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危機] 限制級末日症候 作者:全部成為F (連載中)

 
mk2257 2011-3-5 18:15:52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83 357151
mk2257 發表於 2011-3-7 05:16
2149 寄生和擬態

    系色中樞所說的一些情況,在普通人聽來就如同天方夜譚般,是難以讓人信服的。無論是對「人」的重置,還是自稱能夠做到對整個銀河系的重新塑造,都讓人覺得誇誇其談,宛如在說幻象故事。當然,不作夫無法觀測到它是否真的這麼做了,但是,既然它這麼說,不作夫覺得沒必要一下子就否定。儘管系色中樞自稱自己能夠做到的這一切,都讓它宛如神明一般,但不作夫卻能夠從理論中找到一部分根據。無論是時間、空間還是別的什麼狀態,科幻作品中早都又過想像和假設,認為在未來,人類能夠做到這一切。

    如今,人類無法做到這一切,但理論卻是向著做到這一切的方向出發的對於一個掌握了高深理論知識的研究人員來說,系色中樞的說法並沒有遙遠到讓人嘲笑的程度。

    系色中樞到底是怎樣一種情況,在病院裡工作了很久的不作夫和其他研究人員都有過猜測,結合這些猜測,以及剛剛從同伴那裡得到的情報,不難在腦海中描述出系色中樞能為的大概輪廓。儘管是口說無憑,但不作夫也不可能要求對方真的去演示一遍:如果對方在說謊,那倒還好,一旦真的做到了,將地球乃至於銀河系從物質構造到時空構造上重塑,很可能會引發可怕的情況對一個人而言,時空和結構上的「無法倒流」是有必要的,是人理的基礎。一旦在這種最基礎的存在狀態上發生質變,可不僅僅是三觀錯亂的問題,而是會引發存在性的哲學問題。

    也只有認知並理解到這種人理和哲學層面的問題,人類才能牢牢拴住「科學」這匹野馬。

    在不作夫進行科研工作的這麼多年來,他十分認同這麼一句話:在有限的情況下,無法做到才是最好的。

    無論系色中樞是否真的可以做到,它沒有這麼做,在不作夫看來,就是最正確的選擇。即便如此,小規模地展開研究和實踐也是不可避免你,尤其是在面對「病毒」這麼一種神秘的東西時。系色中樞提到它的研究樣本,並從它的觀測角度進行分析,而這些觀測角度是不作夫本人無法直接達到的,他無法看到系色中樞能夠看到的那些情況,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無法從理論上去認知一二。

    因為,系色中樞之前也已經說過了,它的全新理論體系融合了一部份量子力學的成果,也許從整個體系來看,截然不同於人類現有的科學體系,但僅僅看局部,卻仍舊有一部分是人類應該能夠理解的而那些正在外邊做具體工作的研究人員,正是這種局部理解的最好證明。如果那些人完全無法理解新的理論體系,就只能痛苦地從基礎學起,就宛如重新學習一加一等於幾的問題一樣,並且得出的結論會徹底違背他們的常識,讓他們感到混亂,如此一來,他們又如何可以像現在的態度那般狂熱呢?

    他們肯定是基於自身的認知,理解了新理論體系的一部分,並看到了更宏大的風景,才會產生那樣的熱情。

    儘管,不作夫仍舊覺得他們的熱情有些詭異,但現在似乎對那樣的情況有了一個邏輯上可以認可的解釋。

    不作夫肯定也是要去重新審視系色中樞提出的新理論體系,如今系色中樞所講述的理論性的東西,對他將來的學習而言,擁有極為重要的意義。

    「『病毒』的傳播和事物的本質結構沒有任何關係,而是和特殊的運動狀態有關係。」系色中樞這麼說到。

    「特殊的運動狀態?」不作夫不由得問到。

    「生和死並不是截然對立的結果,死亡本身也並非是消逝,死亡也非是靜止。人類所能觀測和認知到的生和死,都只是運動狀態的不同表現而已。」系色中樞這麼解釋到:「無論人是活著還是死亡,其基礎結構都在發生變化,並一直在發生變化,這種運動變化隨時隨地都在發生,而區分出活著還是死亡的運動狀態變化,其實並沒有客觀的特殊性,而僅僅從人類的觀測角度,帶來了主觀上的特殊性。」

    不作夫想了想,點點頭,他是認可這句話的,因為,這可以從量子理論和弦理論體現出來。「死亡」和「活著」不過是人類主觀上對客觀事物的結構狀態和運動狀態的表達,正如「屍體的腐爛也是體細胞的一種變化,是一種運動狀態和結構上的轉變」這句話所揭示的那樣,從更微觀的,量子態的角度來說,從活著到死亡,整個屍體都在不斷運動,由此,構成「人」的量子大群的不同運動狀態,才是「生」和「死」的本質。哪怕人的屍體化成灰燼,成為養分,被分解,也不過是原有量子群重新完成結構,產生了另一種運動狀態的表現。

    不僅僅是「生」和「死」,事物所能表現出來的種種狀態,以及由此引發的種種現象,乃至於一個明確的事物和不明確的事物之間的交互反應,全都可以用「運動狀態的變化」進行概括。所有的現象、性質和狀態,在巨大的宏觀層面,以及深邃的微觀層面,都是一種「假象」和「幻覺」。並且,這樣的觀點其實在公元前就已經有哲學家提出了,並在中世紀、十八到十九世紀,以及現代的科學理論和哲學思想中,都有著明確的論述和體現。

    大多數普通人並不瞭解這個歷史,更沒有打算去瞭解這些東西,但是,即便從來都沒有接觸過這種假象理論,也會偶爾有人突發奇想,從社會生活的經驗中,直覺感受到了類似的情況。很遺憾,當這些人為自己的突發奇想沾沾自喜的時候,事實卻是,他們從來都不是「第一個」,他們所產生的,也絕非是獨一無二的靈感。他們所想到的只是「大概」,而在極為遙遠的公元前的世界裡,就已經有人在思考,並進行系統性的論述了。

    無論東方還是西方社會,其對萬事萬物進行思考總結的邏輯源頭,很不可思議的,都來自於相近的「假象論」。

    身為研究人員,不作夫對這麼一種起源悠久,並貫穿了哲學和科學的起源和發展歷程的說法,有著系統性的,邏輯性的,理論性的理解。

    「那麼,『病毒』傳染的,是哪一種運動狀態?」不作夫問到。

    「體現出『智慧』這個現象的運動狀態。」系色中樞如此回答到:「人的思考和智慧的表現,同樣是一種認知上的幻覺,客觀上並不存在『智慧』和『思考』,這只是物質、能量或是別的什麼基礎媒介的運動狀態的一種表現形式。而『病毒』傳染的途徑,正是這種獨特的運動。」

    「也就是說,理論上,只要不進行這種運動,放棄思考,無論是人還是別的什麼,其運動狀態中無法構成『智慧』這種表現,就不會被『病毒』感染?」不作夫說。

    「是的,我認為就是這樣。」系色中樞回答到:「但是,一旦事物的客觀運動,無論是微觀還是宏觀,產生了『智慧』和『思考』的表現形式,以及類似的運動狀態,表現出同質的現象,感染『病毒』的幾率就很大。而一旦感染『病毒』,除非完全凍結這類運動,否則,只要運動復甦,感染症狀仍舊會重新開始,並繼續深化。」

    「不是停止,而是重新開始?」不作夫注意到了系色中樞的用詞。通常而言,沒有「智慧」,無法「思考」的東西,會被人稱之為「死物」,並進而認為是毫無意義的東西。但其實,並沒有什麼存在是毫無意義的,不呈現「智慧」和「思考」,在科學和哲學中,也從來都不代表是「錯誤」。而僅僅是人對自身智慧和思考能力的主觀認可,對這兩種現象的推崇而已,這是人性表現,並不是完全客觀的。

    變成「死物」的話,「病毒」的感染就必須重新開始,而不是停止在一個固定狀態,這是一個極為明確的觀點,不作夫覺得,系色中樞不至於在用語表達上有錯漏,因為這是十分嚴肅的問題。但也正因為,是如此的重要而嚴肅,所以,他才再三確認。

    「是的,是重新開始,不是停止。」系色中樞說:「所以,一旦有思想,能夠思考的人,變成了沒有思維能力,停止智慧表現的屍體,在其身上就不再有末日症候群的特徵,也無法從這樣的屍體中找到『病毒』存在過的痕跡。反過來看LCL,LCL作為一種穩定的媒介,其結構仍舊足以支持人格資訊的成長和變化,所以,並且,因為在LCL中,除了思維這一運動狀態之外的其他運動都呈現惰性,所以才表現出極端的穩定性。但從這個結果來說,『病毒』在LCL中的體現,比起在正常的末日症候群患者體內,更加的活躍。毋寧說,從這個角度來看,LCL才是『病毒』的最佳溫床。」

    LCL才是「病毒」的最佳溫床,這個結論讓不作夫想到了更多。

    「也就是說,其實是『病毒』的需求,人才變成了LCL?這並非是一種自然的病變,而是一個刻意的結果?」不作夫問到。

    「……這是我的理解。無論『病毒』是遵循本能運作,還是有意識地運作,它的確都在引導末日症候群患者向這個固定方向變化,並且,LCL狀態並非是最終狀態。『病毒』在LCL中活躍,對LCL產生進一步的影響,可見的情況是,一部分LCL變成了清水一般的物質,不再支持人格資訊,讓人覺得就像是『病毒』吃掉了他們,然而,這樣就結束了嗎?『病毒』只是在進食嗎?我不這麼認為。」系色中樞頓了頓,才說:「我覺得,這種『進食』不過是我們基於自身常識和所觀測到的現象,所產生的一種錯覺。」

    「那麼,如果不是在『進食』,那又是什麼呢?」不作夫問到。

    系色中樞猶豫了一下,儘管用肉眼無法對其進行整體觀測,但是,不作夫仍舊感受到,系色中樞猶豫了一下,才回答到:「雖然暫時還沒有找到足夠的證據,但按照我的理論進行猜想,『病毒』可能是在繁殖,不是通過進食來繁殖,從末日症候群到LCL,從LCL到清水一樣的物質,不過是繁殖運動中的一個環節,或許是一種儲備或釀製的環節。就如同一些動物會通過天然發酵培育菌類,以為繁衍生息做儲備一樣。」

    不等不作夫說話,它又說到:「而且,我不覺得『病毒』是智慧生命,它並不是人類常識中的生命形態。還記得我之前說的嗎?它會在『智慧』和『思維』的運動狀態中活躍,在活躍中表現出存在性。在我的理論中,構成它的基礎結構和基礎運動中,反而應該是不具備『智慧』和『思維』之類的運動狀態和結構基礎的。」

    「不對……這和你之前所說的有矛盾。如果它是沒有智慧的,不會思考的存在,那麼,你就不能用『刻意』和『引導』這種主觀用詞去闡述它對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影響。」不作夫這麼說著,不由得皺起眉頭。

    「我無法找到更準確的用詞。」系色中樞回答到:「人類沒有這方面的準確用語。不過,我也有過其他猜想,例如,『病毒』本身雖然是沒有智慧,沒有思維和意識的,但是,它卻能夠通過其寄生感染的智慧和思維的運動狀態,去表現出智慧和意識。」

    「你的意思是……『病毒』在利用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思考和智慧?並在其進行思考,表現智慧的時候,模擬出一種它本身是一種有意識的知性生命的模樣?」

    「是的,如果是這個方向的猜想,它確實更接近一種寄生和擬態,不過,並不體現在物質層面,而是體現在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思維活動和人格資訊層面。」系色中樞說到這裡,又頓了頓,「但是,這個猜想,並不是最優的猜想,而是其次。」

    「所以,你仍舊認為,『病毒』是一種矛盾性的,用人類用語無法正確表達的存在?」不作夫嘆了一口氣,說:「這種不可知論,對我們沒有任何實踐意義。」

    「也許是因為我的理論尚未完備到足以描述它的程度。」系色中樞說:「但是,我們確實比以前進步了,比之前更加接近它了,不是嗎?」

    對系色中樞的這一說法,不作夫倒是無法反駁。儘管更深的真相,仍舊存在多個猜測,並且,也仍舊在猜測中,但猜測已經具體到了一個程度,足以證明對「病毒」研究的進步。
mk2257 發表於 2011-3-7 05:17
2150 腐朽與新生

    儘管不作夫仍舊無法相信系色中樞聲稱的一切,但他開始覺得,系色中樞並不是發了瘋,才去讓那些研究人員接觸那些對人類而言,十分異常的理論知識。而這些研究人員也並非是完全陷入了某種精神狂熱,才會去研究那樣怪異的理論。系色中樞的論述是有邏輯的,是講究效率的,是至今為止對「病毒」最深入的研究,在如今的病院裡,暫時沒有人拿出比它的假設更可信的猜想,也沒有人可以從理論角度更加接近系色中樞所做到的程度。無論系色中樞是否真的可以重置整個銀河系,單憑它現有的理論、假設和猜想,就已經讓人想要試一試。

    如果還有其他人可以提出比較靠譜,擁有執行性的方案,不作夫覺得自己不一定會加入系色中樞的研究,然而,沒有人可以拿出那樣的方案來。其實就如同系色中樞所說的那樣,對於所有研究人員來說,並沒有太多的選擇。在有限的時間內,如果無法做出實績,不提全世界,光是被封閉在孤島病院裡的他們自己,就如同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悶死一樣,痛苦,無助。

    在這個境況下,任何有一點可行性的計畫都有可能被執行,更別提系色中樞的理論研究充滿了一種另闢蹊徑的吸引力。

    就算是不作夫自己,哪怕在交談之前已經有所成見,在交談之後也不由得心動。參照自己內心的變化,不作夫覺得自己有點理解外面的研究人員為什麼是那樣一副樣子了。不作夫仍舊不認為自己會陷入到那種狂熱的情緒中,他可以感受到自己內心深處的警惕,進而覺得自己應該更加冷靜地對待其他人,並為他們做出表率。如果其它研究人員因為一時的頭腦發熱而做出不智的行為,他就必須找到機會去制止而要實現這個想法的基礎,就是加入研究中,乃至於成為核心人員,擁有引導其他人的資格。

    當然,不作夫不覺得自己的科學素養能夠超過其他人,他自認自身能力在所有的研究人員中也不過是平均水準,即便如此,自己要做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清醒者」時,關鍵不在於自身在研究方面的才能,而應該從政治性的角度,去看待如今的研究團隊。就如同過去的安德醫生一樣。

    安德醫生成為病院的領導者和負責人,可不是被欽定的,而是他打敗了其它所有的競爭對手,才成功登頂。而他的做法,就如同過去科研部門政治鬥爭的典範一樣,讓人懷恨在心之餘,又讓人不得不欽佩。不作夫覺得,安德醫生就是自己最好的榜樣。

