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宰執天下 作者:cuslaa (已完成)

   
mk2257 2011-3-29 00:1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37 8756313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3:59
第20章 心念不改意難平(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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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岡近距離的跟李憲打了照面,也沒覺得他有什麼特別。他身材比起王中正要健碩一點,相貌卻樸實得很。除了沒鬍子外,李憲跟普通的官員幾乎沒有區別。

  據說李憲在宮中有著數得著的箭術,很有些名氣。而他能得同管勾禦藥院,在天子面前也定然是極親近的內侍。但看他迫不及待要跟著王韶往古渭寨去,又跟毫無架子的跟韓岡拉著關係、大聲談笑,完全不見宣詔使臣應有的高傲。

  王韶與韓岡對視了一眼,心中通透,這又是一個王中正。說實話,王韶和韓岡都不喜歡這些閹人,但只要能派上用場,卻沒有放過的道理。。。

  王韶今次去古渭,已經不同往日。地位高了,名望漲了,一力反對他的幾人也被他逼著離開了。眼下的王韶正得聖眷,紅得發紫,出城送行的官員也便為數眾多。

  而郭逵親自來送,也沒有出乎王韶和韓岡的預料。郭逵在寒暄了一陣之後,對王韶道:「過些日子,等秦州諸事安定,本帥亦要往古渭走走,看看子純的功勞。不知是否有打擾之嫌?」

  王韶拱手笑道:「古渭本是秦州治下,太尉撥冗前來,如何能說打擾?古渭上下必灑掃內外,靜待玉趾。」

  就算沒有這一問一答,依例郭逵也是要巡視秦鳳各處緊要邊寨,他是秦鳳經略使,朝廷也不會允許他一直坐在秦州城中。。。兩人這只是在互相表明自己的態度——郭逵表現了自己對王韶足夠的尊重,而王韶則也做了相應的回復。

  至少在此時,兩人之間看不到任何裂痕,顯得很是融洽。

  王韶僅是去近處的古渭,灑淚賦詩的場面也就沒有出現,秦州的官員還是很要臉面。喝過兩杯水酒,王韶、李憲便帶隊走了。

  送行的官員目送著一行遠去,都回頭看著郭逵,只有他先回去,其他人才能走。

  可郭逵卻不立刻上馬動身,反而叫著韓岡:「玉昆。」

  在幾十道尖銳的目光中,韓岡不徐不急的走上前,拱手行禮:「下官在。。。」

  「陪本帥說說話。」郭逵丟下一句,轉身就走,韓岡拖後半步也跟了上去。

  走在城門前寬闊的官道正中央,道路兩邊的空地上儘是避讓他的行人和車馬。一個人佔據了四丈寬的要道,郭逵卻全無堵塞交通的自覺。

  他沉默著向前走著,韓岡則亦步亦趨的追在後面。郭逵不說話,他也不開口。跟在四五丈後,是一群身著青綠的官員,也是不出一聲的跟著走,宛如一場沉默的行軍。

  張守約今天也出來送王韶,他看著郭逵在前面踱著步子,也不知他什麼時候能走到城門下,便沒興趣跟著做傻瓜——他的身份也不懼郭逵能把他怎麼樣——便在路邊找了間小酒店坐下來。。。李信就跟在他旁邊,張守約讓店家送了點酒菜,李信便幫著斟酒,侍候他吃喝起來。

  張守約蘸著醋,吃了兩塊白切羊肉。用筷尖指了指已經走了老遠的隊伍,問著李信:「你那表弟是怎麼回事,怎麼跟郭仲通搭上了?」

  李信茫然無知,搖著頭:「小人不知。」

  張守約不滿的瞟了李信一眼。他這個親信從來都是都是話不多,凡事絕不多說多問,守口如瓶,張守約也是看上了他這個性子,才把他從王韶處要來。。。就是因為李信可靠穩重,要不然張守約也不會才幾個月功夫,就這麼信任他,把他留在身邊做親衛。

  但現在連表兄弟的事都推說不知,不管是不曾問過,還是明知卻不說,都讓張守約有些不高興,也有點懷疑李信是不是因為到現在還沒有官身,而在鬧脾氣。

  他便又指著遠處的人群,很直率的試探道:「以李信你的武藝才幹,還有跟韓玉昆的關係,王舜臣的位置本應該是你的。」

  「命數而已,各自憑緣。」李信信佛,對自己的失意並沒有半點怨言。

  張守約在李信臉上沒有看到半點虛偽,看起來倒是真的不在意。。。這讓他感到有些愧疚來,道:「再等一陣,到了八九月,西賊肯定坐不住的。到時放你出去掙個功勞,省得外人說跟著我還不如跟著王韶。」

  「謝鈐轄提拔。」李信跪下謝過,卻依然不多說一字。

  「你呀,就是這點太過了。」張守約搖了搖頭,又自顧自的吃喝起來。

  韓岡則是跟著郭逵走了一陣,送別的地方不過是東門外一里多地,走了幾步,城門就在眼前。

  郭逵這時停住腳,抬頭眼定定的城門上的門額。過了一陣,他突然開口相問:「玉昆,你在秦州多久了?」

  「下官自出生就在秦州,就跟下官的年紀一樣,已有二十年了。。。」

  「二十歲就已經靠天子特旨得了差遣,又立下了這麼多功勞,」郭逵淡淡笑了笑,側頭看了韓岡一眼,「玉昆你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啊!」

  韓岡躬身遜謝:「太尉過譽了,下官愧不敢當。」

  郭逵彷彿沒聽見韓岡的謙辭,像是在對韓岡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二十歲就成了軍事判官,而且是半年時間就從判司簿尉升到了初等職官,這速度的確是很快了。想本帥二十歲時,才不過個三班奉職,而且還是靠著父兄的餘蔭,不比玉昆你雙手掙來的光彩。」

  「太尉四十五歲身登樞輔,就是如今的王大參,也難跟太尉比進速。。。」

  「但還是有人更快。」郭逵又開始向前走,「玉昆你應該知道,主持建造這座城門的,可是三十多歲就入政府了。」

  韓岡道:「韓相公【韓琦】的際遇是個異數,並非常例。」

  郭逵聽了之後,突然嘿嘿的冷笑了起來,而笑了幾聲後,忽而又停了:「當年韓稚圭守關西。任福奉其命出戰,范相公勸謹慎從事,要未慮勝,先慮敗。但韓稚圭卻道,『兵須勝負置之度外』」說到這裡,他又冷哼了起來。

  接下來的事,關西人人耳熟能詳,不必郭逵來說。。。

  韓琦命令任福出戰,雖然事前他說要將勝負置之度外。但任福慘敗於好水川後,韓琦在撤軍的半路中,陣亡將士的家屬數以千計,手持故衣紙錢招魂而哭:『汝昔從招討出征,今招討歸而汝死矣,汝之魂識亦能從招討以歸乎?』當時慟哭之聲驚天動地,逼得韓琦掩泣駐馬不能前行。范仲淹聽說此事後,便歎道,當此際,如何置之度外?

  當時范仲淹和韓琦同守關西,一主守策,一主戰策。雖然韓琦的進攻策略看起來很解氣,可關西的軍隊卻是已經因為多年來少有戰事,墮落了許多,難以與李元昊相抗衡。范仲淹的策略卻是符合實際。

  「文正公當時築堡戍守的策略是極好的,當年的西軍多年未逢大戰,無論兵將,都難以對抗元昊帳下的黨項精騎。。。不似今日,即便是面對面的迎戰也不會露怯。前些時候,燕都監奉太尉之命,於綏德連破西賊八寨堡,逼其狼狽而逃,正是西軍戰力在蒸蒸日上的明證。」

  韓岡明著在拍郭逵馬屁,實際上也是在說,西軍憋氣太久了,也該到了敲響戰鼓的時候了。

  「范相公在關西遺澤甚廣,本帥當年也多承其教。」郭逵說著,「說起來,本帥當年還見過玉昆你的老師。那時候的張子厚年輕氣盛,好武厭文,投書於範公,說是要領鄉中健兒收復河湟之地,以攻西賊軟肋。而範公則是看過子厚的策,對文字讚賞不已,說他是讀書種子,不當沉湎於兵事,勉勵他回去努力攻讀。那日本帥正在範公帳下,還是本帥送張子厚出了衙門。」

  郭逵將舊事娓娓道來,韓岡聽得入神,說道:「想不到太尉與家師竟有如此淵源。」

  「不僅如此,」郭逵回頭看了看遠遠的吊在後面的一眾官員,郭忠孝正走在人群中,「我那不成器的兒子棄武習文,弓馬不見長進,就是讀起書來還算過得去。是程伯醇和程正叔的弟子,跟著他們兩年有餘。張子厚是二程的表叔,從這邊算來,你跟我那兒子也算是很親近了。」

  「衙內豈是韓岡能比?」韓岡心中暗自搖頭。以郭逵的身份,他這樣直白的拉近關係,這種拉攏方法,實在有失官場上的含蓄,而顯得過於粗暴直接了。

  郭逵不理韓岡的自謙,繼續道:「雖然當年範公勸阻了張子厚,讓他好生去讀書。從此關西少了個英雄豪傑,卻多了個淳淳君子。但子厚直到去年還在渭州做著軍判,幫著蔡子政【蔡挺】整頓行伍,重劃編製,號為將兵法,可見他對兵學上,是一日也不曾放下。現在又教出了如玉昆你一群出色的弟子來。」

  「家師學究天人,不讓先賢,韓岡僅能望其項背。」

  郭逵笑了一笑:「玉昆總是這般謙虛。」他舉步走進城門,守門的官兵如爻倒的麥子,一個接著一個跪下。轉眼就跪了一片。進門後,卻不往城中去,而是叫著韓岡從門後的階梯上,走上了城頭。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00
第20章 心念不改意難平(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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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州城頭上沒有什麼好風景,東面一條大道直通隴城,背後是人煙輻輳的城市,南北兩面青綠色的山巒已經讓人看得厭煩。

  藉水在城南不遠處流過,河水泛著渾濁的黃色,藉水河源處樹木茂密,水土完好,河裡的泥沙也不知是從哪條支流從山溝裡衝下來那麼多黃土。

  都是韓岡看慣了的風景,早已沒了興致。今天的天氣又是個『秋老虎』,太陽才升到半空,就已經展示出堪比三伏時的熱度。黃土夯築而成的牆體被曬得滾燙。比呼吸還要輕微的山風根本緩解不了城頭上如地獄般的酷熱。

  郭逵對酷暑似無所覺,扶著雉堞,向四處遠望。。。

  韓岡站在後面,已經熱得汗流浹背,回頭看看已經散入城中的官員們,他心中羨慕不已。回頭看著郭逵寬厚的背影,韓岡弄不清他到底在想什麼。

  說是要談談話,但現在卻一句話也不說。如果說是要挖牆角,又不是很像——前面郭逵說得那些攀交情的話,顯得太沒有水準,一點也不含蓄,有失他郭太尉的身份,反而讓人覺得有些假。

  可總不會真的是站在城頭上看風景,欣賞一下秦州的美麗風光吧……

  韓岡想了一陣,放棄繼續傷腦筋了。若是郭逵想故弄玄虛,自己就奉陪到底好了,反正自己的年紀輕,就看誰的體力更好一點。。。

  「玉昆。」郭逵突然出了聲。

  韓岡精神一振,「下官在。」

  「你對河湟之事看法如何?!」郭逵的問題突如其來,簡單直接得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韓岡卻是胸有成竹,慨言道:「河湟不定,克復西夏便是水中撈月。」

  郭逵聽得一奇,拓邊河湟僅是偏師,其重要性完全比不上橫山,這是朝野共同的看法。韓岡之言別出心裁,讓郭逵覺得很新鮮。問道:「河湟當只是偏師,『斷西賊右臂』可是王子純在《平戎策》中說的。。。不知玉昆所言,又有何憑據?」

  韓岡自有一套解釋:「自鄜延向北越橫山,便是銀州、夏州。而西賊巢穴卻是在興靈。光是奪取了銀夏,並不足以剿滅西虜。銀夏與興靈間有七百里瀚海。韓海之中少有水草,渡瀚海攻賊。恐怕尚未見敵,便已是自行潰滅。」

