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宰執天下 作者:cuslaa (已完成)

   
mk2257 2011-3-29 00:1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37 8756325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39
第25章 阡陌縱橫期膏粱(五)

  「這支鐵槍,是當年梁太祖【朱溫】帳下大將王彥章王賢明所親用。王彥章號為王鐵槍,有萬夫不當之勇。持此槍,他領軍力拒後唐莊宗【李存瑁】,若非其敗於廟堂奸臣之手,朱梁不至敗落如此之速。王彥章慣攜雙槍上陣,一執在手,一橫在鞍,如今一柄槍供奉在其廟中,號為鐵槍廟,另一柄便在此處。世間傳言,王彥章所用鐵槍重達百斤,不過實際上是二十二斤重——已經是很難得了。」

  「這把弓,是六十年前曹寶臣【曹瑋】在三都穀,大敗吐蕃時所親佩。有其父必有其子,曹寶臣不辱韓王【曹彬】聲名,威震關西數十載,黨項、吐蕃皆在此弓下俯首貼耳。。。追想名將聲威,確是遠在我輩之上。」

  「這柄古鐵刀,名為大夏龍雀。別看此刀鏽跡斑斑,可是十六國的夏國國主赫連勃勃所鑄。玉昆你看此刀柄以纏龍為大環,其首類鳥,龍雀之名便因此而來。乃是種仲平【種世衡】當年築清澗城時掘地所得,當地正是夏國舊疆。不過這柄鐵刀出土時無人識得來歷,還是靠了劉原甫的博識。劉原甫以博學著稱於世,也只有他能一眼看透古董的真偽和時代。」

  「至於這支鐵杵,乃是家兄舊物。家兄慣使雙簡,兩隻鐵簡加起來超過二十斤,不過當年三川口之役中,家兄卻只帶了鐵杵、槍、馬槊三物上陣。。。用此三支長兵,家兄在敵陣中三進三出,最後西賊還是靠著絆馬索才把家兄擊敗。後家兄遺蛻連同兵器甲冑一起,被西賊送還。甲冑、馬槊和鐵槍隨葬,不過這支鐵杵,本帥卻留了下來。這支鐵杵當年在三川口殺人太多,平日裡就是陰氣森森,魑魅纏繞。有機會會找個高僧來超度亡魂。」

  郭逵現在給韓岡的感覺,就像一個父親在向鄰居炫耀自己聰明的兒子。他近乎自傲的將家中收藏的兵器向韓岡娓娓道來。每一件藏品的背後,都有一段令人熱血沸騰的故事,

  韓岡今次來秦州,是因為他的的工作中還包括秦鳳路的傷病營事務,並不是為了對抗郭逵。。。郭逵對韓岡的看重,已經世人皆知,韓岡自己對此都有些納悶。

  擁有收藏癖的人韓岡見了不少,前生今世都有。不過由於這個時代有此雅興的都是有錢有閑的人物,所以他們一般多是集中於古董方面的收集,都後世的收藏家同樣有著保值的想法。如果僅僅是單純的興趣愛好,文人則回去收集字帖、碑拓和金石器物,而武夫則收集上好的兵器甲冑。

  在韓岡所知的武將中,劉昌祚對弓弩的喜好最有名氣,據說劉家有著數百張各式弓弩,皆是出自名匠之手。王舜臣用著豔羨的語氣對韓岡提過不知多少次。而郭逵今天展示出來的收集品,比起劉昌祚的珍藏更強上一籌,讓韓岡都為之讚歎,一時之間,甚至忘記了去揣測郭逵此舉究竟有何深意。。。

  雖然不用多想,但韓岡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郭逵這是明顯的在示好,再聯想起莫名其妙在秦州城中散佈開的自己要去延州的傳言,韓岡怎麼都覺得有股子陰謀的味道。

  他在秦州待得快活得很,家室、產業也都在秦州。要他丟下這些,改去人生地不熟的延州,韓岡沒有。何況韓家雖然是座能遮風避雨的大靠山,但這座靠山並不算牢靠。

  韓岡一直以來都不看好冒險行動,雖然這只是他在軍事上力求穩妥的性格得出的結論,但他怎麼看,怎麼覺得韓絳作為主帥實在不靠譜。。。文官領軍關西,幾十年來,冒險的計畫全都失敗了,而老成持重的策略,卻一直延續至今,有著很好的的結果。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

  郭逵很少向人炫耀自己的收藏,在郭忠孝的記憶中恐怕一年也不定有一次。而今天郭逵不但向韓岡展示了自己多年的收藏,還備下水飯再三邀請他留下,直到時近三更,韓岡方才告辭離開。

  「韓玉昆文采武略皆有所長,治事之才更是過人一等,日後前途不可限量。」郭忠孝不會妄自菲薄,他雖然對韓岡免不了有些競爭之心,但韓岡的出色表現並沒有換來成功的收穫,所以郭忠孝不會對韓岡的名聲嫉妒如狂,也因此能夠正確的看待韓岡的優點和長處。。。

  郭逵喝著醒酒湯,對韓岡評價越發的高漲起來,「韓玉昆日後前途也許還不好說,但他在軍中的人緣卻不用懷疑了,問遍軍中,誰人不想自家的營中有個杏林聖手?哪位將帥不盼著有人能把麾下傷病全數救治?」

  郭忠孝遲疑了一陣,最後小心翼翼地把這事寫上:「……所以大人你肯定韓宣撫會把他調去延州?」

  「韓子華現在把關西的錢糧、軍器、兵員都往鄜延調集,韓岡之事就算為父不提,種諤那邊難道會不說?等過幾日,將韓岡調任的文書肯定會來。。。」

  「錢糧皆彙聚一城,轄下戰士都是號為精兵,又有韓玉昆在後方安定軍心,鄜延路今次當是能大勝而歸了。」

  郭逵聞言便冷笑起來,「就像韓稚圭提拔任福任主帥,都以為大軍一出,便能馬到功成。」郭逵難得的在兒子面前表現出自己對韓琦、韓絳之流的文官的不屑,「你知道他們這種想法叫做什麼嗎?」

  「……什麼?」

  「一廂情願!」

  ……………………

  離著冬至已經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如今的節慶甚多,春夏秋冬無論哪一個季節都有三五個節日等著。不過除了年節以外,就得數冬至和上元兩節為最。

  冬至一陽生,冬至的到來,代表了世間陰氣漸收,陽氣轉盛,又是一年迴圈的開始。同時明堂、南郊祭天,這些朝廷中排在頭等的禮儀,也都是安排在冬至這一天。

  每年冬至之時,縱然窮困潦倒.也會花去一年來積累,又或是向人借貸,在這一天更易新衣,備辦飲食,去享祀先祖。親友之間慶賀往來,一如年節。

  仇一聞正考慮著該怎麼讓療養院裡的兵員快快活活過好這個節日,韓岡便出現在他的眼前。。。

  「仇老,久違了。不知近日安好否?」

  仇一聞驚得跳了起來:「韓機宜,你什麼時候到得秦州?」

  韓岡笑道:「昨天午後到的,先去見了郭太尉,今天便來療養院中看一看。上捨病房的事,總要看一眼才能放得下心。」

  在秦州,有關療養院的傳言,對事實的扭曲和神話已經很嚴重了。其實論起照顧病人,療養院中的水準比起舊時傷病營的確強出百倍,但跟家中療養的安適相比,卻並沒有好到哪裡去。但偏偏有人就是相信傳言,認為住在療養院就是比在自家調養要好。。。

  已經有許多官員向韓岡要求,專門為他們和他們的家人開辦一間療養院。韓岡不想得罪人,又不願浪費手下不多的人才,所以他決定在療養院中劃出一處必要的病房,用來安排來住院的官宦人家。也幸虧這些人基本上都在秦州城中,讓韓岡不必在其他兩處療養院費心思。

  尚未徹底完工的上捨病房已經得到了所有參觀過的官員們的一致讚美。不再是通鋪隔出的空間,而是一間間精緻的單人房。這裡的一切的形制都按照後世的病房來設計。每間病房的牆壁都用石灰粉刷過,地面也是抹了水泥,窗戶都朝著南面,雖然沒有玻璃,但質地良好的窗紙也可以擋風透光。

  榆木打造的單人床上鋪著洗得很乾淨的麻黃色床單,顯得乾淨整潔。床邊還有著擺放雜物的床頭櫃,上面還可以放著油燈,一根繩子從床頭垂下,那是連著門外呼喚醫護人員的鈴鐺。病房中的每一間房間,都是與其他房間一模一樣,大小,裝飾都沒有區別。

  療養院是前線醫院的別名,而眼下的上捨病房則是民間醫院的雛形,如果能夠發展起來,讓醫院制度傳遍天下,韓岡光靠這一事,就足以名留青史了。

  陪著韓岡將一間間病房查驗過,仇一聞問道:「機宜,聽說你要去延州了,不知是不是真的?」

  「要調我去延州,傳言倒是比事實傳播得要快。」韓岡搖頭,故作感歎,「……是雷簡要走。」

  雷簡要走了,不過那位京中派到秦州的醫官,並不是調回京中,而是要去慶州。而他這一去,甘穀療養院就少了得力之人去掌管。

  仇一聞手底下的確有人,當年鐵面相公的威名比如今的種諤還要強出不少,而鐵面相公李士彬的兒子,仇一聞的徒弟,曾經被韓岡拯救出獄的李德新,這的確是個上上大吉的人選——只要忽視掉他的黨項身份。

  幸好在關西,黨項身份算不得什麼。折家就是黨項,不過跟西夏打了幾代人的仗,如今也沒人真的把他們當作蕃人來看待。。

  『究竟該如何是好?』韓岡考慮著這個問題。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40
第25章 阡陌縱橫期膏粱(六)

  千里之外,一連串的咒罵,正在王韶的肚子中醞釀。

  在京城中,除了趙官家和寥寥幾個宰執以外,其他人無法也無權干涉河湟之事。而且只要有了天子和王安石全力支持,樞密使文彥博也拿他沒有辦法。但王韶怎麼也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被人拆了台,而且還是天子親手拆的。

  自入京後,覲見天子的程式按部就班的完成。從王韶開始一直到隨行的蕃人,一個不少的都到了賞賜。也不知俞龍珂和瞎藥兩人從哪裡聽來的故事,當天子說要賜姓時,他們便一起說平生多聞包拯包中丞是朝廷忠臣,乞求官家賜姓包氏。。。現在俞龍珂改名包順,瞎藥改名包約,至於張香兒,他本就是漢名,也不用改了。

  以青唐部族長為首的三人肯到京城表示順服,代表著王韶平戎策第一步的完美實現。天子頒制書,署詔令,並盛讚王韶『不煩大舉之兵,靡事稱餉之役,以戎拓地,震懾遐荒,開信示恩,輯綏懷附。』一時之間,王韶便成了在京城中風頭最勁的人物,邀請、示好絡繹不絕。眾人如同行星圍繞太陽旋轉,讓王韶差點昏了頭去,幸好他上臺來以來,先有人當賊給蒙了一下,但迎接世界上最好的鎖匠,就是任何時候都不能打開的密室。。。他希望受傷者的相處時間的就能夠就是。

  幾年來,他還是第一次從京城中聽到人們的歡呼聲,由於地理位置上的關係,秦州一向不被京城的官員們重視,聽說過河湟二字的寥寥無幾。但眼下一切漸漸都在變化,越來越多的人聽說了王韶的努力,讚美聲便顯得更加響亮。志得意滿四個字充斥在心間,只是他的好心情只持續到今天,片刻之前:

  「調韓岡去鄜延?!」王韶陡然提高的聲調彷彿在質問天子,在寂靜的崇政殿中顯得格外響亮。他頓時驚覺自己君前失態,陪伴在側的樞密副使吳充也投來不快的目光。雖然聲音又勉強回復正常的水準,但王韶的反對聲卻堅定異常,「陛下,此事萬萬不可!」

  「為何?」王韶的反對也在趙頊的計算之中,但他的反應還是要比天子預計中的激烈不少,「延州半年之內便要見功。。。而河湟明年開春前不會有大的動作。把韓岡調去也是為了能夠更好的用兵橫山,等到韓絳併吞千里橫山之地,再將其調回秦州也不遲。」