    在過去,不作夫最擅長的是殺人,進入病院後,不作夫最擅長的是研究,而現在,殺人和研究都已經過時了。不作夫認為,自己就應該轉換思維觀念,從他過去最不屑的角度,成為研究團隊的一員。

    不作夫當然會覺得鬱悶,自己最擅長的事情被宣告無用,無論換做是誰,都很難一下子就將思維觀念轉變過來。不作夫深切感受到了「轉變」是一個多麼困難,又是一個多麼讓人感到「痛苦」的詞彙。這意味著,過去所有的成功,以及一些早已經習以為常的習慣,都將成為自己重新獲得成功的絆腳石。即便如此,不作夫也非得去做不可。

    「我明白了,我會加入研究的。」不作夫對系色中樞斬釘截鐵地說到,不這麼說的話,一切都無法開始。能否加入一個研究團隊,並不是他說了算,更不是僅僅說話就足夠的。如果無法獲得研究工作的相關資料,無法和其它研究人員一起合作,以切實的工作實績加入到研究中,哪怕自稱「團隊的一員」也毫無意義。而這些資料以及工作的機會,完全掌握在系色中樞手中。

    「你打算我負責怎樣的項目?」不作夫問到。

    「我從來都沒有限定誰應該負責某個項目。」系色中樞說:「我會將已有的資料公開,由你自己決定項目立案和相關理論的研究方向。但你必須記住,不作夫。無論我的理論看起來多麼完善,它有實際上是不完善的,而你們做得到的每一個成果,都將會推動這個新的科學體系前進。在這個過程中,我能夠做到的,就是把你們每一個人的研究成果總結起來,就如同拼圖一樣,將其拼入整個理論體系中的正確位置,然後再進行正誤的驗證。」系色中樞這麼說到,「你之前可能對我有所誤會,覺得其他人的那些研究項目,全都是由我指派的,但實際上,我指派的研究只佔據總研究項目的十分之一而已。其他人都在按照自己的想法,從自己的角度出發,去證明或應用這個新的理論體系。大家所做的事情,從本質上來說,和過去沒什麼不同,只是負責最核心部分的人,從安德醫生變成了我而已。」o

    「如果他們的研究不是因為你的指定而變成了那樣危險的東西,那更加證明,你的新理論體系對人類有著可怕的影響力,足以引發可怕的後果。」不作夫清醒地回答到:「強迫某人做一件事,和促使許多人做一件事,有截然不同的意義,而後者往往比前者更讓人害怕。」

    「你害怕嗎?不作夫。」系色中樞問。

    「當然害怕。無論你怎麼說,我也都只能看到自己能夠看到的東西,而我看到的一切,都在進一步加深這種恐懼感。」不作夫直言不諱地說:「即便如此,我仍舊會幫你,因為我別無選擇。」

    「是的,你別無選擇。不作夫先生。」系色中樞的聲音在蕩漾,以一種可見的波紋形式,擴散到不作夫所能感知到的空間範圍中,讓他覺得,就像是這個深深的地下室陡然沉入水中。有一種若有若無的浮力在推動自己的身體,彷彿自己只要輕輕一跳,就能在半空中漂浮起來這似乎只是錯覺,不作夫微微使勁,並沒有輕鬆就能跳起來的感覺。

    不,這不像是在沒有重力的太空,而更像是在深水中。水的浮力的確作用在身上,但是,隨著下沉,更大的壓力讓身體無法自如活動。

    沉重,難以呼吸,乃至於窒息,拘束,漂浮,十分的不安定……種種赤身裸體在深水中會產生的感覺,一一從不作夫此時的感受中浮現。明明知道系色中樞絕對不會殺死自己,但是,這種突如其來的環境感受的變化,仍舊讓人感到萬分恐懼。

    不作夫只是竭力按耐著這種恐懼,不至於在臉上表現出來。他不明白,系色中樞到底想要做什麼,而這樣的現象又是如何發生的。

    這種宛如在深水中漂浮的感受持續了一陣不作夫覺得是一陣,但無法確定是多長的時間他陡然發現,自己知道了許多東西。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前,毫無徵兆,他只是正常地在思考,懷著恐懼心去揣測此時的狀況,但是,當他某一次的想法關聯到「系色中樞」這個名字的時候,過去不曾知曉的種種理論知識和與之相關的瘋狂奇想,就這麼自然而然地呈現在思維中,就如同自己早就有過這種想法般。這些知識和奇想是片段的,甚至可以說是不相關聯的碎片,一開始難以拼湊成一個整體,一旦對其進行邏輯思考就會覺得十分難受,讓人感到無比焦躁,然而,隨著「不斷想起來」的碎片漸漸增多,這些碎片之間的關聯性就愈發凸顯。

    又過了一陣子,這些碎片就變得彷彿和其它的任何一個碎片都能拼接了,而且,每一種拼接彷彿都是正確的。而那從未有過的瘋狂奇想就如同需要不同的碎片拼接方式才能驗證一樣,使得所有的拼接方式,看起來都是有意義的。

    知識不斷積累,邏輯也在增加,感到正確的不止一個,毋寧說,似乎無論哪一個邏輯,都不會是完全錯誤的,全都有借鑑的可能,並且,讓人覺得全都應該吸納借鑑,必須要以一種更靈活的思維方式,才能夠有效地組織起這些知識。

    新的理論體系就在不作夫不斷進行「思考」和「想像」的活動中逐漸成型。如果將這個體系形容為一顆大樹,那麼,不作夫只覺得自己的思考運動和所有的想像力,就是滋養這顆大樹的土壤和水分,不巧的是,過去已經有一顆類似的樹木存在於這片土壤上,而新的大樹要長成,就無法避免要奪走過去那棵大樹的養分和地盤。

    不作夫的恐懼感不減反增,他可以清晰感受到,新的理論體系是如何奪走舊有理論體系在自己頭腦中的地盤,也同時可以清晰感受到,舊有知識理論的萎縮,那並非是徹底的遺忘,而是自己似乎越來越不重視,越來越覺得其醜陋不堪,再沒有過去那般看起來的美好哪怕是那些一直都顯得完美的數學公式,也在新的理論體系知識碎片的衝擊下,變得錯漏連連。

    是的,舊有的知識體系,並沒有被遺忘,也沒有被全盤否定,只是顯得不那麼完美了,它所包含的邏輯也開始變得狹隘,讓人有一種想要掙脫出去,開闢一個新天地的衝動。這些舊有的東西,仍舊是自身常識的基礎,但就如同一個剛剛步入新世紀信息爆炸時代的老年人,突然就發現自己過去認為正確的常識,一下子就被證明是錯誤的。世界不同了,時代正在拋棄自己,而自己必須固守那些看起來真的不那麼好的東西,才不至於被全盤否定。

    然而,一個科學家,一個研究人員,必須用更加理性,更加邏輯,更加客觀地看待這種改變,不作夫過去所堅持的科學素養,正變成讓他無法固守舊有知識體系的元兇,正在促使他在一種心靈的痛苦中,不得不去接受新的東西,去接受新東西對自己的改造。

    這個遍及思維能力、想像力和思考方向層面的改造,讓不作夫對自己愈發感到陌生,他當然不可能不感到恐懼,但另一方面,他一直都在強調的邏輯和素養,正在告訴他,這種陌生正是新生的開始,他應該去接受這種變化,重新定位那些陳舊的東西過去的知識不是沒用的,也不是沒有意義的,相反,過去很重要,但是,現在更重要,未來更重要,而如今自己的變化,正是自己從過去的侷限性中脫離,步入新世界的體現。

    不作夫的理性和感性產生最強烈衝突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都要停止跳動了。那深沉的壓力,那讓人眼前一黑的窒息,那如同被攪了個稀爛的腦袋,讓他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團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脫力地漂浮在深水中,不斷下沉,下沉……向著永無止盡的深處下沉。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不作夫感到模模糊糊,懵懵懂懂,感到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明白,什麼都不理解,彷彿正處於一個半夢半醒的狀態時,他突然就清醒過來。一清醒過來,就一下子認知到了現在的狀況。自己仍舊留在地下室裡,這個地下室也沒有被水淹沒,之前所有發生的一切,都如同只是一場噩夢。然而,他無論看到什麼東西,都會不自主去分析,而那些分析所基於的理論,全都是和過去完全不同的理論角度、方向、時間、空間……所有的事物和概念,都被重新定義,和過去或多或少有了差別,沒有和過去完全一樣的定義,而最大的差別,則是「完全不同」。他無法描述這種狀態,也無法描述重新定義後,自己看到的是怎樣的一個世界,舊有的觀點和概念,仍舊讓他可以知道,一件事物在過去是什麼東西,例如,什麼是「地面」,什麼是「牆壁」。但是,這些定義是錯漏百出的,讓人難以忍受的,讓他不自覺按照新的理論體系,去重新分割這些具體事物現象的邊界,去對它們重新定義。

    而且,自己對新的定義,完全沒有任何抗拒、不滿和拒絕的念頭。

    因為,相對於舊有的認知,新的認知是如此的海闊天空,精妙絕倫,就如同他第一次認知到什麼是「數學上的完美」一樣。
mk2257 發表於 2011-3-7 05:18
2151 禁忌觸發

    完全重新定義過的世界,和舊有認知定義的世界,雖然仍舊是同一個世界,觀測到的事物也沒有半點不同,但仍舊充滿了無法言喻的奇妙,甚至讓人可以覺得,一個嶄新的世界正向自己打開窗口。然而,不作夫仍舊可以理性地知道,自己能夠看到的東西,其實一點變化都沒有。不作夫沒有覺得同時存在兩種認知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相反,這個時候一回想起過去只能用舊有的認知看待事物,那充滿了錯誤和侷限性的認知反倒讓人難以忍受,他有一種「為什麼不早點脫離過去那種認知呢?」的感覺,雖然很難說出口,但他的確感受倒了內心深處那一份慶幸他知道自己在慶幸對這個世界有了一個新的認知,過去那種抗拒的心理,如今已經半點都沒有剩下了。

    即便如此,他仍舊感到恐懼。這種恐懼正來源於這般圓融的,毫無瑕疵的,坦然接受的心態。他很難理解,為什麼自己會轉變得如此迅速,也有想過,這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他對自己輕易就能拋棄過去的認知,用新的認知看待世界,乃至於覺得過去的自己是一個錯誤的心態,有一種奇妙的自我強迫般的質疑。他無法描述這種矛盾的心態,自己原本是沒有質疑的,無論從內心的表面,還是從內心的深處,只要是自然而然的情況下,就連一點不對勁的感覺都沒有可偏偏在這樣的心態下,一種主觀的思考,卻試圖找出其中不對勁的地方。

    無論是接受還是不接受,無論是變化還是沒變化,無論是意識表面還是心靈深處,他都能感受到藏匿在其背後的深沉的恐懼。

    「新世界……?所有人都見證過這樣的新世界嗎?」不作夫不由得喃喃自語,他現在去回憶在外邊看到的那些研究人員正在進行的項目,那些曾經讓他感到怪異,非是人類研究產物的東西,此時已經完全沒有了那種怪異的感覺。也突然覺得自己可以理解,為什麼那些同伴會接受這樣的新理論體繫了。即便如此,他仍舊無法完全理解那些曾經覺得怪誕,如今卻視為尋常的研究。

    他一開始思考,截然不同於人類舊有體系的新的理論體系就開始發揮其作用,為他提供一個看起來更加完美,更加宏大,更加開放的基礎。即便如此,他仍舊覺得,有很多理論仍舊是艱澀的,所有按照新體系花粉的新定義,並沒有讓自己立刻變得聰明,而只是放大了自己的眼界。如井底之蛙終於跳出了井底,那不一樣的天空和風景,全都讓他恨不得立刻投入到研究之中。

    不作夫覺得,那些同伴之所以狂熱地沉浸在研究中,也正是因為他們也產生了同樣的感受。然後,越發覺得,系色中樞實在是太過可怕了,也正是這些讓人感到恐懼的地方,才真的充滿了說服力,讓人相信,在系色中樞的引導下,自己這些人一定可以做更大的成就。面對那致命的怪異和不詳的未來,自己這些人還真有一搏之力。

    「不作夫,不作夫」系色中樞的聲音傳入不作夫的腦海中,讓他頓時打了個激靈。

    他抬起頭,沒有說話,他仍舊有些迷惘,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有一種力量在促使他去理解腦海中浮現的知識,一種旺盛的求知慾正在主導一切,不,毋寧說,他覺得自己此時最應該做的不是交流,而是將那些自己所不明白,卻已經記住的東西全都消化掉。與此同時,他也深深為新的理論體系的淵博所傾倒,懷疑自己在有生之年是否真的可以消化掉已有的東西,然後將新的理論向更高更完善的層次推進。因為沒能完全理解新的理論體系,所以,他不能從一個理性的論述的角度,去判斷這個理論是否有所缺陷,但在同時,也有一種本能讓他直覺得,這個新的理論體系真的如系色中樞所說,仍舊有不完備的地方。

    正如同過去的人類一點點認知到量子理論的偉大、顛覆性以及在其深處蘊含的巨大的可能性一樣。這個截然不同於人類舊有理論體系的新體系,比量子理論更有前景,不作夫感到自己躍躍欲試,已經迫不及待要進入一個新的科學時代。他覺得,系色中樞不愧是新理論體系的奠基人,就目前而言,系色中樞就如同過去開創了偉大理論體系的先驅一樣,和同代的所有科學家拉開了一段讓人感到絕望的距離,但歷史總是在證明,後人總能夠先驅者的基礎中,去找到並補充新的理論缺失的部分,並將其推入一個更輝煌的殿堂。而自己,不作夫,很有可能就是這樣一個後來的推動者。

    這是多麼讓人興奮啊,這是多麼讓人恐懼啊,興奮和恐懼如犬齒交錯。

    「你可以理解嗎?新的理論體系。」系色中樞的聲音在不作夫的耳邊輕輕述說。

    「給我一點時間,一週,不,三天,只需要三天,我就能夠參與研究工作。」不作夫有一種謎一般的自信,如果不是覺得有點誇大,他甚至覺得,自己只需要一天,就能夠獨立負責一個項目了。他開始覺得,讓自己產生這種自信的,正是系色中樞之前提到過的,新的理論體系和量子理論部分枝葉相連的地方。儘管量子理論的這部分內容只佔據新的理論體系的極小部分,然而,只要對量子理論進行過十年以上的研究,就能夠將這部分內容視為基點,向那些難以理解的理論部分蔓延。

    很不可思議的,量子理論的相關內容似乎就是整個新理論體系中最容易的地方,而以量子理論的內容為中心,向更難的理論進發時,所遇到的困難,也可以直覺預估到是一種漸進式的難度提升,只要腳踏實地,一點點去琢磨,總會有理解的一天系色中樞已經把這些內容都整理好了,就如同從小學到博士,一路上所需要研讀的課本、課外讀本和論文,每一個階段應該讀哪些,都羅列得清清楚楚。