  「這跟河湟又有什麼關係?」

  「河湟的北面,過了六盤山,就離興靈沒多遠了,而且並不需要渡過瀚海。而且蜀道不止一條,經由岷水、洮水轉運亦是一條要道。若能攻下河州熙州,蜀地的糧秣錢餉就能直接運入關中,不需要經過陳倉道。而秦鳳一帶,需要的糧草物資,也可以由蜀地運出一部分,而不是必須從東面調來。。。

  另外,收復河湟蕃部後,就有了足夠的蕃軍可以驅用,有糧有兵,便可翻越六盤山直搗敵巢。日後朝廷討賊,先以河東、鄜延、環慶攻銀夏,秦鳳、河湟牽制賊軍。若西賊不救銀夏,西賊依之為命脈青白鹽池就會落入我手。若救援銀夏,西賊南面必然空虛,秦鳳、河湟屆時就能趁虛而入。」

  「……這是王子純的想法?」

  「王安撫正按著《平戎策》上的計畫,來主持軍事。托碩、古渭雖有巧合的一面,但都是計畫中的一環。」

  韓岡答非所問,而他的回答是在向郭逵說明王韶在開邊事上的作用,還有自己的立場。。。

  韓岡委婉的表明立場,讓郭逵沉默了下去,又轉回身看起了風景。而韓岡對自己必須在兩人中選邊,心中有些無可奈何。

  相處了幾個月後,他對王韶的瞭解已經很深。王韶是絕對不會讓出河湟開邊的主導權的!拓土之功在開國之初也許不算什麼,以曹彬平滅南唐的功勞,甚至也不能換來一個樞密使。但在如今,卻足以讓一名小臣籍此擠進宰執中的行列——王韶的心氣一直很高。

  任何人想在這方面打主意,必然會引發王韶的瘋狂反撲。高遵裕就是清楚這一點,才甘心做著王韶的副手,並不試圖取王韶而代之。。。因為在天子心目中,高家的舅公遠遠比不上王韶,絕不會支持高遵裕的野心。

  而郭逵甘心做綠葉嗎?他平過荊湖山蠻,他孤身降伏了保州叛亂,在關西更是屢有戰功,眼光精準聞名朝中,但他卻缺乏狄青在崑崙關大破儂智高那樣光彩奪目的戰例。

  …………韓岡的思路突然一頓,

  狄青?!……

  而這時,郭逵再次開口:「王子純的《平戎策》,本帥也看過,的確難得。朝中少有人能把關西局勢說的如此透徹。」

  「不過王安撫也說過,《平戎策》並非他憑空而來,也是有其源流。。。家師早年就有開拓河湟的心思,而關西軍中不少人都有同樣的想法,好像太尉也是提過的。太尉當年在關西,能與狄武襄和種仲平【種世衡】並稱,也是……」

  「玉昆你這是說瞎話了。」郭逵當即打斷韓岡的話,顯然韓岡這等沒有技術含量的馬屁並不受他歡迎,「當年關西最有名的是狄漢臣【狄青字】和種世衡。范公向朝中舉薦的十幾名武臣中,他們兩人是排在最前的。」他自嘲一笑,「可沒本帥什麼事!」

  韓岡若有所思,郭逵稱呼狄青的字,而直接叫著種世衡的名。看來郭逵跟種世衡有舊怨難道不是謠言。難怪他一直跟種諤過不去,想不到還有這層原因在。。。

  不過郭逵能提到狄青就夠了,他故意用著拙劣的手段拍著郭逵的馬屁,就是要引他提到狄青。有狄青的前車之鑒在,相信郭逵會收斂一點。

  這麼想著,韓岡的話題便不離狄青:「狄武襄以行伍入朝堂,身居樞密一職。能與他相比的,也只有太尉了。」

  「狄漢臣以朝議而去職,因憂懼而早亡。名將不得善終,讓天子不止一次的對著我等感歎。」

  大概是因為韓岡並不是進士的關係,郭逵為狄青叫屈起來便沒有什麼顧忌。不過他的語氣裡卻還有些憤憤不平的感覺,不知是不是因為趙頊認為他郭逵不如狄青。。。

  狄青也的確是冤,不過,這個時代的武臣有幾個不冤的?在文臣當道的年代,武夫妄想跟文臣一較高下,或是動了文臣的乳酪,從來只有死路一條。

  成功的將對話的主導權從郭逵手中搶過來,韓岡便不會再還給郭逵。他問道:「聽說狄武襄之子現今也在延州。」

  「是漢臣家的三哥狄詠!」郭逵也沒有注意到韓岡的用心,「漢臣的兒女不少,可惜沒有幾個出色的。多是承了漢臣的好相貌,卻沒傳下他的膽略和武藝。他家的大哥早夭,現在也就老二、老三還能讓人入眼,其他卻都不成。」

  「不是聽說他屢有戰功嗎?都已經升到了都監了。。。」

  「狄三也是靠著父蔭,天子追緬漢臣,所以他也跟著沾光。當年狄漢臣平儂智高後,他就是閣門祗侯了。可現在十幾年過去了,他已經年過而立,也不過立了些微功勞,卻也不算什麼,不能跟玉昆你相比。」

  韓岡自謙道:「當年儂智高之亂,狄三都監可是跟隨狄武襄一起去得廣南,豈是下官可比。」

  「他有什麼功勞?有功是狄漢臣,還有他帶去的將士!」郭逵低頭望著城牆腳下的一處軍營,正在出操的數百士兵,整齊的佇列和雄壯的口號讓他撚須微笑。「狄漢臣為了對付儂智高,從關西帶去了一千蕃落騎兵。但玉昆你可知最後還剩多少?」

  「多少?」

  郭逵沉聲說道:「不足四一!」

  「就剩了兩百多人?!」韓岡本不覺得這些蕃人到了廣西還能囫圇個兒的回去,但死了七成還多,卻著實讓他吃了一驚。

  「戰死得很少,多是病歿。到廣南就病倒了十分之一,等開戰時只有八成上陣。返程時僅有半數,回到關西就只剩四分之一了。南方瘴癘之地,北人不習水土,苦寒之地的蕃人更是病得多了。」

  郭逵歎了口氣,轉過頭來盯著韓岡:「軍中防疫是門大學問。想玉昆你也讀過兵書,軍中紮營率有定規,各部之間都會隔著甚遠,嚴禁互相串訪走動,不容半點差池。一為防敵防火防奸細,第二,就是防著疫病。」

  韓岡開始明白郭逵為什麼看重自己了,「太尉的意思是……」

  「玉昆你的功勞雖多,臨危受命也好,說服蕃人也好,在本帥看來只能算是不錯而已。但你所創立的療養院,還有你編修的條例,本帥卻是要為之擊節叫好。」

  郭逵身為統領大軍南征北戰的主帥,對軍中醫療的看重是他幾十年軍旅經驗的總結,即便是韓岡自己,也不會如他這般重視。

  「玉昆你雖是緣邊安撫司管勾機宜等事,但你也兼理著秦鳳路傷病事。這兩者,希望你能權衡好,不可偏廢。秦州療養院的事本帥已經有所準備,需要什麼儘管提。只要玉昆你做得好,本帥不會吝於舉薦。」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01
第20章 心念不改意難平(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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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步步的從城頭上下來,韓岡回眼顧望。郭逵仍站在城牆上,眺望著城外的山川。五十歲的宿將,只留下了一個在烈日下堅定如鋼的背影。

  通過方纔的一番對話,韓岡明白郭逵對自己的看重,並不是因為要與王韶別苗頭,而是單純的認同了自己的能力。這讓韓岡不免對郭逵升起了一點知己之感。

  不過知己歸知己,但在韓岡看來,緣邊安撫司方面的工作還是得放在第一位,第二位才是療養院的事。

  郭逵讓他權衡兩者輕重,韓岡的確也權衡了,可結果卻沒法讓郭逵如願——如果天子跟郭逵一樣,把韓岡宣導的軍中醫療制度看得很重,在這方面得到的功勞能在河湟開邊之上,韓岡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可惜的是,除了郭逵以外,韓岡接觸到的每一個人,都更為重視河湟開邊。

  王舜臣正在城門門洞中等著韓岡。不過他不向頭頂上的郭逵和韓岡,在炎炎夏日還要曬著太陽。門洞中涼風習習,坐在竹製的交椅,喝著涼茶,再愜意不過。而且旁邊還有一群守門兵卒,手上扇著風,口中則皆是奉承。

  王舜臣剛做官沒幾天,就連升了四級,官運亨通四個字都不足以形容他的進速。。。現在他身邊還沒有親信服侍,有不少人想在他面前混個臉熟,好求個出身。

  當韓岡從城頭上下來的時候,王舜臣正翹著腳,很悠閒的享受著。不過一見到韓岡下城,他便一下跳起來,丟下眾人迎了上去。一起向城中走了幾步,他低聲問著韓岡:「三哥,郭太尉找你到底有什麼事?」

  「你說呢?」韓岡反問道,腳步不停。

  王舜臣邁開大步追著上去:「該不會要三哥你轉投過去吧?!」

  「轉投?」韓岡修長英挺的雙眉擰了起來,聲音也透著若有若無的寒意:「我什麼時候做過王家的門客了?!」

  以如今風俗,如果成為官宦人家的門客,就算定下了主僕關係。。。即便日後為官,見到舊主或是舊主的子女,也得保持尊敬,身份關係並不會改變——這是故時門閥舊制殘留下來的痕跡。

  但王韶只是韓岡的舉主,而且並不是唯一的舉主。雖然以地位論,王韶遠在韓岡之上。但在韓岡眼中,他跟王韶是擁有共同目標的盟友,而決不是主從。王韶舉薦韓岡,是為朝廷舉薦,是為他的目標而舉薦,並非是對韓岡的恩賜。沒有王韶,韓岡照樣能做官,當時張守約已經要舉薦韓岡了。

  所以王韶、王厚也從沒有——或者說從不敢——以恩主自居,把韓岡當成下僕呼來喝去。。。

  聽出了韓岡聲音中的怒意,王舜臣悚然一驚,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忙乾笑了兩聲,「俺這不是擔心三哥你跟王安撫鬧得不痛快嗎。」

  「開拓河湟不僅是王安撫的事,也是我韓岡的事。自當與王安撫同心協力,又豈是他人能干擾得了?……郭太尉很看重療養院和軍中醫療救護,希望我能把心神多放在上面一點,方才也是說得此事。」

  韓岡微笑著,眉頭也舒展開來。他不會把王舜臣的一時失言放在心上,只是不想讓他以為自己跟著王韶是因為盲目的忠義之心,才故作發怒——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而最後他也沒有瞞著王舜臣,一個巴掌一顆甜棗,總不能一直嚴詞厲色,讓王舜臣跟自己離心。。。

  郭逵重視軍中醫療救治,也給韓岡打了鼎力支持的保票。就在當天,韓岡便把準備好的申請和計畫一起遞了上去。

  關於秦州療養院的位址,韓岡早已選定了,照例是軍營。而駐院醫師,還有有著護理經驗的護工,也都安排妥當。

  韓岡圈定的軍營,原本駐紮了一個指揮的禁軍,秦州的禁軍一向高傲。但在郭逵的命令下,卻也老老實實的遷到了秦州城中的另外一處軍營,跟人擠著睡覺。

  若是在往日,營中這麼急著搬遷,更換戍守、駐紮之地,總得會鬧上一鬧——通常不是營裡的士卒,而是周圍做著小買賣的生意人,他們的衣食父母都是營中的士兵——但今次不同,韓岡只是在門前站了站,安撫了幾句,不但攤販沒一個敢作聲,周圍開店的住家也都是老老實實。。。

  韓岡本以為他們是預計到療養院辦起來後生意會更好,所以才不鬧騰。但後來聽仇一聞說,這是韓三官人名氣太大的緣故。

  韓岡聽著心裡不舒服,他在秦州只是把仇家斬草除根,欺壓良善的事卻從來沒做過。不過仇一聞向韓岡解釋,這是韓岡是藥王弟子的傳聞在作怪。

  世人都是見廟就拜,不管信與不信,小心點總是沒錯的。。。若真是得罪了藥王弟子,日後生起病來可不得了——畢竟誰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賭韓岡的身份。

