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宰執天下 作者:cuslaa (已完成)

   
mk2257 2011-3-29 00:1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37 8756303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3:49
第18章 棄財從義何需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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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種截然不同的說法,讓韓岡無法確定真相究竟如何。人都是從自己所處的角度看待問題,自然不可能客觀真實,但差別這麼大,肯定有一方說了謊。以韓岡的才智,不會認為自家人說的一定就是對的,但也不會全盤相信慕容武轉述的供詞。

  僅有的兩條能確定的,就是四姨在馮家的正妻地位不受承認,如果這一點被採信,韓岡舅舅打就是白挨了,正妻的娘家人是親家,而小妾的娘家人則是毫無關係的外人。另外,就是馮家內部有財產之爭,韓岡的表弟馮從義,應是被迫離開家的,他的三個哥哥施手段趕走了他,看眼下的情況很難分得到家產。。。

  只是韓岡還不清楚馮家三子如此作為,究竟是為了報復在馮德坤在重病時受到的屈辱;還是捏造了事實,以便能多分一分家產。而這些事,不經過仔細調查,很難做出判斷。

  可難道要他去找證人,一家家的詢問過去不成?

  想到這裡,韓岡突然笑了。他來鳳翔是來做明辨是非、秉公直斷的青天大老爺的嗎?

  當然不是!

  他是來幫自家表兄脫罪,幫自家舅舅出氣的。李信被關是事實,舅舅被毆是事實,四姨暴斃是事實,還有他的表弟馮從義被從家中趕走也是事實。。。單是這四件事,讓他找起馮家的麻煩來,沒有半點心裡負擔,理由也足夠了。

  但清官難斷家務事,真要磨起來,單是家產析斷的案子就能打上幾年、十幾年。韓岡還見過為了一間祖屋,兄弟兩人爭了三十年的案子。跟馮家在衙門中慢慢耗,他哪有那個時間!郭逵很快就要到秦州了,而緣邊安撫司的工作他也不能丟下太久,兩三天內就要回秦州去。留給他的時間很少,韓岡希望最好能速戰速決。

  隔著桌子,韓岡臉上表情的變化盡入慕容武的眼底。從傳言中,慕容武聽說過好幾樁韓岡出名的事蹟。他的這個小師弟,絕不是溫良恭儉讓的性格,欺上他家門去的沒一個有好下場。。。落魄的時候都敢在一路都鈐轄臉上甩耳光,在關西江湖上據說挺有名氣的疏財仗義的陳押司,給他弄得滅門絕嗣。何況他現在已經是官身,讓慕容武不禁可憐起惹上了他的馮家。

  而且韓岡正參與著河湟開邊之事,是王韶的得力心腹,深受看重。前段時間,王中正奉旨往秦州,新晉的秦鳳鈐轄張守約同行,鳳翔府就在他們的必經之道上。

  韓岡受到的封賞,慕容武都在款待兩人的宴席上都聽說了。入官還不到半年,就得到晉陞,讓慕容武羨慕不已。同時他還知道,韓岡在古渭大捷中,是出了大力的,等過一陣古渭大捷的封賞再下來,他很有可能再晉陞幾階。。。

  張載本身文武雙全,儒學、兵事皆有所長。他的弟子中,文武分界便十分明顯。有以藍田三呂為首的偏於文事禮法的弟子,也有如游師雄那樣雖然考上進士,但依然重武好兵的弟子。至於韓岡,明顯就是跟後者相似。能力偏向武事,性格也是直截了當,從不退縮。這樣的性子助他得到王韶的青睞,也讓他敢於孤身深入蕃部——韓岡奉王韶的將令,夜入虜帳,說服青唐部族酋的經歷,已經傳遍了整個關西。

  這樣的人物,日後的前途不可限量,根本就不是普通人能得罪得起的。。。慕容武慶倖他是自己的同門,也是早早的就有結交的心思。今日韓岡自行送上門來,慕容武求之不得,也正中他下懷。

  韓岡不知道慕容武心中在想些什麼,但坐在桌子對面的這位師兄,想跟自己結個善緣的心思從他臉上的表情中就能看得出端倪。

  「多謝思文兄將箇中內情說與小弟。」韓岡先謝過慕容武透露出來的情報,而後正色道:「不過正如思文兄方纔所說,先外祖和家舅在鳳翔軍中多年,其位雖卑,卻廣有聲名。向以名節自守,亦是自珍家門,斷乎不會將女兒送與他人做妾。」

  「啊……啊,玉昆說得有理!」慕容武稍楞了一下,連忙點頭,「馮家當是為了洗脫罪名,才會如此宣揚。。。」

  慕容武的附和有些勉強,韓岡的說法其實一點道理都沒有。

  軍漢這個群體,包括沒有官身的小軍頭,基本上是窮困的多,富裕的少。除非是龍衛、神衛、捧日、天武這樣的上位禁軍,尚能做到糧餉充足、待遇優厚,而那些下位禁軍,還有更慘的廂軍,只要家中人口稍多一點,或是有點惡習,一點俸祿登時就能耗個乾乾淨淨,供養不了一家老小。在平日裡多有出來做些小買賣的,也有些不成器的幫渾家拉皮.條,而把女兒嫁給富豪做妾,還算是很有體面的事了。。。

  而韓岡好歹做了好幾個月事務最為繁冗的勾當公事,對軍中弊政尤為直觀,當然一切門清。外公把四姨嫁出去的時候,自家老娘早就嫁到了秦州,連大哥也生了,對鳳翔府娘家的事其實不甚了了。現在清楚一切來龍去脈的,只有自家的舅舅。他這不過是向慕容武表明自己的態度和立場,不指望慕容武會相信,卻希望他能相應的做個表態。

  慕容武的反應不算好,也不算糟,只不過他不會站到馮家的哪一邊的事,韓岡可以確定。所以他現在就可以直截了當的詢問:「敢問思文兄,方才是所說的劉節推跟馮家是什麼關係?」

  節推是節度推官的簡稱,而推官,管得就是斷案。。。前面慕容武說,鳳翔府的劉節推在斷李信的案子時,要重責於他。以李信的身份和後臺,加上又是自首,一般情況下不至於如此輕率,馮家當是在中間推了一把手。韓岡想要問明白其中的關聯,以便針對著做些準備。

  慕容武意味深長的笑了笑,說道:「馮家在長興縣是大族,令表弟所在的十六房更是豪富,故而與鳳翔上下的官人們有些來往。」

  「原來如此,多謝思文兄為小弟解惑。」韓岡點頭謝道。慕容武的言下之意,馮家跟劉姓的節度推官只是金錢往來,並沒有更深的關係。。。

  那這事就好辦了。韓岡不用頭疼要跟哪個官員打擂臺了。他在鳳翔人生地不熟,若是跟這裡的哪個官員鬥起來,強龍壓不了地頭蛇不說,說不定還會落個虎落平陽的境地。而且劉節推只是收了錢才幫忙,當是不會為了錢,而當面跟他韓岡過不去——不需要擔心貪污受賄的官員會有什麼操守。

  「玉昆說哪裡的話,幾句話而已,又是極親切的師兄弟,不值得這般多禮。」慕容武笑了兩聲。

  韓岡再謝了一句,又重提舊話:「家舅現在家中臥床,苦盼著家表兄得脫牢獄之災,不知思文兄能否襄助小弟一臂之力。」

  「此事極易,請玉昆隨愚兄來,先去拜訪一下陳通判。。。」

  以韓岡的身份,為李信作保很容易。在慕容武的帶領下,他沒有去跟節度推官扯皮,而是直接去見了鳳翔府的陳通判。慕容武與這位陳通判有些交情,而陳通判一見到韓岡,就是一副很欣賞的態度,沒說幾句,就追問起韓岡婚配與否,當聽說韓岡已經跟王韶的內侄女定了親,他眼中的失望也顯而易見。不過失望歸失望,韓岡求他的事,他沒二話就答應了。韓岡拿著陳通判的親筆手書,到了大獄中,順順利利的就將李信保了出來。

  在大獄外,韓岡好好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表兄,除了衣服破爛爛一點,的確吃多少苦頭的樣子,走路也是穩穩當當。府裡的衙役的確給了面子,或者說,自己的凶威讓鳳翔府的衙役都感到膽寒。

  接下來……韓岡站在大獄門外,想著,就是該去拜訪一下自己的舅舅了。

  ………………

  同一時刻,在鳳翔城西的一座佔地甚廣的大宅正廳中,三個年齡不一,但相貌又幾分相似的中年、青年正在廳中坐著。容貌很是普通,但臉上或多或少都有些被毆打過的瘀痕,當然他們就是韓岡的三位便宜表兄弟,馮從禮,馮從孝,馮從仁。現在他們的臉上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

  老成持重的馮從禮搖頭歎著:「想不到李家的小子這麼就被放出來了。竟然請了縣裡的慕容主簿做中人,在陳通判那裡說幾句好話就放了人。這下事情可不好辦了。」

  馮從仁年輕一些,脾氣也略顯急躁,他叫道:「我們又沒錯,都是那個賤婢作下的事。她要不是老想著把家產多摟給老四,好好的生意不做,誰會做這等事!?就算那姓韓的是官人又如何,俺們可是真的被打了。」

  「那赤佬打上門來,我們連還手都沒有,怎麼也不理虧!」馮從孝也是憋氣,誰能想到那女人的娘家,會突然冒出個做官的外甥來。聽說還很有名氣,做下了不少大事,心狠手辣得狠。不過他說對上李信的時候沒有還手,也是往自家臉上貼金,當時十幾個家丁一齊上,都被一個人打得落花流水,若不是他下手輕,可不只是這點皮肉傷。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3:50
第18章 棄財從義何需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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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那個韓岡手段太狠,秦州有名的陳押司就是惹了他,才全家死得連個承香火的都不剩。就怕他今次來鳳翔,不光是為了把保李家小子保出來。」馮從禮想起這兩天打聽到的傳言,心中有些發毛。而他的兩個兄弟聽到這話,臉色也變得發白起來。

  前幾個月他們雖然連續收到秦州的幾封來信,說是那女人的姨侄受薦為官,但當時馮家三子都沒放在心上。又不是本州的官,而且也不是有出身的進士,以馮家的豪富,根本不須放在眼裡。

  當前段時間他們為老子辦喪事的時候,那女人的哥哥打上門來,不知底細的三人毫不猶豫的就命人動了手,把他強丟了出去;前兩天,那女人的侄兒又打上門來,吃了大虧後,三人又厚禮請動了州裡的劉節推下狠手。。。但事後為了保險起見,他們又稍稍打聽了一下兩人滿口說著的韓岡的事蹟。這一打聽,三人頓時心都涼了。

  橫渠先生的嫡傳弟子,把赫赫有名的陳押司家滅了滿門,還沒當官時就跟一路都鈐轄放對,等得了天子親下特旨贈官,就幫著他的舉主把那位都鈐轄氣得中風,並一股腦的連同經略相公和兵馬副總管兩位重臣都趕走了。而且他還說服了桀驁不馴的蕃部,幫著打贏了一場戰果輝煌的勝仗,韓岡的一樁樁事蹟,還有他的手段,成功的讓馮家三兄弟一起都陷入了冰窟裡去。

  馮從禮唉聲歎氣半天,終於覺得在這樣歎氣下去實在於事無補,站起來對兩個弟弟道,「在這裡歎氣也沒辦法,先去見一下劉節推,再請他幫個忙吧。。。」

  「劉節推的價碼太高了,上一次只是對付一個赤佬就要去了八十貫的財帛。現在要跟韓岡對上,沒個上千貫下不來。」馮從孝抱怨著。

  馮從仁也心疼著錢,提議道:「不如去跟韓岡說些好話如何,冤家宜解不宜結……」

  馮從孝立刻搖頭道:「那女人夜裡突然病死了,老四要不是懷疑她被下了毒,如何會離家……」

  馮從仁叫了起來:「明明是她守著爹的時候突然就倒下去了,怎麼給她下毒?」

  「你以為韓岡會信哪一邊?!」

  馮從禮開口道:「就算韓岡不懷疑此事,單是我們將她劃出族譜,就已經把李家得罪狠了。。。這事怎麼也不可能挽回。」

  三人互相看了看,最後一起歎道:「還是去找劉節推。」

  一個時辰後,鳳翔軍節度推官劉德在自己的官廳中,訓著只用半邊屁股沾著交椅,斜簽著坐下的馮從禮:「你們擔心什麼?!那李信本官打也打了,關也關了,還想要本官判他個流放不成?他是自首,不論何罪,就當先減二等論處。你那些隨從又沒個輕重傷,不過是皮肉吃痛而已。怎麼判他重罪?要怪就怪你們挨打時不受點重傷!」

