氛裡,使之頗有些緩和。

  就卡在這微妙時候,有人突兀發笑:

  “瘋子囈語,實不足道。也說不定此人剛剛在天風散人身上下了重注,看勢頭扭轉,恐怕連底褲都輸出去,一時接受不了……”

  本來因氣氛變化,而顯得分外安靜的述玄樓內,被笑聲一沖,變得活潑不少,然而這種“活潑”,與剛剛孟都公子營造出的變化相比,未免有些荒腔走板。

  眾修士循聲望去,意外發現,說話的,竟然是碧波水府的闞興離!

  見各方投來視線,這一位元雖說笑得有點兒僵,卻還是接了下去:

  “不過要我說,淵虛天君之所以有瓜田李下……的作弊之嫌,實是剛剛星羅棋佈之時,在日輪上的作為,給人的印象太鮮明,手法呢也太高深,看得人稀裡糊塗,這才有那些不靠譜的猜測。如今天君正好有閑,給講解一下如何?不方便的話,回頭這場比完,換個場地也沒問題。”

  此人像是給夏夫人緩頰,轉移話題,其實內裡不陰不陽,微妙得很。

  是給餘慈添亂呢,還是在暗示什麼?

  不少人都驚訝了,這廝膽色不凡哪……剛剛腦袋埋褲襠裡的模樣,全都不見!

  世上從來沒有憑空而來的勇氣,剛剛還讓辛乙削了面皮,如今卻是頂在了風口浪尖上,若說裡面沒有個說道兒,誰信?但人心隔肚皮,對著闞興離僵硬的笑臉,各路修士也沒法看穿裡面是怎樣的情形。

  餘慈並沒有回應,但在他身邊,薛平治卻是開了口,輕描淡寫:“要說確實些影響……千寶這時候都沒扳回來呢。”

  樓內有幾人低聲發笑。

  薛娘娘的話術其實也是此界一流,否則當年的“平治宴”怎麼可能風靡天下?

  此言精妙在於語氣,有點兒冷面笑匠的意思,連消帶打,回應了闞興離的置疑不說,也是將夏夫人和余慈的那點兒“捕風捉影”之事,徹底撇開。

  樓外,敖休都受到影響,忍不住就拿眼去看張天吉和敖洋,他是在想,如果當時讓天風散人選“水色”,是否會更好呢?

  轉念一想,又埋下臉去,現在哪還是分雲鬥符,分明就是圖窮匕現!他應該慶倖自己的法子還沒使出來,否則真陷到漩渦裡,不用回到總會,現在敖洋就能生吞了他!

  薛平治的言語是一個契機,有心打圓場的,便抓著機會出來。

  主賓位上,辛乙歎了口氣:“要我看,糾結此事,真沒什麼意思。之前淵虛天君的手段,確實有那麼一點兒影響留存,可這也是比鬥的一部分。想當年論劍軒的靈綱鬥劍,一劍掃去,劍意留個千八百年的,大有人在,也沒說換人再比的時候,要先清場啊。”

  頓了頓,他又道:“換個場地的話……嘿嘿,天君之威,如日光遍灑,橫絕不知多少萬里,一時半會兒,怕是跨不出去的。”

  辛乙說話的時候,述玄樓內外都安靜下來,十個裡面倒有九個被他描述的氣象所驚。

  觀景雲臺上,敖休不乏惡意地想:這才叫轉移話題呢!

  可再一轉念,他就被辛乙的描述壓得喘不過氣來。

  照辛乙所言,豈不是說,餘慈神通所及,周覆萬里,直追地仙大能?

  他早知道自己和餘慈有著相當的差距,可當這份差距具現出來,還是讓他為之絕望。

  此時,包括敖休在內的許多人再看余慈之時,眼中已經不是警惕、畏懼,而是茫然了。

  這時候,簾幕之後,夏夫人再度開口:“有關各位道友所說,淵虛天君餘波影響一事,楊宗主、楚天君、孟真君,各位意下如何?”
  她問是清虛道德宗、四明宗、浩然宗在此的首腦,因楊朱為宗主之尊,故而排在首位。其話中深意,不言自明。

  果不其然,被問及三人都表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現在就挺好。

  夏夫人又問真陽壇主事,這位可憐人早已得了張天吉的暗示,把腦袋搖得如撥浪鼓也似,連說沒有意見,如此上下合力,直接將路九傑給“遺忘”掉,算是將此事揭過。

  但誰都知道,今日這碧霄清談之會,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薛平治便低聲與餘慈討論:“事情不太樂觀。”

  “嗯?”

  “手段太粗暴了……以夏夫人的手腕,輕易挑動,只會招來雷霆萬鈞的重壓,誰也不會這麼蠢,而碧波水府的態度沒有藏住,有些急不可待的意思。”

  餘慈也聽說,近年來,碧波水府在滄江上的損失,都因北地動亂,吃補過來,宗門內的首腦傳說也有冒險突破境界的,實力大增,如今這麼高調,是不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又往簾幕之後瞥了一眼,覺得挑這個時間的話,還真的有點兒麻煩。

  死星之後,還有五個虛空世界爭奪,就算再怎麼迅速,入夜之前能做完也很不錯了,在此期間,夏夫人很難分心旁顧。

  真有什麼變故,反應肯定要慢一怕。

  薛平治還在沉吟:“飛魂城遠在東海之濱,有幽煌坐鎮;蘇雙鶴也在洗玉湖,本體還在域外,能做出什麼事來?”

  餘慈暗道:蘇雙鶴做不出事,可再加上翟雀兒,還有其背後的魔門東支,可就大大地不同了。

  難道是那邊要發動?

