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宰執天下 作者:cuslaa (已完成)

   
mk2257 2011-3-29 00:1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37 8756306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10:39
第156章 阻卜(中)

  這一次的交易做得很順利。

  東面的戰爭並沒有對河套附近的商業貿易產生太大的干擾。

  儘管隨著時間的推移,來販賣特產的人群中,來自黃河兩岸的契丹人和阻卜人越來越多,但似乎所有人都有志一同的忘掉了那一場方興未艾的戰爭。即使其中頗有些人,家裡的父兄子弟被拉去河東,與宋軍交鋒,可到了這裡,就沒有人會去在意。

  討價還價時,打打嘴皮子上的陣仗,在榷場中倒是多見,不過也就僅此而已。

  混亂的榷場,複雜的人群,卻是一派太平景象。

  私下裡,種建中對折可適感歎道,「北面就是耶律乙辛的斡魯朵吧?他頭下奴僕拿著家裡的出產來賣,他到底知不知道?」

  折可適滿是諷刺的冷笑,「誰會跟錢過不去?」

  的確是沒人會跟錢過不去。

  契丹人和阻卜人在宋商組成的聯合會面前沒有議價能力,但除了聯合會的商人,也沒人會去買他們家裡堆積如山的羊皮、羊毛,獨門的買賣,自然沒那麼多糾結。

  如果他們主動獻給大遼皇帝,那邊肯定是絕不會拒絕的,但誰家的腦袋都沒壞,從皇帝那邊討好處,總是看不見現的,而跟宋人交易,至少能拿到他們急需的實物。

  明面上,宋人會賣給他們厚實的毛氈,結識的皮袍,帶著鐵頭的皮靴,輕便又結實的搪瓷器皿,女人家喜歡的棉布、絲綢、琉璃首飾,給馬匹的嚼子、馬鐙、馬掌,男人隨身的匕首,還有不可或缺的茶、糖、鹽以及香料。尤其是香料,每年冬天之前各家部族都要殺掉大批的羊只,沒有鹽和香料,根本沒辦法醃製。

  私下裡,比如戰弓、箭矢、頭盔、馬刀,這些契丹人嚴禁流入草原的軍用品,他們都能從宋國的商人手裡買得到。

  宋人的商隊儘管砍起價來很厲害,但契丹人可是從來不討價還價,只會伸手要。兩邊相比起來,自然還是宋人更加讓人看的順眼一點。

  一支宋國商隊抵達黃河百里之內,當前就會有騎手打馬狂奔,將消息傳遍周邊,附近的部族全都會趨之若鶩,即使是契丹人,他們也是寧可為來自代州、靈州的產品付錢,而不會去看析津府產品一眼。

  商隊中的馬車車斗和馱馬背上一點點的清空,又一點點的裝滿。

  到了第六天,管事來找折可適,對他叫苦,「車子不行,裝不下了。」

  折可適很是遺憾的歎了口氣,對種建中道,「要不是從麟府過來的道路不行,馬車只能用輕車,換作載貨幾十石的大車,還能再呆兩天。」

  商隊一路北上,有三分之一的道路是大型車輛很難通過的,有些地段還是因為重量,還有些是因為寬度。這就是限制了商隊的規模。

  「可惜一路過來也不好修鐵路。」種建中道。

  折可適翻了一個白眼,「把路拓寬一下都難,何況鐵路?」

  折可適說著,與種建中一起去看了裝滿貨物的馬車。

  幾十輛馬車的車斗中,全都高高堆滿了一支支麻包,裡面自然是這些天來收到的各色貨物。佔去最大體積的,還是要數蓬鬆的羊毛。

  折可適隨手從身邊馬車上的麻包內揪下一團羊毛,熟練的捻了捻,不滿意的咂了一下嘴,轉過來對種師道很是不滿的搖著頭,「羊毛太短了,紡線織布就差一點。」

  種師道當即就嘲笑起來了,「哪裡有夏天來收羊毛的?」

  秋天的羊毛細軟,冬天的羊毛粗厚,春天的羊毛就開始變差,但還能用。至於夏天。正如種師道所說,誰會在夏天收購羊毛?

  折可適投向種師道的眼神中,帶著看蠢貨出醜時的同情和鄙視,「彝叔你果然是不管家啊。羊毛夏天雖然不好,但我們也沒有什麼挑揀的餘地。」

  種建中無視掉折可適做作的表情,好奇地問道,「不是說羊毛太短嗎?織出來的布不好怎麼賣?」

  「二級品賣回來就是了,這些韃子都不挑揀的。」折可適對種建中道,「所以我們同樣不挑揀,也挑揀不了。現在代州、府州、靈州的毛紡工廠,一多半裝了蒸汽機,只要機器不壞,一天都能吃進數百石毛料,就是這些短毛都嫌不夠,哪裡挑剔得來?」

  折可適沖種建中歎道,「一個餓漢,吃都吃不飽,誰還管得了菜好不好?你說是不是?」

  「數百石,這麼多?」種建中驚訝問道。

  商隊的管事一直都跟著折可適和種建中,在旁邊聽著兩人的對話,現在忍不下去了,插話道,「太尉你家不就有一座毛紡廠,一座織布廠,靈州的幾家毛紡廠,就屬太尉你家的那一座吃貨最多。」

  種建中嚇了一跳,「當真?!」

  折可適歎了口氣,「回去問嫂嫂吧,她肯定比你門清。你家的家業,肯定比你想像得要多……得多。」折可適頓了一下,又提了一個量級。

  種建中真的是被驚住了。

  他在家裡是甩手掌櫃,田地租佃他不管,種什麼作物他也不管,都是交給渾家來操持,即使是自家名下的兩間工廠,都是讓渾家張氏來管,他只管練兵、習武,有需要時就回去向老婆伸手,張氏也從來沒有讓他失望過,所以種建中乾脆就不去管了,一談到這些阿堵物上的問題,他真的兩眼蒙圈。

  「怎麼樣,驚到了?」折可適帶著一點善意的譏嘲笑道。

  種建中愣了一下,歎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早知道家裡有這麼多家業,就留在家裡不出來了。」

  「當真?」折可適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

  種建中搖頭,「當然是說笑。」他跺了跺腳,踩著厚實的草墊,「好不容易才熬到這個位置上,難道就為了在家安享富貴?」

  種建中是現任的靈州知州,寧夏路經略安撫使兼兵馬都總管,他可不是為了做買賣才丟下自己的差事來到邊境上。

  折可適也是一般。雲中折家的兵馬,雖然在黃河以西,但依然歸屬於河東制置使,有一半兵馬聽從熊本的調遣,渡過黃河,與河東禁軍會合。折可適沒有被選調,而是留在麟府豐這河外之地鎮守。位置比不上種建中位高權重,但依然是緊要之職。

  可接到種建中的密信後,就親身出馬,與種建中會合,一同在一支商隊中潛伏下來。

  兩人身上都有著軍職,連著半月不露面,即使事前做了安排,也極有可能在衙門裡和軍營裡引發大亂,而兩人冒著如此大的風險,自然是為了天大的功勞。

  「主動出兵朝廷,那邊你當真擋得住?」

  折可適再一次問著種建中,同樣的話他問過種建中多次了,雖然他知道種建中身後有一個十分堅實的靠山,而且那座靠山也是折家的,但他真的是不敢保證,這一次行動會不會惹動朝中一眾宰輔、議政,讓貴為宰相的韓岡都難以回護。

  「沒事,我是文官。只要佔著這一點,玉昆相公也就能幫我說話。」

  種建中少時從張載學,在家族中,本就是為了將他培養成一名文官。只是缺乏考中進士的能力,轉去考中了明法科。依然屬於文官序列,只是等到他入官之後,跟隨其叔種諤立功受賞,又轉為武職,韓岡掌權,再一次將他調轉文資,雖然不是進士出身,但一個諸科出身,勉強也能就任寧夏經略使路正任官的職位。

  換作折家,儘管宋遼兩國已經開戰,但沒有來自朝廷的調令,就主動出兵攻擊遼軍,以折家近乎於諸侯的地位,依然是一樁很危險的買賣。

  朝中文臣群情洶湧之下,韓岡即使身為宰相,都不好幫著折家說話。

  但種建中不同,既然是文官,就能享受到文官的待遇。即使這個文官只是場面上的文章,但作為宰相的韓岡,就有足夠的理由將他保護起來。

  「好吧。希望如此。」

  「等回去後就能看見玉昆相公的回信了,那時候你還怕什麼?」

  兩人都不會懷疑韓岡會否決種建中的計劃。往來的私信中,韓岡要滅亡遼國的心思十分明顯。而且最近河東慘敗,朝中急需一個能夠挽回顏面的勝利。

  這就是種建中出手的前提,也是說服折可適和折家的原因。儘管兩人在出發前,從東面又傳來一個消息,使得朝廷已經不需要多餘的勝利來挽回顏面,但河東一路被動的局面,同樣需要一個勝利來挽回。

  故而種建中和折可適還是堅持出來了。

  這幾日,兩人帶著自家的兒郎,走遍了左近的山山水水,又與趁機趕來的密諜互通了消息,對黑山以南,高原以北,黃河兩岸,被稱為河套的地區,同時還包括河套周邊的位於貧瘠山野和荒原之上的部族,有了一個更加深入更加直觀的瞭解。

  如果北上開戰,他們就要一戰而定,乾脆利落的拿下最為豐美的河套地區。勝利者能得到一切,如果是一場慘敗,即使是韓岡也難以再保全他們。

  不過現在,兩人已經有了七八成的把握,回去後,就可以立刻動手了。

  「可以回去了。」種建中道。

  「是不能再拖了。」

  「不過,」種建中危險的瞇起眼睛,盯著榷場遠處一個阻卜人,這幾天經常看見他,沒怎麼買東西也沒怎麼賣東西,就是在榷場之中亂逛,「回去的路似乎不太好走。」

  折可適淡淡的說,「誰攔著就殺誰。」

  ……………………

  亂石嶙峋的山谷中,一場戰鬥剛剛結束。

  一群阻卜人原本以為自己是捕蟬的螳螂,卻沒想到蟬蟲還安排了一隻黃雀守著後路。

  種建中站在高高的山崗上,俯視著下方的戰場。在他而言,這只是一場意料之中的伏擊戰,用極為輕微的代價,輕鬆的消滅了五六百阻卜戰士。

  來襲的阻卜軍,三分之一被當場斬殺,三分之一重傷難以移動,還有三分之一,沒有一個阻卜戰士在進入這一片戰場之後,還能能夠逃竄出去。

  兩百多俘虜垂頭喪氣的跪在谷地溪水旁的石灘上,種洌站在他們身後,仰起頭,望著上方的叔父。

  種建中面無表情的抬起手,在脖子上虛虛劃了一下。

  種洌先有些困惑,然後就面現難色。

  但種建中的態度十分堅決,隔在十步之外,兩隻眼睛就遠遠瞪過來。

  種洌回頭看看,猶豫了一陣,一咬牙正要動手,折可適已大踏步的走過來,衝著折家兵一揮手。

  一群折家兵如狼似虎,猛撲了上去,幾十把快刀在俘虜中倏忽而起倏忽而落,如同切菜砍瓜,將人頭一顆顆的砍了下來。

  現場一片慘叫,最早被砍下的腦袋,已經被垛在石堆上;正在被處決的俘虜,則拚命的求饒掙扎,卻硬是被揪著頭髮,壓著跪下來;剩下幾個,掙扎著跳起來,就要跑,槍響弦聲接連,長箭和子彈從背後貫穿了他們。

  並沒用太久,兩百多阻卜俘虜,連同重傷的阻卜士兵一起,全都給砍了腦袋。無頭的屍體在戰場上橫七豎八,鮮紅的血液順著石塊的縫隙向下滲透,最後匯聚在一處小水窪中,將水窪染成了血紅。

  領頭的阻卜貴族被捆得結結實實,在種建中身旁看到了全過程。他已經瘋掉了,瘋狂的叫著所有人都聽不懂的話語。

  種建中冷靜的瞥了他一眼,「河東敗了。我比你們更早知道。就知道你們會立刻回到耶律乙辛腳底下,搖尾巴,舔靴子。可惜你們太急了一點,我漢家天兵在河北可是將你們的皇帝打得落荒而逃,這件事你可知道?」

  阻卜貴族似乎什麼都沒聽進去,依然瘋狂的喊著叫著。

  種建中歎息了一聲,對兒子使了個眼色,退了開去。

  砰!

  種溪睜開眼,臉色難看的將手槍收起,轉頭望著父親。

  種建中皺了一下眉頭,又舒展開,輕聲對兒子道,「下次別閉眼了。」

  折可適大踏步的走來,「少了這五六百精兵,這部落已經完了。」

  阻卜部由諸多小部族組成,一般而言,一個部族最多也就兩三千帳,能動用的最大兵力不過五千——這就是部族中男丁的數量——實際上稱得上精銳的也就十分之一,各家部族都盡可能的將最好的武器裝備和馬匹給他們。

  現在,全都交待在這裡了。

  五六百名阻卜人被砍了腦袋,但種建中沒發現折家兵有把那些首級撿拾起來的跡象。他轉頭問道:「不收拾?」

  折可適爽快的說道,「阻卜人的腦袋不值錢。」

  「也對,」種建中點頭同意,「契丹人才值錢。」

  解決了攔路的敵人,一行商隊加上一支埋伏山中的折家軍,趕回了最近處的豐州城。

  折可適陪著種建中在州中的一處府邸安頓下來,從州衙那邊,找來了最近一期的朝報。

  種建中看著朝報,猛地大笑起來。興發如狂,直跳入院中,仰天狂吼:「天助我也!」

  種溪、種洌聞聲而來,看著父親(叔父)的這般模樣,大驚失色,回頭種建中道伴當過來輕聲告知原委,兩人忙進屋取出朝報,只看見頭版上兩排黑子醒目——

  《宜當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10:40
第158章 阻卜(下)

  嗚,嗚,短促的兩聲號角,從丘陵的那一邊傳來。

  同樣方向傳來的馬蹄聲漸漸緩了下來,歡呼聲則蜂然而起。

  丘陵的這一邊,曷剌和阿里睹都下了馬,百無聊賴的站著。

  幾十名騎兵,分散在兩人周圍,都是曷剌、阿里睹兩位阻卜貴人的族人,同樣是無聊的站著,為丘陵後面的狩獵活動,守住獵場的邊界線。

  北地草原的初秋,已經可以嗅到冬天的味道。同樣散落在周圍的馬匹,正低著頭,拚命的為冬天儲備營養。

  曷剌抬頭望著西斜的太陽,無聊的計算著狩獵活動結束的時間,

  阿里睹回頭望了望丘陵頂端那面張揚的紅旗,幾名戰士就站在丘陵頂端,交替舉起紅旗搖動著,指示著獵物逃竄的方向。

  阿里睹曲起胳膊,捅了捅曷剌︰「這是多少頭了?」

  「三十?四十?」曷剌隨口說著,他並沒有去數丘陵的對面,那位夷離堇到底已經獵到了多少頭麋鹿,只是一直都聽到射殺獵物後的號角聲,「管他獵了多少頭,都得多虧撒剌。」他嘴角掀起,齜出來的牙齒都帶著諷刺,「鹽撒得真是好,早上看他捉了有七十多頭鹿。」