  劉崍對馮從禮擦了傷藥的臉視而不見,說得又是跟他現在的請托毫不相關的事,但馮從禮並不敢反駁。。。

  「小人哪裡敢怨節推,只是害怕李忠得了他家外甥的助力,再來小人家裡糾纏。還請節推能看在小人一向恭謹的份上,稍稍看顧一二。」他恭恭敬敬的遞上了張禮單,擔驚受怕的模樣,唯恐劉崍不肯收下。

  劉崍看都沒看就把禮單收進了袖中,現在馮家有求於他,諒他們也不敢少給。收了好處,他的臉上就多了一點笑模樣,提點了馮從禮一句:「你們可以放心,韓岡是秦州的官,跟鳳翔府毫無瓜葛,他若是在府中肆意妄為,李大府不會饒了他。」

  說罷,他也不多說什麼廢話,直接點了湯,馮從禮見了,連忙識趣的告辭出來。走出衙門,面對迎上來的兩個弟弟,馮從禮狠狠獰笑了兩聲,為自己壯著膽,「不用擔心,劉推官說了,有李大府鎮著,韓家小兒不敢鬧大。。。」

  ………………

  當韓岡跟著李信,在慕容武的陪同下,走進李家小院的時候,他已經換上了一身青色的官服。

  他和慕容武騎著馬過來,馬蹄聲敲打著小巷中的石板路,讓不少鄰居衝著李家張望。而兩人身上的官袍,則讓這些看客變得老實起來,不敢跟著上門來打探八卦消息。

  一進裡屋,韓岡就看到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正躺在床上,他長得跟李信很像,就是被單下的身軀顯得有些瘦削,在他臉上看不到傷痕,只是蠟黃蠟黃的,透著濃重的病容。而在他床邊,站著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讓韓岡為之一驚,正是他當日在三陽寨看到的那一個馮從義。。。

  李信見到老子,先搶上去在床邊跪下,難得的開口多說了幾個字:「爹,你看誰來了!」

  李忠看著被關入大獄的兒子,現在站在自己的面前,已是驚喜萬分。聽了兒子的話,將視線後移,兩件青色的官袍頓時映入他的眼中。李忠心中一驚,便要起身拜見。只是他看著站在前面的那個年輕得有些過分的官人,動作卻停了。雖然他不認識,卻莫名的感到親切。

  「可是三哥兒?」李忠抬起昏黃的老眼,顫聲問著。

  韓岡應聲跟著跪下行禮:「韓岡拜見舅舅。」

  李忠見著韓岡在床邊下跪,連忙坐了起來。。。先讓兒子將韓岡扶起,又看著韓岡身上厚重的青色。不禁熱淚盈眶,花白的鬍子直抖著:「三姐生了個好兒子啊!」

  「表兄在張老鈐轄帳下也不差,很快就能得官了。」韓岡為李信說了句好話,側過身子,將慕容武讓出來,「這是縣中的慕容主簿,也是甥男同在橫渠門下的師兄,最是親近不過。今次表兄能得脫牢獄,還是多虧了慕容主簿相助,將甥男引見給府裡的陳通判。」

  李忠當即在李信的攙扶下,起身向慕容武道謝,「小老兒多謝主簿看顧。」

  「李老丈哪裡得話,我與玉昆是極親近的同門兄弟,玉昆既然有事相求,我怎麼也不能袖手旁觀。」

  看到兒子、外甥都在眼前,李忠精神頓時好了不少,他也是在馮家被欺負狠了,回來後才病倒的。。。現在情勢扭轉,靠著外甥又搭上了縣裡的主簿、府裡的通判,他父子兩人在馮家受得氣,也能報上一報了。

  韓岡這時將視線轉到馮從義身上:「這位可是從義表弟。」

  馮從義這時也認出了在三陽寨中幫了他一把的官人,見韓岡問過來,也忙跪下問好:「從義拜見三表哥。」

  韓岡將他扶起,感慨道:「當日在三陽寨,陰差陽錯沒能相認,今天終於見到了。」

  慕容武說了幾句就告辭了。人家親戚相見,肯定有些話要私下裡說,自己還站在屋中,那就是沒眼色了。韓岡將他送出門外,卻是約好今夜找間酒樓擺酒,並要把陳通判一起請來,洗洗李信身上的晦氣,也要順便謝兩人相助之德。。。

  韓岡回到屋中,不再多說廢話,向馮從義問起事情的來龍去脈。尤其是四姨的身份不確認清楚,他也不好決定手段。

  韓岡相問,馮從義和李忠便把事情一樁樁的說給他聽。

  韓岡的四姨少時是個遠近聞名的美人,這跟容貌普通的韓阿李的完全相反,故而引了不少人家來求親,其中便包括喪妻不久的馮德坤。而當年韓岡的外公手頭拮据,看上了馮家的聘禮,所以將她嫁給了年紀大了二十多歲的馮德坤——的確是出嫁,而不是送女作妾。

  但可能是因為對婚事不滿,韓岡的四姨跟家中便有了點隔閡,也只是在十年前韓岡的外公過世的時候,才跟家裡人見了一面——這一點是韓岡猜得。。。

  「娘是明媒正娶嫁進了馮家,又生了小弟。但三個哥哥因為家財少分了一份,一直都跟娘過不去,幾個嫂子也是。娘去年突然病死,也說不清究竟是怎麼回事,是不是有人做了手腳。

  沒了娘護持,爹又是躺在床上,不能自理,小弟知道在家裡站不住腳,便出來跟人做個買賣。誰想到小弟一走,他們就買通了族裡的人,騙過了爹爹,將娘的名字從族譜裡劃去了,靈位也不給放進祠堂,還暗裡傳言,說小弟不是馮家的人。

  甚至辦娘喪事的時候,他們也通知舅舅,二姨、三姨,騙小弟說已經都通知到了,但都不肯過來。」馮從義說著,恨得咬牙切齒。

  他跟李忠相認,還是前些日子,聽到其父病死,趕回來奔喪時,看到了李忠跟三個兄長起了衝突,才知道他被騙了。

  「四姐在家中年紀最小,沒想到卻第一個走,連個終都沒能給她送上。」李忠歎著氣,眼角處有著淚光。

  陪著舅舅歎息了一陣,韓岡問著馮從義:「馮家的家產,你是不是要爭上一爭。」

  馮從義小心的看了幾眼韓岡的臉色,最後搖頭道:「小弟不想跟幾個哥哥相爭。只想為娘親昭雪冤情,恢復娘親在馮家的身份。」

  「孝悌二字你能記在心上是好事。若你只想著家產,而罔顧四姨的冤情,我倒是要失望了。」韓岡很滿意馮從義的回答。

  子不言父過,依儒家綱常,就算長輩有錯,可以勸諫,但不能跟他們明著吵鬧,尤其是鬧上衙門,更是不該。要是做兒女的控告父母,依律可以直接斬了。跟兄長鬧著家產,雖然如今也是常見的事,但遇上愛較真的官員,也少不得一頓好打。而現在馮家有錢收買官員,尤其是那個劉節推,真鬧起來時,他可就是有藉口了。

  而韓岡本人是儒門弟子,當以敦厚風俗為己任,攛掇他人挑戰綱常日後卻是要被人罵的。大事上,把擋在道前的規矩一腳踢開,那是勇於任事,不拘泥於小節。而這些家常小事上,卻是不能不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

  不過馮從義的幾個哥哥他也不可能放過,「毆傷舅舅的事不能放過,還有表哥的事,都要跟他們算清楚。另外,四姨的死,則更是要他們給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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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棄財從義何需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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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舅父、表弟問明瞭一切,心中盤算得定,當天午後,韓岡便親筆寫了訴狀,又親自遞交進府衙之中。看著接過訴狀的衙役為他身上的官服嚇得慌慌張張地跑進府衙內,韓岡笑了笑,轉身回去等消息了。

  李譯已經年過花甲,在鳳翔府知府的位置上也做了三年的時間。而從考上進士時算起,到現在以從四品諫議大夫的本官知鳳翔府,他沉浮宦海有三十年了。三十年的時間,消磨了他年輕時的雄心壯志,也消磨去了他的精力。

  最近李譯身體有些不適,不想理事,將府中的事務都推給下面的屬官,而推不掉的則交給養在家裡的清客們,自己則可落得清閒。。。雖然他這麼在想,但事情總會推到身上。

  「諫議。」李譯的一名親信清客叫著李譯的官名,走進書房中,「現有試銜知萊州錄事參軍、管勾秦鳳緣邊安撫司機宜等事、韓岡一人,攜表弟馮從義,舅父李忠,表兄李信,共訴馮從義之兄馮從禮等三人,懇請根究……」

  「韓岡?」

  李譯念著這個陌生而又耳熟的名字,打斷了清客的話。雖然近來他身體有恙,無心管事,但韓岡的名字還是聽說過的,前日招待王中正,這個名字,在宴席上就聽了好幾次。

  「他一個好好的官人遞什麼訴狀,有事不能上門說?」李譯聽著心裡就有了點火氣,也有些疑惑,伸手要過韓岡親筆寫就的訴狀,前後用眼一掃,面色便陰沉了下去,「遞訴狀還把官身寫在上面,這算什麼,要仗著官職讓本府去判馮家有罪?!」

  清客見著李譯動怒,便忙提議道:「諫議,要不要先晾上兩天,韓岡有官在身,待不了多久。。。」

  李譯又看了訴狀幾眼,搖著頭:「這個案子沒法拖,控告的罪名實在太重了——竟然是弒母!可能韓岡是故意這麼寫,逼本官明天就開審。」他抬手將訴狀丟到一邊,咂了一下嘴,神色不渝,「這個灌園小兒,把鳳翔當成秦州了。」

  「這裡是鳳翔!不是秦州!」陳通判此時在拍著桌子,怒容滿面:「韓玉昆是不是在秦州做得久了,性子怎的如此跋扈。。。這是明著欺上門啊,大府那裡心中能痛快得了?私下裡說說,我這邊直接就幫他把事情給辦了。拿弒母這麼大的罪名能嚇唬得了誰?反把事情給弄糟了!」

  他對著站在面前的慕容武瞪眼道:「韓玉昆這麼做是要惹眾怒的,現在讓本官怎麼幫他?」

  慕容武心中也在埋怨韓岡,太過年輕氣盛,也不先打個招呼就把訴狀遞了上去,劉節推那裡可能要笑得合不攏嘴了。

  劉節推現在在馮氏三兄弟面前冷笑著:「爾等何須再憂心,韓岡這是自找苦吃。。。以為扳倒李師中那三個就能在鳳翔府橫行了?他這份訴狀一遞上來,鳳翔府裡想給他好看的,現在可不只本官一個。」

  劉節推得意的用手指敲著桌面,噠噠噠噠的聲響,卻是按著《好事近》的節拍,「韓岡名氣夠大,但終不過一個入官才半年的小子,這場面上規矩,當是要好好給他指點一番。」

  …………………………

  因為韓岡以自己的官員身份,向鳳翔府衙遞上訴狀,為他的四姨喊冤。且在訴狀中,又指出馮李氏暴斃之事甚為可疑。故而知府李譯不得不親自來審此案,並拉了府裡的通判和節推二人過來,一同參審。

  畢竟如果訴狀中言皆為實據的話,絕對是鳳翔府近年來穩穩排在第一位的重案,讓李譯不能不慎重。。。單是殺母一條,馮家三子不管是哪個涉案,最後的結果都少不了被千刀萬剮——此乃十惡不赦的重罪。

  刑部、禦史台、大理寺這三家與刑名有關的三法司同審一案,俗稱為三堂會審。而今天一案,是知府、通判和節度推官同審,也可以說是小三堂了。

  原告、被告都被帶到了堂上。一眾衙役手持上紅下黑的水火棍,分東西站定。正中央,馮家四兄弟,還有李忠、李信父子都老老實實的站著,兩邊互相交換著帶著恨意的眼神,而韓岡有個官身,得了張杌子大模大樣的坐下。。。

  很快,陪審的陳通判和劉節推也都到了。陳通判看了站起來行禮的韓岡一眼,搖了搖頭,暗暗歎了口氣。在他看來韓岡的做法是在犯了大忌,擺出這副蠻橫的模樣,穿著官袍坐在堂上,而且親自寫訴狀遞訴狀,這等於是明著以他的身份來干擾斷案,看到他這麼做的鳳翔官員,幾乎都起了同仇敵愾的心理。