  從蘇雙鶴處得來的訊息,不像是這樣——雖說真有什麼事情,翟雀兒也未必會事先知會他。

  不過,餘慈還是覺得,那邊可能性很小,至少計畫中那些個“劍修儲備”,現在還遠遠沒有完成。

  但不管怎麼說,飛魂城那邊,必然是出了某些問題。

  述玄樓上,看著平靜,其實都在分心,大家都在等消息,但各方消息彙聚過來,也需要一個過程。

  該進行的事項,還是要進行下去。

  千寶道人與天風散人的比鬥,越來精彩,可惜,用心在上面的,恐怕連之前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張天吉等人的痛苦之處便在於,明知如此,他們還要花費相當的心力,琢磨後續的措施。

  就當天風散人輸了吧,第三局又該輪到他們先出人,誰來上場?

  要通過這人表明一個怎樣的態度?

  都是麻煩頭痛,又絕對繞不過去的障礙……或曰劫數。

  事到如今,他們怎會不清楚,自所謂的“九氣圓界”與“死星”交易提議送來之時,兩家人馬便很可能是陷入到飛魂城內部的紛爭中去了,更嚴重一點兒,甚至可能是涉及到洗玉盟勢力洗牌的大漩渦。

  沒有人想招惹這種麻煩,可剛剛敖休說得好,已經得罪了,哪有輕易抽身的道理?

  敖洋面色嚴肅,直視張天吉:

  “真君,我們是生意人,最怕擔風險,尤其是事先肯定不曾被告知的那種。海商會和正一道是多年的交情,不應該因此而損折——你定要給我個准信兒,請你們出手的,究竟是哪個?”

  張天吉還在沉吟,另一邊,敖休眼珠一轉,乾脆問起旁邊的廣微真人:“師叔,此事你難道不知情?”

  廣微真人還沒怎地,張天吉倒是悶哼一聲:“你不用問廣微師叔,其實給你們說了也無妨……”

  側過頭,凝氣成絲,在敖洋耳邊說了幾個字。

  敖洋眼角抽搐兩下,叫過敖休,對他也轉述了一遍,然後,幾個人面面相覷。

  對海商會的兩人來說,確實是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物件。

  但為什麼會是這位,又關涉了怎樣的麻煩,仍然如迷霧一般,看不真切。

  敖休盯了張天吉幾眼,他曾在正一道內部學習符法,平日裡刻意經營之下,對某些事情還是大致有些概念的。他知道,張天吉提及的修士或許沒錯,不過未必就是他們在北地三湖的真正“盟友”。

  換句話中,張天吉仍有保留。

  此時此刻,敖休突然間無比想念華夫人,如果那位在此,以其驚人的洞察力,也許只是三言兩語間,便能撥開迷霧,得見青天。

  一念至今,敖休心裡微熱,但莫名又是轉冷,在某種心緒的驅使下,就往述玄樓上看,恰是對上了余慈冷澈的目光。

  淵虛天君居高臨下的視線,讓他很不舒服,不知怎地,竟是打了個寒顫,腦子的思路就那麼斷掉了。

  他忙轉過臉來,定了定神,揮去那糟糕的印象,和張天吉、敖洋商議起來。

  “天君?”

  述玄樓上,薛平治有些奇怪,餘慈為何突然走神。

  餘慈微微一笑,緊接著就低聲詢問:“柳明志是誰?”

  薛平治美眸凝注,若有所思,不一刻也低聲回應:“千奇宗長老,煉器大師級數的人物。”

  餘慈知道,千奇宗乃是飛魂城多年的盟友,向以煉製奇物著稱,在北地三湖,可與百煉門分庭抗禮。

  但對這個柳明志,是半點兒印象也無,故而又問:“他今天也來了嗎,在哪兒?”

  薛平治不動聲色,眸光流轉,在觀景雲臺上一掃,便報出了此人的位置。

  她很謹慎,沒有因為視線投注,對那人造成刺激。

  本來還想知道後續,哪知餘慈哦了一聲,竟無下文。

  薛平治就不依了:“天君,有什麼事情,是妾身不好知道的麼?”

  看她的態度,餘慈想到卻是兩人訂下的盟約,也是失笑,又問起來:“元君可知夏夫人如何安排太始星的爭奪?”

  “我還以為天君全不關心呢。”

  薛平治暫時按下心中好奇,也知道餘慈不是隨隨便便與她聊天,樂得多說一些:

  “太始星如此重要,自然要雨露均沾。”

  薛平治深入解釋:以此次碧霄清談的規矩限定,參與關鍵虛空世界競爭的每一方所得,最多只能分潤給五家。以飛魂城一脈的局面,兩個地階盟友肯定算在內,而海崖宗、金幢教不以符法知名,地位也稍差,剩下的,只有千奇宗和千山教這‘兩千’了。

  把餘慈插進去,“兩千”中就要擠掉一個。

  在薛平治看來,以夏夫人的手腕,千奇宗的機會,要比千山教更大,至少如此選擇,不至於招惹物議,後續安排起來,也更容易。

  餘慈點頭:“那麼,就是飛魂城、百疊門、五絕館、千奇宗,再加上我?”

  薛平治想了想,又補充道:“也有可能飛魂城會派出兩人,確保他們的占股比例,所以,千奇宗也危險,但會在其他虛空世界中給予補償,比如千山教之於鐵隕界。

  “聽夏夫人的意思,千奇宗對九氣圓界很感興趣,那裡面的種種先天之物,對於製造奇物、天成秘寶很有用途,至於昭軒聖界,情況太複雜,危險性又高,‘四天八地’都必須要參與,有一個資格的問題,十五人宗恐怕都要靠邊站……還有冰嵐界,與各宗會商的時候,他們這一脈是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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