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問鏡 作者:減肥專家(已完成)

   
karobi 2011-2-20 10:32:18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2 4799490
xox 發表於 2014-10-27 11:03
紫極 第九十三章 玄真高遐 風煙俱靜


  本來,餘慈對太始星的爭奪,確實是不感興趣的,

  在他看來,真正的“學問”,都在之前選邊站隊,還有洗玉盟高層之間的協商中完成了,他要做的,就是在最後的鬥符中出場一回,戰勝自己的對手罷了。

  可從目前的形勢看,事情還要起變化!

  薛平治輕聲道:“也不知,那些人目標是在幾處虛空世界上呢,還是落在了飛魂城本身?”

  此言直指問題核心。

  若是落在虛空世界上,只能視為是某些人、某些勢力對洗玉盟真正核心高層分配份額的不滿,想在背地裡動些手腳。

  若是落在飛魂城,那人的胃口,就不是幾個虛空世界所能滿足的了。

  只不過,餘慈覺得,還是後面的可能性更大些。

  若是只在虛空世界上小打小鬧,最多就像是正一道和海商會這樣,背地裡做些交易,決不會故意去刺激夏夫人這樣的巨頭。

  只有懷著更加強烈而明確的目的,才會直接去撼動夏夫人的權柄尊位。

  便是如此,裡面也分劃了兩種可能。

  一種是單純的搶班奪權,那就是飛魂城的內部事務,當然,肯定也有洗玉盟各宗的參與,但終究是在洗玉盟的格局之內。

  至於另一種,就是翟雀兒和蘇雙鶴那樣,已經跳出洗玉盟的格局,冒天下之大不韙,拿出的驚天手段——雖然餘慈至今也不是太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

  但思慮至此,他還是再次排除了翟雀兒與此間變故的關聯。

  最主要的原因是:翟雀兒目前為止的行事方針,與今日變故,風格差距太大。

  也因為如此,餘慈想到了另一件事:

  夏夫人、還有蘇啟哲身上,那獨特的香氣。

  便在此刻,水天之間忽然響起了巨大的驚歎聲。

  便是高逾千丈的空中,都隱約得聞,提醒述玄樓內外的各方首腦,分雲鬥符的比試還在繼續。

  雖是出了路九傑這麼一個變故,但權度、倉攸一先一後處置得還算及時,觀景雲臺上那幾位專門負責往湖上轉送水鏡影像的修士,也都是精於此道的老手,及時處理了相關的圖像,後面更是刻意回避,只一門心思傳送分雲鬥符的情況,所以,湖上萬千修士,竟然無人得知,述玄樓這邊出了岔子。

  某種意義上,湖上的修士是幸福的,完全不受意外的影響,專注于兩位修士精彩的對戰。

  因為路九傑的變故,述玄樓和觀景雲臺上的重心明顯跑偏,對千寶和天風散人的關注度一路狂降,但這場比鬥不會因為眾人的關注與否,而降低激烈程度。

  相反,這一場比鬥正進入高潮部分。

  天風散人的節奏確實是給帶亂了,但他沒那麼容易認輸,便是辛乙也稱讚的扎實根基,在此時顯現了作用。

  不管千寶道人那邊的清光如何刷落、對他的符形衝擊破壞如何巨大,他總能夠在將破未破之時,重新聚起符形,甚至是在破碎符形的基礎上,重新拼接、變形,效果依舊不錯。

  而且,正如薛平治所說,當前天氣還是在天風散人這邊,水天之間的陽氣依舊存續,天風散人絕不會放過這個優勢,硬是在被動的形勢下,從高空日輪之下,接引一束陽和之氣下來。

  陽和之氣形成有如實質的光束,所過之處,將遮蔽日輪的雲氣“燒”出了一個大洞,自九天之上,急墜而下,受其影響,相關符形幾乎凝如實質,不管週邊的分形怎樣崩解、重塑,那核心區域都是堅若磐石。

  不過,臨近二人所在的天域,光束下行的速度驟然減緩,仿佛是陷入了漿糊裡,只能是一節一節地往下挫。

  顯然這是千寶道人干擾之故。

  現在,誰都能看出來,此局勝負的關鍵,就在於天風散人能否將這這束陽和之氣真正接引到符形上。

  若能實現,有陽和之氣護持,勾連大日,就算千寶道人的神通再怎麼奇妙,也很難再有所作為。

  相反,如果千寶道人破壞掉天風散人的盤算,以他絕妙的神通手段,勝面也是大增。

  天風散人對當前的局面,還是比較中意的,因為這又變成了比拼修為的局面,論境界高下,論修為醇厚,還是他更占上風。

  一度崩緊的心弦有所放鬆。

  可就在此期間,那片瀲灩的水波中,本已隱沒不見的千寶道人卻是隱約現出身形,瞥過來一眼,隨即便有清光沖天而起。這一道光乍看與前面沒什麼不同,可與他氣機緊密相接的天風散人卻是發現,其不再是從水波中分離,而是從千寶道人泥丸宮沖出!

  天風散人心中警兆大起,可還來不及做出反應,腦宮劇震,仿佛被人當頭打了一拳,這時候他也不忘控制符籙,可問題在於,這一刻加持上去的氣機,竟是受到了強烈的排斥,原本即刻相融的氣機符形,這時候卻是隔了厚重的一層!

  只在刹那間,他失去了對符形的掌控!

  虛空中汩然水響,接天連湖的水光,仿佛是當空打了一個大浪,橫絕雲端。

  水波之前,千寶道人那枚雲水符變化而來的靈符,被大浪拍向高空。

  不可思議的是,天風散人身前的符籙,竟然也一併帶了上去,似乎在兩符之間,有一條無形的絲線,牢牢牽繫。

  高空中,兩道靈符像是磁石般迅速接近、碰撞,甚至是滲透在一處。

  天風散人大叫一聲,口角掛血,面若死灰,任是誰都能看出來,他已經完全失去了對靈符的控制。

  其一手造出的靈符,控制權竟然給強行剝奪,對一位符修而言,這簡直就是噩夢般的場景。

  天風散人一時間失魂落魄,便在他頭頂,凝束而來的陽和之氣被徹底打散,又被急劇鋪開的水波吞噬,相應的,已經與對方靈符粘在一起的符形,也如捏合的沙礫般崩解。

  不一刻,陰雲四合,遮天蔽日,並在罡風恰如其分的作用下,飛流千里,直趨水天交界處。

  沉沉然,茫茫然,水天渾如一休,橫無際涯。

  清罄之音再起,夏夫人嗓音平靜如故:

  “千寶道人勝。”

  這裡的變化終於是將述玄樓上諸修士的心神勾回來一些。

  千寶道人自水光中央現身,臉上倒不見太多喜色,反而有點兒夢遊似的感覺。

  恍恍惚惚間,身後水波清光依序歸攏,最終完全收入腦後。

  在此期間,他身上道袍微微起伏,分明是氣機流轉靈動之相,偶爾與外界元氣勾連,發出輕微的爆音。

  明眼人都知道,這一位當是又有精進,尤其是與天地法則意志的勾連,已經到了極其密切的地步,換句話,他已經是破關在即。

  不過此時,洗玉湖上,有封禁自發動作,鎖固氣機,對千寶道人形成了壓制。

  壓制是對的,這時候破關,且不說大劫當頭,合不合適,就是洗玉湖封禁之中,也有些障礙,一個不慎,很可能會對道基造成不利影響。

  如此做法,算是“三元秘陣”給洗玉湖上修士做的一道保險。

  千寶道人沒有硬頂,任封禁作用,將湧動不息的氣機平復下來,笑呵呵地,得失全不介懷。

  相比之下,天風散人就有些行屍走肉的味道了。

  他也不和千寶道人招呼,徑直往回走,敖休倒是知道人心事故,主動迎上前去安慰,說的自然都是些“非戰之罪”的話,至於效果如何,只有天知道。

  千寶道人回到樓上,就是幾步路的功夫,他身內身外已經氣機平順,外界禁制自然消隱,引得不少人側目,也比剛才隨時可能爆開的狀態更讓人驚訝。

  這證明千寶道人還有著相當的“餘量”,積累之厚重,相當可觀,而且在氣機、神意等方面的把控上,也非常圓熟,便是這樣突來的精進,也是很快地消化掉。

  若此時去渡劫,比起那些拼死拼活,然後聽天由命的“破關者”,自然具有更高的成功機率。再想想他步虛階段就能成就一門特殊神通,進入真人境界以後,無論如何都不會是弱者。

  這樣想著,周圍修士看待千寶道人的目光自然有所不同。

  楚原湘眸光指向楊朱:“我記得,若算上這位,離塵宗已經是十三位長生了吧?”

  “不,是十四位。”

  楊朱糾正道:“半年前,蘇己人已經破關渡劫成功。至此,四部首座全部登入長生。”

  楚原湘一奇:“也是實證部的?”

  “不,是戒律部。”

  “哦,那邊也是有中興氣象啊。

  “若無淵虛天君,確實如此……”

  沒想到楊朱也有這麼損的時候,這時才見當年的“小楊君”風采。

  楚原湘哈哈一笑:“你在方回面前難道也這麼說?”

  “當時淵虛天君還未橫空出世。”

  也就是說,真敢當面去打方回的臉了。

  楚原湘最喜歡這種姿態,主動敬了楊朱一杯酒。待兩人飲罷,他又笑道:“天地大劫期間,破關渡劫說難是真難,說易也是真容易。最麻煩還是在大劫之後,這一點,離塵宗可是有先天不足,方回他做好準備了嗎?”

  似乎是前面的說法耗盡了僅有的一點兒趣味兒,楊朱情理之中地保持了沉默。

  楚原湘也不再逼他,自顧自加飲了一杯,心裡卻在思忖。

  不客氣地講,天下大宗,最孱弱的莫過於離塵。

  尤其是此劫之初,一度淪落為只有“一門七長生”的地步,只能和洗玉盟地階宗門……還是比較靠後的那種相提並論。

  若非偏遠的地域幫忙,又有當年曲無劫的佩劍“刑天”鎮壓,方回本人也是天下少有幾位擁有短時間地仙戰力的大劫法宗師之一,早被人從大宗的位置上踢下來。

  然而,誰也沒想到,在多年沉淪之後,方回竟然趁著天地大劫的“時機”,猛然發力,即使現在仍然得根基虛浮,至少給人一定的希望。

  若真能在勘天定元之後,渡過那個要命的關口,離塵宗中興或許真的不遠了。

  至於能不能成……

  楚原湘嘿然發笑:同樣是近在咫尺,“近水樓臺”是一種,“鏡花水月”也是一種。

  勘天定元就是決定這一切的根本。

  別的不好說,想在這裡面摻一腳,方回似乎還差點兒份量。

  說到底,也只能是“因人成事”,或“聽天由命”罷了。

  不過說到“近水樓臺”,楚原湘自然扭頭去看辛乙,那個矮胖老頭,是他少有的感到衷心敬佩的老傢伙之一。

  論近水樓臺,誰比得上他?

  可接連三次勘天定元,他不是沒有機會借機上位,一舉打破關隘,站在此界的巔峰。

  可出於所謂的“大局”,特別是涉及玄門修行的根本,他都讓了,讓得雲淡風輕,正是“不以天下奉一人”的典型。

  當然,讓是一回事兒,每次勘天定元,不知有多少人止步在最後一線,就此沉淪。

  真正讓人佩服的是,就算讓了,也阻擋不了他的腳步,明明有致命的缺陷,也不管有多麼被動,依然能夠跟得上、拿得起、鎮得住,穩居於最頂尖的大劫法宗師之列。

  當然,辛乙同樣也是該階段具備地仙戰力的有數幾人之一。

  甚至說,要選地仙以下第一人,楚原湘定要投他一票。

  類似於眼下這種情形,八景宮別的不派,派辛乙出來,永遠都是最具說服力的手段。

  至少當辛乙站在他們眼前,其本身就是八景宮最明確的態度和一貫的做法,就是楚原湘這種自認狂狷的人物,也要表示出最起碼的尊重。

  誰也不知道,就因為千寶道人的狀態,楚原湘竟然想了這麼多,不到那個境界,也不會有類似的感慨。

  現在述玄樓內外大部分人,還只是停留在當前的形勢下,好奇接下來正一道和海商會將怎麼排兵佈陣,也想知道在此微妙時刻,夏夫人又會怎樣主持下去,當然,還有相當一部分人,等遠方的消息等得心焦。

  讓不少人感到失望的是,事態的發展就好像是溫吞水,沒有任何超綱的情況發生,夏夫人的聲音又響起來,依舊淡定從容,甚至吝嗇於拿出任何情緒。

  她對“真陽壇”做了例行的徵詢,請那邊派人出來。

  張天吉的腦子都要炸開了,現在又輪到正一道出人,選誰出馬都要由他拍板決定。

  天風散人敗陣,已經不算什麼,甚至這一輪鬥符勝敗,都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態度!

  張天吉看向廣微真人,後者默然不語。這種時候,他又能怎麼說?

  最終,張天吉一咬牙:“我上!”

  敖洋、敖休都是吃驚:“是不是太早了?”

  “讓人兌子的可能性太高。”

  張天吉一言既出,念頭反而堅定許多:“無論如何要先勝一場,後面還有喬休真君,本宗也有宇清師弟,壓得住場面……”

  沒說出來的一句是:

  他們現在已經輸不起了。

  脆敗出局當然是暫時擺脫漩渦的好辦法,可正一道與海商會不同,裡面牽扯著一家正一道經營數劫時光的關係線,是在北地滲透影響力的重要橋頭堡,舍不掉,也丟不起。

  奮力一搏,如果勝了,利益將會是超乎預料地豐厚;要是輸了,也不會比現在更糟。

  這就是正一道的立場。

  海商會那邊如何想法,他是顧不得了。

  張天吉徑直起身,走出觀景雲台,這個舉動,使得述玄樓內外議論紛紛。

  此時,張天吉肯定是拿得住架勢的,面如鑄鐵,就那麼立在雲端,等余慈一方派人出來。

  千寶道人剛回來,還沒喘口氣就看到這一幕,奇怪之餘,也顧不得向餘慈詢問鬥符時暗施的手段,急忙便道:

  “這一局要兌子!”

  “師叔你且安心靜養吧。”

  餘慈微笑遞給他一隻玉碗,裡面清液如酒:“剛剛師叔連展神通,可算是拼了老命,還是補一補的好。”

  “這邊比我老的……”

  千寶道人話說半截,忽地看到薛平治意味不明的眼神,當即噤口,窒了片刻才轉移話題:

  “托你的福,今天狀態絕佳,而且除了最後一記三合神光有點兒吃力,你師叔我的消耗,自然有千寶池裡的法器分擔……唔,等等。”

  這時候他才看到玉碗中乘的是何物,不由得咂咂嘴:“你這一說,我還真覺得有點兒暈。嘖,至粹玄真,不落五行,這是符法神通凝就的吧,不煉丹就拿來喝,是不是可惜了?”

  說話間,他把玉碗舉在嘴邊,卻不飲下,而是拿眼角瞥薛平治。

  薛平治啞然失笑:“不用你在那裡琢磨心思,拿來吧,我用回玄丹和你換。”

  千寶道人豎起大拇指:“元君,您大氣!”

  這裡聊得再融洽,也免不了要派人出戰。

  此時述玄樓內外都目注余慈,連一直有出戰意向的士如真君,都拿眼看過來,不是請戰,而是想知道,看他究竟拿出誰來,與張天吉放對。

  餘慈並沒有讓人們等太久,敲敲桌子:“虛生,你來向火獄真君討教符法……就萬象法好了。”

  誰?

  一干人等都是莫名其妙。

  餘慈話音剛落,他席位之畔,便有一個人影由淡而濃,現身出來,向餘慈這兒一躬身:

  “是,老爺。”

  述玄樓上各路修士,眼力是絕對不缺的,而等他們認清來人模樣、體征,嗡嗡議論者就再也壓不住了。

  “鬼修?”

  “又一個步虛,還是中階?”

  “嘖,雖說現在重心走偏,可這兌得也太直白了。”

  誰能想到,餘慈竟然在這第三局,拿出一位步虛中階的鬼修,與大名鼎鼎的火獄真君放對!