  劉節推則是在冷笑著,也不跟韓岡見禮。走到李信身邊:「李信,你打傷了馮家十幾人,現在卻大模大樣的站在堂上。不知為國殺賊,卻來毆傷良民,你可知愧!」

  韓岡立刻在旁為李信辯解起來,「馮從禮三兄弟毆傷捨舅,致使其臥病不起。。。捨表兄子報父仇,乃是孝行;事後自首,甘受國法,也是敢作敢當。而馮家三兄弟所作所為,卻是與捨表兄差得甚遠。還請節推明察。」

  「韓撫勾……不,現在應該是韓機宜了。」劉節推說起韓岡的官名時,充滿了諷刺,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劉節推在鳳翔的口碑還算不錯,昨日錢拿到手,現在就不顧形象的跟韓岡頂起牛來,「機宜方才說了這麼多,怕還是為了爭奪馮家家產吧!」

  「節推誤會了。」韓岡雖然語氣謙和,但話中卻絕不退讓,「以弟訟兄,有違綱常之道。若捨表弟是為了財帛之物,而要上遞訴狀,韓岡第一個不會饒他。不過捨表弟是為母正名申冤,此是純孝之事,在下哪有坐視不理的道理?」

  韓岡無意替馮從義爭奪家產,這等事費時費力,還不一定能成功。。。幸好馮從義也會看人臉色,沒讓他費心去想推脫之詞。

  表弟如此知情識趣,韓岡很是滿意,前面因為二姨家的兩個混小子而對姨母家的兒子歧視起來的看法,也改變了少許。恰巧他現在身邊缺個能辦事、懂貨殖的人手,他這表弟自幼錦衣玉食,卻在被趕出家門後,還能活得順順當當,看起來就是個不錯的人選——若是馮從義成了富家翁,驅動他反而難了。

  不過為了讓馮從義歸心,又要安慰吃了虧的舅舅,更重要的是,他回去後還要跟老娘交差,韓岡現在就不得不賣些力氣,費點口舌。。。

  他指著馮從禮三兄弟厲聲道:「先姨母故後,在下表弟馮從義便被趕出家門,其中最為得利的便是此三人。且這三人為了能掩人耳目,又詭言先姨母並非正妻,買通族中,使先姨母受辱於九泉之下。就算這官司要打上個十年二十年,韓岡和捨表弟也要為先姨母申冤!」

  韓岡的話擲地有聲,正氣凜然,李忠、李信還有馮從義連連點頭,馮從禮三兄弟臉色發白,嘴唇動著,像是要反駁。可聽到這番話的一眾官吏,眼神卻頓時就變了。

  韓岡只說要為他姨母洗雪冤情,寧可把官司打個二三十年,而不是直說要討個公道——這番話本身就有問題。。。他都穿公服上堂了,看上去就是要逼著儘快結案的模樣,怎麼會又說二三十年的話來?

  不過聯想到馮從義前面所說的不要家產,眾人的眼睛一下都亮了起來。都是官場中打過多少滾的,韓岡話中的隱義,很快就都想了個通透。

  再看韓岡時,他們的心境就跟方才截然不同。眼前的這位身穿綠袍的韓機宜哪裡是不通人情、只知耍橫的秦州蠻子,分明是個大吉大利、仗義疏財的送財童子。

  韓岡視線掃過廳中的官吏們一對對灼灼發亮的眼睛,以及還沒有反應過來的馮家兄弟,李氏父子,心中冷笑連連。

  這就是他的本意,官司不是要贏,只是要人傾家蕩產。反正這些家資,自家表弟都不要了,乾脆全都送人。

  在鳳翔官場留個好人緣,讓舅舅表哥舒一下心頭怨,在老娘面前好也交差。而馮從義那邊,他雖然說著不想要家產,但看到三個哥哥能分享萬貫家財,心裡肯定是堵得慌,而韓岡能把他們都變成同樣窮光蛋,馮從義也是樂意——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

  至於這個盤算能不能成功,韓岡根本都不會去擔心。

  貪官污吏是什麼德性,他最清楚不過。鵪鶉嗉裡尋豌豆,鷺鷥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內刳脂油,這是毫不誇張的說法。一樁案子,不把原告被告吃個乾淨,他們是不會放人的。所以百姓畏懼訴訟,怕進衙門,原因就在這裡。

  而韓岡既然把話放在這邊了,明擺著要把馮家的家產送上去,接下來該怎麼做,在場的官吏們當然不會不知——尤其是衙門中的胥吏,他們要拖延案件的審判,五花八門的手段可是應有盡有。

  現在就看馮家有多少錢來買通打點。如果韓岡硬是要求官司得勝,還會有人說他是倚權勢欺人,但要將案子拖個十年二十年,斷不出個結果來,卻是輕而易舉,而且經手的官吏必然樂意——其實以謀殺至親這個罪名,最多三五年,就足以讓馮家成為窮光蛋。

  到時官司的勝負與否,韓岡無論現在和未來都不會在意……他看著廳中一群眼底都閃起幽幽綠光的豺狼虎豹,還有正從堂後蹣跚而出的知府李譯,低下頭去咧嘴冷笑。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3:52
第19章 虎狼終至風聲起(上)

  【祝各位書友上元節快樂。上元一過,年節就算過去了。接下來的更新終於可以恢復正常了。】

  慷慨的最高境界是慷他人之慨,韓岡兩句話就把馮家的家產全都送了出去。前面韓岡的確在訴狀上署了官名,此時又穿著公服站在堂上,擺出一副強龍過境的樣子,讓鳳翔府的官員都想給他點顏色看看。但那不過賭口氣而已,現在韓岡一塊大餅送上來,又有哪個還會把氣堵在胸口?皆在心中暗讚韓岡識作。連原本收了馮家兄弟賄賂,而跟韓岡過不去的劉節推,也是遲疑了起來。不再抬槓,跟著就趁李譯上堂,就轉身返回自己的座位上去。

  當天的會審很快就結束了。。。知府李譯本就是身體不適,勉強支撐著出來了,雖然看著韓岡身上的青色官袍覺得紮眼睛,卻也只說了兩句就匆匆退了堂回去將息。而陪審的陳、劉則對案情皆是不置可否,也跟著起身。『三堂會審』的大陣仗,才開個頭,就偃旗息鼓,暫待後續。

  馮家三兄弟見狀,便是冷笑一聲。在他們看來,韓岡靠親筆寫的訴狀辛辛苦苦拉起的陣仗就這麼沒了,根本就是大敗虧輸。下次開審,他難道還能再穿官袍上陣?真的如此,幾次下來,他就要成官場上的笑話了。而且開審一次,就要上下打點一番,比起身家來,他們三人可比老四強得多。

  馮從禮、馮從孝嘿嘿冷笑著舉步就走,而馮從仁卻面朝著馮從義,眼睛則斜睨著韓岡,嘲笑著:「如何?!有本事再來下一次。。。」

  李忠和馮從義的臉色頓時就陰沉了下去,李信拳頭一攥,將視線轉向韓岡,卻發現自己的表弟正淡然而笑,眼神卻彷彿是從高處投下,看著腳底下的一場鬧劇。

  馮從仁見韓岡幾人都沒有反應,心中大暢。像是打贏一場戰鬥,大笑著轉身跟著兩個哥哥出門,好轉回去找劉節推道謝。但幾個衙役卻在大堂門口處橫著攔了過來,領頭一位班頭謙卑的笑道:「大府尚未定案,三位員外怎麼能走呢?」

  「什麼?!」馮家三子登時又驚又怒。

  「三位還問『什麼』?」班頭假笑著,臉唰的一下板起,森然說道:「三位可是弒母之罪啊!不待確認無罪,誰敢放你們離開?!」

  班頭說著便使了個眼色,便立刻有六名公人從身側左右各自架住了馮從禮三人。。。他們臉色開始泛青,驚望向韓岡,那唇角邊地淺淺笑意,落入馮家三子眼中時已是猙獰無比。直到此時他們方才恍然大悟,領會了韓岡的險惡用心。

  大聲高喊著冤枉,馮從孝用力掙脫了押著他的兩名衙役,連滾帶爬的向快要走出門的劉節推那裡跑過去。不過砰砰兩聲響,兩名衙役手上的水火棍呼嘯著揮下。被包了鐵皮的棍頭敲到了小腿,馮家老二慘叫聲起,滾倒在地上。接著就跟他兄弟一樣,被橫拖豎拽的硬扯了出去。。。而他們所仰仗的劉節推,卻眼皮也不抬的小聲的跟陳通判說些什麼,一起從堂後小門離開,好像什麼也沒看到。

  見到了鬧劇的主角們終於退場,韓岡這才收起臉上的笑意,領著自家猶在雲裡霧裡的舅舅和表兄弟回身欲出。堂中剩下的公人都是向他欠了欠身,表示自己恭敬。

  財帛動人心,馮家的家產已經讓鳳翔府城中的大小官吏垂涎了許久,前日馮家老員外病死後,三兄弟沒有爭奪家產,讓他們失望至極。而韓岡此時卻帶著失蹤已久的馮家老四出現,先給三人栽了個弒母的罪名不提,還明著說要把官司磨個二三十年,等於是把馮家的家產雙手奉上。。。雖然在這其中他們這些衙役拿不到大頭,可各自少說也能分潤個十幾二十貫。

  韓岡四人步出大堂,馮從禮三人的喊冤聲尤遠遠的傳入耳中。今天的事峰迴路轉,李忠只道是韓岡的訴狀起了作用,心中解氣得很,大讚著韓岡:「還是三哥兒有能耐,一封訴狀就把那三個畜生送進了大獄。」

  『哪有這麼簡單!』韓岡微笑著轉過頭看向馮從義。他的表弟正望著馮家三子被拉走的方向。

  「擔心他們在獄中會吃苦頭?」韓岡問著。

  「不擔心。」馮從義收回視線,搖頭道:「不把三位哥哥的身家全數搾出來,他們都會被好吃好睡的養在大獄裡的。。。」

  韓岡笑容變得更明顯了一些,他這個表弟也算聰明了,至少看出了後續……就是不知看沒看出自己到底是用什麼手段才打動了這些貪官污吏。不過堂外卻是有人看得清楚明白。

  慕容武就迎在門外,他的長興縣主簿的身份,讓他進不了審案時的府衙大堂。一直等到韓岡出來,他才忙上前,笑道:「一直都聽說玉昆你在秦州,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只是口耳相傳,心中猶有猶疑。只是今日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

  「思文兄謬讚了。些許小事,舉手之功。」韓岡顯得很平淡,他去京中的時候,連國家大事、朝廷新政都參合了一腳,現在用上手段對付起三個土財主,哪有不手到擒來的?他又向慕容武道歉,「昨日從捨舅和表弟處驚聞先姨母之事的來龍去脈,便當即寫了訴狀。。。本是想過向思文兄求助的,後來小弟轉念一想,馮從禮三人不過是些個土豪劣紳,手到擒來之輩,何須興師動眾?便不敢驚擾到思文兄和陳通判。」

  慕容武湊過來,壓低聲音笑道:「也就是玉昆你才能舉重若輕,換作是他人如此行事,怕是要吃個大虧。馮家可是送了劉節推整整兩箱好處,少說也有千貫。」

  韓岡但笑而已,卻不接話。

  「好了,」慕容武見韓岡不打算再提這個話題,便轉過話頭,問道:「不知玉昆接下來行止如何?」

  「該回秦州了。。。這裡有舅舅在盯著,下次再審此案,也不需小弟再趕來鳳翔。」韓岡說著,回頭看了看馮從義,這位小表弟識趣,離得遠遠的。韓岡會心一笑,也壓低聲音對慕容武說道:「先姨母的墳塋還請思文兄多多看顧,開棺驗屍時,望能保證骨殖不被毀損。」

  「玉昆放心,愚兄理會得!」慕容武猛點著頭。

  百善孝為首,開棺不是一件小事,做得岔了,做兒女的就要被指脊樑骨。有時父母的死明明有怨情,但子女為了不驚擾到父母遺骸的安寧和完整,往往會拒絕官府開棺驗屍。雖然這種做法在韓岡看來很可笑,但卻是儒家社會的現實。。。

  不過今次為了證明韓岡訴狀上的言辭,韓岡四姨的棺槨肯定是要被打開的——韓岡並沒有主動撤訴的打算——這時若無人關照,一點陪葬品怕是都要被擄走,連屍體說不得都要受辱。

  慕容武停了一下,卻又笑道:「大府如今身體有恙,甚少理事。無論今後知府之位是換人還是延任,今次一案,少不得先拖個半年下去。」

  聽到慕容武這麼說,韓岡算是放心了,能有點時間緩衝是最好。等他把馮從義弄到秦州去幫自己把攤子做起來,再有這個消息傳來,不然說不定會因為此時,心裡會有些芥蒂。而他娘韓阿李那裡,也要先打些預防針。

