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宰執天下 作者:cuslaa (已完成)

   
mk2257 2011-3-29 00:1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37 8756317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19
第23章 鐵騎連聲壓金鼓(二)

  王舜臣緊緊咬定牙關,兩腮上的肌肉硬得發僵,耳中幾乎都能幻聽到臼齒碎裂的聲響。親兵從旁看著,驚見從他嘴角處都沁出了血來。

  王舜臣知道,這是對他面釋放俘虜時打折右臂的報復,但骨折可以長好,而砍斷四肢,人還哪有命在?只恨他方才一念之仁,沒下狠手。早知道放出去的蕃賊會出這等主意,他直接就下令將他們剁了祭旗!

  城頭上的守軍看著蕃人得意洋洋的殘殺被俘的袍澤,無不感同身受,沒有一人忍耐得住,紛紛向王舜臣看來。

  「侍禁!喬都頭已經準備好了。」一個親兵過來提醒道。

  王舜臣抬起手,便要下令讓在城門口準備好的騎兵出城救援。但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在敵軍的陣列中,有些讓人難以覺察的微妙動作,讓他的手舉在半空中,出城二字也卡在喉間,怎麼也揮不下去、說不出來。

  王舜臣盯著敵軍軍勢狠狠得看了又看,這其間又有一名戰俘被砍下了四肢,慘叫聲傳遍了戰場上空。

  多少人焦急的等著王舜臣的命令,但他最終還是把舉起的右手收了回來。他不能冒險,很明顯的陷阱他不能踩進去。不過王舜臣現在很明白,若是讓繼續讓蕃人在戰場中表演下去,對他麾下將士們的軍心士氣打擊太大,而自家的威信也會一落千丈。

  他緊緊攥起拳頭,喝道:「神臂弓在哪裡?!」

  六十步的距離,是神臂弓大展神威的場地。從一年前神臂弓開始配發關西,開始為各軍換裝。經過一年的時間,這件神兵利器已經逐漸普及開來。王舜臣手上就掌握著整整一個都的,裝備了神臂弓的弩手。

  很快,一隊弩手上來了,他們手上都提著一張四尺多長的重型弩弓——在軍工技術獨步天下的大宋,也被視為軍國之器,由天子親自命名的神臂弓——其弩身前端帶著的鐵質腳蹬是神臂弓有別於過往弩弓的最大特徵。

  而就在這段時間裡,戰俘們一個接著一個被斬下四肢,不論他們是懇求,還是破口大罵,都沒有改變他們的命運。手段變得越來越熟練的蕃人,甚至有能力在斬下四肢時,用繩子紮緊他們的傷口。看著被斬去四肢的戰俘,用盡最後的氣力像條肉.蟲一樣在地上蠕動,圍觀的蕃人們無不拍手狂笑。

  「給他們個痛快!」指著六十步外的戰場中央,王舜臣的聲音有著說不出的疲憊。他不能踩進敵軍的陷阱,但他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被俘的袍澤被淩辱。要死也得痛痛快快的得個全屍,被零碎的切割成一塊塊的,做鬼都沒法投好胎。而且還有那些個正得意的蕃人,就算他救不了自家的弟兄,王舜臣也要他們陪著一起上路。

  率領神臂弓隊的都頭髮了楞,動了動嘴唇,欲言又止。王舜臣的一個親兵在旁小聲的提醒他,「侍禁,不是要救……」

  「救!救得回來嗎?!」王舜臣旋風般的回轉過來,指著還在被折磨著的袍澤,眼中盡赤,如鬼神一般的氣魄壓得眾人不敢再勸,又是一聲暴喝:「快!」

  若非王舜臣此前已經在眾兵面前展示過了自己世所難匹的神射,用明明白白的實力確定了身為主將的威嚴,他現在的這個命令,肯定會被一群人湧上來勸得收回去。

  但眼下,王舜臣的號令沒有人敢稍打折扣。一群神臂弓手在城頭上排定,用腰腿的力量上好弩弦,聽著一聲號令,一起扣下牙發,將安放在槽中的短矢怒射出去。

  不同於長弓射擊後總是傳著嫋嫋餘音的弓弦聲,神臂弓力道極大,扳開牙發後,就是崩的一聲短促暗啞的鳴叫。數十上百聲連在一起,便如同巨獸的怒吼。將六十步外的一切,無論是蕃人還是漢人,全數釘在了地上。

  不論好歹,盡數殺光,王舜臣的決斷讓金鼓號角一刻未停的戰場上,剎那間化作一片死寂。但下一刻,西夏一方洋洋得意的號角聲重又響起,彷彿得勝了一般,歡快的奏響著。不過可能是懾於神臂弓的威力,蕃人並沒有伴著響起的號角再來攻城。

  屍骸處處的戰場上,突然有了一陣難得的空白,除了前幾次來攻城時倒在地上幸而未死的吐蕃人,在沒有其他活物。不過在蕃人們做出了殘殺戰俘的行動後,每一個還能動彈的身體,都會被幾支長箭從不同角度給貫穿,原本還有機會逃回去的吐蕃傷患,轉眼就給殺了個乾乾淨淨。

  儘管箭矢的數量已經嚴重告急,但王舜臣還是任由他的士兵在這件事上浪費一點,他們心中的怒氣必須得到發洩,否則就會影響到士氣,讓軍心不穩。

  而王舜臣本人,心中也有一團火氣要出來:「讓喬四先去休息,晚上我用得到他!」

  ………………………………

  野利征坐在青唐部族長之弟瞎藥的主帳中。

  不同於由禹臧花麻派出的、在木征那裡吃了個軟釘子的同僚,身為黨項豪門野利家的重要人物,又在朝中有著一個團練使職位的野利征,在瞎藥這裡得到了最大的尊敬。不但坐在帳中最尊貴的位置上,有瞎藥和他帳下的耆老一齊奉酒,甚至還能看到漢女的歌舞——這是一個有求於瞎藥的商人花了大價錢買來的。

  野利征對此安之若素,他可是受了君命來此。比起他的地位和身份,甚至在小小的青唐部中連族長都還不是的瞎藥,在他面前本是連站的資格都沒有。能讓瞎藥坐下來說話,是他野利征的為人寬厚,也是因為他想早點完成他的任務,回到山北去。

  野利征本不想出來跑腿,他最想的是領軍作戰,而不是出來給人當說客。但他偏偏不幸分在禹臧花麻手下,在卓羅和南軍司任官。禹臧花麻這個吐蕃漢子娶了宗女,被封做駙馬,又坐擁禹臧家的十萬戶口,就算到興慶府,太后國相都要以禮相迎,不是他野利征能開罪得起。

  無奈的野利征只能打起精神,跟瞎藥周旋,封官許願的話說了一通。按照出來時禹臧花麻給他定得底限,無論如何都是要保證,不能讓瞎藥的軍隊出現在渭源城——即便是瞎藥投效了過來,也不能讓他出兵——對於禹臧花麻的擔心,野利征能夠理解,瞎藥從背後捅死董裕,禹臧花麻不再提防他一手,那就是太蠢了。

  『幸好他識趣。』野利征在欣賞歌舞之餘,用眼角瞥了一眼瞎藥。他今次來見瞎藥,沒有說上幾句,青唐部族長的弟弟便毫不猶豫的接了官狀,做了大夏國的一名鈐轄。雖然有說過要幫忙出兵,但被自己拒絕後,便絕口不提。