  必須要說,鬼修能修煉到步虛中階,根基還打得如此牢固,殊為不易。普天之下,恐怕只有陰山派,才能大量找出這樣的人物。

  收一個這樣的鬼修當僕人,很多時候也比較便利,不少人還是比較羡慕的。

  但要說和堂堂火獄真君面對面比符法……

  難道他不知,正一道這樣的玄門正宗,最擅長就是捉鬼拿妖,斬邪破妄?

  真要生死比鬥,就算這虛生陽神修得再精純,受限於鬼修根本,在張天吉面前,恐怕連立身都困難,開戰後只一口氣,就要化為飛灰。

  此外,還有一個人情事故的問題。

  “要兌子,也不能兌得這麼沒禮數。”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淵虛天君嘴邊的吃食都差點兒給奪了去,使點兒手段,也無傷大雅。”

  倒是主賓位上的辛乙,一直沒有作聲,只對著虛生上上下下打量。

  不說一下子熱鬧起來的氛圍,這邊虛生老道聽了余慈的吩咐,回頭看到張天吉,也是呆了呆,但很快就平復過來,也不遲疑,再向余慈施禮,一步步走出述玄樓外。

  各路修士都是饒有興致地盯著看,負責轉送影像的修士,也是毫不吝嗇地連給了幾個角度的近景,惹得湖上修士一陣又一陣地喧嘩。

  對周邊一切,虛生都沒有什麼反應,他穩穩走到張天吉身前五丈許,非常恭敬地躬身致意,也依著既定的路數,道:

  “余老爺座下近侍虛生,給真君請安。”

  對這樣的對手,張天吉只能在心中歎一口氣,面上不顯,其實大部分精力,都是用來捕捉樓上特定目標的反應,但一時半會兒,也難有確切的答案。

  再歎口氣,壓下心中的煩悶,道:

  “比萬象法是吧,你先。”

  虛生道一聲“是”,卻沒有立刻畫符,而是側過身子,畢恭畢敬地向北方拜禮,口中喃喃禱告。

  張天吉本沒有興趣聽他說什麼,可架不住離得近,耳朵又敏銳,仍有話音連續入耳:

  “上啟三元,四禦帝尊,玄真高遐,道君在位……”

  張天吉臉色驟變。

  可已經由不得他再有什麼動作,頃刻間,有恢宏之力,自天而降,直打入虛生體內。

  虛生根基不俗,雖是鬼修,法身卻比較凝實,只憑肉眼,看不出與常人肉身有什麼區別,可受此恢宏之力注入,身形連帶著所化的衣袍,都變得透明。

  也使得不遠處的張天吉看得更清楚:此時此刻,虛生體內,有陽和之氣內充,有灼然靈光外爍。自頭面以下,符紋層層,蔓生如蓮,又逐一消隱,最終歸於平實。

  虛生仿佛全然不知身上有此變化,只將一套禮儀做完,挺直身形,轉向張天吉,就此放開氣機,內外貫通。

  虛空嗡然震盪!

  天地虛空就此搖晃,有黃鐘大呂之音,響徹九天十地,無所不及。

  當此宏音之下,剛剛千寶道人所招引而來的厚重陰雲,轟然四散,煌煌日輪重立中天,卻也在發散光暈,似乎在宏大聲波中微微震動。

  不知過了多久,餘音漸消。

  眾修士目光所及,長空一洗,風煙俱靜。

  天上天下,樓內湖中,盡皆啞然。
本帖最後由 xox 於 2014-10-27 11:08 編輯

xox 發表於 2014-10-28 08:06
紫極 第九十四章 驕陽當空 飛雪落湖


  張天吉呆立在虛空中,他身前五丈就是虛生。

  依舊是平實的面孔、端謹的態度,唯獨沒有呼吸。

  也對,他是鬼修……

  可問題在於,不只是虛生,述玄樓內外、水天之間,以萬計的修士就在這裡,他還是聽不到半點兒人聲。

  只有風聲、水聲,仿佛寥廓虛空自具的吐息,一出一入、一起一伏,擁有著不可思議的節奏感。

  在此情境之下,仿佛是一個頂天立地,又無形無質的巨人,在你身畔,用你無法理解的方式注視你、觀察你,也提醒你他的存在。

  宏大與渺小的對比、有形與無形的對比、可知與不可知的對比,自然而然便產生了可怖的張力。

  張天吉必須要刻意調勻自己的氣機,才不至於被這份“吐息”的節奏帶偏。

  他又看向虛生的眼睛,看到的卻是一片空洞,只是微微映著光芒,仿佛是域外那無邊無垠的冷寂星空。

  “真見鬼……”

  張天吉知道,自己的心神已經亂了。

  他已經猜到了出現這玄奇情景的唯一原因,而在決定自己出場之前,可絕對沒有想到,會碰到這種局面。

  張天吉不是沒見過大場面,也曾與境界遠在他之上的大能面對面交流,可這些經驗,對眼前的一幕,都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幫助。

  他不願再直視虛生的眼神,移開視線,卻是被日輪的光芒照映得眯起了眼。

  也是在此刻,他心頭又是重重一墜,看著萬里晴空,再度發起了呆。

  所謂萬象法,便是擬物取形,展現森羅萬象之妙……

  觀景雲臺上,廣微真人霍然站起,不顧敖洋、敖休瞠目,沉聲道:

  “這一局我們認輸!”

  聲音傳到這邊,張天吉面如鑄鐵,卻沒有反對,他站在那裡,閉上眼睛,唯有歎息。

  一世英明,今朝盡喪!

  湖上為之騷動,雖是給震懾心神,思維都出現了空白,但還是不明白,怎麼大名鼎鼎的“火獄真君”,說認輸就認輸了?

  述玄樓上也是一片混亂,眾修士有的盯著虛生,有的看向餘慈,但無論是哪個,都是一件事:

  這……天降神力,道意附身?

  沒有人會認為,一個步虛中階的鬼修,只是一個氣機外放,便會攪動天地虛空,

  薛平治都給驚呆了:“後聖大人還在此界?”

  此時餘慈也有些意外,沒想到廣微真橫插一手,而張天吉也是這麼爽快。

  他回給薛平治一個笑容:“我這位近侍,心地樸實虔誠,也算是近水樓臺,故而能借力為己用。這是神道層面的事情,說來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廣微真人、天吉真君如此說法,這一局,可算是我們勝了?”

  最後幾句,他聲音拔高,是說給別人聽的。

  簾幕之後,夏夫人也是片刻之後,才開口道:

  “神道之法,亦是修行法門之一,後聖大人座下能有此等虔誠之徒眾,借其法力神通,乃是正常法理。天吉真君認負,是明智之舉,也是表達對後聖大人的敬意……”

  開始,餘慈還以為夏夫人是在為張天吉緩頰,可接下來看各路修士,上至辛乙,下到一直不對付的闞興離,都沒有任何異議,才驀然發現,他似乎一直低估了神主大能在真界的威懾力和影響力。

  在漫長的歲月裡,真界或許已經形成了一整套與神主、地仙等大能對應的禮節態度。

  也是餘慈一直起來,和羅刹鬼王、大梵妖王之流打的“交道”太多、太熟,反而缺乏精確的認知。唯一見識的相關場面,還是早年在絕壁城,血僧屠靈那一出。現在來看,那也是一場早就安排好的戲碼,更不能作為參照。

  早知如此……我這算是白忙活了?

  正腹誹之際,聽得夏夫人宣決道:“如此五局三勝,後面兩局也不用再比,死星就此歸屬於淵虛天君支配。”

  無論是正一道、海商會,都是保持沉默,張天吉不發一言,向凝立半空的虛生揖禮欠身,扭頭便回到觀景雲臺上。

  敖洋、敖休都沒有多說,周圍氣氛沉重,事實上,他們沒有即刻離開,都有些出乎旁人的預料。

  述玄樓內外的氣氛更詭異了。

  便是薛平治,大約也是不願失了禮數,沒有繼續詢問“後聖”的事情。

  剛剛發生的這一幕,似乎很快就被人疑忘掉了。

  然而,述玄樓和觀景雲臺上的人們表示理解,並不代表著湖面上萬千修士都能接受。

  剛剛千寶道人那一手雖然也是難懂,但到後來怎麼說也是精彩萬狀。

  可虛生與張天吉這一出,高開低走,把人的胃口吊得足足的,然後就麼算了?

  且夏夫人所說的那些話,由於太過敏感,沒有傳到湖面上去,連個解釋的理由都聽不到,是不是也太不把人當盤兒菜了?

  湖上的喧器聲是前所未有的強烈,但述玄樓上,各路修士視若不見,聽若不聞,甚至連議論都省去了,便如泥雕木塑一般,進入到沉寂狀態。

  只不過,每一個人的眼神都分外靈活,在樓內余慈和樓外虛生兩邊來回穿梭。

  作為人們關注的中心,虛生卻是沒有任何別樣的表現,連表情都沒變過,只回到樓中,再向餘慈行過一禮,身形便已淡去,再難見蹤跡,使得那些想就近觀察一番的人們大失所望。

  但從這一刻起,樓內的氛圍總算又恢復了一點兒熱度。

  兩三個、三五個人低聲交談的場面重新出現,談論的焦點自然還是剛剛消失的那位。

  一方面,也是核心的主題,自然是在虛生身上體現出來的後聖的作為。對一位神主來講,如此“紆尊降貴”,毫無疑問是一種姿態:往淺了說,表現的是對上清宗當年的產業勢在必得的態度;往深了說……就要看各自的解讀了。

  今天回去,肯定有相當一部分人睡不著覺。

  另一方面,對虛生剛剛表現出來的能力,人們也有些想法。

  虛生來得詭異,消失得也快,再加上張天吉和廣微真人的配合,未免給人以虎頭蛇尾之感。有人就猜測,或許是後聖之威附身,對虛生這樣的鬼修來說,也是沉重的負擔,需要去休養。

  也就是說,如果接下來,淵虛天君還要插手哪個世界爭奪的話,這件秘密武器,應該是不能再動用了。

  這多少給人以一絲安慰。

  從這個角度再深想一層,還有人替張天吉抱屈:

  “虛生借來的神通固然驚世駭俗,卻可能不耐久戰,而且借外力操控,精細度上應該有點兒問題,如果廣微真人別那麼快拆臺,讓張天吉鼓起勇氣一戰,拖到最後,不是沒有勝出的可能。”

  “說得有理,你上去試試?”

  “……勝一局易,如何收場難啊。”

  嘴硬的人總有話說,但不管怎樣,如今死星歸屬塵埃落定,人們再怎麼議論,都要有個頭兒。

  簾幕之後,夏夫人也準備開始下一輪的鬥符。

  她指敲玉罄,悠悠清音響起,餘波將盡未盡,欲待開口,忽地心有所感,硬生生將話音鎖在唇齒之間。

  至於樓內樓外諸修士,本來已經給清罄之音提醒,分出心神聽她講話。那知一等不來,二等不來,直到餘音散盡,也沒有聽到夏夫人發言,正奇怪的時候,天色陡然暗了下去。

  怎麼又陰了?

  有人抬頭往外瞥了一眼,入目的,是沉沉天幕,靄靄陰雲。

  他初時還沒有反應過來,自顧自收回視線,但半途已發現不對,猛又往外看,險些就把眼珠子甩出去!

  活見鬼!剛剛長空一洗、大日懸照的晴朗天色哪兒去了?

  是時間長河倒流,又把他送回到千寶道人勝出的那一刻嗎?

  一念未盡,他便看到天空中,有霧茫茫、白生生的“碎片”,飄飄落下。

  他第一個念頭是:

  下雪了?

  此時此刻,述玄樓內外,洗玉湖上下,各方修士都仰起頭,再次進入瞠目結舌的狀態。

  便在這陰雲四合的天空下,一片片、一團團,瑩潔的“雪晶”緩緩飄落。

  細看去,那不是別的,正是片斷符籙分形,或者乾脆就是一道蜷曲的紋路,還閃爍著未盡的靈光,就那麼一路飄落到湖面下,或沉入水中,或就此“融化”。

  湖面上,已經從頓悟狀態中清醒過來的吳景,在看到這一幕後,又進入呆滯狀態。

  “這是怎麼回事兒?”

  旁邊有人回答:“剛剛陰了,然後晴了,突然又陰了,就下雪……呃,是下這玩意兒了。”

  此時,“雪花”已經落到了近前,吳景忽地伸手,去碰觸那小雪球似的破碎符形,接在掌心,看了片刻,就像正常含化雪花冰晶那樣,將其放入口中。

  林雙木阻止不及,也是傻在那裡。

  下一刻,吳景面色驟變,一蹦三尺,狂吐舌頭:、

  “哎呀,麻麻麻……辣,不是……燙啊!”

  在他的慘叫聲中,林雙木看到,吳景的嘴唇、舌頭以可以目見的速度腫起來。

  林雙木想笑,又笑不出來。

  就算吳景是自己作死,但區區一個破碎的符形,就能將實力不弱的步虛修士傷成這樣,再看天空中,飄飄灑灑,無窮無盡的“雪花”,稍一估算,林雙木便覺得頭皮發炸。

  這究竟是哪位強人玩出來的大手筆啊!

  相較於他們這些摸不著頭腦的“可憐人”,述玄樓內外,各路修士品味的是另一番滋味。

  他們所見所聞,終究比湖上修士多了一些,眼力也高,在“大雪紛飛”之間,某些線索終於是前後貫通,將張天吉認輸前後的事態串連起來。

  “這雪……”

  “還看不明白?從千寶道人勝出開始,天上的陰雲都沒散去,至於虛生出場後,那什麼風吹雲散,豔陽高照全是假的!”

  “假的?幻術?”

  “誰知道的,但那場面,十有八九就是這些符形碎片拼起來的!如今虛生退場,沒有了人操控,這才全盤崩解。”

  “他為什麼這麼做?”

  “嘿,兄弟,回神兒了啊,動動腦子,這不就是森羅萬象嗎?”

  “不動腦子”的那位惱羞成怒:“什麼叫‘就是’啊……您比劃個‘就是’的萬象法給我們瞧瞧?”

  其實現在述玄樓內外的各路修士,最大的煩惱是:突然間不知道該拿什麼表情來面對這一場“大雪”、還有與之密切相關的那個人。

  所以,當說不出是寒是暖的“朔風”卷著“雪花”飛入樓閣,大部分修士重新變回了泥雕木塑。然而他們心中,也不得不生出一份感慨:

  原來,這才是後聖的威能!

  辛乙摸著腦袋,不自覺都把髮髻揉亂。此時,他的視線是指向觀景雲臺上,正一道修士所在位置:

  “怪不得認輸認得那麼爽快,以假亂真,對面不識——這該說是符法高妙呢,還是幻術通神?”

  現在無論如何都沒有人回答他。

  不過他老人家也能自娛自樂:“所以不要怪我放馬後炮,今天第二回走眼。這次,廣微可比我高了一著,就是天吉小子,也及時醒悟……當然,他是離得太近。”

  說到這兒,他猛地提起嗓子:

  “喂,那邊兒的,我就不信你那麼快就看破!”

  廣微真人可沒有他這般厚臉皮,只是向這邊笑了笑,沒有解釋、沒有回應。

  簾幕之後,夏夫人卻道:“廣微真人自第一場比過之後,便一直關注日輪變化,或許是由此才發現端倪。”

  夏夫人這也是猜測之辭,不過最現實的一點是,廣微真人和張天吉,憑藉他們精准的判斷,總算是將已經栽進洗玉湖底的臉面,重新撈起來一些。

  擬物取形,森羅萬象。

  之前的萬象法,最多就是擬化出一些飛禽走獸,頂多就是凶妖魔頭,比一比靈性和戰力。

  哪知後聖大人不走尋常路,直接化出驕陽天穹,萬里晴空,這讓張天吉怎麼比?

  不是他們不努力,只是後聖大人太強勢!