  當天韓岡做東,在鳳翔府的一家有名的酒樓上置辦了酒席,請了陳通判和慕容武入宴,表示一下感激之情。。。韓岡行事的老練讓陳通判感到驚歎,昨天夜中還生著韓岡的氣,今天收到邀請,便應承了下來。

  幾人喝了一夜,到了第二天,韓岡帶著李信和馮從義一起返回了秦州——慕容武已經說過,此案半年內開審的機率又不大,馮從義當然要投奔韓岡,以便大樹底下好乘涼。李忠雖然也想去見一見自家的三妹,但原告的幾人不能都一股腦跑到外地去,他必須盯著案子,也只好作罷。

  回到秦州,韓岡帶著馮從義,到了自家拜見爹娘。聽說了四妹的冤死,韓阿李跟馮從義抱頭痛哭了一場。哭完後,韓阿李對兒子道:「三哥,你四姨就剩這一個獨苗了,你自己看該怎麼做吧!」

  「表弟不是讀書做官的料。」韓岡說得堅定。他在路上跟馮從義談了許多話,算是瞭解了他究竟是有著哪一方面的擅長,而結果,讓他喜出望外,「不過在貨殖之術上,表弟倒是家學淵源。」

  次日,韓岡回去見了王韶、高遵裕。私下裡又跟王韶父子把自家的事說了一通,他們一同唏噓了一陣,又為韓岡的手段拍案叫絕。接下來,韓岡就為了這段時間丟下的工作忙碌著。

  而過了幾日,王厚卻面色古怪的找了過來:「玉昆,鳳翔府出事了!」

  韓岡心中一跳,急問道:「出了什麼事?!」

  「鳳翔的李大府前幾日病死了。」王厚成功的詐了韓岡一下,覺得很有趣,便哈哈笑了起來,捧腹道,「玉昆你剛到鳳翔走了一圈,李大府就死了。下回你再往外州去,那裡的知州知府,都得要先念上一卷金剛經再說了。」

  韓岡嗤之以鼻:「胡說!天天有人死,難道都跟我有關,閻羅王還有地藏王菩薩都沒這本事。」

  王厚又道:「不過李大府死時,據說有群蝶起舞,卻是個祥瑞。」【注1】

  「你真是閑得慌。」韓岡搖頭歎了口氣,又埋首於公案。

  「等郭太尉來了就閑不了了。」

  韓岡被王厚的話帶起來心思,眼望東方,『郭逵怎麼還不來?』

  注1:張舜民《畫墁錄》:李譯諫議知鳳翔卒,有蝴蝶之翔。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3:53
第19章 虎狼終至風聲起(中)

  【今天肯定兩更。下一更在十二點之前。求紅票,收藏】

  郭逵還在京城。二十天之內,他已經四次被天子招入宮中問訊西北邊事,每一次都至少說上一個時辰。一般來說,入京覲見的守臣,通常是面聖一兩次就回去,而外放的官員陛辭,也不過是在朝會上叩謝天恩、說幾句有用沒用的話罷了。

  而郭逵以地方守臣的身份三番四次入宮廷對,自趙頊登基以來,是從來沒有過的恩數。世人本以為他因為跟韓絳相爭,而被調離延州,是失了聖眷。可如今一看,天子對他的信任是依然不變。趕來登門拜訪的客人一波接著一波,熱鬧得就跟宰執家門一般。。。

  不過郭逵卻有些不耐煩了,站在廳門外的臺階上,送走了今天不知第幾批客人。他就陰沉了臉進廳坐下,拿起手邊已經放冷的茶水,一口灌了下去。可涼茶還是壓不住心裡的煩躁,炎夏日落後的暑氣也是一直不停竄入廳中。

  內外交加,郭逵煩躁不堪。轉過身,從身後婢女手上劈手奪過慢慢扇動著的絹扇,他就這麼攥著扇柄,自己嘩啦嘩啦用力的搖了起來。

  郭逵向以知人明事著稱朝中,先見之明更是跟烏鴉嘴也差不多。他說韓琦行急進之策,命任福貿然出兵,是『地遠而食不繼,城大而兵不多,未見其利』,而後便有好水川之慘敗;他當著眾人的面,說葛懷敏為人『喜功徼幸,徒勇無謀』,『他日必敗朝廷事』,當時無人肯信,可轉過頭來,就是葛懷敏戰歿於定川寨。。。

  所以趙頊的想法,以郭逵的眼光便看得很明白。這只不過是天子安撫重臣的做法罷了。他是現今外放武將中穩坐頭把交椅的重臣,又做過執政,不是等閒守臣可比。如今三衙中管軍的幾個太尉,論名位,也無不在他之下。他在延州起用燕達新敗黨項不久,便被韓絳逼離,天子對此當然要安撫一二。

  不過天子多這個安撫,郭逵看得出裡面又是帶著一點小心思。他第一次第二次面聖還說了點正事,到了第三、第四次時,根本就是在武英殿陪著皇帝在擺弄沙盤軍棋。。。

  雖然在沙盤上向天子解說自己過往的戰績,的確是件光彩的事,可天子如此做,卻多半是在擔心自己到了秦州後賭氣,另一方面,應當也是想給籌備緣邊安撫司的王韶留一點應手的時間。

  如果天子所為,不是有人在後面給他支了招,就代表年輕的皇帝陛下在坐上龍庭幾年後,歷練出了足夠的城府和心機——兩種情況都一樣糟,這代表在天子心目中,他郭逵是個不能容人、心胸狹隘之輩。

  郭逵越是這麼想著,心中的煩躁就越盛。他現在已經是秦州知州,王韶就是他的屬下,王韶聽他的是理所應當。。。只要王韶肯遵從他的命令,他郭逵又怎會與其為難。可天子卻偏偏不放心,硬是要留著他,為王韶讓出路來。

  即是如此,那還不如讓王韶做這個知州,他去當緣邊安撫!

  郭逵手上的扇子越扇越快,帶起的呼呼風聲就像是他心裡的怒意在燃燒,絹扇扇面上繡著的圖案模糊了起來。當郭逵的兒子郭忠孝進來的時候,就看見他父親手上的扇子啪的一聲響,竹枝扇柄斷了,扇面一下飛了出去,落到了郭忠孝的腳邊。

  郭忠孝輕輕歎了口氣,俯身拾起扇面。郭逵這樣的情緒他也不是第一次見了。

  他的父親,精於兵事,尤擅陣法,知人知兵之名,亦傳與當世,斷人成敗如燭照龜蔔,百無一錯,且善撫士卒,深得軍心。。。但在世人的評價中,可沒有一條說他易於相處。

  相反地,郭逵為人峻急,性格剛毅,甚至近於剛愎。一直以來都仗著眼光精準,行事少有錯漏,很少採納他人之言。而且隨著地位日昇,他獨斷獨行的作風越發的強硬,根本容不得有人說二話。

  他在延州統管鄜延軍事,便把跟他性格相似的種諤踢到了一邊站著,自己直接控制進築橫山的戰略。而當韓絳以樞密副使的身份擔任陝西宣撫使,就變成了一山難容二虎的局面。若是他在韓絳面前能稍稍退讓,也不至於被趕出延州。。。

  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郭忠孝也不指望自己的父親在現在這個年紀,還能把一貫以來的行事作風給改了。

  「大人,孩兒回來了。」郭忠孝在郭逵身邊斂手行禮。

  「回來了……」郭逵把禿禿的一節扇柄丟到了腳下,問道:「李師中的那個幕僚怎麼說?」他在家中亦如嚴君,對待兒子,就像對待手下的官兵一般,說話直截了當。

  李師中此時身在京中,竇舜卿此時身在京中,向寶也同樣入了東京城。就像天子要向每一個詣闕的守臣詢問地方上的大小事務一樣,既然就要成為秦州的主事者,郭逵沒有理由不跟他們詢問一下秦州的內情。。。而郭忠孝今天宴請的姚飛,便是李師中手下最得力的幕僚。

  郭忠孝道:「姚飛說的跟竇舜卿、向寶沒有什麼區別。但言王韶奸狡,而他手下的韓岡尤甚一籌,若要對付王韶,最好先剪除其羽翼。」

  「哼!」郭逵冷笑一聲:「李師中這是要我替他報仇吧?被屬官灰頭土臉的趕出了秦州,虧他還有臉來求人!」

  郭逵在兒子面前沒有掩飾他對李師中的不屑,郭忠孝心中有些驚異,「難道大人想聽的不是這些?」

  郭逵冷聲道:「我想聽的是秦州內外諸事,能派得上用場的消息,不是李師中、竇舜卿、向寶他們對王韶的怨恨。。。如果王韶老實聽話,為父何苦要與他為難?如果王韶想跟為父打擂臺,我自有手段對付他,又何須用一群喪家犬出的餿主意!」

  「那韓岡呢,」郭忠孝又問著,「他是王韶帳下鷹爪,可是出了不少主意……」

  「韓岡奇才!」郭逵打斷了兒子的話,而他對韓岡的評價更是讓兒子驚訝不已,「光是在軍中設療養院一事的功績,韓岡就是轉官都夠資格的。受傷後能及時康復,少了後顧之憂的士卒,可比一群膽怯之輩有用得多。他若是在我帳下,為父怎麼也要把他頂到京官的位置上。為父到秦州後主持拓邊河湟,動起刀兵來,也少不得要用得到他。。。」

  郭忠孝眨著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自己的父親。自他記事以來,幾乎沒有從郭逵嘴裡聽到如此盛讚一個年輕人的話語。就連自己,讀書讀得好,被西席先生讚了,換來的,也不過是郭逵的頭點上一點。郭忠孝微不可察的皺了皺眉,一點嫉妒之心油然而生。

  兒子嫉恨上了韓岡,而郭逵卻還在大讚著他:「而且韓岡還造出了軍棋、沙盤,用之推演過往戰事,或是排兵佈陣,可比起紙上談兵要直觀得多。常人能有其中一項發明,已足以留名後世,他卻輕輕鬆松的就拿出了兩項、三項。」

  赫赫有名的郭太尉在兒子面前,搖著頭感歎著,「韓岡之才,在年輕一輩中少有人能及。。。能孤身夜入虜帳,說服俞龍珂,更是智勇雙全的豪舉,不比為父當年孤身入保州,說服叛軍出降稍差。李師中那三人只看到了韓岡的心機智計,卻沒看到他真正的大智慧。」

  郭逵對韓岡到所作所為嘖嘖稱歎。作為知兵知人的名將,他對韓岡自入官以來的功績,感受到的震撼可比那些文官要強出百倍。無論是讓傷兵死亡率降到一成以下的療養院,還是讓天子——甚至還有他本人——都差點沉迷進去沙盤軍棋,都是在軍事上有著難以估量的作用——比起斬首個千兒八百,要強得不啻十倍、百倍。

  而且韓岡還深得聖眷。在郭逵四次於崇政殿中面聖廷對的過程中,天子提到韓岡這個名字至少十幾回,而在其中兩次被帶到武英殿偏殿沙盤模型時,提到的次數就更多了。

  郭逵並不打算要跟韓岡過不去,相反地,更想好好的提拔他:「如此人才當為我所用,而不是把他當作王韶的羽翼個剪除了。」

  王韶在秦州沉寂一年多,自從把韓岡延攬入帳下後,便一鳴驚人,接連兩次大捷不說,還把秦州軍中三位主官一起趕了出來。雖然李師中他們的調離,本質上體現的是天子的傾向,但能讓天子作出決斷,王韶……也許是隱在他身後的韓岡……在其中費了不少力氣。

  而他本人之所以會從延州任上被調去秦州,就是天子在他和陝西宣撫韓絳之間,選擇了從沒有帶過兵的韓子華,讓他主持橫山戰略。韓絳立功心切,他所倚重的種諤也是個貪功之輩,他們的想法,跟自己實行的戰略完全相悖。

  而眼下的,正在秦州施行的河湟開邊,其中的各項策略,都是郭逵能認同的。既然如此,他也想著從中插上一腳……不,是全面掌控大局。

  天子不是喜歡開疆闢土嗎?

  王韶能做到的,他郭逵一樣能做到,而且可以做得更好……因為他是郭逵!