  「而且關西的錢糧也不足,現今都給了鄜延,秦鳳沒有多少餘量,只夠補上渭源之役的虧空。」吳充補充著趙頊沒有說出來的關鍵。

  今夏陝西大旱,不過秦州夏收之後才旱情爆發,對於冬小麥的收穫,並未造成太大的影響。。。而且秦州河流眾多,小麥以外的其他作物雖然都是秋收,但可以用河水彌補。但秦鳳以東諸州,卻是旱了整個夏天,連渭河都沒用了。

  不需要吳充強調旱情的影響,王韶從秦州往京城來的一路上,聽說的、看到的,就已經讓他憂心不已。低低的歎了口氣,王韶收拾起心情,卻還是想保住自己的牆角不被人撬走,他竭力找著藉口:「因療養院之事,韓岡在河湟之地聲名遠播,武勝軍中亦有多家蕃部因其之名,意欲來投。如今此事剛剛有了眉目,貿然將其調離,恐怕會功敗垂成。。。」

  趙頊未曾想過王韶對這個調令反應如此激烈,好像真是離了韓岡古渭那邊就要出大問題了。雖然事實情況正是如此,不過趙頊並不想改變自己的做法。橫山、河湟兩地的重要性孰高孰低,他看得很清楚。主持進築橫山戰略的是宰相,而主持河湟拓邊的王韶,離宰相之位還有千萬里之遙。

  只是如王韶這等屢立功勳的臣子,趙頊一般來說都是寵禮有加。尤其是他還盼著王韶接下來能繼續高歌猛進,把木征和董氈一起提來,讓他能像對包順、包約兩兄弟那樣,給董氈叔侄賜姓賜名。這樣的想法,讓趙頊不便用著強硬的態度對待王韶:

  「朕還記得王卿早前曾多次上書欲升古渭為軍,此事朕亦早有考量。。。但前時古渭諸蕃並未順服,就算強行升格,也不可能讓此地頓時變成人煙輻輳的軍州,最多也就跟那些個羈縻州相彷彿,不如不設。不過眼下包、張兩家都已降伏,古渭已定,再提此事便是順理成章。」

  當年真宗皇帝偽造天書,鬧得國中烏煙瘴氣,王旦一代賢相,一貫的賢明正直,卻跟著胡鬧。何故?還不是因為真宗賜了他一酒壺的珍珠。對一國宰相來說,一酒壺的珍珠算不得什麼,但這可是天子送的賄賂!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天子給臉,做臣子若不老老實實收下來,等日後可就沒臉了。。。

  現在趙頊擺明要用古渭升軍一事來向王韶交換韓岡。古渭升軍本就是水到渠成之事,用韓岡來交換,其實還是虧本——有藥王弟子坐鎮後方,前面的士兵膽氣便能裝上三分——可王韶有拒絕的權力嗎?韓岡又不是他的兒子。

  就是王韶猶豫的短短片刻,吳充粗短的雙眉已經擰起來。他脖子上長了顆比李子略大、比毛桃略小的肉瘤子,如果離了近了,還能聞到一股子異味。若在唐時,入官四審——『身言書判』中的第一項,吳充就通過不了,痤病之身,豈能侍奉君上?而且論長相,別說與另一位樞密副使,以英俊倜儻著稱於朝的馮京相比,就是跟他的親家王安石比起來,吳充都差得太多。。。

  不過在注重才學的大宋,吳充身體形骸上的缺點,便顯得無關緊要。從考上進士開始,他幾十年來都是順順當當的一路晉級,彷彿坐進了快車道,如今一眨眼的功夫,就提速到近一百公里,將碟片中許多有著上進心了宰執之位上的傳言。

  既然已是樞密副使,理所當然便要維護樞密院的權威。他倒是沒去介意王韶對皇帝的口氣,朝臣不給天子臺階下的情況常見得很。但對於王韶的不幹不脆,天子還沒有發火,吳充就已經聽得很不舒服了——什麼時候官員調動要徵求官員上司的意見了?!

  就算韓琦、富弼這樣的前任宰相,在遇到得力部下被一封詔令調走後,也只能私下裡抱怨幾句。。。只有見到看好的下屬被左遷,才能為其上書說幾句好話,就這樣,他們也不敢說把那人再調回來——否則,一個結黨的帽子就要扣到他們頭上去。

  「韓岡被天子親擢於布衣之中,」吳充說道,「天子有命,他當不會有推脫搪塞之事。」

  「韓岡自入朝後屢立功勳,療養院,沙盤,軍棋,無不是別出機杼,發前人所未發。。。而在軍中,亦是戰績彪炳。朕一直都想見見他,就是隔了兩千里,古渭局勢又一直吃緊。所以才拖到今日……今次韓岡調職延州,依例也須入京一趟,正好可以招韓岡入覲。」

  趙頊早就想見韓岡一次,只是不得其便,如今正好是趁勢而為。今年年初時,韓岡的名字僅僅是一帶而過,才不過一年的時間,就已經重新來考。這其中王韶是功臣,若是他回去後攛掇一下韓岡,說不定會讓韓岡拒絕這項調令。如果此事發生了,趙頊都不知該怎麼發落王韶,不論是治罪,還是乾脆放過,趙頊心中總有些難捨。最聰明的做法,就是不要給人犯錯的機會。

  王韶也無可奈何,韓岡雖然是他最得力的手下,又是自己親筆所薦,但給韓絳挖了牆角,他也只能幹瞪眼。天子支持韓絳的冒險,而且就在昨天,韓絳還跟王安石一起宣麻拜相。加上韓絳兼領的是昭文館大學士,而王安石只是號為史館相的監修國史,從名義上說,韓絳才是首相,王安石卻是次相。

  天子、宰相的組合,王韶根本鬥不過,換作是哪一家來也都只能俯首稱臣。如今,關西錢糧盡入他人之手,兵將皆領延州之命。陝西多年來的積累都給壓到了羅兀城上。如果勝利倒也罷了,但一旦失敗,恐怕只有王韶才能哈哈笑過。他在這兩年中學會了許多,從不讓怨氣隔夜。

  澶淵之盟後,王欽若曾說寇准勸真宗皇帝親征是賭場上的孤注一擲,把天子當作籌碼丟了出去。本是救國於危亡的名相,便因此惡了天子,被貶斥出京。從後人的角度看,王欽若擺明瞭是讒言,當時的情況已是逼不得已。

  不像如今,僅僅是天子貪心,臣子貪功的緣故。這就是眼光和膽略的差別,儘管趙頊依然保持著對外戰略的掌控力,但跟范仲淹比起來,我們還差得太遠。

  『看你怎麼收場!』

  這不是心懷怨毒的女人所施用的詛咒,而是看透了本質,看透了迫在眉睫的戰局的變化,才得出來的結論。唏噓的口音,有著難以言喻的魔力。呢喃的話語透了凜凜聲威:

  「看你怎麼收場!」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41
第26章 西山齊雲古今長(上)

  【昨天的章節忘了修改就發上來了,有些地方不通,現在已經改好了。】

  清晨的時候,韓雲娘從睡夢中醒來。

  睜開迷迷糊糊的雙眼,從窗外透進來的,沒有光,只有一記記低沉的鐘聲震動著耳中。

  暮鼓晨鐘,從城中心的譙樓上每日依時響起的悠揚鐘聲,固定在寅時三刻,把這座邊塞小城從沉睡中喚醒。

  手捂著小嘴打了個哈欠,雲娘揉著眼睛,坐了起來。有些淩亂的秀髮披散在白色的小衣外,在胸口處被頂了起來,峰巒起伏,已經不復青澀。雖然胸前的曲線已經初具規模,可沉睡初醒的睏倦,仍顯得一張小臉稚氣未脫。。。

  身體從溫暖的被窩中離開,刺骨的冰寒便透過一層單薄綢布滲了進去,細嫩的肌膚上頓時激起一片寒慄。少女抱著膀子,向下看了看,房中的火盆不知什麼時候熄滅了。

  「李家的炭真是不經燒,下次不買他家的了。」

  雲娘嘟著嘴抱怨了一聲,快手快腳的換好衣服。新制的裌襖緊緊裹著身子,再將襦群和褙子穿上,感覺方好了一點。將被子疊好,對著剛磨過的銅鏡把頭髮理順,就著火盆上一壺已經變溫的開水洗漱好,內院中這時已經有了人聲。

  雲娘推開門,更加濃重的寒氣撲面而來,少女卻笑顏如花,清脆的聲音叫著院中高大的身影:「三哥哥,你起來了。。。」

  韓岡點了點頭,沒有答話。一個箭步,一拳帶著呼呼風聲向前擊出。他一向起得很早,堅持鍛煉身體,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筋骨打熬得不輸武將。現在他打的一套拳法是從趙隆那裡學來的,並不是傳說中的太祖長拳——太祖皇帝桿棒了得,但拳法在此時卻沒聽說有何流傳——而是五禽戲。

  趙隆向韓岡傳授時,信誓旦旦的說這套五禽戲是陳摶老祖所創,華佗就這麼被欺師滅祖的弟子抹去原創權。不過這套五禽戲,剛猛有餘,柔韌不足,韓岡怎麼看都不像是健身用的拳法,曾給王舜臣、李信看過,都搖頭說不是。。。不過這套拳法打起來便能出一身熱汗,感覺十分痛快,便一直練著下來。

  這時候,一縷炊煙已經從煙囪上升了起來,嚴素心正在廚房裡忙著,兩個打下手的粗使丫鬟在她的指揮下,也是在爐灶前忙個不停。

  韓岡地位日高,在外面跟著他四處奔走走的親衛姑且不提,光是分配到他門下服侍的老兵就有四人,現在都在外院住著。而且以韓岡的官職,雖然比不上宰相能向朝廷報銷百名隨從的月俸,但李小六也是每個月能從衙門裡領到三百文錢,換季時也有做衣服的布料絲棉發下。

  而在後院,丫鬟也多了三個。。。一個是在療養院中病死士兵的孤女,自幼亡母,而後父親又病歿,唯一的一個叔叔還是個潑皮,都想要把她賣給青樓,韓岡聽說後就把她收留下來,讓她服侍自家父母。而現在在素心手下的兩個粗使丫鬟,則是瞎藥送來的,都能聽懂漢話。

  「雲娘,起來了?」嚴素心忙碌之餘,一眼瞥見韓雲娘身上的衣服還是有些單薄,有些心疼起來,「天氣冷了,再多添點衣服才是。」

  說著便給韓雲娘端了碗熱湯來。在冬天,廚房裡熱水一直都有,爐灶都不熄的。對官宦人家來說,木柴、木炭的消耗算不上什麼。

  少女安靜的坐在廚房一角,小口喝著熱湯,聽著鍋裡咕嘟咕嘟的熱水沸騰的聲音,暖意傳遍全身。。。

  「好了!」韓家的美人廚娘把鍋蓋揭開,一股鮮美的羊肉香氣便隨著熱氣傳了出來,裡面是韓家今天的早飯。

  從嚴素心手中接過兩份早餐,韓雲娘便小心端著向後走去。

  「秋香,開門。」韓雲娘輕聲叫著門。門立刻開了,一個比雲娘還要小一點的丫鬟走出來,把她迎了進去。

  新來的丫鬟秋香長得很樸素,但人聰明,又勤快,把韓家二老服侍得很順心,跟雲娘、素心關係也很好。但韓雲娘就不知道為什麼韓岡聽說了這個名字後,先是愣了一下,接下來便說她日後配姓唐的比較好。。。

  韓千六和韓阿李起得一向早,畢竟剛從莊稼人的身份脫離不久,還是保持著雞鳴即起的習慣。進門後放下食盤,雲娘便向二老請安問好。冬天房間中有些冷,韓雲娘先慣性的看了看火盆,卻是將熄未熄的樣子。

  「李家的炭不能買了,燒得快,煙氣還重。」見到雲娘看了火盆,韓阿李便抱怨了起來,「不是說三哥兒在療養院弄的火炕很好嗎?就在床底下生火,屋裡也不見煙,比起用火盆好得多。」

  「三哥兒前些天說了,用火炕要把房子大修才行,現在天寒地凍的,也不好換個宅子住。再說這房子還不知能住幾年,修了也不一定能用上。。。」

  夫妻兩人說著閒話,雲娘服侍著兩人吃飯。吃到一半,韓阿李像是想起來什麼,放下筷子,「雲娘,你等會兒去把小六找來。再有兩天就是冬至了,得讓他去外面的榷場跟義哥兒說一聲,後天記得要回來吃飯。」