  韓岡對此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他並不希望自己被藥王弟子的身份束縛住,也從來不承認,不然日後有得苦頭吃。不過越離奇越怪誕越有神秘色彩的謠言,往往更容易傳播,韓岡清楚這是堵不住的,所以他現在考慮著是不是用革命的謠言對抗反革命的謠言。

  平整土地,修整房屋,清理院庭,再加上病房中的佈置,這些事早就有了規劃,無論物資和人力,韓岡也都早早的定下了。等營中軍隊一遷走,立刻就開始動工。

  由於這座療養院是位於秦州城中,韓岡希望能成為一個讓人傳誦的典範,故而比甘谷、古渭兩處的療養院下得功夫更多。。。雖然無法奢侈起來,卻是盡力做到了整潔乾爽,美觀大方。

  營中的道路都是用磚石鋪就,就算下雨也不會弄得泥濘不堪。下水溝渠也盡數改成了暗溝。夏日不易移栽樹木,但韓岡已經為行道木和園林留下了空間,等到明年開春便可以把樹木移植過來。療養院中特有的長條交椅安置在道路邊,在營區一角還能看到一座涼亭。

  改做病房的營房整修一新,原本該在屋頂上的茅草也都換成了黑色屋瓦。石灰抹牆、水泥鋪底是不用說了,病房的門窗都是重新打造過,關閉起來便是嚴絲合縫,外有擋雨棚,不虞暴雨侵襲。。。而病房內的床榻,都是改作了單人床,而不是甘谷、古渭兩地的通鋪隔間。雖然這單人床只是床板搭在土檯子上而已,但照樣讓郭逵派來查看工程進展的官吏搖頭說這實在太奢侈了。

  半月後,療養院的整備終於完工,韓岡請郭逵給療養院題了名,做了匾,掛在入口的大門上。這期間李師中離開了,韓岡跟著去送了一下。而古渭寨王韶那邊,他直接安排了王舜臣把父母家人一起護送過去,這個態度比去信解釋管用得多。

  在療養院開張的那一天,郭逵帶著一眾官員來捧場。眾人在營中一處處的參觀過去,仇一聞和他的弟子李德新在前面做著解說員。。。

  韓岡跟郭逵走在一起,只拖後了半步。郭逵一路走來,對韓岡的佈置讚賞不已。進了病房,先是讚過了平整的水泥地面和雪白的石灰牆,又看了看排得整整齊齊的幾十張床位,回頭笑道:「前兩天看過的人回來後都說玉昆你忒大方了,把個傷病營弄得跟住客的正店一樣。現在看看,還真是沒說錯。玉昆,你把營房做成這樣,到底能收治多少人?」

  「這是要按病榻多少還有合格的醫生護工數量來算的。現在秦州療養院中總計有兩百四十張床位,而院中的醫生和護工,大概能照顧三百到四百人。」

  「也就是說,添加床位後,最多就能同時住進四百個傷病?」郭逵問著韓岡,「是不是少了點?」

  韓岡向郭逵解說:「秦州城,包括城外附近五十里內寨堡的馬步禁軍、廂軍,總計在兩萬上下。除非是爆發疫症,否則兩萬人中會病到臥床不起的,在同一時段怎麼也不會超過兩百人。」

  「若是與西賊開戰,打起來後,可就不止這麼些了。」

  「如果是勝仗的話,傷亡最多兩成。除去陣亡的,真正需要住院治療的也並不會太多。若是敗仗,能逃回來的,也沒幾個需要住院。」韓岡說道,「以下官淺見,軍中的每一個百人都,最好都有一兩個瞭解急救之術的士兵。能在大戰後能處理一下輕傷,幫重傷患止血,以便能送到後方擁有療養院的城寨中醫治。如此,當能少上不少枉死之人。」

  郭逵沉吟了一下,「……說得倒是有理。但這些懂急救術的士卒哪裡找。」

  「從軍中挑選聰明穩重的,送到療養院中輪訓就是了。急救術學個十天半個月就能掌握,也不需要費多少心思,再讓他們背幾張能治頭疼腦熱的便宜方子,也同樣不難。每月支俸加個一兩成,當是會爭著來做。」

  「主意的確是不錯。這樣療養院中的護工人手也不會缺了。」郭逵笑了笑,「但這些懂醫術的士卒總得有個名目,不能跟普通的士兵混為一談,但稱呼他們為醫生、郎中也不太合適。」

  「不如叫衛生員吧。」韓岡脫口而出。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02
第20章 心念不改意難平(八)

  【補昨日第三更。看起來下一更得到十二點了。】

  王韶現在很忙。

  忙得不可開交。

  在一個一切都已上了正軌、已經正常運轉了數百年的職位上任官,與白手起家、把一個衙門從無到有建立起來,這難度完全不同。

  最直觀的,就是胥吏的數量。在秦州州衙中奔走的胥吏人數,是官員數量的幾十倍,多達三百,衙中幾乎所有的庶務都是由他們完成。許多吏員都是父子傳承,熟悉故事,貫通條令,公務到了他們手上一切都能做得妥妥當當,官員只需做好監督工作就足夠了。

  但古渭這邊就不同,原本就是軍寨。。。連書辦、文員,都是吃著兵糧。衙前吏員的數量不是屈指可數,而是根本就是零。王韶奉旨設立緣邊安撫司,就算把原來吃兵糧的文吏也統括進來,也是不敷使用——何況他們的編制屬於古渭寨,而不是緣邊安撫司。要不是新任寨主傅勍聽話,王韶都沒藉口驅用他們——最後他想到的辦法,就是從周圍的千來戶漢人弓箭手中招募。

  做事的人少,能做事的人更少,這就是王韶所面臨的現狀。

  偏偏王韶要頭疼的不只是緣邊安撫司的軍事政事,管理屯田和市易都是需要大量人手去指揮。

  屯田的工作,王韶很乾脆的讓給了高遵裕,讓他手下的門客去頭疼。。。而主管市易的人選早就確定,但元瓘能力畢竟不如韓岡。城寨外的榷場雖然早早的建立起來了,但王韶去看過幾次,覺得裡面亂糟糟的,沒個應有的秩序。尤其是他從榷場回來後,順道探望了幾個來古渭養病的蕃部首酋,到了療養院中轉了一圈後,這樣的感覺就更明顯了。

  剛剛把一個連九九口訣都背不好的應募文吏罵了下去,喝著涼茶,滋潤著已經沙啞的喉嚨,王韶越發的懷念起在秦州州衙中那群雖然總是少不了貪汙受賄,欺壓百姓,但終究還是能做事的胥吏。

  『也該找些門客來了。』王韶想著。在他還是機宜文字的時候,要養門客是浪費錢財。。。但現在他管著一個安撫司,若是沒有些門客來幫著做事,光靠自己實在忙不過來。而且他在古渭,要把自家人安插進軍中吃官餉,直接也比在秦州要容易。

  王厚這時走進了廳中。王韶放下茶盞,問道:「韓家那邊安頓好了?」

  王厚點了點頭,自家老子這兩天火氣見漲,讓他說話聲都輕了不少,「都已經住下了。孩兒遣了四個老兵去聽候使喚,都是老實勤快有家室的。韓丈還讓孩兒帶話,要多謝爹爹關照。」

  「韓玉昆說過他父親精於農事,這事我已經跟高公綽提過了。明天……」王韶想了想,「還是後天。後天請他去高公綽那裡,看看要開墾的荒地。。。韓家的那幾頃田該從哪裡劃出來,任憑他挑選。」

  「孩兒明白。」

  「還有韓家的吃穿用度,你都要安排好,不要等他們自己去找人。」王韶繼續叮囑著。

  王厚繼續點頭:「孩兒已經提前辦好了,糧油肉蔬都讓人送了上好新鮮的過去。韓家還有些不便攜帶的家當留在秦州沒有帶來,孩兒也早就安排了備用的。」

  雖然已經從王舜臣那裡聽說了郭逵對韓岡的看重,父子兩人在交談時卻絕口不提此事。韓家都搬到古渭了,兩家也定了姻親,韓岡的立場一般來說不可能輕易改變,並不是初來乍到的郭逵能動搖得了。。。

  王厚倒是很佩服韓岡的魄力。官員上任最多帶個妻妾兒女,把全家都搬到任上的很少見。此時官員調職很頻繁得很,平均下來也就兩年上下就得到另一處任官,帶著全家老小奔走,其實是件很麻煩的事。就像王厚的繼母和兄弟,都是被留在德安老家中,侍奉他的祖母,也就是王韶的親娘。

  「還算想得周全。」見兒子辦事妥當,王韶口氣鬆了一點,「跟韓家說,有什麼需要可以儘管提,自家人不需要客氣。」

  「孩兒知道了。」王厚應聲後,等了一下,見王韶沒有其他話吩咐。便又說道:「孩兒還有一件事要稟報大人。玉昆的表弟馮從義,現今在元瓘那裡做得也挺賣力的,這幾天,已經聽說他已經聯絡上青唐部,就是……」

  王韶打斷了兒子的話:「此事韓玉昆已經跟為父說過了。。。不是要借錢嘛,他要借就讓他借,不要超過千貫就成。但利息不能少,而且年底前至少要把半年的利息償清。一切照規矩來,為父不會為他徇私。」

  「孩兒會轉告給馮從義的。」

  王厚答得痛快,讓王韶有些不放心起來,「馮從義年紀輕,見識少。這世上又是人心險惡,保不准就會被人騙了。我不便叮囑他,你去與他說,凡事多於元瓘、黃察商量,不要妄信他人。」

  王厚忙點頭答應了。。。若是韓岡不在古渭的時候,讓馮從義給人騙了,他們也不好見韓岡,「不過大人也無須擔心,馮從義找的人是俞龍珂和瞎藥擔保的,諒他們也不敢誆騙玉昆的表弟。」

  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著新開闢的榷場,古渭的官員自然都在此有份買賣。王韶的那份在元瓘處,韓岡則是找了馮從義,高遵裕也有自己的代理人,也就是王韶說的黃察。三人都不是清正古板之輩,既然佔著這個位置,在為朝廷賣命之餘,從中分潤一部分利益,沒人會覺得不對。只要不犯國法,自己不明著出頭做買賣,誰也不能籍此說事。

  說完韓家的事,王厚一句閒話也不說的就出去了。。。韓岡不在,他身上的大小事務等於憑空增添一倍,跟王韶一樣忙得腳不沾地。

  王韶繼續處理他好像永遠也忙不完的公務,過了一陣子,高遵裕找了過來。王韶放下手中筆,又與他說起公事來。

  屯田的事雖然王韶說是全權委託給他,但高遵裕卻不能不與王韶商議。而王韶手頭上的重要事務,也得通報給高遵裕這個安撫司同管勾。不然時間長了,兩人之間必生嫌隙。

  兩人互相交流了一陣各自手上的公事。高遵裕突然提起新任古渭寨主傅勍,「傅勍自從當了知寨後,做事勤勤懇懇,不辭辛勞,也不見他再酗酒,韓玉昆這個人選推薦得確不錯,挑他接劉昌祚的任是挑對了……只是劉昌祚留下另一個職位——西路都巡檢——卻得商量出個對策。。。傅勍官位太低當不了,也不能讓這個位子空著,不然總會被人惦記著。」

  「可實在沒人啊……」王韶在秦州雖有幾年時間,但一直被壓制,難以結交將領,在秦州軍中也沒個體己可信、夠資格擔任西路都巡檢的武將。

  王韶本來聽了韓岡的建議,想讓傅勍兼任西路都巡檢一職。但給朝廷否決了,寧可空缺也不讓他暫代——比起當初有資格直登朝堂的劉昌祚,傅勍的本官實在太低,即便讓他暫代其職,冠一個『權發遣』的名目,也是不夠資格。。。王舜臣現在倒是勉強夠資格,