  至此,野利征便是算是完成了他的任務,便能安安心心的坐下來看著歌舞。他曾聽說過,東朝派在秦州的專門負責招攬吐蕃人、名叫王韶的官員。把招攬了青唐部族長兄弟作為他最大的功績報了上去。現在野利征真想讓王韶看看他所招攬的這個吐蕃人究竟是什麼德行,這卑躬屈膝的奉承樣子,相比王韶也很少看見。

  瞎藥倒是沒覺得他的行為有什麼不對,作為夾在宋夏兩強之間吐蕃人,兩邊通吃才是正常的做法。對上衣食父母,他也不介意彎彎腰。而在他的心中,其實也隱隱的對王韶試圖維持他和他兄長之間的平衡很是不滿。

  而且瞎藥想要更大的地盤,更多的子民,這些漢人都不會給他。七部余族,王韶寧可補充給張香兒那個廢物,也不讓青唐部從中分一杯羹。

  一名親信匆匆走進,用著吐蕃話向瞎藥說了句什麼。瞎藥臉色頓時一變,緊張得向野利征看過來,看見野利征利一直在喝著酒,便也用吐蕃話回了兩句。

  野利征豎著耳朵,暗自冷笑。瞎藥應該想不到,他可是會說吐蕃話的。

  『原來是有名的韓岡來了!』

  …………

  被人恭恭敬敬的迎進了寨中。韓岡第一眼就看到了,身上的服飾完全不同於吐蕃、也不同於大宋的一群人。

  「是西夏人!」韓岡的一名親衛低低的喝了一聲。

  智緣腳步一停,吃驚的望了過去,看看那群人,又回頭看看韓岡。

  「的確是西夏人。」韓岡板著臉,點頭確認道。

  從那群人中投過來的視線上看,他們也是大吃一驚的模樣。這也是因為韓岡在青唐部中人望極高,誰都不會攔著他,一見到就把他往主帳請,才會就這麼給撞上了。

  智緣臉色霎時變了,不過他好歹也是經過多年修行,念了兩句般若心經,心情就逐漸平復下來。轉頭看向韓岡,卻發現他則是面帶微笑,心神凝定的樣子。

  看見韓岡的神色,智緣暗暗放下心來,只是他並不知道,韓岡越是怒氣勃發的時候,便笑得越是燦爛。卻只當韓岡現在的神情是胸有成竹的表現。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20
第23章 鐵騎連聲壓金鼓(三)

  當互為死敵的兩方在出乎預料的時間和地點近距離接觸的時候,無論是韓岡這邊還是對面的黨項人,作出的反應都完全相同。

  不待韓岡命令,他手下的親衛紛紛抽刀出鞘,衛隊中最高大的三人,齊齊搶前兩步,用自己的身體將韓岡擋在身後。而其他衛兵,則一下分散開來,圍成了一個圓陣,連周圍的青唐部族民也一起提防起來。在瞎藥居城中見到黨項人的蹤影,傳遞進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今天是自投羅網、誤入虎穴了。

  驚訝的眼神閃出了凶戾的光芒,對面的黨項人也幾乎在同時把刀劍抽出。不論是抓了還是斬了一個宋人的官員,換到手的軍功足以讓他們這等小卒混上一個好官職,緊盯著韓岡的他們,就蒼鷹見到了獵物。他們沒有像韓岡的衛隊一般,圍成圓陣,把需要護衛的重要人物圍在中間,而是頭領在前的突擊陣型。

  看到黨項人擺出的陣勢,韓岡轉頭看著瞎藥居住的主屋,如果他判斷得沒錯的話,這些黨項人的頭領當是就在屋中與瞎藥會談。

  雙方隔著十步左右的距離對峙著,空氣凝重得如同一根繃緊的弓弦。沒人會懷疑,只要場中有一點異動,一場慘烈的廝殺就要展開。在殺機凝聚的戰場邊緣,青唐部的吐蕃人比兩邊的人數加起來都多,但沒一個說得上話的主事者出頭,讓他們只能在一邊乾著急。

  「機宜!」韓岡衛隊的隊正是個三十左右的老成漢子,不算聰明,武藝只能算中上,但他對韓岡把他提拔在身邊感激頗深,故而忠心耿耿。他一邊挺刀與對面的黨項人,一面壓低聲音對身側的韓岡道:「這裡不能留了,俺們護送你衝出去。」

  韓岡輕輕敲著掛在腰上的劍鞘,危在旦夕的緊張氣氛沒有幹擾到他頭腦的靈敏。插在華美的銀邊黑漆劍鞘中的不是裝飾性的長劍,是一把良工打造的直刀。鋒快無比的刀刃能輕而易舉的斬斷手腕粗的樹幹,乃是高遵裕前日送給韓岡的禮物。

  不過若是在瞎藥成了敵人的情況下,韓岡不覺得憑著這把刀,還有他手下的衛隊能把他安全護送出去。如果瞎藥還沒有投靠到西夏一方,成為大宋的敵人,那他也沒有必要把刀拔出來。

  「別在人家家裡打打鬧鬧,像什麼樣子?把刀都收起來!」韓岡下的命令讓手下的親兵為之楞然,但韓岡沒有在意他們的驚訝,而是將身子轉了個方向,面向主宅大門:「在主人家面前,不要讓人說我們不懂禮數!」

  韓岡的話一字不露的傳入耳中,瞎藥卻站在大門前紋絲不動。聽說韓岡來了,他立刻就找個藉口從野利征那裡脫身。只是當他快步從屋中迎出來時,卻發現韓岡竟然已經出現在宅院的門前,與野利征的部屬面對了面。這一驚,讓他腦袋頓時都懵了一下。

  震驚過後,就是一陣狂怒充斥胸臆。瞎藥帶著殺意的眼神,如刀槍一般戳向陪同韓岡的一名軍頭,『怎麼讓兩邊見了面?!』只是當瞎藥看清楚,究竟是誰人把韓岡引得跟黨項人碰面的時候,他的眼神突然間就更加兇狠起來。

  韓岡從瞎藥的臉色中看出了一點名堂。回頭瞧了瞧把他迎進來的那名吐蕃人。看來前面自己是想錯了,並不是他在青唐部中的人望有多高,而應該是瞎藥用錯了人

  ——『俞龍珂的手段也不差啊。』他暗自思忖著。

  眼前的情況讓韓岡也有些頭疼。以他的經驗來說,如果在無意中碰上了他人的隱私,如果不想跟人翻臉的話,最好的做法是當作什麼都沒看見,什麼也沒聽見,給對方一個臺階下,這樣至少可以在當面含糊過去。但這個經驗,對於現在他所面對的局面,卻又派不上用場。韓岡正想著解決的辦法,注視著他的瞳孔卻一下收緊。

  從瞎藥出來的地方,又走出來一人。穿著西夏的官服的中年蕃人,帶著濃重口音的漢家官話,卻不會讓人誤聽:「原來是有貴客上門啊!」

  瞎藥被身後的聲音驚了一下,身子又僵住了。他沒想到,留下陪客的兩個親信竟然讓野利征就這麼走了出來。

  野利征出來後,第一眼就看到了韓岡一眾,暗道自己果然沒有聽錯。他身份特殊,瞎藥讓手下的人把他安穩住,但他要走出來,就算是瞎藥在場也阻攔不住。他走上前去,立刻就被他的部眾被保護起來。隔著七八步的距離,與韓岡面對著面。