  由始至終,餘慈沒有什麼特殊的表示,他早已不需要做什麼,只要在各方修士目光攢射下,穩居其位便好。

  從奪回死星的那一刻起,他就暫時超脫了。

  在別人的理解中,堂皇光正也好,勝之不武也罷,都不能改變這個結果。

  一場“大雪”,下了也就是二十息左右,但其中所蘊藏的威能,正化為“朔風”,吹進人們心頭,送來森森寒意。

  除了辛乙、楚原湘、楊朱等有限幾人外,各路修士很難不受影響。

  連續幾波衝擊下來,使得各路修士對碧霄清談、分雲鬥符的關注大幅下降。

  事實上,接下來的飛瀑界,對各宗而言,也是雞肋,沒有哪個天、地階位的宗門對此感興趣,倒是薛平治,還有樓中另外一位散修強者靈健上人,對此有勢在必得之心。

  不過,當那邊的視線掃到餘慈這裡,不免就有些黯淡。

  薛平治則是心情大好,尚未開戰,便向餘慈道謝。

  餘慈就笑她不要得意忘形,但事實上,這也是多慮了。

  薛平治做的準備功夫,明顯要強出對手不止一籌,而與夏夫人結盟,也掃除了許多障礙,包括崇柏宮、飛鼇門等人階宗門在內的強勁競爭對手,都沒有造成實質性的威脅,甚至都沒輪到壓軸的餘慈上場,便在四輪之中,勝了三輪,順利將飛瀑界收入囊中。

  當然,接下來,她還需要向飛魂城提供界內的某些特殊資源,期間,飛魂城也要對飛瀑界提供相關的保護,如此延續三百年間時間,才能真正將其視為薛平治的私產。

  這種代價,薛平治也負擔得起。

  接下來,就是九氣圓界和冰嵐界的爭奪。

  九氣圓界最有價值的,是各種天地初開未開時的先天之物。

  至於冰嵐界,按照碧霄玉冊上的說法,乃是一處冰封世界,似乎是域外一處古戰場,曾經有過一次致命的戰爭,但在大戰末期,被某個、或幾個大能以絕大神通徹底冰封。

  這處世界中,可能會發現眾多遺留法寶、礦物,甚至是修行典籍。雖說域外生靈與真界生靈形神結構未必相同,但大道至簡,許多法門也可參照使用,價值極高。

  這兩處虛空世界的爭奪,應該算是典型的“協商式”結果,有著非常有趣的“插花式”競爭。

  比如說,飛魂城一脈的千奇宗,會和清虛道德宗一脈的重玄派聯手;

  四明宗一脈的象山派,又會和飛魂城一脈的五絕館搭夥兒。

  看起來是六親不認,其實處處可見事先協商的痕跡,正是通過種種“插花”,巧妙地調整各個宗門、各個勢力在虛空世界的權益。

  如果對洗玉盟的局勢比較瞭解,看這種比鬥就會非常無聊——因為在出手之前,勝負就已經確定了。

  大概唯一值得慶倖的是,雖是走過場,但各個宗派都是派出長生真人級別以上的高手,以確保封閉外部勢力的滲透,故而不管是“比鬥”還是“切磋”,裡面的鬥符水準都非常高妙,層次拉得極高。

  相應的,像是隨心閣、三希堂這樣的大商家,還有黃天道、神霄宗這樣的南方玄門,個個都是灰頭土臉,多少掩蓋了一些“媾和”的味道。

  但所有的“插花”,也只是在這兩界進行,最多再算上前面的鐵隕界。

  在昭軒聖界和太始星上,絕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

  太始星的重要性無以倫比,此次七處虛空世界,有“五界兩星”,但這不是域外星空中“界”和“星”正常比例。事實上,界的數目實在太少了,在數量層面上,完全不是一個檔次,之所以顯得多,實是因為只有這種地方,才擁有足夠的能量和穩定的結構,在虛空扭曲中,與真界對接。

  相比之下,死星是早有聯繫,太始星簡直就是洪福齊天了。

  故而各個宗門爭搶起來,絕對是六親不認。

  至於昭軒聖界,也是非常特殊,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

  真界修士給其他虛空世界起名,無論如何也不會主動加上“聖”字,實是因為這是來自於“轉譯”。

  根據消息,昭軒聖界是一處文明水準極高的大世界,其界內生靈的實力,甚至不在真界之下。在這次天地大劫興起之初,虛空結構混亂,多有域外世界與真界對接,但昭軒聖界是個例外。

  本來,這一處世界還沒有到與真界互通的程度,實是這個大世界“主動發力”,使兩界勾連在一起,甚至曾經派出高手,到真界試探偵察,和這邊宗門爆發衝突,兩邊各有死傷。

  情報顯示,這一處虛空世界資源豐富,但內蘊文明甚強,其主體生靈體征、相應的道德法理,與真界差距頗大,幾乎不可調和,威脅性極高,不是一個宗門或少數幾個宗門能吃得下的。

  餘慈也懷疑過,辛乙風風火火到北地三湖,是否就有昭軒聖界的因素。

  這一星一界,太始星是其他中小型宗門欲爭奪而不可得,體現了權利;昭軒聖界則是避之唯恐不及,但又必須硬上,體現了義務,都非常“有趣”。

  碧霄清談的精華,也只有在這一星一界上,才能得到真正的體現。

  如今,九氣圓界的爭奪戰剛剛進行到第三輪,不管其參股關係如何複雜,和餘慈的關係也不是太大,至少表面如此。

  餘慈也就閑了下來,和薛平治、千寶道人聊聊天,評點一下符法的高下,一時過得倒也愜意。

  但不多時,一側卻有人用秘法“招呼”。餘慈扭頭,只見主位簾幕旁邊,倉攸大巫眼神投射過來,略微點頭。

  餘慈面上不動聲色,只是給薛平治、千寶道人說了一聲,便起身退席。

  也許有人一直關注他的行止,猜度他的去向,但也無所謂。

  依倉攸大巫傳來的訊息,他從“形同虛設”的樓梯口下去,直述玄樓二層。

  這是整個樓閣封禁中樞所在,算是核心要地,除了飛魂城的修士,旁人很難進來。

  余慈走進層層封禁機關時,已經有人在這兒等著。

  卻不是之前招呼他的倉攸大巫,而是夏夫人。
本帖最後由 xox 於 2014-10-28 08:08 編輯

xox 發表於 2014-10-29 08:13
紫極 第九十五章 玄巫合議 八景之圖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以餘慈目前的身份地位,倉攸雖也是大巫之尊,某些事情也不好談得太深,夏夫人親來才合理。

  余慈也知道,夏夫人作為碧霄清談的主持,請他過來,離了席位專門與他說話,必有所求。

  這一點大夥兒都是心知肚明,故而也不用虛言客套,時間上更不允許。

  就算專門挑了最耗時的“星羅法”進行的區間,夏夫人若是離席太久,也可能會鬧笑話的。

  方一照面,夏夫人叫一聲“天君”,便斂身行禮,盈盈下拜。

  今日只算是第二次見面,但夏夫人磐石般穩固且又沉凝的氣度,已經給餘慈留下深刻印象,突然這般柔弱謙卑,還真是不習慣。

  餘慈當然不會認為,夏夫人真的淪落到要伏低做小的地步,也不會讓她真的拜下去,伸手扶了一把,自然流露出驚訝表情:“夫人何至於此?”

  只看夏夫人的容色,對自家的低姿態,倒是沒有半分不習慣、不適應的樣子,這等能屈能伸的城府,讓人不敢小覤。而這樣的人物,也絕不會讓本人的態度有什麼生硬之處,只聽她輕歎道:

  “妾身是謝天君,也是透過天君,向後聖大人致謝。”

  “這個……有說乎?”

  “若非後聖大人神威,城中一些亂臣賊子,恐怕已經掀起反旗,妾身也不知該如何自處,這樣的恩情,豈能不謝?”

  夏夫人所說之事,述玄樓各家修士都有臆測,但這麼直白地說出來,真沒有問題?

  而且,這又與後聖何關?

  餘慈這下是真糊塗了,問起此事,卻見夏夫人唇邊笑容帶著諷刺意味兒:

  “說來可氣又可笑。之前天君近侍一出,奉後聖神威,震懾四方,那些生造流言的卑劣之徒,反而把自己唬住了,首鼠兩端,給了妾身反應的機會……”

  余慈恍悟,路九傑嚷嚷的那些全然沒譜的陰私之事,說他和夏夫人有私情,竟然是飛魂城裡流傳出來的,目的正如大夥兒猜測,是要撼動夏夫人的權柄根基。

  但可能是流言傳得太過頭,便是製造流言的人都將信將疑起來。

  當這邊虛生展現了後聖之威煞,飛魂城中那些所謂的“逆賊”也受了震懾,擔心夏夫人請來這位大能發難……

  真像是笑話!難道以前他們想造反的時候,就沒考慮過這種變故?

  裡面肯定還有他不瞭解的門道,餘慈靜待夏夫人給他解釋。

  畢竟,後聖的威煞也不是隨便借的。

  “在此還要請後聖大人,請天君見諒,實是我那義女輕煙發現了端倪,借後聖威名,穩住局面。那孩子論及妾身與天君之事,便說是勘天定元……”

  “勘天定元!”

  余慈的思路一直圈在飛魂城、洗玉盟這個圈子裡,突然聽聞這個概念,一時為之愕然,同時也是興致大起。

  自從那日被蕭聖人“盛情相邀”之後,這段時間裡,餘慈還真的專門瞭解過相關事宜,尤其是弄清楚了天人九法的概念之後,大有一通百勢之勢,再不需要憑著胡亂猜測來回應——至少在較為淺顯的層面是這樣。

  故而,他思忖一番後,便發現夏夫人所言,有一樁極大的破綻:

  “要在此事上合作?慕容師姐也真敢說。”

  余慈連連搖頭:“此言未免太過無稽,那些人也相信?”

  所謂“勘天定元”,是八景宮等門閥大宗,在巫神沉眠,真界自我恢復機制有所退化的情況下,在天地大劫發生後、根本法則發生偏移之時,聯合天下強人,進行“修復”的關鍵環節。

  在這件事上,看的不是宗派,而是道統。

  玄門、佛門、巫門、儒宗、劍修、外道,每一類道統的承繼延續,都要有相應的法則環境配合。

  讓玄門修士跑到血獄鬼府去修行,勢必事倍功半,若再與那些洞天福地中修行的“同道”相較,差距更要相去天壤。

  這固然是極端的例子,卻也說明了對應的法則體系的重要性。

  由於修行法門、側重的不同,各個道統最理想的法則環境肯定不一致,“勘天定元”的過程,也就是一個彼此協調、彼此妥協的過程。也因此,一個道統內部有沒有代表性的人物,具不具備話語權,非常之重要。

  曾經有一段時間,劍修大興,由於純粹的劍修對天地法則體系的依賴程度最低,一度成為勘天定元的“公證人”和“執法者”。

  但也正是由於劍修與佛門在“靈昧法則”上持續數劫的尖銳衝突,後來佛門主動退出,要在西天佛國尋求十法界的設計,由此引發了劍修西征,幾乎徹底改變了修行界的格局。

  至今西方佛國依舊封閉在西極世界,至今劍修祖庭論劍軒還在東南一域舔傷口,極端點說,這都算“勘天定元”惹出的亂子。

  “道統”之爭,在勘天定元上永遠都是主流。

  故而在此事上,不管是什麼宗派,玄門一脈向來是同進同退,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與巫門站到一個立場上。

  餘慈對此事還缺乏直觀認識,但他很清楚,在這事兒上輕易鬆口,簡直就是指著自己的鼻子說:

  看,這傢伙有問題!

  果然,對他的直接表態,夏夫人絲毫不以為忤,但也沒有就此罷手,頗有解釋遊說的意思:

  “玄門與巫門過往的分歧,主要還是在天人法,尤其是在超拔之法上。玄門以法度量,巫門重於血脈。但這此,巫門並無意圖在此法上糾纏,只保持大劫之前的格局便好,此事絕不違背玄門道統根基,與玄門的分歧,大有彌合的餘地。

  “妾身也是希望通過後聖大人,將巫門的態度,告之玄門各宗,讓此次勘天定元,少一些糾纏,多一點兒效率。”

  怎麼說著說著,就到了玄門、巫門道統的層面上來了?

  餘慈發現,目前二人所言,與最初之時,已經是離題萬里。

  他也知道,此事關係之大,已經超出了現有洗玉盟的利益格局,不免有點兒興趣。

  可由此見出,夏夫人行事功利性很強,此時言及道統,恐怕也是為了她的權柄服務。當然,或許她有更深層的想法,但在該領域還缺乏更多準備的餘慈,目前是不可能辨識出來了。

  餘慈不會立刻給出答案,只說可以轉告。

  夏夫人更不會指望立刻出效果,今日以這種方式告知餘慈這些資訊,並透露出進一步合作的意圖,已經達到了她的本來目的。

  不過,餘慈也不是那麼容易打發的。

  所謂的“巫門意圖”,目前碩果僅存的巫門大宗飛魂城,某種意義上確實可以代表。

  但剛經歷了一場內亂的夏夫人,還有沒有資格呢?

  這個問題上,餘慈絕不容許她輕易糊弄過去,給她空手套白狼的機會。

  餘慈就直接問起:“城中是誰作亂?我在貴宗內部也有舊識……日後不要尷尬才好。”

  聞得此問,夏夫人難免意緒複雜,卻沒有回避,歎息聲中,答道:

  “是城中祖巫堂的幾位耆老和相關後輩,煌弟已在控制,至於鶴巫,他似乎也很意外,此事並沒有參與。”

  夏夫人說得很直白,她的意思是,除她之外的飛魂城的三巨頭之二,即幽煌和蘇雙鶴,都沒有參與這次作亂,至少表面上如此。

  但她說說得越直白,餘慈越明白裡面還有更多的曲折,也不“見外”,步步進逼:“希望夫人給一個明白的說法,以備我們決策時參照。”

  “終究是家醜啊……”

  夏夫人微微苦笑,最終還是沒有拒絕,聲音壓低了些,說了幾個相關的人名,有的餘慈以前也聽說過,有的則沒有。夏夫人便順著這幾個人,給餘慈梳理了一遍事件發生的過程,難得她能在短時間內,將事情理順到這種程度。

  花了大約半刻鐘時間,夏夫人總算讓余慈滿意,而此時她也必須回到席位上去了。

  兩人便訂了後會之期,夏夫人先走一步。

  餘慈不急著上去,通過夏夫人的描述,他飛魂城的內幕更加瞭解,也大概弄清楚了此次作亂的核心問題。

  不過,余慈非常在意夏夫人的態度。

  這一位舉世聞名的女修,似乎真要將柔弱謙卑的姿態做到極致。

  話裡話外,都傾向於和後聖深入溝通、合作。

  就因為“後聖”無意間為她解了圍,就一副要抓著“救命稻草”的模樣,至於麼?

  是夏夫人當真“外強中乾”到了某種程度,不得不得求助於外援;

  還是說她想藏身在“後聖”的光芒之下,做些別的什麼呢?

  除此以外,還有一件讓他非常在意的線索,在此事中完全沒有體現。

  香氣,應該是源於妙相,寄託于蘇啟哲身上的獨特香陰之氣,經過了這些天的緩衝,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更濃烈了。

  以至於,餘慈都懷疑那陰私之事,換個角色,是不是就是真的?

  余慈一直在觀察夏夫人的身心反應,他曾在夏夫人述說之時,狀若無意地提了幾個問題,其中就借著對蘇雙鶴置身事外的疑問,提及了蘇啟哲。

  可是,突然的問訊之下,夏夫人沒有任何不正常的反應,也沒勾起太多別樣的心思——像夏夫人這樣,心智堅定,穩若磐石的修士,黑森林法門能起到的效果也有限,想再如對蘇雙鶴、敖休那般予取予求,幾乎是不可能了。

  以上是思緒念頭的層面。

  至於形神氣機的微妙變化,餘慈也在琢磨,同樣沒有太多有價值的資訊。

  唯有一條,或可為增益。

  夏夫人身上,除了那讓余慈非常在意的香陰之氣,其自用的熏香其實也是比較特別的。

  之前可能就有,但因為餘慈的注意力全都在香陰之氣上的緣故,將其給忽略掉了。

  餘慈本人是沒有類似的記憶的,可在攝取的靈犀散人記憶中,好像有點兒印象,但那方子用途太過狹窄,余慈當年強行記憶時,一掃而過,需需要一段時間梳理。

  這個線索……聊勝於無吧。

  餘慈慢慢往上走,心中還在想著夏夫人態度問題。

  三樓仍在進行冰嵐界的爭奪,和他沒關係,他也對這個全無興趣,並不著急。

  悶頭上行,眼看要到樓梯口,忽有所感,抬頭上看。

  樓梯口處,有人擋路。

  只看那矮胖的身形,便知身份。

  餘慈微愕:“辛天君?”