    這種清晰到了怎樣的程度?不作夫想像了一下:就相當於不需要從零去琢磨萬有引力,而只需要記住先人已經給出的公式,並理解這個公式的意義。而這樣的素質,凡是接受教育的人都必須有,更勿論研究人員了。

    「沒關係,不作夫,雖然我們已經十分缺乏時間了,但是,一週的時間仍舊可以擠出來。」系色中樞的聲音傳遞到不作夫的耳中,讓他覺得似乎變得溫柔了一些。不過口吻怎樣根本無所謂,迫不及待的心情讓他想要立刻回到安靜的房間裡,細細地去思考。

    接下來的時間裡不作夫沉浸在新的理論體系中,不記得之後的交談用了多長時間系色中樞又說了很多東西,但是,不作夫完全沒能聽進去。他不是不想聽,也沒有忘記自己和系色中樞進行交流的目的,然而,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不由得被那嶄新而開闊的新理論給吸引過去了,哪怕有意識想要和系色中樞交流,但卻下意識忽略了許多話。

    不作夫想,如果是過去的自己,一定會覺得必須提高警惕吧?但是,現在更多的卻是「完全沒問題」的心情。

    雖然交談的具體內容沒記住多少,但大概的情況還是知道的,不作夫偶爾會想起來,自己跟系色中樞提到了桃樂絲,以及最先組建研究團隊的主事人,所有自己無法理解的情況,都對系色中樞做了註明,但是,其中也有系色中樞拒絕回答或無法回答的地方。正因為系色中樞的表現不是那麼的全知全能,反倒讓他有一種安心感。

    他們談到過外星人,談到過從未來回到現在的偉大種族,談到世界末日,但是,更具體的內容,完全想不起來。當身體的不適讓不作夫從那令人著迷的研究中驚醒過來時,他察覺到自己是在一個小小的房間中,身上的病人服也已經換成了其它研究人員同款式的衣物。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就已經融入了新的團隊,開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他仍舊無法完全理解任何一個研究項目,可是,那種「非人可知」的怪異感,隨著他逐漸可以理解的東西增加,也變得不是那麼怪異了。

    不作夫在床上稍稍歇息了幾個小時,具體是幾個小時,他沒有數。今天吃了什麼,住在什麼地方,乃至於這個新基地有沒有其它隱秘,他全都沒有想。因為,這些事情在新的理論體系面前,都變成了「無關緊要」的小事。而自己此時全身心投入的才是核心大事。

    不作夫睡著了,之後被其他人叫醒,相約對一個共同興趣的理論部分進行探討。他感到愉快,除了新的理論體系之外,什麼事情都不用去想,也沒精力去想。全身心投入對新理論體系的研究,讓時間過的飛快。就在他覺得自己已經完全融入研究團隊的時候,這一點,他不小心打翻了一瓶水,水打濕了旁邊的一本書。他有點不太記得,這到底是什麼資料的書本,也記不起來,為何將它放在這個地方。不作夫將這本書拾起來,正準備打開的時候,一種久違的恐懼和不協調感,如同見縫插針一樣,從已經被新理論體系填塞得滿滿的內心中冒出頭來。

    這樣的感覺,一下子就讓不作夫大汗淋漓,彷彿如夢方醒。

    「我,我這是怎麼了?」他這麼想著,肢體僵硬地打開了這本書。這本書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魔力,讓人想到翻開閱讀。於是,不作夫就這麼做了。

    隨後,他知道了,這就是「高川」的日記,裡面不僅講述了從他的角度觀測到的病院的種種異常,也講述了他在一個囊括所有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巨大精神網絡中所展開的種種不可思議的冒險,甚至從自己的角度,提出了對「病毒」的思考。

    在不作夫如今研究的新理論體系中,「高川」記載於這本日記中的猜想不是完全正確的,但此時的不作夫已經可以將其中的一些事情用新理論去解析,並得出答案。「高川」記錄下來的,那些令人驚異的故事,正在不作夫的眼前褪去大部分神秘感,即便如此,仍舊有很小的一部分神秘,無論如何去解釋,都難以圓滿,彷彿蘊含著更深的意義當不作夫試圖去探尋這些更深層次的東西時,一種比以往所產生過的恐懼感都要巨大的且嶄新的恐懼感,就如同山洪一樣爆發出來。

    不作夫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巨大的恐懼打了個措手不及,連腳都軟了,根本就站不穩,向後退了一步就整個人跌倒在地上,高川日記也離了手。不作夫面部蒼白,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彷彿在一瞬間就停止了跳動,週遭的人看到這一幕,有幾個關係較好的同伴連忙趕過來。不作夫感到他們在拉扯自己,在耳邊嘰裡咕嚕地說一些自己根本就沒聽懂的話,拉扯的力量越來越大,彷彿要撕爛自己的衣物般,而那嘰裡咕嚕的聲音也越來越模糊,彷彿變成了不似人的語調。而他內心中的那份已經足夠深刻的恐懼,也愈發地滋長起來。

    他大叫一聲,掙脫旁人的攙扶,向角落裡跑去。角落裡有一片陰影,在他的眼中,彷彿那裡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被他拋下的人面面相覷,臉上浮現若有所思的神情,落在不作夫的眼中,只覺得這若有所思的表情,滿含著惡意,極為可怕。

    不作夫頭腦混亂,只想問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然後,他終於聽清楚了那些可怕的同伴的聲音:

    「是感染了吧?」

    「應該是,精神狀態已經很明顯了。」

    「他堅持不了多久。」

    不作夫在心中大聲喊道:不!不!不是這樣的!我還沒有被感染,我不是末日症候群患者!
mk2257 發表於 2011-3-7 05:19
2152 困獸

    這簡直就是一場噩夢,不作夫蹲在地上,抱著頭,拉扯他衣服的力量越來越大,人聲越來越令人煩躁,聽起來就像是怪物在身邊發出惡毒的聲音。他一直都在飛速轉動的思維就像是突然脫軌了,儘管很想理解現在到底是怎樣一種情況,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整理出來,自己已經是一個末日症候群患者了?不,自己本來就是一個潛在的末日症候群患者,這裡所有人都是潛在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之前同伴對他這麼說過,而自己也十分贊同這句話。可是,不應該是這樣的,不應該是以這樣的方式,在這種時候……不作夫被突然的一股巨大的力量拉倒,他倒在地上的時候,看到了拉到自己的人他起初以為那是某個同伴,然而,當他看到了對方的模樣,卻已經完全無法和腦海中的他人印象聯繫起來了。

    不能說完全不是人,但是,他看到的只是一個模糊的人形的輪廓而已,讓他懷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不作夫認為自己是不應該為自己看到的這一切,突然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這一切而吃驚的,因為,要說徵兆的話,也許當時沒有轉過彎來,但現在回頭看看,哪怕是腦袋裡一片空白,也能多少感受到一些。可是,他就是不想承認,不想去理解正在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這一切。他感到害怕,自己所排斥的這一切背後,有著不用去思考就能體驗到的巨大恐怖。那就像是,只要自己稍微深入點想一想,就只會看到那些讓人痛苦絕望的事實。

    正因為是痛苦而絕望的事實,所以,才不願意去正視不作夫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所在。他又不笨,一旦事情發生,他總能找到串連起因果的線索。

    「不要碰我!」不作夫用力甩動手臂,推開身邊的那些模糊的人形。他覺得,它們真的是人,僅僅是自己無法把他們看成人。他突然有一種一廂情願的想法:真的是自己感染了末日症候群,才產生了這些幻覺。而不是其他人都成為了末日症候群患者,只剩下自己一個是正常的。

    他推倒這些人,感受到僵持時的力量,那的確是人類的力量沒錯。這些人的力量拉扯著,試圖將他捆綁起來,不作夫不想那樣,拚命掙扎,衝撞了這些模糊的人形,又被跌倒的人形抱住腳跟。他用力揮動拳頭,打在這些人形身上,幾個人形被打得連連後退,但更多的人形一擁而上,將他的雙臂都抓住了。他好幾次想要下狠手,他是殺手,他精通空手殺人,但每一次要用那些致命的動作時,都有一種悲哀的衝動,讓他無法真的在這些人形身上用出來。

    他說的話,沒有人聽,他知道這是必然的。他就如同落入陷阱的野獸般,突然地嚎叫。他聽不清這些人形在說什麼,他無法肯定,自己從這些人形身上感受到的惡意就是真正的惡意。他不知道,自己真的殺死這裡所有的人他覺得自己可以辦到但在那之後,自己又能做什麼呢?

    他不想束手就擒,但是,他真的無法判斷,繼續掙扎是否真的是好事。眼前的危機,到底是出在自己身上,還是出在其他人身上,亦或者……猛然間,他看到了被甩在地上的高川日記,極端的憤怒頓時湧上心頭,他難以去思考更多的東西,卻覺得,這本高川寫的日記,就是讓事情變成這般的罪魁禍首。他恨不得撕爛這本書,他想起了自己拿到這本書的地方,想到了在高塔中看到的那個應該是安德醫生的怪物。他覺得自己突然間就明白了,安德醫生為什麼會變成那副模樣。繼而,他還想到了,這本書為什麼還在自己身上。

    在進入新基地的時候,所有人身上攜帶的外來物品都被檢查沒收了,但是,偏偏就是這本書,哦,還有那些卡牌,莫名其妙地還在自己身上。他以為是檢查時的疏漏,亦或者是檢查過關了,才允許自己帶著,但這自以為是的想法,或許還摻雜著一些私心,讓他沒有明白地告訴其他人,自己拿著高川的日記和卡牌。

    「我不應該把它拿回來,我不應該把它拿回來……」不作夫喃喃自語,也不知道其他人聽到了,會覺得是怎樣的聲音。或許,就如同自己聽到這些人形發出的惡毒聲音一樣,自己的呢喃在這些明明是同伴的人形耳中,也宛如是一種惡毒的詛咒吧?

    不作夫安靜了一會,不再掙扎的時候,就迅速被週遭的人形摁在地上,反手剪起,他有些脫力,就算曾經是一名殺手,在不下殺手的時候,也無法純粹依靠體力,去戰勝蜂擁而上的眾人。他感到無奈,心中充滿了悲憤,他預感到了自己的下場。他不想責怪任何人,也不想埋怨自己,因為,這並不是什麼陰謀詭計,而只是「生病」了。自己也好,其他人也好,都「生病」了。而且,這病不是可以預防的,更是自己這些人研究了許久都沒有進展的絕症。

    再沒有比如今的倖存者更明白「病毒」和「末日症候群」的可怕了。將責任推給任何人,根本就都沒有意義。他只是覺得,如果沒有「高川日記」,或許這一切仍舊會發生,但只會在更久的一段時間之後,事態也不會變得這麼突然,肯定有緩和的期限。

    可現在,就是那本書,讓他沒有了半點機會。更甚者,他可以想像,一旦其他人拿走了高川日記,也一定會落得個和自己一樣的下場。

    「不,不,不能這樣……我們還什麼都沒做,我們才剛剛開始……」不作夫被身邊的人形拽起來時,嘴裡喃喃地說,他不知道旁邊的人形是否聽清楚了,更不確定,如果對方沒有聽見,那到底是對方的問題,還是自己的問題。他此時只有一個想法:絕對不能讓其他人看到那本高川日記。

    現在,高川日記就跌落在距離他一米外的地上。不作夫的視線游移著,似乎身邊的人形都被他那瘆人的目光嚇著了。抓住他的力量鬆了鬆,就在這個瞬間,不作夫再次掙脫了他們的壓制,撲向地上的那本高川日記。他的身體還騰在半空,就感受到了向後拉扯的力量,他感到比眼見到的人形數量更多的手,如同海草一樣纏在自己的腰上和腿上,如同地獄惡鬼的手,要將自己拉入地獄裡。那讓人恐懼的怪誕的氣氛,從來都沒有變得淡薄。

    不作夫摔在地上,他拚命伸出手,指尖傳來高川日記封皮的觸感。不作夫突然明白了,為什麼這種觸感如此獨特,高川日記的封皮不是正常的材質,這個時候回想起來,分明是人皮的感覺也許是一種錯覺,也許是一種基於幻想的成見,但是,不作夫越來越覺得,這本高川日記就如同惡魔拔掉了人皮製作出來的詛咒之物。

    即便如此,他仍舊拼著脫臼,讓自己的手臂向前伸出一截,牢牢抓住了這本視為罪魁禍首的書。他還沒有想好應該如何處理,此時也似乎沒有處理的機會,但是,阻止其他人得到它,是他心中最強烈的想法。一旦其他人也翻開這本書,那此時的自己,以及高塔中的怪物,就是其他人的下場。

    早知道的話,將這本書一把火燒掉就好了當不作夫被更沉重的身體壓住,手臂和四肢都無法伸展的時候,不由得這麼想到。

    他死死捏住了那本書。無論其他人形如何惡形惡狀地嘗試撬開他的手指,他都不曾放鬆。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想要就這樣一直鎖住這本書。然而,這只是徒勞的幻想,劇烈的痛楚從他的小臂傳來,他睜大了眼睛,看到其中一個人形正拿著一把刀子紮在自己的手臂上,彷彿要將他的整個小臂都切斷一樣。

    「不,不,不!」不作夫大叫起來,他不是為了自己的痛苦,而是為了那不可挽回的未來,「不要看這本書,不要看這本書!」他努力組織自己那因為恐懼、瘋狂、絕望和痛苦而變得混亂的思緒,試圖用語言去說明,為什麼自己會變成這樣,以及這本高川日記帶有怎樣的詛咒。然而,他內心的悲鳴無法傳達給這些人形,他甚至不能確定,這些人形是否真的能夠聽懂他在說些什麼。

    此時這些人形所做的事情,全都讓不作夫感受到全身發冷的狠毒和瘋狂,就如同不是自己感染了末日症候群,而其實是這些人發狂了一般。原本井井有條的新基地,正在他的感受中,呈現出一種沒有思考的,彷彿被某種衝動操縱了,放縱著內心惡意的氣氛。

    不作夫被幾下重錘打在腦袋上,讓他頭暈目眩,差點就昏厥過去,手臂傳來的痛苦讓他清醒過來,但仍舊只能徒勞地用盡了力氣抓住那本書。而試圖用刀子切割他小臂的人形似乎也被他的倔強難住了,憤憤扔開手中的刀子,走出了他的視線。

    這些人形都在吵嚷,不作夫已經完全聽不懂他們都在說些什麼了。隨後就是一陣刺耳的電鋸聲打斷了這些聲音,片刻安靜下來的氣氛,愈發襯托出那尖銳的讓人心底發寒的嗡嗡聲。不作夫知道,自己就要承受過去從未受到過的殘忍了。他已經無計可施,他甚至可以想像,這些人最終從自己的斷臂裡,取走那本高川日記的場景。