  兩天後,郭逵第五次入宮面聖,完成了他的陛辭,終於踏上前往秦州的道路,而與他同行的,還有帶著聖旨和十幾車賞賜,去秦州為古渭大捷頒發封賞的天使——並不是前次頒詔的王中正,而是另外一人

  ——李憲。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3:54
第19章 虎狼終至風聲起(下)

  【終於趕在十二點前完成了。今天維持了兩更。求紅票,收藏】

  七月流火。

  七夕節過後,別名大火的亮星心宿二開始向西移動,應和著出自詩經中的這一句,昭告著秋天的到來。

  『不過……』韓岡抬起頭,就算隔著濃密的樹蔭,炎炎烈日的熱力只剩斑駁的光影,可照在身上依然能清晰的感受得到。藍色的天空被陽光映得發白,「白天是看不到星星的……」

  「誰說白天看不到星星?」

  來自身後的插話,讓韓岡笑了一笑:「當然,太白晝現的時候從來沒少過。」說著就轉回頭,就見著王厚幾步並作一步,追了上來,與他並肩往王韶的官廳走去。。。

  「看玉昆今天又是春風滿面……」王厚看了看韓岡,便想開開他的玩笑。只是韓岡眼睛轉過來這麼一瞪,就讓王厚咳嗽一聲,正色道:「玉昆可是說岔了。十幾年前,出現在畢宿天關東南的那顆客星,時交五月,正是夏天的時候。可是連著在白日裡亮了二十多天!」

  「是至和元年【西元1054年】的那一顆?」韓岡在前身的記憶中找到了答案,而在他自己從後世帶來回憶中,也同樣有著答案,『是蟹狀星雲的超新星。』

  韓岡對天文學只是稍有瞭解,不過這已經足以讓他知道爆發在北宋,而在幾百年後變成蟹狀星雲的這顆最為有名的超新星。

  「玉昆你還記得啊!」

  「那時小弟才幾歲,怎麼可能記得?」韓岡搖了搖頭,「是後來聽說的。。。說是開國一百多年,沒有一顆客星能有這麼亮過,比太白星還要亮。」

  「現在想想,至和元年好像也沒有出什麼大事。」

  韓岡總覺得王厚的語氣中,好像隱隱有點遺憾。「客星、客星,既然是來做客的,那會跟主人家過不去?這恆星可沒有反客為主的說法。」

  「反客為主……郭逵來了,肯定是能反客為主的。」王厚突然壓低了聲音:「郭逵乾脆別來算了!現在的李師中老實得很,日日待在後院裡,只每天早晚各出來一個時辰視事。」

  「怎麼可能不來?!」韓岡搖頭失笑。

  王厚對郭逵可是顧忌得要命,而他的擔心又不是毫無理由。。。天子對郭逵的評價是『淵謀秘略,悉中事機。有臣如此,朕無西顧之憂矣。』

  以郭逵的身份,就是一具大佛,放在哪裡,哪裡就會被他鎮住。要想鬥贏他,至少也得是樞密副使韓絳那個等級。

  不過正如王厚所說,要是過去的李師中能跟現在一樣老實,韓岡他們肯定巴不得他能留任。只可惜木已成舟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王韶的官廳前。

  王韶的官廳中,再沒有了前些天的忙碌,廳內跑來跑去的胥吏,此時只剩兩三人還在王韶身邊服侍著。而因為一堆堆從架閣庫搬來的舊檔案,而一直都瀰漫在廳中的灰塵,也被前兩天的雨後清風刮得一乾二淨。。。

  秦州這邊該忙得都已經忙完了,古渭寨前兩天王韶韓岡他們也去過了一趟。現在高遵裕尚蹲在古渭寨中,他是緣邊安撫司同管勾,讓他先處理一下衙門中的事務。而王韶則在這裡收拾首尾。等著郭逵來後,也會搬去古渭。

  韓岡、王厚跨過門檻,走進廳中。

  王韶抬起頭:「玉昆,二哥,怎麼一起來了?」

  「在外面碰上的。」王厚回了一句,跟著韓岡一起上前給王韶行禮。

  韓岡直起腰後,道:「下官方才把秦州療養院的一應準備又查看了一遍,應該沒有問題了。等到郭太尉接任之後,請他把建造療養院的營盤劃過來,交給仇老郎中,下官就可以去古渭了。。。」

  王韶點了點頭,韓岡能把他管的另外一攤子事未雨綢繆的提前辦好,這是最好不過。要是到了古渭,身邊沒了韓岡幫忙,有許多事都做不順暢。

  「哦,對了。玉昆你看看這個。」王韶想起了什麼,遞過來一份公文。公文露出的背面是由白色綾花的綢絹製成。

  韓岡心中一動,接過來打開,便露出了裡面的黃色紙面。

  『果然是敕!』。

  他再習慣性的看了一眼最後的印章和畫押,就看到了天子和政事堂大印,以及副相陳升之和以王安石為首的幾個參知政事的簽押。

  有宰相執政簽押,並奏覆天子,而由中書門下頒佈的命令,就稱為敕。。。而敕書,通常都是寫在淺黃色的紙張上的。

  不過敕書的質地倒沒什麼,關鍵是裡面的內容。韓岡一目十行,看完後便抬頭笑道:「終於來了。」

  「是啊,」王韶也是輕鬆的笑道,「終於來了。」

  這是韓岡前日攛掇王韶上的奏章的回覆。韓岡想給自家弄塊地皮,手上卻沒什麼錢財,便跟王韶和高遵裕商議過後,上了一份奏章,請求在古渭寨附近,劃出一片宜墾荒地,供給緣邊安撫司的官吏和古渭寨中駐軍的將校們。

  『如果在古渭任職的官吏都不敢在當地置辦田產,怎麼能讓招募來的百姓安心屯墾』——韓岡想出的理由光明正大,現在提前請了上命,日後也不怕跟禦史打嘴仗。。。

  同時,韓岡想要做買賣,讓馮從義出面賺錢來補貼家用,但他手上沒有本錢。幸好王韶有錢,他主管市易,手上有著數萬貫的本金——韓岡前次用度牒作為借款抵押的提議,現在朝中的回覆也出現在這份公文中,同樣得到了允許,三百份度牒,可以一半抵押給秦州、一半則抵押給陝西轉運司。

  ——所以韓岡便又攛掇王韶在奏章上建議,朝廷發給緣邊安撫司的市易本金,可以借貸給商人,用出息以佐軍需——這是慣例——並請求允許官吏親眷和門客借貸。不過他們借貸的利息要比普通百姓高上一成。

  在外人看來,這是防止主持市易的官吏監守自盜的措施——因為基本上所有榷場的市易貸款,許多時候都是落到官員的親眷和門客手上——故而在這份敕書上,甚至還能看到隱隱的讚許。。。

  韓岡其實也可以不多此一舉,私下裡讓馮從義從王韶那裡借錢就行了。不過那等做法,常見卻不合法。在朝中和秦州本地都始終有人用不善的目光,盯著緣邊安撫司的時候,卻不能這麼將把柄送給人拿著。韓岡要未雨綢繆,為自己接下來的行動找來一個合法的名義。日後禦史找起他的麻煩時,也可以一巴掌反手打回去。

  多出一成的利息,他並不放在心上。邊境回易,向來是高風險高回報。商隊被搶掠的有許多,但滿載而歸的則更多。把風險和回報權衡起來計算,其利潤往往有三五倍之多。。。

  而在新開的榷場中,交易的風險大大降低了,而利潤雖然也會因為要繳稅而降低,但降低的比例並不多。官員在任職地經商,本身就有先天上的優勢,可以把交易的風險壓到幾乎為零,而利潤由於身份的關係,反而會增加。

  最後能得到的利潤,韓岡自己計算過,也讓沿著渭河在永甯、三陽這一帶,跑了一年多馮從義計算過,據韓岡所知,王韶讓元瓘也算過,而高遵裕同樣讓他的門客計算過。最後的答案都差不多,就算要多給出一成利息,仍能保證有一倍半的利潤。

  「只多付了一成的利息,利潤依然能保證,而且還有了朝廷的背書。這筆買賣做得也算值了。。。」韓岡笑著把敕書遞給王厚,讓他看。王厚則搖了搖頭,他方才是出去辦事了,這份公文其實已經看過。

  王韶抬手收回了敕書,對韓岡笑道:「也是玉昆你才會想得這麼周全。」

  韓岡謙虛的躬了躬身,對王韶的讚許表示感謝。

  王韶覺得韓岡這個人有時很難看透。勇猛直進、行事果決的情況不少。但很多時候,他又能把事情做得像幾十年的老吏一般滑不留手,不留後患。這般行動處事的手段,張載是絕對教不出來,韓家夫婦也絕對教不出來,真不知他從哪裡歷練出來的。

  而韓岡的這些提議,也是多方得利的典範。屯田之事就不用說了,給官員田地,朝廷肯定不吃虧,而韓岡給的藉口其實也是事實。

  市易貸款之事,朝廷也不虧,官員的親屬來借款,朝廷就能多得一成利息。至於官員本身,他們的利益也可以得到保證。

  「最多四個月!……其實三個月就夠了,七八九這三月,是商隊來往最多的時期,光靠這三個月賺到的錢,足夠吃上一年了。而榷場可是開辦在古渭寨旁,光是佔個好市口,就能財源滾滾。」

  這是當日韓岡與王韶、高遵裕商議幾條建議,元瓘這個假和尚表示支持時所說的。能合法合理的攫取財貨,王韶也不會清高到表示拒絕。

  世事通明,人情練達。王韶覺得韓岡當得起這八個字了。

  幾天後,從隴城縣連夜傳來了消息,新任知州郭逵,以及宣詔天使李憲,一行人已經在縣城中,

  當天夜裡,就被派了出去。第二天清早,李師中終於從衙門的後院中出來,帶著秦州上下的一眾文官武官,遠出十里之外,迎接郭逵和李憲。

  隨著夏末的烈日逐漸升上天空,昨夜派出去的迎賓騎手,也帶著消息,一匹一匹的返回。

  「郭太尉和李禦府已經動身。」

  「郭太尉和李禦府已經出城。」

  「郭……已經到了二十里外。」

  「……十五里……」

  「……十里……」

  當最後一匹騎手回來,車馬聲已經清晰可辨。遠遠的一片灰黃色的塵頭高高揚起,被一陣突入起來的狂風捲入雲霄。

  瀰漫的黃煙漸漸散去,綿長的車馬隊伍出現在秦州官員們的眼前。讓秦州上下等候已久的郭逵郭太尉,終於抵達了秦州。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3:55
第20章 心念不改意難平(一)

  韓岡第一眼看到郭逵的時候,就被驚到了。

  這倒不是郭逵長得駭人聽聞,慘絕人寰。前任的延州知州,新任的秦鳳經略有著一副堂堂相貌,眉正鼻直,鬚髯盈尺,威嚴自生。身材又是雄壯硬朗,比韓岡還要高大一點。再加上可能是因為他在樞密院鍍過的金身,雖然與李師中等出迎官吏言笑不拘,但彷彿隨身就帶著一種若有若無的威壓,讓他身邊的人不由自主的感到拘束。

  不過韓岡連王安石都見過,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村夫,不至於被郭逵的氣場驚到。之所以會吃驚,卻是因為郭逵實在年輕。

  韓岡一直都聽人在說郭逵是宿將,久在軍中,老於兵事。聽得多了,耳朵裡都要生繭。。。漸漸的,在他心裡形成的郭逵,是一個鬚髮花白,雖然顯得老態但眼神銳利如電,精神矍鑠不甘服老的老將形象。

  但今天一看,郭逵卻是才五十不到的模樣!比他旁邊年近六旬的李師中看起來要小上許多。而正與郭逵說話的張守約,他這個老軍頭常年熬打筋骨,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而當了鈐轄之後,心懷舒暢,更是顯得容光煥發,六十歲的人說他五十歲都有人信。可他在郭逵面前,也同樣顯老。

  韓岡站在人群中,看著郭逵微笑著跟來迎接他的官員一一問好寒暄,毫無不耐之色。他笑起來親切溫和的樣子,根本不像傳說中的那樣難以相處。

  「玉昆,怎麼一直盯著郭太尉。。。」王厚的聲音自身側傳來。

  韓岡將頭微微偏過,神色依然莊重,用著只有王厚能聽到的聲音說:「小弟是在想,郭太尉是在年輕,比起李經略來,就像是兩代人。」

  「李經略比郭太尉大了十歲還是九歲,當然顯得老氣。」王厚同樣保持著嚴肅端正的姿態,嘴皮微微動著,「不過這些日子,李經略也的確顯老了……心中不痛快嘛!」

  韓岡沒再聽下去,王厚的第一句話就讓他又驚訝了一下。李師中今年虛歲五十八,幾個月前,他做壽的時候,韓岡還跟著王韶去他府上送了壽禮。如果王厚說得沒錯的話,郭逵比李師中還要上九歲十歲,這麼一算,幾年他虛歲才不過四十九!