  “若從朱太乙那邊論,你該叫我師叔;若從後聖大人處論,你該叫我什麼?”

  這是專門離席來探底的?

  餘慈並不懼他,只微笑回應:“若是敘舊,叫一聲‘師叔’正親切,若是別的,還是辛天君更方便點兒。”

  “得,那就先方便著吧。”

  這話裡味道兒怎麼有點兒怪?

  餘慈還沒品出來,辛乙開口笑道:“淵虛天君哪……”

  他這麼個稱呼,真是彆扭到了極點。餘慈知道他是故意的,但面不改色,微笑傾聽。

  只聽辛乙道:“前段時日,我們家的掌教聖人邀請後聖參加紫極黃圖之會,後聖大人口頭上也答應了,還說要拿上清複宗的典禮和我們比一比,這事兒,定了沒有?”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餘慈也胡亂回應:“等到貴宗請柬送來,自然就會確認。”

  辛乙點頭:“上清重開,關係北地大局;勘天定元之事,更是事關天下修行人的根本,無庸諱言,也是關係到玄門各派的福祉……淵虛天君,美色當頭,可要把持住才好!”

  且不說裡面烏七八糟的東西,注意到辛乙話中的深意,餘慈真的愣了:

  “你偷聽?”

  “嘖,事關大局,怎麼能叫‘偷’呢?而且夏夫人這麼高調邀你過來私會,樓頂上不知多少人豎著耳朵呢,只不過俺更熱心、更關注,走得近點兒,聽得也清楚。”

  辛乙笑哈哈地走下來,直接伸手,攬著他的肩膀,硬把他往下拽。

  “事關重大,不可輕率行事,咱爺倆兒好好合計合計!”

  他明擺著要占餘慈便宜,可餘慈又哪是省油的燈,腳下生根,踩得樓梯嘎嘎作響,硬是不往下去,面色嚴肅,正氣凜然:

  “正如天君所說,勘天定元關係到天下修行人的根本,不可私相授受,咱們還是要與大夥兒商議才好。”

  “得了吧,且不說夏夫人臉上好不好看,你以為昨晚上,我少費了唇舌?哪次到這種時候,老頭子我便給支使得像狗一樣,到最後還是人人喊打……

  “再說了,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我和洗玉盟那撥人商量了一夜,各自底線,都很清楚,你呢?後聖大人也許會給你說他的盤算,我們這邊兒的,洗玉盟這邊兒的,你總要有所瞭解嘛!”

  還有這種好事兒?

  餘慈心中一動,已經給辛乙連拉帶拽,推擠下來。

  “不要有顧慮,恐怕夏夫人巴不得咱們商量出個結果來。這能省她一半兒的心思,你信不信?”

  關我屁事?

  餘慈很想噴出這句,可看在當年辛乙聽聞朱老先生死訊,風塵僕僕,從域外殺回來的份兒上,還是咽下去,並露出笑臉:

  “那,晚輩就洗耳恭聽——看看貴宗是個什麼意思。”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心裡是有些發虛的,在勘天定元一事上,日前剛剛做的一些功課,未必就能應付得來,

  還好,這具分身回來,已經與幻榮夫人搭上了線兒,此時便呼喚她隨時待命,準備解釋一些比較偏門的問題。

  幻榮夫人是很快聯繫上了,可是,她坦白回答:

  勘天定元,歷劫以來,幾乎都輪不到魔門參與,相反,往往是以“破壞者”和“搗亂者”的身份出現,對大局的把握還好,但部分細節,尤其是玄門內部的協商等事,很難幫得上忙。

  那往往都是八景宮、清虛道德宗,曾經的上清宗宗主、核心高層才知道的秘密。

  明知如此,又能怎樣?這時候,餘慈也萬萬找不到一個能夠幫他參詳的玄門高層,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坦白講,他寧願現在就和辛乙大戰八百回合,也不想搞這什麼協商。

  開頭第一句,他就讓辛乙問得有點兒懵。

  “後聖大人,究竟是要身登紫極,以一身擔宗門呢;還是要以身護法,靜待上清中興呢?”

  餘慈險些就脫口而出:這有什麼區別?

  還好,他調整了一下,先糊弄過去:“如何讓宗門興旺,就怎麼來。”

  辛乙目光炯炯:“是否可以認為,後聖大人也沒有一定之規?”

  “貴宗的打算,就是對我上清行事指手劃腳嗎?”

  這話說得很重了,餘慈是不得不如此,否則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這種問題。

  嘴上說著,餘慈腦中也如風車般轉動,想的是勘天定元過程中,神主發揮作用的相關資訊,也結合他自身的情況,思索辛乙話中深意。

  勘天定元,是對真界天地法則體系的穩固和修正,自從巫神沉眠,真界自我調節能力出現問題之後,就一直如此,但據說,也是一直通過巫神所遺的紫極黃圖來進行。

  要想操控紫極黃圖,神主身份,是非常重要的一環。

  羅刹鬼王一個外來客,本質上又是血獄鬼府出來的妖魔,為何能在真界逐步站穩腳根?

  通過勘天定元,“合法”劃歸的利益,也占了比較重要的一部分,

  畢竟,就以往真界而言,只有她一位“身列紫極”的正牌神主,要想充分發揮紫極黃圖的功效,非她不可。

  上清後聖的橫空出世,某種意義上,改變了這種局面。

  都是玄門中人,不管平日裡關係如何,在此事上應該比較高興才對,比如蕭聖人,最開始見面的時候,不就是非常期待麼?

  但從辛乙的態度看,又不是那麼回事兒。

  是八景宮的態度發生變化,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想到這裡,餘慈直接問出來:“同為玄門一脈,正該戮力同心的時候,貴宗對我們有什麼不放心的地方嗎?”

  “嘖,剛剛你對夏夫人,可沒這麼咄咄逼人哪!”

  辛乙笑哈哈緩衝了下,但後來,還是很乾脆拿出了“你明知故問”的眼神:

  “仙聖縹緲可期之,神明當頭應律之,是我玄門一貫的立場,上清宗素來是執行最徹底的那個,三十六天神明,都是如此,但如今……後聖大人的難處,我們都理解,但焉能不擔心?”

  站在辛乙的立場上,肯定是把事情說得再透徹不過,但餘慈理解起來,還是非常吃力。

  最後還是綜合幻榮夫人的看法,大概理清了脈絡:

  玄門在勘天定元一事上,至少是與內部相關的立場上,一貫是重自修,而抑神道,一應神明,都應是封召而來,加以律令,不會出現神明壓在修士頭上的情況。

  上清宗以前是執行此法最為堅決的一個,三十六天神明,除了“三清”尊位,乃是道尊化身以外,包括“四禦”在內,都是這種來歷。

  但如今,上清後聖橫空出世,竟然走了神道之途,其又是上清宗的幕後首腦,在複宗過程中的手段,很可能會形成“惡劣”影響,打破玄門一直以來的“團結”局面。

  或許,八景宮就是這麼個考慮?

  果不其然,辛乙便道:“不為其他,只為玄門道統。其實,丹道大興也好,神道大興也罷,都是玄門一脈,可多年以來,玄門修士精于丹道氣法的,十有八九,對香火信力,少有涉及,一旦相關法則更易,必然有一段衰弱期,目前來看,還是接受不起的。”

  此前蕭聖人不提,現在讓辛乙來做這個惡人,裡面的思路大有可琢磨之處。

  但現如今,不管餘慈清不清楚,都必須維持自家明面上的利益,他就冷笑:

  “玄門道統存續,若要因人成事,豈不可悲?”

  辛乙咧嘴笑開:“說得也是,可幾萬年來的慣性,哪是輕易就能消減的?況且,當今時日,多處虛空世界對接,比之當年血獄鬼府的形勢還要麻煩得多,特別是那個昭軒聖界,我這回大半還是為它而來。

  “以如今天地大劫下的形勢,能把昭軒聖界做到血獄鬼府那一步,已經不錯了,弄得不好,兩界全面對接,天地法則體系對沖,生靈塗炭,也就是遂了某些野心家的心意罷了。這一點,才是本宗的意思。”
xox 發表於 2014-10-30 08:19
紫極 第九十六章 宏願枷鎖 懷璞抱玉


  余慈一時沒有說話,其實他是在整理有關“血獄鬼府”的資訊。

  由於年代久遠,幻榮夫人也只是知道一個類似於“傳說”的大概。

  說是血獄鬼府,是由巫神九變、完善真界法則之時,排出的陰戾濁氣“吸引”過來,其實就是另一種形式的虛空結構紊亂,形成兩處虛空世界對接。

  只不過那回,粗暴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據說,當時的血獄鬼府,恰逢渾蒙太古它老人家頭尾相接,又翻了個身,當即“九地”錯位,從混沌中衍生出來的億萬妖魔死了九成九,再傳導至真界,破壞性的威力,險些將真界一沖兩截,最終是在中西部區域,形成了天裂谷和萬鬼地窟。

  也有傳言說,萬鬼地窟便是渾蒙太古的腦袋砸落的痕跡,至於天裂谷,自然就是其身軀拖曳而出,而這也是有記載以來,唯一一次渾蒙太古觸及血獄鬼府之外的世界云云,講得有鼻子有眼兒。

  不管是真是假,血獄鬼府的“接通”,使真界元氣大傷,傳說巫神是借了道尊之力,才將真界穩定住,形成了現在這種結構。

  通過天裂谷,還是能進出血獄鬼府,但因道尊無邊法力,無法徹底貫通。

  若昭軒聖界也來這一出,現在可沒地兒找道尊他老人家去。

  到時候,最輕的後果,也是再來一個“血獄鬼府”,同時在最繁華的北地三湖,生造出天裂谷;

  也有可能真界天地法則體系全盤改變,所有修行法門,都要重解、大修,

  當然,也非常有可能,在兩邊的強勁衝撞下,真界受到不可彌補的重創,千年、萬年之後,說不定就是第二個“鐵隕界”或“飛瀑界”,逐步邁向“死亡”。

  聽了幻榮夫人的講解,餘慈第一個念頭是:

  當年山野破廟中,仿佛是信口開河的奇談,竟然也有部分是真的?

  從這個角度看,辛天君拿出的“材料”可謂是勁道十足,餘慈一時間不知該怎麼接,總不能說:

  你們且放寬心,事情沒那麼嚴重,上清後聖,不過是子虛烏有,你們該怎麼玩,就怎麼玩……

  此時,他又想起一事,稍稍琢磨,便試探性地道:

  “就算沒有昭軒聖界,某些人也很希望類似的事情發生吧。”

  辛乙覺得餘慈意見軟化,嘿嘿一笑,倒也不避諱,隨手舉了個例子,表示二人意見趨同:

  “比如大梵妖王。”

  此時,大肆經營黃泉秘府的大梵妖王所思所想,已經徹底瞞不過人,要說八景宮沒有點兒應對之策,餘慈都不信。

  可為什麼不提羅刹鬼王?

  雖然未窺全貌,但似乎也是這個路數。至少從她的盟友,也就是大黑天佛母菩薩的《未來星宿劫經》上,處處可見類似的描述。

  羅刹鬼王也很有類似的動力,她本來就是真界和血獄鬼府兩邊兒跑,若能成功,更能發揮她的優勢?

  不知道八景宮是否有所警覺。

  餘慈忽爾一笑,這不是個極好的機會嗎?

  “說起來,是不是血獄鬼府那邊的,都是存著這個念頭?”

  仿佛是隨口聊天,可傻子都不會相信,真有那麼簡單。

  辛乙就有點兒意外,但餘慈就此轉移話題——他只是想給辛乙、乃至八景宮一個提醒,也給羅刹鬼王添點兒堵,分寸一定要掌握好,否則羅刹鬼王惱羞成怒之下,再隔空殺來,他可未必就能抵擋得住。

  大變在即,羅刹鬼王需要時間,他更需要!

  餘慈的話題已經轉移到正題上:

  “此事的重要性已經知曉,然後呢……”

  辛乙也從若有所思的狀態中回神,對餘慈這一句心領神會,哈哈笑道:

  “然後就是交易唄,空談大義的傢伙,誰不煩哪。”

  八景宮還挺主動?

  餘慈有點兒好奇了:“怎麼個交易法?”

  “八景宮對上清宗重立山門的支持。”

  餘慈一聽就笑:“太虛!”

  辛乙伸手,晃動食中二指:“丹道已無可改易,不過在存神之術上,因為上一次勘天定元,上清宗已經破滅,導致有些偏移,這次可以改回來。”

  還真是現實啊……餘慈都沒想到這一層,也沒有想到,當年上清宗“屍骨未寒”,他們所爭取的道統優勢,便給拿去做了“交易”,或許,這才是勘天定元的本來面目?

  如今深想一層,像陸沉、太玄魔母這樣,從散修一步步走上來的頂尖大能,似乎都是選擇了“天之三法”為根基。

  陸沉的“三元錘”,就算從陸素華那麼窺得一斑,也能見出,是通過強橫霸道的手段,將“天之三法”,即天地開闢的原生法則揉捏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太玄魔母更不用說,太玄封禁的本質,就是動靜之法。

  他們走這麼一條路,至少在起步階段,是否也是為了最大限度地避免天地法則體系更易帶來的負面影響呢?

  換句話說,勘天定元對此界修士的影響,還要在餘慈最初的估量之上。

  心有所感,也有所動,但餘慈最終仍是咬住底線:

  “還是太虛!”

  辛乙“哎呦呦”一聲,臉上的表情就像是肚子痛,又是搖頭,又是攤手,最後乾脆嚷嚷道:

  “小祖宗哎……”

  餘慈想笑,但這句話他真不敢硬接,忙抱拳欠了欠身,無奈應道:“師叔言重了。”

  總算是扣實了“師叔”的帽子,辛乙便咧嘴笑開,然後又是皺眉頭:“不是師叔我吝嗇,這真不虛了,存神之法既涉靈昧,也關乎道德,甚至真幻、超拔、陰陽這天人三法都沾了邊兒,牽一發而全身,要想改動,就是八景宮全力支持,玄門齊心協力,也不好辦……畢竟,你們上清的三十六天已經崩了啊!”

  聽辛乙這麼一提,餘慈猛然恍悟,原來上清宗立起三十六天,封召各路神明,還有這種功效?

  辛乙依舊向他訴苦:“天之三法輕易動不得、生死法則也夠戧,弄不好咱們就是下無立錐之地,子孫後代也都有非人之虞。剩下五個,為一個存神之法,就要動個遍,咱們玄門總共才有幾次機會?況且……”

  說到這兒,辛乙停頓一下,再投過來的眼神,就有些凝重之意:

  “況且……你的不為自己考慮?比如,勘天定元時,專門為你留一點兒餘地如何?”

  “嗯?”

  “恕我直言,天君給鎖在真人境界已經有一段時日了吧?”

  辛乙面色嚴肅,甚至在言語間主動拉開了距離:“對旁人來說,進入真人境界,少說也要沉澱個百八十年,否則‘三災’當頭,死期便至。

  “但天君以真人之身,早有天君之能,成無上虛空神通,又精諳天人九法,真人、劫法之間的障壁,其實就是薄薄一層,一捅便破,可為什麼,至今‘三災’未起,修為層次就卡在真人境界的標準線上,不見半分長進?”