  阿里睹也跟著補充︰「我昨天還看見撒剌帶著人去東面燻兔子洞。」

  曷剌咧著嘴,「不愧是阻卜第一獵手,想不到撒剌連兔子都會捉。」他沖地上狠狠吐了口吐沫,「烏裡帶隊出門,遇上了南人的攔子軍,就回來一個,刀都抵到鼻子下了,還在這裡打獵!」

  阿里睹多看了曷剌幾眼,曷剌沒好氣翻白眼,「看什麼?」

  阿里睹道︰「我看你說話越來越像漢人了。」

  阿里睹的部族與宋國的漢商來往頻繁,漢人說話時的腔調跟現在的曷剌很像。

  「不好嗎?」曷剌反問。

  「也沒什麼不好。」阿里睹並不在意,現如今說話像漢人的越來越多,就連他自己,也覺得自己說話也開始像漢人了,「只要不像阻卜人就好了。像個阻卜人,黑山內外都沒活路。」

  曷剌沉默了下去,嘴角上的肌肉抽搐著,顯然被說到了心上。

  猛然間,他拔出刀,狠狠砍著面前的矮樹。面容扭曲的狂揮著手臂,鐸鐸的聲響中木屑橫飛,矮樹搖搖晃晃。曷剌最後用力一刀,將樹幹攔腰砍斷,臉上的憤怒和瘋狂終於消退了。

  回過頭,他啞聲道,「像阻卜人沒活路,像烏古人也沒活路,就是像契丹人同樣沒活路,契丹人一樣不當你是人,他們只看得上真奚人、真漢人。只有像漢人,還能跟漢人做買賣。像契丹人,就得跟撒剌一樣,用了那麼多鹽去誘鹿,轉頭來家裡的孩兒就得喝羊血了!」

  阿里睹也抬頭望著丘陵上,又開始搖動的紅旗,「就怕他討了貴人歡心,回頭就要拿我們家裡的鹽。」

  鹿愛吃鹽,用鹽來誘鹿是很常見的狩獵方法,但這不是阻卜獵人慣用的手段。

  阻卜人的狩獵,可以用唿哨模仿母鹿叫來誘惑,也可以埋伏在鹿群飲水的河湖邊,或者就是讓人將鹿群所在的林子圍起來,一點點的驅趕。

  但今天的這場狩獵,不過是要讓東面來的貴人開心一點,撒剌就在鹿群常去喝水的河畔灑了許多鹽來設陷阱誘鹿。一口氣活捉了幾十頭麋鹿,一直送到獵場來放掉,讓貴人射個痛快。

  主持此事的撒剌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只要讓東面派來的貴人滿意了,貴人將管束阻卜部的大權交給他,一切就都能賺回來。

  阿里睹擔憂的說著,「還記得女古底的烏八嗎,他聽了撒剌的話,去搶了漢人的商隊,兩百多兒郎一個都沒回來。撒剌怎麼做的?一口氣就佔了女古底。烏八死了,他的妻妾、女兒還有孫女都進了撒剌的帳中。那就是條毒蛇,不小心就會被他毒死。」

  「我不怕蛇。」曷剌則狠狠的說,「我家裡沒鹽,只有刀子和弓,還有八百勇士等著他來。」

  曷剌說完看著阿里睹,阿里睹點點頭,同仇敵愾,「我家裡一口氣賣了一千兩百隻羊,六十多匹馬,才換了十石鹽。沒多餘的給人。誰要來搶,拿命來換!」

  阻卜各部如今的疆域內並不產鹽。

  過去倒是有一座鹽湖,被阻卜王帳佔著,只是量少質劣,阻卜各部吃鹽基本上還是要向外面買。現在這座唯一的鹽湖被契丹人佔去分給烏古部了,阻卜各部吃鹽對外界的依賴就更大了。

  自己不能產鹽,賣到阻卜部的鹽的價格就變得很貴。宋國漢商開出的售價,要兩張上好的羊皮才能換一斤鹽。契丹人運來的食鹽則便宜點,但口感很差,而且還發苦。

  宋人的商隊來得多了,近黃河的阻卜各部,如今基本上都用上了來自南方的漢人的鹽。契丹鹽全都沒了銷路。就連剛剛得了一座鹽湖的烏古部,部中總共有三個鹽湖了,但還是買宋人的鹽,自家鹽湖,就放開來給各家的馬和羊來吃了。

  在草原上,當客人登門,必上的就是鹽和茶。這兩樣,在阻卜人眼中,比黃金和白銀都珍貴,如馬和羊一樣能當做聘禮和嫁妝。

  家裡的珍寶,不論是誰來搶,阻卜族的男人只要沒死光,總會把賊手給打回去的。

  兩人的話說得極為硬氣,但兩人終究還是在為撒剌和契丹貴人站崗,把守著獵場。

  曷剌和阿里睹兩人心中都明白,真要是契丹人給撒剌撐腰,除非有將全族拼光的打算,他們也只能任其予取予求。

  阻卜東、西、外三支曾經被一人捏合在一處,阻卜大王磨古斯的威名即使在萬里之外依然響亮。

  磨古斯一統阻卜的那些年,被契丹人索走的貢品越來越少,各部的生活也越來越好,隨著磨古斯大王名聲越來越大,其他部族也開始心動,打算一起攻打契丹,掃除契丹人對草原上的統治。但就在那時候,契丹的太子來了。

  耶律隆只帶著一萬人從東面過來。他們帶著槍,托著炮,接連三戰,磨古斯每一戰都慘敗而逃,最後王帳被拔起,磨古斯本人也死了,數萬阻卜男兒死於草原之上。從那一天起,阻卜各部分崩離析,全都成了契丹人的狗。

  給趕到黃河南方,為皇帝的斡魯朵守門,給趕到南方山中,為皇帝的斡魯朵堵路。還有許多,就在皇帝的斡魯朵中做奴隸。

  任何一個阻卜人,都想改變現狀。但阻卜人都清楚,除非在這一片大地上,不再只有契丹人一個聲音最響亮,要不然,只憑阻卜人的力量,永遠都奈何不了契丹。

  號角又響了起來,就在兩人說話的當口,已經是第三次響起了。

  曷剌不快的轉頭看著丘陵上舞動的紅旗,「撒剌到底放了多少隻鹿?他打算今天就把捉到的鹿都放光?」

  撒剌捕捉的準備放到獵場上獵物,兩人親眼看見的就有七十多隻鹿,可能還有上百隻兔子,足夠契丹貴人帶來的幾十人兩三天的份量了。可現在看來,或許一天就用完了。

  阿里睹卻笑了起來,「撒剌今天晚上肯定是沒法兒睡了。這個貴人可不好服侍。」

  「難道我們服侍的貴人還不跟他一樣?」曷剌說著,不言語了。

  狩獵持續到了晚上,獵場上開始到處傳揚今天契丹貴人的戰績。

  一人一弓,一天就射了三百隻兔,五十頭鹿,還有一隻狐狸、兩頭狼。

  這些獵物被繩索捆了,十來匹馬馱著,一路耀武揚威的回到營地中。

  曷剌噁心的直反胃,咧著嘴,冷笑著。阿里睹雙手合十,念著佛,「早死早轉生吧。這些兔、鹿可是被撒剌折騰壞了。」

  曷剌望著營地,四面有壕溝,有土牆,還有炮壘,裡面燈火通明,他冷笑著,「過去砍支樹梢做成弓插在地上,躺倒就睡了,現在還要挖溝。」

  「弓子鋪?好久沒見到了。」

  契丹人過去都不紮營,弄一根樹梢上的軟枝做成弓,放在地上,就當做集結的地方,這叫做弓子鋪。

  現在契丹兵馬一出動,只要停下來紮營,欄杆壕溝一樣不缺。到底是遼人,還是宋人,現在都分不清了。

  「契丹人跟漢人學,但還是打不過漢人。」曷剌突然說道,「如果宋人來了,我就投過去。才不會替契丹人去死。」

  聽得出來曷剌這並非是氣話,而是經過了深思熟慮。

  「阿里睹,你呢?」曷剌故作輕鬆的問著,但瞇起的眼角已經帶起了危險的味道。

  阿里睹在曷剌問出聲之前,就已經明白到了最緊要的關頭,這個時候,如果猶豫半分,下一刻,曷剌就會拔出刀來。

  兩人雖然自幼相識,曾交換信物結為兄弟,兩家部族又世代姻親,但事關本族的生死存亡,曷剌絕不會留手。阿里睹自問換作是他處在曷剌的位置上,如果不能得到一個肯定的回答,他一樣會立刻把刀拔出來、砍下去。

  阿里睹飛快的說道︰「漢人是種地的,我們是放牧的,他們搶不了我們的地,我們只要賣給他們羊毛羊皮就行了。」

  「你當真這麼想的?」曷剌盯著阿里睹,問道。

  「這草原上,誰不這麼想?」阿里睹搖頭,「兩邊一比,誰會不明白?」

  「撒剌不明白。」

  「因為他跟著契丹能搶我們,跟著漢人可就不行了。我們會殺了他的。」阿里睹問,「曷剌,你打算怎麼做?」

  曷剌道,「你記著今天的話就行了。」他望著南方,「機會很快就要來了。」

  「機會,什麼機會?」阿里睹追問。

  曷剌回頭看著阿里睹,露出了一個狡猾的笑容,「如果你看漢人的報紙,你不會問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10:41
第159章 京師(一)

  「韓相曾言,夫敵,廟算可輕之,戰陣須重之。」

  韓岡在何執中陪同下,走在國子監中。

  乍然從一間教室裡傳出來的宣講聲,讓韓岡不由得停住了腳步。

  他望向何執中,何執中會意的向裡面看了看,回頭對韓岡說,「是監裡的學生。」

  戰略上要藐視敵人,戰術上要重視敵人。韓岡在武學和其他幾個場所,都說過同樣的話,想不到給人翻譯成這樣。

  「中國早已勝契丹於廟堂!」

  教室裡的聲音激情澎湃。

  戰爭還在繼續。河北邊境上,近一個月來,戰鬥漸漸平息,但絕非是要停戰,而是在一段時間的爆發之後,需要為下一次的爆發而積蓄力量。民間對戰爭的情緒也在積蓄中不斷高漲。

  「中國丁口億萬,人才濟濟,朝廷又廣開進路,使天下之才為天下之用;而契丹人丁僅千萬,其朝中非契丹者不用,非契丹者不進,宰執、兵帥、親民之職,寧用契丹之愚者,而不用他族之智士。戶口豐而人才足,此人勝也。」

  「中國百業興旺,百姓安居樂業,朝廷稅賦充足,年入有萬萬緡,而契丹在國中以一族臨凌萬眾,苛捐雜稅多如牛毛,涸澤而漁卻也難敵朝廷百一。此財勝也。」

  「中國有賢人在朝,國中安定,百姓富足,上下一心一德。契丹以殘酷之政,行暴虐之法,遼主乙辛又是篡逆之徒,人心皆背。此政勝也。」

  「中國用火器,使軍卒戰力更勝既往,而契丹棄騎兵用火器,則是棄長取短,不過是邯鄲學步,故而有乙辛頓兵於天門寨下,寸尺不得一進。此兵勝也。」

  「中國之中,雖有百族,唯漢兒最眾,所居者中原,所擁者億萬,縱百族叛亦一無所懼,而契丹,以小族臨大邦,戶口不過百萬餘,不過國中十一,一旦諸族分立,契丹再難支撐。此國勝也。」

  「人、財、政、兵、國,中國有五勝,契丹有五敗,中國早勝契丹於廟堂之上。大勢不可逆,中國雄於四方,此乃天數!韓相公故曰,廟算可輕之。」

  教室中一片鼓掌交好,韓岡微微一笑,站著繼續聽,

  「惟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窮鼠躥巷,猶能嚙狸。契丹雖頹,猶有反噬之力。河東之敗,源自於此。兵形如水,將帥不查敵我之情,盲自出兵,焉有不敗之理?相公所言戰陣須重之,也在於此。」

  何執中聽得不由點頭,問韓岡道,「相公,此子如何?」

  韓岡笑了笑,說,「書生氣重了些,還算不錯了。」

  一番話並沒說到真正的點子上,只能說是沾了點邊。但如今民間好戰的風氣已經給煽動起來了,只要鼓吹戰爭,聲言皇宋必勝,不論是在學校裡,還是在外面的酒樓茶肆,都能引來一片歡呼。

  不過韓岡聽得還算滿意,教室裡面的演講者很聰明,只提中國,不提大宋、皇宋,這讓一直都在竭力削弱國中趙宋認同的韓岡,對演講的評價調高了一點。

  「書生氣太重……」何執中沉吟著,對韓岡的評價有些不解。

  韓岡向外面走去,何執中連忙跟上。就聽見韓岡說,「這是說給士人聽的。」

  何執中一震,旋即明白了韓岡的意思。

  上陣打仗的終究不是士人,而是百姓家的子弟。

  是粗鄙不文的軍漢,是終年勞苦的農夫,是辛勤工作的工匠,他們需要更加簡單明瞭的說法。

  滅遼事關天下,這不是朝堂上幾個宰執指指點點,就能作出的決定,必須動員到全民,讓天下每一個人都明白滅遼的意義,如此才能盡量避免在戰爭巨大消耗中失去民心。

  所以韓岡會在社論中開門見山的說:契丹偽帝入寇中國的企圖已經徹底失敗了。

  會煽動性的宣言:誰想要戰爭,那我們就給他戰爭。

  會在社論中承諾,一旦官軍收服燕雲故地,乃至東北遼土,將會將契丹人所佔據的產業分給有功之士。下至士卒,上至將帥,皆按功勞大小分配田土。

  會公然宣稱,要將燕雲故地——也就是遼國的南京西京兩道——的鐵路修築工作轉讓出去,要將修築鐵路的好處留給戰爭的支持者。

  盡量團結所有人,如此一來,何愁大宋國中,還有人反對對遼戰鬥到底?