  瞧著眼前在自己的城內對峙的雙方,瞎藥眼中凶光大盛,可轉眼間便又深藏下去。他本想著在宋夏兩邊走著平衡,爭取更多的利益。就像他一向瞧不起的兄長俞龍珂那樣,在大宋、西夏、木征以及董氈四家之間來回搖盪,這樣的做法,彷彿是在雞蛋上跳舞,可十幾年來,俞龍珂卻一點也沒出過差錯。

  如今輪到他自己來獨立處置外事,卻一下就變成了王見王的死局。瞎藥明白,擺在他面前的選擇只剩一條,不管是韓岡,還是野利征,總得挑上一邊。兩邊的後臺雖然都不是他能招惹得起,但事到如今,卻也沒有別的辦法了,總要得罪一方。

  韓岡打量著西夏人的使者,而對面也是同樣投來審視的目光。

  「韓機宜。」智緣的聲音自他身後響起,低低的僅有韓岡一人能聽見,「可記得徐令之子?」

  『徐令』這兩個字所能容納的含義實在太寬泛了,可能是人名,也可能是官名,還有可能是某個同音的詞藻——韓岡並不擅長猜謎,對一些典故也不甚了了,正常情況下他是猜不到智緣究竟在說誰。

  不過依照眼下的局面,智緣會提到哪一位名人,韓岡即便是用腳趾頭去想也能想得到。而從結論倒推回去,徐令究竟是哪一位,那就很容易能找到答案了。

  曾做過徐縣縣令的班彪,有著一對撰寫史書的兒女,有著一個擅長辭賦的皇妃妹妹。但最重要的,是他還生了一個更為出色、千年以來始終受人讚頌的小兒子。

  投筆從戎、遠行萬里、揚威西域的班定遠,讓千年以來的漢家士子,不吝用最熱情的詩句去讚美。班超出使西域,在鄯善國中,以麾下三十六人夜襲匈奴使節,斬首而歸,逼得鄯善王投向了中國。

  在要招攬的對象的居城中,與敵國來的使臣狹路相逢,無論是韓岡還是智緣——不,只要稍稍讀過史書——都會第一個想到班超這個名字。

  智緣多讀史書,作為一名侍奉佛祖的出家人,敢於來河湟爭取邊功,他的性子也與班超相彷彿。

  只是韓岡比智緣要冷靜得多,其中關節想得更為清楚。這裡可是關西,直通著西域。作為關中出了名的英雄人物,班超的名字和事蹟流傳甚廣,就算是蕃人,也只要稍有見識也都說出個門道來。想要夜襲黨項使者,也得看瞎藥答不答應。

  韓岡搖搖頭:「學不來的……」臉上浮現出的淺淡笑容中,有著讓人無從揣摩的深意,「怎麼也學不來。」

  智緣的眼神黯淡下去,而野利征的視線卻銳利起來。

  野利征在武藝上毫無長處,身材又不高大,刀槍弓馬都是平平,唯獨聽覺上的敏銳勝人一籌。站在七八步外,雖然沒聽到韓岡身後的和尚說了什麼,但韓岡的回話他卻聽清楚了。

  在野利征看來,漢人最大的缺點,就是把所有的異族都看作是毫無頭腦的蠻人。若他們黨項人真如漢人們說得那樣愚蠢,當年景宗皇帝【李元昊】也不可能把東朝派到關西的主帥耍得團團轉。

  野利征一向自負頭腦,當他發現了韓岡身後的那個和尚在說話時,也不把盯著他的視線挪開,便心知那禿驢是在說著自己。再配合上韓岡的回答,他頭腦中便靈光一閃,明白了他們到底再說什麼。班超的故事野利征也是聽說過的,漢人要向西開邊收復故土,總是少不了要提到班超。

  以三十六人就在一國之都中斬殺敵國的使者,野利征也挺佩服班超這樣的英雄。對比起韓岡的怯弱,更是讓他心生不屑。韓岡名氣老大,卻是個沒膽子的主,也就是漢人才會把這樣的書生當作寶貝,真的遇到事的時候,就見到真正的模樣了。

  野利征今次唯一的任務,就是把瞎藥招攬過來。本來他只完成了最低程度的工作,讓瞎藥不去摻和渭源堡的戰事。不過現在既然有宋官來找青唐部族長的弟弟,又正巧正面撞上,這對禹臧花麻交待下來的任務,實在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只要殺了韓岡,瞎藥還能往哪裡去?

  想到這裡,野利征隨即上前幾步,用笑容迎上韓岡的雙眼,像老友見面一般打著招呼、行起漢禮,心中則是一片殺機:

  『想做班超?我也一般兒想做啊!』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21
第23章 鐵騎連聲壓金鼓(四)

  「在下野利征,見過韓兄。」

  走出保護圈,孤身面對著韓岡和他的護衛。野利征毫無懼色的自報家門,行禮如儀,一套禮節做得比大宋官場裡的武官都要標準。

  拱手作揖間,野利征心中有著隱隱的得意。他知道眼前這位年輕的東朝官員正陷入兩難境地,從禮節上講,韓岡應該回禮。以野利征對東朝官員們的瞭解,粗鄙不文的武夫故且不論,那些漢人中的士大夫,可以自高自大,可以目空一切,但從小養成的習慣,讓他們不會在禮數上稍有疏失——並不是他們真的對人有敬意,而是不想有失身份體面,更是因為自負於自身的教養。

  可現在梁相公正率舉國之兵,猛攻關西四路,而禹臧花麻也正受命猛攻渭源堡,他野利征來見瞎藥同樣是為了眼下如火如荼的戰事。這樣的情況下,來找瞎藥求援的韓岡,又怎麼能跟他野利征以禮相見?

  而且兩人都是為了同一個目標而來,在目的上與野利征勢不兩立的韓岡,又怎麼可能在包括瞎藥在內的這麼多人眼前,跟自己禮尚往來?——野利征很清楚,他們黨項人從來不在乎這些場面上小事,但漢人朝廷卻對此極為看重,歷年來,來國中出使的宋國大臣,只要說錯了話、做錯了事,失了他們朝廷的體面,回去後肯定會受到責罰,而能堅持,則會受到嘉獎。

  韓岡果然如野利征所料,愣在了那裡。雖然他立刻就反應過來,卻也並沒有當即上前,而是將視線投向野利征身後。

  野利征回頭一看,發現自己的護衛們手上還都拿著刀劍。他轉眼便明白了韓岡在顧忌什麼,心下暗笑『果然是個無膽之輩。』擺手示意手下跟韓岡的護衛們一樣都將兵器收起來。

  見到野利征把,韓岡方才推開擋在身前的親衛,走上前去,跟西夏國為了撬牆角才派來的使臣見禮。

  「野利兄,韓岡有禮了。」

  韓岡和野利征互相致禮後,場中劍拔弩張的氣氛便被化解了不少。原本還擔心著兩方會在城中拚個你死我活的青唐部部眾,終於都齊齊鬆了口氣下來。

  自立國後,西夏就向大宋稱臣。不管兩國之間的戰爭打得有多麼慘烈,這份君臣關係卻沒有變化。在名義上,西夏國主也要大宋來冊封,而實際上,當西夏國換了主後,東京都會派一名使臣帶著冊封制書到興慶府去。故而兩國朝臣之間的上下關係,便不能按照官職品級來定。不比宋遼,互相之間能互稱南朝北朝,使得兩國官員可以依照品級官位來確定高下。