  未等餘慈回應,辛乙便自問自答:

  “雖不知天君是承擔了什麼因果,可這種鎖固,若我老眼不花,恐怕是涉及人之三法與天人三法六道枷鎖,雖使天君在法則層面上,擁有不可思議的敏銳性,但長此以往,以幼童之軀,強舞千斤重錘,就算技巧再高,也是後患無窮。

  “也虧得天君執掌生死法則,先突破了一條,形神層次上輪轉圓融,承載力大增,否則情況還要更糟。”

  辛乙的模樣,就像是個危言聳聽的江湖遊醫,但余慈眉頭跳了兩下,沒有反駁。

  這些老牌強者,當真沒有一個能小覷,這突如其來的一席話,已是擊中了餘慈軟肋。

  辛乙還不放過,再次逼問;“以天君的資質、心性,斷不應當用這種速成法門,後聖大人怎麼會允許這種情況出現呢?”

  餘慈皺眉:“這是我自己的機緣。”

  在辛乙洞若觀火的眼神下,實在沒有什麼隱瞞的必要,他自己的情況,自己知道,而涉及法則枷鎖的法理,他也是這幾日本體在域外修行、感悟,周流六虛,貫通九法,才隱然有類似的感覺。

  今是經辛乙一提,便已徹底領悟:

  宏願大誓,還是不能輕易接下啊!

  當年他為了修行精進,在黃泉秘府,承接十方慈光佛的宏願大誓。

  此後數十年,都受其益,但在破劫長生之後,終於感受到了其沉重的壓力。

  十方慈光佛給繼承他宏願的修士,立下的大誓為:

  我功成時,恒沙回爐,心火煉珠,六道現世。若不爾者,不能斷惑。

  所謂“不能斷惑”,便是封住了境界提升之途,也是從根本法則的層面,施以枷鎖。

  過往的修行中,余慈因緣巧合,倒是突破了一個:

  便是他道基所本的生死法則。

  這也應該是最容易突破的,畢竟十方慈光佛不可能將希望寄託給一個短命鬼。

  至於其餘五條枷鎖,在未進入相當層次之前,不但無害,反而有益,便是提前給承願者“接觸”巔峰層次的機會,餘慈能夠早早站在天地法則體系最頂端,宏願大誓暗地裡恐怕出了不少力。

  可一旦到了餘慈目前的階段,所有的益處便已經消耗殆盡,只剩下禁錮之用了。

  這是餘慈現階段必須直面的致命問題。

  辛乙的提議,正是針對此問題,給出的方案。

  所說的“餘地”,應該就是通過勘天定元的機會,在五條法則枷鎖的包圍下,給他放一點兒掙扎的空間。

  若能趁機再突破一到兩條,宏願大誓的影響,便會給降低到一定層次。

  辛乙便在鼓動如簧之舌:“天君哪,現在可是突破的良機。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餘慈沒有回應。

  他心中也在權衡,細究宏願大誓,其實是有三個要求:

  恒沙回爐,即收集齊全緣覺法界的碎片;

  心火煉珠,即將全部碎片投入心煉法火,使平等珠煉製圓滿;

  六道現世,就是將六道輪回各部分的確切消息傳給西方佛國知曉。

  第三條他已經有明確的線索,也做了準備,只要尋著機會,再做一番驗證,就能辦成。

  至於前兩條,實際上是連成一起的,心煉法火和平等珠都在他身上,只要搜集齊全,後面的就沒有問題。

  可“恒沙回爐”這條,也是最為困難。

  當年十方慈光佛遭遇無量虛空神主魔染,與陸沉大戰於北荒,不敵之時,用緣覺法界抵擋,卻被陸沉一記定元錘轟碎,緣覺法界的碎片就此飛散,部分甚至已經捲入當年肆虐北荒地表的“黑暴”之中,隨風四散,說不定已經灑播得滿天下都是。

  就算碎片與碎片之間,互有感應,但如此廣袤的範圍,想要在短時間內完成,可說讓人絕望。

  自邁入神主之途以來,餘慈對自家信眾唯一的要求就是這個,幾十年下來,有一些成果,但距離完成,依舊遙遙無期。

  搜集到的都在影鬼處,也不知有多少……

  對了,影鬼這廝!

  餘慈猛然間想起來,若論對勘天定元的瞭解,有著曲無劫記憶的影鬼,世上還有幾個人能比得過?

  相比之下,幻榮夫人都有些偏了,他才是最合適的參謀啊!

  一想到影鬼,眼下對辛乙,餘慈無論如何不能“擅作主張”,還是要到深入瞭解之後,再議不遲。

  他眨眨眼,再開口時,已經是強行扭轉了話題:

  “您老人家對昭軒聖界這麼關注,不準備去看嗎?要開始了……”

  現在換了餘慈扯著辛乙往樓上走了,辛乙又如何願意?

  但余慈心意已決,無論如何也不談了,兩人拉拉扯扯,便是到樓上都沒鬆開。

  各方修士看得眼蹦,然而二人臉皮厚度都甚為可觀,大有旁若無人之勢。

  辛乙指了指餘慈,意思是:你快給我個說法。

  餘慈抬抬手,食指對天,意思是:等我問明白再說。

  做好這一切,他也不管那些人是如何猜測他和辛乙的關係、密談的內容,徑直回座,又應付了薛平治和千寶道人兩句,便即刻開啟那特殊的管道,聯繫影鬼。

  哪知一探之下,只得了個消息:

  影鬼竟然又閉關!

  這傢伙閉關的時間,是與他修為的長進成正比的,餘慈也不好強行干擾,只能是吩咐鐵闌,抽個機會,讓影鬼儘快與他聯繫。

  這時候,神主網路上,倒是有人主動聯繫他。

  正是碧霄清談前幾日,派到飛魂城去的幽蕊。

  換一個人,現在恐怕還在移山雲舟上看風景,可對幽蕊這樣,相關修行愈見高妙,且又不怎麼忌憚壽元損失的靈巫而言,也就是一兩次跨界挪移的消耗而已。

  便在餘慈下令的次日,她已經回到了飛魂城,

  幽蕊經過這些年的歷練,當年虛榮的脾性,已經再不復見,回城之時,也比較低調。但以她靈巫的特殊身份,且是正統的古巫血脈,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便在飛魂城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論受歡迎程度,甚至還要在慕容輕煙之上。

  畢竟,幾乎對任何一方來說,她都是“自己人”。

  也因為如此,她對近日來飛魂城的變化,雖不敢說了然於胸,事後分析推演,還是能做到的。

  此時她主動聯絡,就是送來了飛魂城內亂的情報和相關細節。

  餘慈將幽蕊與夏夫人描述的情況交相印證,自然得到了更多資訊。

  他由此進一步確認,在飛魂城作亂的,確實是祖巫堂一批保守的元老和他們的直系後輩。

  不過在夏夫人多年來的強勢掌控下,他們很難在有限的條件下,制訂出嚴密可行的計畫,雖是通過某種方法,限制住了副城主幽煌的手腳,甚至可以說是得到了某種“默許”,但致命的問題在於:

  他們沒有慕容輕煙!

  在動亂髮生之初,遠在洗玉湖的慕容輕煙,通過特殊管道得知消息,當即發動跨界挪移,直接返回飛魂城,成為了夏夫人一系的主心骨,並充分利用靈巫對一界資訊的精妙掌控,巧妙借助餘慈和上清後聖的威風,震懾住那幫子遺老遺少,也重新贏得了幽煌的支持,穩定了局面。

  在這場動亂中,幽蕊雖然深具靈巫之間的競爭意識,又一貫看慕容輕煙不順眼,但她非常明智地保持了中立,以“剛回城不知究竟”為由,置身事外,甚至與類似立場的幽煌搭上了線,用相對客觀的眼光,將整個事件都做了番梳理,傳給余慈知曉。

  與之同時,她還“附贈”了一個新情報,是有關夏夫人的傳言。

  幽魂城那些遺老遺少,正是以此為主要理由,打著恢復“幽氏正統”的名義,掀起反旗。

  餘慈確認消息的刹那,忍不住咧了咧嘴,全憑著不俗的定力,才按捺住自己,沒往簾幕後投去眼神。

  幽蕊的情報是:

  夏夫人……已經珠胎暗結!

  坦白說,在看到這消息的時候,餘慈真的是驚呆了。

  而當他的思緒從凍結中恢復流動,其第一個念頭卻是:

  原來如此!

  他的思路猛然間明晰了一片。

  是了,那個因為香陰之氣而被他忽略掉的氣味,他終於想明白了出處!

  懷璞抱玉!

  他剛剛所嗅到的另一種香氣,名喚“抱玉香”,是專門配合一種叫“懷璞抱玉”的特殊心法所制,所起的效果只有一個:就是胎兒在母體之內,便開始洗煉形神,脫胎換骨。

  難道……真有奸情?

  余慈腦中閃過蘇啟哲的窩囊樣子,再與夏夫人比對,卻是無論如何都難以置信。

  這倒不是他感情用事,而是他相信自己的眼力,

  至少近期內,夏夫人沒有這方面的體征。

  當然,若真有“奸情”或其他什麼陰私,未必就是近期,懷璞抱玉之術,用天人九法的視角來看,乃是一個強行悖逆生死法則的逆天之術,有一個相對漫長的過程,原本十月懷胎,用此心法之後,可能十年都不止。

  最極端的,百年、千年都有可能。

  若是如此,這條時間線上,各種可能性實在太多,甚至可能就是幽燦本人的,也未可知。

  不管怎麼說,情況複雜了。

  夏夫人無論如何躲不過“驗明正身”這一關,若是幽燦的還好,若不是……今天在二樓說的那番話,就沒有任何意義。

  他以前不急不躁,是覺得夏夫人完全有能力控制,但在確認了懷璞抱玉之事後,信心就沒那麼足了。

  餘慈很煩變數,但似乎永遠都和變數有緣。

  對待此事,要用怎樣的態度,還真需要好好琢磨琢磨。

  置身事外?

  沒有了與夏夫人的合作,誰知道別家宗門會不會蠢蠢欲動、落井下石?

  持續跟進?

  真陷了進去,他什麼時候才能脫出洗玉盟讓人窒息的氛圍,另開局面?

  就是現在,他還要考慮,要和薛平治怎麼通氣。

  此事完全沒有必要隱瞞,鬧出那麼大的動靜,瞞是肯定瞞不住的。目前述玄樓上的各路修士,也不會比他遲太久,不用幾日,整個北地三湖都會知道。

  那些遺老遺少收手,恐怕也是覺得,與其碰得頭破血流,不如讓事態自然發酵,如果情況屬實,各種傳來的壓力,必然也會剝奪夏夫人的權柄。

  只是個早晚的問題。

  餘慈覺得,在事態激化之前,他要和薛平治商量出個大概,畢竟後面還有在太始星上的合作。

  他向薛平治傳音,先提醒她不要露了破綻,這才提及此事,而薛平治的表情明顯怔了下,扭頭看來。

  可在此時,餘慈卻是發現:

  不對勁!

  在他眼中,薛平治的表情絕不是預想中的那種“怎會如此”,而是“你竟然知道了”這類……

  這事兒複雜了。

  餘慈揚起眉毛,直接就問:“你早知道?”

  若真如他現在想的那樣,這事兒薛平治做得可不地道!

  她竟然和夏夫人共用這等秘密,其聯繫之緊密,絕不是之前她所形容的那種“不確定”的程度。

  若是在訂盟之前,也還罷了,但訂盟之後,都不足以將這層關係暴露嗎?這讓余慈如何相信薛平治的誠意?

  薛平治自然也知道問題所在,大庭廣眾之下,她也不能做什麼別的表情,乾脆在席下伸手,按住餘慈膝頭:

  “天君,不要誤會!”
本帖最後由 xox 於 2014-10-30 08:20 編輯

xox 發表於 2014-10-31 08:18
紫極 第九十七章 砸場破局 絕大手筆


  旁邊的千寶道人把頭扭到一邊去,他的動作是如此明顯,以至於本來只擔心薛平治和餘慈之間突然僵硬氣氛的士如真君,都發現了此一問題。

  無奈之下,他也能學千寶道人,把視線別開。

  受了薛平治這樣的姿態,餘慈也不好繼續使臉色,只是靜待她一個解釋。

  薛平治卻沒有即刻說話,而是微蹙眉峰,思忖片刻,才以秘法封絕外界探測,輕聲道:

  “好讓天君知曉,此事並非我有意瞞下,實是我與夏夫人早年商定,訂下了誓約,連相關記憶都給鎖死,若非天君點破,封印自然打開,我自己尚蒙在鼓裡。不然,天魔妄境之時,有什麼能瞞過天君去?”

  這話還有點兒譜,但餘慈仍不能盡信。

  懷璞抱玉之事,關係何其重大,夏夫人能將此事告知薛平治,兩人間的關係又是何等密切?

  “事情並不像天君所想的那樣……”

  薛平治也有些無奈,她在考慮怎麼解釋,同時也在梳理剛剛解封的記憶:“我之前也奇怪,為何信任夏夫人,如今思來,或有部分,是潛意識裡的記憶作怪。

  “此事是當年夏夫人主動找上門來,借我‘兩儀圈’,施行‘懷璞抱玉’之法,也許了我相當的好處,要求則只是要我封存相關記憶而已,則一旦受到明確的資訊刺激,便會自動解開……如此條件,我哪有拒絕的道理?”

  聽薛平治這麼講,餘慈也回憶剛剛情形,果然是那麼回事兒。

  精擅陰陽之法,果然淨碰上這些稀罕事兒。

  他心中微鬆,很快又提起了興趣。

  夏夫人應該也不會想到,她當年設下的條件,會在這種情形下解開,這倒是給了餘慈進一步瞭解情報的機會。

  “何年何月?”

  “正是我收下那記名弟子後不久,約是二十八年左右。至於另一人是哪個……當時她還未曾有孕。”

  餘慈心中一喜:“對方是誰?”

  “據夏夫人講,就是幽燦。”

  “呃……”

  若只是夏夫人一面之辭,自然不能採信,況且,全天下人都知道:

  “幽燦不是早就閉關了嗎?”

  “據夏夫人講,她是以巫門秘術,攝來的純粹血脈,我施法之時,沒發現什麼異常。”

  “但你也不能確定,是不是幽燦本人的?”

  “不,沉寒入淵,正是幽氏血脈發揮到極致的表徵,尋常大巫,都不可能達到,若非幽燦,還能是誰?”

  說到這兒,餘慈忽然發現,他和薛平治之間,似乎有哪兒沒對上茬口。

  “等等!元君,你所說的血脈是指……”

  兩人對視,薛平治恍然:“怪我沒說清楚,夏夫人受孕,非是尋常男女之道,而是以巫道秘法,先期從對象身上提純血脈,再使二者血脈和合,據說此法可能最大限度祛除‘雜質’,不使旁系血脈干擾。”

  餘慈越聽越奇,巫門對血脈的重視,由此可見一斑。

  可是,夏夫人做來何用?

  要給幽燦留個直系血脈?還是別有所圖?

  其實,若真能給幽燦留一個血脈,對夏夫人穩固權柄也有好處,問題就在於,時間點選在了幽燦閉關之時,一旦出事兒,誰來給她解釋?解釋了又有誰信?

  夏夫人不可能單純維持現狀——世事便是如此,當有一方拼命想作亂,另一方只想著維持現有局面的時候,十有八九,是後者要倒楣。若想勝出,必須以動制動,在掌握全域的情況下,將平衡徹底打破,重新洗牌。

  可是,巫門最重血脈,從目前飛魂城內部的“民心”來看,夏夫人終究還是“外人”,動亂之時,沒有幽燦的支持,大義上就有些問題。

  以前有幽煌,某種意義上可以代表幽氏一族,現在呢?

  當前這種不利局面,幾乎可說是夏夫人“懷璞抱玉”一手造成。

  飛魂城今天不亂,他日恐怕也要亂一亂的。

  余慈沉吟之時,夏夫人也在穩健主持碧霄清談的進程。

  不過,眼下的鬥符真沒有什麼意思,尤其是心有旁騖的時候。

  述玄樓上,不只是餘慈開小差,還有相當一部分人心不在焉,

  要麼是等著飛魂城那邊進一步的消息,要麼是等“真實”的太始星爭奪戰。

  洗玉盟內部的消息管道還是有過人之處的,不多時,相關消息陸續傳來,氣氛變得更微妙,餘慈也將視線移到樓內各路修士,尤其是楚原湘、楊奇這樣的大宗首腦、主事臉上。

  可惜,看不出太多端倪。

  但不管怎樣,影響已經實實在在地出現了,而簾幕之後的夏夫人對此毫無辦法,只能在日後徐徐圖之——如果她還有機會的話。

  一側,薛平治又是詢問:“道友是否還要與其維持關係?”