  「知道了。」少女答應了一聲,繼續服侍著二老。吃過飯,說了一陣閒話,看看天色已經大亮,韓雲娘便收拾好碗筷。先去廚房,再去書房。

  今天是韓岡的休沐之日,雖然忙的時候根本沒有休沐這一說,但到了冬天,公事簡省,衙門裡也清閒了下來。韓岡也沒有必要再剋扣自己的休息日。。。

  鍛煉過後,擦洗更衣,韓岡就照慣例窩在書房中讀書,雲娘知道她的三哥哥還是想考個進士出來。不便打擾他讀書。遠遠的小聲叫過李小六,照著手讓他過來說話。

  清朗的讀書聲一直持續到中午的時候,當韓雲娘準備去找韓岡,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的面前。少女腳步一停,驚訝道:「朱郎中?」

  「小雲娘子,小人有禮了。」朱中知道雲娘遲早是韓岡的房內人,不敢怠慢,禮數恭敬的問道:「機宜在裡面嗎?」

  「三哥哥就在書房裡面。」

  韓岡聽到了外面聲音,放下了書。。。朱中進來,他就直截了當地問道:「是不是又打起來了?」

  「傷了四個。」朱中憂心忡忡點著頭。他也不奇怪韓岡為何能未卜先知。古渭療養院有三棟病房,根據傷病的種類而區分,裡面有漢人,也有蕃人。因為風俗、習慣、語言等方面的差異造成的分歧,兩邊總是針鋒相對,吵架、打架都是很尋常的事情,朱中沒少罵過他們,但還是沒有用處,很有幾次快要從內科病房出院的病人,轉眼就送進了外科去住了。

  韓岡無奈的搖了搖頭:「就說是我說的,打人的自己出來認罰,還要照數賠償人員損傷的診金和藥費。」

  朱中本就是為此而來,得了韓岡的命令,又說了兩句閒話,便立刻告辭離開了。。。不知是因為在意療養院的事,他是小跑著出了門。等到午後,王厚找了過來。聽韓岡提起此事,他也是搖頭失笑:

  「玉昆你的傷病營裡,都是年輕力壯的居多,不能讓他們閑下來,閑下來就打架。人一閑,骨頭就會發癢,肯定要給他們找點事做。還有那些有力氣打架的,病好了就踢出去,留在療養院裡給他們養老不成?!」

  「軍中傷病的診費藥費還有食宿都由上面撥錢下來,但畢竟不算多,能住進療養院裡的蕃人都是各部裡面的頭面人物,付帳從來不小氣。療養院靠著他們貼補呢,」韓岡無奈的攤了攤手。接著又道,「不過處道你說得也是,的確得給他們找些事來做。」

  他想了又想,最後用著有些興奮的語調說著,「當年在子厚先生門下,演射投壺時常有之,天氣好時便登山遊觀。我想可以從這方面著手。」

  「怎麼個著手法?」

  「內科和外科用蹴鞠來比賽,把怨氣在比賽中消除,這是讓兩邊的蕃人漢人都學懂體諒對方的道理。」

  「……玉昆,古渭寨裡腳法好的不多。風流眼在場中那麼一豎,十腳裡能踢進一腳的,一個巴掌就能數出來了。」

  蹴鞠比賽,現在多是一個球門,就是在球場中央立一根一張高的桿子,上面豎一塊木板,木板中的孔洞就球門。真要韓岡來說的話,現在的這種比賽可以說是花式足球,表演的成分居多。所以他看不順眼:「設什麼風流眼?!直接兩邊安球門就是了。」

  能把足球往籃球筐裡踢的的確是高手,但這樣的比賽對抗不激烈,沒有多少刺激性,韓岡看過一次,就失去了興趣。要知道,在漢代蹴鞠可是正兒八經的軍中練兵之術。就是在唐朝,也是激烈得緊,哪裡是如今這般軟綿綿的運動。

  韓岡打算將規則改造成對抗性更強的現代足球,有關足球的規章制度本就有藍本,韓岡毫不費力就能整理出來。簡單、直接,讓吐蕃人也能很快的適應規則。不過韓岡向王厚解釋的時候,卻說自己遵照的是古法,是復古,畢竟在唐時,蹴鞠運動還是以為雙球門為主。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42
第26章 西山齊雲古今長(中)

  【因為私人原因昨夜沒有更新,在這裡說聲抱歉,這是補昨天的份,晚上還有兩更。】

  「球賽?是玉昆你明天下午在療養院裡辦的那場?」

  關於韓岡明天的計畫,高遵裕已經聽說了。古渭城不大,在城牆上繞一圈半個時辰都不要,夫妻吵架之類的小事傳播開來,也只要半天功夫。只是他沒想到韓岡會來邀請他。

  「這也算是敦親睦鄰了,誰輸誰贏倒無所謂,只望他們能把打架的力氣放在球賽上。」

  「玉昆你操心的事還真多……也罷,明天去一趟就是了。」

  療養院是韓岡的地盤,只要不犯王法,他想做什麼都沒問題,高遵裕不會干涉。。。不過韓岡還過來邀請他親去觀看比賽,讓現在正主持安撫司運作的高遵裕很不以為然。

  韓岡在療養院中舉行球賽,高遵裕覺得根本就是不務正業。要是踢場球就能解決蕃人和漢人之間的矛盾,大唐跟吐蕃鬥了那麼多年,又該怎麼說?

  高遵裕並不是多喜歡看熱鬧的性子,在他眼中蹴鞠不過是百戲而已,每年節慶祭典,都能看到宮中養得一群踢球的兵士上場表演腳法。而且那些兵士的水準,都是跟魚鰾膠一般,幾乎能把球黏在身上,指哪兒踢哪兒。天下間水準最高的比賽都看過了,高遵裕怎麼會對低水準的較量感興趣,但韓岡的面子不能不給,卻也是沒二話的就答應了下來。。。

  韓岡謝過高遵裕,便告辭離開。一直在旁聽著的一名親信便對高遵裕道:「吐蕃人又不踢球,韓玉昆讓他們上場,怕是會鬧笑話。」

  「笑話也無妨,要丟臉也是韓岡他丟臉。明天就去捧個場好了,閑著也是閑著。」

  ……………………

  熙寧三年的冬至,對魯平來說是個很尋常的日子。都長到二十多歲了,每年的冬至都是一個花樣,換身新衣裳、吃吃喝喝一番,也就如此而已。。。又不是小孩子,早已對節日失去了無謂的期待。即便是要在今天參加一場蹴鞠比賽,也是一樣。

  對於曾經在秦州參加過齊雲社【注1】的魯平來說,踢一場球也算不了什麼,自他十五歲開始上場,哪年過節沒有一場比賽。即便今次的規則跟他所習慣的完全不同,可只要還是用腳來踢,做過三年齊雲社球頭的魯平,就絕不會輸給任何人。

  魯平他原本是內科的病人,是因為吃了不乾淨的羊肉,前些日子跟同一隊的幾個袍澤兄弟一起被送進了療養院。調養了幾天後,食物中毒的這群人陸陸續續的都出院了,就是魯平因為當初吃得最多,便給落在了最後。。。

  本來前兩天也該出院了,卻不合跟院中的吐蕃人鬥了起來。事情的起因已經沒人能記得了,但魯平從內傷轉外傷卻是實打實的,在如同漩渦般,將一點小口角變成了一場席捲全院的群架中,他被一棒子敲破了腦袋,剛出了內科,就又送進了外科。

  因為頭上受傷的緣故,魯平的頭髮都剃得乾乾淨淨,長條的細麻布帶蓋著合傷的膏藥,在他的頭上纏了一圈又一圈。摸著被光溜溜的腦袋,青茬茬的頭皮發出沙沙的聲響。魯平近七尺的身高,外表又是惡形惡狀,左眼眼角還有一條刀疤拖下來,猙獰駭人,乍看上去就是一個不知吃齋念佛、只愛殺人放火的假和尚。。。

  換了球衣球鞋,魯平跟今天的隊友們站在了一起,高高低低總共十人,半是蕃人,半是漢人。只是穿著同樣的紅色衣袍,便模糊了不同民族之間差別。

  標準的一支蹴鞠隊是十六人的編制,一名喚作『球頭』的隊長領隊,下設蹺球、正挾、頭挾、竿網等位置。不過這樣的編制是針對單球門的比賽,而今次組織的比賽,是唐時比較盛行的雙球門——這裡球門喚作鞠室——也因此,編製也好、規則也好,都與魯平所習慣的完全不同。

  各家球隊都是依照不同花樣的衣服區分隊別,往往在衣服上還要繡花刺字,打扮得花團錦簇。。。只是今天出戰的兩隊因為都是趕鴨子上架,來不及準備合適的隊服。僅僅是分作紅褐兩色,內科隊穿褐衣,魯平所在的外科則是紅衣。穿黑衣的也有,卻只有一個人,嘴裡叼著根竹管,仔細看過去,卻是根木笛。

  魯平探腳踩了踩球場的地面,腳上的靴子是他參加比賽時的專用球鞋。古渭療養院本就是軍營改造,外面附送一塊小校場,平整一下就是一塊上好的球場。他昨天從朱中那裡聽過了關於規則的介紹,今天看了球場,的確與他過去的球場完全不一樣。用石灰線描出來的場地,長三十餘丈,寬十五六丈,兩邊各設一木框的球門。

  『只要往門框裡踢是吧……』魯平望著不遠處的球門,心裡滿是自信。。。以他的腳法,比起把球踢進只有兩尺見方的風流眼,六尺多高,近兩丈寬的球門實在太大了。

  離球賽開場還有一段時間,但球場周圍的空地上已經陸陸續續的進駐了不少觀眾。比賽的消息早已傳了出去,從一大清早,就來有人在院門前守著。等到開放門禁時間到了,大門敞開,今次來觀眾的觀眾便絡繹不絕的湧了進來,竟有上千人之多。雖然無法與東京春時金明池爭標,動輒十幾萬人來觀戰,但在古渭已經是難得一見的盛大場面。

  魯平為人四海,人面廣,人頭熟,其中有許多都跟他或多或少的都有些交情。。。場邊一個大嗓門在喊著魯平的名字:「魯七!上去了別再拉稀,俺可是押了你的注!」

  魯平抬頭罵過去,「拉你個鳥,爺爺就是只剩一條腿,三十貫的花紅也落不到他人頭上!」

  「七哥,俺也壓了你的注。贏了請你喝酒!」

  「差的酒洒家可不要,至少得上錦堂春。」

  「魯七哥,才兩天不見,怎麼出家做和尚了。」

  「等給你唸經送終過後,爺爺會還俗的。」

  魯平人緣不錯,名氣也不小,跟他搭話的人不少。。。只是當他回過頭,瞥見站在附近、同樣穿著一身紅袍的一個矮個子的蕃人,眼神一下危險起來,頭上的傷口也開始隱隱作痛。

  這個名叫烏克博的蕃人就是前兩天跟他廝打起來的對手。雖然拿棒子在他身後下陰招的不是烏克博,但魯平已經把烏克博給狠上了。他可是腦殼上被打了補丁,那條裂開來的傷口據說來回縫了十幾道。雖然到現在也不清楚下手的究竟是誰,但只要知道是吐蕃人就足夠了。

  魯平走到個矮體壯的烏克博身邊,有三十貫的花紅懸著,他只有今天並不想跟這蕃人翻臉。魯平也不正眼看人,平視著前面:「喂,今天別拖爺爺後腿!」

  他知道這些蕃人都會說官話,能住進療養院的蕃人,無不是各家蕃部中的頭面人物,學懂官話是他們必需的技能,與只知道跟牛和羊說話的普通蕃人完全不同。。。但烏克博沒理會魯平,雙手合十,喃喃的念著佛經。