  對自己人,要團結,對敵人,則是要分化。

  而為了打擊遼國,韓岡還承諾,將會保護遼國所有有產者的產業,無論漢人、奚人、渤海人,乃至室韋、女真、阻卜,中**隊都會敞開胸襟的予以保護。

  但是,唯有契丹一族例外。只有契丹,決不饒恕。他們的子女,將會在中國為奴,他們的產業將會分給有功之士。

  按照韓岡在報上的說法,要竭力避免契丹再為中國之患,絕不會給遼國死灰復燃的機會。

  這種說法狂妄得甚至已經將遼國看做釜底游魚,隨時可以烹煮出鍋,但實際上契丹還安安穩穩的統治著遼國,遼國也沒有因為戰場上的一點挫敗而分崩離析。

  不過這番話出自於在遼國各族都有莫大聲望的韓岡之口,遼國國中各族,對於契丹的信心就更少了一番,浮動起來的人心,更不是短時間內就能安定下來的——除非能接連對大宋打出兩三個大捷來,但這比出手鎮壓各族還要難上一點——而作為統治者的契丹一族,對其他族群的態度,也會因此更加強硬,且缺少容忍性。

  分化、打擊,這是對付敵人最基本的手段。韓岡勞費唇舌,也就是為了做到這一點。

  遼國的南京、西京兩道,主要就是漢人和契丹,當地的土地、工坊,也都是分別掌握在漢人和契丹人手中。

  只要讓作為統治者的契丹人懷疑其他族群,更加敵視其他族群,韓岡放出消息的目的就達到了。

  等解決掉契丹人之後,再回頭看看,是否要處理遼國剩下的其他族群。

  何執中還記得,韓岡前兩日尚在議政會議上說,要一步步來。一邊打擊契丹的支持者,一邊安撫投效者。

  怎麼安撫那些已經分離出去百餘年的漢人,手段很很簡單,就是不要去安撫,而是要先行震懾。把他們頭頂上的統治者徹底擊敗就足夠了。

  一味地安撫毫無意義,只有武力之後的安撫,才有效果。既然他們會投靠手段強硬的契丹,那大宋對契丹的屠刀過後,他們會全心全意投效。

  「下官明白了。」何執中對韓岡制定的策略心悅誠服,只要執行上沒有問題,遼國國勢日衰指日可待,徹底覆滅遼國的時候已經為時不遠。

  韓岡在國子監中參觀了一圈,就要準備回去了。臨走時,他問何執中,「還有什麼沒說的?」

  何執中猶豫了半日,最後道,「別無他事,下官會為相公安頓好國子監。就是……呂樞密他,昨日曾要入國子監中搜人。」

  韓岡明白何執中的顧慮,「不必多擔心,呂望之的目標你應該清楚,不會針對國子監。如果有問題,及時通報。」

  韓岡安撫了何執中兩句,上車離開。

  眼前的幾件事,一樁事是所謂的打掃屋庭,也就是大清洗,這件事由呂嘉問負責,到最後再處理一下呂嘉問,化解怨恨就可以了。

  歸根到底呂嘉問只是被推出來頂鍋的人。即使他每天都在審訊人犯,擴大搜捕範圍,試圖戴罪立功,但韓岡和章惇始終牢牢控制著實際的執行機關。

  開罪人的工作呂嘉問一個人做了,但他想要趁勢擴張權力,章惇和韓岡卻絕不會給他機會。

  第二樁是遼事。自從包括邸報和外面的私家報紙上刊發了韓岡的署名文章,徹底解決遼國的思潮,在國中立刻佔據了主流,到處都在說一雪百年新仇舊恨,甚至讓人忽視掉了正在進行中的大清洗,一家家宗室、貴戚的哀嚎,未能引動輿論分毫,甚至可以說,京師之中不相干的士民百姓,根本不關心他們的下場。

  但韓岡的精力並沒有放在遼事上太多。

  宋遼戰爭現階段只是戰略相持階段,所謂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其實說到底只是煽動而已。要讓天下人知道中國會跟契丹打到底,要讓天下人都覺得契丹已經快要支撐不住的,就像一棟破房子,踢上一腳就能塌掉了,但實際上,韓岡現在只打算跟契丹拼消耗,收買其國中各部,拆掉契丹人的台。等到契丹根基被毀,剩下的工作才會是順水推舟。

  韓岡現在考慮的是官制。

  華夏官制,源自禮記,傳說由周公旦設定——也有可能是春秋戰國的某一位書生拍腦袋的結果——這一制度,從頭到尾都是在為『家天下』所服務。

  不論時代如何變遷,帝室如何更迭,官制體系的根本沒有發生改變。依然都是建立在天子為核心的統治制度之上。

  在韓岡看來,想要根絕皇權對國家的控制,官制革新是必然——這是明面上的。私底下對韓岡來說,通過官制更迭,也能夠更好的掌握住官僚體系。

  只有自己親手建立的一套體系,才是最為趁手的。在變動的過程中,升降進黜也更為簡單,更能契合韓岡之意,減少許多因權衡而不得不妥協的人事安排。

  而這件事,他還沒有對外公開,甚至只在自己心裡去計劃,準備等到戰爭大局已定的時候,再行發動。

  正是戰爭之時,現在韓岡還不打算弄得京師震動,官場動搖。

  想要在京師之中守住秘密,基本上就像是用網眼很寬、繩子卻不怎麼結實的漁網捕魚,比網眼小的魚全都穿過了漁網,而穿不過網眼的大魚,卻能夠憑借自己力量掙脫漁網的束縛。

  永遠都不會有多數人的秘密,只有屬於一個人的秘密,才是真正的秘密。

  還要多久才能公佈這個秘密?韓岡還不知道,但他知道,這一天已經離得不遠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10:42
第159章 京師(二)

  田壟上,一臺蒸汽機正轟轟的噴著煙氣。

  旁邊一名小工,正用不斷向爐膛中填充著柴草、木料,保持鍋爐裡的水溫。

  滾水發生出蒸汽,驅動著活塞。在氣缸中來回往復的活塞又推動著曲軸,讓一隻飛輪急速旋轉。一條皮帶環成一圈,一頭圈在飛輪上,另一頭則是一隻轱轆。

  飛輪旋轉著皮帶,皮帶又捲動著轱轆,將一條長索不斷收緊。長索繃得筆直,拖著一具重型犁,嘩嘩劈開土地。

  深層的黃土被犁刀翻了上來,裹著黑色灰燼的表層泥土則被埋到了下面。

  一具重犁足有三步寬,沉甸甸的至少有百斤之重,下方十二支犁刀,深深的扎進田地裡。尋常馬牛沒有五六匹,根本扯不動這樣的耕犁。但這具重犁在蒸汽機的驅動下,卻彷彿熱刀切過牛油一般輕易。

  當重犁被牽扯到田畝靠近蒸汽機的這一頭,就有人鬆開轱轆上皮帶的連接,解開犁頭,重新將已經幾乎全數纏繞到轱轆上的長索扯出,一路拖到對面的田壟前,繞過一支深深紮在田地裡的樁子,再返回來接上犁頭。

  而蒸汽機也被推著向前方挪動了幾步的距離。當蒸汽機再次旋轉起轱轆,就又開始扯動重犁,向著對面的田壟耕犁過去,圍繞著樁子繞過半圈,再返回來。

  如此反覆,在韓岡抵達的時候,十二三畝的田地已經只剩下小半還保持著完整的黑色。

  就在這一片面積十二三畝的田地旁,還有一片面積相近的田地。兩邊同時開始犁田,不過這一片是由兩匹馬拖曳著耕犁,在使用蒸汽機的田地快要耕作完畢的時候,這裡卻還只完成了一半不到。

  「呵,是不錯。」

  當章惇興致高昂的向韓岡發表自己的感慨的時候,韓岡如此回應了章惇。

  他只看了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貓膩。司農寺為了體現蒸汽機的作用,在其中還是做了點手腳。

  「何必如此。」看出韓岡的真實想法,章惇笑著對韓岡道,「馬力牛力有其極限,機器是沒有的。現在只能勉強打個平手,並不代表以後還會輸給牲畜。」

  章惇搶著說完韓岡常說的話,韓岡也只有苦笑了。

  兩位宰相的眼前是一片斑駁的黑色,這是剛剛燒過秸稈的痕跡。

  這一片種植占城早稻的田地前兩天便已收割完畢,殘餘的秸稈被焚燒之後,就開始翻耕。

  如果是普通人家的田地,不會這麼快就進行翻耕,總會到快播種前才開始。

  甚至可以說秸稈都不會燒,京師中多用石炭不假,並不代表普通百姓會寧肯外購石炭燒灶,而不去用不要錢的秸稈。
  
  但這裡是隸屬司農寺的試驗田。在種植工作上,從不會吝惜人力、物力。秸稈焚燒可以殺滅害蟲,同時草木灰還能還田,當然焚燒了事。

  自從章韓秉政之後,原本在變法過程中佔據了重要地位的司農寺,就從變法的執行機關回到了老本行上,只負責農林漁牧相關的事務。

  更具體一點的說,就是培育和推廣農牧良種,實驗新興耕作技術和機械,推動牲畜規模化養殖,並進行相關研究。還有農作物和牲畜各種疾病的研究和治療。

  權力比起過去是一落千丈,不過還是能夠擠進議政的行列,而且還能排在中游的位置上。

  司農寺轄下有二十多處農業試驗基地,分佈天下東西南北,西抵北庭伊麗,東達高麗耽羅,北近河套,而南面,舊日最南的一處基地設在交州,今天夏天,在南洋的三佛齊故地也有了一處試驗基地。
  
  此外即將成立的農學,將會是繼明法、明工、明算、明醫四科之後,第五個隸屬諸科的專業性科目。

  更遠處,種植普通占城稻的稻田還是一片綠色,而種植聊田地,則正在收鐮。

  但田地中並沒有鐮刀,由兩匹馬拖動著一臺機器,從稻田中經過,一株株沉甸甸的稻穗就給卷割了下來。

  畜力收割機已經在許多地方開始推廣,隨著輪子的轉動,帶動機械結構,切斷秸稈。

  「什麼時候收割機能載收割之後能順便脫粒就更好了。」章惇滿懷著期待。

  章惇最喜歡看的就是遍佈在田地中的機器,擁有著天下間最多的種植園,擁有著天下間最多的田地,章惇家中,對各種能夠減少人力使用的機器,有著最為迫切的需求。

  「肯定是可以的。」韓岡當然還記得聯合收割機,收割、脫粒、順便還能翻耕,「只是機械結構更麻煩,故障率太高了,暫時還不實用。」

  「什麼時候能將蒸汽機裝上車就像玉昆你說的,和耕犁直接連起來。繩子拖曳雖然也不慢,卻還是差了點。」

  韓岡都感覺章惇在戳自己難受的地方呢,「還要再等等,這可比鐵路上跑的蒸汽機車還要難一點。」

  「要比鐵路上的機車小埃?」章惇道。

  韓岡道:「機器更小,零件可就要更精細了。」

  「還真是慢。」章惇抱怨著說。

  「已經不慢了。」

  「打完遼國能弄出來嗎?」

  「如果多留遼國幾年倒是可以。」

  韓岡說著,與章惇一起往回走。司農寺的官員和基地的官員一串跟在後面,只是不敢打擾兩位宰相,都是遠遠的跟隨。

  田壟上,兩位宰相緩緩走著。章惇問著韓岡,「國子監的情況怎麼樣?」

  「都是些年輕人,一腔熱血不知道往哪裡去,只要給他們指出一條路,當然就不會有什麼怨言。」

  韓岡去國子監,聽了課,聽了演講,同時還發表了一次講話。

  國子監此前鬧出了一場亂子,監中如今正惶惶不安,現在宰相親至,安撫人心,也是不得不為。

  章惇踱著步,望著快要進到田地另一頭的耕犁,「怎麼說的?」

  「不過是把遼國的事說一說,把都堂的想法說一說,開誠佈公嘛,學生們還是很好說話的。」

  「也就是玉昆你。」章惇不覺得除了韓岡之外,其他宰輔能夠壓得下那些張狂的學生。
  
  「倒不是。」韓岡道,「本來也沒什麼大矛盾。」

  不過是學制、課程內容有些變化,正好有了一場敗仗,被人趁機作祟罷了。

  其中作祟最大就在這條田壟上,只要自己和章惇都不再繼續動作,學生們當然不會有更多的意見。

  矛盾還沒有到無法緩解的時候,外部的挑釁和煽動也全數在章惇和韓岡的控制下,甚至就是他們的指使、縱容。當韓岡和章惇決定收手,自然就會風收浪止。

  「現在沒有,遲早會有。」

  章惇說著,和韓岡走過田壟,遠遠望著曬穀場上堆積如山的金黃色稻粒。
  
  「到時候,玉昆你且會如此心慈手軟否?」轉過頭,章惇衝著韓岡笑了笑。

  「那就到時候再說。」韓岡笑道。他早有所備,也有所應對。

  章惇也知道韓岡的計劃和想法,「那就看看滅遼後情況會不會好一點。」

  韓岡點了點頭,他想要做的事,必然會在國中引發巨大的動盪。眼下呂嘉問在京師中的搜捕,只是為了削減一點會趁機興風作浪的人群當新體制確立的時候,舊有勢力的反撲無可避免。

  章惇之前打算引蛇出洞,韓岡會同意也是因為想要盡量降低這些反撲。但壓力始終在不斷增加,必須通過擴張來釋放壓力。

  小池塘中掀起三尺水波已是巨浪,放在大海之中,不過是稍有起伏。中國持續三千年的封建時代,每一次都是用戰亂削減大量人口來減輕人口壓力。

  只要能夠保持擴張的速度不降低,國中的壓力就不會增加到要爆炸的地步。

  交州和南洋的種植園一日,雖然下南洋的漢人死亡率遠比國中要高,是不爭的事實,但下南洋的福建人卻依然絡繹不絕。比起山多田少的家鄉,南洋雖然瘴癘、疾病眾多,氣候也讓人難以適應,但廣闊的土地實在是充滿了誘惑力。

  南洋的糧食產量眼下看來過於龐大,但再過二十年,中國的人口至少要翻一番。

  為什麼以福建商會為核心的南洋殖民者能夠一直忍受國中低廉的糧價,並不只是章惇的約束,他們對人口增長的趨勢也看得很清楚,不要二十年,只要十年,甚至七八年,人口數量就又會有一個巨大的抬升。

  他們是有計劃在七八年間,利用手裡堪稱巨量的糧食,將整個中國的糧食市場徹底控制。與其說是遠見,還不如說是商人對巨額利潤天生的敏銳。

  在這方面,以西北地域為核心的雍秦商會,主要在北方開拓棉田,在糧食生產上,就遠遠不如了。但雍秦商會有雍秦商會的優勢。

  選育良種,改進培養技術,推廣新式農具。雖然工業化的進度還沒到造出化肥農藥的地步,但是對有機肥料也就是糞尿進行再加工的技術,經過多年的研究實驗,總算是有了些突破。

  在後世只能歸類為土化肥土農藥,現在對糧食的增產還是很明顯。

  還有大規模耕作的機械,不斷開發出來。幾家大型的實驗室在大部分人都還在是單打獨鬥的手,就在韓岡的指示下成立了,一開始當然並不成功,但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卻綻放出讓人驚訝的光彩。

  自然學會的成員有很大一部分屬於地主和小地主階層,他們對糧食增產或經濟作物的興趣遠比,鐵路修造沒他們的份,他們也做不來,一般家中有個幾十上百畝地,縣城中有一兩個鋪面。不過農業技術的開發和推動,卻是他們所關心和在意的。

  只要有這些人在,韓岡的基本盤只會越來越大,所謂的壓力,其實卻是在那些因循守舊的人身上。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10:43
第161章 京師(三)

  兩位宰相的車隊從官道上駛過。

  車輛二十乘,騎兵五百餘,前呼後擁,浩浩蕩蕩,於途人人側目。

  兩名儒士立定在道旁,一老一少。

  少者踮起腳,望著車隊過來的方向,帶著幾分好奇,「當是從楊王村司農寺的試驗場過來的。」

  老者形容嚴肅,問道:「可是那一座機耕機收的試驗場?」

  少者笑道:「先生有所不知,現在司農寺的試驗場早就都在用機器了。耕地用機器,播種用機器,收割也用機器,脫粒、碾米、磨粉都有機器用。按報上的說法,人力、畜力,血肉之軀皆有極限,機器則可以不斷進步,直至一日盡耕百畝、千頃,碾米萬石亦為等閒。」

  老者見少者神色,怫然不悅,袖袍一揮,「此事豈可做笑談!富家多擁田土,自耕不及,遂出佃於貧戶。貧戶得其地,方能養家餬口。如今稼穡之事機器盡可代為之,田主又何須出佃?雇五六長工,買三五機器,便可坐等稻麥入倉。試問置佃農於何地?宛轉溝壑,伏屍道旁!」他森然道,「彼輩謂之進步,吾謂機器噬人也。」