  『但他的資歷實在太淺了。』王韶暗自歎著氣。憑他個毛頭小子,壓不住手下的驕兵。

  「我倒有個人選。」高遵裕突然道,「不知子純意下如何?」

  王韶略一猶豫,問道:「……是誰?」

  「苗授。」

  王韶聽說過這個名字:「可是德順軍的苗授之【苗授字】?!」

  「慶曆元昊做反,苗授之父苗京死守麟州城,歿於王事,便因蔭補而得官。他又是胡翼之【胡瑗】的學生,曾在國子監就學,是個文武雙全的人才。」

  高遵裕說得王韶都知道,「可苗授的本官已是供備庫副使,在德順軍作著兵馬都監,秦州西路都巡檢怕是安不下他。」

  供備庫副使是諸司官,從七品。猶在大使臣之上,比當初守的劉昌祚還要高上一等。向寶的本官皇城使也屬於諸司官,不過是最高一級,供備庫副使則是最低一級。一般來說,到了諸司官之後,就能統帥一州或是一軍的軍務。

  「秦州是下府,而德順軍則僅僅是軍,級別差得這麼多,德順軍的都監也只比秦州西路都巡檢高出一線而已。再加上又是駐紮在古渭,不愁沒有軍功,苗授豈有不願之理?」

  高遵裕說的一切,王韶當然知道,而且他更清楚,以眼下拓邊河湟的熱度,就連劉昌祚都不會介意高職低配,放棄秦鳳路兵馬都監一職,回來做個西路都巡。不為別的,只為軍功。

  王韶想要一個親信來統率緣邊安撫司的軍隊,但他手上實在沒人。出色的將領王韶知道不少,可眼下能保證在他手下俯首貼耳的卻找不出一個。要是找來個跟自己不對盤的對頭來,豈不是讓李師中他們笑掉大牙。

  王韶不得不感歎,比起在軍中的底蘊,他這個江西進士終究比不上三代將門的高遵裕——高遵裕會推薦苗授,便是因為他父親高繼宣就是當年領軍援救麟州的主帥。苗京的功績還是高繼宣報上去的,苗授得到蔭補,也得承高家的一份人情。

  王韶權衡了半天,最後終於點頭。這個位子給高遵裕的人,總比給別人要好,「我這就給秦州發文,請郭太尉把苗授之調來古渭。」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03
第20章 心念不改意難平(九)

  【還是三更,昨天……現在算起該是前天了。前天欠的兩更還是沒能補上,試試看明天能不能還上一章。淩晨更新,求紅票,收藏。】

  在王韶手上佔了個便宜,高遵裕也不把心中的得意亮出來。溫言道:「苗授為人膽識過人,又讀過書,不是那些粗鄙不文的庸夫可比,子純你見了他後必然喜歡。」

  王韶也沒有多少失意的感覺。他前面會猶豫,是因為高遵裕在今次的封賞中,得以晉為秦鳳路鈐轄——也就是說現在秦鳳路上有三名鈐轄,比起正常的情況要多上一名——如果都巡一職再給高遵裕的人抓到手上,緣邊安撫司的兵權等於就是被他控制了。

  不過畢竟高遵裕現在還是自己人,而王韶也自信他還是能控制得住場面,笑道:「即是胡翼之的弟子,想來是不會差的。。。」

  安定先生胡瑗,與徂徠先生石介、泰山先生孫複並稱於世。著作等身,是前朝有名的賢者大儒,更是時所公認的『真先生』。曾統管國子監,為一代學宗。

  雖然胡瑗時運不佳,沒能考上一個進士。但他憑著對儒家經典的闡發,為周易、論語、春秋做註疏,又有《武學規矩》傳世。他在蘇州湖州教書育人,名聲日振,前來投奔他門下的士子數不勝數,就連范仲淹的兒子范純佑、範純仁亦是出自他們下。

  最終他在四十四歲的時候,被范仲淹舉薦入朝,一出仕便得了秘書省校書郎的官銜,雖然是從九品,但卻是個京官。。。

  胡瑗在蘇湖兩地辦學,將學生分為經義、治事兩齋,對弟子因材施教。治事齋的弟子,學習諸經要義,而治事齋下,又分為治民、講武、堰水、曆算諸科,齋中弟子都是主選其中一科,再輔修另外一科,學成後便是經世濟用的人才。『明達體用』這四個字的座右銘,在胡瑗的學校中,得到了很好的體現。

  胡瑗的弟子『皆循循雅飭』,『衣冠容止,往往相類』,苗授當是治事齋講武科出來的學生,王韶希望他能不辱其師之名。

  兩人把西路都巡檢的推薦定下,看看時間已經到了午時。。。普通百姓是一日兩餐,午時對他們來說並不是飯點,但王韶、高遵裕都是高官顯貴,卻都是一日三頓少不了的。

  「王惟新。」王韶提聲叫著門外親衛的名字。

  一名二十上下的黑瘦漢子立刻走了進來。王惟新是王韶新近從他的隨扈中剛剛提拔起來的親衛,在王韶原來的幾個親衛各自為官的時候,不得不重新又找人來統領他身邊的隨扈。雖然王惟新武藝算不得高明,但為人認真樸實,對命令從不打折扣,這是王韶抬舉他的主因。

  可他不是聽到王韶的聲音才進來,而是進廳來稟報的,「安撫,鈐轄,張香兒求見。」

  「讓他進來。。。」

  王惟新領命出去喚納芝臨占部的族長進來,王韶則轉頭對高遵裕苦笑,「都是自找啊,世人都說當官好,看到我這模樣,不知他們還會不會這麼想。」

  「忙過這一陣就好了,最多再一個月……」

  高遵裕正說著,張香兒慌慌張張的跑進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王安撫,高鈐轄,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今天西面有消息傳來了,康遵星羅結要起兵了!」

  「是星羅結部的康遵星羅結?!」高遵裕驚問道。

  「是!是!」張香兒直點著頭,偷眼上望,只見高遵裕面有訝色,但王韶卻沒什麼反應,深沉的眼神罩著自己,讓張香兒心底有些發寒。。。

  王韶是在猜著張香兒的慌張模樣到底有幾分是真。在這個看似膽小如鼠的族長帶領下,納芝臨占部歷經兩次戰事,在附宋七部中吃得虧最小,佔得便宜最大,如今七部合一,盡數歸於納芝臨占。張香兒手上的實力,甚至已經超過了戰前,在青渭一帶,跟俞龍珂、瞎藥鼎足而三。

  而且在今次李憲帶來的封賞中,他也是跟青唐部的兩兄弟一起,得到了蕃部巡檢一職,佔盡了便宜。這樣的人物,卻是遇事一驚一乍,王韶怎麼想都覺得張香兒的狼狽和怯弱,至少有一半是裝出來的。

  高遵裕卻沒想那麼多,只催著張香兒讓他把事情的詳細快點說出來。。。

  「小人也沒聽到多少,就是從西面傳來消息說,康遵星羅結如今受了木征的支持,正在聯絡當初跟隨董裕的各家部族,說是渭源堡擴建後,朝廷就會拿他們祭旗,要先下手為強!」

  張香兒的話,王韶只信一半。但康遵星羅結投靠木征,聯絡諸部的消息應該不會有假。

  雖然董裕死了,結吳叱臘也被砍了腦袋,但當初與董裕一齊來攻打附宋七部的星羅結部卻依然逍遙。當日,俞龍珂和瞎藥兵少,只能盯著董裕本部打。卻放跑了康遵星羅結。讓他帶著戰利品輕輕鬆松的回到了族中。

  從康遵星羅結在古渭之戰中的作為上看,他也是條會看風色的狐狸。。。不過他的部族就在渭源堡不遠處,一旦渭源堡增築,星羅結部就要直面朝廷官軍。以他在古渭之戰中結下的仇怨,也難怪他要投靠木征,來抵抗朝廷。

  高遵裕搖頭歎氣,:「渭水邊的屍首還沒被烏鴉吃光呢,想不到又有不怕死的來了。」

  ……………………

  李德新陪著韓岡在各間病房中巡視著。每一間病房過去都是一棟營房。幾天過去了,秦州內外的軍中傷病,都已經轉移了過來,人數有百多人。送來的傷病員按照病症不同,被分派到不同的病房中。

  這些傷病看到韓岡,只要能起身的,便是紛紛起來向韓岡行禮,有的甚至是跪下來叩拜。。。韓岡看這架勢,再看他們臉上的虔誠,心中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他藥王弟子的身份在民間當真是被坐實了。

  被人當著廟裡土木偶像拜著,韓岡只覺得麻煩,繞了一圈後就匆匆回去了。不過回去之前,還找了仇一聞商量了一下,如何用最短的時間培養出合格的軍中急救人才。

  ——郭逵已經同意了韓岡建議。打算在秦州軍中選拔衛生員,不過因為郭逵聽著不順耳,卻把名字改了,改稱醫工。在郭逵報請朝廷批准的奏文中,聲明要在每一個百人都,都置拯危急醫工一員,專司戰地急救,俸祿比照隊正。。。

  郭逵在巡視療養院的第二天,便上書朝中。不論是秦州療養院上,還是在隨軍醫工之事上,他比韓岡都顯得還要急切。這絕對不會是拉攏韓岡的手段,以郭逵的身份,真要拉攏人,絕不至於做到這般地步。

  只是郭逵的目的雖然不是為了拉攏韓岡,卻不代表他沒有一石二鳥的想法。他做的事,都是對韓岡的支持,確信韓岡會對此感激萬分。

  不過韓岡見到郭逵時,卻向他辭行:「秦州事已畢,療養院中下官已經安排好了,有仇一聞主管,李德新輔佐,院中諸事可保無憂。古渭那邊的事下官已經耽擱了太久了,不便再拖延,過兩天下官就想去古渭。。。」

  韓岡在漸漸變得冰冷起來的眼神中,保持著謙虛恭謹的微笑。而他將郭逵的好意三番兩次的拒絕,對於可能招致的憤怒,韓岡早有了心理準備。拒絕上位者的好意,帶來的可不是灑脫一笑,往往就是毫不留情的打壓,正所謂敬酒不吃吃罰酒。

  郭逵如冰刀一般的視線漸漸緩和下來,在他臉上已經看不到半點怒氣。他微笑著:「該去的,當以公事為重……不知玉昆你什麼時候回來?你是管勾秦鳳路傷病事,路中有五州一軍,寨堡數百,可不只是秦州一地。」

  韓岡明白郭逵已經有了讓他無暇在古渭寨久留的想法,只是他自有主張,「有秦州、甘谷、古渭三個樣板在,各地依樣畫葫蘆即可……只是這事還要勞煩太尉說上一句。」

  「本帥說一句就夠了嗎?」

  「秦州有太尉坐鎮,是秦州上下的福氣……非太尉威名,不足以震懾眾軍。」韓岡說著最後一句,聲音有點意味深長,似有隱義。郭逵聽了,臉色漸漸有了變化。

  「大哥兒,你怎麼看?」韓岡離開後,郭逵問著自己兒子對韓岡的看法。

  郭忠孝道:「韓岡為朝廷效力,非與大人為敵。合則來,不合則去,沒有大不了的。」

  郭逵暗歎著,自家的兒子是有些書獃子氣,在程顥程頤那裡都學傻了。不過話說回來,兒子性格寬厚,總比因睚眥之怨便記恨一輩子的小人要強。

  郭逵也沒心思跟韓岡過不去,韓岡的話兒子聽不出來,但他是聽得分明,道:「托碩、古渭兩役,皆是蕃人出力廝殺,王韶即未廝殺陣上,又未運籌帷幄,不過是說動了蕃部,讓他們出戰,自己在城中等結果罷了。但木征不同,手綰十萬大軍,光靠蕃人根本無力與其拮抗,不出動官軍是不可能的。王韶要掌著他的緣邊安撫司,就由他去好了。但河州不可能不打,只要動手,這統領全軍的帥位,可不是區區一個緣邊安撫司能接得下來。」

  「大人意思是?」

  「戰事展開的越大,為父領軍的機會就越大。若是一次出動個三五萬兵,除了為父,誰能鎮壓得住?我也是盼著王韶能在古渭早日功成,打好根基……」停了一下,他歎道:「韓玉昆可真是個聰明人!」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04
第20章 心念不改意難平(十)