  魯平臉色難看起來,雙手有意無意的握著拳頭。過了一陣,他才鬆開手,一口痰便吐在烏克博的腳前,轉身走開。

  ……………………

  「怎麼這麼多人?」

  還沒進門,就已經聽到嘈雜噪耳的喧鬧聲,等到正式走進校場,高遵裕也不免吃驚於觀眾的人數之多。球場周圍人山人海,少說也有兩三千人之多,幾乎半座古渭寨的人都到了。

  這還是古渭療養院第一次舉辦比賽,消息又是兩天前才傳出來的,竟然一下子聚集了這麼多人來觀戰,實在出乎高遵裕意料之外。

  陪行在側的韓岡臉上的微笑彷彿在說一切盡如所料:「都是閑得沒事鬧的。地裡沒活了,商人也要回家過年,蕃人更是老實,現在就是路上有人吵嘴,也能圍上一群人,何況是球賽?」

  古渭地處偏遠,娛樂活動幾乎為零。喝酒聽曲的地兒都沒有,雖然有兩個妓寨,但都是面向普羅大眾,裡面的水準基本上是不堪入目的。所以儘管今次只是療養院的內部比賽,又是事發倉促,還是吸引了大批的觀眾。

  韓岡只打算先在療養院中開個頭,把觀看球賽的風氣帶起來後,便能在城中推廣更為正式的比賽。就算是在邊境領軍屯田,韓岡也不認為他的任務僅僅是耕戰,文化娛樂也是很重要的方面。弓弦不能一直緊繃,總得有放鬆的時候。

  而且蕃漢之間的矛盾尖銳,對日後緣邊安撫司的發展也沒有好處。要化解矛盾和紛爭,光是上層壓制和拉攏並不夠,下層也要聯絡感情,這一方面沒有什麼比文化的交流更適合了。

  注1:齊雲社,也稱圓社、天下圓。起源於北宋,盛起於南宋。在南宋時以杭州為主,全國各地都有分佈,是全國性的蹴鞠運動的社團組織。由於齊雲社的起始年代無法確定,書中就當作熙甯時已經出現。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43
第26章 西山齊雲古今長(下)

  【等下還有一更。】

  韓岡陪同著高遵裕站在校場點將臺上,看著下面的球員在活動著身體,做著熱身。蹴鞠盛行於世,這一點韓岡早已知道。就連在家裡,素心、雲娘閑下來時,也會帶著招兒踢兩腳,因為沒有球門,所以喚作『白打』。

  不過在親眼看到之前,韓岡很難相信這世上已經有了專用的足球鞋,專業的球隊——喚作齊雲社或圓社——連足球也是跟後世式樣相差不大的內外雙層。上好的足球,外面用十二塊成型的硝制牛皮縫成,針腳內隱,不露於外。內膽則是用牛膀胱,可以向內充氣,也被稱為氣毬,其重量也被規定為十二兩。

  儘管足球製作要求甚高,但在韓岡現在所處的這個時代,所有的集體運動中,還是以蹴鞠比賽最為簡便,流行最廣。因為前世留下來的惡劣印象的緣故,韓岡對足球並不感冒。只是由於如今世人對蹴鞠的愛好,才讓他打算利用這項運動。

  吐蕃人其實更善於馬球,但古渭寨可沒那麼多馬匹可以浪費,故而韓岡前天便很乾脆的定下計畫,以蹴鞠運動加強漢番之間交流活動。就在當天午後,他便通過馮從義找來幾個大商家,說了幾句,當即就一起湊了三十貫錢作彩頭。

  而療養院這邊,朱中則奉命讓外科和內科各自拼湊了一支球隊。雖然備選的都是五勞七傷的傷病員,但上百人中,找幾個快要出院、能跑能跳的也很容易。不過依照韓岡的指示,這一隊中間都是一半漢人,一半蕃人。

  另外,韓岡更直接把現行的比賽規則全都改了,給出的理由是復古,私下裡則對高遵裕和王厚說,規則、技巧若是太繁複了,參賽的吐蕃人怕是來不及學,有失共同參賽的本意,故而越簡單越好。現在就是二十個人爭一個球,往對面的球門裡踢就是了。除了不許用手觸球,不許故意毆打對方球員,就沒有其他的規則束縛了。

  大約是未時剛過的時候,點將臺上,今天有空的官員終於都到齊了,這一方面因為韓岡的面子,另一方面也有高遵裕親自過來捧場的緣故。

  韓岡沒興趣出來多費口舌,事先也沒安排什麼墊場表演。打了個手勢,一聲尖利的笛響傳遍校場內外,比賽隨即開始。

  紅隊一方,有著近七尺高的魯平最為惹眼,高大的身軀通常會顯得笨拙,但魯平的動作卻是令人難以想像的靈活,以他這樣的身材,竟能輕而易舉地把球搶走,並繞開衝過來搶球的對手。抬起一腳,皮球便直奔褐隊球門而去。

  雖然那一腳並沒有進球,但還是引起了開場以來第一陣歡呼。王厚摀住一邊的耳朵,在震耳欲聾的雜訊中問著韓岡:「玉昆,你覺得哪隊會贏?」

  韓岡搖了搖頭,湊近了道:「說不準,得往下看了才知道。不過紅隊的盤口比較高,因為有個在秦州齊雲社做了三年球頭的。」

  王厚已經很熟悉韓岡的說話方式:「怎麼聽玉昆你的口氣好像並不看好紅隊?」

  「規則變了,踢法也該跟著變。可惜的是,有些人的習慣已經根深蒂固了。」韓岡微微帶著冷笑,像是期待著可以幸災樂禍的惡劣笑容。

  球場上,魯平把足球從腳後跟挑起,十二兩重的皮球如同被吸在身上一般,順勢滾過腰背,越過他的頭頂,一直落到了他的腳前。這一精彩的表演,在觀眾席中又掀起一陣歡騰。可是當魯平正要再炫耀一下自己的球技的時候,卻被一個褐隊的球員從旁猛然撞倒,讓另外一名隊友硬是把球搶了去。

  韓岡的聲音隨即響起:「其實論起技巧,褐隊要遠遜紅隊。那個剃光頭髮的魯平,在秦州城中踢球的人中,也是小有名氣的……不過一人之力如何當得了十人之力。何況他習慣的都是隔著球網的踢法,遇上今次的規程,肯定是要吃虧的。」

  「球怎麼能這麼踢!?」陪在高遵裕的中年清客,尖聲叫了起來。他的姓氏很特別,複姓第五,單名一個豐字。正事一點不會,但詩詞歌賦、吹拉彈唱、踢球把戲卻是行家裡手。

  韓岡露出很驚訝的神色:「第五兄此話何意,為何不能這麼踢?」

  「人步拐、退步踏,人步肩、退步背,這些可都是禁招!」第五豐指手畫腳,他說出的這幾句,便是如今通行的蹴鞠比賽的規則,也就是不許絆人、撞人、踩踏。

  韓岡當然都知道,事先他找過人來問過,但他卻沒興趣去讓人遵守,他笑道:「第五兄此言差矣。上場的又不是待字閨中的女兒家,何必有那麼多講究?都是刀槍上取火的廝殺漢,皮糙肉厚,撞上一下,打個滾就起來了,哪需要那麼多規矩。」

  就是抱著這樣的想法,比賽規則被韓岡放寬了許多,只要不是故意傷人便放過去,但也因此,衝突起來的幾率便隨之增大。

  「都見血了!」第五豐突然指著球場,氣急敗壞的說著。

  此時,再一次拿到球的魯平被人一腳鏟翻在地,可能是被縫合起來的傷口裂開了,鮮血頓時浸透了裹著頭的細麻繃帶。木笛聲急促的響了起來,穿著黑衣的裁判中斷了比賽,而從比賽開始前就守候在旁的醫工則跑上前來,檢查魯平的傷勢。

  「見血才好!」韓岡卻是不以為意的笑著,「蹴鞠本就是練兵之法,若是隔網而踢,反而失了本意。也會讓蕃人小瞧了去。論起正面衝殺,漢兒當不輸蕃人,何必斤斤於一干陳規舊矩,讓人不得踢個痛快。傅寨主,你說是不是?」

  傅勍乾咳了一聲,不敢搭話。倒是王舜臣性格爽快,更不怕高遵裕的清客敢拿他如何,「三哥說的一點也沒錯。左不能,右不能,蔫蔫的像個新婦,哪比得上現在踢得痛快……就該死命的踹,死命的撞!三哥不是說了嗎,這也是唐朝時候的做法。」

  第五豐冷笑了起來,王舜臣的話正是他要等的:「不聞唐時有此說,只曾見王右丞【王維】的『蹴鞠屢過飛鳥上,鞦韆競出垂楊裡』。」

  王維的這句『蹴鞠屢過飛鳥上』,雖然有著誇張的成分在,但也只有把球往幾丈高的球網上踢去,才能使用這樣誇張的修辭,先有本,才有變。如果只是分隊對著敵方的球門踢,當是不至於用誇張的詞語去形容球踢得有多高。

  前面隨口說的瞎話,被人翻出典故戳穿,韓岡卻也不臉紅,哈哈笑了兩聲,滿不介意的說道:「大概是我記錯了,也許是漢晉時候的事了。」

  第五豐氣結,一時說不出話來。以韓岡的身份若是不要臉起來,就算他是高遵裕的清客,也只能徒喚奈何。人家明擺著要耍賴,他指出來只會自找不痛快。做人清客的最是會看人眼色。第五豐很明白,在高遵裕眼裡,他連韓岡的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

  韓岡根本都沒把第五豐放在心上。他只要兩隊球隊能面對面的拼鬥,不要像如今,你一腳我一腳往球場正中、高懸在上的球網裡踢,也沒有激烈的爭鬥,娘娘腔一般的讓人不耐。所以只是拿著復古當藉口,他哪裡還真會去考古不成?王安石變法,也是舉著復古的旗號,卻又是哪裡『古』了?

  越激烈的運動,其實喜歡的人會越多,要不然相撲也不會從京城熱到邊疆,一場相撲比賽,隨隨便便就能招來幾千觀眾。而京城桑家瓦子中最大的象棚,裡面的女相撲,哪天不是滿場,連天子都忍不住讓人進宮來表演。

  韓岡其實也是很閑,所以才會在讀書之餘,把蹴鞠拿出來打發一下時間。當然,他不喜歡做無用功,就算消磨時間,也是要帶回點好處。

  若是換作前幾個月,先是一場圍繞渭源堡的戰事,接著便是主持屯田——當時不僅是韓岡在忙碌,其他文武官員也都跟他一樣忙得沒有一刻得閒——哪會像現在這樣,一場療養院中的內部球賽,就引得所有官吏一齊出動。

  高遵裕並不知道韓岡的本心僅僅是為了打發時間,昨日聽過韓岡的一番說辭,還以為他準備當個正經事來做。平心而論,在高遵裕看來,這場比賽踢得不像樣子,技巧上的差距跟京中的高手比起來實在天差地遠。

  但現在這樣的比賽,卻更是讓人熱血沸騰,連一開始都納悶著蹴鞠比賽怎麼變成了相撲的觀眾們,都開始狂吼亂叫起來。

  一個精彩的衝撞搶斷,讓對手在地上滾得老遠,總能博來一陣鼓掌歡呼。而當一名球員倚著猛烈的氣勢,在球場中橫衝直撞,連續撞開幾名敵人的攔截,把球踢進對方球門。這時候,喝彩聲幾乎能把天都撞破。不論普通的百姓和士兵,還是點將臺上的官員,無不放下了平日裡的拘束,縱情狂呼。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44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27章 京師望遠只千里(一)

  【第三更。求紅票。】

  如火如荼的氣氛,從觀眾席一直燃燒到球場上。

  一次爭搶之後,收拾了傷口,重新上場的魯平越發的急躁心情讓他失去了原本嫺熟的技巧,很快就有被人撞翻在地。從地上翻起身起來,魯平便握緊拳頭,正要上前討個說法,烏克博已經衝了上前。一拳便瞄準撞翻了魯平的對手砸了過去。

  魯平驚訝得瞪大了眼睛,他怎麼也沒想到烏克博會為他出頭。只是當魯平看到烏克博被人還手打翻回來時,他便大吼一聲,握起拳頭衝了過去。轉眼之間,小小的衝突就變成了一場群架。觀眾們一下激烈起來的助威聲中,裁判嘴裡的木笛滴滴的尖叫著,衝上前把扭打在一起的一群人硬是給分了開來。。。