  少者慌忙道,「先生所言甚是,學生也以為日後奪佃之事只會越來越多。」

  老者點頭,車隊漸遠,二人又安步當車,沿著道旁的樹蔭向前走去。

  老者沉默的走著,他學生的觀念與他的想法有所衝突,他看得分明。學生閃過的不以為然,更讓他心情黯淡。僅僅上京半載,這心思就為人蠱惑過去了。

  許久,老者問道,「汝在監中,可聞同學間議論二相。謂其安國歟?亂國歟?」

  少者眨了眨眼,看了看老師,決定還是說一點實話:「學生聽人言,二相兵在其手,糧秣不缺,縱有民亂,揮手可平之。況天下四疆皆乏人墾殖,亂民遣送南洋、雲南、西域屯墾,難有大亂。」

  「外即有亂,內如何無變?」老者言辭鏗鏘有力,「若朝堂上下一心,即陳勝吳廣亦難得志。然彼輩禁天子,瞞太后,把持朝堂,天下人苦其久矣。若有匹夫振臂一呼,從者必如蜂起,其二人縱欲保全首領退居鄉里亦難矣!」

  ……………………

  韓岡和章惇絲毫不知相去不遠的地方,正有人說他們日後頭顱難保。

  即使知道,那也是他們日常所受到的無數詛咒之中微不足道的一句,完全不會放在心上。

  韓岡上了章惇的車,今日蒸汽機在農耕上的成功表現,讓他頗有幾分欣喜,「覺得今天的機耕怎麼樣?」

  「像個玩笑一樣,還拿根樁子轉彎。玉昆你說的蒸汽機車呢?」章惇只給出了搖頭作為評價。

  機耕法,在田中翻土的時候的確很快,但轉彎時犁頭就卡了幾次,差點將輔助轉彎的樁子帶倒,等耕犁到了蒸汽機的這一頭,還要人手搬上一次,看起來笨拙得很。

  比馬和牛的確是快了,日常使用的成本也低,維護成本同樣不高,可是對比起韓岡曾經描述過的畫面,今天看到的一切就差了不知多遠。

  「哪裡有那麼快的。」韓岡拿著常年使用的語句,熟練的推搪道,「這是要花時間去研究的。」

  「鍋爐和蒸汽機還連著管子,什麼時候能合在一起?」章惇更是熟練的質問,「玉昆你當初還說過蒸汽機車下田的,已經等了很久了,該不會跟鐵船一樣,要等上二十年。

  「鐵船早有了。」

  「小兒玩具也能算?」

  韓岡曾經對章惇描述過機車耕田的場面,也就是提前了千年將他記憶中的大型機械化農場給描述出來。

  但到現在為止,機耕法依然只是將蒸汽機放在田頭,遠遠的牽著鐵犁走。而京師和秦州天下間僅有的兩家能夠批量生產蒸汽機的機械廠,也只是試著將鍋爐和蒸汽機合併在一起,設法能安在四個輪子的車架上。

  韓岡對此並不著急,依然保持著充分的耐心。

  畢竟僅在兩年前,兩家機械廠也只是在生產蒸汽抽水機,甚至還不能說是蒸汽機。

  之後在設計上有了突破,真正能夠作為動力源的蒸汽機終於出現。但兩家機械廠的重心在此之後,幾乎全部放在行駛在鐵軌的蒸汽機車上,小型化、集中化,能夠用在農業上的蒸汽機,依然還是個難點。目前只能在實驗農場中使用。

  跟韓岡你來我往的說笑了幾句,章惇一笑,從板壁上的暗格中摸出了一瓶葡萄酒來,半瓶鮮紅的酒漿,在透明的玻璃瓶中搖晃。

  拔開軟木塞,章惇又摸出了兩支玻璃酒盞,閒適的給自己和韓岡各倒了一杯。

  他將酒杯向韓岡舉了一舉,輕呷了一口,噴著淺淺的酒氣:「果然只有甘涼產的葡萄才適合釀酒。」

  韓岡這輩子上輩子都對葡萄酒沒有太大的興趣,只虛虛的沾了一下唇,「北庭的葡萄也不差,釀酒的淵源比甘涼還更久一點。」

  章惇三隻手指捏著酒盞,低垂眼簾,看著杯中的血色酒漿,「兩年後能做出來嗎?」

  章惇還是在問之前的農用機器,韓岡搖頭,「這可說不准,得看運氣了。也許明天,也許明年。」

  章惇一揚脖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拿出手巾擦擦嘴角,「那也不用急,免得亂中出錯。」

  看著章惇一口喝下一杯急酒,韓岡一笑,「等蒸汽機車上路,也就能分出一部分精力去開發農機了。」

  章惇極輕微的點了一下頭,神情莫名的緩了下來。

  蒸汽機車上了鐵路,鐵道總局轄下的數以萬計的挽馬就會被逐漸淘汰。到時候,出行就會更加方便,遷居也越是容易,失地農民的怨恨自然不會積蓄到危險的地步。

  就像鍋爐,不裝一個減壓閥,將水悶在鍋裡去燒,最後得到的將會是一個大號的炸彈。如果裝了減壓閥,壓力過大時及時減壓,那麼結果將會完全兩樣。

  韓岡舉了舉酒盞,「早點將遼國打下來,有什麼事就都不用愁了。」

  章惇並不貪心的說,「暫時收服燕雲和遼土就夠了,剩下的可以慢慢來。」

  韓岡失笑,「遼國也就這幾片好地。」

  西京道、南京道、東京道,遼國的這三個行政區,可耕地的數量相當於河北的三五倍。那裡便是章惇和韓岡安排的減壓閥之一。

  還有南洋,還有西域,還有城市中不斷發展的工商業,都像沙子吸水一樣吸取勞動力。

  只要能夠讓減壓閥門暢通無阻,那麼國中的形勢即使有所惡化,也能輕易的鎮撫下來。

  從實驗基地到京城外牆要一個時辰以上,韓岡和章惇就在車上把盞閒聊。

  因為是宰相的車隊,一路暢通無阻。走在前面的車馬,一見到後面的聲勢,都讓道一旁。

  直到接近南薰門的時候,車隊速度忽的就慢了下來。

  過去城門因為要對進出的車馬和行人進行檢查,還要徵收稅金,一向是道路堵塞的重災區,但如今為了保證道路暢通,城門前的檢查幾乎被放棄了。只有前幾天,抓槍手的時候,才加強了一下,隨著槍手主動投案,明面上案件業已告破,為了保證通行順暢,這檢查就又鬆懈了下來。

  現在城門又堵了,章惇和韓岡的隊伍中,立刻就有人上前去查問。

  兩人很快轉回,向章惇和韓岡報告說,是城門上面掉了兩塊磚下來,砸壞了一輛公共馬車。

  車廂沒被砸到,但車伕和拉車的兩匹馬給砸死了。十幾名乘客被扶下來的時候,個個面無人色。尤其是看見了前面的車伕和挽馬的慘狀,好幾個就在路上吐開了。

  指揮交通的交警第一時間就從城門裡跑出來了,他們剛剛從軍巡院中分離出來不久,對待百姓的態度,還是維持了舊日習慣,隨手就用上了警棍。

  幾棍子揮下,幾名壯年男子嗷嗷叫著跑開了,其他人也連忙跟著散去。剛剛驅散了圍觀的人群,韓岡和章惇的車駕就到了。

  當值的交警,值守的城門官,還有一名戴著籐編頭盔的匠師,被領導了兩位宰相的面前。

  「潘泰。」韓岡一口叫出了第三人的姓名,「是你們把城磚弄下來的?」

  開封新城的城牆,基本上被使用的機會不大了。城牆頂端能並行六輛馬車的寬度,也就難免被打上了主意。

  在城牆頂端修一條五十里長的環城鐵路的提案,得到了都堂的批准,在一些非城門的牆段,已經開始道路的鋪設,但城門,因為總是人流洶湧,為了保險起見,這裡的路段正在進行目前為止最為嚴格的安全檢驗。其中的一名分管者,就是潘泰,曾經拜見過韓岡一回……

  潘泰瑟瑟發抖,當他得知兩位宰相車駕就在門外,早嚇得面無人色,要是章惇和韓岡來得快一點,這落下的磚石起步時就要砸在韓岡和章惇的頭上?

  他顫聲叫道,「相公明鑒,落下的城磚並非來自城頭,而是門券啊。下官再如何敲打城磚,也弄不下門券的石頭。」

  所謂門券,就是城門上端的拱形部位,這裡想要掉下來,正常情況下可不容易。

  韓岡向章惇瞥了一眼,如果想要興起大獄,今天這件事完全可以說成是要刺殺兩位宰相,可以幫一下呂嘉問,但作為主持者的潘泰肯定就難逃一劫。

  「叫你們小心再小心,還這麼疏忽大意!真當都堂的話是耳旁風了!」

  章惇厲聲呵斥,但驟然間的放鬆,潘泰差點就癱下來——只是疏忽大意,而不是行刺,一條小命總算是保住了。

  韓岡先沖章惇點點頭,以示感謝,這件事在他們看來只能算是意外,並不像是謀劃,雖然肯定要進行檢查,但沒必要當面懲罰潘泰,得等調查的結果,現在安撫一下才是最好的。

  他對潘泰道,「從今以後,城門段只許夜間檢測、夜間施工。車輛所受損傷,還有人員撫恤,鐵路總局不得推諉,要及時處理。」

  潘泰連連點頭。這些事,不要韓岡說他都會去做的。

  「算了吧,新城城牆本也不算牢靠。」章惇又一句話開釋了潘泰,他笑著問韓岡,「城牆頂上的環城鐵路這就要修了,玉昆,你的蒸汽機車呢?」

  韓岡搖搖頭,打發了潘泰和其他兩人,車隊重新啟動,這是從城門跑出兩人來。

  韓岡和章惇都輕噫了一聲,那兩人,使他們兩個各自所熟悉的親衛。

  親衛分別來到章惇和韓岡身邊,同時遞出了一張紙條。

  章惇展開一看,臉色未變,先驚後笑,嘴角儘是冷嘲,「文彥博上京了。」

  韓岡將手展開,他手中的紙條也是同樣的內容。

  「這老貨,」章惇頭疼的抓了抓下巴,「可別死在京裡。」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10:44
第162章 京師(四)

  【這幾天更新都不行,實在是無顏求票。今天會先把昨天的份補上。這是第一更,之後可能是九千字的大章抵三更,也可能是三章或兩章,反正肯定是九千字,看具體寫的情況了。】

  唐梓明把炭筆壓在嘴唇上,兩隻眼睛盯著他的筆記本。

  方纔他拿著炭筆,在隨身的小筆記本上,將都堂新聞官說的每一句話都飛快的記錄下來。

  現在就在回頭一條條的與記憶對照著來看,確定有沒有記錯的地方。

  對唐梓明個人來說,在這過程中,值得發掘出來進行重點報導的新聞點,自然而然就會浮現出來。

  唐梓明很相信自己看到新聞時的第一感覺,每一次感覺浮現的時候,都會幫助他輕易抓住讀者們的關注點。這種宛如天賦一般的直覺,讓他進入了天下最大的報社,也讓他在競爭激烈的報社中站穩了腳跟。

  『江西,暴雨,太常韓,救災』。

  又下雨了!江西今年的收成算是徹底完了。這是方才速記時,唐梓明腦袋裡冒出的第一個和第二個念頭。

  今年京畿、江淮大澇,各路受災情況嚴重,幾處主產區補種之後只能勉強保證當地口糧,糧價能否穩定,這就都堂下一步的應對了。

  唐梓明想著,隨手寫下『糧價』二字。接著又在韓字上畫了一個圈:

  翰林學士、判太常禮院韓忠彥這個人選也是可圈可點,如果聯想到這幾日呂樞密主持的行動,這一個任命是為了避免韓議政做出錯事,還是以便調查,應該是有些說道的。

  另外,今年的災情,必定對北面的戰事有所影響,影響到至少千萬石的糧食運送方向。按照都堂的聲明,戰爭必然會繼續下去,但會否在今年大舉進攻?還是先穩定戰線,然後等明年後年北進。

  隨手做了一個標記,唐梓明暫時把這個想法放下了,回到江西的暴雨上,韓議政受命主持救災,恐怕也是要借用他的世家子弟地位,能夠拋下顧忌對一些官員下狠手,這一過程中可能會有不少新聞。

  一般來說,都堂還是很歡迎記者幫他們拾遺補缺,抓一抓下面搜刮起來肆無忌憚的官員。

  唐梓明輕輕畫了一條線,或許會去後可以跟幾個朋友說一說,看看誰願意去江西一趟,這可是個難得的機會。抓住了,升職的機會就有了。

  『長江,兩輪船,入役』。

  駐紮在鄂州的長江艦隊,兩艘汽輪船入役。

  聯繫上一條新聞,都堂突然之間將汽輪船配置於長江艦隊,目標不問可知,江西如有亂民,鄂州的駐軍隨時可以出動。

  不過汽輪船真的能派上大用嗎?

  唐梓明有些懷疑,據他瞭解,如今汽輪船還只限於在港口中使用,故障率並不低,要是在戰場上突然壞了,這不是笑話,而是要人命了。

  再下一條,就是昨天驚動京師的新聞了。

  唐梓明在『二相,機耕』上點了點,

  兩位宰相出門,回來時差點被城牆上的石頭砸中。是謀刺,還是意外,這件事比起兩位宰相視察農場機器耕田可是重要得多。只不過,看起來都堂並不想有人關心太多。

  自家報社有多聽話,唐梓明很清楚,都堂說一,報社就不會作二,城門落石的事肯定不會上報導。

  只看著一條,也許都堂要開始大力推廣機耕了。

  想起近日社中傳言,佃農的安置多半會是日後施政的重點,南北方向上,將可能出現數以百萬人的大遷徙。

  正想著事,胳膊肘忽然被人頂了一下,唐梓明扭過頭,就聽旁邊的同行問道,「方纔陳員外說的毛氈,是多少匹?」

  那同行問著,眼睛還勾著看唐梓明的筆記本,只是唐梓明在筆記本上的字跡潦草得只有他自己看得清。

  「三十萬。」唐梓明瞟了眼筆記本確認了一下,就告訴了他。

  這是今天都堂新聞官公佈的倒數第二條消息——密院徵購三十萬匹毛氈。

  毛氈。

  筆尖在紙上頓了頓,唐梓銘在這兩個字上畫了一個圈。

  重點是羊毛。而羊毛的來源,則是重點中的重點。國中的羊毛產量或許不一定夠用,市面上的羊毛氈的原材料,本來就有很大一部分來自於北方。

  唐梓明匆匆寫了兩個字,外人看不懂,只是將這一瞬間的靈感記錄下來,給自己留個提醒。

  剩下的幾條,唐梓明來不及看了,新聞官禮部員外郎陳茂學已經站起來準備走了。

  都堂每兩日有一次的例行的新聞發佈會。

  宣傳這座陣地,自己不去佔據,那就會給敵人佔去。這個道理,從古到今,統治階層無不明瞭。

  過去統治者們採取的辦法,一直都是採取壓制的態度。極端點的是偶語者棄市,普通的就是在刑律中確定傳播流言和揭帖的罪責。

  但這麼做的結果,只是讓流言傳播得更廣,偏離事實更遠,並不能達到訂立法度時的初衷。

  而如今在一步步推動報紙逐漸成為朝野之中各色信息的搜集和傳播的工具之後,過去對民間輿論的高壓政策,同樣是一步步廢弛毀禁。

  朝廷借用報紙來操縱世間輿論,同時還設立了新的職位,加強與報社的溝通。經過了一段時間的磨合和調整之後,所謂的新聞發佈會的基本流程就成型了。

  新聞官出來後就把要公佈的新聞念上一遍,再與記者們稍稍聊上幾句,會議就宣告結束。

  唐梓明跟著新聞官起身。

  「員外!」唐梓明上前問了他準備好的問題,「文老太師上京了,朝廷有沒有說法?」

  文彥博上京了!