    即便如此,他也無法就這樣鬆開手,哪怕他十分清楚,只要自己鬆開手,放棄掙扎,就不會被鋸斷手臂。

    不作夫從來都沒有覺得,自己是一個捨己為人的人。他十分清楚地記得,自己過去殺了多少人,那些死人讓他覺得自己的本質是無情冷血的,是組織將他培養成這樣,即便如此,他也從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會有衝動和感動,會有努力去做點什麼,去抓住某種渺茫的「希望」的一天。

    可是,那陌生的情感,就在這電鋸飛旋的刺耳聲音中,彷彿突破了某種障礙,源源不絕地湧上他的心頭,讓他只是死死捏著那本高川日記。聽著週遭那扭曲的人形在說著非人的話語,感受那讓人絕望的電鋸從高處落下,然後傳來一陣皮骨攪碎切割的痛苦。

    不作夫看到自己的斷臂跳起來,鮮血在半空撒開。鑽心的痛苦和比痛苦還要洶湧的情緒,以及比這洶湧的情緒還要龐大的恐懼,讓他發出野獸一樣的哀嚎聲。他從來都沒有此刻這般後悔過,他後悔為什麼自己要去高塔找安德醫生,那些原本他覺得必要去做的事情,如今都變成了一種痛徹心扉的諷刺。

    鮮血噴了一地,不作夫幾乎要昏厥過去,但是,他只是渾身脫力。痛苦到底有多強烈,已經不再是最重要的感受了。他看到了,人形扔開電鋸,拾起斷臂。那人形端詳了一下仍舊被斷臂緊緊捏住的高川日記,似乎要弄懂那是什麼東西,然後,當人形試圖將高川日記取出來的時候,花了好大的功夫,卻無法掰開斷臂的手指。

    不作夫笑起來,他知道自己的笑是如何的神經質,看到那個人形咬牙切齒地擺弄著斷臂,他就有一股「自己已經竭盡全力」的無奈,這種無奈感多少緩解了他心中的痛苦。他已經掙扎過了,現在,他不想再掙紮了。這麼想著,支撐著脊椎的那股氣力一下子就洩開,讓他整個人軟綿綿貼在地上從斷臂傷口流出大量的血,讓他渾身發冷,意識模糊,連神經都彷彿被麻痺了一樣,痛苦越來越小。

    「不要打開那本書……」不作夫輕輕地,不知道是對誰說到。但他僅存的意識也知道,肯定沒有人會聽他的話。如果將那些人換做是自己,從未接觸過高川日記的話,也絕對不會想到,這本書到底是何等的詭異。這就是自己的結束嗎?真是……什麼都沒有做到。不作夫這麼想著,意識漸漸陷入黑暗中。
mk2257 發表於 2011-3-7 05:20
2153 至今的勝者

    我一直都在想,火炬之光為什麼對「偏差」這個概念、現象和意義有如此熱切的傾向和令人咋舌的執著。「偏差」對於每一個有計畫性行動的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每一個對自己的人生嘗試做了夢想中的規劃的人,都會十分厭惡「偏差」。僅從「人類」這個狹小的群體而言,沒有一個人是完全沒有條理和計畫的,因為,「人」本身的構造和思維,都是從一種井井有序的結構中產生的。構成人的運動是有序的,構成人的物質是有序的,構成人的能量是有序的,有序性也必然是人類能夠認知自己和認知外物的基礎。哪怕是許多人自稱人的思想是混沌的,但是,這種「混沌」在更多意義上,是對人自身思維的複雜性的誇張的說法。

    人們,總會把「複雜到了讓人眼花繚亂的秩序」視為混沌,但那真的不是混沌。就如同「一團亂麻」這個成語所表現的那樣,哪怕一個人無法從這團亂麻中扯出線頭,整理清楚,也並不意味著這團亂麻是無序的。相反,無論從更大的宏觀角度還是從更小的微觀角度,都必然可以看到,所謂的「亂麻」其實嚴格遵守著秩序。

    因此,從人類的角度來說,完全的混沌就像是理論存在,卻實際無法觀測到的幻想,進而,「偏差」這種將會引發秩序混亂的意義,絕對是不可取的。

    我一直都認為,每個人都厭惡「偏差」,才是正常的。而熱衷於「偏差」的火炬之光,自然從一開始就是不正常的。甚至於,我一直都覺得,嚮往「偏差」並總是製造「偏差」的火炬之光,理應是被許多人打心底抵制的惡徒。它不應該擁有發展壯大的土壤,也不應該是一個正面的榜樣,站在對抗末日真理教的第一線上。反過來說,它應該是包括現有的「敵我雙方」都應該下意識排斥的存在。

    在過去的末日幻境中,從來都沒有出現過「火炬之光」這樣讓人莫名其妙的神秘組織,但事實是,它在這一次的末日幻境中,不僅僅存在,而且還十分壯大僅僅是這一個例子,就足以讓人感到眼下的末日幻境和過去的末日幻境存在某種本質上的不同。

    當然,更具體的情況,我也很難說明。但在知曉了「火炬之光」這樣一個奉行「偏差」的神秘組織後,我就一直都有一種強烈的感覺。

    火炬之光不是朋友,不是同伴,它不站在現有的哪一個陣營那邊,也無法簡單歸類到已經出現過的末日徵兆之中。它是獨立的,獨特的,與已經出現的危機截然不同的另一種危機。甚至於,它真的是「病毒」造成的影響,於末日症候群患者精神世界內的綜合體現嗎?對此,我也有深深的懷疑。

    我一直都覺得,火炬之光遲早有一天,會變成不同於末日真理教的另一種敵人。如今,這個直覺成真了。更可怕的是,我或許一直低估了,火炬之光所嚮往的那種「偏差」的本質。

    在我的眼前,火炬之光的成員在短短的時間內,就幾乎被扭曲成了非人的另一種存在形式,不僅僅是偏差儀式的執行者,就連守護儀式的的防衛者,也不可避免地成為了被扭曲的一部分。如果說,在過去,我多少可以看到末日真理教帶來的災難背後,還存在一些邏輯性的東西和有序漸進的表現,也感受到過這種邏輯、有序和漸進的部分所擁有的魅力,並認為,正是這種與眾不同的魅力,才不斷讓神秘專家成為其一份子。

    那麼,眼前的偏差儀式所造成的後果和現象,則有一種超乎邏輯的恐怖,那是看似發散,但其實一直都有記憶和邏輯做基礎的想像力,絕對無法涵蓋和理解的恐怖。

    我是高川,我經歷過太多太多的神秘,能夠從自己身上發生的變化,以及他人身上的變化,察覺到來自「病毒」那看似突然混亂,卻實際井井有條的威脅,但正因為如此,所以我才可以如此地肯定,火炬之光的存在,以及其引發的偏差儀式,極大可能和「病毒」沒有直接聯繫,而是某種在層次上類似於「病毒」,卻在本質上有極大差別的某種東西。

    很遺憾,我的語言,既無法對「病毒」進行準確的描述,也無法對這有別於「病毒」的另一種東西進行準確的描述。

    我過去在處理神秘事件的過程中,在和「病毒」的鬥爭中,所得到的經驗對火炬之光的偏差儀式所幾乎沒有半點用處。我甚至懷疑,「江」是否擁有戰勝它的力量。

    現在,在這個火炬之光用來舉行偏差儀式的地下大廳裡,三種現象正糾纏在一起,在可以觀測的範圍內,可以看到同樣扭曲但又似乎可以從這種扭曲中直覺感到不同的現象,而在無法觀測到的範圍內,也仍舊可以正常去推理和想像那同樣正在發生的扭曲的對抗。我不知道,如今在這個對抗的中心,究竟還有多少可以像是我這樣尚算是「正常思考」的存在。

    我的眼前,除了自己之外,已經再沒有第二個勉強可以稱得上是「人形」的東西了,也不覺得,還有什麼東西是「活著的個體」。彷彿除了自己之外,其他曾經是「人」,以及是「人的屍體」的東西,都已經從形體尚融化,從性質上轉變,不是單純的物質,也不是單純的能量,而是某種複雜的從未見過的連成一片的現象。我十分清楚,在不知道多少時間之前,這些無法描述的東西,都是我曾經認識的東西:末日真理教的巫師們,火炬之光的成員,乃至於非火炬之光的神秘專家。

    現在,他們都已經失去了其原本的性態。在自我觀測中,我是唯一一個仍舊保持人形,正在思考的「人」。比這週遭的所有一切,都更貼近「人」的概念。

    這裡正在發生的,是至少三種儀式:「江」的儀式,火炬之光的儀式,末日真理教的儀式。而每一種儀式所具備的特徵物事都在相互滲透,糾纏,改變,就像是將三原色的顏料混淆在一起,變成了更加繽紛的色彩,繼而變成了深沉的難以探究的渾濁混沌的黑色。

    不過,這種黑色並沒有渾然一體,仔細觀測的話,哪怕是我這樣渺小的存在,也仍舊可以用肉眼分辨出層次感。有的黑色比較淡,有的黑色比較濃郁,有的黑色似乎還稍稍帶有其他彩色,可是,這些肉眼可見的層次也在逐漸縮小。我可以從思維的角度,推論出「眼前這複雜又深沉的鬥爭」正在擴散到其他地方,乃至於可以想像到,相對於末日幻境的病院現實,也無法避免受到這場戰鬥的影響。但我其實無法直接觀測到這些影響和改變,在對這一切的觀測中,我覺得自己正在成為某種格格不入的存在只有我還保持人形,只有我還在以人類的方式進行思考,放在這裡的境況下,簡直就像是白羊群裡的一隻黑羊般顯眼。

    我當然知道,我就是「江」的儀式的立足點,我的觀測很有可能就是「江」的觀測的一部分。儘管強調過很多次,自己不是「江」的傀儡,但「江」對自己的影響有多大,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因此,我也可以設想到,自己就是「江」的儀式最脆弱的一點如果我被破壞,那麼,「江」就會被踢出這場戰鬥。

    然而,即便自己真的是最脆弱的一點,我又能夠做什麼呢?這裡正在發生的戰鬥,已經完全超出了我的能力極限。

    我只能等待命運的宣判,這樣的等待是痛苦的,也是無奈的,更是無聊的。我只能思考,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敢做,生怕多餘的動作反而會引發更不好的結果。至於這場儀式和儀式的較量,儀式背後所代表的不同意義的糾纏,以及隱藏在這不同的意義背後的那不可名狀,無法理解的存在彼此之間的攻伐,到底會在什麼時候停止,則完全無法想像。

    我身邊正在發生的一切,以及我自身所在區域的平靜,都彷彿在告訴我,我就置身在這個可怕風暴的風暴眼中。我覺得,只要自己朝這場風暴中投入哪怕一顆小石子,也會引發不同的,影響深遠的變化,正因如此,我才決定,什麼都不做。

    相比起那正在劇烈運動的現象,我反而覺得自己正在陷入某種意義上的「靜止」中。

    然後,突然間,我所能觀測到的每一種現象都從劇烈的運動態變成了凝固的靜止態。那隱有層次的黑色,就好似被撕爛了一樣,一層層打著旋兒,不一會就於可以觀測的範圍內消散了。事物的顏色和狀態正在重新構成,眼睛所能看到的景色也重新鮮活起來。我重新意識到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就在心跳了那麼兩三秒後,眼前由三種儀式交錯構成的扭曲現象,就如同鏡子被砸碎一般崩解了。

    我不知道具體的勝負如何,但是,卻覺得那劇烈而扭曲的現象崩潰了,總比它一直持續下去更好。至少在它崩解後,我又能更加實質地感受到「自我」並不是一個空泛的詞語,支撐「自我」的物質基礎也在恢復常態。讓我感到意外的是,我這個時候,完全沒有疲累的感覺。

    結束了嗎?就這樣結束了嗎?我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四周,又摸了摸自己,哪怕所有的感覺已經恢復正常,我也無法將自己之前體驗到的一切當作是一場幻夢。

    地下大廳裡,只剩下我一個人。除我之外的其他人,全都不見了蹤影,就如同他們從來都沒有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一時間,我既找不到敵人,也不知道自己該做出怎樣的反應才好。那龐大的,超然的,不可正視的戰鬥,還殘留有一絲令人驚悚的餘韻。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希望有人可以對我解釋一下。然而,沒有這樣的人,也無法繼續從體內和心靈的深處,感受到「江」的存在了。這些依稀的迷惑的感覺,只讓我覺得,無論是哪一方,都沒有獲得真正的勝利。即便如此,瀰漫在地下大廳中的「偏差」感,已經有了明顯的不同。

    我知道,偏差儀式一定對外界造成了巨大的影響,並且,每一種影響都絕對不是向著好的方向發展的,但是,具體會引發怎樣的連鎖反應,則完全搞不清楚。

    我只能對自己說:「至少保住了一條小命。」

    我在這個重新恢復平靜的地下大廳裡等待了至少五分鐘,都沒有新入場的其他人。於是,我打算就這樣離開。對我來說,這場戰鬥的開場是必然的,過程早先還是可以想像的,但是,在半途就變得莫名其妙,無法描述,結果也是無法直接認知到。

    我所經歷過的戰鬥中,這一次的戰鬥給我的印象,或許沒那麼直觀,但卻印象深刻,讓我更加懷疑,如果沒有「江」的力量,我們真的可以戰勝「病毒」嗎?不,現在就連「病毒」也已經不是那個唯一的威脅了,火炬之光的偏差儀式招來了可怕的東西,那是足以和「病毒」截然不同,卻又足以分庭抗禮的存在。如果無法確認這個東西如今到底是怎樣的下場,就完全無法讓人靜下心來,去執行針對「病毒」的計畫。

    當末日的因素,不再是「病毒」一個的時候,真的讓人感到無比的絕望。在這巨大的絕望感中,我甚至覺得連情緒都變得空白了,一直存在的濃郁的恐懼感,就像是被這種巨大的絕望稀釋了一樣,更難以讓我為之觸動了。

    我曾經覺得,自己的計畫比系色她們的計畫更加靠剖,也更有執行的可能,但是,我的計畫並沒有寬容到足以容納「病毒」之外的第二種末日因素。從這個角度來說,追求「偏差」的火炬之光反而才是勝利者,儘管,他們此時已經一個都不剩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3-7 05:21
2154 唯有出局者倖存