  韓岡在心中又算了算,既然郭逵現在才四十九,那他英宗治平二年進入樞密院的時候,就僅僅四十五歲。。。這個年紀就已經升到了本朝武將所能達到的巔峰,再看看張守約,或是被踢出秦州的竇舜卿,怕是每一個都會在心裡叫著,這人和人的際遇當真不能比——就像韓琦三十多歲進位宰執,而以王安石之才,則是到了快五十歲才在崇政殿中有了一席之地一般。

  而所謂宿將的說法,也很容易就能解釋了。領軍多年的將領就是宿將。如果二十多歲就開始領軍,到了五十,領軍二十餘年,一般就可得到這個稱號了。郭逵是靠著父蔭入官,而他的兄長郭遵三十年前戰死在三川口後,他就靠著郭遵陣亡得來的蔭補升了兩級,這時已經可以算得上是將領了。。。三十年領軍,得稱一聲宿將,也是理所應當。

  韓岡在打量著郭逵,同時,也有人在打量著他。

  郭忠孝沉默的跟隨著他父親向前走著,不過他眼角餘光都在人群中梭巡。沒費他多少功夫,很容易的就從一群人中找到了韓岡的身影。

  秦州年輕的官員並不多,二十上下的就那麼幾個。而在這幾人中,有一高大俊朗,年歲介乎青年與少年之間的年輕人。氣質純粹、風儀出眾,立於一眾卑官之間,就如鶴立雞群一般,顯得分外顯眼。

  而且站在他旁邊,有一個與他年歲相當的青袍官員,跟方才通過名的王韶長得極為神似,當是王韶帶在身邊的次子王厚。。。會與王厚並肩而立的,不是敢於孤身夜入古渭,於軍事上亦多有發明的韓岡韓玉昆,還會是誰?

  郭忠孝自己也不過二十三四,以家世論,足以自傲,右殿班直的蔭補就在身上。以學問論,他弱冠之前,就已經在二程門下就學過兩年,深得程頤讚許。只是看到了風姿秀挺的韓岡,他原本因為郭逵對韓岡的讚許,而升起一點嫉妒心沒了,卻多了一些不服輸的念頭。

  ——韓岡能做到的,自己一樣能做到,二程的門下,不會輸給橫渠弟子!

  韓岡總覺得有人在瞥著自己,就是那個跟在郭逵身後的青年,相貌與郭逵有幾分相似,多半是兒子。。。而郭逵本人,也是不時地掃過來一眼,有幾次他和韓岡的視線差點就給對上。

  韓岡不知他們父子兩人到底為什麼總是看著自己,但他們的視線,讓韓岡覺得很不舒服。有竇舜卿、李師中在前,郭逵父子對他的關注,登時就讓韓岡心中警鈴大響。

  不再看著郭逵,韓岡的注意力落到了差著郭逵半步的李憲身上。勾當禦藥院的大貂璫臉上的笑容有點發僵,眉心微微皺著,感覺上他對眼前的郊迎之禮有些不耐煩了。

  韓岡此時心裡,也在想著快點結束這個見鬼的郊迎儀式。早些回到州衙,也好看看李憲到底帶來了什麼好東西。。。

  郭逵好像是聽到了韓岡的心聲,在跟十幾位州中文武高官一一見禮之後,他不再跟穿著青袍的底層官員用著些廢話寒暄了,而是跟著李師中,和李憲一起從來自秦州的成群的文武官中走了出來。

  『終於完了。』韓岡正這麼想著,卻不提防郭逵在他面前停了步。

  與韓岡面對面的郭逵,眼神幽深難測,看不出什麼情緒波動。只是上下打量了韓岡幾眼,便問道:「可是韓玉昆?」

  『甫見面就找上門來了,還真是心急。』韓岡暗歎了一聲,向著郭逵拜倒:「韓岡拜見太尉。」

  「不須多禮!」郭逵伸出雙手,一把將韓岡牢牢托住。。。韓岡腰腹用力,想要硬是拜下去,把禮數做足。但他卻偏偏彎不下腰,郭逵的雙手如同鐵鑄,從被抓著的兩條手臂上傳來的力道中看,他的阻攔決不是在做樣子。

  韓岡又試了兩下,發覺郭逵沒有鬆手的意思,終究還是順勢直起身,「韓岡失禮了。」

  郭逵卻微笑著,「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說完,也不待韓岡出言遜謝。徑直走到坐騎身邊,跳上馬,與李師中、李憲一起先一步向秦州去了。

  周圍的官員都看了過來,而韓岡神色平和,看不出激動、也沒有驚訝。。。只是他的心中卻在翻騰。從郭逵的言行中看出了他對自己的看重,但這情況,比郭逵一門心思跟自己過不去,有著同樣的麻煩。

  他瞥了眼臉色驟變的王厚:『這牆角挖得可不地道!』

  夜中,州衙燈火通明,數十支巨燭將大堂照得透亮。接風的酒宴正是最熱鬧的時候,尤其是以參與過古渭大捷的幾人,都被輪番敬過。

  就在酒宴開始之前,李憲已經宣讀過了詔書。

  王韶因功加官。不過官品到了他這個等級,又是剛剛晉陞過,不可能讓他一飛沖天。僅僅是晉了一階,多了個檢校水部員外郎的官職,同時又有了一個開國縣男、食邑三百戶的爵位。。。

  而高遵裕,他還在古渭,沒有來得及趕回來。不過李憲肯定是要去古渭寨的,不然給青唐部的封賞,以及安撫納芝臨占等部的賞賜,都不好派發了。

  至於韓岡,以他在古渭大捷中光彩奪目的表現,使得他入官不過半年,便得到了第二次晉陞。只是他從試銜知萊州錄事參軍事,升到威勝軍判官一職,算起來僅僅是晉陞了兩階。依條貫,文臣在選人和京官階段,有出身、有軍功者,可越級晉陞。韓岡有功於戰事,便一次晉陞兩階,這點並沒有錯。但他的功勞真要計較起來,決不止只跳一階。

  韓岡奉王韶、高遵裕之名,夜入青唐城,說服俞龍珂出戰,他執行的任務是古渭大捷中最為關鍵的一環,。而他得到的,則比起郭逵當年孤身說服保州叛卒時要微薄了不少。當叛亂軍隊因郭逵的勸說而出城投降時,他可是得以直升環慶兵馬都監、和從七品的閣門祗侯。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韓岡的晉陞速度卻又比進士出身的官員快得多。今年的新進士,除了狀元葉祖洽和二三名的榜眼外,其他人都在判司簿尉的這一文官中的最低層熬著資歷。自然,進士一步步提升是循例,而韓岡的晉陞卻是靠著軍功來的特例。如果日後再無功勞補充,韓岡還是只能看著進士們一步步的超過他。

  不過可能是為了彌補韓岡在官階上虧欠,他在其他方面便得到了補償。由於父母俱在,以韓岡選人的身份不便封贈,因而他的兩名歿於王事的兄長,便各自得到了追贈。這對朝廷來說是惠而不費,而對韓岡來說,他兩位兄長的靈位和墓碑都可以換個大一號的了,老子老娘那邊看了肯定欣慰。而且還有三百兩銀,兩百匹絹,作為賞賜。

  『算了!』韓岡想著,這也是早在預料之中。才二十歲就由選人轉為京官,而且還是入官才半年的新近,不知會遭到多少人的嫉恨。無論是從保護自己的角度看,還是從餓鷹易於驅用的角度看,天子和王安石都會選則把他的官位壓上一壓——這種做法,正常無比,連王韶都是被刻意壓制了。

  不過如果自己若是再立新功呢?不知到時天子和王相公又會怎麼做?很難再壓制了吧?

  ——尤其是又有了一個對自己賞識的新上司的時候。

  韓岡舉起酒杯,回應著郭逵的善意。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3:56
第20章 心念不改意難平(二)

  【還是沒能趕在十二點前完成,個人因素造成的斷更真的很抱歉。俺承諾的每日兩更總是因為一些事給耽誤了。不過這個月二十八天,總計五十六更肯定會完成。不計這一章,接下來的八天,一天三更。】

  「郭仲通到底在打著什麼主意……」

  酒宴過後,自家的客廳中,王韶皺著眉。今天在酒宴上,郭逵很明顯的向著王韶、韓岡示好。完全沒有他們事先猜想的那樣擺出泰山壓頂的強勢。事出反常,總是讓王韶有些難以安心。

  「大概是因為李憲在吧。若是郭太尉表現得太過跋扈,他回去後少不得會對天子提上幾句。」

  韓岡今天在酒宴上被人多敬了幾杯,面皮泛紅,有些酒意上頭。。。端起王家下人送上來的醒酒湯,啜了一口。滿嘴的酸苦味,差點讓他把喝進去的醒酒湯給噴出來。不過酒倒是徹底醒了。王家的廚子水準不夠,醒酒湯的確能醒酒,卻是因為難喝的緣故。

  「這點我知道。」王韶也端起茶盅喝了一口,大概是喝慣了,沒什麼不良反應。只是他一口把醒酒湯喝完,也不放下茶杯,就在手中轉著,「以郭逵的身份,也用不著玩什麼下馬威。在秦州,無人敢對他有絲毫不恭。」

  「可郭太尉也沒必要表現得這般慇勤,只要禮數到了,誰也不能說他的不是。」王厚像是在反駁他老子的話,可他一邊說著,一邊卻偷眼看著韓岡的反應。。。

  韓岡低下頭去,對付起比起嚴素心的作品,要難喝上幾十倍的醒酒湯來。不過這一次,他喝得心不在焉,一點感覺都沒有。

  其實郭逵今天表現出來的慇勤,有七成是對韓岡的。王韶、王厚都看在眼裡,但在韓岡面前,他們有些顧忌著,不好明著說出來。故而言辭間,都有著旁敲側擊,刺探韓岡心意的意思在。

  韓岡心下暗歎。這是何苦呢,生辰八字都換了,可以說就是一家人了,有話直接說不就可以了。不過再想想,換作是自己處在王韶的位置上,怕也是一樣不會明著說。越是聰明人,心中的計算就越多,反而難以放得開,倒也不可能怪王韶。。。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郭太尉當是想在河湟之事上有一番作為吧……」韓岡還是選擇了把話題捅破,表明自己的態度,省得王韶、王厚給自己繞著說話,「郭太尉今日越是慇勤,日後心願不逞時,攻擊之聲怕也越是激烈。」

  從韓岡的角度來說,他當然想著能左右逢源最好。同時在王韶和郭逵手上得到好處,才能把他的利益最大化,盡可能早的從選人轉為京官。

  選人轉為京官,正常情況下必須擁有五名路一級的監司官的推薦,一份薦書稱為一削,五削圓滿,號為合尖,此時方可轉官。

  如果不走正常路線,只依仗軍功,也不是不能轉為京官。。。不過在韓岡看來,現在朝廷大概是抱著壓制王韶和自己的心思,不讓他們進用過速,以防日後功成,難以封賞。

  以至於他在古渭大捷上的功勞,都換不來一個京官。除非河湟已複,否則韓岡都不指望他能靠軍功脫離選海,而王韶更是不用指望還能再升多少——其他功勞立得再多,也不過是增添食邑,把檢校官、勳、散官這些沒什麼用的虛銜提上幾級。

  王韶那邊韓岡是管不了,但如果他自己有著郭逵相助,把五份薦書搜集到手,朝廷還能再壓制他嗎?明面上的事情總不能做得太過分。功賞之事還有商榷的餘地,只要有說的過去的藉口就可以隨心調整,但若是已經五削圓滿還不能轉官,誰還會再辛苦賣命?