  人群一陣騷然,記者們驚訝的望著唐梓明,都想知道這一條消息他是從何處而知。

  被眾多震驚、探尋的眼神圍繞,每一次都讓唐梓明對自家的報社滿溢這自豪感。新聞官不會披露太多內情,不過如果記者有本事,可私下裡再去挖掘一點更加有用的內容。而京師乃至全國最大的報社,總是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其他報社使盡手段才挖出來的消息。

  陳茂學微微皺了下眉頭,「此事非本官所知……」他頓了一下,音聲更冷,「北事正酣,誰有空去理會。」說罷,陳茂學沒有逗留,逕直離開。

  新聞官明明白白的言辭,就文彥博上京一事,給各家報紙定了基調。

  誰有空去理會?

  都堂沒空,開封府沒空,理所當然的,各家報紙的版面也沒空。

  唐梓明歎了一口氣,與幾位同行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這一條新聞在有更大進展之前,只能先放一放了。

  文彥博一向是舊黨領袖,即使是舊黨蟄伏的現在,由他這一面大旗在,還是能維繫一定的人心。這一回他的曾孫文煌仕又掀起了一場大浪,讓都堂都大感棘手,甚至灰頭土臉。舊黨人眾,覺得振奮的不在少數。要說文煌仕的行動背後,沒有文彥博的指使,絕大多人多是不會信的。

  現在文煌仕失蹤,都堂大索天下,又派了呂嘉問主持此案,文彥博在這個節骨眼上上京來,是來找他重孫子的嗎?誰也不會覺得這個老傢伙對尋到文煌仕的下落有任何作用。他上京後會是自辯,還是與都堂針鋒相對,現在也沒人能說得清。

  但有一點,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可以立刻確定——文彥博絕不可能是來向都堂認錯的。

  隨便在京師街市上拉一個人過來,告訴他文彥博就要上京了,再問問他,文彥博這一會上京到底想要做什麼?一百個人中,九十個會回答說肯定是跟都堂過不去。剩下的十個,不知道文彥博是誰,但只要一說是洛陽的文老太師,立刻就會得到一個同樣的回答。

  文彥博在東京士民的心目中,就是那種固執到極點、戲文裡經常會出現的反角,總是想方設法與主角過不去——其中也多有韓岡的功勞,在他的指點下,有一段時間出現在在京師,其中總是少不了一個模式化的老反派,往往姓聞,姓溫,姓翁,姓敬,取諧音或者乾脆就是文彥博家的舊姓。

  更有許多新本的,直接將文家諸子的名諱帶入進去,比如文及甫,有時候是拋妻棄子另結新歡的負心漢,有時候是打流混世的下三濫,有時候是偷雞摸狗的小賊,還有的時候是卑劣無恥的奸臣,相似的只有結局。總之,出場頗多,盒飯領得也不少。

  名氣如此之大,文彥博此次上京,東京士民想來還是會有所關心,作為新聞也不缺吸引力,但新聞官已經劃了線,那麼聰明人都不會試圖去越過去。

  文彥博抵京無聲無息,沒有哪怕一份報紙刊載相關的新聞,直至他入住驛館中,朝堂也沒有派出任何一位官員與他接觸。

  年紀老大的文彥博,孤伶伶的坐在廳堂中。

  如果是過去,無視都堂的態度,登門造訪的老友還會有幾人,但如今京師內正徹查都堂一案,作為關鍵人物的文煌仕逃竄不知去向,呂嘉問抓了一家又一家,瘐死獄中的已經有六七人,誰也不敢在這時候以身犯險,把自己和全家都牽扯進去。

  文維申臉色難看的走進入住的小院,他從外間經過,聽到了好些閒言碎語,甚至都不避讓他。

  『文煌仕說不定都變成了鬼,哪裡找?』

  『文太師土都埋到脖子了,離變鬼也不遠了。說不定還真能看見他重孫的鬼。』

  這幾句就是在門外聽到了,差點讓他氣炸了肺。只是當他走進廳堂的時候,立刻就換了一副神色。

  文彥博宛如石像一般坐著,兒子進來後才有了點氣息,「送走了?」

  文維申點點頭。

  「說了什麼沒有?」

  文維申搖搖頭,「只是讓大人不要擔心。」

  他剛剛送走的那一位——受都堂之命前來安撫的老友,帶來了都堂的話。

  『都堂不認為太師會對曾孫的情況瞭如指掌,文煌仕的罪責不會牽扯到太師的身上。都堂也不會允許提審太師的情況出現。』

  這幾句承諾,保證了文彥博不會受辱於小人,但這是對卸任宰相的優待,是為了他們自己,而不是對文彥博這個人。

  文彥博現在越發的確信,只要自己一死,文家就立刻會覆滅。

  都堂是不得不給他這位曾經做過宰相的老臣留一點餘地,但不會給他連監司主官都沒做過的幾個兒子留下半點人情。他們已經不夠資格去讓宰相執政看顧他們。

  文家或許真的要完了。文彥博現在就是在掙命,只要他能夠活下去,也許還能看見轉折的機會。

  「大人,下面該怎麼做?」文維申問道。

  「章惇、韓岡不用去找了,拜見一下呂嘉問。」文彥博撐著枴杖起身,顫顫巍巍的問兒子,「延之那邊可有回信。」

  「這正是兒子想要說的。」文維申低聲道,「延之前兩天就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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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京師(五)

  「包永年失蹤了?」唐梓明驚訝的問。

  隔著一張桌子,丁兆蘭瞥了他一眼,笑了起來,「俺還以為你們這些包打聽早知道了。你們的耳朵,」丁兆蘭把手掌比在耳邊,招了招,「總是伸得那麼長。」

  「如果我們拿的是朝廷的俸祿。」唐梓明反應敏捷的回復道,許多時候,面對武夫的挑釁,身上的文人習氣讓他好鬥如公犬,「沒問題,該知道的我們都會知道的,不會讓朝廷的每一文錢白花。」他攤開手,「如果我們不能對得起報社開的每一文工錢,不是我們被報社開革了,就是報社被我們啃倒了。」

  同樣的把手放在耳朵旁扇了扇,唐梓明笑著︰「你知道的,記者通常總比快班更早趕到案發現場。」

  「那是因為衙門從來不會給快班配馬,而你們記者總能拿著車票去報銷!」丁兆蘭憤憤不平捶了一下桌子,咚的一聲,引來了不遠處掌櫃不滿的視線,「還有該死的信息費!」

  「這難道不是好事?」唐梓明得意的揚起眉毛,「信息費讓東京士民總是能夠得到最新最全的新聞,也能讓他們把身邊的新聞事件分享出去。別以為只有好處,報銷車馬費的前提,是得附送一篇好報導。沒有的話,那就什麼都沒有。」他瞅著丁兆蘭,「小乙哥,沒有誰的工錢是白拿的。報社給錢給得爽快,那要案們有兔耳朵,狗鼻子和賽馬腿,聽得遠,嗅得靈,跑得快。」

  「好吧,兔子的耳朵,狗的鼻子,賽馬的腿。」丁兆蘭想像了一下,把幾件零件與眼前的唐記者組合在一起,忍住笑,「能告訴俺,包永年去了哪裡?」

  「方纔不是說了嗎,朝廷又沒發俸祿給我,我有什麼必要去盯著一個國子監生?倒是你們。」唐梓明冷笑,「文煌仕的表叔、同窗,跟槍擊案牽扯不清的國子監生,你們就讓他莫名其妙的失蹤了?」

  「這個新聞你要不要了?」丁兆蘭乾脆地問。

  「我現在在都堂守著新聞。」唐梓明游刃有餘的搖了搖小筆記本,差點就要把兩條腿蹺上桌,表示自己的毫不在意,「難道小乙哥你不是特地來跟我說這件事的?」

  丁兆蘭欠身靠前,壓低聲音,「俺前天才見過韓相公。」

  唐梓明眼神閃爍了一下,艱難的搖頭,「太高了,摸不著。」他盯著丁兆蘭,有些生氣,「丁小乙你也別誆我,韓相公的事,私密的你不敢說,公開的,我都能查得到,拿韓相公勾我作甚。」

  丁兆蘭露出神秘的笑容,「那韓四衙內呢?」

  唐梓明搖頭,「我打過照面的。」

  丁兆蘭怔了一下,神色沒那麼穩當了,他本想用包永年的事釣上唐梓明,沒想到這條魚始終不肯上鉤。

  「再加一條新聞!」他不得不把魚餌再加了一倍。

  「得滅門案那個等級的。」唐梓明強調道。

  丁兆蘭苦笑,「這可不容易遇到……」又點點頭,「也罷,就答應你。」

  「好!」唐梓明一聲叫,「不愧是義薄雲天的小乙哥,當真爽快!」

  「來。」他舉起茶盞,強拉著丁兆蘭踫了一下杯,把茶水一飲而盡。

  丁兆蘭喝了一口茶,淡淡的苦澀味在口腔中瀰散開來,就像他現在的心情。明知道來找這一位,肯定會被敲一番竹槓,但現在其他地方都沒有線索,只能過來找這位能從死人身上刮出大新聞的記者。

  雖然唐梓明還年輕,但是在記者行業,已經頗有令名,能從小報社跳去天下最大的報社,又能在競爭激烈的頂級報社中成為常駐都堂的記者,唐梓明的能力和人脈自然是出類拔萃的。

  「好了。說說看這件事吧。」唐梓明道,「包永年什麼時候失蹤的。可知道他失蹤時發生了什麼事?」

  「就是什麼事都沒出才有問題。」丁兆蘭回想三天前就已經空無一人的宿舍,到昨天確認失蹤,這麼長的時間,每一條線索追蹤到最後,都是一團迷霧,「包永年已經失蹤三天了。」

  「虧你們瞞得住。」唐梓明嘖嘖兩聲,三分驚訝,三分贊嘆。

  普通百姓失蹤三天,官府沒動靜還好說,包永年的身份可不一樣,別說失蹤三天,就是失蹤半天,都堂就該催促快班、行人司和軍巡院動起來了。動靜一大,那京師裡面就別想瞞過消息靈通的記者。

  「是不是被人抓走了?你覺得會是誰?」唐梓明指了指東面,那邊有開封府衙,有都堂。

  「這邊抓人的都是正大光明的抓。」丁兆蘭搖頭。

  「可不一定。或許是那一位……」唐梓明無聲的作了呂字的口型。

  「只要是衙門出手抓人,俺肯定能找到線索,一路探過去。」丁兆蘭平靜得彷彿在說一件人人皆知的事實。

  他有著充分到甚至有些過頭的自信,如果包永年只是被抓走,即使是秘密抓捕,他也能找到蛛絲馬跡,一路追蹤過去。可是他完全沒有發現線索。

  「那就有可能是逃走了。」唐梓明交疊起雙手,「就像他的表佷兒一樣。」

  「或許吧。」丁兆蘭拿起茶盞喝了一口,文煌仕的下場,他除了在韓岡面前說過之外,誰也沒有透露。

  「如果他逃走的話,會不會去找文煌仕了?」唐梓明說著自己的猜測,情緒明顯的為自己猜測激動起來,「他肯定是去找文煌仕了,文煌仕能逃走,肯定是得到了他的幫助。」

  「有可能。」丁兆蘭悶聲說道,「不過也不好說。事實到底如何,只有把人都抓住了相互對質才有可能弄清楚。」

  「沒線索怎麼抓?」唐梓明笑,「要是能抓住包永年的尾巴,說不定就能一路找到文煌仕。」

  丁兆蘭只是應了一聲。

  唐梓明興致莫名高昂,他猜度著,「文煌仕能在京畿大搜中躲藏到現在,肯定有人遮掩,也許還不只是包永年,或許還有其他人。比如文家在京師的親友。」

  丁兆蘭已經感到詭異了,唐梓明的性子尋常絕不是現在這樣,他總是禮貌中透著拘謹。

  「你知道了?」丁兆蘭盯著唐梓明臉上的神色變化,疑問變成了肯定,他驚訝的,「你知道了!」

  「這個可是大新聞……如果能深挖下去的話。」唐梓明帶著濃濃的遺憾。

  「這裡面的水深得很,不知道有多少風險。」丁兆蘭警告唐梓明,「俺可不想給你收屍。」

  「我做記者多少年了?什麼樣的場面沒經過?」唐梓明自負的說著。

  『你要真見過就好了。』丁兆蘭想著。因為職業的關係,他平日裡見到的各種各樣血腥的場面實在是太多。這些所謂的記者見過的連十分之一都不到,只是這話他咽在肚子裡沒說出來。

  「說回到現在的案子。」丁兆蘭道,「包永年失蹤時候,俺們是當天中午得到消息的——他的同學因為包永年早上曠了一節不該曠的課,覺得不對,所以立刻就報官了,等俺們去查的時候,發現就連桌上的早點都只啃了一口,而且是確定無疑由包永年自己去買的。」

  「也就是說,他失蹤的時間點已經確定了?」唐梓明仔細的聆聽,然後發問。

  「的確是。但有一點讓人覺得奇怪。」丁兆蘭皺著眉頭道。

  「哪一點?」唐梓明立刻追問。

  「包永年是在國子監中失蹤的。並非離開學校之後。」

  唐梓明緊閉上眼,旋又睜開,眼瞳中彷彿有光芒在閃爍,「國子監的防衛很強。」

  「尤其是在都堂槍擊案之後,進出學校難了許多,進出都要在門口登記。而包永年,並沒有他離開學校的記錄,甚至沒人發現他離開宿舍,因為是一座小院,外面一直有人經過,沒人看見他出來。」

  唐梓明深思著,審視著,「也就是說,這一個大活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莫名其妙的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沒人知道他是如何離開宿舍和學校。」

  「沒錯。」丁兆蘭點頭。

  「還有呢。」唐梓明不滿足的問,「線索不會只有這一點吧?」

  「其他可能的線索我都查過,能確定的就只有這一點。」

  看見唐梓明拿出筆記本仔細記錄,丁兆蘭站起身,「好了,包括前面說過的,俺知道的就是這麼多。如果查到了什麼,及時知會俺。」他匆匆說道,顯得很忙的樣子,「俺得先走了,還有幾樁案子要查。」

  說完順手將剩下的茶點拿了幾塊,這就要走。

  「等一下,小乙哥。」唐梓明連忙起身,叫道。

  「你要知道的東西俺已經給你了,再多也沒了。」丁兆蘭在樓梯口回頭,「還有什麼要問的?」

  唐梓明仔細又飛快的觀察著丁兆蘭,突然問道,「白玉堂現在在何處?」

  丁兆蘭眨著疑惑不解的眼楮,「誰是白玉堂?」

  唐梓明放下試探,走近了,直接低聲問道,「那白澤琰呢?!」

  丁兆蘭臉色微變,「這些事兒,你不該問的。」

  雖然被拒絕了,但是從丁兆蘭的反應中,唐梓明已經得到了答案,「看來他的命是保住了。」

  丁兆蘭又眨了眨眼楮,比方才更加仔細的打量了唐梓明幾眼,嘆息道︰「看來再過不久,你也能拿到一枚銅徽章了。」

  「不敢當。」唐梓明略帶自得的的說著。

  「希望這一回能盡快破案。」丁兆蘭帶著期盼。相對他注重的方向,唐梓明這邊也有相同的優勢,只是針對的對象有所區別。如果有唐梓明的幫助,要找出包永年的去向,的確容易許多。

  唐梓明點頭,道︰「有什麼有用的消息,我會第一個通知小乙你的。」

  「多謝。」丁兆蘭拱手行了一禮,「告辭了。」乾脆了當的丟下兩句,丁兆蘭轉身離開,這一回還是真的走遠了。

  唐梓明卻回到桌旁坐了下來,打開筆記本,用炭筆匆匆寫了幾行草字,這才叫過店小二,結賬離開。

  ……………………

  包永年莫名失蹤,在不知情的人群中,他很可能與文煌仕走了同一條秘密道路,離開監管嚴密的京畿之地。

  但在知情者中,包永年的失蹤卻分外讓人困惑。他的前途,他的門第,在國子監中都讓人羨慕,他甚至沒有被牽扯入文煌仕的案子中,如果是主動失蹤,他為何如此做,又是如何做到的,如果是被動的,又有誰有這麼大的能耐?