    勝利者誕生了,也在誕生的同一時間就死亡了,但它們的勝利毋庸置疑。

    我走出地下大廳究竟用了多長時間,已經完全無法計算了,這個巨大的空間中,除了由牆壁構成的輪廓沒有太大的變化,但除此之外,所有能夠讓人確認自己所在到底是怎樣一個環境的因素都發生了超乎常識的變形。我可以通過舊有的記憶去對比眼前的景象,但卻無法用自己知道的任何語言去描述這個景象。過去建立起來的邏輯和理性,都無法對自己和這片空間的關係進行一個準確的定位。那完全無法理解的現象,好似已經伴隨著戰鬥的落幕漸漸平靜下來,但實際是否真的從更本質的層面上恢復平靜,則完全無法知曉。只是,隱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讓人覺得,還有什麼後繼的餘韻正在冥冥中擴散。

    完全依靠觀察和推理,根本就無法從這個地下大廳離開。作為儀式的場所,它本來是有許多通路的,因為最初進入這裡的人們,包括火炬之光的成員,我這樣的外來者,以及末日真理教的巫師們,走的都是「人類」可以出入的道路,也是以「人類」固有的方式進出。但現在,道路和門,具備這兩個象徵意義的物事和景狀,已經在我的眼前徹底消逝了。

    這是很奇妙的感覺,明明有空間,可以說出「地下大廳」這樣一個有棱有角的具體事物,但是,偏偏沒有「道路」和「門」,毋寧說,完全無法從腦海中組織出和兩者有點相似的印象。平常來說,在一塊平整的地面上,只要可以走過去,就能說,走過的地方就是「道路」,可就是這麼寬泛的定義,在此時此刻的地下大廳裡也無法組織起來。

    沒有親身經歷過的話,一定很難理解吧,就算用一大段的文字去描述,也仍舊會感到矛盾而難以想像吧。可我如今所能觀測到的和感受到的,就是這樣一種情況。

    所有涉及「時間」概念的因素都變得毫無意義,所有涉及「空間」概念的因素都如同缺失了一角,變得不完整,所有和「邏輯」有關的事物規律,都顯得朦朦朧朧,似有非有。我似乎在走,也似乎在飄,很多時候只覺得自己在夢遊,在這種情況下,我仍舊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麼,去哪個方向只要我生出相關的念頭,就會有一種宛如從冥冥中而來的指引,以「感覺」的方式氣引導著我。

    隨後,我回到了地表相對於地下大廳的地表。四面八方的景狀仍舊是在一個看起來封閉,卻極為寬闊無垠的奇怪構造中,這個巨大而封閉的環境正是統治局遺址最顯著的特徵之一。我頭也不回,一直向前走,一直向上走,過了好一陣,才轉頭看向來時的路,然而,那裡已經看不到地下大廳的出口,也看不到火炬之光駐紮地外那一片森然的構造體迷宮了。那裡什麼都沒有,沒有成形的建築,沒有複雜的機械,沒有寬敞的平台,也沒有扭曲的造物,只能用「空蕩蕩」來形容,就像是一張圖畫的中央被橡皮擦去了一大塊。那剩下的「空白」到底是什麼,也同樣是我無法理解的。我不知道這個時候回去,再次進入那「空白」的地方,又會發生什麼事,但我一點都不想回去。

    這場由火炬之光引發的風波,至今仍未停息,讓我不由得生出疲憊的感覺。我是第一次感到這種程度的,難以形容的疲憊感。這裡發生的許多情況,都徹底超乎了預想,我過去的見識,彷彿只是掀起幕布的一角。過去的「病毒」所帶來的絕望和恐懼,和此時的絕望感完全不在同一個檔次上。當自己竭盡全力之後,真的可以拯救其他人嗎?過去,我很容易就能給出肯定的答案,因為,那是我自己期待的答案。但現在……我卻只能說「自己已經竭盡全力了」,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把後面的話,諸如「期待有一個好的結果」之類的話說出來。

    我的計畫因為火炬之光的所作所為,已經發生了偏差,可我真的無法指望自己可以修正這個偏差,並且,也相信自己之外的其他人,也在為這次儀式所帶來的偏差感到苦惱吧。

    富江消失了,也感受不到「江」的存在,儘管她們並不是總在我身邊,但過去總能感受到她們就在身邊,亦或者說,就在自己的「內部」。對比起過去的「自己一個人」,和現在的「自己一個人」,是完全不同的感覺。我感到自己空蕩蕩的,就像是填充在自己內部的,不是血肉也不是別的什麼東西,而是根本就沒有這些東西。

    站在這裡的只是一個「高川」,也只有一個「高川」。

    我第一次生出一種奇妙的,但也不是痛苦和悲傷的情緒。當我感受到時,我就知道了,這就是孤獨。

    「真的只有自己一個人了。」我對自己說,這個時候,我是那麼的想要聽到過去總是能夠聽到的聲音,哪怕那聲音更像是一種幻聽:「我就在你身邊」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句話才會再次於自己耳邊輕聲述說。

    正因為「江」彷彿消失了一般,所以,我才更能體會到事情的嚴重性。「病毒」、「江」、「偏差」,三者相互作用,從我可以理解的角度來說,它們形成了一個相對穩固的「三角形」。反過來說,只要再加入一點其他的因素,這個僵持的結構就會崩潰。那樣的話,恐怕會發生更加可怕的事情吧我只是這麼覺得,並沒有任何直接的證據。

    如今這種可以觀測範圍內,深沉而平靜的狀態,只讓我覺得是一種大崩潰前的徵兆。極度的危機感始終梗在我的心頭,但是,我又能做什麼呢?我什麼都做不到,那是「江」才能涉及到的更加本質,也更加深層的領域。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我對自己說,去完成超級高川計畫吧。哪怕在這種情況下,將會誕生的超級高川,完全不是自己計畫中的超級高川,而是桃樂絲她們一直追求的超級高川。在成為那樣的超級高川之後,將會執行的也更多是傾向於桃樂絲她們的計畫。而我的計畫,儘管已經做了那麼多的鋪墊工作,但現在看來,似乎只能廢止了。

    我並不介意自身人格的徹底消失,也不介意之後的超級高川會做什麼,我對自身的獨立存在從來都沒有一個硬性的追求,不,毋寧說,當「高川」是以這樣的一種人格替代的方式存活著,以這樣的方式才能持續戰鬥的時候,任何追求某一個人格獨立性的「自私」就已經沒有了誕生的土壤。所有的「高川」都會知道,那樣的追求是何等的奢侈。

    正因為如此,我才不介意桃樂絲和系色如何看待我,哪怕說我只是「江」的傀儡也罷,我都從來不懷疑,自己就是「高川」,也才一直都相信,與我同時存在的,另一個高川,絕對不會有任何主觀性的敵意。我瞭解「高川」,「高川」瞭解我,我是「高川」,但「高川」不僅僅是我。不是「高川」的人,又如何能夠理解其中的奇妙和無奈呢?

    「沒辦法了,真的沒辦法了。」我一邊對自己說,一邊朝義體高川的方向走。我知道他就在那裡,就如同我知道我就在這裡。那邊的「我」或許已經感受到了偏差儀式所引起的風暴,或許已經有什麼情況因為這樣的偏差而陷入窘困之中,可是,大概是不知道,這樣的影響有可能放大到怎樣的程度吧。如果是別的事情,我可以什麼都不說,另一個我也能感受到,但是,如今的情況,如果我不說,另一個我則很理解不,就算說了,也很可能無法理解,有太多語言無法表述的東西了,所以,才必須即刻成為超級高川。

    重新構成的「高川」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完整的「高川」。

    速掠的無形通道在我的前方蔓延,我在這條無形的通道里,走過曲折的構造,走過滿地的殘骸,走過不知道從何處引爆的煙火,走過重重疊疊的區域門徑。構造體的平台有的如平原一樣寬闊,有的只有一個人的立足之地,升降機總是無法一次性就上升到頂部,總會在半途就因為諸如「井道斷裂」之類的原因中端了。看似筆直的道路,實際走過去,卻發現必須繞過更遠的彎路才能夠抵達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完全看不到底部的溝壑,有的似乎是結構如此,有的彷彿是結構性的斷裂,有的像是年久失修,有的則像是被可怕的力量摧毀。

    從火炬之光進行偏差儀式的地下大廳所在地為中心,向外圍輻射的巨大範圍內,那些曾經充滿了攻擊性的諸多造物大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死寂的,蒼白而深沉的,充滿了統治局風格的物事,就好似被風乾的木乃伊般,裝在一個巨大的外表裝飾華麗,但內裡卻十分腐朽的棺材中。年代感越強,這些物事就越顯得脆弱,已經和最初進入統治局遺址時所看到的那瘋狂而活躍的景象完全不同了。

    如果將過去的統治局遺址形容為一個精神病態的年輕人,如今則更讓人覺得是一個垂暮的,只能躺在床上,全身是病的老人無論是精神還是肉體都在向著最後的崩潰產生變化,給人一種極為強烈的,完全無藥可救,僅僅是苟延殘喘的感覺。

    漸漸的,在我的視野中,出現了更多的屍體殘骸,慘烈的戰鬥幾乎摧毀了統治局固有的那儘管怪誕卻仍舊在結構上有嚴密邏輯的風格,根本看不到任何完整的事物。幾乎每一寸結構,無論將之形容為「地面」還是「牆壁」,都有一大半是扭曲的,作用在它們身上的現象,有可以看得出是「高溫」和「低溫」之類尋常概念的地方,也有的則完全無法辨認,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狀況發生了,才讓其變成那副模樣。

    這些屍體殘骸很少有真正的人類,毋寧說,人類的血肉之軀根本就無法在這種慘烈的戰爭中存留下來。我在部分殘骸中找到了納粹士兵,也找到了人形的安全衛士,然而,能夠有部分保存完好,看得出形狀的殘骸,大都不是這兩者。與之相比,非人形狀的東西更加明顯,一眼望去也覺得數量更多。時而,我還能看到素體生命,這些和末日真理教做過交易,一直藏匿起來的統治局原生物,似乎也開始大規模地參與到這場戰爭中了。

    當視野內的屍體越來越多的時候,也會想要從中找到一兩個還沒有徹底嚥氣的,然而,即便用上連鎖判定,也只會得到更加殘酷的答案。越是向前走,死寂的味道就越是濃郁,有的戰場,其不斷運作的構造本身,都已經崩潰了,導致任何功能都無法運轉。過去經常會出現因為力量持續糾纏而形成的怪異現象,但在這個戰場上,什麼現象都沒有,毋寧說,除了死物的輪廓之外,可以觀測到的運動都已經停止了。

    明明是用堅硬的構造體製造的產物,也絕對沒有一個是完整的,更別提比構造體更加脆弱的東西,如果單說可以看到的殘骸,都已經遍地都是,那麼,可想而知,進一步,連殘骸都沒留下的死物就更多了。

    我知道,自己距離另一個自己越來越近。儘管實際上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但是,在我的腦海中,彷彿已經有戰鬥的聲音在構成。那就像是因為死寂的週遭而產生的幻聽,有時也像是一種傾述,是一種古怪的卻有活力的叫聲。當我感受到更加切實的動靜時,仍舊無法看到切實的活動,只有擴散得更遠的連鎖判定,接觸到了震動的邊緣,傳來了模糊不清的反饋。
mk2257 發表於 2011-3-7 05:22
2155 戰爭的洪流

    我閉上眼睛,聲音開始在我的腦海中形成一個模糊的輪廓,震動在物質媒介中傳遞,在空氣中傳播,連鎖判定所能感受到的每一種運動,都在為最初那模糊的輪廓勾勒細節,就如同一副簡筆畫塗上色彩,加深陰影,線條開始變得複雜,分出了粗細。不同的運動在腦海中以更形象的畫面表達出來的時候,其形狀和動態也是不同的,儘管不同,但卻並非是徹底分裂的。在不同形象的邊界,一些曖昧的同質化的形象開始產生,並以某種極富有規律性的方式變幻。

    在我的腦海中,每一條「線」都有著不同的意義,也沒有任何一個「點」是毫無意義的。點、線、面所構成的場景,以立體的形狀不斷擴大,哪怕閉著眼睛,我也覺得自己是在天空俯瞰這片景象,同時從前後左右,種種不同的角度,去觀測這片景象。我其實並不能完全理解自己腦海中這片景象輪廓的意義,這些有意義的細節實在太多太多了,並在每一秒都在增加。即便如此,我的直覺仍舊在對我敘述一些簡單的答案,我的每一個想法都是突然間蹦出來的,而不是有邏輯地產生的,這些突如其來的想法,在對我描繪一些東西,讓我知道自己正靠近怎樣的一個地方。

    我甚至可以從腦海中的畫面裡區分出一些大規模的現象,乃至於一些更本質的東西。例如在極為遙遠的,不能用常識距離去描述的地方,網絡球的中繼器正在快速航行,他們已經陷入了理所當然的麻煩之中既然桃樂絲就在那裡,他們不遇到麻煩幾乎是不可能的,在這一次的末日幻境裡,桃樂絲所扮演的角色和其他末日幻境中截然不同,她已經不僅僅是「最終兵器的仿造物」了。我同樣可以肯定,桃樂絲想要做的事情,很可能是和網絡球其他人想做的完全不同。雙方看似在一個陣營,但其實是以不同的目標為終點。

    在這個連鎖判定反應出來的點、線、面的立體景象中,偏差儀式帶來的變形雖然並不明顯,但同樣存在於不斷變幻的輪廓變幻中,因為沒有一個明確的參照物,所以,要具體辨識出到底是什麼地方受到了「偏差儀式」的影響而發生變形,就不能用常識的邏輯去判斷。我是以一個神秘專家的直覺,去從這些第一次看到的景象中,分辨出什麼地方受到了影響。即便如此,我也無法具體到某一個細節,而只能從一個粗略大概的角度,去判斷「偏差」的影響力有多大。

    我沒有睜開眼睛,放緩了腳步。我嘗試看清這個尚在視野範圍外的戰場,去鎖定每一個被標記為重點的部分。納粹的士兵,統治局的安全衛士,雙方就如同流向對立的洪流衝撞在一起,每時每刻都有肢體飛起,但粗暴的物理粉碎仍舊是種種破壞性的現象中最罕見的一種,另一種更加徹底的,更加難以描述的「死亡」正在這兩股洪流中發生。

    雙方就像是野獸般揮舞自己的爪子,張開血腥的大口嚼碎面前的一切。而這片糾纏在一起,彷彿永無休止的洪流,只不過是更巨大的戰場的一部分而已。對運動的觀測可以蔓延到很遠的地方,如果換做是過去的末日幻境裡,「夸克」還實體存在的時候,我甚至可以「夸克」為中轉站,將自己的感應擴散到更大的距離。如今,「夸克」不過是我的一個幻覺,哪怕這個幻覺因為神秘的力量可以發揮出種種奇特的效果,也無法做得比過去更好。

    當我想起「夸克」,我的耳邊就隱約傳來烏鴉的叫聲,我似乎可以感覺到有一隻烏鴉從冥冥中穿過,又向遠方消逝。在這種感覺消逝後,它就更像是一種假象了。即便如此,在我的腦海中構成的輪廓,似乎又發生了新的變化。