  看到這一切,高遵裕扭頭對韓岡笑道:「難怪玉昆你要設個裁判……是叫這個名字吧……沒人上去攔著,打起來就停不了手了。」

  韓岡搖了搖頭,對高遵裕無奈的笑道:「火氣太盛了也不好啊……」

  群毆結束了,而比賽繼續進行。歡呼聲依然熾烈,如同酷暑時的戶外,熱力的確是一浪接著一浪。

  對於韓岡做法,高遵裕已經看出了端倪,所謂化解蕃漢矛盾的打算,恐怕都是假的。。。本質上還是打算用蹴鞠鍛煉其看好的下屬。所以韓岡越嚴厲,高遵裕就越開心,韓岡的手下,可就是他的手下,而且分佈面越廣越好:「玉昆,這場比賽的確是還了蹴鞠練兵之法的真面目。但如果只是局限於療養院中,是不是太可惜了一點?」

  對於高遵裕的疑問,韓岡早有定計,「現今古渭城外每月逢五有集市,逢十五則是大集。如果今次安撫能同意連蕃部都組織齊雲社,一起參加比賽。下官打算就把球場設在在榷場旁邊的空地上。逢五的日子舉行球賽,可以讓每一個球員與來趕集的民眾們打好關係。」

  韓岡打算把附近所有的蕃部部族一網打盡,都讓他們設立蹴鞠球隊,到時候就可以舉辦蹴鞠聯賽,當比賽有了利益,理所當然的便會帶來足夠充分的人際交往。。。

  「蕃人可以帶隊參賽?」第五豐擺脫了沉默。問著韓岡。

  「蕃部、漢軍一視同仁。從今天的情況來看,正常的一場比賽,少說也會有三四千人觀眾,都比起普通的集市都要熱鬧,如果以一張門票十文錢的價格賣票入場,就已經是不小的一份收入。而且另外再加上讓觀眾們吃喝玩樂的收入,也不會少到哪裡去,至少能做到收支平衡。」

  韓岡回著第五豐的話,順便將後世的一些行銷手段向高遵裕做了初步的解說。。。高遵裕不由得感歎:「玉昆……你去不做生意實在太可惜了。」

  「入則為將相,出則做陶朱。范蠡助勾踐複國滅吳。最後功成身隱,攜美泛舟五湖之上,千年之後,追憶古今,范大夫的眼光行動的確讓人欽慕不已。」韓岡不是口中說說,而是真心的感到范蠡值得他去佩服。

  「可千年前後,也就出了一個范蠡。」

  比賽已經漸漸接近尾聲,因為沒有守門員的緣故,比賽的分數兩邊都是上了兩位數。最後的結果應該也不會大的改變。韓岡已經把三十貫花紅準備好了,勝利者能分到其中的六份之五,而剩下的人卻只有六分之一。。。為了爭奪著高額的花紅,球場上的局面更加火爆起來。無論是觀眾還是球員,都是用盡了氣力為自己喜歡的球隊去拚命、去助威。

  王家的老僕這時突然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把王厚叫了下去。片刻之後王厚回來時已經變得臉色沉重,不知為何眼眶也紅了。他扯過韓岡,避開眾人的耳目,頭低了半天,這才說道:「……我那表妹命乖福薄,不能與君……齊眉舉案……」

  韓岡有了點不妙的預感:「難道……」

  「三個月前……染了時疫……連著舅父一同……」王厚說著說著一下哽咽起來,俗諺道見舅如見娘,他親娘早亡,舅舅就是娘家最親的人,但現在連親舅舅都病死了。。。到時候王厚的娘家恐怕就是再沒有足夠的人才,來維護他們族中的關係。

  韓岡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是好,聘妻和未來的岳父因病故世,他理因慟哭幾聲。但兩人都是他從來沒有見過面的陌生人,又沒有正式成婚,還不到哭喪的地步,到最後,也只能五味雜成的說一聲:「是嗎……」就此了事。

  但很快,又是一樁突如其來的大事向韓岡衝擊過來。

  一名胥吏匆匆跑進校場,在點將台下被護衛攔了下來。一番爭執之後,胥吏遞上了一卷文書,紅色絲帶紮起,加之鮮紅的蠟印封記,代表這是政事堂下發的公文。。。高遵裕打開了一看,神色變得很古怪。韓岡被他叫過來:「中書門下移文,召玉昆你即日入京。」

  ……………………

  世所常言,中年三大樂事是陞官發財死老婆。

  但韓岡過了年才二十歲,心境雖然有著中年人的滄桑,也絕不可能因為未過門的妻子往生而感到欣喜,而是分外感到人命的脆弱。在醫藥技術發達的千年之後,在有著完整的醫療體系的國度,不論是哪種爆發性的傳染病,都不可能就這麼輕易的奪取人的性命。

  三個月……時疫……

  夏天的時疫,多半是在洪水後爆發。。。只要擁有潔淨的飲食,乾淨的住所,這時疫其實完全可以得到預防。但就是有人沒有撐過去。

  王厚望著窗外的因冬天的到來而變得稀薄起來的陽光,追憶著過去在家鄉度過的歲月:「我那表妹比我小了七歲,其實只是在小時候見過。她自幼懂事,知書達理,是個難得的女子。」

  韓岡隨口應著,他現在還不知該怎麼把這個消息,知會自己的父母。還有王韶那邊,不知是派人加急去京城通知,還是等他回來再說。而且韓岡和王家的關係原本已是姻親,但現在卻又倒退回去,沒有多少關係保證兩家日後的緊密聯繫。。。

  如果是妻子先過世,丈夫要為之守喪一年或是半年。而韓岡這邊根本是毫無瓜葛,要去服喪就實在是太過了。韓岡不會去做,但他現在也的確沒有了跟人定下婚約的打算。「等上一年再說,此事小弟不想太急。」

  而王厚這邊,他的確沒有放棄用婚姻把韓岡與王家聯繫起來的打算。只是先死了一個,不可能立刻再送一個過來,和親都沒這麼勤快。總得等些日子,雙方都要留些臉面下來。

  而韓岡既然承諾會等上一年,王厚就不是很擔心他會背叛自己的父親。王厚瞭解韓岡,他雖然智計百出,心狠手辣起來也是百無避忌,但本質上還是重情義的那種人。。。韓岡受教於張載,當聽說張橫渠辭官歸鄉,要修書院、設井田,便立刻把受到的賞賜分了一半給他送過去。以韓岡的為人,就算宰相來做媒,怕也是會給他頂掉。

  不再去想傷心事、煩心事,王厚問著韓岡,今次去京師是好事還是壞事。

  韓岡笑道:「小弟這一年來忝附驥尾,略有微功。今次見招於東府,想必不會是壞事。又不是割據藩鎮的節度使,如果小弟犯了事,直接移文秦州或是提點刑獄,根本不需大費周折,調小弟入京。」

  「……說的也是。」王厚木楞楞的點著頭,不知他到底聽明白了幾句。

  其實王厚的才智雖然略遜於韓岡,但對於朝中內情、故事都瞭若指掌,應該很容易就想得到這一點,而且應該比韓岡還快才是。看他眼下的模樣,今天的消息給他的打擊,肯定不小。

  韓岡拍了拍王厚的肩膀,他的心情雖然不可能像失去了親人那樣悲痛,但總之也不是很好。而對於來自京中的莫名其妙的召喚,他倒沒有去想太多。雖然王韶如今就在東京城中,這份堂紮應該也跟他脫不了干係,但韓岡沒指望他能派人回來通風報信。

  政事堂的公文皆是用馬遞發來,從京城到古渭,也就是七八天的時間。而王韶要想把消息傳回古渭,最快也至少要半個多月,不比中原、東南等交通便利之地,民間的消息傳遞,有時候比普通的官方驛傳還要快上幾分。

  看到得到京中後才能見到王韶問明情況,韓岡不再去多想,只想著今次能不能就此轉官?……韓岡如探自嘲的笑了起來,這是不可能的。一個合格的領導者,再怎麼欣賞下屬,除非能看到足夠的好處,否則都不該為了一個人而破壞已經運轉良好的規則。韓岡不認為自己能夠讓天子和政事堂為自己破例。

  問明白了韓岡的態度,王厚告辭離開,他還要趕回去寫信通知自己的父親。而嚴素心進來收拾書房,隨著她的動作,從她身上傳來的淡淡香氣,讓韓岡略顯煩躁的心情,漸次平復。探手拉過少女,繚繞在鼻端的動人香氣也一下變得濃郁了起來。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45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27章 京師望遠只千里(二)

  依偎在韓岡懷中,嗅著熟悉的味道,沉穩的心跳聲從緊貼著的結實胸膛中,一聲聲的傳入耳內。若是在平日裡,當被韓岡抱在懷中,嚴素心自幼坎坷、始終缺乏安全感的心,很快就能平復下來。只是今天,她卻有些難以平靜。

  前面王厚過來,別的話她沒聽清,只聽到了最後幾句,也是她最在意的。「官人……又要去京城了嗎?」她幽幽問著。

  「……嗯!」韓岡沉沉應了一聲。

  自入宦海,韓岡與家人便是聚少離多。平常總是在外面奔波,歸家孝順父母的時候也難得有幾天。現在好不容易能歇下來幾個月,過些清閒日子,卻又被一封詔令召去京師。。。

  韓岡感覺到抓著自己衣襟的一雙小手突然握緊,而瘦削的肩頭也有著輕微的顫抖。

  「不會太久的,很快就會回來。」韓岡摟著少女坐下,在她耳邊好言撫慰著,一遍遍地訴說。素心把頭埋在韓岡懷裡,怎麼也不肯抬起來。

  大腿處傳來充滿彈力的觸感,黑翼的秀髮透著誘人的香氣,帶著鼻音的抽泣反而引起了心頭的,韓岡摟著少女的雙手漸漸不規矩起來。

  他手上的動作不急不忙,手指摩挲著白皙的頸項,感受著落指處的細膩。然後撥開襦襖的領口,指尖在纖細秀氣的鎖骨上劃過,輕輕按在鎖骨交匯處的凹陷上。。。秀麗的小臉揚了起來,緊閉著雙眼,晶瑩的珠淚猶掛在長長的濃睫上,微微張開的鼻翼呼吸略顯急促,初雪般的雙頰染上一團紅暈。韓岡的手便更加深入的探了進去。

  「三哥哥!」韓雲娘在外面叫了一聲,推門進來,正看到素心被韓岡摟坐在床邊。已是衣襟半解,圓潤的肩頭露在了外面,一團白嫩纖巧的雪膩正握在韓岡的大手中,如同麵團一般變幻著形狀,粉嫩的一點紅莓在指縫中半隱半現,而一線細若蕭管的呻吟,也在同時滲入她的耳中。

  過於刺激的畫面,讓小女孩「呀!」的一聲驚叫,連忙紅著臉退了出去。。。跑到走廊上,她又羞又嗔的回頭啐了一口,瓜子小臉血一般的緋紅,手捂著臉,熱得發燙。但握在曬得黝黑的大手中的那一抹雪白,卻一直在雲娘眼前晃著。她羞惱的瞪著眼前薄薄的兩扇房門,「還是白天呢……」

  嚴素心很快就紅著臉從房中走了出來,身上的衣裳已經穿戴整齊,只是臉上還是如同晚霞映照。

  韓雲娘明明已經害羞的不敢睜眼,但臉上的羞澀沒有影響她的發揮,在素心面前故意歪著頭,問道:「這麼快就結束了?」

  反而是年紀大的少女受不起雲娘這等促狹的眼神,臉都要燒了起來,結結巴巴的:「我……我……去廚房做事了!」

  吃晚飯的時候,素心都是低著頭,臉色紅僕僕的,不敢跟人正眼相對。。。小丫頭則是有些不高興的樣子,嘟著嘴沒言語。只是聽到韓岡把聘妻病故還有被召上京的兩件事一起都說出來,兩女卻都又驚呆了。

  韓雲娘是兩件事都不知道,而嚴素心也僅僅知道韓岡即將要去京城,並不清楚韓家未來的主母已經不在人世。突然聽說此事,她們心中在驚訝之餘,都是五味雜陳。

  而韓千六那邊,則花了一陣時間方才消化了這些消息。他有些拿不準的問道:「已經下了定,該算是親家了。。。要不要去上個香?」

  「還沒成親,沒這個規矩。再說,又是在江南,哪裡去上香?」韓阿李歎了口氣,為著自己沒過門的兒媳,歎道:「也是個沒福氣的孩子,聽說還是少有的賢慧,真真是可惜了……三哥兒,你和厚哥兒他舅家剛剛定親,也不算喪妻,是用不著服喪。只是娘心裡雖說也急著想看到你娶親,但人情面上一定要做好。剛走一個就立刻找新的,這點就不好,娘勸你最好等過半年再重新尋親也不遲。」