  不過終究也只是一名國子監生,即使他是昔年名臣包拯之孫,可是包拯之後,包家就中落了,即使他有何不測,也比不上文彥博的曾孫文煌仕更加受人矚目。

  韓岡注意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是五天之後。下面將消息呈遞上來,可以說十分的及時,就在失蹤的第二天。但並沒有被歸入急件之中,使得韓岡直到今天才看到。

  也許是去見文彥博了?

  不知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了文煌仕的下場。

  韓岡只把這一條消息看了一遍,把這件事記下來,就放下了。

  他要關注的事情還很多,儘管包永年與文家和文煌仕關聯不淺,又是自然學會的特別成員,但畢竟還只是一位國子監生。

  韓岡僅僅是在文件上批注了幾句,要下面的人仔細搜尋,盡快將包永年找回來。如果已經被害,那麼一定要將兇手給找到。

  他關注的重點,一直都是放在北方,放在河北,放在河東,放在更北的地方。

  「相公,這是雄州發來的急件。」一名堂後官拿著新到的軍情急報呈送過來。

  韓岡接過來,入手就是一沉。兩份公文袋,一厚一薄,厚的有半寸多,薄的只有一兩頁的樣子。

  已經經過通進銀台司和中書檢正的處理,對內容作了總結,貼了黃頁在上面。

  厚的公文袋,外面貼著請戰的標籤,參與軍官的姓名、官職都用蠅頭小楷寫在上面。韓岡打開公文袋,將裡面的請戰書抽出來,隨手翻了一翻,的確都是雄州乃至整個高陽關路的將校們的請願,志氣高昂的要北上作戰,收復故土,其中甚至還有不小的一部分是血書。

  這是對都堂之前在邸報和報紙上發表的公開聲明的回應。都堂要將戰爭進行到底,要將遼國徹底消滅,要實現祖先未盡的夙願,要為子孫爭奪生存的空間,那麼下面的軍漢們當然要體會相公們的心思,踴躍求戰,免得都堂唱獨角戲,不免太過難堪。

  這段時間,從京畿開始,由近及遠,京東、京西、河東、河北、陝西,各路的文武官員,都紛紛上表,表示全力支持都堂的行動。更遠的隴右、寧夏,河東邊境還沒有請戰書傳回,但那也只是時間關係。

  韓岡沒怎麼仔細看,就將所有的請戰書都裝回到公文袋裡。太多了,根本沒有一一細看的時間。一時間送進都堂的請戰書數量之多,已經可以用石這個重量單位來計算了。

  而且下面的人會幫他處理。中書檢正官正依從韓岡的命令,從這些請願書中,挑選出那些具有真情實感,更像是武夫衷心之言,而不是經過文士進行文辭修飾的文章出來,安排各家報紙,以及邸報中發表出來。

  必須要讓天下人都知道,願意跟隨都堂行動的是大多數,進攻遼國是大勢所趨,即使有人心有猶疑,即使有人想要恢復原狀,在這一番輿論攻勢,就不敢隨便開口。

  拿起另一份公文,貼黃上的內容就不是請願而是請求了。比起前面的請願,這一份公文,對戰爭更加有意義。這是要求都堂為高陽關路補充糧草和各色軍需物資的申請書。

  韓岡從上到下匆匆瀏覽了一下,對比了檢正官在貼黃上留下的有關高陽關路軍需物資的舊有數據,大筆一揮,就將彈藥、裝具照需求全額補足,但糧草、藥物上,韓岡直接就按舊檔打了個五折。

  這個數量,防守足矣,進攻則不足。

  只是韓岡也沒打算那麼快就進攻。

  今年大舉進攻遼國的可能性並不高,確切的說,根本不可能。

  對比起過去的十年,今年算得上是一個大災年。都堂要留下大部分糧食,以保證各災區的災民救濟,同時也為了打壓糧商,必須要有充足的糧食來做本錢。

  都堂想要做的,或者說能做到的,如果只是維持對遼作戰的態勢,僅僅是邊境上的衝突,能提供給河北和河東的物資,還是可以支撐的。

  當然,這並非是讓遼國有喘息的機會。

  戰爭就是戰爭,即使僅僅是靜坐戰爭,即使每一次的衝突不過是百多人,幾百人,但邊境上要駐屯比平常更多得多的軍隊,囤積比平常更多得多的軍需,對國力的消耗還是要遠遠超過和平時期。

  遼國無力進攻,又等不到宋軍進攻,還不能乾脆放棄邊境上的戍守,雙方上萬里的國境線上,近百萬人的對峙,日日夜夜都在大量消耗遼國的國力,就像得了癆病,得了癌癥,人一時不死,卻是眼見著就瘦了下去。

  遼軍夏日展開的攻勢,沒有大規模的穿插突進,對軍馬的消耗並不算太大,使得大部分馬匹還能保證元氣。

  但隨著秋天的到來,前線上數以萬計的軍馬,如果不能及時養上秋膘,那麼今年的冬天,明天的春夏,都很難繼續作戰了。

  軍馬養膘,要麼就是地域遼闊的草原,要麼就是充裕的草料,也就是必須要讓軍馬在秋日始終都能夠吃飽。

  短時間內,餵飽這些軍馬,憑借多年的積存,加上從南面鄰居掠奪而來的收穫,並不顯得太過困難,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積存糧草不斷消耗,完全不足以彌補秋冬需要的缺口。

  既然遼國如臨深淵,面臨如此嚴峻的問題,作為一位合格的敵人,不把他們向深淵方向上再推上一步,就實在是對不起敵人這個名號了。

  韓岡剛剛簽署了一份軍令,要求北海艦隊加強海上封鎖,徹底斷絕日本諸島與大陸的聯繫,絕不允許日本的一粒糧食運入遼國本土。

  日本的產出雖不多,但對於遼國的軍需不無小補。

  還有高麗,高麗北部多山,山路崎嶇,轉運不便。南部平原上的糧食,遼國近年來都是通過海運運抵遼東。

  但現在北海艦隊控制了渤海、黃海以及高麗日本之間的航路。只要做好封鎖的工作,遼國能夠從兩處新疆得到的補給,完全能夠大幅減少到過去的十分之一。

  今年的秋冬不是合適的時候,夏天的戰鬥耗去了河北河東兩路將士們大量的精力和戰鬥欲望,這半年,將會被用來休整和訓練,同時為庫房補足之前消耗。

  在半年之中,要維持住士氣,要保證官兵們現下的戰鬥欲望不至於消退,就必須維持一定烈度的戰鬥。邊境上的摩擦、衝突不能停止,每日的訓練,甚至是一輛輛運進倉庫的糧車,都會在某種程度上提醒著士兵們,戰爭並未遠去,只是處於序曲。

  在韓岡和章惇的計劃中,來年的春天將會有一場大的會戰。

  在冰消雪融的三月開始攻擊北方,四月突破防線,五月的時候,將戰旗插在燕京城頭。

  在計劃中,一切順利的如同幻想一般。

  但半年的時間,足以更加削弱遼國,同時讓參戰官兵的士氣和戰鬥力恢復到巔峰。

  看起來猶如幻想,但實際上,還是有著充分的成算。

  為了達到這個目標,這半年的時間裡面,韓岡、都堂,甚至整個朝廷,能夠休息的日子都屈指可數。

  為了消滅遼國這一百年之敵,這半年的時間,將要用上整個國家能夠調動的所有的力量去進行準備。

  任何想要干擾這一過程的人或團體,當然會得到他們應有的下場。

  「相公。」貼身的堂後官又進來稟報,這一次帶來的不是公文,他低聲在韓岡耳邊,「文太師又去拜訪呂樞密了。」

  啪的一聲,韓岡丟下筆,長久工作帶來的疲勞,讓他的忍耐力下降了許多。

  「相公?」堂後官被嚇到了,帶著顫聲。

  「沒事,你下去吧。」韓岡吸了一口氣,將筆拾起。

  現在還不是出手的時候,還是看看呂嘉問會怎麼做,看看他,聰明還是不聰明。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10:46
第七卷 用六之卷 第164章 京師(六)

  「望之留步。」

  「太師慢行。」

  呂嘉問立於階下,目送文彥博登車遠去。

  這是文彥博第二次登門造訪,目的還是為了他曾孫的下落。

  文煌仕到底去了哪裡,別人不知道,呂嘉問又如何不知?早就連骨灰都不存在了,

  而他今天與文彥博一番對談,從言辭中,呂嘉問發現,文煌仕的死訊,文彥博怕是也已經確認了。

  只是問題就來了,到底是誰殺了文煌仕?他們殺文煌仕又是為了何事?

  文彥博不會不去想這兩個問題,而這兩個問題,只要深入思考下去,都堂、呂嘉問都脫不開干係。

  文彥博會否為子孫報仇雪恨?如果他有那個能力,相信一定會的。即使沒有文煌仕的事,如果文彥博能夠掌權秉政,他所敵視的都堂,尤其是韓岡、章惇兩位宰相,哪一個都不會有好結果。

  呂嘉問往院中走,回憶著方才以及前兩天前的交流,試圖確認其中有沒有會暴露太多信息的內容。

  他本不當理會文彥博。呂嘉問想。

  狐狸若是活到他這個年紀,已經可以成精了。

  文彥博的年紀,即使他沒有一個官身,也足以博得大眾的尊重了。何況他還是一個宰相。

  只是文彥博沒有享受到他的年齡給他帶來的巨大好處,反而多了許多流言蜚語。

  比如采戰之法,比如精怪化人,比如千年獾精。

  最後一條,就是傳說文彥博是千年獾精投胎。

  這個消息傳出來時,呂嘉問聽說,老頭兒被氣了個倒仰,緩過氣來後就大罵道,就算是千年精怪,那獾精也該是王安石才對。

  世間傳言,王安石出生時,家人曾見一狗獾竄入產房後了無蹤跡,故而王安石小名便被起做獾郎。故事真偽難知,但王安石小字獾郎卻是千真萬確。

  真要說起來,千年獾精的名號,的確是王安石比文彥博更加合適。

  但誰讓文彥博如今不得勢呢?

  他幼時灌水取球的故事,傳到如今,已經變成了文母產房待產,其時文家院中有巨樹,樹下有洞,獾入洞中,文家家人在院中灌水入洞捕獾,獾從洞中出,竄入產房中,文彥博由此而誕。

  這等於是將文彥博灌水取球的故事,與王安石乳名的由來糅合在了一起。

  民間傳說也多半如此,二郎神的故事,紫姑神的故事,碧霞元君的故事,都是許多傳說糅合一處,甚至彼此的事跡相互借鑒。

  仁宗年間名揚荊湖的何仙姑,能知生死、斷休咎,逆知禍福,多有士人造訪,甚至知州滕宗諒也曾拜訪過他。

  歐陽修曾說何仙姑晚年羸瘦,面皮皴黑,第一衰媼,其死後,衡州奏云,『仙姑死矣,都無神異』。

  可今日傳說的何仙姑,則是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卻是把《洛神賦》給抄上了。

  不論傳說的源流何來,一旦傳播開去,在民眾心目中先行留下一個烙印,之後再怎麼辯駁都無用了。

  王安石的乳名在民間並不知名,而文彥博千年獾精的名號卻是散佈到天下四百軍州去了,被栽上之後,就再難挽回。

  獾性躁,怒時縱虎豹亦敢觸之,這脾性跟屢屢與都堂為難的文彥博實在是太像,兩相對照,相信傳言的越發多了起來。

  普通百姓只是知道,文彥博總是與都堂過不去,卻絲毫不知文彥博到了後期其實是被逼無奈,甚至在家裡做縮頭烏龜,還是要被朝廷敲打。

  文彥博這一回實在是沒有半點機會,都堂可以給他這位老宰相留下一點餘地和情面,但是文彥博還想興風作浪,就完全不可能了。

  呂嘉問是真正的孤家寡人,韓岡和章惇將他從都堂裡面派出來,明面上給予了極大的權力,可以在京師之中,隨便搜捕任何人,即使是貴為翰林學士,也同樣得在規定時間去規定地點交代問題。

  但實際上呂嘉問的職權範圍已經被瓜分殆盡,回去後能不能拿回來都是兩說,更不必提能不能回去了。

  與一個孤家寡人比起來的話,更加可憐的是兩個孤家寡人。對外他們依然是無人管照的孤老,對內兩人絕無合作的可能。

  文彥博脾氣太硬了,呂嘉問也差不多,至少不會比文彥博更軟。真要合作起來,還不知是誰吞誰。

  「樞密。此老必包藏禍心,要謹慎才是。」呂嘉問的副手在旁提醒著。

  從呂嘉問決定接受文彥博拜見的時候,他的副手的臉上明明白白的就寫著不贊同。

  但是決定權還是在呂嘉問的手中。

  「我知道。」呂嘉問道。

  文彥博本來就是居心叵則,一直以來都是如此。呂嘉問現在是破罐子破摔,故而見了他兩面。

  這並不意味著他要給文彥博留下情面,從他與文彥博的會談中,呂嘉問確認了文彥博並非與他族中結交的匪類沆瀣一氣,但文彥博明裡暗裡的對他進行招攬。

  呂嘉問當然是不屑一顧,即使文彥博一轉眼拿出各種好處,但常年離開京師,文彥博能拿出來的好處,其實只是一張空頭的匯票。如何會放在呂嘉問的眼裡。無論如何,沒有一個進士頭銜的他,在文彥博想要恢復的陳年舊規上,永遠也不可能做到宰相的位置上。

  相反地,呂嘉問作為樞密副使,積年的都堂成員,能夠做到的事就多了。而且是很多很多。根本不需要投效文彥博

  ——前提是,他還能繼續得到章惇與韓岡的信任,而這一點,偏偏是最難的。

  「去準備一下。」呂嘉問對副手道,「這一次陪文老太師先攻上京,他還以為找一干學生來幫忙,文維申身上不會很乾淨,」

  沒認會懷疑文維申能做到什麼,但文維申會做到什麼,就是另外的一件事了。

  不過就像呂嘉問不在乎文彥博到底是轉著什麼樣的心思,他也同樣不去在乎文維申內心的謀劃和打算。

  「只要把人抓到就好,不要驚擾到文太師。」呂嘉問吩咐道,「等抓到後,問一問文煌仕下落,問一問他的父親現在到底在想些什麼。」

  御史台獄都快要給呂嘉問填滿了。

  呂嘉問這段時間,順籐摸瓜,一口氣抓了七八戶。前一個才供出來,立刻就跟著下一步將人拿獲。

  好幾位宗親貴冑在獄中打熬不過,招了。最後其本人被判斬首,以天家骨肉的身份減輕兩等刑罰,允其服毒自盡。其妻兒親眷,則是被發配邊疆,遇赦不得歸。

  從審結到處刑,滿打滿算不超過三天,對比起一般的刑案來,呂嘉問所負責的案件,即使有人在外想要爭取一下,設法搭救,時間上也來不及。

  這就是速度。

  呂嘉問用他最快的速度,在京師中建立一個態度和手段同樣強硬的刑法官為主的群體。

  台獄中的空位,出現一個,就會被填上一個,就像是京師裡的從屬於太醫局的醫院,那裡的門診也常常排隊。

  不過兩邊的排隊,一個向死,一個則是求生,彷彿一個啞鈴的兩頭。卻有一種因果循環的味道。

  「鶴頂紅快要用完了。」回來坐下,副手對呂嘉問道。

  呂嘉問驚訝道,「我怎麼記得,之前還有不少。」

  鶴頂紅是毒,也是藥。但不論是用作藥物,還是用在反對派身上,都是極少量,哪裡可能好幾兩的藥物一轉眼就不用了個精光?