  故而韓岡跟野利征兩人互相行禮說話,一句也不提各自的官職,只當是沒有官身的普通人相見。而他們的這種態度,在周圍人看來,也隱隱的代表了兩人暫時都不想提及宋夏之間方興未艾的戰事,並把架在兩人面前的矛盾先擱置到一邊。

  韓岡不去面對現實,去解決眼前的敵人,沒有一點破釜沉舟的膽量,讓智緣的眼底透著深深的失望。他早在王安石口中,就聽說過韓岡的名號,還有韓岡在為官前的一番作為。王安石將韓岡比之為舊年以劍術、膽略著稱於世的張乖崖,不吝讚許,讓膽魄過人的智緣對韓岡渴求一見。而當他到了古渭後,儘管在初見面時,有些不愉快的事,但隨著與韓岡熟悉起來,兩人的關係也漸漸好轉。

  只是智緣沒有想到,真正遇到大事後,韓岡卻暴露了見小利而忘命、幹大事而惜身的真面目。局勢已經惡劣到了這步田地,他卻連作班超的覺悟還沒有。空負著偌大的名頭,到最後還是只能跟著西賊說些不著邊際的閒話。

  在另一側,瞎藥也在望著場中開始寒暄起來的韓岡和野利征,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宋夏兩國官員見面的場景。

  瞎藥過去曾經在他的兄長那裡,見識過該如何接待宋夏兩國的使者。他雖然沒有從中學到多少他兄長的圓滑手段,但瞎藥明白到,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能讓兩家在自己的領地上正面相遇。只要不把事情當面戳破,就算風聲吹得再響,來自兩家敵國的使節,也會裝作不知道對方的存在。

  可是一旦雙方面對面的接觸後,就無法再裝做對方不存在。近在眼前的現實,讓瞎藥只剩下了二選一的權力。他很清楚,別看來自宋國和夏國的兩名大臣正彷彿多年老友一般,笑瞇瞇地說著漫無邊際的廢話,但等他們脫身出去,肯定轉眼就會反手就砍上對方一刀。

  不過不管智緣、瞎藥,還有在場的近百人此時心中有著什麼樣的想法,是驚濤駭浪,還是水波不興,都沒有打擾到韓岡和野利征兩人之間俗套的寒暄。

  野利征當是讀過一點詩書,跟韓岡說起話來,也是咬文嚼字:「韓兄少年英雄,名震關西。今日一見,卻比傳言更勝十分。」

  韓岡搖頭自謙,「虛名而已,其實難副,卻讓野利兄見笑了。」

  「韓兄聲名赫赫,怎能說成是虛名,就算在下在國中,也是時常聽說過韓兄的才能手段。」

  「野利兄謬讚了,韓岡愧不敢當。」韓岡謙虛不已,但臉上綻起的笑容,卻好似已經把這些奉承話照單全收。他對野利征歎了口氣,道:「在下與野利兄一見如故,只可惜僅有今日一面之緣,當真是遺憾啊……」

  韓岡的話聽在耳中,滿是示好之意。野利征心底暗嘲,嘴裡卻輕鬆的笑道:「若是兩家言和,罷兵收手,當能與韓兄把酒言歡。」

  韓岡仰天搖頭,長聲而歎,「一別之後,難有再會之日,把酒言歡,惜為井中水月。野心不收,戰事難止。也只有等到明年今日,野利兄的墳頭上,韓岡再以美酒相贈了。」

  歎息聲中,韓岡右手一動,嗆啷一聲響,腰間長刀已然出鞘。野利征還沒有從韓岡的話中反應過來,只見韓岡振臂急揮,一道弧光便閃過他的頸項間。

  先是一條細細的紅痕,滲出了一滴血珠,下一個瞬間,紅痕擴大為裂縫,鮮紅的血液從創口處噴薄而出。

  一刀將野利征的脖子砍去了一半,韓岡輕捷的連退數步,就這麼乘勢回到了自己的護衛中間,把噴泉般狂湧而出的血水全都避讓開去,不讓青色外袍沾上半點血跡。

  從拔刀,到橫斬,再到退回,韓岡一連串的動作如行雲流水,沒有絲毫滯礙。可見他這並不是頭腦發熱的行動,而是經過深思熟慮,考慮了每一個動作的細節,才能做得如此順暢無比。

  回到人群之中,韓岡對目瞪口呆的智緣又歎了口氣:「我就是個急脾氣,果然還是學不來班定遠的本事,怎麼都等不到夜裡……」

  智緣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韓岡翻臉勝過翻書,前面還稱兄道弟,現在就只能聽到野利征簌簌的血液噴射聲。

  場中靜如寒夜。周邊一圈近百人都愣在了那裡,眼睜睜的看著野利征就這麼站著死去,震驚於韓岡下手之狠絕。

  驚愕欲絕的表情被凝固在臉上,野利征身子僵直,任由渾身的血液一波波的從創口處噴出。在被韓岡切斷了大動脈,失去血液供給的一瞬間,他就已經喪失了意識,只是不知為何還沒有倒下去,但隨著噴湧出來的血液越來越少,他的生命氣息已經漸漸消逝。

  「瞎藥!你還等什麼?!」韓岡一聲暴喝,擊碎了死域般的寂靜。

  瞎藥聞聲渾身一顫,視線從野利征脖子上的創口挪到韓岡臉上。瞪著他的雙眼中,滿是森森寒意,如風刀霜劍深藏其間。雖然瞎藥一向桀驁不馴,可他眼下被韓岡這麼一瞪,卻騰不起半點反抗之心。韓岡的一刀,已經斬斷了他的一條前路,他只能沿著剩下的一條路繼續走下去,沒有別的選擇。

  回過神來的瞎藥,抬手指著野利征的護衛,用足了氣力狂吼道:「殺了這群黨項狗!