  只是韓岡的如意算盤是建立在王韶和郭逵同心協力的基礎上的。。。如果要他從王韶和郭逵之間選擇一個,那他就只能站在王韶的一方——王韶薦他為官,儘管韓岡對王韶的幫助,已經足以回報這份恩德,但世間,會被人指脊樑骨的蠢事韓岡不會做,何況他跟王家很快就是姻親,沒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

  王韶聽出了韓岡的言外之意,終於放下了手中的素瓷茶杯,笑道:「還是按玉昆的說法,察其言觀其行。看日後郭仲通究竟會怎麼做吧。」

  「大人說的是。。。」王厚也輕鬆起來。

  今天看到郭逵在酒宴上不顧身份差距,對韓岡舉杯敬酒,他的心都提起來了。韓岡是王韶的謀主,他有多少才能王厚最清楚。要是他被郭逵招攬去,對王韶的打擊幾乎是抽梁扒柱一般,幾乎就是毀滅性的。

  見兩人放下心來,韓岡便換了話題:「郭逵這邊且看著日後。而李禦府那邊,好像也是對河湟之事很上心的樣子……」

  「李憲方纔已經說了明天就去古渭。」王韶說道。

  「這麼急?」韓岡抬了抬眉毛,以示自己的驚訝。

  王厚回想起了王中正,便笑道:「王都知上次來,還在秦州待了兩天,收了點孝敬。。。李禦府今次走得這麼急,可是要少賺不少,真不知他怎麼想的。」

  「不管李憲怎麼想,既然他明天要去古渭寨,我也得與他一起去。」王韶轉過臉對韓岡道,「玉昆,你在秦州還要待幾天。」

  韓岡考慮一下:「療養院這邊的事有些棘手,不知安撫能不能讓處道兄在秦州留上幾天,幫著處理一下。等此間事了,我和處道兄一起再往古渭去。」

  韓岡要留下王厚,這是他要自證清白,心中並無任何改換門第的心思。但王韶能順水推舟的答應下來嗎?當然不可能!這麼做可是明擺著不信任韓岡。。。

  所以他說道:「古渭有許多事急著要辦,衙中少了玉昆你,就不能再少了二哥兒了。玉昆你把秦州療養院的事安排好後,也盡速趕去古渭。李憲在天子面前很受看重,今次機會難得,你與他多說上幾句,在御前也能得幾句好話。」

  王厚也道:「愚兄可是同管勾機宜等事,玉昆你這正牌子的機宜不去上任,愚兄再不去,不知會耽誤多少事情。如今已是入秋,古渭寨的榷場再不快點開張,明年的日子就難過了。還有屯田,不趁這兩個月招徠一批人來,就來不及墾田種麥了。」

  「就讓王舜臣先跟著玉昆你。」韓岡已經說了自己缺幫手,雖然只是安人心的藉口,但王韶卻得把明面上的事做圓滿了,「有什麼事,要他幫你處理著。。。他現在可是右侍禁了,反壓在傅勍頭上,去了急了反而有些麻煩。給傅勍幾天時間,等他把寨中交易處理好,王舜臣再來不遲。」

  王舜臣和楊英比郭逵一行要早上兩天回到秦州。據他們所說,在路上跟郭逵、李憲的車隊擦肩而過,不過沒敢上前打招呼,直接從路邊超了過去。

  今天他們也參加了酒宴,而且坐得位置還不低。整個宴會上,就聽著王舜臣舉透著興奮的喝酒、說話,縱聲大笑,說話的聲音也吵得直傳上了天花板。最後喝得酩酊大醉,路都走不穩了,被人抬著送了回去。他最後的模樣,就跟好酗酒的傅勍差不多去,讓韓岡看得擔心不已。。。

  在所有參與了古渭之戰的官員中,王舜臣是今次晉階最多的一個。他護送韓岡去青唐城,又直接參加了伏擊董裕大軍的作戰,手上還有一個斬將之功——為董裕奔走,招徠從逆部族的蕃僧結吳叱臘就死在他的刀下,雖然實際上是殺俘,但知情的都保持沉默——官位就因此一口氣跳了四階,從最低的三班借職,一下躍居右侍禁。

  韓岡倒不會去嫉妒王舜臣晉陞得比他還快。在北宋,文武兩班是截然不同的兩個系統。武臣有戰功,往往都是幾階幾階的跳級,如果沒有戰功,靠熬資歷的話,七年才能升一級——這是為了鼓勵武將奮勇殺敵——不過若是犯錯敗陣,跌下來也容易。

  可王舜臣還沒到跌得時候,他現在正是春風得意。韓岡曾建議讓傅勍權知古渭寨,讓王舜臣等人則負責具體軍務。可現在王舜臣的官階已經徹底壓倒了傅勍。這讓在軍中蹉跎已久的新任古渭寨主,怎麼指揮他?

  而且參加了古渭之役的楊英也是一樣躍居傅勍之上。雖然他從頭到尾都沒上過陣,只守著王韶。但瞎藥送了他五個斬首的功勞,而俞龍珂聽說之後,立馬又送了他十個斬首,雖然王韶沒有看著他們亂來,只讓楊英從俞龍珂兩兄弟手上各收了五個首級作為戰功,但楊英也是因此而越階超轉,壓在傅勍的頭上。

  秦鳳路中,甚至是秦州本州,都不是沒有其他可以適任古渭知寨一職的官員,可以名正言順的指揮著王舜臣和楊英。但現在木已成舟,王韶和高遵裕一力提拔傅勍的奏章剛剛得到批准沒兩天,又要將之換人,那會讓人看笑話的。

  「不知王舜臣到古渭寨之後,還會不會聽著傅勍的指派。」王厚現在就有些擔心,「兩人官階差得這麼大,王舜臣不去理會傅勍的將令,也不好說他不是。」

  「先做著看吧……」王韶此時也顯得有些無奈,對他來說,王舜臣肯定是要比傅勍親近,也比傅勍可信。如果王、傅兩人相爭,他很難去為了傅勍而責罰王舜臣。

  韓岡眨了眨眼睛,也沒說什麼,這其中也有他的一份責任——畢竟傅勍是他推薦的。

  只好有空就多提點提點王舜臣了,韓岡想著。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3:57
第20章 心念不改意難平(三)

  【第一更,求紅票,收藏】

  辭別了王韶父子,韓岡踏著月色往家中去。

  天朗氣清,一輪半月正在天頂,銀色的月光毫無阻擋的照著韓岡腳下的路面。更夫手上的梆子聲從臨街傳來,長長短短的幾聲,告訴韓岡現在已是二更時分。

  韓岡沒想到會在王家待得這麼晚,在說過了郭逵和李憲的事後,又討論了屯田和市易的事——王韶明天就要領著李憲去古渭,自己大概還要在秦州待上十天半個月的樣子,許多事必須現在就商議出來——不知家裡等急了沒有。

  入夜之後,秦州城慣例的宵禁讓街上已看不到一個行人。以皮革為底的官靴踏在石板路上,沒有什麼聲音,只有身後傳來的馬蹄聲噠噠的響著。。。

  李小六牽著兩匹馬,靜靜跟在韓岡的後面。他不清楚韓岡為什麼要走著回去,但他知道什麼時候該保持安靜。而且韓家離得王家又不遠,就算慢慢走,一刻鐘也就到了。

  韓岡正需要這份安靜,能讓他想些事情。他想的當然不是郭逵的事。就如他早前對王韶說的,察其言觀其行。要先看了郭太尉接下來會怎麼做,才好作出應對。而不是事前東想西想,自己嚇唬自己。

  韓岡想得是自家的事。他攛掇王韶向朝廷要求土地和貸款的提案,已經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以他的身份,在古渭寨邊上,靠著河灘處,弄上七八頃好田不成問題。而向衙中借貸,至少能有七八百貫,加上家裡的積蓄……還有今次他陞官應該能收到的賀禮,林林總總一千五六百貫不成問題,這些錢作為本金也夠了。。。

  並非韓岡貪於財貨——他現在更看重的是自己的權勢和地位——而是這世上當真是無錢不行。

  商業繁榮的結果,自然帶來人人愛財的風氣。北宋承平百年,世風越發的奢靡。韓岡去東京城,去的幾家酒樓,無論碗碟皆是銀器。關西這邊的風氣好上一點,可秦州城中,但凡有點餘財的人家,都少不得穿著綢衣,套著絲履,絕不在吃穿上節省。

  而官員麼,像王安石、包拯那樣清正廉潔、只靠俸祿吃飯的官員畢竟是少數——而且無論王、包,文字、書法皆不差,靠著潤筆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韓岡可沒這本事——為了爭娶十萬貫嫁妝的寡婦,把官司打到天子面前的兩位宰相就不提了,連剛來的郭逵都是個好財貨的主。。。

  郭逵一年來鎮守鄜延,前面跟黨項人打得你死我活,後面照樣派著親信帶著商隊去西夏回易。據說郭逵的夫人為此勸過他,好不容易才收斂了一點,不過不是不再回易,而是把賺到的錢多分了一份給參與回易的士卒——這是高遵裕前段時間打聽來的消息。

  韓岡猜高遵裕大概是想抓郭逵的小辮子,好用在日後,才仔細打聽郭逵的事。不過對於做到節度留後、檢校太尉這一級的高官來說,贓罪也好,回易也好,根本就不是罪名。所以高遵裕才會把這事當作笑話說出來。。。

  世風如此,韓岡為了自家打算,當然得想辦法置當家產,以養家人。田地、貨殖,農商二事如果做好了,家財萬貫也是輕而易舉。以韓岡在古渭的地位,聯手王韶、高遵裕,這兩件事當真不難。

  同時只要能加強他在蕃人中的人望,回易之事也會更加安全,也可以買到更加優良的蕃貨。

  韓岡在古渭寨設立的療養院,為他在青唐等部的蕃人中爭得了不小的名聲。前次去古渭,遇上的蕃人只要聽說他的名字,都少不了向他行個禮。而俞龍珂和瞎藥都托人帶過信給他,為送族中的病人到療養院中治療,而向韓岡求人情。

  韓岡現在都想著,是不是在渭源堡開一個小型的療養院,用以救治蕃人,好讓自己的名聲再響亮一點——人脈是資源,才能有時不足為憑,而人脈卻是長久的保證,這個現實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一樣。。。

  主僕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拐過街角,迎面就是一溜氣死風燈。燈籠提在一隊巡城甲騎手中,幽幽的燈火昏黃,只在燈外,有一圈光暈。

  兩邊猛然打了個照面,韓岡從紛亂的思緒中驚醒。

  「什麼人?!」從騎兵佇列中緊跟著就傳出了一聲低喝。刷刷幾聲響,那是拔刀的聲音。

  韓岡停住腳,心頭微怒,有幾個奸細會光明正大的走在大街上的,不是巡城路線的小巷子多得很。。。李小六從後面上前報著他的名字:「是緣邊安撫的韓機宜!」

  一個燈籠挑了過來,對著韓岡主僕上下一晃,照出了韓岡陰沉著的一張臉。

  韓岡在秦州大小也是個名人了,認識他的人不少,現在又穿著官服,身份當做不得假。看到衝撞了新近得意的韓機宜,巡城的隊正嚇了唇都青了。連忙帶著手下下馬行禮,為方纔的無禮連聲道歉。

  一群士卒單膝跪在韓岡面前,一疊聲的說著,「還請韓機宜恕罪,還請韓機宜恕罪。」

  「罷了,爾等也是盡忠職守,本官也不會加罪。爾等自去,」韓岡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這半個月都沒下雨了,天乾物燥的,巡察時都注意點。。。」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巡城隊正點頭如搗蒜,起來後,也不敢在韓岡面前直接騎上馬。這一隊巡城不得不牽著坐騎,一直走到十幾丈外,方才上馬離開。

  見著他們誠惶誠恐的模樣,韓岡發覺自己不知不覺間,也是有了不小的官威。

  經了此事,韓岡便不再在路上耽擱,也上了馬,直接回到家中。

  開門的是韓岡找來守門戶的一個老兵,是從經略司裡找來的。五十多歲的老夫婦,又沒個子女,親眷也沒幾個,韓岡看在他老實忠勤的份上,把他調了來。現在韓岡家的排場日大,沒有些得力的僕傭的確不方便。。。

  這老兵開門後一看到韓岡,便連聲道著恭喜。韓岡點點頭,笑道:「等明日,自有一份賞賜下來。」這話他是對著老兵和李小六一起說的。

  韓岡陞官,連兩位過世的兄長都得了贈官,這喜報早早就有人通知了過來。韓岡得到的賞賜,連著韓岡大哥、二哥的告身也一起遣人送回家來。

  街坊鄰居相處了有了近半年的時間,聽到消息,都過來道賀,與韓岡,送得賀禮堆滿了半間堂屋。而韓岡進門時,已經是二更將晚,來賀的鄰里早已各自都散了。

  幾根蠟燭照著堂屋,嚴素心、韓雲娘在忙裡忙外的整理著禮物。而馮從義則是坐在一邊,對照著禮單和禮物,並在帳簿上一一記錄下來。。。這些人情往來,一樁樁都要記著,今次鄰里送來賀禮,等有機會,還要還贈回去。韓岡瞧著他們忙忙碌碌的樣子,覺得得給自家招些個可靠的僕傭的需求更迫切了。