  薛平治直白的態度,讓餘慈有點兒意外:“夏夫人與元君應該也有盟約,還有飛瀑界……”

  “一個從來不給准信兒的盟友嗎?”

  細究起來,薛平治對夏夫人的態度,也是一貫的,只不過之前表現出的是無奈的一面,如今時事移易,卻是果斷決絕的一面:

  “如果沒有道友,夏夫人的幫助,是我極大的希望所在;但如今,對我而言,區區‘希望’,又有什麼用處?”

  薛平治沒在自己身上花什麼心思,倒是對餘慈目前的立場頗是關心:

  “道友這邊,若沒有夏夫人、飛魂城,想在北地三湖站住腳跟,會非常困難。”

  餘慈嗯了一聲,沒有立刻回應。

  薛平治解析道:“四明宗和浩然宗一脈目前自顧不暇,四明宗風雨飄搖,浩然宗還沒有做好替代四明宗的準備,十五人宗之一的玉景門被滅,另一個地階宗派象山宗,現在全靠著清虛道德宗派去的援手支撐,才能頂在魔劫前線,隨時都可能南遷……

  唔?

  餘慈心中猛閃過一個念頭,有些莫名觸動,但沒有理清楚,便聽薛平治又道:

  “清虛道德宗那邊,倒是如虎添翼,然而誰為虎,誰為翼呢?”

  聽到這裡,餘慈便笑起來,擺了擺手,不讓薛平治說下去。

  他知道,薛平治是好心,但他現階段,不想聽類似的話題。

  終於,冰嵐界的五輪鬥符已畢,各宗各派走完了過場,余慈連哪幾家最終得勝都沒記住。

  此後,排演好的“昭軒聖界”爭奪戰便將打響。

  按“既定流程”來說,“昭軒聖界”的比鬥,應該是到目前為止,出場宗門最多、層次也最高的,“四天八地”一個不漏,十五人宗,除了已經滅派的玉景門和被除名的赤霄天外,也是通盤參與。

  可坦白講,除了湖面上那批希望大開眼界的修士們,述玄樓內外,還真沒有幾個能提起興趣的。

  和暗流湧動的氣氛不同,現在分雲鬥符的局面四平八穩,連看了十多場鬥符,再怎麼精彩,大夥兒也都有些厭了,看起來,就是按照流程打一打,走個過場便罷。

  便是負責控制場面的夏夫人,大概也是這麼想的。

  清罄之音響起,只待餘波散盡,便是昭軒聖界的第一輪鬥符。

  餘慈側過臉,準備再細問一番“懷璞抱玉”的事,然而眼角光芒一閃,突有白練繞空,穿入樓中,錚錚劍吟,悅耳動聽,倒是把清罄振音壓下。而那劍光,也被辛乙接個正著。

  應該是傳訊飛劍。

  溫開水似的場面,早該有點兒“意外”和“枝節”來刺激一番了。

  一大半人都往這邊看,便是另外一小半,很快也扭頭。

  原因無他,辛乙看到其中消息後,竟是哈哈大笑,聲震樓臺,此後更是直接站起身來,向簾幕之後的夏夫人拱拱手:

  “夫人,對不住……”

  餘慈不知道,這時候的夏夫人心臟是否是停跳一拍,反正他本能就以為,可能是關涉到飛魂城的變故。

  如他一般的修士,絕不在少數。

  不過,夏夫人的語調幾乎沒有什麼變化;

  “天君何出此言?”

  辛乙笑容可掬:“今日的碧霄清談,怕是要讓辛某來砸場了!”

  說罷,辛乙便頂著各路修士錯愕的眼神,環視一周,著重在楚原湘、楊朱等人面上停了停,倒是沒理會余慈這邊兒,繼而咧嘴笑道:

  “剛剛收到宮中來訊,昨晚上我提出的建議,宮中已經許可。在此,我再徵詢諸位的意見,八景宮願以治下的平都玄陽界,置換昭軒聖界,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述玄樓內外靜了一靜,轉瞬間,百十人的規模,竟然也營造出了刺耳的喧囂。

  “開什麼玩笑啊!”

  千寶道人的驚歎聲,極具代表性。

  此時此刻,每個人都從死水般的氛圍中掙扎出來,心腦均是進入了極度興奮狀態。

  出事了,辛乙大搖大擺地過來,果然還是出事了!

  “置換?”

  琢磨此一字眼兒,由不得余慈不去想剛剛辛乙的那番話,一時失神。

  清醒過來後,他就問薛平治和千寶道人:“平都玄陽界如何?”

  千寶道人咧了咧嘴,不知該用什麼表情來形容,卻後還是以最樸實的方式回答:

  “在八景宮治下諸界中,排名第四,此界每年出產的‘玄陽真鐵’,占了此界份額的七成,這是煉製法器的上好材料,若是要造丹爐,更是不可或缺。”

  想了想,他又道:“這是是僅有的幾個,與真界環境相似的虛空世界,其廣大亦不遜色。我還聽說,天地大劫起後,八景宮連續十餘次遷徙生靈進入,保守估計,裡面的凡俗之人已在十億以上,這也是一份非常重要的資源。就是不知道,八景宮是否計算在內。”

  餘慈還在消化,另一邊薛平治又加以補充;“還有虛空甬道出入口的位置,緊鄰環湖帶水系西端,玉尺河與滄江交匯處,也是在洗玉盟與八景宮的勢力範圍交界處,位置優越,轉運非常便利。而且,按照慣例,相關區域是要由虛空世界擁有者管轄的,等於是把這一塊劃給了洗玉盟。”

  餘慈沉吟:“也就是說,比之昭軒聖界……”

  千寶道人直接下了定論:“整體資源或有遜色,安全、成熟百倍過之!”

  也就是說,這就是一處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金山哪!

  此時此刻,各路修士都存著一個疑問:

  昭軒聖界有什麼好處,需要八景宮用一處開發完成的上等虛空世界,加以置換?

  便在人們的好奇心都要爆炸的時候,述玄樓上,楚原湘皺著眉頭回應:

  “辛天君,恕我直言,咱們談不攏的原因,不是用平都玄陽界,還是元辰秘界之類,而是昭軒聖界的虛空甬道出入口,是在北地三湖境內,而是腹心之地,我們不可能讓貴宗派人到此,大肆開採、轉運,當然,還有可能爆發的衝突,禍端,更不能引到洗玉盟治下……

  “這麼說罷,昭軒聖界不開則已,開,就要開在洗玉盟的手中。這一點兒,毋庸置疑,沒有商量的餘地!”

  楚原湘倒是一點兒都不避諱,使得尚不太清楚其中門道兒的修士們,也都恍悟:

  原來,在碧霄清談未開之前,兩邊已經談得這麼深入了。而且八景宮之前也已提出用虛空世界置換的辦法,卻給拒絕。

  這已算是第二輪。

  辛乙此時,卻是從容得很:

  “八景宮尊重貴盟的意見。所以……”

  “所以?”

  “置換之後,八景宮不準備深入開拓……不,根本不會對其動一根指頭。我們要的,只是封印、隔離、最好是從哪兒來,讓它回哪兒去!”

  述玄樓內外,除少數人外,無不目瞪口呆。

  這是有錢沒處花了?準備扔到虛空世界裡去聽聽響兒?

  餘慈眼角抽動一記,心中不可避免,真有點兒佩服之意了。

  八景宮……

  他眼下看到的,不是八景宮的財大氣粗,而是堅定的決心意志,是不計一切代價,也要將決心意志貫徹到底的雷霆手段。

  這樣的作為,和辛乙之前與他所說的那些話,是高度契合、一脈相承的。

  簡單點兒說,就是決不讓昭軒聖界破壞現階段的勘天定元大事,甚至連成為第二個“血獄鬼府”的機會,都不給它。

  當然,八景宮也絕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甚至擔駡名的冤大頭。

  辛乙再次環目掃過,見有相當一部分修士還在迷茫狀態,完全不清楚這裡面的前因後果,便提氣揚聲道:

  “我為什麼要萬里迢迢趕過來,置換昭軒聖界?老辛我也不空談什麼大義,說白了,我們八景宮覺得緊張、覺得吃力!”

  述玄樓內外微微騷動,而在更廣闊的水天之間的背.景中,則是突然安靜下來。

  辛乙已經展開了萬里傳音之類的法門,使得所有關注這場碧霄清談的修士,都將他這一番話聽得清清楚楚,並不因為水鏡轉呈的有無而受到影響。

  對洗玉盟高層而言,這個舉動不是太禮貌。

  但最有資格阻止的夏夫人,始終保持沉默。而等辛乙開了頭、下了鉤子,再來阻止的話,那就是純往溝裡跳了,保管擔上幾十年的駡名,還會讓宗門被動,無論是楚原湘還是楊朱、孟質,都不會冒這個風險。

  天上天下,只聽到辛乙一人的聲音。

  “當今真界三道防線,滄江、東海、封魔,八景宮都派人參與,出了力、流了血、死了人,說話的資格還是有一些的。三條防線,滄江最漫長、東海最緊張、封魔最慘烈!

  “十二年來,東華山幾乎每隔三五人,都要抬死人出來。咱們的對手,有域外天魔、有血獄妖魔,還有其他虛空世界的強者,這裡面,就有昭軒聖界的六耳妖人……

  “不錯,我的意思就是,除了北地三湖,昭軒聖界與真界還有介面。這說明什麼?很簡單,昭軒聖界與真界已經‘挨得太近’了,咱們難道要在北地三湖或是東華山再撞出一個天裂谷或是萬鬼地窟?或者是接受一個完全沒有任何往來障礙的血獄鬼府?

  “反正,八景宮不願意!當此天地大劫之時,任何一點兒額外的壓力,都不是真界消受得起的,也不是此界億萬修士、還有千倍、萬倍於此的凡俗所能承擔得了的!

  “八景宮緊張,不願冒這個風險,所以,我們的意圖是,乾脆斷掉一切聯繫,老死不相往來……也許日後還有機會再接觸,但那必須是在我們的控制之下,就像是咱們現在牢牢掌控的成百上千個虛空世界一樣。”

  餘慈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慷慨陳辭,也不知後面還有沒有更複雜的背.景、有沒有更深的算計、

  反正在這一刻,辛乙在道義上,占據了絕對的制高點,便是桀驁如楚原湘,一時也無言以對。

  餘慈歎了口氣,今天,碧霄清談勢必要給斬去半截了。

  簾幕之後的夏夫人,是不是如釋重負呢?

  果不其然,幾次話語交鋒之後,昭軒聖界的問題,還是擱置了下來。

  照理說,這不關太始星什麼事兒。

  可……別開玩笑了。

  沒有了昭軒聖界中各宗承擔的責任、義務,還有似乎已經到了嘴邊上的平都玄陽界龐大到讓人眼暈的資產,你讓各家宗門怎麼平衡?怎麼甘心?

  不把這件事兒弄個清楚,誰還會賣力?

  半個時辰後,這一次最特殊的碧霄清談,便在湖上萬千修士刺耳的喧囂聲中,以最虎頭蛇尾的方式結束了。

  洗玉盟高層連“後續”的時間都沒定下,便匆匆散場。

  辛乙實現了他的承諾,痛痛快快砸了回場子。

  不過,或許夏夫人會感激他?

  誰知道呢?

  或許是意外頻發的緣故,碧霄清談之後,整個洗玉湖的氣氛都不對了。

  為了解決內亂,夏夫人匆匆趕回飛魂城,蘇雙鶴也不例外,這種時候,哪個大巫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而楚原湘、楊朱等人也沒有長留,扯著辛乙不知往何處去了,這件事情,已經超出了他們所能決議的範圍,也許,需要更多的宗門首腦參與進去。

  但這一切,也繞不過暫時自顧不瑕的飛魂城,這就形成了一個死結。

  故而短時間內,北地三湖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東海之濱。

  重心東移,洗玉湖上,一時間竟有“人去樓空”之感,

  當然,這也只是相對而言。

  在廣大修士眼中,碧霄清談的後面,雖然是走了樣、破了相,還直接砍掉了半截,可在前面,也絕不乏精彩,尤其是餘慈與廣微真人的“星羅棋佈”,對那些更關注自家修行,卻又找不到明確路途的散修來說,簡直是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廣微真人在碧霄清談之後,就返回北荒,據說是閉關去了。

  但沒關係,另一位、也是最重要的那位,不還在洗玉湖麼?

  這兩日,餘慈暫住的“宜水居”外,密密麻麻地跪滿了慕名而來的修士。

  這些修士不敢打擾余慈的清淨,最近的也在十裡開外的曲折水道週邊,陸上塞不下了,有人直接就跪在了湖面上。

  裡面九成九都是符修。

  他們的目的簡單又直接,都是想趁著上清宗複起山門的關鍵時期,投身進來,給自己掙一條前路。

  這種時候,因為余慈的符法演示,而悟出法門、神通的“幸運兒”,自然是最有“資格”的,他們享受了最前排的待遇,接受了大夥兒的一致推舉、讚譽,到後來,有的甚至“懷疑”自個兒是不是當年哪位上清宗門人的轉世。

  要不然,為什麼就這麼有緣分呢?

  所以,什麼師叔、師祖、祖宗之類的稱謂,灑花似的往淵虛天君、後聖大人頭上套,有的人甚至想方設法去購置開解胎迷的寶貝,“破迷丹精”咱買不到,降幾個檔次總成吧?

  說不定,玄關一開,真的就是自己人了?

  很多次,小九都笑倒在宜水居門外。

  托餘慈的福,她現在已經升格成了“祖奶奶”,雖然很少出去,但絕少不了每日的孝敬,過得很是滋潤。

  不過在今日,氣氛突然就有些古怪了。

  外面嘈雜的聲音突然止息,安靜得有兒異樣。

  小九通過宜水居的防禦水鏡往外看,然後就撇嘴。

  一側與她聊天的陸雅也看到了,徵詢她的意見:“要不要通知主上?”

  小九眼珠一轉:“通知什麼呀,讓她直接進來好了!”
xox 發表於 2014-11-1 17:58
紫極 第九十八章 生死合度 大局小義(上)


  這幾日,本屬於華夫人的冷泉裡,幾乎沒有斷過人。

  一邊葉池要在此梳理劍意;一邊薛平治要借此疏導情緒;有時候,餘慈也在泉水中養神,發散思路,便是分身,也有幾分效果的。

  此時的冷泉中,便有兩個人,即余慈與薛平治。

  兩人之間,隔著沉沉冷霧,不是刻意讓視線穿透的話,只能朦朦朧朧見個影子。

  餘慈已經今天將該做的做了,也不會理會薛平治如何繼續調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分身略有虛化,若要戰鬥,自然會收聚元氣,凝如實質,眼下是最放鬆的狀態。

  就是這樣,身後也有侍女服侍,當然不是揉肩按摩之類,而是用特殊的香精,輔以冷泉水,淋在分身之上。

  據說這樣可以滋養神魂,收回本體之後,也有好處。

  這些都是侍女以前的主人吩咐,余慈也坦然受用了。

  也許這樣做,心理意義大於實質意義,但他確實需要這麼一種方式,舒緩近些時日以來,頗為用心,卻沒有明確思路的狀態。

  正是在這種狀態下,他對周圍環境全不用心,卻又非常敏銳。

  曾有那麼一瞬,身後澆下泉水的節奏有了變化,他心知肚明,卻沒有理會。

  換上來的這位,論手法之細膩,遠在之前侍女之上,修為看起來不高,卻必然是在神魂心念上造詣深厚,能將實質的泉水,與虛無的神意“激”出蕩漾的波紋來。

  竟然是冷泉水中,澆出了溫泉的氤氳之意。

  這些時日以來,也就這會兒,餘慈的心念才算是真正放鬆下來。

  泉池對面,薛平治或有所覺,也往這邊看。

  但余慈一時都捨不得叫破,又享受片刻,才道:

  “無事獻殷勤……呵呵,夫人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下一刻,身後那位便在他耳畔吐息,低沉悅耳的嗓音,依舊是具備著與虛無神意直接“碰觸”的能力,讓人十分受用。不過,話中意味兒卻很微妙:

  “妾身以為,天君會第一時間叫破的……還好,侍候人的本事,這些年還沒有完全丟掉。”

  餘慈啞然。

  在他身後,自然就是華夫人。

  只聽她低聲笑道:“由是可知,為己謀利乃是人之天性,不管是凡俗還是天君,概莫能外……不知天君是否能原諒妾身同樣的錯處呢?”