  為了避免毒藥為人所竊,拿去害人。每次取用藥物,都要登記稱重,從上到下一絲不苟。用得稍多了,立刻就會引起關注。

  「之前淮陽的那一位一直威勢不減,總是需求太多,不得已,讓他吃了二兩。」

  好吧,這就是吃藥量太少,藥性太差,使得不得不加量。不過這個量,也未免太讓人哭笑不得了。

  「二兩?」呂嘉問冷笑,「莫說鶴頂紅,就是吃鹽,一口氣吃二兩也是要死人的。」

  呂嘉問曾經在都堂閒聊中從韓岡那裡得知,所謂鶴頂紅,不過是不純的砒。霜,要說效果,的確是有,但終究還是比不上經過提煉的砒。霜。

  雖然他與韓岡關係不睦,但相關的知識,呂嘉問不會排斥。

  「乾脆你們以後給人喂鹽好了。直接灌下去半斤,什麼人都活不長。」

  副手訕訕的,這件事的確是他沒辦好,走了藥性的鶴頂紅,就應該盡早換新,而不是勉強使用。

  「快去抓人。」呂嘉問不耐煩的趕人,「動動腦筋,想想,怎麼才能在文彥博面前把他的兒子給抓走。」

  這一天,一個消息驚動了小半個京師。

  老太師文彥博帶上京師的兒子文維申被抓了。

  文彥博一氣之下,臥床不起,而他的兒子,則進了近日來,人人聞之色變的御史台獄。

  有人驚訝,有人稱快,有人等待著後續。

  「文煌仕到底去了哪裡?」呂嘉問站在文維申身前問道。

  『你們到底知道了多少?』這是呂嘉問想問的。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10:47
第165章 京師(七)

  街邊的茶館中,如往日一般的喧鬧。

  七八成的座位上都坐了人。一名說書人坐在高台上,拿著最新的報紙給茶客們分說新聞詳情。

  正說到河東大捷,斬首千人,茶館中就是一片叫好聲。

  丁兆蘭坐在進門口的地方,兩隻眼楮看著街上,耳朵則分心聽著新聞。

  昨天剛剛傳來的捷報,讓京師再次歡騰起來,今天的各家報紙上,都在頭版刊登了這一場捷報。

  丁兆蘭在府衙中,對這一次勝仗的情況瞭解得稍多一點。

  這一仗,出戰的主力其實是折家為主的麟府軍,位置又在河外雲中之地,遠離代州神武方向的主戰場。雖歸屬於河東制置使司管轄,不過已可算是半獨立的戰區了。只看參戰將領中有種姓之人,參與的軍隊還有寧夏路的人馬,就知道這一仗,並不一定是河東制置使的安排。

  但好歹是給河東挽回了一點顏面。

  河北把遼國皇帝打得狼狽而逃,退守國境。甚至有傳聞說遼國偽帝被一箭射中了臀部,最後扮成農夫坐著羊車才得以帶著屁股上的箭瘡逃走。

  這條傳聞,傳得很廣,卻沒有傳播太久,很快就被澄清,指出真正半邊屁股因箭創而爛掉的是皇宋的太宗皇帝。

  此言一出,當然沒有人敢於在公開場合再提及皇帝、箭瘡和爛屁股的話題,不過開封府的百萬軍民,也得到了一個公開接受歷史教育的機會。

  有關遼國皇帝的傳言被澄清了,不過河北的大捷是鐵板釘釘的。相形之下,河東之前的戰敗也就越發的顯眼起來。

  雖說報紙上有解釋是河東官軍在北上出擊的路上,輕忽大意受到了遼軍的伏擊,儘管是失敗了,但無損河東大局。雁門防線依然穩固,神武軍這個雁門關以北的突出部,也依然穩穩當當的掌握在官軍手中。

  可是京師百姓誰當真能放心得下?國子監的學生們更是以此為由,在都堂門前好好鬧了一場,鬧出了一樁大案,更惹怒了都堂,開始手段強硬的整治起京師和朝堂來。

  現在河東終於有了一場勝利,京師對河東戰局的印象也算是有所改觀,不會再擔心遼軍會突破雁門,或是奪走神武軍。

  就像現在的茶客們,開始討論河東的官軍能否乘勝追擊,再接再厲,北上去收復大同,挽回之前丟掉的臉面。

  店小二提著巨大的長嘴銅壺,遙遙一傾,一道弧形的水線便注入到丁兆蘭面前的茶盞中。

  丁兆蘭已經續到了第三杯,臉色越發的急躁。看看擺在櫃台上的座鐘,半個小時過去了,不能再等了。

  正要起身,一輛馬車在門前停下,從上面急匆匆的跳下一人來。

  那人一下車,就幾步走進店中,視線來回一轉,看見了丁兆蘭,這才鬆了一口氣。

  丁兆蘭臉上的急躁,氣定神閑的招小二過來倒茶,「唐家哥哥啊,明明是你約的俺,怎麼反倒是你遲到了。」

  來人自是唐梓明。他兩步走到桌邊坐下來,剛拿起杯子就放下,「換涼茶。」他抬頭吩咐了一句,又對丁兆蘭道,「文太師的兒子被釋放了,不得不去一趟。」

  「他被放了?!」丁兆蘭吃驚不小,他驚訝的追問,「是開釋?不是判罪?」

  「就是放了。開釋。」唐梓明說,「他這運氣,還真是不錯。」

  何止是不錯。

  這段時間來,被抓進御史台獄的犯官及其親屬不在少數。能從中出來的,要麼是準備上法場,要麼就是賜自盡後的屍首,還有就發配離京,能正正經經的開釋出獄,一個都沒有。現在終於有了一個文惟申。

  「還不是看在他老子的份上。」丁兆蘭不屑的說道。

  「宰相家的衙內,就算是過了五十歲,只要宰相不死,還是能有依仗。」

  「文老太師九十多了。」丁兆蘭道,就差說沒幾年好活了。

  唐梓明搖搖頭,「說不定真能活到一百歲。」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丁兆蘭一時嘴快。對那位文老太師,他的看法與開封士民的普遍看法相同,都沒有絲毫好感。

  唐梓明哈哈一笑,接過小兒送來的涼茶,急急的灌了兩大口,把空杯子交還給小兒續水,他壓前身子,低聲對丁兆蘭道,「不過御史台那邊也有消息,說要求文惟申近期內不得離京,隨時等待御史台的傳喚。」

  丁兆蘭眨了兩下眼皮,有些開心,「也就是還吊著他?」

  「就是看在文老太師的份上,也不能讓人犯逃了罪責。」唐梓明義正言辭。

  丁兆蘭點了點頭,問道,「文家的事先放一邊,不知哥哥今天找俺來,到底有什麼事?」

  「不能放一邊啊。」唐梓明微微一笑,只是笑容中帶了點愁緒,「還是跟文家有關。」

  「什麼事?」

  「小乙你自己交給我的都忘了?」唐梓明搖搖頭,「包永年的事。」

  丁兆蘭精神一震,還有些驚訝,「哥哥你都查出眉目了?人在哪裡,是死是活?」

  丁兆蘭在開封府快班裡面是坐第一把交椅的好手,不可能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包永年的失蹤案上。

  他把事情交給唐梓明之後,就處理起其他更加嚴重的案件去了。只是他沒想到唐梓明這麼快就有線索了。

  唐梓明又搖了搖頭,「不是他的下落。」他神色嚴肅起來,「小乙,我問你,你覺得包永年會不會已經死了,甚至已經變成了路倒的無名屍,被送去化人場給燒掉了?你知道的,京師裡面這樣的無名屍,每天都有十好幾起。」

  每年都有無數人抱著希望來到東京,這些人中有的會飛黃騰達,有的能發家致富,也有的會失望而歸,更多的則是沉淪在底層中,每天都在忙碌中過活,直到忘了自己的初衷,渾渾噩噩的活下去,但還有一小部分,則有著更壞的際遇,沒有夢想中的成功,也沒有一個穩定的生活,而是在某一天,無聲無息的倒在了路邊上,成了開封府中一本黑皮帳冊中的一個數字,他的家人,永遠都不會知道他的下落。

  丁兆蘭搖了一下頭,「衙門送屍首去化人場前,都會先檢查的。」

  唐梓明點頭,他明白丁兆蘭的意思。

  如果是因各種外傷造成死亡的屍體,即使一時確認不了身份,找不到喪家,也必定會被仔細檢查,確認死因。

  而貧病而亡的無名屍,都是乾瘦病弱,看不到傷處。但只要稍作檢查,屍體原身的身份,也能確認個大概。

  務農的,手上必然會留有握鋤頭鐮刀的繭子;打鐵的,手上同樣有繭,但繭子的位置就不會與務農的相同;擔貨的力工,肩膀上會留有標記;撐船的船夫,腳掌十趾會比普通人岔得更開;讀書人,有筆繭;富貴人家,細皮嫩肉更分明。

  當一具無名屍骸,看起來雖然一般兒的乾瘦病弱,但如果是手腳繭薄,肌膚細膩,少有瘡疤,那麼立刻就會引起衙門關注,絕不會貿貿然的就送去燒化。

  「如果是河裡撈起來的屍首呢?放了許多天才發現的呢?」

  唐梓明又問道。屍首都開始爛了,看不出原貌,怎麼分辨?

  丁兆蘭咧開嘴,噠噠兩下,屈指在牙齒上敲了敲,「這個是做不得假的。」

  普通人吃糙米,牙口總不會好。富貴人家吃精米,一看就知道不一樣。

  唐梓明出身普通,家裡是節衣縮食才讓他讀了書。丁兆蘭幼時流浪江湖,不過被收養後,雖然只是快班衙役的家庭,可飲食上在京城中也算得上是中等水平了。牙齒的情況就是比唐梓明更好一點。

  「還有骨骼,」丁兆蘭說,「常年吃肉的骨頭與貧戶出身的骨骼,差別同樣很大。」

  「也就是說最近並沒有類似於包永年的屍體被發現。」

  「是的。」丁兆蘭點頭。

  唐梓明深吸一口氣,「那問題就大了。」

  「到底怎麼了?」丁兆蘭不耐煩的問。

  唐梓明沒有回答,反問︰「你們可查過房間?」

  丁兆蘭點頭,「裡裡外外都查過了。」

  「書呢?」

  「肯定都查了。」丁兆蘭性急的說,「全都搬到府裡去一本本的翻了,信也都看了,跟他有書信往來的,只要人還在京師,都去查了,什麼線索都沒有。」

  他說著,眉頭緊鎖,仔細回憶自己是不是在調查上有所錯漏,最後,他放棄了,問,「昨日你不是派了人來府裡,翻過了那些書和信,到底找到了什麼?」

  「我是說書裡的內容?」

  丁兆蘭心中的煩躁陡然間消退了,他眼瞳裡開始閃爍著東京名捕的光彩,「也讓人看了,沒有什麼犯忌諱的地方,基本上都是市面上能買到的書,還有一些來自學會內部,不過包永年是學會成員,他能借得到。」

  他斗大的字認不得一籮筐,可他還是考慮到了這個問題,也安排人手去查過了。

  「可是按我收到的回報,在包永年的書籍裡,有幾份都是沒有公開發佈的論文,全都是手抄的。」

  「你是說他偷偷抄了沒發表的論文?!很重要的?!」

  丁兆蘭臉色難看起來,這的確是盲點。

  他派人檢查時,只是去查有關包永年下落的線索,更關注與他有聯繫的相關人等。雖然也查過了書和論文中的內容,但因為包永年的身份,即使有一些來自於學會,也被視為正常。而開封府的衙役,即使認字,也沒有足夠的能力去分析一篇論文是否重要。

  「也許不那麼重要,我也說不太清楚。」唐梓明說,「不管怎麼說,硝酸,火硝棉,積硝池,這些東西,既然不被允許公開發表,那麼就肯定不能洩露出去。包永年失蹤了,死了還好說,如果還活著……」

  丁兆蘭臉色泛白,緊咬著牙,「會洩露到遼國?」

  唐梓明輕輕的點了點頭。

  對包永年此人,在文煌仕事後,朝廷和學會內部已經很關注了,但他硬是幾個監視者的眼前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丟下的資料就有許多犯忌的,被他帶走的呢?此人如果投效遼國,還帶著一干極重要的論文,到底會造成多大的影響,簡直讓人不敢想像。

  丁兆蘭深深地吸進了一口氣,而後將心中的緊張、焦急和不安盡數吐了出來,他冷靜的問,「這件事,你跟社裡說了沒?!」

  對丁兆蘭的反應,唐梓明臉上多了點欣賞,他搖頭,「當然沒有。」

  「這件事,你不方便與社中說,俺也不方便回去跟總捕報告。」

  「當然,要不然我為什麼還要去御史台多走一遭?此事決不能對外洩露。」唐梓明輕輕的搖搖頭,「不能鬧大了。」

  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學會管理上的疏失,作為學會之首的宰相難免其責。一旦遼人從包永年身上得到了關鍵性的技術,使得戰局改變,那麼韓岡的責任就更大了。

  這一點,唐梓明明白,丁兆蘭也明白了。

  「或許,」唐梓明猜測著,「包永年已經被人害了,而他房中的論文,只是學會會員正常擁有的好奇心。」

  這是韓岡經常在學會中宣揚的精神,一位學者,要永遠都對萬物萬事充滿著好奇和求知。

  「的確。」丁兆蘭道,這也是可能之一,並不需要否認,「要說包永年因為文煌仕而叛國的可能性並不大。」

  唐梓明點頭。

  在追查文煌仕下落的過程中,丁兆蘭發動了許多人脈,其中就有唐梓明,還幫了很大的一個忙,故而也瞭解到了一點內情。對於丁兆蘭的話,唐梓明能理解一二。

  唐梓明說,「包永年是包孝肅之後,又是國子監生,還是學會的特別會員,只憑這一身份,即使他是文家親戚,也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只要他想做官,隨時都可以做上,他不應該是張元、吳昊。」

  張元、吳昊,因為屢試不第而投奔西夏,其中張元更是在殿試上被刷下去,使得恨意更深,也讓進士科和諸科的殿試,從此不再黜落士子。即使犯諱,通常也能得到一個特奏名的出身。

  包永年的情況比張元吳昊強得多,成績、家世、身份,無一不是出類拔萃。即使是在國子監中,都是足夠讓人羨慕的。要說這樣的人會投奔遼人,唐梓明第一個不信。

  丁兆蘭當然也不信,所以問題就來了。

  包永年因何失蹤?主動還是被動?如果是主動,為什麼要失蹤?如果是被動,又是誰下得手?