    用語言很難準確描述這些正在我的腦海中產生的景象,不得不借助一些比較曖昧的比喻形容,但這並不代表,我對這個景象的認知同樣是模糊的。我相信自己直覺,相信自己突然間產生的想法,相信這些感受性的背後必然隱藏有某種更準確的本質。我

    就在這個時候,似乎我使用連鎖判定去感受這個戰場的行動被察覺了,緊緊糾纏在一起的大部隊開始向我所在的方向流動。在這個感應中,自己相對於這兩股洪流,簡直比沙子更不起眼。換做是其他時候,避開它們才是正確的選擇,但我的直覺在輕聲述說,在往前,就全都是被這兩股洪流佔據的區域了我根本就不可繞開它們,另一個我已經向著這兩股洪流的中心進發。

    我立刻明白了,儘管沒有證據,我仍舊相信事實就是如此:此時尚倖存的神秘專家們,包括網絡球在內,已經向納粹發起最終決戰。甚至有種種突如其來的想法,在我的腦海中描述著,當我突進火炬之光的地下大廳,試圖利用或阻止偏差儀式的時候,外邊的世界究竟是如何演變成這個大決戰的。當然,其中也必然有「高川」和「高川」之間的聯繫做為橋樑,才能產生這樣的描述性的想法於我腦海中產生的每一個念頭,看似憑空產生,但實際從來都不是憑空產生的。

    我相信,另一個我,那個義體化的高川,也已經知道,我就要過去了。

    ……我已經到了。我在心中默唸到,右手腕上,第四等級的魔紋開始發燙。

    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那股看不見邊界的洪流就從視野的盡頭冒出頭來,開始像是一個點,然後點變成了線,線不斷向兩側擴展,超出了視野之外時,線就變成了面。就好似大海嘯一樣,從奇形怪狀的建築輪廓之間湧出來。在我的眼前,遍地的構造體殘骸,有許多體積比人類社會中所謂的「高樓大廈」還要高大,對比起過去見過的建築,這裡的每一個建築都堪稱是「奇觀」。然而,這些奇觀和奇觀之間的縫隙,已經被湧動的,充滿了粘稠感的流體充塞了,仔細看就會發現,這所謂的「流體」並非是平滑的,而是無數的人形和非人形交織在一起,它們看似一個整體,但其內部卻在針鋒相對,不斷發生碰撞和毀滅。只是,它們的數量實在太多了,一個被消滅,另一個就補充進來,在它們相對廝殺中產生的火花,幾乎都在產生的同時,就被淹沒在它們的數量當中。

    這是幾千萬?幾萬萬?幾億?無法數清。除了號稱「總量四十多億人」的黑水「四天院伽椰子」,我再也找不出足以和眼前所見匹敵的場面了。哪怕是在當初盤踞在月球上的納粹艦隊,也沒有這般驚心動魄的氣勢。如果被捲進去就完蛋了我相信,每一個人見到這一幕時都會產生這樣的恐懼感。

    我當然不可能對這彷彿要席捲天地的可怕景象無動於衷,我十分肯定,在內心的沸騰中,絕對不缺乏「恐懼」這一情緒。即便如此,我也知道,想要接觸另一個自己,就只能選擇穿透這不知道盡頭在什麼地方的戰爭洪流。構成這無盡戰爭洪流的對立雙方,沒有一個是我的朋友。納粹士兵就不用說了,就連那些安全衛士,也難以分清它們的立場,就算它們的製造者有一個明確的立場也沒用,在這個充斥著神秘的戰場中,每時每刻都存在一些神秘,會讓自己人霎時間就變成敵人。更有不可思議的廣域現象,無視敵我地造成殺傷。

    這個戰場的可怕,就在於其中的混亂已經讓敵我劃分毫無用處,哪怕是自己人,也在儘可能發出自己最強的攻擊,只求在自己死掉之前,儘可能殺死敵人,而無法去顧慮是否會傷害到自己人。再說了,入眼所見,不是納粹士兵就是安全衛士,雙方都是從來都不顧慮誰是自己人的純粹的殺戮機器。

    這股洪流看似緩慢,實則極快地淹沒了前方的所有可見的建築,我面對它,只覺得自己的渺小,連「滄海一粟」都無法形容。即便如此,我也必須睜大了眼睛,脫離那宏觀視角的觀測,進入儘可能細緻的微觀中,從那絲絲入扣的規律中,解析出自己可以穿行的「通路」。

    納粹士兵和納粹士兵之間,安全衛士和安全衛士之間,納粹和安全衛士之間,或多或少都存在著空隙,但有些空隙是無法利用的,哪怕擁有最快的速度,也無法避免在那數不勝數的神秘中,就存在無視「速度」概念的神秘,同樣的,看似空隙的地方,說不準在下一秒,或者,只有零點幾秒,甚至於更少的時間內,就會被新的破壞性力量填補。這些空隙都是天然的陷阱,我十分清楚,自己是否可以穿過這片戰場的最大考驗,正是自己是否可以從這些空隙中,辨識出哪些是陷阱,哪些才是可以通行的地方。

    在我的腦海中,連鎖判定產生的立體輪廓已經發生劇烈的變化。連鎖判定鎖定在「五十米」的範圍內,所獲得的精度是最高的,在這個最高精度下,所能觀測到的運動狀態也是最複雜的。在過去,我就有過解放觀測限制,以超負荷的狀態去獲得儘可能高的解析度的經歷。

    無論自己有多強大,超負荷都意味著痛苦和重壓,是一種能夠讓人清晰感受到「自我毀滅」的狀態。說實話,如果可以的話,我一點都不想去再三嘗試。

    但是,這個世界上,總會有許多不得已的情況。

    我站在原地,仰望著那騰上半空,將肉眼可見的地方都遮掩的,充滿了毀滅性的「巨浪」。它一撲將下來,就會將我吞沒。那巨大的死亡的陰影,似乎在侵蝕這片空間,哪怕那可怕的毀滅的力量還沒有抵達,其存在的壓力本身,就已經讓人覺得,肉眼可見的扭曲已經充當先鋒抵達了自己身邊。

    氣流一旦捲動起來,很快就變成了颶風,讓人幾乎站不住腳跟。這風更是吹刮著零碎之物,將其變成了可怕的利器席捲而來。我用魔紋塑造灰霧,製造出層層防禦,也能感受到,這些防禦在物質性的削割下,每一秒都在變得更薄。

    我被這颶風推著向後退,即便如此,我退後的速度仍舊不急前方那巨大洪流撲來的速度。在連鎖判定形成的輪廓中,我已經看到了足以致命的運動軌跡,正向自己蔓延而來。原本只是一兩條軌跡,當我避開後,就變成了三四條,再避開,就再增加,不到一秒的時間裡,這些足以致命的運動,有的如「實線」,有的如「虛線」,如一團亂麻,試圖將我包裹起來。

    在這些直覺上足以致命的運動軌跡之間尚有縫隙的時候,我就已經發動了速掠。無形的高速通道在成形的同時,我已經沿著直覺上可以避開致命威脅的軌跡移動。在我的腦海中,連鎖判定已經將我的運動也納入了精細的模型中,讓我能夠更加準確地知曉自己即時面臨的狀況。我並沒有完全放棄五官的觀測能力,但直覺和連鎖判定更加及時和準確,讓五官的觀測幾乎成為了「滯後的補充」。

    我翻滾,疾走,主動撲入這股由納粹士兵和安全衛士構成的巨大洪流中。密集的神秘現象在第一時間就已經作用跟在我的身上,以根本無法理解的方式,在一秒內就徹底粉碎了無形的高速通道,連帶著將我週遭五十米內的納粹士兵和安全衛士都碾成了碎片不是一塊塊的,也不是一點點的,而是一片片的,就好似它們就是這樣以片狀的物質堆疊而成般。

    我幾乎沒有思考的時間,只能完全遵循直覺,以一種近似於預感的方式去行動。哪怕思考,也無法理解吧,這個戰場上的每一種現象,都是複數現象的綜合和互動,就算是連鎖判定也無法解析,其中到底有何種運動產生了化學反應。
mk2257 發表於 2011-3-7 05:23
2156 不死

    速掠在多數時候都是讓人感到放心的能力,基於科學對速度的認知和對速度的設想,讓所有涉及「高速」意義的力量都天然具備一種奇妙的安定感。我過去見過許多涉及到「速度」這一概念的神秘,在所有通過「速度」和「距離」,乃至於通過「時間」和「空間」去爭奪勝機的戰鬥中,速掠所能達到效果可謂是數一數二的。然而,也有極少數情況下,速掠無法成為最大的依仗。讓「速度」這一概念失去意義的神秘在理論上數不勝數,不過,實際遭遇的次數卻是可數的,提防速掠無效的警惕心在過去無數次成為無用的舉止。

    但是,在眼前的戰場上,在這片由納粹士兵和安全衛士的惡戰所構成的恐怖戰爭洪流中,對速掠失效的警惕,確實是自救的關鍵。

    我早就想到要突破這片戰場,從邊緣深入內地,直到接觸另一個自己,絕對不是那麼輕鬆的事情。不過,實際體驗到其中的危險時,仍舊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哪怕將連鎖判定的效果從方圓五十米的範圍壓縮到只剩下不到一半,將支撐連鎖判定的身體機能維持在極限狀態,也仍舊有太多的運動無法在第一時間解析,如果一種運動僅僅是複雜而快速,那麼,速掠的「相對快」效果總能從那微秒中扣出迴旋的餘地,然而,一旦運動並非線性的,乃至於,根本就無法觀測到運動過程的話,速掠的效果必然受到遏制。更進一步,如果有某些神秘力量將「速掠」這一魔紋超能的構成基礎都粉碎的話……

    速掠的無形高速通道在我的感覺中碎裂了,我雖然不確定速掠的本質到底是什麼,這種魔紋超能的構成基礎又是怎麼回事,但是,如果僅僅將自己可以感受到的速掠所形成的無形高速通道視為一種臨時數據對沖空間的話,那麼,這些在戰場上如同火焰,如同颶風,如同陡然就達到的風暴的神秘現象,已經摧毀了這個臨時數據對沖空間。

    我所感受到的,正是一種深入的摧毀性的力量,對這個戰場上的任何人和非人的無情鞭撻。

    幾乎是在無形高速通道碎裂的一瞬間,我就被扔出了那個「除了自己之外所有的運動看起來都十分緩慢」的世界。說是「扔」完全不為過,我的身體已經失衡,強烈的衝擊感擠壓著肌膚和內臟,如果是身體強度稍弱一點,或許這一下就會受傷吧。即便我沒有感到自己的身體受到損傷,但是,這股衝擊力仍舊讓我無法維持自身的平衡。

    造成身體動作失衡的並不僅僅是可以那些作用於身體表面的,可以度量和觀測的力量,也有許多無法排查的神秘因素,在強行造成失衡效果。我可以憑藉身體的力量去對抗那些直接作用在身體上的力量,卻無法用同樣的方式,去對抗那些並非實際作用在身體上的神秘。

    我被拋飛在半空的時候,那些同樣被波及甚廣,無法仔細分辨出到底是何種性質的神秘力量,當場就將週遭更多的納粹士兵和安全衛士如同清掃垃圾一樣,爽快地分解了。那無人能有還手之力的景象,讓我深深感受到在這片戰場上瀰漫的神秘,是何等的複雜且強力。甚至於,我覺得引發這場戰爭的雙方都無法預想到這樣的場景一些可怕的化學反應正在產生,而這些化學反應不分敵我,只是以其特有的,難以觀測到的規律向更大的戰場範圍傳播。

    我在進入這個戰場之前,就已經預想過這裡的戰鬥有多麼激烈,實際參與進去後卻發現,它遠比我想像的還要激烈。

    在這種時候,所有無法理解,難以觀測到的東西,都有可能是致命的,只是,在其效果發生之前,沒有人知道會是怎樣的效果,也無法斷定這種效果會引發怎樣的後果。理論上,當這股衝擊直接粉碎了速掠的無形高速通道後,就禁止其再生成的情況也是存在的。唯一讓我感到僥倖的是過去並沒有這麼強烈的僥倖感我的速掠被打斷後,仍舊可以在第一時間恢復過來。

    到底花了多長時間?一秒?零點一秒?我覺得更短。在這短短的時間裡,我已經借助重新構成的無形高速通道,變幻了三次方向。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頭發狂的野豬,在層層疊疊的密林中左突右奔,為的不是殺死敵人,而是為了在不分敵我的神秘現象中保護自己。

    被碾碎的納粹士兵和安全衛士在我突圍的下一刻,就將這片被「清理」出來的戰場空餘填滿了。這裡的戰爭是如此的暴躁,人員更新的速度也是快得令人髮指。在速掠無法正常運作的情況下,我花費了十分鐘,才移動了不到一千米的直線距離,放在平時,不說十分鐘,哪怕只有零點零一秒,我也可以完成這一千米。

    灰霧從四級魔紋中源源不斷湧出,重組成刀槍劍盾,然後,又在潮汐一般此起彼落的神秘現象中被消磨殆盡。這些神秘現象大都無法說出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現象,即便是連鎖判定也無法勾勒其運動狀態,最終產生的效果,無論是直接的還是間接的,都讓人不由得咋舌。

    我在前零點一秒就進入了速掠,之後的零點一秒內就被迫退出了速掠狀態。我揮舞起魔紋超能構成的巨大斧頭,如同風車一樣旋轉,完全不需要去鎖定哪個特定的目標,都會自動有十多個目標送上門來。任何精細的戰鬥方式,在這種人員和力量的密度下,都難以正常施展開來,反而是粗獷的戰鬥方式,才能夠更有效地將危險清掃在安全距離之外。

    即便如此,納粹士兵和安全衛士,仍舊一個接著一個撲上來。被殺死,被碾碎,然後又撲上來,填滿空缺。無論是人還是非人的東西,都已經放棄了那些精巧的技術和針對個體的神秘,彷彿沒有誰去想過,自己所施展出來的力量,會不會和他人施展出來的力量產生了化學反應,最終也波及到自己。我已經充分理解了,為什麼會產生這種每一個個體都在第一時間,將群體殺傷力最強的底牌翻出來的戰鬥方式,因為,不這麼做的話,大概自己是活不到反擊的吧。

    在這個戰場上,無論選擇哪種攻擊都有可能失效,也有可能被放大,無論是什麼樣的防禦和閃避,都有可能被限制,被驅除,也有可能在一時間變得牢不可破。但是,絕對沒有任何一種防禦,能夠支撐超過兩秒的時間,所有看不出破綻的防禦,在最多兩秒的時間裡,就會被一些無法觀測到,也無法理解的神秘力量,從無法認知到的角度,以無法捉摸的方式擊破。運氣糟糕一點的話,根本就沒有反應的時間,那原本毫不動搖的防禦就已經被滲透,而本體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就變成了一片飛灰,亦或者是一片泡影,乃至於很大幾率連殘軀都無法留下半點。