  她話音柔媚可人,是以前從未感受過的滋味兒。

  餘慈正在體味,泉池水響,對面薛平治站起身來,盈盈走出,冷煙沉霧自然遮蔽身姿,只對池邊二人笑道:

  “你們聊,不打擾了。”

  說罷,便攝起池邊裙衫,略一遮身,大方出去。

  余慈和華夫人都沒有回應,二人目前都沒有精力再顧及旁人。

  也是薛平治一打岔,將華夫人自入室以來,一直經營的氣氛打破,讓余慈的思路愈發清晰。

  故而,在短暫的沉默之後,他道:

  “我這段時間,我一直在琢磨天人九法。

  “本尊處,在大日之畔,感悟天之三法;這裡,則是考慮一些法則結合的東西,主要想動靜之法與生死之法……動靜和生死結合,最緊要是什麼?”

  不等華夫人回應,他已經自問自答:

  “是度!合度則生,逾度則死,自然生命就在這一個區間內,劃定了層次,非常奇妙……剛剛做的事,我道歉,想來夫人也會接受?”

  他話意突然轉折,華夫人倒也爽快:“妾身自然是不在意的。”

  餘慈哈哈一笑:“可是這樣的話……”

  他突然伸手,在華夫人驚呼聲中,一把將其拉下池子,冷泉水當即浸透了女子身上的衣衫。

  這還沒完,餘慈順勢又一扯,直接將她領口撕開,露出細膩柔滑,而又豐盈動人的肌膚。

  也在此時,餘慈終於直面華夫人。

  他眼神犀利如鷹,不見任何綺思,只是森然而笑:

  “若我本體在此,和夫人再進一步,就不是道歉能解決的事兒了……夫人以為然否?”

  華夫人體弱,在冷泉水中浸泡,精緻的面孔便是隱隱發白,但她眸光依舊清亮,和餘慈對視,並不因所遭受的境遇而有所遊移。

  餘慈並不在意,繼續道:

  “出於某種原因,這段時間,我也在考慮生死置換之事,非常困難。

  “在天地間的既定法則中,生死存滅固然是一體之兩面,其中轉化,卻必定要涉及旁的法則,而不應是在內部,直接對轉,由此也可凸顯出整體關聯的必要性……想來,夫人能理解。”

  餘慈雖然掌控生死法則,但並不等於能生死人、肉白骨。

  就以重塑鬼厭形神為例,雖然餘慈用最完美的方式,將鬼厭的形神複刻,沒有絲毫散失,連意識記憶都保存著,但其“本我”意志卻是消亡了,同時也和餘慈本人的生死勾連在一起,永遠失去了獨立性。

  其中固然有餘慈種魔法門的緣故,可從另一個意義上講,這也是生死轉化的必然。

  所謂的“失去”,就是其他天地法則干涉、交換的結果。

  佛祖、道尊那樣的存在,餘慈不敢講,元始魔主也先撇開,但他可以打保票,什麼巫神、羅刹鬼王,再把此界所有的地仙都算上,都絕不可能真正“生死人、肉白骨”,將一個死掉的生靈,以“與死前沒兩樣”的方式複生。

  再退一步講,就算他們真的做到了,那種“干涉”和“交換”,必將是由他們自行承擔,那絕對是讓各位神主、地仙想都不願去想的慘烈代價。

  生死法則,必然要通過其它法則起作用。

  這一規律,同樣可以推及到整個天地法則體系。

  道經有雲: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除去那寂兮寥兮,獨立不改的無上大道,一切法則,不管是最低級的也好、最高等的也罷,都應是彼此相交,彼此作用,才有其意義。

  余慈沒必要給華夫人講那麼多,但他知道,華夫人應該能理解。

  “我只想幫一個人,已如此艱難……況乎億萬?”

  餘慈伸手,捏起華夫人精巧的下巴,眼神寒冽:“夫人一向以來做得輕巧,不知給別人添了多少麻煩!這樣的程度,怎麼能讓人輕易原諒?”

  華夫人微笑地撥開餘慈的手,很輕易就成功了。

  “天君說得坦白,您在乎的,也不過那麼有限幾人罷了。妾身素以觀人之術自詡,天君雖是糾糾男兒,卻並無兼濟天下之志,卻屢有隨波逐流之舉,重情重義,小情小義,有義憤填膺之時,難有深重之思。俗世所謂仗義任俠之輩是也,可惜妾身遇的晚了,否則……”

  “否則要比陸沉、柳觀之流更好使喚!是也不是?”
xox 發表於 2014-11-2 14:23
紫極 第九十八章生死合度大局小義(中)


  陸沉,號東華真君,五劫以來第一人,在其身死之前,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橫行世間,人莫能制。然而近年來,先橫渡外域,戰於元始魔主;又以重傷之軀,力拼論劍軒、北地魔門六大地仙,終於身殞。
  
  柳觀,魔門大能,便是曾見棄於元始魔主,被放逐去血獄鬼府,現今也依舊是大劫法宗師的級數,“影虛空”神通,亦可見自辟天地的氣象。只是瘋瘋癲癲,無可救藥。
  
  這兩位一時之豪雄、人傑,落得這般下場,總與一人脫不了干係:
  
  黃泉夫人。
  
  冷泉中,女修盈盈起立,身姿半隱於寒煙之中,青絲沾濕,垂落額側。
  
  近在咫尺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不清。
  
  只有唇邊蕩漾開來的笑意,是如此地清晰。
  
  女修用微笑來回答他。
  
  是了,黃泉夫人!
  
  冷泉很冷,但卻遠不如眼前此人,冷透在人心底。
  
  真的像是傳說的九幽黃泉,與死亡絕滅同義。
  
  如果有可能,餘慈真想就按著對陸青承諾,將那血玉及相關信箋劈頭擲她面上,再扔她出去……或者,做得更絕一點?
  
  可是,血玉等物都還在心內虛空,與他本體一起在域外飄流,暫時是做不得了。
  
  還有其他的一些原因,使他必須和這個女人打交道。
  
  而在其中,他絕不容許主動權旁落,否則,就是不可想像的後果。
  
  這種無有實質的詭異壓迫感,就是眼前幾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帶給他的。
  
  不只是人的名兒,樹的影兒,也包括餘慈本人親身的感受。
  
  餘慈的視線,忍不住在女修白膩的脖頸上轉了幾圈兒,心裡想的是:
  
  若是在這兒一把掐死她會怎樣?便算是為天下除一個禍害!
  
  如果真是如此,這位恐怕有多麼遠就走多麼遠,絕不會與他照面。
  
  敢在這裡,就是有著信心——對他的信心!
  
  也正是這樣,才讓餘慈倍覺不爽。
  
  或許是感應到了他的心思,身前女修側移了一步,讓過他眸光正鋒,表現出微妙的避讓之意,隨即斂身下拜:
  
  “天君神目如電,妾身黃泉拜見。”
  
  余慈默然。
  
  無論如何,在修行界,黃泉夫人都是堂堂的大前輩,更是當之無愧的風雲人物,真論身份地位,隨便拉過來一位地仙,也不敢說就能壓得過她。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在他面前伏低做小,這算什麼呢?
  
  餘慈心有所感,這份感覺和之前不爽利的心思合在一起,仿佛是滾油鍋裡倒涼水,躁動得很。
  
  以他如今的境界,縱不敢說言出法隨,對周邊環境的影響,也是立竿見影。
  
  冷泉汩汩作響,分明與他心中的情緒同步。
  
  他沒有遮掩,也沒必要遮掩,
  
  論心計、論城府,面對可能是最近兩劫以來,最出類拔萃的女修之一,一百個他撂在一起,也不夠份量。
  
  可與之相類,在當前這個環境下,一千、一萬個黃泉夫人,也未必能禁得起他雷霆一怒、信手一擊!
  
  這就是為什麼,以黃泉夫人的智慧,也只能依附人、利用人、指派人,從來不曾獨力完成過任何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這也就是為什麼,當年在東海之底,九宮魔域之中,絕善魔君會有那句最貼切的形容……
  
  黃泉夫人,你找到新近“跪舔”的對象了嗎?
  
  只聽得黃泉夫人輕聲道:
  
  “妾身的身份,天君懷疑、猜到都不奇怪,但今日如此明確指認,還是有些出乎了意料……”
  
  “是啊,難為你暗示了這麼多回。”
  
  餘慈拍了拍泉池的邊緣,冰冷的石塊上,上面無量虛空神主手書的魔紋,瑩瑩生光。
  
  還有,就在剛才,泉池邊緣,在被晾了多日後見面,開口便自承“為己謀利”,她謀什麼了?難道是赤霄天的資產嗎?
  
  余慈可從來沒把那個當一回事兒,這種“不打自招”的愚行,怎麼會是精明強幹的“華夫人”能做出來的事兒?
  
  可以說,這是對方故意賣出的破綻,出於某種“自尊”的考慮,餘慈不會說出來,他跳過這一項:
  
  “你身上的禁制,是陸沉的手筆吧。你到底……有多招人恨哪!”
  
  餘慈未曾親見過陸沉,卻也知道那一位,乃是絕代豪雄,卻是用這種近乎惡毒的手段,禁錮黃泉夫人的生機。
  
  若說裡面沒有曲折,鬼都不信。
  
  黃泉夫人神情不見什麼變化。
  
  但能將這一路禁制暴露在曾經親身“感受”陸沉拳意威能的人前,餘慈都要佩服她的膽色。
  
  當然,也是其間黃泉夫人做了許多主動或被動的“掩飾”——大概是因為試圖掙脫、破解,而使得禁制扭曲變形,很難再看出本來面目,只有那份強絕的意志,還擁有著較為獨特的表徵。
  
  這是餘慈發現的第一個疑點。至於第二點:
  
  “你和葉島主很熟嗎?”
  
  當日頭回見了華夫人出來,余慈與薛平治同行,得知葉繽在針對羅刹鬼王之事上,對薛平治說了兩個人選:
  
  一個是華夫人,一個是餘慈。
  
  並且著重提及“要事不決,可問餘慈”之語。
  
  細思來,這個“要事”,不是對羅刹鬼王該怎麼辦,而是針對華夫人一人。
  
  為什麼如此?
  
  葉繽應該知道,在那日之前,余慈從來沒有見過華夫人,便是葉繽,嚴格算起來,也只與他正式見過兩面。
  
  第一次,兩人身邊是葉途,可以不論;
  
  第二次,是在東華虛空最混亂之時,閒雜人等眾多。可在當時僅有的一次交流中,作為隔空確認的暗號,餘慈只提及了一個名字:
  
  黃泉夫人!
  
  “啊,是葉繽嗎?”
  
  黃泉夫人那釋然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餘慈笑起來,他很佩服黃泉夫人的膽色,但這不等於要尊重她!
  
  想來,黃泉夫人也有這份自覺,甚至有這份暗示。
  
  那麼,如你所願!
  
  餘慈心念微動,便有兇橫力量按在她肩頭上,近乎粗暴地發力,將她硬壓到冷泉中去,足有一息,才放她出來。
  
  黃泉夫人頭頸肩頭破水而出,雖不至於憋氣,可什麼髮髻都要散掉,顯得有些狼狽,她不顯怒色,只是伸手,想梳理一番,卻被餘慈翻手扣著。
  
  女修眸光凝注,微微喘息:“不意天君竟是有此嗜好……”
  
  “今天你過來,大概是篤定我殺不得你,但其他的,總要有點兒自覺。”
  
  餘慈略微發力,將她扯過來,又發力鎖定了距離,不讓她貼上。
  
  只將她一段藕臂湊到口鼻之前,輕輕一嗅。
xox 發表於 2014-11-3 08:04
紫極 第九十八章 生死合度 大局小義(下)


  當餘慈當真“動手”的時候,黃泉夫人反倒安靜下來,直視他的動作,沒有刻意做出什麼姿態。

  餘慈也不是真的有什麼特殊嗜好,他只是單純嗅聞而已——出於對自身形骸的精准把握,分身同樣可以暫時擁有肉體的某些功能。

  甚至還要更敏銳。

  比如嗅覺。

  不過片斷,他心中就有數了,抬頭與黃泉夫人視線對接,咧嘴笑道:

  “曾到過夫人在心廬中的香閨,對夫人體香,依稀還有幾分記憶。這下,倒是確鑿無疑了。”

  此外……餘慈眼中陰霾聚攏,旋又消散。

  繼而臉色一正,略微發力,將身前女修推開了一些:

  “黃泉夫人,久聞大名,今日得見,幸何如之!只不知,此來有何見教?”

  相隔數尺水煙,女修也是盈盈拜禮:“黃泉見過天君。今日到此,實是妾身的秘密將為天君所知,天君同樣有一個大秘密,妾身正好知曉,故而前來切磋交流,有共謀進取之意。”

  “哦?”

  餘慈依舊貼著泉池石壁,姿態隨意,但他不否認,自己的心神又是緊了一緊,隨即笑道:

  “余某不比東華真君坦坦蕩蕩,藏的事兒也多,夫人是說哪個?”

  “自然是最立竿見影的那個。”

  說話間,黃泉夫人緩緩欺身過來,直面余慈冷厲的眼神,啞然笑道:

  “天君這般風流人物,也要如此見外,倒讓妾身更有‘蛇蠍’的自覺……只是妾身修為不濟,收不得音,還請天君海涵。”

  餘慈嘿然一笑,眼中寒芒不減,卻任她近身。

  黃泉夫人已被冷泉浸透的肌體便貼在他肩側,瑧首微垂,朱唇附耳,低語吐息:

  “如果從這一刻起,北地三湖乃至於全天下的修士,不,也許只需要讓外間的平治娘娘知曉,那一位後聖大人,不過是子虛烏有……會是什麼反應呢?”

  餘慈不知道別人是什麼反應,但從黃泉夫人吐出“後聖”二字的一瞬間,冷泉水幾乎要被他激沸的心神燒化了。

  他扭過頭,黃泉夫人卻不曾稍移,兩人面孔幾乎要貼在一起,一時反而更看不清楚。

  還是餘慈略調整光線感應方式,才看到,黃泉夫人面色更為蒼白,應是受了他的情緒衝擊,但面上依然微笑,很“貼心”地柔聲解釋:

  “妾身猜測,理由有四。

  “其一:天君到洗玉湖之後的作為。

  “世上都道後聖是上清宗的老派人物,天君從來不置可否,但也不曾明確否認。這樣的人物,理應對洗玉盟的格局非常熟悉,至少應對裡面的運作機理了然於心。可作為他的後輩、代言人,天君卻完全沒有這種自覺,尋找合作者,竟是與夏夫人結對!

  “且不說,玄巫有別,一切合議到最後都難有成果,更置傳統盟友如四明宗等於何地?

  “尤其當前,上清宗在北地傳統的勢力範圍,正是風雨飄搖,四明宗、浩然宗、象山宗搖搖欲墜,天君非但沒有登高一呼,投身其間,反而在洗玉湖悠哉遊哉,流連美色,連個場面話都不說,實在有違常理。

  “若天君一人在此界還好說,畢竟沒那根弦兒,但後面虛生出場,確證後聖還在此界留有耳目,這就說不過去了。

  “也虧得此事太過匪夷所思,四明宗等也對當年之事有愧於心,再加上天君不甚愛惜羽毛,有‘寡人之疾’為掩護,才不至於徹底暴露。”

  餘慈悶哼一聲,這時候卻是想透,當日聽聞薛平治說起四明宗一脈的不利局面時,所生出的異樣感受,是由何而來!