  這是一開始就有的問題,而現在,又多了一條︰包永年抄錄只在內部刊發的論文,又是為了什麼?

  「我再去府衙裡面去查一查包永年留下的書冊和信,小乙你如果有空的話,可以去學會的圖書館查一下,你是正式會員,可以查一下借閱的記錄……」

  丁兆蘭笑了起來,「俺也正想這麼做呢。真是想到一塊兒去了。」

  「這就叫英雄所見略同。」唐梓明哈哈的笑了兩聲,站了起來。

  「時間不早,我先走了。」他跟丁兆蘭說道,「如果發現新線索,相互聯繫一下,就像今天一樣。」

  「好的。」丁兆蘭點頭,微笑著先送唐梓明離開。

  目送唐梓明上了馬車,丁兆蘭臉上的笑容收斂了起來。

  因為避免被人注意,而在外面特地先繞了一圈,這個理由,丁兆蘭勉強能夠理解,但又在前面繞了一個大彎子來說話,唐梓明不正常的舉動,讓丁兆蘭有了幾分猜疑。

  並不是說唐梓明有什麼壞心思——丁兆蘭沒有感覺到,只是在唐梓明的言行舉止中……功利心的色彩稍稍濃重了一點了。

  丁兆蘭對唐梓明的努力一直看在眼裡。

  能夠從小報的記者,一路進入頂尖報社,又在頂尖報社的激烈競爭中,得到了常駐都堂的機會,這其中,絕不僅僅是個人才幹和粗淺的人脈——富貴人家的子弟所能擁有的人脈,在唐梓明成為頂尖記者的現在,也不一定能夠比得上——還有唐梓明本身的手段,在報社中不斷超越一個個競爭者。

  所以唐梓明一直都盡可能的表現出來的專業性,即使他之前推掉了丁兆蘭將他介紹給韓家四衙內的機會,丁兆蘭也沒有相信他的純潔和善良,而是抱著幾分懷疑,用以觀後效的態度去檢查。

  唐梓明當真去了府衙,丁兆蘭在猶豫了一下之後,也依從唐梓明的話,前往學會去檢查包永年留下的足跡。

  ……………………

  合上丁兆蘭的筆記本,韓岡輕聲一嘆。

  包永年在軍事上下了苦功夫了,有一部分論文完全沒有公開,只是在一本密級很高的期刊中得到了刊載。而包永年,就盯上了這部期刊。

  銅徽會員,借閱這本雜誌並不會有太多波折,只要正常登記就可以。包永年也是銅徽,儘管專業不對口,但並不影響包永年借閱這本書。

  這可以說是學會保密制度中的大漏洞了。

  必須盡快加強防衛,補上這個漏洞,還要多查一查,是否還有相似的漏洞潛藏。

  至於會不會影響到自己的名望,韓岡並沒有那麼顧忌。

  見韓岡久久不語,丁兆蘭心中的不安變得更加濃重了,只是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不知不覺中,心中的情緒就表露到了臉上。

  「不用擔心。」韓岡只一抬頭,就看見丁兆蘭焦躁的神情,笑一下,他寬慰道,「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相公說得是。」丁兆蘭恭謹回答。聽到韓岡說為時未晚,他就放下了一半的心。

  「沒有確鑿的證據,也不要先給自家人定罪。需要進過調查,再下定論。」韓岡寬厚的說著,這讓丁兆蘭大感安心。畢竟,包永年也可能是被人抓走,囚禁甚至被害。在其無法自辯的時候,安上一堆罪名,即使是普通人都不合適,何況學會的正式成員,還要加上國子監生的身份。

  「但還是要考慮到包永年他帶走了那些論文。」丁兆蘭說道。

  韓岡頷首,表示同意,「至於可能被他帶走的資料,這的確是一個要一查到底的問題。但是,即使他向北投效了遼國,也不會太大的影響,」他衝著丁兆蘭笑了一笑,「所以不必著急。」

  丁兆蘭認真的聽著韓岡的話。

  只聽韓岡說,「僅僅是一個人,即使他頂得上五個將,也改變不了國勢上的懸殊。」

  這是韓岡一直堅持的觀點。

  宋遼兩國的差距是全方位的,人口、經濟、技術和生產力,差距無一不是在數倍和數十倍之間。

  即使包永年能夠帶著學會內部的所有資料投奔遼國,也不可能完全彌補這些差距。

  「沒看到更多的在《自然》上刊載的論文,多少新式的技術都公開了,也沒見到遼國能模仿出來。」韓岡自信的揚起聲來,「遼國與中國的差別是什麼?是多達十萬的研究者,是高達百萬的工人,是接近兩億的消費者,中國有,而遼國無。這就是差別!」

  丁兆蘭立刻被韓岡激揚的話語感染了。

  『是啊!』他想,遼國和中國差距有這麼大,即使包永年帶走了所有的機密技術,遼國也用不上。

  「不過……」韓岡又道。

  『不過?』心情激盪中的丁兆蘭抬起眼。

  「在戰爭開始前,盡可能的擴大敵我雙方在國勢和軍力上的差距,本就是宰相的工作。」

  「廟算!」丁兆蘭反應敏捷的說。

  「對,就是廟算。」韓岡溫和地笑道,「所以從這一角度來說,還是要盡可能的阻止遼國得到這些技術。」

  即便遼國得到了一些新技術,不會影響國力上的差距,但中國收復舊疆時的傷亡,不可避免的要增加,甚至增加許多。

  以至於會影響到了一次、兩次或者更多的會戰的勝負,讓戰爭的結局,推後個幾年乃至幾十年。

  這當然就是韓岡要避免的情況。

  失蹤的包永年必須要抓到,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這是直接來自宰相的命令。

  從相府中出來的時候,丁兆蘭已經被韓岡任命為包永年案專案組的組長,專門負責這個案件。

  韓岡還特地紆尊降貴,為他指派來了三名組員,加入到專案組中,而不僅僅是讓他從快班中挑選助手。

  當丁兆蘭見到三位老朋友、新下屬,聲音也不免磕絆了幾下,「呃,好久不見。」

  老和尚念著阿彌陀佛,小沙彌靈活的轉著眼楮,英俊的年輕人沉默著,三人先後跨過門檻。

  真的是好久不見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10:48
《宰執天下》同人:良相良醫 作者:龍空kind_red

  「還是生不出來嗎?」徐州州衙的後院,蔡曚蔡大人站在產房外,看著眼前跪拜在地上的穩婆張氏,臉色鐵青的問道。

  「大老爺明鑒,小公子的腦袋這麼大,現在是卡住了,比較費勁也是尋常的事。」張氏低聲回答道。面對一州之地的最高長官,她雖然恭敬,但倒也不驚慌,神態之間頗為鎮定。

  「但這已經是兩個時辰了。」周圍的下人侍女進進出出忙活個不停,蔡曚聽著產房裡邊愛妾的痛苦呻吟,強抑著怒氣,壓低聲音問道。

  「大老爺請放心。比這更久的老身也見過。」張氏低著頭順著眼,恭敬而專業地回答。作為州里最老資格成功率最高的穩婆,她也算是見慣了各種各樣的著急父親,應付起來也算是有經驗。眼前這刺史大老爺,也算是老來得子,著急的心情見怪不怪了。

  「真的是個小子?」蔡曚的聲音壓得更低了。

  「……」張氏的表情明顯獃滯了一下,大概是覺得這個時候,蔡老爺還在關心這些問題,未免有些無情。不過刺史大老爺的話,她還是得回的。「酸男辣女,聽說妊娠期間小夫人愛酸如命,多半就是個小公子了。」

  沒好氣地揮揮手,讓張氏回到產房中忙活,蔡曚蔡刺史繼續在院子里來回踱步。

  「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了,怎麼還不出來?」看著跪伏在面前的張氏,蔡曚覺得自己的怒火就要壓制不住了。

  「小夫人體弱,加上小公子的腦袋實在是大。老身特來告訴大老爺一聲,恐怕要動鉗子了。」張氏叩了個頭,還是鎮定地說。

  「老爺不必擔心,老身這十年來接生了幾百家,比這更兇險的也見過,老爺和小夫人吉人天相,必然能平平安安。」

  「鉗子?」蔡曚彷彿被毒蟲咬了一口,臉色白了又黑,差點要跳了起來。「你要動鉗子?那就動,就動好了,此等婦人之事,何須告訴本官?」

  「這天下間的規矩都是如此,自然要告訴大老爺一聲。」張氏不卑不亢地回話。「老爺放心,老身動這鉗子,還沒出過錯呢。」

  「只管動,只管動。」蔡刺史像趕走一隻蒼蠅一樣直揮手,想把張氏趕回到產房中。但那張氏卻不肯移步,而是小心翼翼地把一隻背在背上的一個碎花包裹打開,取出裡邊的一個銀做的鉗子,以及一副白布做的畫像來。

  在蔡老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張氏小心翼翼地把那畫像掛在產房的面前。畫像上用工筆細細地畫著一個青年,一襲青衣,相貌平淡,面無表情,那樣子既熟悉又可惡。

  「你!這!」蔡老爺這次是真的跳了起來,指著畫像,形象大失地叫了起來。「這個是……!」

  「這個玉昆真人的真像。」張氏大驚失色,連忙把蔡曚戟指畫像的右手拉了下來。「也是我等接生婆子的當代祖師。大老爺,千萬不得無禮埃」

  蔡曚仔細一看,那畫像右邊果然還有一行豎著的小字:「玉昆真人真容。」心中的怒火,彷彿要把眼前的畫像焚燒成灰燼。

  「我當然知道他是韓玉昆。但我家夫人生孩子,為何要掛他的畫像?!」蔡老爺幾乎是咬牙切此地說,聲音嘶啞難聽。

  他當然認識這個人。就是這個人,讓他在河煌丟進了臉,成為大宋官場的一個笑話,仕途從此一蹶不振,蹉跎黯淡。十多年過去了,他蔡曚現在不過是一州的刺史。而那灌園小兒,卑劣小人,居然已經進入中樞,連宣麻拜相,進入政事堂也是指日可待。

  此時可謂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蔡老爺決定了,要是這張氏不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等小子生下來了,一定要打她一百小板!
  
  「這是行規,老身這一樣,替人接生,大凡要動用鉗子,必然要這產婦的家人下人,先拜玉昆真人。」張氏覺得眼前這老爺的反應未免太大了一點。不過,為了孕婦著想,她的職業精神讓她覺得還是應該履行告知的義務。「動鉗子,拜玉昆。普天下的規矩,都是這樣子的?」

  還要拜這灌園小兒?!蔡老爺覺得自己都要暈倒了。

  「為何要拜這……這韓玉昆?」蔡老爺長長吸了一口氣,好讓胸中的翻滾平靜下來。

  「好教老爺知曉,皆因小夫人難產,要動鉗子了。」張氏急忙開始解釋。原來自從這韓岡韓玉昆十多年前發明了產鉗之後,經過官方和民間的努力,很快就普及開來。從此,大宋境內因為難產而死的產婦,大大地減少。那產鉗一出,基本就沒有難產的了。小小一個鉗子活人無數,那韓岡的名氣,連同他孫醫誓身份,更是傳遍了大宋,被看作是萬家生佛,村夫愚婦們甚至背地裡叫他「玉昆真人」。

  但產鉗用得多了,穩婆們開始發現一宗不足之處。就是如果用力不好,或者鉗不到正處,生出來的小兒,或多或少會有呆傻的毛玻雖然此等毛病出現的機會很少,但總是不美。

  於是就有那聰明的穩婆,想出一個主意,讓那產婦家屬,在動鉗子之前,拜玉昆真人的畫像。大伙兒都覺得,既然這產鉗是玉昆真人所造,拜了他的畫像之後,他受了咱們的香火,自然會勒令產鉗大仙不要淘氣,讓產婦母子平安,生下來的小公子必然能封侯拜相云云。

  於是這些年來,中原之地的穩婆圈子,便形成了一個習俗:接生的時候,能不動產鉗,最好還是不用;萬一要動了,動之前最好還是要先拜玉昆真人的畫像,祈求一個安心。

  「玉昆真人乃是孫思邈孫醫聖的隔世弟子,如果要動鉗子,就一定要拜。否則老身不保證……」張氏語氣雖然恭敬,但話中的意思,卻是誰都可以聽懂。

  「你!」蔡曚真想把眼前這婆子吃掉。但耳朵里聽到產房裡小妾的痛苦呻吟,心裡沒由得一軟,只是猛地一跺腳,氣得說不出話來。

  「還請老爺趕快決斷。」張氏跪伏在地上,低聲催促。「快三個時辰了,小夫人已經……」

  「罷了罷了,就由他得意一次罷!」蔡曚低聲吼叫,心裡總算明白什麼叫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為了血脈子嗣,少不得再向那灌園小兒低頭了。「好吧,該怎麼拜?快說。本官拜就是。」

  於是在張氏的帶領下,蔡府後院中的上下人等,依照尊卑貴賤,一起拜倒在韓岡韓玉昆真人的畫像前,好不情願或者隨大流地,都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然後張氏才收起畫像,拿著鉗子進了產房。片刻之後,一聲嬰兒的哭聲,響亮至極地傳了出來。蔡曚蔡刺史這才長長鬆了一口氣,擦擦額頭上的汗,覺得自己方才受到的屈辱,也算是值得了。

  我的兒啊,爹爹我為了你,可是向仇人低頭了。日後你一定要中個狀元,執掌政事堂,開府儀同三司,把姓韓的狠狠踩在腳下,這才不負爹爹我今日之辱。

  但他的高興,馬上就變成了衝天的怒火?

  「怎麼是個小娘?不是說是小子嗎?!!!」蔡老爺怒髮衝冠,用最可怕的聲音質問穩婆張氏。

  「未生出來的時候,誰又說得准呢?」張氏可不覺得自己理虧了。「都是隔著肚皮猜,猜錯了也是尋常。」

  接著還不知死活地補充了一句。「幸虧動了鉗子啊,否則這千金足足有八斤,可怎麼生出來呢?平平安安就是福,回頭還得拜一次與昆真人。」

  「灌園小兒,欺人太甚!這賊廝鳥!氣煞我也!還我兒來!還我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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