  片刻之後,十餘具屍首堆在院外,韓岡被請進了主廳中,高高居於上首,而瞎藥跪伏在了地上,向他請罪。

  等著瞎藥一番磕頭認錯,韓岡終於搖頭,「巡檢何罪之有?黨項人賊心不死,意欲遣細作說服巡檢作反。巡檢忠心耿耿,不為所動,將其盡斬。這些都是巡檢的功勞,」

  瞎藥愣了,抬頭上望。卻見韓岡正俯視著他,一雙眸子幽深難測:「難道我說錯了嗎?」

  瞎藥乾嚥了口唾沫,韓岡幽暗的眼神,攝人心魄,讓他心驚膽戰。現在被這雙眸子盯上,青唐部的這位大酋不敢有任何違抗。而且韓岡這的話分明是為他著想,瞎藥也不會蠢到拒絕:「機宜說得是,事情正是如此。」

  韓岡展顏笑了,「既然巡檢對朝廷忠心耿耿,眼下渭源堡被困,巡檢當是該有所表示才是。」

  瞎藥以額貼地:「只等機宜吩咐。」

  一個時辰後,近千蕃騎衝出了瞎藥所控制的幾條谷地,蹄聲隆隆作響,直奔西方而去。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22
第23章 鐵騎連聲壓金鼓(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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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舜臣坐在城頭上,緊抿著嘴望著城外的一片火光。

  一名親兵正幫他裹著大腿上的箭傷。雖然中箭的位置是因為沒有,但隔著套在外袍內的兩層重絹,他所中的一箭只不過入肉一寸而已。而且有重絹隔著,箭頭上的鏽漬汙物也沒多少沾到傷口。

  取出箭頭,用鹽水洗過,塗上止血的傷藥,甚至不用縫上傷口,直接就包紮了事。王舜臣的親兵都是在療養院經過培訓的,甚至有一個是從護工直接被調職,皆有一定的急救術水準,處理王舜臣腿上的箭瘡,完全是遊刃有餘。而現在他們奉了王舜臣的命令,大部分都在戰地醫院中幫忙處理傷病,為王舜臣去爭取士兵們的好感。

  不僅是王舜臣的親兵,韓岡的、王韶的、高遵裕還有趙隆、王厚他們的親兵,每一個都是在療養院中學習過戰場急救。秦州那邊王舜臣並不清楚,至少在古渭,讓親兵學點醫術都成了一股風潮。經常上戰場,身邊有幾個懂點醫術的親信,上陣時也可以安心一點。而且還有就是跟王舜臣一樣的想法,在軍中,醫生總是最受人尊敬,親兵在士卒們中間結下善緣,對將領來說也是件好事。

  就像現在的王舜臣,他雖然夜襲失敗了,自己還中了一箭,但士兵們依然保持著對他的敬意。一方面是他王舜臣有著秦鳳路中能跟箭神劉昌祚一教高下的箭術,另一方面,也就是他的親兵為他建立起來的人望。

  『但終究還是吃了虧!』王舜臣不忿氣的捶著城牆。

  方纔出城劫營時,王舜臣完全沒想到以吐蕃人的頭腦,竟然能提前猜到並設下埋伏,害得他不得不狼狽退回城中。不過他還是成功的把絕大多數跟著他出城作戰的士卒都帶了回來。

  在最後的一段道路上,王舜臣展露著如鬼神一般的武勇,領著四十多名強弓手攔道而立,藉著微弱的星光,對著緊追上來的吐蕃人一陣迎頭激射。在夜中依然精準如神的射術,用箭矢換來了一聲聲慘叫,嚇退了追兵,讓王舜臣施施然的回到城中。

  王舜臣所率領的這四十名強弓,是從手下千名將士中精挑細選出來,射術皆為一流。靠著他們最後時刻的精彩表現,還有他守護著傷患們的親兵,使得城中的士氣猶存。另外,他在夜襲前,還從黨項人那裡騙來了一批箭矢,讓自己的手上,多了一份守下去的本錢。

  王舜臣很感激曾經在他面前聊起過歷代知名戰例的韓岡和王厚,今夜的計畫就是模仿張巡守睢陽的戰例而來。乘著月色晦暗,把一束束草人垂下城牆,騙來了一批箭矢,直到最後因為太過貪心的緣故,沒有將之及時回收,讓敵軍發現了破綻,臨時造出了一批火箭,燒掉了十幾束草人。

  儘管有所損失,但最後弄到手的箭矢,也有近萬支之多,相當於每名士兵都能分到十支箭。想到這裡,王舜臣心中釋然了,今夜總算沒白費氣力,明天也可以用這些箭矢給城外的西賊點顏色看看。

  王舜臣對城外的敵軍營地重重哼了一聲,想要攻破他的城池,也顯得看看他手上的長弓答不答應。

  …………………

  夜色中,韓岡和智緣各自坐在一張小馬紮上,兩人面前的火堆,驅散了九月山中的肅肅寒意。他們以及瞎藥和他的一千兵,現在剛剛向西走了有六十里的。這個距離,如果一開始走的是官道,現在就應該已經出現在渭源堡下。

  不過瞎藥和韓岡都沒有直接救援渭源堡的意思。前面韓岡從王惟新那裡已經聽說了,王舜臣正被困星羅結城。如果能幫王舜臣解圍,再順勢堵住大來穀的賊軍退路,來個關門打狗,今次一仗就不會有懸念了。

  渭水上游流域的山路眾多,就算不走官道還是有其他道路能通往星羅結城。解救星羅結城中的王舜臣,接著封鎖住大來谷,是韓岡和瞎藥的如意算盤。

  瞎藥和韓岡都是謹慎的性子,還沒出發就已經派了得力人手去探查道路,現在有的繼續向前試探,有的則是回來報信,至少在他們已經探查過的地方,不需要擔心黨項人的伏兵。

  現在韓岡正追求著更多的戰功,能讓他能早日轉官。如果他是仰仗王韶鼻息而任官,那他最好也是最穩妥的選擇就是去渭源堡。但韓岡自認他與王韶更接近於志同道合的盟友,便不會在乎這些小事。

  「不知機宜為什麼要把今次的功勞讓給瞎藥。」智緣拿著根粗樹枝挑著火堆,把火撥得更旺上一點。他的聲音中多了幾許恭敬,韓岡的今天對付野利征的手段,讓他歎為觀止,但他還是不明白韓岡的用心,「機宜方才一刀,不讓昔年班定遠,此功若是報上去,天子和王相公必然喜歡。」

  「一切以穩定為上,把功勞給他,就是讓他繼續臣服與朝廷,也更容易調兵……不如此,如何能救得出王舜臣和王安撫?」

  這個功勞韓岡並非不想要,如果是在還沒有決定歸屬的蕃部中,遇上西夏使節,韓岡定然會直接了當的一刀斬了,隨之而來的功勞他也會樂於接受。

  但自從古渭之戰後,王韶和高遵裕軟磨硬泡而來的俞龍珂瞎藥兄弟倆,就已經被視為大宋的臣子。瞎藥作為宋臣,其搖擺不定的態度肯定會連累到推薦他的王韶等人。一旦韓岡在瞎藥城中斬殺西夏使者的消息傳出去後,他和王韶不會被褒獎,而是會被追究之前欺君的罪過。

  「所以這個功勞只能讓給瞎藥來領了。」韓岡也跟著智緣撥了下火堆,讓其保持在現在的火勢上。接著對智緣道,「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早起。」

  …………………………………………

  大約四千左右禹臧家戰士,正重重圍困著駐紮了大軍的營寨。而三里外的渭源堡,也有近兩千人在圍攻。不過他麼點兵力根本不夠用,吐蕃人不擅長攻城,一隊騎兵衝上去,射過幾箭,再退下來,這就算是完成了一次進攻。沒有足夠的人數,眼下能做到的進攻就只剩下這一種。

  看到他帳下士兵的種種醜態,禹臧花麻放棄了破城的幻想。開始盤算著該如何才能順利的退兵。

  名將的基本條件是知進退。何時該進、何時該退,進退時機能瞭然於胸,不為眼前之利所迷惑。做到這一點,就可以去爭取名將這個稱號了。

  禹臧花麻自認還算不上是名將,但他在戰場上對進退時機的把握還是很有一套。試探性的攻了一天,一舉攻破營寨和城堡這等美事,他不會去幻想,但連城防上的破綻都沒找出一處——更確切點說,上面的破綻不是他手下的幾千兵能利用得上的——這讓禹臧花麻徹底放棄了在渭源堡這塊肥肉上咬下一塊的念頭。