  黃泉夫人繼續在他耳邊低語:

  “其二:虛生的手段。

  “當日鬥符,貴僕虛生符成幻境,展演萬象,使得火獄真君直接認負。而後,天君親承是後聖神通,然而,據妾身觀之,那風吹雲散、大日懸照的氣象,實是和之前天君符法神通的展示一脈相承。

  “這也還罷了,但天君為了體現效果,使貴僕能懾萬眾之心,欺天瞞地,所用不是別的,正是自第一局星羅棋佈以來的人心大勢。

  “後聖神通再大,能攝天之三法為己用,能扭轉天人三法的勾連作用,都沒有問題。人之三法,卻自有獨特的靈性在,便是與天君同出一門,豈能說借便借?

  “幸好天君還算謹慎,干擾了述玄樓上辛乙等人的感應;廣微真人、張天吉也一直陷在日輪的符籙中出不來,受了誤導。否則,說不定要給人當堂揭破!”

  餘慈仍沒有說話,只是沉吟。

  “其三,要更早些,便是天君與東海那位大戰之時的表現。

  “天君和所謂的後聖,完全沒有體現出聯手的效率,這是最玄虛的問題,也是最致命的問題。

  “如果天君只是一位尋常的長生真人,無所謂,可隨著天君在北地三湖表現得越出色,這個問題就越來越可疑——雖然紫微帝禦已經是神通無邊,可為什麼不見萬古雲霄?為什麼不見真文道韻?為什麼不用更高妙的體系?當時天君真的只甘願於做敲邊鼓的角色?

  “這些疑問,隨時可能被人拎出,尤其是東海那位,說不定她什麼時候就要反應過來。”

  別的餘慈可以無視,但最後一句,便以他的膽色,也是心頭微寒。

  黃泉夫人所言,確實切中要害。

  而這還沒完。

  “其四,天君不要忘了,東華虛空,我們曾有一面之緣。”

  看黃泉夫人的笑靨,餘慈一怔,旋又釋然。

  是啊,確實“見過”,在真實之域。

  那是他頭一回在真實之域“冒頭”,就迎面碰到了元始魔主,硬給塞了海量的信息進來。

  與之同時,當時的真實之域層面,還有一人。

  當時猜測是黃泉夫人,如今總算得到了確認。

  他終於醒悟過來,別的都能瞞人,他在真實之域的特徵,卻是瞞不了人的,尤其是剛進入的那一回,表露出來的特徵,原原本本,沒有任何偽飾。

  所以說,從真實之域的層面看:

  餘慈的根底,黃泉夫人清楚;

  餘慈這些年的經歷,她能猜到;

  如此拿著答案倒推,怎麼可能瞞過去呢?

  不過,問題又來了:

  真實之域難道已經變成了黃泉夫人家的池子,隨隨便便就能進嗎?

  憑她已經弱不禁風的病軀?
xox 發表於 2014-11-4 08:07
紫極 第九十九章 節奏之分 立身之本(上)



  餘慈真希望自己的視線能夠穿透黃泉夫人的形骸,將裡面捉摸不透的那團“謎”給挖出來。

  可惜,目前他還做不到。

  只能用似警示似感慨的語氣開口:“所以,我一直不敢輕看了你,都這種狀態了,還能登上真實之域……”

  黃泉夫人在他耳畔,笑聲仿佛是琴弦的低鳴:“其實是有一些特殊的技巧,借一點兒力罷了。如果天君想學,妾身言無不盡。”

  餘慈並沒有順著這個話題走下去,倒是在感慨的方向上越走越遠:

  “我聽人說,你平日裡寡言少語,孤僻得很,不想亦是雄辯滔滔,是做‘華夫人’的後遺症嗎?”

  “天君必是聽聞陸雅所言。”

  黃泉夫人啞然失笑:“殊不知,我雖愛靜,卻也不至於孤僻,只不過庸庸世人,不足為道罷了。

  “還有,這世上許多道理,我那亡夫往往看得比我還要透徹,我自然無需多言煩擾,惹人生厭。”

  當年的黃泉夫人和陸沉,究竟是怎麼一個相處模式,餘慈心中的輪廓又清晰了些……唔,後面這什麼意思?是說我這邊什麼都不懂?

  偏偏從某些角度看,確實如此!

  餘慈沉默,忽又一笑:“有些事情說透了,著實沒意思。其實當年聽聞陸雅描述,我還當真懷想一番,心嚮往之。夫人請看……”

  說話間,泉池之上,冷煙盤轉化形,圈了一片區域,其中勾勒輪廓,凝成影像。

  這是一間雅致書齋的縮影,仿佛是截去了屋頂,從半高處俯瞰,空間以一件山水插屏分隔內外,外間有坐榻、書案,內間則是一張架子床。佈置整潔簡單,又讓人爽心悅目。

  黃泉夫人訝然道:“這是妾身在心廬的書房。”

  “遙想當年,夫人身處絕地,幽居讀書,孤冷之狀,令人悵惘,但亦覺得那是最合于夫人之氣質精神,恨不能親眼目睹。

  “可惜,我來之時,只是這副模樣。”

  余慈手指看似隨意挑動,使書齋縮影在兩人眼前打轉,其間,不論視角如何變化,其中心總不離屏風之後的架子床前,還有外間的坐榻。

  在架子床前,落了一件紗衣,下面遮著一對素緞青花的鞋履;

  在坐榻之上,擱著一件矮幾,上面則擺著兩個茶盞。

  餘慈扭頭看黃泉夫人,見其視線指向,正如他所願,便沉沉道:

  “其實,我也知道夫人的另一個秘密,也覺得夫人不想讓她暴露於人前——之前後聖也好,黃泉夫人也罷,大家都沒有必要舍出去,不如從這兒開始算吧。”

  黃泉夫人也轉過臉來,素靨並無太多情緒:“天君是指……”

  “我想用這個秘密,嗯,明白點兒講,是一個名字換夫人的另一個名字,不知可否?”

  “天君不妨說來聽聽?”

  餘慈無聲一笑,也順勢湊到她耳邊,輕道了幾個字。

  待他說罷正起身子,正好看到黃泉夫人微微抿起的唇瓣弧線,似笑非笑,眼神略有些迷離。

  這就是黃泉夫人思考時的模樣嗎?

  餘慈看得有點兒出神。

  片刻,黃泉夫人終於道:“這一位,妾身暫時還真不想讓旁人知道。那麼,天君想知道哪個名字呢?”

  餘慈終於又爭到主動權,也不枉他借著對當香氣的記憶,翻找出這條久遠的線索。

  雖然這線索本身,不是太讓人愉快。

  餘慈暫時拋卻別樣的情緒,直接就問:“我想知道,夫人一輪又一輪的謀算下來,究竟想讓誰來坐享其成呢?”

  這不是詢問,而是拷問——你都這模樣了,為誰辛苦為誰忙?

  余慈知道,黃泉夫人不是一個捨己為人的善人。

  可問題在於,本來令人稱羨的一家子被她弄得家破人亡,她則孑然一身,到處跪舔,寄人籬下,更身遭禁制,性命隨時可能斷絕。

  求的什麼?

  這是一個根本目的問題。

  弄不清楚這個,再猜別的也沒用。

  黃泉夫人悠悠而笑:“天君認為我想做什麼?”

  見她有繞彎兒的意思,餘慈皺眉:“不想換?”

  “妾身只是覺得,天君一刀捅在人心窩裡,少了些情調……”

  “你在陸沉面前也這麼說話?”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見外人說外話,見自己人說私話。”

  黃泉夫人語速突然加快,偏又咬字清晰,如珠滾玉盤,流利而帶著某種張力:

  “如果天君把妾身當外人,不會這麼直白。妾身也只是將心比心,大家見面就是一刀刀地捅過來,總好過口蜜腹劍,笑裡藏刀。”

  語氣的變化,就是氣質風度的變化。以至於柔媚的姿態,都給洗去許多,倒有些坦蕩的草莽氣。

  這應算是一種刺激,就像是交戰時的神通變化,搶佔主動,壓制敵手。

  只不過,黃泉夫人要做的,就是勾起他的心神,動搖他的意志。

  余慈明知如此,卻也不得不承認,從其選擇的角度看,還有點兒那個意思。

  從他揭穿黃泉夫人的身份時起,兩人你一張我一張地掀底牌,看誰知道得更多一些,完全不是彼此利用的路數。

  要說黃泉夫人言語帶剌兒,對她只有壞處,沒有好處,思來還真有點兒“賭氣”的意味兒,也是比較微妙的。

  可惜,餘慈不可能就此認定,這是黃泉夫人的“真心”。

  這更可能是她主導餘慈情緒的手段。

  餘慈也承認,就算到了現在,他也要沒有熄過請黃泉夫人“幫忙”的心思。

  可也許是太明顯了,竟然成了這女人的仗恃。

  餘慈不準備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甚至也不準備再繞彎兒鬥心機,直接就道:

  “我不知道,夫人眼中的‘情調’是什麼,對我來講,我的‘情調’還舍不給毒手毒心的毒婦!”

  這根本是指著鼻尖的斥駡,剛剛黃泉夫人百般設計,才“貼近”一些的氛圍,就此蕩然無存。

  餘慈就此站起,一步跨上了岸,分身就有這點好處,出入水中,不會沾半點兒濕意,卻是將黃泉夫人舍在泉池中。

  後者不免有些意外,餘慈也不回頭,話鋒再轉:

  “說起東華虛空,夫人應當知道,我另一個身份?”
xox 發表於 2014-11-5 13:55
紫極 第九十九章 節奏之分 立身之本(中)



  “天君是說九煙呢,還是鬼厭?”

  黃泉夫人悠悠回應,並不因餘慈的惡言,而有明顯的情緒波動。

  “後面那個吧,之前,鬼厭還與夫人有一些交集……比如說,破迷丹精。”

  余慈霍然轉身,盯著黃泉夫人:“那玩意兒本來只是鬼厭所欲取之物,可尋常的一次交易,卻給鬧得沸沸揚揚,使天底下所有人,都以為是陸沉所需。

  “鬼厭惟恐事機不秘,不會聲張,此後也來不及聲張,那麼,聲張的是誰?”

  黃泉夫人但笑不語。

  餘慈看到她這副模樣,也是“哈”地一聲笑:

  “本來這也輪不到我置喙,但後面的事兒,總和我有點兒關係。記得東華宮本來還能支撐,卻在這一場混亂後,引來論劍軒,被攻破山門,你那女兒也亡命江湖,寄人籬下,最後的結局,是了結在我手上……後面的推手是誰?

  “由此再看,天地大劫橫來,北地魔劫肆虐,始作俑者是誰?

  “當然,我也幫你女兒記著呢——好一個天魔裂魂化身,這個,總不會找不到線頭吧?”

  餘慈背在身後的手屈張兩下,他真遺憾寄魂血玉不在,否則必會狠擲在這毒婦臉上。

  當然,這也不是他頭一回轉類似的念頭了。

  黃泉夫人非常“值得”他這麼做。

  甚至猶有過之。

  “我不明白你究竟在想什麼,不過沒關係。我曾請教過人,問起碰上你之後,該怎麼對付。

  “雖然沒有特別靠譜的答案,但那些看起來不錯的,我給你準備了不少。

  “放心,絕不是什麼情調!”

  餘慈唇齒間,吐出的是一顆顆的冰碴,在直面黃泉夫人片刻之後,他自以為還算不錯的理智、忍耐力還有相應的利益驅動,一個個冰消瓦解。

  正如幻榮夫人所言:

  不要指望永遠以“理性”和黃泉夫人對話。

  挑起對方情緒,永遠都是她與人交流的目標之一。

  某種意義上,這一項之于黃泉夫人,甚至比對話所指向的“道理”或“利益”更為重要。

  她在這方面的技巧是如此嫺熟,以至於往往你自以為的“理性”,只不過是她所挑起的某種更激烈情緒的反動而已。

  極少有人能在這種狀態下,維持住最初的目標,不改易、不偏斜。

  為此,幻榮夫人也教給他一個技巧:

  在發現“情緒”壓過“理性”的時候,如果還占著些優勢,就去任性而為吧。

  絕對的、碾壓式的力量,對黃泉夫人多少也是個威脅,能夠很大幅度地衝擊其佈局、謀劃。

  至少,對早年的黃泉夫人是如此。

  故而此刻,餘慈忍無可忍,也就無需再忍!

  他盯著池中的女修:

  “可惜,你來早了些。我本體尚未回返,一時還見不到幾樣給你準備好的手段。”

  這甚至都不再是威脅,而是行刑前的宣告了。

  偏偏黃泉夫人神情不變,只斂眉垂眸,沉靜應道:

  “天君義憤之情、任俠之氣,妾身倒也理解。其實,自天君幾日來遍佈流言,逼迫海商會與這邊切割,妾身便知有此一劫。”

  餘慈嘿然冷笑:“你什麼都知道,怎麼不去猜猜,我給你準備了什麼?”

  “何需多想?纖弱之身,不足以在此界立足,遭遇什麼,都在情理之中;唯妾身之智,變天擊地,鼓動風雲,思接千載,洞澈幽冥……天君不可不知。”

  能這樣吹噓自家智慧的,當真世上罕見;而讓人欲嘲笑都不可能的,恐怕還就此一家。

  余慈一時也是啞然。

  黃泉夫人悠然道:“天君本體回返,似乎還要一段時間,妾身就是想在這之前,在天君處,給自己掙下一份立身之基,消弭劫數。而這也正是今日到此的目的所在。”

  說著,她盈盈起身,就在泉池中行禮:

  “懇請天君收留。”

  “能讓夫人跪舔……唔,這是絕善魔君的形容,我覺得恰如其分。我該覺得榮幸嗎?”

  當餘慈將那個詞兒吐出口的時候,心裡真的很爽利,但看到黃泉夫人從容恬淡的神態,又有森森寒氣,自肺腑間生出。

  不管之前做了如何周全的準備,真正面對之時,也不免心頭惕厲。

  為什麼明知道黃泉夫人危險,卻還想著利用她、支配她?

  也許,她最好的謀士人選,她本身修為有限、壽元有限,總算要依附於人,才能立足於世。這樣的人,用起來放心……

  陸沉是這麼想的,海商會是這麼想的,也許東海那位也是這麼想的。

  第一位結果不妙,後面兩位,似乎也遭了反手一刀。

  現在,輪到餘慈了。

  黃泉夫人很會選擇時機。

  她來得很早,避讓過了臨頭的“處刑”;

  又來得很巧,正是餘慈在洗玉盟中有所滯礙的時刻。

  正好給了她發揮價值的時間、空間。

  如果餘慈要用她,肯定會有一段時間,按照她的步調行事。

  這就是她的機會了。

  但餘慈仍必須要用她。

  就算刨除其他所有的因素,只從剛剛拿來交易的“名字”來看,黃泉夫人就是他真正切入羅刹鬼王、大黑天佛母菩薩、飛魂城和魔門等幾方勢力交纏漩渦、透徹其中根底究竟的最有效工具。

  自然,也就是他真正瞭解當前真界最驚人的一股“暗流”,由此掌握大勢走向的最佳選擇。

  不如此,如何才能讓上清宗,穩穩重立於真界,完成朱老先生的遺願?

  再退一步講,把黃泉夫人掌控在手中,放在眼皮子底下,總比讓她在外界搞風搞雨來得強吧!

  此時,餘慈是不會和黃泉夫人聊起“大勢”的,他找了一個相對最現實的問題:

  “你既然有了自覺,也應該知道我現在的處境,那就不如給我評點一下,下步該有什麼動作。”

  黃泉夫人明眸投注:“天君是奔著重立上清去了……這些年來,難得天君有明確的目標,當真可喜可賀。”

  餘慈琢磨,怎麼就覺得不是好話呢?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不管做什麼事,事先的評估、調查、準備,總是必要的,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心血來潮、意外驅動、信口開河,由此定下目標,又勉強推行,便不是下愚之輩,也絕不適合行大事、成大業。”

  餘慈面無表情,只是周邊冷煙蒸發殆盡。

  還好,黃泉夫人很快進入了正題:

  “天君在北地這段時間,應該已經盡知自己的劣勢,至於優勢,可知是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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