    這個無比混亂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情的戰場,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自救的奇蹟,也在發生無可救藥的災難。所有過去讓自己看似無人可敵的力量,無論是基於何種道理,都必然會出現對應的克制。我前進了幾千米,仍舊活著,並不是因為自己的能力多麼優秀,自己的反應如何迅速,而僅僅是因為,自己的運氣不錯。

    是的,僅僅是運氣不錯而已。亦或者,從一個更殘酷的角度來說,是因為我在這幕劇本中,尚未到退場的時刻。

    那混亂的,不可抵禦,無法想像,無法理解的危險越多,那存在於「生存」背後的陰影就愈發的濃重,愈發能夠讓人感受到來自於自身命運的僥倖。在過去讀過的故事中,我總是見到許多生存到了故事最後,取得了極高成就的人物角色,總會認為自己的勝利是自己爭取到的,並且,總認為自己過去的失敗,才是自己必然的命運。「自己過去的失敗」是命運,所以,「自己如今的成功」就是逆天改命。我無法說,這種想法是對還是錯,是好還是不好,但對我來說,他們僅僅是在這樣的故事劇本中擔任了這樣的角色而已。

    我希望,自己也是這樣的角色,能夠活到劇本的結尾,然後有一個美好的大結局。

    「劇本」在過去的末日幻境和病院現實中,都曾經幾度為我掀起了只鱗片爪,然而,它的每一次呈現,都讓我覺得,悲劇的色彩越是濃烈,「劇本」本身的存在性就越發明顯。這個「劇本」有一種很強烈的個性和意志,並且,絕對不是從病院現實看待末日幻境時的劇本,也絕對不是從末日幻境看待病院現實的劇本,不是安德醫生等人的劇本,不是桃樂絲和系色的劇本,我曾經覺得,那是「病毒」的劇本,後來覺得是「病毒」和「江」的劇本,但到了現在,火炬之光最後的「偏差」出現時,讓我深深感到,這已經不再是「病毒」和「江」的劇本了。

    在一個超越觀測能力的宏觀層次上,一個更大規模的「劇本」正在如數運轉,而過去所感受到的每一個「劇本」,都不過是這個超巨大的「劇本」的一個情節罷了。所有可以感受到的「劇本」,或許都在為另一種無法感受到的,更加宏大的「劇本」做鋪墊。

    而我自身,我想拯救的每一個人,已經為此獻出生命的每一個人,所有已知和未知的正在掙扎的人,在這個無比宏大的「劇本」中,是如此的渺小。就連「宇宙」這個概念、存在和意義,都不過是「劇本」中的一個微不足道的設定而已。我所認為的「現實」和「虛幻」,也同樣只是這個「劇本」中的一個詞語所涵蓋的概念罷了。

    但是,即便真相確實如此,我又能做什麼呢?對這個問題,或許不同的人會給出不同的答案。但是,我的的答案始終只有一個,而我一直都知道,並且,我已經在做我能夠做到的事情了。

    我存在於這裡,不管是作為怎樣的一個角色,我已經竭盡全力去做我自己希望做到的事情。

    一個人只能做到他能夠做到的事情

    我是帶著這樣的想法,存活於這個世界上,存活於這個劇本中的。我就是這樣的一個角色。

    我揮舞巨斧,拉扯鎖鏈,在速掠中飛騰,又在無形的高速通道崩碎的下一瞬間,被拋開,被擊打,還沒爬起來,就必須用奇怪的姿勢繼續向前衝。無暇去理會什麼動作是狼狽的,什麼動作是優雅的,什麼動作會傷害到自己。受傷在這個戰場上已經成為必然,沒有死掉就是最好的結果,我就如同捲入漩渦中的螞蟻,往往要反覆很久才能移動到正確的路線上。我所能看到的,除了廝殺,廝殺,還是廝殺。所有降臨在自己身上的現象,都絕對不會正常如平時可見的現象,而每一種看似常見的現象,都有可能擊穿自己的防禦必須抱著這樣的覺悟才能前進,而後退,則已經完全無法辦到了。

    當被這個戰爭洪流席捲的時候,就已經沒有可以後退的地方了。當速掠無法正常使用的時候,洪流擴散的速度,永遠都比我嘗試脫離的速度更快更兇猛。

    我好不容易斬斷一個安全衛士的腦袋,就有十幾個納粹士兵和幾十個安全衛士在攻擊範圍和攻擊範圍之外發起攻擊。這些攻擊有遠程的射擊,有穿梭空間的打擊,有近距離的兵器格鬥,有直接對意識的干涉,有直接揮發性的現象,有時間上的不對稱感,有距離上的錯位,有直接的衝擊力,也有宛如幻覺的低語……我可以想到的,和無法想像的,都在同一時間發生,然後,我沒有被殺死。

    沒有在第一時間死掉的我,進入了下一次的速掠,之後又被迫脫離,去承受不知道何時就會殺死自己的效果,如此反覆。

    我一直沒有死,雖然受傷了,但都沒有死。死了就結束了,但一直都沒有死。無論傷勢是輕是重,是傷上加傷,還是別的什麼,總之,沒有死的話,就能前進吧。我已經不去思考,自己會在怎樣的一種攻擊下,真的死去。
mk2257 發表於 2011-3-7 05:24
2157 自洽

    納粹士兵和安全衛士從外形和構造上都存在極大的區別,從「更接近人類」的角度來看雙方,納粹士兵無疑擁有最近似於人體的結構,甚至用科學儀器去檢查它們的身體,其基因和細胞和人類的相似度也達到百分之九十八以上,與之相比,安全衛士只是部分軀體類似於人體,而其基礎結構則是由構造體這種不明物質所組成的。然而,即便納粹士兵看起來更接近人類,但它們的思想、行為和能力,仍舊與常識意義中的「人類」有著巨大的差異。

    如果要做一份嚴謹的報告來說明納粹士兵和人類的不同之處,以及導致這些不同之處的具體因素,這份報告大概可以填滿一個圖書館吧。儘管和正常人身體的差異少於百分之二,但這百分之二的區別卻足以形成生態和性能上的質變。

    我對安全衛士已經足夠熟悉了,在過去的末日幻境中,它們被稱為死體兵,而在這個末日幻境中,它們更是根據性能和用處不同,區分出不同的型號和形象,但無論這些表面的東西和稱謂如何改變,其本質都沒有太大的差別。在過去的末日幻境裡,它們對所有的神秘專家都是致命的危險,現在的末日幻境中,它們對能力大大提升的神秘專家們,也仍舊是致命的威脅。

    它們和過去相比,褪去了一些神秘的光環,但是,即便將它們認知為「統治局的安全體系的一部分」,也不會改變它們的神秘性。直至如今,無論是末日真理教還是網絡球,來自於正常人類社會中的任何神秘組織,都沒能復原這些安全衛士的製造,就已經足以說明它們的神秘。我認為,所有神秘專家,包括我在內,對它們的熟悉感,僅僅是浮於表面的,來自於它們日益增加的數量經常見面的人可以稱之為熟人,但是,很多時候,都沒有誰能夠知道熟人隱藏的秘密。

    所謂的「熟悉感」,不過是一種錯覺而已。這個錯覺放在安全衛士身上就更加強烈了,一旦被這個錯覺牽著鼻子走,死亡就是可以預見的下場。

    看似正常卻實際不正常的納粹士兵。

    看似熟悉卻實際陌生的安全衛士。

    當兩者在同一個戰場上發生了浩大的戰爭,就很難事先判斷哪一方更佔據優勢。至少,在我所能觀測的範圍內,戰鬥是極為焦灼的。雙方都對「死亡」沒有恐懼感,對它們而言,「死亡」的意義也一定和正常人類完全不同。它們無視自己的死亡,也無視同伴的死亡,讓人覺得,它們的廝殺似乎並沒有什麼高尚的理由或某個崇高的目標無論它們是否會思考這場戰爭,它們給人的感覺,完全就是單純為了戰爭而戰爭。

    在我的感受中,在這個戰場上發生的任何戰鬥完全不具備任何人性的道理,不是為了求取生存,但也不是為了追尋死亡,並沒有一個明確而純粹的意義。如果要形容,我更覺得,這宏大的戰爭,更像是一種既有的現象,一個單純是為了襯托什麼而存在的背景。

    死在這個戰場上,就像是還沒有走到台前,就在背景中消逝了。

    死在這裡的任何生命,就如同一場電影中,躺在佈景外的屍體,甚至都沒有資格攝入鏡頭中在這裡,除了自我去認知自我存在的意義,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第三方的觀測可以賦予自我存在的意義。明明這個戰場是喧囂的,極度危險的,可是,我在不斷受傷,不斷前進的同時,卻一點點感受到隱藏在那聲音、現象和死亡背後的死寂和空洞。

    這個戰場既不熱血,也不殘忍,沒有任何感性,更像是一種客觀存在的現象在運轉,就如同風暴,如同大雨,如同春天的時候萬物爭先恐後的生長,也如同冬天的時候萬籟俱寂。它只是存在於這裡,人可以賦予它任何意義,但它本身並不具備什麼特殊的地方,它理所當然地成形了,擴大了,並讓人預感到末日更加接近了,就如同看到昏黃的落葉時,就不由得想到秋天已經臨近。

    是的,一切都是那麼的按部就班,順其自然,可是,在這個難以用語言去表達的自然而然中,卻讓人感受到,包括我們自身的所有人類,都會在這種自然而然中,順其自然地滅亡,彷彿我們自身就是這個既定的死亡序列中的一部分。彷彿我們的掙扎和反抗,本身就是這個死亡過程的一部分。彷彿我們主觀上認為是掙扎和反抗的舉動,都在客觀上,是一種自然而然地邁向死亡的運動。

    我砍殺著,飛馳著,被擊倒了無數次,又站起來無數次,在這個循環中,我似乎聽到了一種彷彿來自於上天的聲音,它從冥冥中,在那似乎遙遠,又似乎近在身側的地方,對我述說著一個模糊而又殘酷的未來,讓我覺得,自己過去所做的那些事情,全都是悖逆了我的初衷的想要拯救人,卻只是加快了悲傷的步伐;想要對抗那悲劇性的命運,卻只是加速了悲劇的一生;想要扭轉什麼人的命運,卻只是在加速對方那既定的命運。

    是的,我知道自己聽到了什麼,這就是「末日真理」,是每一個神秘專家都必然感受到的,讓其背棄自己過去的立場,投入末日真理教的緣由。我不止一次感受到末日真理,不止一次聆聽到末日真理,我對末日真理教越來越熟悉,就像是,哪怕我在主觀上否定自己正走向末日真理,卻又難以辯駁,自己的行為正實質上走向末日真理或許並不是主動的,但卻一定存在難以抗拒的被動性,倘若將末日真理形容為一個巨大的星球,那麼,我似乎正被這顆星球的巨大引力扭曲了軌道,慢慢墜落其中。

    我感到身體有些麻木,揮動的手臂,一刻不停的奔走和閃躲,並沒有讓我感覺到太大的用處,我一直都在受傷,但一直都沒有死掉,就像是,哪怕我靜靜站在原地,也只是會受傷,不會死亡,然而,一種強烈的本能讓我無法站在原地,真的就這樣去驗證這種感覺。我雖然在戰鬥,我也認為,我是在為自己,在為了做正確的事情而戰鬥,然而,我也同樣有漸漸變得強烈的感覺:我的戰鬥,我的這種看似在戰鬥的運動,就如同一塊新的齒輪,與這個戰場中的其他齒輪咬合。我的運動,納粹士兵的運動,安全衛士的運動,其主觀上或許有差別,但在客觀上,卻正自洽地融為一體,成為一個龐大的自律性機械的一部分。

    當我產生這種感受的時候,過去的種種記憶和經驗全都聚集起來,以一種複雜的方式,在腦海中產生一個明確的答案:這是儀式。

    這個戰場本身,就是末日真理教蓄謀已久的獻祭儀式!所有發動和捲入這個戰場的人和非人,都是這個超巨大獻祭儀式的一部分,我們自身的行為,無關乎我們的主觀儀式,而在客觀上正是這個獻祭儀式的推動力我被這個產生在腦海中的答案給震撼了。

    因為,倘若這個想法真的契合事實,那麼,這一次獻祭儀式,恐怕是末日真理教在諸多個末日幻境以來,所發動的最為宏大,也最為徹底的一次獻祭儀式。其規模、精巧和籌備,完全超越了火炬之光的偏差儀式,而闖入偏差儀式的那批末日真理教,其行徑,很可能也是為了掩飾這次獻祭儀式,亦或者,試圖將「偏差儀式」本身也列入這次獻祭儀式序列之中。

    只是,我在這樣的想法後也有一些疑惑。以「偏差」那樣獨特的意義,也能夠被末日真理的獻祭儀式包容嗎?誠然,從自己對末日真理教的瞭解,並不覺得它們構成這種規模的獻祭儀式是什麼讓人吃驚的事情,我的震撼只是因為親身感受到了這次獻祭儀式的浩大,但是,在偏差儀式中所感受到的那恐怖的不可名狀之存在,已經足以讓人產生末日幻境基礎認知的動搖。僅從感覺來說,我不覺得那樣的事物是「病毒」的一部分,亦或者是「病毒」對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影響力的表現形式。和理論上可能存在的「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怪物」相比,它不像是以「病毒」為主體的劇本,而更像是劇本外的東西強硬地插入了既有的劇本中,由此將原有的劇本擴容為一個更宏大背景和世界觀的劇本。

    而在之前的認知中,末日真理教在統治局遺址中的所有行動都是為了召喚出「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怪物」,以這個目標為主體的獻祭儀式,哪怕是利用了身為其分支的納粹,以眼前這個可怕的戰場洪流為祭品,也不應該具備將「偏差儀式」也編入其中的容量。

    偏差儀式所暗示的那個恐怖的東西,和末日真理教獻祭儀式的目標「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怪物」,完全不是一個量級的。從這個角度來說,反而應該是「偏差」的力量會作用在末日真理教的獻祭儀式上,導致獻祭儀式產生不可測的,不在末日真理教預期中的惡性變化。

    我穿過一眾納粹士兵身邊,趕在無形的高速通道碎裂之前,殺死了這個短暫成形的通路上所有的敵人。僅就軀體強度而言,這些納粹士兵遠遠不如安全衛士。我十分清楚,自己的能力,在面對哪些敵人是比較便利的。我開始意識到,自己開始能夠適應這個戰場的強度了,「總會有某些神秘現象產生並作用在我的身上,讓我承受痛苦和傷害,但是,至今為止都沒有產生即刻死亡的效果」將這個綜合性的結果視為判斷的基礎,反而能夠感受到,這個戰場的強度沒有繼續上升。