  從郭逵那裡出來,韓岡就有些後悔,自己方才是不是說得過於隱晦了一點。要是郭逵沒聽明白,把他的話當成是敷衍,就有些讓人頭痛了。只是再一想,郭逵好歹在官場中沉浮多年,不會如此遲鈍。

  韓岡並不是想要棄王韶投郭逵,但他還是希望能由久負盛名的宿將來主持河湟開邊的戰事。河湟開邊雖然是以招撫為主,但最終還是少不了一戰。為了能讓這一戰的勝率增加一點,選擇能力更強的將帥,也是理所當然。

  王韶不是名將,而郭逵是。王韶有著戰功,在軍事上也有才華,但他的經驗和威望遠遠比不上郭逵。在面臨大戰的時候,郭逵只要亮個相就能振奮起來的士氣,王韶就要長篇大論,跟將領們一個個面談才能做到——而且還不一定。。。在遭逢危局的時候,郭逵能讓軍心堅韌如山嶽,而王韶不拿起屠刀,就無法將浮動的軍心鎮壓住。

  如果郭逵跟王韶水火不容,如李、竇之輩把韓岡當作攻擊的物件,韓岡當然會設法反擊。但郭逵卻是向他表示善意,有著重用於他的想法,那韓岡還有什麼理由要跟郭逵為敵?可是他再怎麼想,以郭逵和王韶的性格,最終衝突起來的幾率至少都會在八成以上。

  難道還要幫著王韶把郭逵趕走,就像李、竇、向三人那樣?同樣的情況一次次的重複,朝廷上對王韶的肯定會產生看法,而韓岡自己想想都覺得煩。

  韓岡穿過庭院,心中還在想著怎麼才能調和王韶和郭逵之間的關係。。。一抬頭,卻驚覺州衙大院中,捧著大疊大疊的卷冊的小吏比平日多了數倍。韓岡揮了揮手,示意迎面過來的那些抱著大摞卷冊的小吏直接過去,用不著行禮。

  「又到了要忙的時候了。」就在韓岡還是做著勾當公事的時候,他手下的胥吏就已經在歎著了。

  每隔三年,一到八月,秦州……確切的說,是全國各地的州衙縣衙還有路份監司就會一下忙碌起來。並不是因為到了徵稅的時節,夏稅在六月,而秋稅在十月,而是為了三年一更造五等丁產簿。

  五等丁產簿記載了戶中人丁和家產數額。而家產數額確定了戶等,而從一等到五等的戶等,則決定了賦稅數額。。。

  今年正好是時隔三年的重新劃定民戶戶等的日子。為了確定接下來三年稅收數目的,縣中的胥吏要下到鄉里,與鄉中裡正、書手一起,丈量土地,點驗家財,然後確定戶等。

  把這些資料搜集起來後,就一式四份的重新造冊,一份縣中自留,一份送到州中,剩下的兩份則分別送入路中監司和京城的三司衙門。這一套流程,從八月開始,一直要持續到年終,中間還穿插了秋稅,每一個吏員都是少有能喘氣的時候。

  韓岡突然發現,自己方才好像耽誤了郭逵的工作。郭太尉不僅是秦鳳經略,同時也是秦州知州。他的任務並不局限於軍事,同時包括了政事、民事。

  重造簿冊,對親民官來說,是最重要的一件工作。。。千年前,蕭何隨軍入咸陽,第一件事就是控制了咸陽城中的戶籍簿冊。而如今邊境蕃人納土歸降,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編定戶籍,並呈交朝廷。

  雖然韓岡並不知道三年前是個什麼樣的情況,但他確信,今年的州衙縣衙,將會格外的繁忙。

  朝廷新近頒佈了助役法,改變了延續千年的徭役制度,變差役為雇役。各家各戶只要交上了助役錢,就可以免除原本會弄得傾家蕩產的差役。而舊有的衙前、工役、苦力等徭役,便由各級衙門使用徵收到的助役錢,通過僱傭人力來完成。

  為了準確的統計出各家各戶需要繳納的助役錢,重造五等丁產簿便是不可缺少的關鍵一環。。。

  同時隨著助役法的實行,重祿法也跟著公開。各路胥吏將在今後三年內,逐漸開始由官府來發給俸祿。原本的胥吏從編制上說,屬於長名衙前,是服役之身。就跟其他服徭役的百姓一樣,都是自備錢糧,他們的吃穿用度,官府根本不予理會。

  如果胥吏不盤剝百姓,那唯一的結果就是坐吃山空,把家產折耗乾淨。而等吏員們有了俸祿,朝廷也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嚴肅吏治,制止他們再向百姓出手。雖然這是能算是良好的理想,但終究還是會有一點改善。即便是一丁點,只要能比過去好就行了。

  前幾天聽說了重祿法的公佈,以區區一個選人的身份,卻能影響到朝廷策令,韓岡當時心中就有了點指點江山的痛快。。。當初他給王安石的幾條建議,看起來真的是一步步的在施行。

  走出州衙,李小六牽著馬迎上來,而同在門外的還有一隊騎兵。作為緣邊安撫使司機宜,韓岡跟當初的王韶一樣,有了一隊親兵護衛。

  「機宜,可以是要去古渭。」李小六把韁繩交給韓岡,出言問道。

  「當然。」韓岡雙手一搭馬背,轉眼就騎在了馬背上。他方才就是向郭逵辭行,想說的話即已送到,接下來就是離開秦州,趕往古渭。「你們準備好了沒有?」他問著李小六和一眾親衛。

  親衛們跟著一起上馬,在馬背上一抱拳:「還請機宜下令。。。」

  韓岡正要動身,李信從州衙中疾步趕了出來,叫道:「三哥,等等!」

  韓岡一見,不得不翻身下馬,「不知表哥有何事?是不是要小弟帶話去古渭?」

  李信搖了搖頭,喘了口氣,把氣勻了,便對韓岡道:「是鈐轄讓我帶話給三哥你。」

  「鈐轄說了什麼?有何要事?」韓岡雖是在問,心中已經隱隱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李信對韓岡道,「鈐轄倒是沒什麼要事。只是要三哥你去古渭時,順便帶話給渭源堡的王君萬,讓王君萬盡心做事,他家中鈐轄自會遣人照看,無需擔心。」

  韓岡點頭:「小弟會給王堡主把話帶去的。。。」

  「沒了!」李信頓了一下,忽而又道,「對了,今天早間,鈐轄還提起三哥兒你當初拒絕了他的舉薦,而接了王安撫薦書的事。贊三哥你有眼光,會選人。」

  『那老傢伙還在為當初的事耿耿於懷?』韓岡有些不快,隨即他便醒悟,這是張守約在提醒……甚至不能叫提醒,而是明著在開罵了。

  韓岡當時在張守約和王韶的兩份薦書中挑挑揀揀,並沒有多少關係。但如今他已經受過了王韶的恩惠,再投往郭逵,名聲肯定要完蛋。

  韓岡看得出李信心中也是這麼想的,否則也不會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就是為了提醒韓岡別走錯路。。。

  「請表哥轉告鈐轄,韓岡多謝他提點。」

  韓岡現在只恨自己對歷史瞭解得太少了,若是知道河湟開邊成功與否,如果成功又是由誰人主持,他現在就不會這麼糾結了。

  不像現在,韓岡只覺得他想在郭逵和王韶之間找平衡,等於是挑著千斤的擔子走在只有半尺寬的獨木橋上,一個不穩,便會落到橋下跟流到龍門處的黃河一樣湍急洶湧的河水中。

  但這副擔子,至少在眼下,他還是準備挑下去的——這是他所能確認的,實現他最終目標的成功率最高的一個方案。

  河湟開邊,早在開國之初就吸引了無數文武英才為此畫策定計。。。曹瑋,范祥,張載,甚至向寶,皆有光復漢唐舊地之志,只是由於內斂自守的國策,始終無法施行。如今因為勵精圖治的新帝登基,王韶的平戎一策終於有了用武之地。有志於此的文臣武臣,便漸漸雲集而來。

  王韶、高遵裕、郭逵,他們哪個沒有開疆拓土的念頭?不過王韶有王韶的目標,高遵裕有高遵裕的目標,郭逵也有他的想法,而韓岡同樣有著自己的目標和期許。大方向或許相近,但選擇的道路和手段,以及最終的目的地卻無一雷同。

  不同於王韶寫在平戎策上,為朝廷併吞河湟,收復吐蕃,劍指西夏的初衷。在河湟之事上博取到足夠的軍功,為日後能在官場上不斷前進打下堅實的基礎,這一很現實的目標,才是韓岡的追求。

  他目前最大的期望,便是河湟開邊能在熙寧五年之前能有個階段性的成果——因為熙寧五年的下半年,就是癸醜科進士試的地方解試時間。如果不能在解試中,取得一個貢生的身份,便無緣參加三年後的科舉。

  而為了能在官場中走得更遠,韓岡迫切需要一個進士身份。雖然進士頭銜可以由天子賜下,但由此榮幸的,幾乎都是出自宰執之家,且早有文名的子弟,就連孫複、韓岡想要混進去,其難度比起科舉還要低上十倍百倍。

  熙甯六年進士科考試科目的更改已經確定,從詩賦改為經義策問,這番變動,對於在詩賦上浸淫已久的才子們是個災難,但對於韓岡這樣放棄了詩賦,而把經義背的滾瓜爛熟的讀書人,卻是個天大的喜訊。

  在科舉考試的轉型期,文采飛揚的才子會因此而在科場中折戟沉沙,而對於有所準備的士人,金榜題名的機會卻大大增加。

  韓岡早已有所準備,他很清楚熙寧六年癸醜科的舉試,是他得到進士出身的唯一機會。一旦拖到熙寧九年,當那些刻苦攻讀的才子們適應了新的考題,總有事情分心的韓岡不可能與他們相爭。

  「還有兩年。」別過了李信,騎在馬上,韓岡輕聲自語。

  要想趕上熙寧六年的科舉,和熙寧五年下半年的解試,就必須在兩年中擊敗木征,奪取河州。一旦拿下河州,控制了洮河流域,盤踞在青唐王城中的董氈,就不得不順服朝廷。而親身參與其事的韓岡,只要再有一個進士頭銜,他的前途將會是一片坦途。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05
第21章 山外望山待時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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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會之後,便是崇政殿中天子加上宰執重臣們的議事。而議事結束後,王安石照例被留了下來。不過沒有留在崇政殿,君臣兩人一起往著武英殿去了。

  趙頊最近心情很好,行動如風,神采煥發。陝西連番大捷給他的興奮還沒過去,宮中又緊跟著給了他新的驚喜。雖然向皇后那裡自長女延禧早夭後就一直沒有消息,但昨日有兩名嬪妃卻一齊傳了喜信。消息傳出來,今天朝堂上,便是一片恭賀天子的聲音。

  子嗣艱難是趙氏天子的通病,從真宗時起,皇子的數量就從沒超過三個——真宗一個獨苗,仁宗一個都沒有——儘管趙頊真正的祖父和曾祖父皆是以多子而著稱,生下的兒子都是兩位數,但過繼給仁宗的英宗也只生了三人。。。

  而趙頊繼承皇位後,已經三年多了,好不容易生了兩個兒子,卻全都夭折,向皇后生的女兒同樣夭折,讓趙頊對已經有了兒女的二弟甚是羨慕。不過如今宮中又有喜信,趙頊正日盼夜盼幾個月後他的子女能安然出世。

  而朝堂上,儘管反對變法的聲音依然激烈,但隨著在禦榻上坐得時間越來越差,他已經能對無稽的黨爭之詞做到充耳不聞。再不會因為幾個臣子跳出來指著變法一陣亂罵,就壞了一天的心情。。。

  文彥博今天上朝時中氣十足,指著免役法罵了一個時辰沒停口。不過等到章惇把司馬光、吳充前兩年對舊時差役法的評價拿出來後,文彥博雖然還在罵,但氣焰卻被壓下去了許多。

  雖然趙頊也不喜文彥博對新法事事反對,但凡王安石的主張也沒一處贊成。但在司馬光、呂公弼、呂公著接連出外的情況下,趙頊卻必須留一個反對的聲音在朝堂上。

  異論相攪,是宋室天子控制朝局的家傳法寶。文彥博在朝中一日,反變法的聲音雖然低弱,但畢竟還有著主心骨,但若是文彥博再去職,朝堂上的反變法派肯定是樹倒猢猻散。。。只剩變法派一家,趙頊亦難自安。