  韓岡跨入堂屋,驚動了三人。立刻,道賀的聲音一齊響起:

  「恭喜三哥。」

  「恭喜三哥哥。」

  「恭喜官人。」

  聽到外間的動靜,韓阿李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可是三哥回來了。」

  「正是孩兒!」韓岡應了聲,正想走進裡屋向父母問安,韓千六和韓阿李已經先一步出來了。

  看到韓岡,韓千六激動不已,「三哥兒果然是沒白讀書,這官升得一次比一次快。。。還給大哥、二哥爭了一份告身來。」

  韓岡笑道:「孩兒官位還不夠,只讓大哥二哥受了追贈。等再過兩年,孩兒一定會為爹娘博個封翁封君的誥敕出來。」

  韓千六聽著點頭直說好,韓阿李卻有點不高興:「陞官是好事,但有幾個向三哥你這樣冒風險的,這個幾個官都是賣命換來的!三哥你前日從古渭回來什麼也不說,盡瞞著家裡,要不是今天來送告身的衙役說了兩句,娘還給你蒙在鼓裡。」

  韓岡孤身夜闖青唐城的事沒在父母面前提過提過,都是含糊了過去,韓家就剩他一個獨苗,出了意外,哪裡找人承香火?韓阿李氣得有禮。

  韓岡也不得不笑著賠罪,「孩兒不是怕娘你擔心嗎?」

  「怕娘擔心,你就不會盡做著這些冒風險的事了!」

  不過韓阿李氣了一陣也就過去了,畢竟兒子還好端端的在眼前。看著供在兩個兒子靈位前的兩份追贈告身,韓阿李抹著眼淚:「想不到大哥、二哥也有官身了,若是他們還在,不知該有多好。」

  「大喜的日子哭什麼!」韓千六說著。

  「三哥這是光宗耀祖的事,該挑個好日子祭拜一下。」馮從義則在旁岔話。

  「過幾日,當是要把靈位都找人重新做過。」韓岡隨口說了一句,又問韓阿李,「今次孩兒因功得賜絹銀總共五百匹兩。不知家裡還有什麼地方急需要用錢的地方?」

  韓阿李知道他兒子現在但凡說話必然藏著心思,擦擦眼睛,直問道:「三哥你有什麼地方要用錢?」

  「孩兒本想著給家裡置辦些田產。不過最近聽說子厚先生從京中辭官回橫渠鎮鄉中,說是要辦一間書院。教化關中子弟。只是辦這書院耗費不小,子厚先生做官多年也沒掙下多少身家,現在正愁著錢不夠。而孩兒在子厚先生門下時日不短,深受子厚先生教誨,一直無以為報。就想分出一半給子厚先生送去。」

  「這是應該的!」韓阿李說話毫不猶豫,「沒有橫渠先生,也沒三哥你今日的光彩。知恩不報,讀書就讀在狗身上了。照娘說,家裡現在也不缺錢用,也不必一半一半了,都給你先生一起送去!」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3:58
第20章 心念不改意難平(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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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岡聞言便吃了一驚,堂屋中也陡然靜了下來,幾個人都是目瞪口呆看著韓阿李。韓阿李則很平靜的對兒子說著:「都送去,要做就做得大方點。」

  韓岡感覺自家老娘的語氣,平淡得就像是過去家裡做多了菜,讓自己給鄰居家送一點過去,混沒有將這麼一大筆財富放在眼裡。

  他笑了起來,自家已經算大方了,想不到韓阿李更加豪氣。兩百兩銀,三百匹絹,說送就全送了。就是萬貫家財的豪富,也沒這般大方的。

  一兩銀如今時價一千八九百文,但內庫的銀錢由於成色更好,甚至可在金銀鋪換到兩千文,大約兩貫半——因為省陌制的存在,一貫在此時僅為七百八十枚小平錢,只有加上『文足』或『足』,也就是『一貫足』,『一貫文足』才相當於一千文——而一匹上等的江南貢絹少說也值三貫上下。。。換算一下,這五百匹兩銀絹,大約相當於一千三四百貫左右。

  擁有百貫身家就是一等戶了,而一千貫在東京也許還不算什麼,但在秦州城裡,足以買到一間河西大街上的鋪子,或是兩座像韓岡家這種位置上佳、精美堅固的宅子。而在鄉村中,更是可以買到普通的中田千畝,換作上等肥田也能買到三百來畝。

  韓岡明白,韓阿李並不是不知道賜物的價值,才會這麼大方。。。自家老娘對銀錢財貨清楚得很,往年入城賣菜,一文錢都不會算錯,是精打細算的行家裡手。但她就是這般毫不猶豫把價值一千三四百貫的財物全都送出去。

  這就叫仗義疏財吧?韓岡想著。若是換個人有這樣的性格,身邊多半就能聚起一幫兄弟了。有這樣對財帛不動心的母親,韓岡也不用擔心家裡人會給自己在官場上拖後腿了。

  不過最終韓岡還是沒有照著韓阿李說的去做。依然是送一半,留一半。並非他吝嗇,而是因為他還要留些做本錢。等賺到錢後,再給張載送些過去。韓岡想資助橫渠書院,而且有著長期的打算。那他需要的就是細水長流,而不是一錘子買賣。。。

  「前些天跟爹娘你們說起的事。朝廷已經批復了。以孩兒的官位,古渭寨外能拿到七八頃地。」韓岡又跟父母說起更為重要的另一樁事,「等過幾天,孩兒把秦州城裡的事情處理好,就奉爹娘搬到古渭寨去。房子是現成的,孩兒也已經讓人收拾了,一切都已打點好,搬過去就能住人。」

  韓千六沒有二話。雖然一開始他心裡還有些牴觸,想在秦州城附近買地,但前兩天韓岡已經跟他說得很清楚了,道理也分析得明白,再沒有別的想法。他點著頭,連聲道:「有田就行,有田就行。」

  韓岡點點頭,這邊沒問題了。韓千六隻想有些事可以做,老是跟和尚說話也沒意思,做兒子的也不能不為他著想著。。。

  「不過到了古渭寨後就不要再下田了,孩兒自會安排人手聽爹指派。」韓岡想了想,又提醒了一句。要是韓千六照著過去的習慣,挑著肥料去澆田,韓岡他可是會被人罵不孝的。

  韓阿李在旁邊打著包票:「三哥兒你放心,不會讓你爹犯糊塗的。」

  「爹種田是把好手,有爹指點,古渭寨明年肯定有望豐收。」

  被兒子誇了,韓千六笑瞇了眼,謙虛著:「種田是看天吃飯,要老天爺答應才行。」

  「你爹種田上是沒得挑的,在下龍灣的時候,哪家要下種開鐮,不先來問問你爹?」韓阿李也誇著丈夫,說起農活,這沒幾人能比得上韓千六的。。。

  韓千六好得不得了,笑過一陣。又問著韓岡:「三哥兒,我們搬去古渭寨後,這裡怎麼辦。要賣掉嗎?」

  韓岡搖頭:「怎麼能賣?這麼好的宅子,秦州城裡也沒幾處。現在賣掉,再買回來就難了。還留著好了,孩兒回秦州也有地方可以住。而且日後肯定也要搬回來的,不會一直住在古渭……孩兒會找個得力的。」

  又說了兩句閒話,韓岡見父母有些精神不濟,便讓嚴素心和韓雲娘服侍他們回房休息。。。堂屋中就剩下韓岡和馮從義這一對表兄弟。

  見韓岡視線掃過來,馮從義忙上前一步,「三哥。」

  「你坐。」韓岡示意表弟坐下,「自家兄弟不須這般多禮。」

  馮從義依言坐下來,但動作還是很拘謹,一張交椅,只坐了前半邊,腰板著。就像蒙學裡的小學生,一點也不敢稍動。

  雖然他跟韓岡從血緣上算是很親近,但兩家多年沒有來往,論關係,還比不上鄰居。剛見面時還好些,只知道他這個三表哥是個官身,在秦鳳有點名聲。但看到他不動聲色,就把三個哥哥都弄進了大獄,馮從義心中就開始有些畏懼了。。。

  而到了秦州之後的這些天來,耳邊傳的、眼裡看的,更滿是韓岡的光輝事蹟。從病癒後被迫當了衙前,到現在秦州城中能排進前二十的高官,用的時間竟然連一年都不到。期間他做下多少大事,讓天子兩次降詔褒獎。這些豐功偉績,讓馮從義在韓岡面前越來越放不開手腳。

  對於馮從義的拘謹,韓岡已經見怪不怪,等熟悉起來就好。他問著表弟:「前些天跟你說的事,計畫得怎樣了。心裡到底有沒有底?」

  聽韓岡問起自己的得意事,馮從義來了精神,很肯定的點著頭:「有!只是賺多賺少的問題。如果古渭榷場能趕在八月之前開張,今年年終前,就能把本錢翻上一番。。。」

  韓岡不去細問馮從義想怎麼做,瑣碎小事就交給他處理好了。他本人只要看著錢到手就行。「那明天我就安排你跟著王安撫一起去古渭。先把事情熟悉起來,那裡的榷場也沒幾天就要開張了,肯定能趕在八月之前……為兄與青唐部的俞龍珂、瞎藥都有些交情,在蕃人中多少也有些名聲,如果你跟蕃人什麼齟齬,直接報我的名字,至少在青渭一帶,基本上都會給為兄一點面子。」

  「小弟明白。」馮從義點頭應下。

  「不過,做買賣最重要的是要公道,『信』字擺第一。寧可虧本,也不能壞了名聲。面子是別人給的,卻是自己丟的。。。現在為兄在古渭蕃部中的名聲已經勉強能算是金字招牌,不想砸掉它,我還想把買賣做得長久一點。」

  韓岡雖然用著開玩笑的口氣在說話,但眼神卻越發的銳利起來。在過去……甚至在現在,不法奸商以次充好,矇騙蕃人的情況也多有發生。這讓許多蕃部只跟交往了幾十年的熟人做買賣,這也是為什麼當初陳舉能影響並控制幾家蕃部的原因所在。韓岡如今因為療養院的事,在蕃人之中有些名望,不想因為貪圖小利而破壞了。

  馮從義變得更加嚴肅:「三哥放心,這番話小弟一定銘記在心,不敢稍違。」

  韓岡對馮從義的的態度比較滿意,「你明天還要早起,先去睡吧。。。省得明早醒不來。」

  馮從義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看堆在堂屋中的一堆賀禮。

  韓岡會意,道:「這些禮物就放著這裡,等明兒我想辦法處理。」他拿起馮從義寫的禮單,對照著禮物看了一下,基本上都給整理得差不多了,「剩下也沒幾樣了,不費多少事。」

  「那小弟就告退了。」馮從義行了禮後,回房去了。

  堂屋中只剩他一人,韓岡拿著禮單又看了看,直咂著舌頭。看起來他家所在的街坊,果然都是些深藏不露的大戶。不過禮尚往來,現在收了人家的賀禮,等日後也得還禮回去,韓岡倒是不想貪著些便宜。

  過了一陣,韓雲娘一個人從裡屋出來了,韓岡往她身後看了看,不見嚴素心的身影。

  「素心姐姐回去陪招兒了。」小丫頭現在越發的心思靈透,不等韓岡問,便把話說了出來。

  韓家父母的裡屋還有個側門,出門後走過只有一丈多長的雨廊,就是嚴素心和韓雲娘她們的屋子,並不是每次都要從堂屋進出。

  被小女孩兒看透了心思,韓岡卻也不覺得有什麼尷尬。說起來兩個女孩私下裡不知是怎麼商議的,現在是一日一換,輪著服侍韓岡。不過在韓雲娘來的時候,最多也只是摟著說些話,卻不可能做到最後。

  嚴素心自從給韓岡收房之後,才半個多月的時間,就變得豐潤了起來,行動時,腰肢扭動也不同過去,兼有著少女和少婦的風情。如同一顆半邊鮮紅了的蘋果,咬過一口之後,讓人忍不住想把她變得徹底紅透。

  而韓雲娘正處在從女孩向少女轉變的過程中,青澀漸漸退去。原本過於纖弱的身材,漸漸長開,開始有了日後風華秀麗的影子。

  這不同時期的女孩,各有各的風韻,當然讓人沒法兒評出高下來。

  擁著韓雲娘嬌嫩軟馥的身子,嗅著她身上的香氣,說了些體己話。洗了澡之後,韓岡自去睡了。第二天清早,王韶陪同著李憲,還有兩人的一眾隨扈,一齊出現在秦州城的東門外。而韓岡,領著他的表弟也一起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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