  雖然並不太清楚分據在營寨和渭源堡中的兵力究竟有多少,可能很多,也可能很少,但禹臧花麻無意去用人命去賭一把。梁乙埋命他出兵河湟,他已經做到了,不必在繼續為梁乙埋拚命。

  禹臧花麻不會把自家在國中以之立足的本錢,丟在對他來說毫無意義的渭源堡下。如果他丟掉了對他道命令俯首貼耳的上萬精兵,禹臧家頓時就會從國中排在前五的豪門,淪為人見人欺的雜碎。而且禹臧家跟董氈的仇怨極深,若是聽到他們傾巢出動的消息,不趁機來攻上一次,除非董氈突然變成了吃齋念佛的賊禿。

  而且瞎藥那裡也可能會有變數,禹臧花麻不會把希望全數寄託在一個說客身上,更確切地說,他本就不相信野利征能夠成功,僅僅是隨手布下閑子而已。

  他最希望的是能收到星羅結城的捷報,但到現在為止,也只傳回了一切順利進行中。禹臧花麻心知事情不對,當即便萌生了退意。

  「該退了。」找來了領軍的將領,禹臧花麻說出了自己的命令。

  他在他的部下中有著極大的權威,禹臧花麻很容易就驅動了他們為自己服務。有著外來的幫手,一切便處理得得井井有條,不見一絲慌亂。

  一場戰事虎頭蛇尾,不過對雙方來說,他們最初的目標都已經達到。王韶要的是別羌星羅結的腦袋,而禹臧花麻則是想著應付一下朝廷。而論起損失,如果只算眼前雙方都差不多,攻城和守城雙方都損失了近三百。而星羅結城裡的王舜臣那邊,只要城池未破,傷亡的人數最也只會提高上一倍。

  沒有吃大虧,已經可以酬神拜佛了,可王韶還是高興不起來,因為從禹臧花麻能出現在武勝軍,有一件事已經可以確定——那就是木征倒向了西夏,否則禹臧花麻絕不會來去得如此輕鬆。

  這是王韶在河湟與西夏人的第一次接觸,可以預見的是,這絕不是最後一次。在日後攻打木征,懾服董氈的過程中,必須留上一隻眼睛盯著被北面的蘭州。

  遲早要分出個勝負來。

  不論是王韶,還是禹臧花麻,此刻都有了覺悟。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23
第23章 鐵騎連聲壓金鼓(六)

  【回到家都是十一點了,好不容易才趕出一章來。實在不行了,下一更等白天再趕。】

  目送著圍堵在城下的敵軍一點點的遠去,王韶心神略略鬆弛下來。號角聲彷彿還在耳邊迴響,但城下已經空空如也。王韶暗暗讚著禹臧花麻說放下就放下的決斷,換作是其他人來領軍,大概都是得撞得頭破血流後才會收手。

  儘管他還擔心著王舜臣和他的一千餘名被困於星羅結城中的士兵。也準備從城中挑出千人左右的精銳,緊追在撤走的敵軍背後,讓他們無力順勢攻打星羅結城——禹臧花麻撤退的原因,讓人頗費思量。王韶想到的幾個答案都有道理,讓他難以確定——不過現在,王韶只想好好放鬆片刻。

  但王厚卻很快打破了他的幻想,他匆匆帶著一人走上城頭。王韶認得他,卻是韓岡的親信。禹臧花麻撤圍,與古渭的聯繫已經恢復了暢通,信使進城也沒什麼好驚訝。

  「玉昆到底怎說?」等他行過禮,王韶立刻問道,「可有援軍?」

  親信點點頭:「有。機宜已經說動了瞎藥巡檢。」

  苗授穩守的營盤,還有王韶主持的渭源堡,都在禹臧花麻所率領的吐蕃大軍的攻擊下,穩穩的守了下來。即便是在攻勢最為猛烈的時候,王韶都沒指望過援軍。

  他本以為要來也是俞龍珂先來,青唐城離古渭寨只有三四十里,以高遵裕和韓岡的手段,當能把俞龍珂那隻狐狸從洞裡給逼出來。

  王韶卻完全沒想到,韓岡在來渭源的半道上就聽說了消息,直接轉去找更為接近的瞎藥了。不過瞎藥比他的兄長更為不馴,要讓他火中取栗,難度比牽出一隻老狐狸要難得多。出兵跟禹臧花麻敵對,瞎藥從俞龍珂那裡學來的隨風而倒的態度,已經變得更為傾向於大宋。

  「韓玉昆是怎麼說動的瞎藥?」王韶幫他的父親問出了想問的話。

  信使便把韓岡做的事,從頭到尾、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通。王韶和王厚雖然已經對韓岡的行事風格習慣了,但他直接斬掉了野利征,還是讓他們吃了一驚,而對韓岡放棄了一樁能讓他名揚朝中的大功,也頗為感佩。

  「玉昆幫了大忙啊。」聽完之後,王韶便喃喃的說了一句,隨即他猛然抬頭,對王厚道,「快去把苗都巡找來,今次得讓禹臧花麻來得去不得!」

  ……………………

  日出之後,城頭上的空氣中,仍瀰漫著火炬燃燒後的焦灼味道。等日上中天,過了半日都還沒有消褪掉。空氣中的灰塵,將前幾天天頂上澄澈如水的藍色,染上了一層曖昧的渾濁。

  王舜臣閉著眼,靠在雉堞上假寐著。夜戰一場,城上城下都是累壞了。吐蕃人的兵力也只有王舜臣的兩倍,昨晚一起熬夜,沒有誰能休息下來。不僅王舜臣這邊累得夠嗆,今天城下的敵軍也沒有繼續進攻。

  只是就算是攻來,王舜臣也是半點不懼。按照正常的戰力交換比,兩千多蕃兵也就勉強能跟一千精銳禁軍相抗衡。若不是顧忌他們都是騎兵,而且攻打渭源堡的主力隨時可能回返,王舜臣早就派人出城去野戰了。

  王舜臣的一個識字的親兵,在他身前秉報著昨夜的損失,「昨夜出戰者有兩百零三,有四十二人沒有回來。剩下的重傷病三十餘人,都不能在短時間內重新上陣。」

  王舜臣臉色如同頭頂的天空一樣陰沉,跟隨他出城突襲的只有兩百人,沒能回返的就有四十二人,而且現在躺在病床上的,還有三十多人。他帶出去夜襲的,都是精銳中的精銳,不成想損失竟然如此之慘。

  王舜臣閉著眼睛,親兵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猶疑中,聲音便停了下來。

  「怎麼不說了?」王舜臣一下睜開眼問道。

  親兵連忙對王舜臣繼續說道:「箭矢還有一萬兩千餘支,已經集中起來,分配給擅長箭術的人。不過守城的器具就沒有辦法了。」

  城中箭矢極度緊缺,加上沒有油料,沒有木石,連燒水的柴草都不多,守城的器具更是欠奉。宋軍雖然善守,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缺乏足夠的守城物資,王舜臣也只能讓他的手下,做好與吐蕃人在城頭上硬碰硬的準備。