  其實免役法的出臺有些倉促,若是依照王安石一開始上報給他的規劃,這一法案應該是再經過一年的體量,到明年下半年時機成熟後才開始推行。但為卑官加俸並給胥吏俸祿的計畫不知怎麼流傳了出去,卻不得不將之提前。

  因為事發倉促,頒佈的條令中有不少缺憾,文彥博抓住其中的幾點加以攻擊,便是鬧了一個上午。也就是因為文彥博鬧騰得太厲害,趙頊留王安石下來商議軍務,卻沒有把文彥博一起留下。

  王安石跟著趙頊,君臣二人一路走到武英殿。擺在偏殿正中的沙盤不再是前些日子的秦州山川,而是以橫山為主軸,囊括了鄜延、河東山川地理的沙盤。。。沙盤之上山巒起伏,無定河和黃河穿山而過,條條支流清晰可辨。

  不過當王安石在殿中見到了一名武將,就再沒去在意沙盤的事,『燕達?』

  前日在綏德城立下大功的西軍將領正在沙盤邊跪著。燕達現在已經是鄜延都監,但因為他是郭逵被提拔起來,跟種諤不合,在韓絳面前也不受待見。今次他上京詣闕,也是被韓絳打發出來的。

  「平身。」趙頊出聲示意燕達和殿中的內侍都站起來。

  燕達年紀在四十上下,身材雄偉,挺身而立有淵停嶽峙之態。。。不過容貌醜陋,面如鍋底,虯髯蜷曲,略顯細小的雙眼寒芒隱生,瞪起來彷彿就要吃人,如同古之惡來,讓殿中內侍也不敢正眼看他。

  不過燕達的性格完全沒有半點外表上的暴躁剛戾,相反的,卻是以帶兵寬厚著稱。他前日面聖時,趙頊問他帶兵當以何者為先,他的回答是『愛』。趙頊詫異的問道愛怎麼能超過威,燕達則道,『威非不用,要以愛為先耳。』

  這番話讓趙頊聽了讚賞不已。若天下統軍的臣子都這麼想這麼做,也不會時不時的就有兵變了。李複圭在慶州,恣意威福,苛待眾軍,連鈐轄都監都是想殺就殺。讀了多少年的書,連個武夫都比不上,真該讓已經被貶到外地的他來聽一聽。。。

  大宋天子走到沙盤邊,王安石跟在後面走上去。燕達見狀,躬身退後了兩步,不敢居於王安石的身前。

  趙頊雙手扶著沙盤邊框,眼睛盯著無定河,沿著河道從無定河與黃河的交匯處一直向上看去,越過綏德城,停在了橫山的北麓。這裡插著一面小旗,白色的只有半個巴掌大小,上面寫了兩個字——羅兀。

  「韓絳奏請進築羅兀,並言其地有十利三勝。據有此地,橫山便穩入我手。不知燕達你對韓絳的說法如何看?」

  羅兀城的城址與綏德城一樣,同樣位於無定河畔。。。不過比起猶在橫山南麓的綏德城,羅兀城是一下向北躍進了近六十里,距離西夏東南重鎮銀州,則只有十里之遙。

  這是個很冒險的計畫,西夏的反撲將會比綏德築城時更為激烈,很可能要面對十萬以上的敵軍——不再是號稱,而是實實在在的人數。

  可一旦計畫成功,大宋便能完全控制橫山地區。西夏倚之為屏藩的橫山蕃部,以及由祥佑、左廂神勇兩大軍司共同堅守的東南防線,將徹底崩潰。橫山一失,同在無定河畔的銀州、夏州將不復西夏所有,而被黨項人視為生命的青白鹽池,也將落入宋人之手。

  西夏國的兩個核心地域,一為興靈,一為銀夏。。。興慶府和靈州是西夏的中心,位於黃河之畔,處於荒漠之中,有七百里瀚海阻隔,兵力難及。而由銀、鹽、宥、洪、夏幾州合稱的銀夏地區,就位於橫山北麓。銀夏諸州向興慶府提供西夏一半以上的財稅,以及超過三成的兵員,失橫山,則西夏不保,若能控制銀夏,西賊覆亡可期。

  立一城而奪西賊半壁江山,趙頊心動了,王安石也同樣心動。燕達在天子面前,也是如此說道,「羅兀若能守住,橫山必定。橫山一定,西賊便不足為慮。我越瀚海攻興靈,轉運勞苦,糧秣難以為繼。而鐵鷂子、步跋子沒了橫山蕃人支援,越瀚海來攻,同樣會困於糧草。。。且失了橫山,只靠興靈一帶的出產,並不足以供養西賊的十萬大軍,到時候,黨項人也只有向朝廷乞降一條路可走。」

  但這一切的前提就是羅兀城能守住。燕達不好在天子面前說韓絳不是,只能用此曲言。王安石輕輕頷首,燕達也算是心思細膩了。

  他問道:「光是一個羅兀城不知能不能守住西賊的攻打?羅兀孤懸在外,若是賊軍突至,綏德城緩急間卻是難以及時救援。」

  單一的城寨即便再堅固,也不過是個點,在城池附近必須修造可以相互支援的堡壘,才能構築起一條穩固的防線。孤城難守,只要稍稍瞭解軍事,就能知道這一點。。。

  宋人自仁宗時起,不惜國力的在宋夏交界處大規模的修造堡壘,連成了兩千餘里的防線。每一處關鍵性的戰略要地,其周圍不論哪個方向,無不是十里、二十里內便是一處寨堡,城寨群互相交通勾連,組成一個完整的防禦體系,

  比如秦州的甘穀城,其左近,就有吹藏、大甘、隴諾三堡護翼,而最近開始駐守甘谷的秦鳳都監劉昌祚,又向朝中申請向北修建尖竿、隴陽二堡。這幾座堡壘都是在開始修築甘穀城時就有了規劃的。

  「羅兀城雖然孤懸,但只要力保連接綏德的道路不失,西賊必然勞而無功。且其地向東五十里,便是河東地界,若是西賊來攻羅兀,河東便可出兵救援。」燕達停了一下,沉聲道:「要穩守羅兀,須得陝西河東同時出力!」

  趙頊沉吟良久,方說道:「……你先下去吧!」

  燕達叩拜了之後,退出了武英殿。神色坦然,並沒有因為天子突然命他退下而慌亂失措。

  趙頊雙眼直勾勾的盯著沙盤上的黃河東側的一片山地,緩緩低吟:「河東……」

  王安石提聲道出了趙頊心中的猶豫:「若如燕達所言,當加授韓絳河東宣撫一職。」

  韓絳以執政之身出掌陝西宣撫。臨機有自由處斷之權,而且朝廷已經賜了他空頭宣紮兩百道,填上姓名年甲就可以給人封官。這是為了方便他指揮軍中,招攬橫山蕃部。如果把河東劃到他手上,當然得給他同樣的權力——至於另外派人宣撫河東,只會添亂,達不到護翼羅兀週邊的初衷,趙頊和王安石想都不會去想。

  趙頊歎了口氣:「不過要想兼任陝西、河東兩路宣撫,光是一個執政資格卻是不夠。」

  而且趙頊還擔心著韓絳本無軍功,素不知兵,為陝西宣撫已經有些怨聲,若為遽為兩路宣撫,他怕是要殺掉一批河東將領來立威以固權威。桀驁不馴的驕兵悍將當然要嚴加處置,但趙頊怕鬧出亂子來,反會耽誤正事。

  「那請陛下加韓絳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以宰相之尊領河東陝西兩路軍事,當能如臂使指。」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06
第21章 山外望山待時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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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同中書門下三品,這些官稱名目,都是代表著宰相的職位。王安石自己都還不是宰相,卻毫不猶豫地把位置推了韓絳。

  趙頊吃了一驚,回頭看著王安石,卻見他神色恬淡,當是言出由衷。趙頊猶豫了一陣,最後搖頭:「……且再等等。等過兩個月後再提此事不遲。」

  王安石為人無私,毫不猶豫的推薦韓絳為相,但趙頊卻不能不在意王安石的身份。趙頊所依仗這位重臣,在去年富弼離職後就可以升任宰相。但他卻把機會讓給了陳升之。

  不愛名位是德行高致,值得頌揚。。。但王安石如今是以參政之位來主持國政,名不正言不順,趙頊也希望能儘早把王安石提到宰相班列之中。

  首相曾公亮已經因為李複圭的詩文以及禦史們的彈劾,上書請辭宰相之位,申請出外。同時照慣例杜門不出,不再上朝,以示待罪之意。

  趙頊並沒有留下他的意思,只是曾公亮有定策輔主之功,趙頊為了不讓人說他刻薄,還是照規矩慰留了兩次,等中使從宮中到曾府,再來回個五六趟後,就可以批准其出外了。而曾公亮一走,王安石和韓絳便可晉陞宰相,加上陳升之,昭文、史館、集賢三相正好一個不缺。

  有著這樣的想法,在曾公亮正式離職之前,趙頊暫時就並不打算把宰相之位給韓絳。。。

  而天子要把事情拖上一拖,王安石也無意反對。宰相為眾臣之首,禮絕百僚,宣麻拜相絕不是張嘴就來這麼簡單,天子需要權衡的地方很多。只要能趕在羅兀城開始修造前決定下來,不耽誤事,王安石不會催促。

  趙頊再看了一眼無定河流域的沙盤,起步踱到了秦州的沙盤前。沙盤上有著一面面小旗和一個個木雕的兵人。

  這是他最近最喜歡的一副沙盤,這段時間以來。他命王中正和李憲,把他們聽到托碩、古渭兩戰的細節,在這副沙盤擺了又擺,重新推演了許多次。。。每次都讓年輕的天子看得聽得熱血沸騰,恨不得指揮戰事的是自己。

  趙頊低頭看了沙盤一陣,道:「郭逵到了秦州後,脾氣好像改了不少。王韶和高遵裕舉薦德順軍都監苗授為秦州西路都巡檢,他也沒反對……」

  地方中層將領的調動,並不經過中書門下,走得是樞密院,王安石無從得知。聽到趙頊的話,他有些驚訝:「軍都監去做都巡檢,樞府那邊同意了?!」

  趙頊搖了搖頭。文彥博現在最恨的就是讓他差點中了風的王韶。前些日子還為了是否設立緣邊安撫司一事,在朝會上對出頭提議的章惇冷嘲熱諷,被殿中侍御史彈劾他君前失儀,最後也就罰了半個月的俸了事。。。

  但凡有關秦州王韶的公案,文彥博雞蛋裡面都要挑出骨頭,何況今次舉薦又不合常理。事情直接在樞密院就被否決了,趙頊甚至能想像到文彥博興奮的拿起筆,在奏摺上寫下幾行極盡諷刺之能事的批語的場面——那份被否決的奏摺現在就在崇政殿的禦案上,寫在上面的批語的確稱得上尖酸刻薄。

  不過,緣邊安撫司的征辟雖然樞府給否決了,不代表趙頊不能把事情轉圜回來。羅兀築城在即,橫山戰事將開,韓絳這個陝西宣撫都是坐鎮在延州,接下來的一年,陝西的資源全都得以鄜延前線為最優先的考量。。。

  在無法給王韶更多的物質支援的情況下,趙頊能做的,就是滿足他們在人事上的要求。但天子直接出面否決樞密院的批文並不合適,需要政事堂為此先提上一句。

  王安石心領神會,但他並不瞭解苗授,不能隨隨便便就答應下來,「不知苗授才具如何?」

  「樞密院稱以都監為巡檢,非是優待功臣之道。」

  樞密院雖是反對,但用詞卻進一步證明了苗授的才能和功績。王安石相信王韶和樞密院不會同時看錯人,「即是如此,臣明日便提一下此事。。。正好秦鳳兵馬副總管一職依然空懸未定,兩件事可以一起說。」

  「秦鳳兵馬副總管的人選,樞密院已經有了推薦。」

  「是誰?」王安石問道。

  趙頊低頭看著沙盤,沒有說話。

  王安石腦中靈光一閃,頓時驚怒:「燕達?!他只是鄜延都監,這資序差得未免太遠了!」

  武臣任職統軍,跟文官一樣,都講究著資序。正常的依照資序陞遷,是『由正將而邊守、州鈐,由邊守、州鈐而邊帥、路鈐,由邊帥、路鈐而都鈐、總管』。一路都監相當於邊守一級,與一路副總管差了兩個階級。。。依照正常的陞遷磨勘次序,就算朝中有人,沒有十幾年功夫,也根本爬不上去,若是無人,更是一輩子也別想指望。

  秦鳳都監張守約好不容易才升為鈐轄,而燕達的資歷遠低於張守約,樞密院竟然要讓他做副總管?!他的前任竇舜卿可是正任的觀察使,而燕達連個遙郡都沒有。

  王安石覺得文彥博好像是瘋了!他要怎麼做才能讓燕達把兩堵高牆給跳過去?!