  「娘教訓得是,孩兒明白的。」韓岡點點頭,他娘這樣處理的確是妥當的很,也跟自己想法暗合。

  「娘知道三哥兒你一貫穩重,多餘的事就不用我多說了。。。你後天就要走了,明天要養足精神。今天晚上,有什麼事就自便好了,素心、雲娘都行。」韓阿李說話百無禁忌,原本還在驚訝中的素心、雲娘兩人,都把頭低得看不見人。

  吃過飯,韓岡先陪著父母閒聊了兩句,方回轉自己的書房。書房中,燈火隔著窗戶紙透了出來,兩個動人的剪影正映在窗戶上,說話聲也從房中傳出。

  「……就怕三哥哥到了京城後,被狐狸精給迷住……趙家大哥上次還說那人是京裡有名的花魁娘子。」

  「聽說官人一直都給人家寫信,每次邊上有人去京城,都要親筆寫信去聯絡。。。」

  「肯定是狐狸精!不然三哥哥絕不會一直寫信過去。」

  韓岡聽不下去了,推開門:「在編排我什麼壞話?」

  「官人!」「三哥哥!」

  兩女大吃一驚。玉色的臉頰殷紅如血。在背後說人壞話,卻被人聽個正著,沒有比這更讓人尷尬了。兩名少女都站了起來,低垂著頭,紅暈爬上了臉頰,修長的頸項有著天鵝一般動人的曲線,閃著更勝人一籌的的光澤。

  「沒……沒有……」韓岡目光灼灼,讓想為自己辯解的雲娘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韓岡笑著坐了下來,拍拍大腿,示意二女都坐過來。。。摟著兩名少女香軟的嬌軀,想起了人在京城的周南,再怎麼說都已經隔一年的時間了,她的心是否還能保持原來的純淨?會不會受到他人的欺負?信箋不同於語言,白紙的黑色字詞並不直觀,難以讓人放心下來。

  ……………………

  政事堂的公文裡催得甚急,韓岡沒有慢悠悠的準備時間。第二天衙門裡還在評說昨日.比賽的勝負,但韓岡已經手腳麻利的,把眼下他手上所有的公事都做了總結和整理,移交給他人代管。而家中,素心和雲娘則是幫著韓岡整理著遠遊的行裝。

  第三天清晨,並沒有看黃曆的餘暇,韓岡帶著李小六上馬啟程。。。父母,還有雲娘、素心,皆倚門而望,遙遙相送。

  到了城門口,匯合了一眾親衛,他們將會把韓岡護送到秦州。而寨中主帥高遵裕,領眾出城相送,舉杯辭別。韓岡相熟的幾個親友,趙隆正領軍巡邊,來不及趕回來。王厚、王舜臣,一直送了他到十餘里之外。

  一路朝起暮宿,不數日便到了秦州。

  韓岡身兼兩份職司,即是緣邊安撫司的機宜文字,也是秦州經略司的管勾傷病,既然被傳喚入京,到了秦州後理所當然的也要向郭逵打個招呼。而郭逵的反應,也正是符合了韓岡早前的猜測。

  「玉昆高才,此去京師,當有一番大作為,」郭逵舉著酒杯,不吝在酒宴上、在眾官面前,展現自己對韓岡的青睞。。。

  「承蒙經略誇讚,韓岡愧不敢當。」

  一個晚上都在混亂中度過,前來搭訕的對手被郭逵全數帶走。韓岡從郭逵的神色中也看不出什麼異樣。過了一陣,韓岡正準備結束這場無聊的宴會,一名白髮蒼蒼的老將進入了他的眼簾。

  是張守約!張守約這位關西軍中的老軍頭,因為燕達這個毛頭小子撞大運似的搶到了他頭上,便一氣之下跑到了連接秦鳳、涇原兩路要道的中心要鎮——水洛城,還上書自請鎮守水洛,沒事就不肯回秦州來。

  只是為了今次陝西河東諸路共同攻取橫山之事,秦州已經很久沒有接收到關中腹地發來的錢糧,所有城寨、軍隊都消減了不必要的開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水洛城自也不會例外。張守約今次行事時便是徒喚奈何——再不來要錢,年就別過了——只能跑回來向郭逵抱怨,跟他叫窮。

  另外今次李信也要去東京,就跟去年的劉仲武一樣——試射殿廷。籍此博取一個官身。雖然按理說,李信年後再往東京去也來得及,但韓岡既然現在就要趕往京城,張守約便把他發派了出來,也順便護送一下韓岡。

  張守約搖晃著酒盞,酒香四溢,「什麼時候後成立了古渭州路,我就要申請調職去那裡任總管或是副總管,不受毛頭小子的氣!」

  「設立新路?沒有那麼容易吧?」韓岡搖頭表示自己的反對,在酒宴上他多喝了兩杯酒,腦袋都有些發僵。

  老將自得的笑了一笑,韓岡沒看透的,他卻是都看透了,「如果奪下了武勝軍的狄道。肯定要設一路經略司。秦鳳路在緣邊四路中已經是地域最廣的一路,再擴張下去很快就會被距離所束縛才是……緣邊四路都是為了針對北面的敵人而設立,現在秦鳳路一邊要在甘穀城一線對抗黨項人,一邊還要支持開拓河湟,分心二用,事所難成。」

  「一旦奪下武勝軍,必然要專設一路,用來針對黨項人的侵襲。古渭的緣邊安撫司只會再擴張,而秦鳳路就可以重新把精力放在北面。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46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27章 京師望遠只千里(三)

  時值月末,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雪,掩蓋了秦鳳路通往關中腹地的官道。

  鵝毛大雪鋪天蓋地,天地之間皆是白茫茫一片,山巒河川盡被掩去了蹤影。即便今天的黃曆上正正印著宜出行三個字,卻不會有人會認為在這種天氣下離家外出,會是件吉利的事。還在路上艱難跋涉的行人,無不是叫苦不迭,而躲在家中避雪的人們,也要擔心著雪勢過大,壓塌了家裡的屋頂。

  不過還有人對這場雪歡欣鼓舞,並不是想著瑞雪兆豐年的農夫,而是一些開客棧的店家。

  比如在北莽山下官道旁開店的何四,他這路旁小店由於離著東面的馬嵬驛只有五里多地,往常一天能有兩三個客人住店已經很難得了。。。大多數的時候,後院的客房都是老鼠比人多,只能靠著賣些茶水吃食來貼補家用。但從前兩天開始下雪時起,住店的客人立刻多了一倍,到了今日,雪勢突然轉急,一連三四家商隊都不得不停了下來,擠到了何四家的這間有些破敗的小客棧中。

  先披著蓑衣從小門出去,把門頭上挑起的酒旗抖淨積雪,掛到門口更顯眼的地方,再回來在廚房裡吩咐自家的渾家,把每盤菜的份量弄少一點,酒罈裡再多摻一瓢水,何四便又喜滋滋的轉回廳中來。

  廳中火盆倒是升得很旺,何東主也算是有良心的,並沒有把火炭像酒菜那樣做了剋扣,不然照著現在寒風從遮掩不住的門縫中一個勁透進來的樣子,這廳堂就不能待人了。。。

  小小的客棧大廳中,此時擠滿了客人。除了當年開張時,親朋好友來捧場的那一天,何四還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小店中,每一張方桌邊,都有人圍坐著。互不相識的陌生人擠在一桌,吃著沒甚滋味的飯菜,喝著明顯摻了水的村釀,扯著天南海北的話題。何四坐回到收賬的櫃檯後,讓自家做跑堂的內侄來回服侍著客人,自己則聽著客人們聊天。

  說話的都是些商人,廳中的幾十人裡商人佔了大多數。。。不過在最裡面的角落處,有八九個軍漢佔了兩張桌子,正大碗的喝著酒,不與商人搭話。

  「……真的要打了?」一個少說也有三百斤重的胖子壓低了聲音問著。他身後站著一個五大三粗的伴當,身上衣袍一看就是貴價貨,再加上他身材的緣故,一身衣服就得抵人家兩身、三身,當是個身家豐厚的豪商。。

  同坐在一桌的一個瘦子則嘲笑道:「也不看看這興平縣,往年少說也有二三十萬石新糧要從下面的這條官道去秦州,但今年自入秋後,可就沒看到半車糧食往西邊去的……三軍未動,糧草先行,韓宣撫把送去秦鳳的糧草全都截了下來,不是為了打仗還會為了什麼?」

  瘦子身上的穿戴遠不如胖子商人,顯然不是一路人。。。胖商人奇怪的問道:「不是聽說秦州那裡又是一個大捷嗎?秦州每年的出產能餵飽自己就不錯了,他打仗的錢糧是哪裡來的?」

  「當然是秦州本來的積蓄嘍……」這次是坐在胖商人身後的一人回過頭來,他留著半寸多長的頭髮,穿著一襲打著補丁的僧袍,顯然是個很久沒有理髮的和尚。這和尚桌前有酒有肉,嘴上油光光,看起來就是個好說嘴的:「你們不知道吧,這其實都是韓宣撫鬧得。韓宣撫跟郭太尉水火不容,前些日子把郭太尉趕到了秦州,後來又怕郭太尉趁機立功,就一點錢糧都不撥。。。」

  「師傅卻是說錯了。」瘦子直搖著頭,「韓宣撫雖然跟郭太尉不合,但他不調錢糧跟怕郭太尉立功沒關係,秦州可是設了緣邊安撫司,幾次大捷的功勞全是安撫司的,跟郭太尉和小燕太尉都沒關係。」

  另一張桌邊,一個老者放下筷子,插話道:「今次在渭源堡也不能叫大捷,聽說不過是個平手而已,兩邊的死傷都不小。你們想想,前兩次大捷有錢有糧,蕃人都肯聽命,不費吹灰之力的就斬首幾百上千,把敵將一個個都砍了腦袋。今次沒了錢糧,秦州的官軍只能自己上陣,王安撫被圍在渭源堡不說,最後還讓那個蕃人頭領大搖大擺的走了。。。而且要不是那個有名的韓玉昆領著一支蕃軍繞道賊人背後去,渭源堡說不定真的就給破了。」

  「原來如此。」幾人的閒聊吸引了多數人的注意,聽到難得一聞的內幕消息,無不點頭。

  「說得那麼多,朝廷打仗跟俺們有什麼關係?只要今次帶的東西能賣上價就行」廳中一角,一個一身短打的中年商人開了口,只是他操著蜀地口音,當是穿過陳倉蜀道過來的蜀商。

  『呸,蜀蠻子』一眾陝西商人都啐了一口。無論是橫山還是河湟的戰事,都是關係到家鄉的安危,每個人都一直放在心頭,對這個蜀商不屑一顧的反應,卻都記恨了上。。。

  胖商人又問起老者:「老哥,你說的韓玉昆是不是那個孫真人的弟子?」

  「那還用說除了他還有哪個韓玉昆?」

  「孫真人的弟子?是唐時的那位孫真人?……幾百年前的人了,哪收來的弟子?」中年蜀商性子和說話有些惹人煩,也沒人理會他,倒是正在角落裡喝酒的幾個軍漢抬頭看了他一眼。

  「韓玉昆不僅是孫真人的弟子,在秦州設了好幾座療養院,救了千百條性命,而且他還是橫渠先生的弟子,文武雙全。天子幾次下旨褒獎,當官才一年,就已經升了兩次還是三次官,日後肯定能中進士、做相公的……」老者也不知從哪裡聽了這些事,見眾人都豎起耳朵靜聽,得意得喝了一口酒,抖擻精神,便要再說上一通。。。