  王舜臣心中很是納悶,他這裡又不是大來穀那樣的交通要道,也不是藏著有多少金銀財帛,本就是做空空蕩蕩城池,蕃賊怎麼會緊咬著不放?吐蕃人也好,黨項人也好,他們打仗都是為了搶錢搶糧搶女人,什麼時候也不會去做虧本生意。

  但王舜臣卻發現他如今所面對的,都是有組織的精銳,堅韌性上比起尋常蕃人要強出許多,所以他很吃驚:『他們究竟是什麼人?』

  地面上傳來的隱隱震動打斷了王舜臣的猜測。他一躍起身,向東望去。只見塵煙揚起於天際,如霧氣一般遮掩了東方山巒中的谷地,隔了一陣後,數以千計的騎兵出現在他的眼前。

  號角聲起,千軍萬馬踏地而來,聽在城內守軍耳中,便宛如勾司人的鎖鏈在悉悉作響。

  圍在城外的敵軍一下多了近一倍半的人馬。城頭上,人人慘白了一張臉,原本就是被圍攻的狀態,已經漸漸不支。現在又多了一彪生力軍,讓他們完全失去了信心。

  王舜臣看著神色變得麻木起來的下屬,心底的一番狠厲之氣勃然而起,「不想死的都給俺聽好了!蕃人不過才六七千人馬,什麼時候蕃賊不到守軍十倍,就能破城的?!都給俺打起精神來!」

  他高聲吼著,毫不猶豫地說著瞎話:「沒有人想被人說褲襠裡的兩個蛋,被蕃人嚇縮了去吧?別丟了關西漢子的臉。守住今天,王安撫明天肯定會帶援軍來!」

  ……………………

  圍攻星羅結城的西夏營寨中,禹臧花麻自馬背上跳下。幾天下來積攢的疲累,絲毫沒有影響到他動作的矯捷,倒是騰起的煙塵,讓他咳嗽了幾聲。

  儘管已經從渭源堡下撤軍,但禹臧花麻並不是要立刻順著大來穀,撤回到鳥鼠山西側去。他雖已經達到最初的目的,可今次勞師動眾,甚至還向木征的弟弟許願贈禮,卻連一座城也沒打下來,這等白跑一趟的事,禹臧花麻沒打算去做。

  出兵勞而無功,做了一次虧本生意,定會大傷軍心士氣。禹臧花麻心知手下的一眾小蕃部的族長,跟隨他出戰,目的是為了財帛女子,可不是什麼忠義。如果不能槍些東西回去。賊不空手這四個字禹臧花麻沒聽說過,即便聽說過也不會用到自己的頭上,但他的想法卻是與這四個字正巧相合。打不下渭源堡沒什麼,但連星羅結城都打不下,那就太丟臉了。

  禹臧花麻下馬,幾名禹臧家的將領隨即跪倒在他面前。臉貼著地面,頭不敢稍抬,帶著深深的愧色,向禹臧花麻請罪。

  禹臧花麻居高臨下的盯著他們的後腦勺,眼神中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憤怒。

  一開始禹臧花麻就沒有幻想過能順利的攻下渭源堡,能把星羅結城攻下來,就已是不虛此行。但他沒想到,他留下的人居然無能如此。他都把本部的精銳都交給了他們幾個,自己則是帶著附庸部族的聯軍堵在渭源堡。以近三倍的兵力攻打一座殘破不堪的小城,城中又是孤軍,竟然到現在也沒有一個結果。

  「你們愛跪就跪著好了,試試看能不能把星羅結城給跪下來。」禹臧花麻狠狠地丟下一句,大步走進主帳中。

  幾個將領抬起頭來,面色如土,他們想不到禹臧花麻會如此憤怒。這讓他們一時失了方寸,不知該做什麼為好。不過很快禹臧花麻的親衛走出來,把他們喚了進去。

  「說,你們還需要多久才能把那座城給打下來。」禹臧花麻虎著臉問道。

  帳中安靜了一會兒,一個猶猶豫豫的聲音響起:「……一天。」

  禹臧花麻隨手拿起手邊的一個茶杯砸了下去,「哪來的一天?!」

  他撤退時以一千精銳守著後路,讓王韶無法近距離的追擊。從中爭取到的時間,禹臧花麻想著用來一舉破城。但他爭取來到時間也是有著時限,王韶絕不會丟棄星羅結城中的士卒。禹臧花麻對被封鎖在城中的士兵數量有所瞭解,足足三個指揮,上千人的兵力,王韶絕對損失不起。就算道路被死死堵住了,他也肯定會從其他地方設法繞路趕來救援。

  按照禹臧花麻的計算,在王韶的追逼下,他只有一天不到的時間。如果半天之後,他還不能攻下星羅結城,剩下的選擇就只剩飲恨而退這一條路。

  剛剛繼承了禹臧家族長之位的禹臧花麻絕不會讓自己名字,跟失敗連繫在一起。他陰冷的視線如毒蛇信子般舔著一眾將領的臉,盯著他們的心臟一陣陣的抽緊。

  只聽得這位吐蕃大酋的聲音,冰冷得能把九月變成臘月,「三遍號角之後,若是再攻不上城頭,皆斬!」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24
第23章鐵騎連聲壓金鼓(七)

  【工作關係,天天晚歸,一更已經是竭盡全力了,睡眠時間少得太多也吃不消,還請各位能諒解。不過這種情況只是偶爾,大概明天就能好轉。】

  天上一輪黯淡的太陽還未有落山的跡象,但持續了數日的城池攻防戰,始終未有停歇的廝殺聲,到了現在,到了此時,終於從城下轉移到了城頭上。

  伴隨著從城外的一面白色大纛下傳來的蒼涼悲愴的悠長號角,數以千計吐蕃戰士如同一群群螞蟻,舉著架架長梯,瘋狂的衝向了城牆。

  城牆上的西軍將士,目瞪口呆的看著吐蕃人完全有別於之前多次進攻的瘋狂。只有一丈高的牆體,僅僅是一條最原始、最簡陋,甚至沒有多少使用價值的防線。。。以蕃人的手藝都算得上是粗製濫造的長梯,只要設法送到城牆下豎起、架上,便是一條最簡便易行的上城通道。

  吐蕃人在號角聲的催促下,憑藉著上百條長梯,在短短半個時辰之內,就已經三次衝上了城頭。沒有壕溝,沒有馬面,沒有羊馬牆,星羅結城的城牆牆體在宋人看來,就是一個城防工程上的最典型的反面教材。

  前日,苗授和王舜臣就是明欺著這座城池城防的脆弱單薄,輕而易舉便攻入了城中,殲滅了星羅結部的主力。無論是苗授還是王舜臣,在這過程中,都沒有少嘲笑過星羅結部的築城水準。而如今,換作了王舜臣來鎮守這座城池,原本城防上讓他謔笑不已的許多缺點,現在卻成了他現在的致命傷。。。

  如果有壕溝阻隔,賊軍根本沖不到城下,如果有向外凸起於城牆牆體的馬面,就可以從左右交叉射擊攻到城下的敵軍。如果有羊馬牆,便是有了上下兩重立體防線,蕃賊根本上不了城頭。可現在,無論守禦在星羅結城中的西軍將士,拚命射出了到底多少箭,都無法阻止吐蕃戰士們的衝鋒。