  「權發遣。」趙頊輕輕吐出三個字來。

  大宋立國之後,官僚社會已持續了百年,體系內官員的遷轉調動都有規則可循。。。相應的資序對應著相應的差遣,一般來說不會有所差池,不過高職低就和低職高就卻也常見,但職和位的差距通常不會超過一級。而要區分這三種情況,只要看一下加在差遣前的首碼就可以明瞭。

  高職低就為『判』,平級的稱為『知』,而以低超一階任職則冠以『權』字。平級的『知』,事情而定,可以不加。如韓岡是管勾緣邊安撫司機宜等事,而王厚跟他同職,但資序卻低了一級,所以是權管勾。再比如現在在亳州任職的富弼,他是以前宰相的身份做亳州知州,所以他的差遣是判亳州,而不是知亳州。

  資序差上兩級情況也是有的,為了讓年輕資淺的官員能早點擔任要職,便會給他們一個『權發遣』的名頭。。。燕達的資序並不足以讓他擔任秦鳳兵馬副總管這個職位,但變成權發遣秦州兵馬副總管,卻是勉強能夠說得過去。

  不過以文彥博為首的反變法一派,用來攻擊王安石的幾條罪狀中,都少不了任用新進的這一條。因為屬於變法派的官員,往往資歷甚淺,就是呂惠卿、曾布、章惇等人,入官也不過十幾年。為了把他們安排在主持變法的各個要職上,都不得不在職官前面加上『權發遣』的字樣。

  守舊因循的反變法派,一直都很反感年輕官員的超遷。一步登天的情況,讓排了多少年隊、等著按次序依次陞官的老邁庸官憤恨不已。。。

  而現在文彥博推薦燕達為秦鳳副總管,日後他再想用『任用新進』四個字來攻擊王安石,可是要被人一巴掌打回來的。王安石相信以文彥博的老謀深算,肯定不會看不到這一點。而他還這麼做,可見這項任命,必然會給文彥博帶來足夠的利益。由此推斷,可以被安排下來的燕達就很可疑了。

  只是王安石看趙頊樣子,卻是很看好燕達:「燕達的才具是足夠了,功勞也不缺。加一個權發遣的名頭,秦鳳副總管一職他也能充任了。」

  燕達在綏德城,有著一日連破八堡,斬首數百度戰績。而在世人眼中,黨項比起吐蕃來,還是要強上一籌。從斬首數上來看,王韶的托碩、古渭兩戰,要高於燕達在綏德城的戰果。但朝堂上下,卻是把燕達的功勞看得比王韶的兩次戰功都要重……而且是重的多。

  而且燕達今次入覲詣闕,在奏對上,給趙頊留下極好的印象。韓絳要清理郭逵留下來的影響,他排擠燕達的心意,趙頊也看出來了。既然如此,把這位才能卓異的將領安排到合適的位置上,以期能夠立下更大的功勞,趙頊的想法卻在情理之中。

  「就怕他功利心重,日後變得跟李師中、竇舜卿一樣,只知道爭權奪利。卻不知道辛苦做事。」

  「日後的事,日後再說。」趙頊不想再多談此事,問道:「前日王韶上書,備言蕃人虔信佛法,如今結吳叱臘伏誅,剩下的蕃人和尚連金剛經都背不下來。正是安排大宋的僧人去蕃部傳道授業、招撫蕃部的良機。」

  「人選已經定了。就在昨夜才答應。「王安石並不隱瞞趙頊,「當初蕃僧結吳叱臘便靠著他的身份,遊走各個家蕃部之中,甚至攛掇了董裕起兵攻打古渭。如今結吳叱臘已經成為了王舜臣的刀下冤魂,僧錄司要透過揀選西使吐蕃的高僧大德,來說服各家同屬於邊地的蕃部。不過還有一僧人主動上門自薦,此人才學過人,精通醫術,又浸淫佛法多年,舌辨無人能及。」

  趙頊聽了便欣喜的問道:「此人是何許人?」

  「是京中有名的高僧——智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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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山外望山待時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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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權發遣秦鳳路兵馬副總管……看樞密院為郭太尉想得多周全?這個位置都敢隨便給人。樞密院真是越來越不擇手段了!」

  「這事就不必再說了……燕逢辰【燕達字】都已經到了秦州城裡,再提這事根本是多餘。」

  「郭太尉手下又多了一員大將,還能叫做多餘?……也不知天子和王相公怎麼會答應下來的,前任副總管可是觀察使!」

  「都總管若是不同兵事的文臣,那副總管必然要是能鎮得住場面的名將、宿將或是老將。就像李經略和竇觀察那樣。但如今的都總管可是郭太尉,憑他他的身份,鎮住陝西都夠了,何況區區一個秦鳳?有他在,副總管對秦鳳來說,其實是可有可無。。。所以燕逢辰能升副總管……哎,處道你的那只靴子好像是沒法兒穿了。」

  「見鬼的靴子,泥水都浸進去了,看起來真是穿不得了……喂,你們還不快回去找雙新的來,想讓我光著腳回去嗎……這些渾人就木頭一樣,不說出來就不會自己動的。」

  「過段時間就好了。」

  「希望如此。」

  天陰著,空氣中濕漉漉的。下了兩天的雨,終於停了下來。渭水漲了許多,也變得越發的渾濁了起來,洶湧的流水如同悶雷,在河岸上響徹。。。

  韓岡一邊閑極無聊的跟王韶說著話,一邊砰砰的用力跺了跺腳,就像要把腳下這條狹窄的田間小道跺壞一般。隨著他的跺腳,黏在靴子上的黑泥,就從靴面和靴底上一塊塊的掉了下來。

  位於渭水之濱的河灘上,有著一片面積廣大、被火燒過的土地。原本長在這裡的鬱鬱蔥蔥的荒草灌木被一把火燒了個乾淨。而連這兩天的密雨,將原本風一吹就漫天黑灰的河灘荒地,澆成了爛泥塘。

  韓岡就是剛剛從這塊爛泥塘上走上來,高幫的牛皮官靴上,滿是半幹不幹的草灰、黃泥和雨水混成的灰黑色的泥漿。。。

  而在他身邊,王厚則是坐在一張皮索遍成的小馬紮上,左腳的靴子上跟韓岡一樣都是泥漿,而右腳卻是光著的。他方才從泥塘中拔出腳時,可能是靴子沒穿好,一用力,腳倒出來了,鞋子卻還在泥地裡。

  王厚翹著腳坐著,他的一個跟班幫他把靴子從泥地裡拔出來,正在清理著上面的泥水。不過泥漿已經浸到了靴子裡,一翻過來就有黃濁的泥水一條線般淌了出來,根本就不能穿了,而那跟班卻傻乎乎的還在清理著。王厚看著不耐煩了,喝了一句,讓他去找個乾淨的新鞋來。

  跟班騎著馬往古渭寨方向去了,王厚轉過來繼續跟韓岡說著:「倒是玉昆你這樣分析也聽多了,但再怎麼合乎情理,還是讓人不舒服……過兩天,燕副總管就要到古渭來巡邊了,玉昆你倒坐得安穩。。。」

  「我當然安穩,燕逢辰跟郭太尉一樣,都是被韓宣撫從鄜延踢出來的。天子看重他,是因為他有綏德大捷,有功於進築橫山。當然,估計天子也有著安撫郭太尉的想法——韓宣撫事情實在是做得太果決了一點。但若是他敢在河湟之事上有所幹擾,看天子還會不會看重他?」

  「文樞密待燕逢辰如此優厚,連跳兩級的越次拔擢,不信他沒有知遇之感。何況以燕達的官階,竟然能坐上副總管之位,誰看了心裡都不會痛快。。。」

  「燕逢辰來做副總管,心中會不痛快的該是張鈐轄和高鈐轄,處道你生著哪門子的氣?」

  「……呵呵,這兩天高公綽的臉色的確是難看。堂堂閣門通事舍人只為一個鈐轄,而一個連遙郡都沒有的東染院使卻是做了副總管……還有張老鈐轄,聽說他也是跑到了水洛城去,看起來一兩個月內不會回秦州了。」

  如郭逵、竇舜卿那般擁有節度留後、觀察使這等官階的將領,被稱為正任官,是軍中最高位的統帥。但也有的武將,他們同樣有著節度使、觀察使或是刺史這樣的官名,不過他們另外還有一個官階,那麼節度使、刺史的名頭就只是虛銜,稱之為遙郡官。。。

  就像高遵裕,他是閣門通事舍人、絳州防禦使。張守約,他是文思使、永州刺史。兩人的本官分別是通事舍人和文思使,而防禦使和刺史則是遙郡,與郭逵的節度留後、竇舜卿的觀察使並非一類。

  正任官雖然稀少,但遙郡也同樣難得,多是入了橫班才有資格,俗稱美官,中層將領中能得到的寥寥無幾,高遵裕因為他的身份,張守約因為他的資歷,燕達便沒有。而燕達的本官東染院使,無論跟張守約還是高遵裕比起來,也都是差得甚遠。

  所以看到燕達升任了秦鳳路兵馬副總管,高遵裕連日都跟有人借了他幾萬貫後就失蹤似的陰沉著一張臉,而張守約也是找了個藉口跑到水洛城,不想回秦州見著燕達生悶氣。。。

  「高鈐轄若真的不喜歡看到燕達在他頭上指手畫腳也簡單,早點想辦法說服天子,把緣邊安撫司改為古渭軍或是古渭州就行了。」

  「哪有玉昆你說的這麼輕鬆。榷場剛起,屯田也才開始燒荒,要想改安撫司為軍、為州,好歹要到明年有了出產之後,方才能讓天子點頭同意……這是不是玉昆你自己都說過的!」

  「是嗎,大概吧。」

  雨勢剛停就下地,王厚有著滿肚子的話要抱怨。。。但離他和韓岡不遠處,就是韓岡的父親韓千六。在長輩面前,王厚也不好意思把怒氣發洩出來,只能沒話找話的遷怒到樞密院和文彥博頭上。

  韓千六也是剛從泥地中上來,他的腳踝處還有著泥漿的印子,但他現在穿著的一雙多耳麻鞋上,卻沒有留下什麼痕跡。韓岡和王厚從沒有下田的經驗,而韓千六可是老於農事,當然知道下田時先把鞋子脫了,光著腳下去。

  他望著眼前,整整三百五十畝剛剛經過燒荒後的河灘田,手上捏著一塊黃黑交織的泥土,笑得心花怒放,全然沒有韓岡和王厚的心浮氣躁。這些都是分給韓家的田地,只要細心耕作,多施好肥,絕不會比韓家過去的三畝菜園差到哪裡。。。