  「店家店家」大門突然被匡匡的用力敲響,一個剛剛變過聲的嗓門在外面高聲叫著。

  何四的內侄連忙過去挪開門閂,還沒等他拉開大門,厚重的門板便被人從外一下推了開來,風雪立刻伴著新的客人捲了進來。

  進來的旅客總共三人,都披著厚厚的斗篷,上面全是白花花的積雪,看不清相貌。三人走進來一點,大門立刻被關上,刮進來的風雪又被堵在了外面。。。

  三人脫下斗篷,露出的是三張年輕的臉。最前面的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子,當是方才敲門的,看穿戴是個伴當。而後面的兩人一高一矮,矮瘦的青年相貌普通,大約二十多歲;而他旁邊身材高大的年輕人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比矮個青年要小上兩三歲,不過氣質很特別,斯文中透著英氣。

  何四連忙迎上來,除了前面的小伴當,後面的兩人穿戴皆不差,尤其是高個青年,當是有些身份的。「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他問道。

  高大的青年笑了笑,視線繞著客棧大廳看了一圈:「這辰光,只能住下了。」

  「可有上房?」小伴當上來劈頭便問。。。

  何四躬了躬腰,表情謙卑中透著無奈:「三位客官你們看,還真是不巧得很,小店的幾間上房都給人定下了……」

  小伴當不等何四說完,就回頭苦著臉對著高大青年道:「官人,你看這事……」

  「出門在外,沒什麼好計較的。也沒必要一定要上房。把馬照顧好,隨便來一間房,只要乾淨就行了另外再來點吃得,要乾淨的。」高大青年說得平和,聽口氣彷彿是已經放低了要求,可眼下廳中幾十人,夜裡卻都是要睡桌子的。

  何四做久了生意,見過的人成千上萬,也算是有眼色的。只看了三人腰上的兵器就知道他們的身份絕不簡單。尋常百姓除外,最多拖根桿棒、帶條朴刀,能光明正大攜帶兵器的,軍漢居多,出家人其次,剩下的就是官員。

  『要是穿了公服就好辦了。』可惜三人都穿著出行的衣袍,何四一下確認不了三人的真正身份。雖然他有權力查看路引,但實際上官府要求的住客登記只是表面功夫而已。從來都不會幾人照著去做,客人說什麼就是什麼。現在說要查路引,肯定會惹起懷疑。他便衝跑堂的內侄使了個眼色,「小九,你去把三位客官的馬帶到後面馬廄裡安頓好,不要失了照看。」

  喚作小九的小二會意點頭,連聲應了,轉身便出了門去。李小六把斗篷一披,也連忙跟了出去。

  伴當可以站著,但眼前的兩位年輕人卻不可能站著吃飯。何四正想辦法要騰出一張桌來,先把兩人安頓下,小九就已經回來了。他貼在何四耳邊,聲音細如蚊蚋:「姐夫,都是驛馬。肚子上都有烙印,不會有假。」

  何四悚然一驚,能動用驛馬,三人的身份不問可知。他看著滿滿噹噹的廳中,苦笑著上前跟人賠了半天不是,好不容易在那幾個軍漢旁邊騰出個空地來。而小九已經從後面般了一張落滿灰、瘸著腿的桌子。何四把桌子擦了又擦,又找來磚頭把桌子腳給墊上。

  一通忙活之後,他拿來登記簿,小心翼翼的問著:「不知客官貴姓。」

  高個青年吐出了一個字:「韓」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47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27章京師望遠只千里(四)

  「韓官人……」何四躬起腰,陪著笑臉,「有什麼吩咐儘管提,小店雖然破舊了一點,熱酒熱菜還是有的。」

  何四神態語調的微妙變化,韓岡看在眼裡,心知多半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不過他也並不是故意隱瞞身份,只是天寒地凍,官服太過單薄,不得不換了一件厚實罩風的外襖。

  韓岡身上的外襖。裡面填的是大雁腹部的絨毛,用堿水洗過,填進衣服裡,再用針線縱橫縫成格子狀,基本上就是後世羽絨服的式樣,比羊皮、狗皮或是狐皮之類的皮草,都要保暖得多。

  如今這個時代,棉花還沒有推廣,韓岡讓人尋找的棉種前段時間才送到古渭。平民家用的冬衣、被褥,好一點的人家用的多是絲棉,也就是碎蠶絲——禁軍廂軍到了秋時都會下發幾兩作為冬衣填料——窮一點人家則是蘆絮。。。不過鴨絨、鵝絨用的人也很多,而在西北,蓄養鴨鵝的不多,犛牛絨、雁絨就成了首選。

  在何四的招呼下,韓岡、李信坐了下來,李小六抱著包裹站在桌邊,等著何四安排下房間,好把行李放下。

  不待何四吩咐,跑堂的小九便提了一壺熱茶過來,慇勤的把茶斟上。霧濛濛的水汽只是看著,就能感受到一點暖意。

  「還請兩位官人喝兩口暖暖身,等下吃些熱酒菜,小人就想辦法給官人騰出一間房來。」得罪客人是做生意的大忌,但何四現在沒什麼顧忌的。。。在後院佔了房間的有好幾個商人,俗話說民不和官鬥,商人最是敬畏官府。藉著官威,讓他們把房間讓出來也不難。

  對何四將要做的,韓岡心知肚明,也沒有阻止的打算。仗勢欺人也罷,欺壓百姓也罷,這個時代,官員總能得到最好的照顧。韓岡無意故作清高,放棄有床有鋪的房間,睡到大廳裡的桌子上去。傳出去也沒人會說他平易近人,為人正直,反而言官會彈劾他有失朝廷體面。

  給韓岡、李信倒過茶,何四轉手也給李小六倒了杯熱茶,面面俱到得很是會做生意。只是這個小客棧實在殘破了一點,就連茶也是寡淡得很,跟白水沒兩樣,但用來暖身已經夠了。穿得再保暖,頂著風雪中走了兩個時辰,韓岡三人都凍得夠嗆。。。端起茶水,韓岡雙手握著杯子,從瓷杯中透出的熱力,溫暖著凍得發木的手掌。李信、李小六都喝了幾口,臉色頓時好了許多。

  何四吩咐了小九把三人服侍好,就往廚房跑去。體恤著一路來的奔波勞累,韓岡讓李小六也坐了下來。三人今天都累到了,一時沒心力說話,安安靜靜的一口口呷著茶。方才被他們驚擾到的其他客人,收回了好奇的目光,回到了自己的桌上。

  安靜的廳中一角,隔鄰的兩桌軍漢的聲音響亮了起來,「都虞什麼時候醒?現在該午時了吧。」

  「都虞被那蕃狗害得夠慘,這幾天他忙得連個安穩覺都沒睡好,」

  「你還真是能安得下心?明天要是不能趕到京兆府,可是要受軍法的。。。」

  「馬都搶了,還要動軍法,欺負人也沒這麼欺負的。」

  「前面的經略相公沒把俺們當人看,現在的宣撫相公把俺們當狗看,現在蕃狗都踩到俺們頭上了,日他鳥的,連後娘養的都不如啊」

  「俺們他娘的就是狗.娘養的」

  砰的一聲響,不知是誰用力捶了一下桌子,杯盤丁玲桄榔的掉了一地。韓岡隨聲轉頭瞥了一眼,只見幾個軍漢臉上儘是憤憤不平的恨意。

  李信本是默默地喝著熱茶,聽到這裡便抬起頭,低聲問著韓岡,「廣銳?」

  韓岡點了點頭。前段時間,為了增強麾下蕃騎的戰鬥力,環慶路廣銳軍的戰馬被韓絳硬是奪了去,轉交給蕃人。。。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連古渭這邊幾支騎軍的指揮使,都跑來安撫司打探消息,生怕王韶、高遵裕有樣學樣。

  不過韓絳自奪了廣銳軍的戰馬之後,就沒傳出進一步的消息,也沒聽說他再奪其他騎軍的戰馬。韓岡估計韓絳也是知道錯了,只是做出來的事已經難以挽回,從蕃人那裡奪回戰馬交還廣銳軍,結果也只會更差,只能將錯就錯下去,但這梁子可就結下了。

  聽著這幾個廣銳軍士兵的言談,的確是怨氣深重。因為李複圭枉殺大將之事,環慶路的軍心已經被傷得很厲害,即便已經換了一個經略使也沒有用處,而韓絳的作為更是雪上加霜。。。前段時間聽說此事時,就算是高遵裕也都在說,換作是蜀中,說不定就要起兵變了——因為宋初滅蜀時留下的血債太多,自此之後,天下各路民亂兵變的次數便以蜀地為最。王小波、李順等人就不必提了,蜀中甚至還有軍隊因為配發的軍服不如人,士卒憤恨不平而起事叛亂的。

  不過這跟秦鳳路一點關係都沒有,而四川是四川,陝西是陝西,西軍鬧兵變的幾率並不大。韓岡聽著有些嘈耳,只想著早點吃完飯,安排了房間去休息。

  何四和小九跑進跑出,手腳麻利的端來了酒菜。韓岡並沒點菜,都是他們自己上的。牛肉有禁令;豬肉則被視為濁肉,宮中一點不沾,富貴和官宦人家吃得也少。。。這種路邊小店,能拿得出手的除了羊肉就是驢肉,再加點過冬的鹹菜和白菜,就沒別的菜蔬。

  而端到韓岡桌上的,便是一盤子驢肉,一盤子羊肉,都是選得上好精肉,還有三大碗羊雜湯。還有兩壺剛剛燙過的熱酒。

  方才了這間小店的茶水,韓岡對這裡的酒菜並沒有什麼期待。不過出乎他的意料,酒也好、肉也好,都比想像得要出色。尤其是酒,沒有兌一點水,且是篩過了,倒在杯中清亮澄澈,酒香四溢。喝進肚裡,感覺不比和旨、眉壽之流的名酒差。一杯下肚,連李信也都點著頭,讚著酒菜的味道。

  砰的一聲響,從韓岡的身後傳來。一個粗壯的軍漢一拳捶在桌上,衝著何四吼道:「你這狗才倒長了一對勢利眼,端給幾個鳥貨的都是好酒,給爺爺的酒卻能淡出鳥來嫌爺爺沒錢付帳是不是?」

  何四臉色變了,連忙搖著手,「客官,你這可是冤枉……」

  但那軍漢卻無意聽何四解釋,手一伸,就把他扯了過去。。。臉對臉的瞪著何四,醋缽大的拳頭舉了起來:「冤枉什麼?爺爺好說話,但這拳頭可不好說話還不給爺爺拿跟著幾個鳥人桌上一樣的酒來」

  何四給別人的酒中摻水,這是自做的孽。但被人罵到了頭上,李信便臉色一板,握緊了拳頭,正要站起來,可韓岡卻一下壓住了他的手。

  韓岡看跳起來的軍漢橫眉豎眼的樣子,擺明瞭就是喝醉了的兵痞,其他人應該也差不多。。。前面他們還都坐在一起抱怨,若是跟他們起了衝突,他們秉著同仇敵愾之心,一起上來動手也不是不可能。出門在外,凡事須先避讓三分。眼下地方不對,韓岡決不想跟這些兵痞叫勁。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反正他有的是把面子找回來的機會和手段。

  韓岡笑了笑,正要說話。一聲怒喝猛然響起。「林貴你做什麼?」循聲望過去,卻見一個中年軍漢站在通往後院的小門處。

  「都虞」被喚作林貴的大漢驚叫著,連忙鬆開了手。何四幸運脫身,就手捂著喉嚨,彎腰咳嗽起來。

  中年軍漢大步走了過來,兩桌的赤佬便呼啦啦的全都站起身,看起來很有些威望的模樣。。。他大概三十多歲,壯碩的身材看起來英武非常。他幾句話問明瞭事由,轉回來便向韓岡作揖道歉,說起話來是溫文有禮,「在下邠寧廣銳軍都虞侯吳逵,我這幾位兄弟性子莽撞,不合衝撞了兄台。還望兄台大人大量,不要與他們計較。」

  「都虞……」

  林貴還想爭辯,吳逵回頭瞪了一眼,「你閉嘴,看你們鬧得」

  邠州、寧州都是環慶路轄下,果然正是被奪了戰馬的廣銳軍。韓岡微微淺笑,面子是互相給的。吳逵低頭,他這邊也得給人臺階下,「酒後失言,也算不上什麼大事。既然幾位都覺得我這酒好,那我就請各位喝兩杯好了。店家,再取幾罈酒來,都算在我的賬上。」

  吳逵是個疏闊的性子,也沒發現韓岡在他報了身份之後,仍舊安然坐著有何不妥。見韓岡做事爽快,他大笑著,拉了張椅子過來,就要跟韓岡說話。

  不過這時候,大門又被敲響,匡匡的,像是有人在踹門。

  何四忙不迭地跑過去開門,門一開,隨著風雪一下湧進來七八個軍漢。他們可不像韓岡進來的時候那麼安分,領頭的一人先一腳踢開擋路的何四,站在廳中高聲道:「我家將軍今天要住店,裡面的人把房間統統都給讓出來」

  狂妄的話語惹起了一陣騷動,只是從大門處又進來了十幾人,圍著一個近七尺高的大漢。看那大漢相貌是個標準的蕃人,可裝束卻是個有官身的武臣。

  吳逵一下變了臉色,低低恨聲叫著:「王文諒?」

  王文諒……韓岡心中一動,這好像就是奪了廣銳軍戰馬的蕃將的名字?