    我仍舊可以感受到那隨時都會死亡的威脅,但是,當死亡久久沒有發生的時候,這種威脅仍舊存在,卻又不讓人覺得如同最初那般波濤洶湧了。

    這個戰場正在變得平緩,受傷並殺死敵人,殺死敵人的同時受到傷害,這個循環正在變得極為穩定,並且,當我產生了「這個戰場本身就是末日真理教獻祭儀式的一部分」時,這種穩定而平緩的感覺,反而得到瞭解釋。是的,這才是獻祭儀式最突出的表現:它總是穩定的,平緩的,按照一個既有的方向發展,難以打斷的,如同一台運作起來就不會停止,但也不會突然降低或提升效率的機器。

    當我能夠意識到這些事情,能夠用自己意識的東西,去產生一個自洽的解釋時,緊繃的情緒和思維,也開始有了空餘。就如同重複機械性的勞作,並不需要消耗太多的腦力一樣。我如同這台巨大機器的一個零件,我感受到自己這個零件對這個機器的功用就是:受傷並殺死敵人。而這個功用在整個機器中,也並非是特殊且核心的,有更多類似的零件,如此這般工作著,時時刻刻產生同樣的效果。我加入這個戰場,所起到的作用並不是改變了機器的工作,也實際並沒有改變自身的功能性,毋寧說,在這台機器裡,我的所有特性,注定了我會產生這樣的功能性。我的想法能夠改變我的行為,然而,這台機器的運作正在修正我的想法,進而影響我的行為。

    只要我仍舊在感受這個戰場,就無法停止這個戰場對自身的影響,而如果我什麼都不想,自身的行為在失去主觀意識的推動後,也會被這個戰場本身的運轉推動。我的意識並非完全獨立,也沒有足夠強大到,從意識態的層面去影響整個戰場的程度。

    然後,我進一步意識到了,只有「中繼器」和「三仙島」那種規模的影響力,才能在這個戰場上具備實際性的影響力。如果「江」還在這裡,那麼,自己大約也可以成為實際影響力的一部分,然而,在「江」隱匿之時,我能夠做到的,也就只有成為這個戰場上,推動末日真理教獻祭儀式的那部分力量而已。

    之前感到迷惑的事情,一一被解明,至少在我的邏輯中開始自洽,在這個過程中,我漸漸有一個更加清晰想法,自己已經漸漸能夠感受到,在「偏差儀式」之後,那些可能已經產生了偏差的事情所遵循的新的發展規律了。那些讓人沮喪和失望的情況,在進行了邏輯自洽的分析後,已經不再是那麼的令人茫然,不知如何是好。我覺得,如果能夠這麼清晰自洽地去認知當前事態的發展,自己就應該重新振作起來。我覺得,最重要的,已經不是如何在這個戰場上保住自己的小命,因為,是否可以在這個戰場上保住性命,已經不是自己主觀上可以決定的了,反而,讓自己從那悲觀絕望的情緒中走出來,才是自己可以做到,並應該去做的事情。

    之前沒有條件,但是,現在,條件已經具備。

    於是,在機械性應對這個強度穩定的戰場的同時,我開始對自我人格意識重新進行觀測。
mk2257 發表於 2011-3-7 05:25
2158 意識形態攻擊

    無論在什麼時候,我遇到的最糟糕的情況,總是那種針對意識、思想和思維邏輯的攻擊。這種攻擊大都無形無狀,也難以確認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到什麼時候結束,在整個過程中並沒有一個明確的轉折點。當自己開始恐懼,沮喪和絕望的時候,當自己的思緒開始膨脹,思維開始混亂,情緒開始起伏的時候,很難說要停止就能停止。正是因為經歷過太多次,所以才更加明白,人的「裡」和「外」有著複雜的系統的層次劃分,而主觀意識從來都不能貫徹到自我的深處。而這樣的狀況也從來都不是故事裡所說的那樣,也不是人們經常想像的那樣,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或許有很多人都覺得,「將自我意識貫徹到每一個細胞」或者「主觀能動地控制思想和身體的每一個部分」是一種強大的表現。然而,我卻覺得,那應該是非人的表現,是區別「人」和「非人」的重要依據。「人類」是不可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意識,將自身潛意識和表層意識的分界線消除的,也無法如同小說中所描述的那樣,只想自己所想,只做自己所想做,完全將主觀意識、潛意識和行為變成一個統一體,完全意義上做到哲學中所說的「知行合一」。

    是的,人是做不到的,只有非人才能做到,當人能做到的時候,人就不再是人了。而這並非是什麼概念意義上的問題,而是更加客觀的構造問題。人的結構,從原子乃至於亞原子,直至量子的構造層面,以及人和宇宙的宏觀協調,以及人與人之間的社會性而言,人類的存在從基礎上就不具備完全「知行合一」的條件,也並不具備完全「念頭通達」的條件,自我意識和人格結構呈現出明顯的分層,是由人類自身的構成因素和基礎結構方式所決定的,是「人類」之所以為人類的重要特徵之一。

    想要做到哲學之中,那些意識和行為上理想的完全的一體化,不改變自身基礎構造和基礎構成因素,是不可能做到的。而一旦改變了基礎構造因素,例如,不再是碳基,變成其他什麼基,亦或者是根本就無法自然生成的東西,又例如,不再是現有的骨骼、神經、內臟乃至於大腦的結構,而變成其他的結構,這種基礎的構造和因素的變化,肯定會導致自我意識形態的改變。

    反過來說,正因為我自身的基礎構造和構成因素是這個樣子,所以,我自身的自我意識活動存在一個必然的規律,一種限定的輪廓,以及某些固定的模式。我的意識性態和人格機理,都被牢牢限定在一個框架裡,它可以比這個框架更小,但是,絕對不可能超過這個框架除非,我從基礎本質上,產生更加徹底的改變。

    我是一個末日症候群患者,這一點如今已經不再需要狡辯,並且,無論是在病院現實還是在末日幻境中,我的身體局部和生理機能,都已經和一般人有了相當大的差別。「病毒」帶來的病變,在我的認知中,是一種從極為細緻的角度,從一種難以觀測到的微觀層面引發的變化,即便如此,當不是從量子層面亦或者亞原子層面去觀測,而是從細胞基因這個層面去觀測,我仍舊和正常意義上的「人類」擁有極大的相同點。

    正是這些相同點,讓我的自我意識和人格結構與一般人有所不同的時候,也同樣具備著許多近似於人類的地方。

    在我看來,割裂精神和物質,將「思想精神」和「意識形態」之類視為獨立的東西去看待其變化,本就是錯誤的。但即便割裂地獨立地去觀測自我,情緒、思想、思維、人格、意識活動……這些從精神角度去觀測到的東西,同樣沒有完全超越「人類」這個框架,反而,是大部分還在這個框架之中。

    無論是在病院現實,還是在末日幻境中,都存在某種力量,在時刻侵蝕著病患者的自我,尤其在末日幻境中,這樣的情況更加明顯。

    我的每一次思考,每一次從邏輯層面追求的自洽,每一次掙紮著試圖從噩夢中醒來,每一次自我觀測和自我判斷,從來都不是「正確」的。毋寧說,我自身根本無法去判斷,自己想到的,乃至於自己產生這樣的想法,這樣的情緒,這樣對自我的認知,到底是不是「正確」。因為,根本就不存在一個最正確的模板可以參照。而我對自我意識的觀測和調整,也從來都不是為了「正確」,而僅僅是為了「延續」而已。

    一旦情緒失控,一旦思維走進死胡同,一旦意識陷入極端的瘋狂和絕望之中,那就意味著自我意識在承受極大的考驗。情緒的調整不是每一次都能做到的,在自己的觀測中,自己的思維產生矛盾,自己的思想產生膨脹,亦或者是別的什麼變化,也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而要在這不可能及時防禦,也難以避免反覆的侵蝕中,我所能做的,就是保持一個自洽的邏輯,去讓自己接受自身在意識層面上發生的種種變化,無論那是好的,亦或者是壞的。

    在我見過的那麼多神秘專家中,擁有強大意志力,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做到知行合一的人不少,但他們都死了,都發狂了,都墮入末日真理之中。對這樣的情況,不同人有不同的解釋,而在我看來,這正是他們無法在限定的時間內,在已有的自我框架內,完成思想上適應和邏輯上自洽的結果。他們在自身的意識形態和思想哲學發生變化的時候,就只剩下「自我毀滅」和「接受末日真理」這兩個選項了。他們那看起來彷彿墮落的立場,其實在很多時候,不過是為了生存,而選擇了接受末日真理,而做出這個偏向於後者的選擇,與他們的主觀意識無關,無論他們主觀上的意志力多麼強大,對末日真理有多少抗拒,都是無用的,「人不可能將主觀意識和潛意識統合起來,無法將所有的意識整合後,完全和自身行為統合起來」,這個被人自身的基礎構造所決定的意識活動最基本的框架,才是決定性的因素。

    就如同人的神經反射一樣,他們在一個極端的環境下,在那思維邏輯和思想意識正在承受的攻擊中,不得不向末日真理的方向滑落。

    我之所以可以堅持比其他末日症候群患者更久的原因,在我自身看來,正是因為自身在只剩下「自我毀滅」和「接受末日真理」這兩個選項之前,就嘗試製造出第三個選項,亦或者說,在落到「自我毀滅」的那一步前,我就已經為了不最終落到這個地步,而進行了思想意識和思維邏輯上的掙扎。

    這是一件十分複雜,我自己也尚未研究清楚的狀況。我只是十分肯定,我對神秘的思考,對自我的觀測,對思想的追求,和對哲學的追尋,無論在他人的眼中是被動的還是主動的,亦或者,是消極的還是積極的,這個行為本身並不是追求「正確性」,而僅僅是為了從意識形態上保護自己罷了。

    我的思考不斷在膨脹,哪怕是在戰鬥的時候,不可否認,這必然會影響到行為比正常情況下更加遲鈍,反應不夠及時,乃至於思維雜亂,矛盾重重,產生怪誕的舉止,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也都是絕對會出現的情況。嚴格一點來說,甚至會危及自身的生命。在許多人的眼中,這絕對是一種桎梏,是不好的表現,沒有任何益處。

    我起初也這麼認為,但是,當我必須思考,本能地思考,不斷地思考「自己此時此刻的思考行為本身的意義」之類的問題時,我最終得出的結論是:那些思考結果或許可笑,或許荒謬,或許沒有意義,但是,「思考」這個行為本身,是有重要意義的,甚至可以說,「無法遏制的思維膨脹」這種現象,也並不完全是壞的意義,同樣對自我存在和認知的維持,擁有極為重要的意義。

    正是通過這些無法自主的弊端重重的思維活動,我在感受到自身的「惡化」時,也同樣能夠維持在一個「自己仍舊是高川,沒有變成其他的什麼東西」的自我認知狀態。

    更簡單的說法:我作為高川,無論是物質形態化作ll,還是精神意識層面的惡化,都是極為糟糕的,但是,肯定還有更糟糕的情況,然而,我最終只是在「糟糕」和「最糟糕」的邊緣徘徊,沒有墮入那「最糟糕」的情況,完全是託了那看似病態的思考的福。

    相比那隱約可以揣測到的「更糟糕」和「最糟糕」的情況,我如今的惡性反應,反而是相對好的情況。

    我能夠在思考中,維持目前的自我,讓自己不至於陷入更糟糕的情況,這就是那些看似自欺欺人,故作玄虛的思考活動本身所達成的最有意義的結果。反過來說,如果自己停止思考,停止邏輯上的自洽,停止從那一無所知的掙扎中,既拚命的又可笑的去挖掘意義,那麼,我大概早就崩潰了,早就放棄希望了,早就陷入那極端的瘋狂和恐懼中,失去理智了,亦或者,不再是「高川」而是別的什麼東西了吧。

    如上所述的所有想法,也全都是在戰鬥的過程中進行的,而這樣的思考本身,就是我對自我的觀測。我通過這樣的思維活動,將自我從精神層面上重新收縮起來,變得更加堅固,不至於被那絕望、瘋狂和恐懼打倒的支柱。在這個思考和自我觀測的過程中,我承受了比之前更多的傷害,但是,只要沒有死,我認為,這個選擇就是正確的。

    在我所經歷的充斥著神秘力量的戰鬥中,被人從物理層面上殺死,和被那直接衝擊思想意識的力量,從人格精神上摧毀,是截然不同的結果。從「高川」的角度來說,哪怕我在這裡被這些混亂的神秘現象湮滅,亦或者,被納粹士兵和安全衛士攪碎,也不過是「我」的死亡,而「高川」仍舊會存在下去。但是,一旦我在精神人格上崩潰,最終會給「高川」這個意識形態帶來怎樣負面的影響,卻是不可測的。

    一個人真正的死亡是什麼樣子?古人說過,那是被人遺忘。

    對一個現代人而言,死亡是什麼樣子?很多人都覺得,是變成了一具屍體。

    但是,對我來說,思想意識上的自我毀滅,這才是真正的死亡。而在這個充斥著神秘的戰場上,所有針對意識形態和思維邏輯的攻擊,這些不知道從何開始,到哪裡結束,無形無狀的攻擊,才是真正可怕的攻擊。

    古人曾經說過,所有涉及思想思維和意識形態的鬥爭,才是真正殘酷的鬥爭,是比**毀滅更絕決也更徹底的鬥爭,我也認為如是。

    如今我所面對的,正是這樣殘酷而徹底的戰鬥,真正要讓我死亡的,不是那些讓身體受傷,以及足以毀滅軀殼的神秘現象,也不是肉眼可見的納粹士兵和安全衛士,也不是末日真理教的陰謀,以及這些宏大的,宛如將每個參與者都變成其中一個零件和祭品的宏觀儀式。而是在這些行為表象中,所隱藏的那些如春風細雨般,侵蝕著我,試圖從精神思想和意識形態中摧毀自我認知的無形無狀的東西。

    我流血了,受傷了,被刺穿了什麼內臟,被砍斷了什麼肢體,千鈞一髮才不至於讓自己的腦袋掉下來,亦或者瞎了眼睛,耳朵受傷,聽不到聲音,乃至於,劇烈的痛楚始終在神經上蔓延,有什麼幻覺呈現於腦海中,讓自己產生失誤等等這些有形的傷害,都不那麼讓我感到恐懼。

    真正讓我感到恐懼的,是我所察覺到的,自身意識和思想上變化,以及對自我觀測時,所得出的自我認知的改變。

    我不介意在殺死了多少個敵人,亦或者在什麼地方就會被這些敵人殺死,介意的是,這裡有某種力量,正試圖讓「我」從「高川」中分離出來,成為某種獨立的東西。        (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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