  「三哥,厚哥。這可是真正的好田啊,」韓千六把手上的一捧爛泥展示給兒子和王厚,「一看就知道,從沒損過地力,把種子撒下去,連肥都不用施的」

  前段時間,韓千六對王厚還是道一聲王衙內,但等韓岡和王厚的表妹定了親事後,稱呼便很自然改了過來。

  「爹爹說的是。」「韓丈說的是。」

  韓岡和王厚有氣無力的回打著,沒有沾染到韓千六的半點興奮。

  這片田是韓千六早早就選定的,離著古渭寨只有三里多一點。。。在附近,沿著河灘還有上百頃荒地,韓千六都查看過了,只要開墾出來,就都是出產豐厚的上田,足以養起數百戶的人家。聽到韓千六的估算,王韶就準備在附近找塊高地,開闢一處護田的軍堡,以便讓來屯田的弓箭手住進來——在蕃區屯墾,漢人們都是聚居在一處,住在專門設立的護田堡中。

  自從選定了田地之後,這些天來,韓千六是天天都要出來看一看自家的產業。就算是下雨,也是要舉著傘穿著蓑衣,確認一下河水不會淹到地裡。

  今天韓岡和王厚是為了來確定護田堡的位置,跟著韓千六一起出行。韓千六一到地頭,一看到田便就忍不住下了地,而韓岡跟王厚確定了建堡的位址後,反身一看見老子下地了,這個做兒子的也便沒有站在田壟上看熱鬧的道理,也不得不跟著下田。既然韓岡都往泥地走,王厚也同樣不好意思站在田頭上。最後兩人都沾了一身的泥點,靴子也是給爛泥糊上了。

  等到王厚的伴當不知從哪來找了雙乾淨的木屐回來,韓岡便對韓千六道:「爹,還是回去吧。這地也飛不了,用不著天天來。」

  韓岡並沒有繼承了韓千六對田宅的重視,在他眼裡產業都是一樣的,只分賺錢和虧本兩種。自家的田地看了看就沒多少興趣了,這片田要想有收入,可是要到明年夏天!哪像馮從義,他在榷場中已經混得風生水起,做成了好幾筆生意。只是他還不滿意,說這只是在試水,最近正有想法去青唐部一趟,聯絡上俞龍珂和瞎藥,好把生意做大了。

  韓千六點了點頭,再看了幾眼,便也騎上了馬。

  騎在馬上,還不時回頭。這一片黑色的土地,到秋後播種前,都會保持現在的模樣,但到了明年初夏,遍地金黃色的麥浪就會出現在土黃色的激流邊。

  韓岡回到了古渭寨中,和王厚一起,想把築之事稟報給王韶和高遵裕。但他們一進正廳,先說話的反而是王韶:

  「渭源那裡有消息傳回來了。跟木征勾連上的不是康遵星羅結,而是別羌星羅結……康遵一個月前病死了,他的弟弟別羌接了族長的位子,星羅結部現在是徹底的投靠了木征。」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08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21章 山外望山待時至(四)

  消息是去了渭源堡視察巡視的苗授傳回來的。雖然是新官上任,但苗授做事比納芝臨占部的張香兒要靠譜得多,傳回來的消息也更為準確。

  星羅結部對韓岡來說並不陌生,渭源附近的大族。在董裕死後其勢力大漲,如今只比青唐部略略遜色。

  其族長康遵星羅結聲名也同樣響亮。他能在古渭之戰中率部全身而退,雖然有著董裕這條大魚吸引仇恨的因素在,但他一見中軍遇伏便拔足狂奔,毫不拖延片刻的決斷,也是很讓人佩服的。而且董裕死後,他留下的部族勢力,大部分是給木徵收攏,而剩下的,則是歸入了星羅結部的旗下。

  但康遵也因為他參與了古渭之戰,跟七部結下了死仇,無法倒戈向大宋一方。。。不過他同樣並沒有投靠木征,而是在古渭戰事結束之後,保持了事實上的中立。不得不說,這是個很聰明的選擇——只要避過一陣風頭,再表現出一點恭順,過個一年半載,王韶也就會向他伸出手來了。

  以上是韓岡早前對康遵星羅結的猜測,前日聽到他投向了木征,韓岡還驚訝了一番,不意康遵如此不智。現在聽說星羅結部全面倒向木征的主事者,不是康遵而是新近上臺的別羌星羅結,心中終於釋然了。

  只是他又立刻詫異起來,與七部結下仇怨的康遵已死,為何別羌還要改變在大宋和木征之間保持中立的策略?這對星羅結部又有什麼好處?

  在河湟地區,星羅結部算是大族,隨時都能調動起兩三千人。。。但在大宋面前,也不過是只螞蟻而已。而且別羌又不像木征、董裕那般還有著吐蕃王家的血統,能對吐蕃眾部有著足夠的影響力。如果惹怒了大宋,起兵來攻打,沒有一家會出力去幫助他——就是木征也不會。

  「木征到底許了他什麼好處?」韓岡百思難解,「別羌當真以為他只要不攻打城寨,我們就會允許他在白石山招兵買馬?還是說他以為木征會去救他。」

  「這就不知道了,不過木征是吐蕃贊普嫡系子孫,羌人一向畏服貴種,該不會是別羌忠於……」王厚的聲音在王韶、高遵裕和韓岡的尖銳目光下越來越小,最後終於說不下去了。。。

  『忠?』

  韓岡在王厚的尷尬中暗自冷笑。吐蕃人畏服貴種,指的是最底層的愚民。但凡能做到一族之長的,豈有一個善與之輩,又有哪個會被空洞的忠字迷惑住?他們最多也只會對延續數百年的吐蕃王家血統略表敬意,卻絕不會為董氈、木征等唃廝羅的後代盡忠全節。木征、董氈若是沒有他們手下的部族和軍隊,又有誰會去理會他們。

  「別羌星羅結是如何盤算的,沒必要去多想。。。」王韶不耐煩的說道,「關鍵還是決定究竟該如何處置別羌。」

  對王韶的意見,高遵裕表示同意,「不論是剿還是撫,都比干看著他四處招兵買馬跟朝廷作對要好,再拖下去,說不定又是一個董裕。」

  「自來都是先禮後兵。先讓人去做個說客,如果不成的話,再動刀兵不遲。」王厚從尷尬中恢復過來,說著自己的看法。

  「如果是要進剿,以星羅結部的實力,出動的兵力不能少於三千。而以三千人計,出兵一個月,軍費少說也要五萬貫,糧草三萬石,騾馬千頭,箭矢二十萬,另外還需要動員同樣數目的民伕……」韓岡掰著手指,給王韶、高遵裕算著開戰的消耗。。。打仗最重要的就是錢糧充足,沒錢沒糧,就不要想著動刀兵。

  而古渭缺的就是錢糧,「玉昆你覺得是要招撫嘍?」高遵裕語氣不快,他並不喜歡招撫,與一顆顆血淋淋的首級比起來,招撫得來的軍功實在微不足道,「別羌可不是俞龍珂和瞎藥,這等愚頑之輩,不殺一儆百,只會讓人小看了官軍。」

  韓岡點頭道:「鈐轄說的是。別羌星羅結自接掌族長之位後,大肆招兵買馬,四處散佈謠言,並無一絲恭順之心。觀其行,正是個要頑抗到底的愚頑之輩。」

  韓岡兩頭說話,高遵裕聽著不耐:「玉昆你到底是何意,究竟是要進剿還是招撫?」

  「如果錢糧問題能解決,當是以進剿為上。。。」

  『這不是廢話嘛……』王、高兩人暗罵道。

  「不如讓青唐部出兵……」王厚又提議道,但這次只說了半句就自覺失言,停了口。

  王韶、高遵裕和韓岡一起搖著頭。在座的四人都很清楚,名為歸順朝廷的青唐部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情況。無論俞龍珂還是瞎藥,都是拿到了朝廷的封賞後,就回去做他們的土皇帝了,哪還會理會緣邊安撫司的命令。

  前次董裕舉兵來攻青渭,俞龍珂迫於形勢,同時也是為了與自己的弟弟爭勝,所以他才會被韓岡說服出了兵。。。而瞎藥是為了自己的野心,設陷阱陰死了董裕。要他們守著老家,反擊來襲的敵軍,他們會做得很賣力。但為了宋人出兵攻打有木征在背後支持的部族,他們可不會那麼蠢。

  讓青唐二酋收下封賞好說,沒人會跟錢做對,但要想讓他們真正的歸順,聽從朝廷號令,就像張香兒那樣,王韶一句話就能讓他點起族中軍隊,絕不敢稍作拖延,卻是難上加難。

  「要想青唐部徹底歸順,必須要讓他們見識到官軍的實力。現在貿然求助,不但事機難成,還會助長其驕橫之心。。。」王韶今次完全沒有借用蕃人之力的想法。真正聽話的納芝臨占等七部現在只剩一個部族,總體實力下降了一多半。而有能力解決的青唐部,又不夠聽話。現在去求人,根本絕不會被理會。

  「唉。」韓岡先歎了口氣,「只恨兩人都是狡詐多智,行事自有底限,不會為了與兄弟相爭而失了分寸。不然就可以利用一下了。」

  高遵裕動了動嘴唇,便沒說話,韓岡把他想說的提議先一步給堵上了。

  王韶低頭想了一陣,最後也跟著歎了口氣,「等苗授之從渭源回來,再做商議。」他苦笑著,「想不到緣邊安撫司坐擁四千精兵,竟然拿一個小小蕃部沒轍,真是可歎啊!」

  韓岡看得出來,只要能解決錢糧人力的問題,王韶也想打上一仗。。。戰鬥力是打出來的,組織力是磨合出來的,不通過小規模的戰鬥來逐步積累經驗,等到大戰之時,可就要等著吃虧。這種最基本的認識,在座的幾人中都很明白。

  高遵裕、王厚一齊歎氣,這才叫一文錢難道英雄漢。任憑你心比天高,囊中空空,就是沒有底氣。

  不過對於開戰的錢糧一事,韓岡還是有辦法的,但這個主意有犯律條,他不想從自己的嘴裡說出來。反正只要是做官的,遲早都能想到,他也沒必要多嘴,暫且等著就是了。。。

  韓岡打定了主意,低頭喝茶。

  接下來的兩天,韓岡忙得腳不沾地。雖然屯田之事被王韶交給了高遵裕,但來此屯田的移民的駐地,高遵裕卻要韓岡來安排,比起高家門下的清客,還是韓岡這個官人更能鎮得住場面。

  古渭左近,二十年來,已經吸引了近兩千戶來此屯田的漢民。除了有四成圍著古渭寨居住,剩下一千兩百多戶組成了大大小小八個村落,都是位於東面的渭水邊,以古渭為屏障,抵禦西側的來敵。不過新抵達古渭的移民,他們居所就必須安排在古渭西側,築成軍堡的式樣,來組成護衛城寨的防線。

  要成為古渭寨的屏障,新移民們當然都不願意。他們最希望的是在城邊上找塊好地住下來,要不然就是住到東面去,那樣才安全。

  能拋下一切,到古渭寨來尋個出路的,無不是敢賭敢拚敢冒風險的漢子。高遵裕派來管理這些屯田移民的清客鎮壓不下這些彪悍的關西漢子。不得不請了韓岡出馬,雖然對他們來說,青色的官服要並不比士子的襴衫多了多少威懾力。但韓岡在秦州是威名赫赫,在一群吵吵嚷嚷的移民面前,把名一報,頓時就沒人敢多囉嗦半句了。

  為了整頓移民們的秩序,按照籍貫、親緣分派到城外幾個已經選定的築堡地點,花了韓岡整整兩天的時間。而在這兩天裡,王韶還要他跟王厚一起,先把出兵的計畫定出來,而不用管錢糧的問題。

  韓岡與王厚分工合作,整理著出兵的方案。能編纂出《武經總要》的宋代,軍事方面早已正規化和公文化了,出兵開戰,也不是將帥們拍拍腦袋,說句話就行的。錢糧軍資、行軍路線、駐地營壘這些最基本的東西不提,軍情信報,口令密碼,都要提前準備好

  ——王厚為了準備機密密碼,在王韶的一份破舊詩集中,好不容易才挑出了一篇沒有重複字樣的五言律詩。五言律總計四十個字,其中每一個字都代表著一種情報,遇敵、被困、獲勝、敗陣,等等等等,必須事前確定。到了戰時,最機密的信報就要用這些密碼來傳遞。

  就這麼忙忙碌碌的到了第三天,新任秦州西路都巡檢苗授終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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