  王文諒進來後,視線在廳中掃過,看到吳逵便一下定住,轉眼就又笑了起來,「這不是吳都虞嗎?事都辦完了?」

  吳逵臉色徹底沉了下去,咬著牙,兩邊的腮肉繃緊:「本官要回稟公事,要麼是王經略,要麼是韓宣撫,輪不到你這蕃人來說話。」

  「你這張嘴還真硬啊……」王文諒呲著牙陰笑著:「宣撫相公可是對俺言聽計從。俺要說這裡面全是北面的細作,宣撫相公就能把他們的頭全都砍了。」

  廳中的客人們聞言都驚怒的叫起,也有心思靈活的就準備掏錢買平安了。

  「是嗎?」冷澈的聲音從吳逵身後傳來,「本官倒不覺得你有這能耐」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48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27章 京師望遠只千里(五)

  【新月新氣象,三月因為種種原因,基本上都是一更。不過四月份開始,將回復正常更新。求紅票,收藏。】

  王文諒正得意。

  自言一語可置眾人於死地,十幾個面目猛惡的蕃軍瞪著,誰敢質疑?哪人不兩股戰戰?就連他一向看不順眼的吳逵,也只能站在一邊,在心裡咬牙切齒。

  兩人過去因爭買一匹河西好馬而結下仇怨,最後王文諒靠著在韓絳耳邊的一句小話,就把整個廣銳軍的戰馬全都奪了過來,將舊日的怨恨以千倍還回。

  『你是有本事,但上面沒人啊』王文諒氣焰萬丈,『怎麼樣任你再英雄,也有韓宣撫在俺背後撐著。在關西,誰能比當朝首相、陝西宣撫更大的?』

  可偏偏有人硬要落他的臉面。。。

  「本官倒不覺得你有這能耐」

  平和中透著如屋外風雪一般冰寒冷意的一句話,霎時將廳中凍結。

  『本官?』

  聽見韓岡如此自稱,除了何四、小九兩人早有所料,其他人都大吃一驚。吳逵瞪大了眼睛,前面在韓岡面前耍酒瘋的軍漢,更是渾身酒意化作了冷汗從八萬四千個毛孔中涔涔的冒了出來。

  而王文諒則是一點一點的轉過身,循聲望去,就見著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澹然坐在廳中一角。那個角落並不只是他一人,但神色從容、風儀自蘊的氣質,卻能讓人完全忽略掉了他身邊的甲乙丙丁,目光只會集中在他一個人身上。。。

  韓岡他為官日久,平日裡頤氣使指,又是久經磨練、飽讀詩書,氣勢自不同於凡庸之輩。雖然沒有穿著公服,但的確是個官人模樣。

  只不過還是有人不長眼,王文諒的一個手下衝前了一步,指著韓岡:「你是哪裡來的措大,敢……」

  王文諒抬起手攔住手下,如蛇一般的陰冷眼神盯著韓岡,一個字一個字問著:「你是何人?」

  「欺壓良善,蒙蔽上官,狂悖妄言,目無王法。」韓岡屈起手指,一下下的敲打著桌子,一句句的報著王文諒的罪名,他抬起眼,盯著得了韓絳青眼的蕃人,「王文諒……你就這麼回報韓宣撫對你的看重?」

  王文諒仰天哈哈大笑而起:「本官堂堂閣門祇候,在韓丞相面前聽候使喚,節制一眾蕃軍,位高權重,豈是你這小兒污蔑得了?」

  只是在他的笑聲中,聽得這年輕人輕輕說著:「不論在關西,還是東京,我韓岡的話……還是有人信的。。。」

  剛剛報出自己姓名,王文諒笑聲一頓,人群中也或高或低的接連傳出幾聲驚呼,「是韓機宜」

  「是藥王孫真人的弟子。」

  「帶兵打了兩次大捷的韓岡,」

  「破家絕嗣的韓玉昆。」

  雖然其中混了讓人無法付之一笑的一句話,但不論王文諒還是吳逵,卻全都變了顏色。。。人的名,樹的影。韓岡在秦州折騰了一年多,幾次邊地大捷,幾次人事變換,背後都少不了韓岡的身影。他這個名字,至少在關西的官場上,已經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陝西的官員雖多,但能威名遠播的屈指可數。要麼至少是經略相公一級的顯宦,要麼是久曆戰事的老將,又或是最近屢立戰功的名臣,眼下能例外的,就只有韓岡一人。據王文諒所知,連韓絳、種諤、趙契的嘴裡都提過這個名字。而吳逵也是聽說,在慶州的白虎節堂中看到的新制沙盤,就是由眼前這個年輕人所發明。

  何四一開始看韓岡覺得他太年輕,官品不可能高。但現在韓岡的身份暴露,官品的確不高,但地位和名望的卻是一等一的。。。他緊張的開始回想韓岡進來後他有沒有失禮的地方,生怕得罪了這個有名的官人。

  「……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韓玉昆,你好好的緣邊安撫司不待,好端端的從秦鳳路跑來關中,到底是為什麼?」王文諒終究不敢再放狂言,只能把官威收起,拿門戶之別來堵韓岡的嘴。雖然說得理直氣壯,但面前的這個從任何地方讓人看不順眼的年輕人,他僅僅是靜靜的坐著,眼神沉甸甸的幾近千鈞,就已經翻江倒海的把王文諒心中的虛怯全都翻了出來,更無力去懷疑韓岡的身份。

  韓岡盯著王文諒,「韓岡雖是在秦鳳任官,管不到陝西宣撫司中。但王閣職方才說的那番話,韓岡卻不能聽之任之。。。」

  「……本官一時口誤,當會到韓宣撫那裡自請責罰。韓機宜,你看這樣如何?」王文諒雙眼輕輕瞇了起來,微垂下來的眼瞼遮不住眼神透出的凶芒,

  韓岡向來感應敏銳,見到王文諒的樣子,他心中一動,心道這廝該不會想鋌而走險吧?也就在這時候,李信有意無意的側了側身子,右手也搭到了放著刀的桌上,隨時可以抽出刀擋在韓岡身前。

  韓岡眼神深沉起來,既然不僅僅是自己有這種感覺,那就絕不會是錯覺。他將視線低垂,卻見王文諒露在外面的雙手正半握著,青筋根根凸起,看起來雖然尚在猶豫間,但怕是轉眼就要發作了。

  不能再等,他搖頭一歎,突然上前幾步,把王文諒扯住。。。趁他驚訝得尚未反應過來,就生拉硬拽著他到了自己的桌邊坐下。招呼了吳逵坐過來,韓岡又朝李信使了個眼色,李信與韓岡甚有默契,也扯過一張凳子坐了下來。三人前後三面一堵,把王文諒硬是擠在了裡面,緊貼著整整兩桌廣銳軍卒。

  被十幾條大漢圍在中央,王文諒一張黑臉煞時變白了。方纔他還想著滅口,現在是人在虎口,反而是他。他現在依稀想起,也是方才有人叫出聲的,韓岡好像還有個外號——破家絕嗣。

  韓岡卻是笑得溫和,彷彿老友一般,左右拉著王文諒和吳逵的手,「同僚不合那是常有的事,一時氣話也不能當真。知錯就該,善莫大焉,既然是王閣職的口誤而已,也不必鬧到韓相公哪來去,傷了人情。。。」

  「都是同朝為官,有何深仇大怨無法化解,閣職和都虞何必為此耿耿於懷。」韓岡倒了兩杯酒,分別放在兩人的面前,「且盡此杯,一笑泯去舊日恩仇。」

  韓岡逼著兩人把酒喝了,一杯酒下肚,又向兩人介紹起自己親友的身份,「這位是在下表兄,今次得薦入京,正要去三班院掛個名字。」

  「李信。」李信指了指自己。

  兩個字就結束了自我介紹,韓岡看著李信的處理方法,不由得苦笑起來:「此事非是怠慢,實在是我這表兄不愛多話。」

  韓岡聲音委婉平和的就像在跟朋友聊天,說了幾句。他回過頭,提聲喚了一聲:「店家。。。」

  叫來了點頭哈腰的何四,韓岡也不說話,只把眼睛往王文諒的一眾手下們身上一掃,老於世故的何四頓時心領神會。連忙小跑過去,低聲下去的向其他客人告罪,給十幾個蕃兵安排下了座位。

  其實不用何四來攆人起來,幾十個商人中,沒一個想留在大廳裡,縱然現在風雪漫天,但仍至少有三分之一選擇了冒雪上路,其他人也被小九帶著躲到了裡面去了。這一票人在江湖上奔波多年,因為身份的緣故,見識的人物多不勝數,眼力、識見皆過常人。王文諒方才動了殺機,有不少人都感覺到了。

  有了這個認識,再看韓岡把王文諒和吳逵兩個明顯有仇的對手,硬拉著坐在了一張桌上,不知什麼時候這裡就會化為修羅場。。。暴風雪縱然可怕,但待在這間小客棧裡也是一樣危險。許多人心裡都想著,大不了再走十里八里,不信找不到一間能讓人安心住下的地方。

  屋外傳來風雪交加之外的聲音。沒有王文諒親口下令,他手下的蕃人不會聰明到攔截跑掉的商人。可王文諒現在怎麼下令?而且殺人滅口的盤算還沒啟動,就被韓岡扼殺在萌芽階段,使得他更是坐不安寧。

  被韓岡的右手抓著手腕,笑瞇瞇的談天說地,王文諒只覺得彷彿被一條過山風纏上,衣袍背後很快就被冷汗浸透。『他該不會都看透了吧?』

  地獄般的煎熬一直持續了一個多時辰,王文諒和吳逵都是一樣覺得方才是在油鍋中走了一遭,只有韓岡一人喝得興高采烈。

  商人們全都退了房,到了晚上,將會在大廳裡休息,空出來的房間,便安頓了韓岡、吳逵和王文諒三撥人馬。韓岡沒有再找兩人的麻煩,讀了一會書,就聽見門外傳來了有節奏的敲擊聲。

  『是吳逵還是王文諒?』

  韓岡並不喜歡自己讀書被人打斷,合上書,猜測著。李小六過去開門,吳逵便閃了進來。

  次日清晨,雪止天晴。

  一早起來,王文諒和他的人已經不見了蹤影,聽何四說他們往長安的方向去了。惶惶如喪家之犬,忙忙如漏網之魚,王文諒逃跑一般的急竄,讓韓岡覺得有些好笑。而廣銳軍卒,還有一些留宿在小客棧中的商人,看到氣焰囂張的王文諒夾尾而逃,無不暗笑於心。

  韓岡已經從吳逵那裡瞭解到了環慶路內部的情況,也知道了王文諒為人處世的手法,以及靠什麼得到了韓絳的信任。

  信任是根深蒂固的,尤其是對自信到剛愎的程度的人來說,更是如此。韓絳就是這樣的人,韓岡無意在當朝宰相的前面把昨天的話拆穿,韓絳不可能會相信——或者說,相信了也不會自承其錯——而且他跟王文諒也沒愁沒怨,只是爭口閒氣而已。

  不過韓絳所用非人,舉薦不當,讓軍中不得安寧,掌握到這樣的第一手資料,使得韓岡在進京之前,對陝西宣撫司軍中的內情有了更為直觀的認識。

  眼望旭日冉冉升起,將鮮亮的紅色鋪滿雪原的東方:『該去長安了,有韓絳,有司馬光在的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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