  在禹臧花麻的親自押陣下,吐蕃人的這一次進攻,就如同衝破堤壩的洪流洶湧而來,而城頭上射下去的長箭,僅僅是絕望下投入洪水中柴草,非但不能堵上缺口,反而是浪費寶貴的資材。

  城牆防線的脆弱,守城物資的匱乏,使得城頭上缺乏任何一種行之有效的反制手段。。。城中的士兵不得不與與攻上城頭的吐蕃人,展開了面對面的廝殺。

  一名西軍戰士大喝著挺槍直刺,一聲悶響之後,槍尖沒入了心口,搠死了正要衝上城頭的蕃人。但下一刻,刀光自下飛起,一招便斬斷了尚未來得及收回的長槍。西軍戰士連忙後退,隨即翻上了城牆的蕃人卻蹂身而上,長刀揮舞,頓時劃斷了頸項。可緊接著,還沒來得及炫耀一番、尋找下一個對手的蕃人,便被一支呼嘯而來的鐵簡,輕易的抽碎了腦殼。

  這樣的場面,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城頭上出現。一刀一劍的搏殺,是血淋淋的生命交換。。。吐蕃人在禹臧花麻的催逼下,拼了命往城牆上衝,而守城的漢人這一邊何嘗不是為了自己的生命,而在拚死抵抗。

  城牆之上,紅色的將旗仍在獵獵飛揚。大旗之下,王舜臣深深吸了口氣。吸氣聲綿長不絕,如巨鯨吸水一般,把九月山中的涼意隨著空氣一起壓進了著了火一般的肺中。

  因常年使用而被磨得發亮的黑色牛角扳指,牢牢卡著長箭,穩定的搭在了弓弦上。緊握弓臂的左手向前推開,右手同時向後扯動弓弦,上百斤的力道灌注於弓身,一張三尺長弓張開如滿月。

  吐氣開身,右手鬆開弓弦,嗡嗡的一聲弦響,長箭閃電般的飛了出去。弓弦仍在劇烈的振顫,一聲變調的慘叫,就從數丈外破空響起。。。

  一名高達六尺近半的吐蕃戰士,本來正揮舞著一柄如輪巨斧,獨立對抗著五名守軍。過人的武藝和超乎想像的神力,不但讓他在對戰中絲毫不落下風,甚至還能狂吼著箭步衝前,將一名閃避不及的對手劈頭砍成兩截。但在一道流光閃來之後,這名持斧高手便捂著右眼栽倒在地上。他一陣陣的抽搐著,白色的箭翎在指縫中顫動,露在外面的一尺箭桿證明了王舜臣射出的長箭,有三分之一以上透過眼窩,紮進了他的頭顱中。

  一箭射翻了一名應當有著豪勇之名的吐蕃戰士,王舜臣面無得色。他連自滿的時間都沒有,也無暇去確認戰果。。。吃力的喘了口氣,右手從腰間一抹,又是一隻長箭跳出腰間箭囊,出現在他的掌心中。用著右手大拇指上的牛角扳指扣箭搭弓,他視線移轉,又瞄準上下一個目標。

  在外人看來,已經是快得驚人的射擊速度,卻讓王舜臣狠狠的吐了口吐沫。原本一呼一吸之間,就能射出三四箭的急速,現在已經降到了一半都不到。

  王舜臣從左手持弓換到右手持弓,又從右手持弓換回左手持弓。兩隻手來回張弓,把他左右馳射的驚人箭術表演得淋漓盡致,但他就算這麼做,也來不及回復雙手手臂中逐漸消耗掉的力量。曾經急如一曲《破陣子》的錚錚弦聲,如今已經變成了《八聲甘州》,眼見著就要往《聲聲慢》掉下去。。。

  不過王舜臣的神箭依然保持著足夠的威懾力。他已經放棄了以普通的吐蕃士兵為目標,而是瞄準了攻上城頭的蕃人中最為勇猛的戰士,一箭射去,便給他帶走一條的性命,就是禹臧花麻也要痛哭流涕。

  一聲聲弦響,換來了一聲聲慘叫,雙臂的酸痛只拖延了王舜臣射擊的速度,卻並沒有影響到箭矢落處的精準。相反地,隨著體力的逐漸下降,王舜臣射出的長箭越發的準確起來,每一箭都直奔雙眼和喉間而去。如果說王舜臣氣力完足的時候,他射出的長箭能把幾丈外一隻蟑螂釘在地上,那現在,他已經能把蒼蠅蚊子送到牆上作壁畫。

  十幾年來千錘百煉的箭術,讓王舜臣幾乎變成了一樁殺神,西夏人幾次衝上城頭,都靠著他的一支支如有神助的精準長箭,來力挽狂瀾。。。

  『竟然已經到了主帥都要上陣博命的地步了……』

  王舜臣的活躍維持住了戰線和士氣,但在這同時,也讓許多有點軍事頭腦的官兵,唉歎起眼下形勢的不妙。

  嗚嗚的號角聲還在鳴響,就在衝上城頭的一群蕃人漸漸被逼的難以立足,正要被趕下城去的時候。一根粗大攻城檑木,被幾十人合力抬了過來。城頭上還在激戰之中,無暇去理會他們。而他們到了城門處,便開始用著檑木去敲打著並不結實的大門。

  從城門處傳來的轟轟響聲,讓城頭上的守軍動作為之一滯,給了吐蕃人一絲喘息的機會。。。王舜臣正打算衝過去把抬著檑木的士兵全都射下來,可就在王舜臣所處的這段城牆處,七八名蕃兵一齊翻上了城頭。

  這幾人的身材體格都遠遠勝過普通的士兵,身上的裝備也不是普通人能所有。皮甲、頭盔、鋼刀,都是必須有著不低的身份,才能被分配得上。

  剛剛站定,一名高大的蕃人便呼喝著當先撲了上來。王舜臣漫不在意,彎弓一射,便是一具屍體仰天躺倒。而他的親衛們也都紛紛衝上前去,與這幾個準備斬將奪旗的蕃人廝殺起來。

  前方雖然受到的阻礙,但後續的蕃兵都跟著翻上了城頭,轉瞬間,在這一段城牆上,暫時形成了敵強我弱的態勢。。。王舜臣站在他的將旗下堅守不退,用盡了最後的氣力拉弓射箭。他很明白,一旦他和他的旗幟被逼下城牆,便是兵敗如山倒的局面。而只要他的將旗還在城頭上飄揚,城中士兵便都有了主心骨,能堅持到最後一刻。

  但蕃人這一波衝上城頭的攻勢,頓時讓王舜臣以及他身邊的親衛吃到了壓力之苦。很明顯,這些蕃人的目標都是以王舜臣和他身後的將旗,城牆上的其他幾處防線的攻防戰雖然重新激烈起來,但實際上那幾處的熱鬧,都是為了不讓王舜臣在短時間內得到支援而展開的。

  刀光閃了幾閃,刁鑽的刀術出奇的犀利,王舜臣的幾個親兵被這些蕃人中的高手硬逼著退到了一邊去,將他們要護衛的對象暴露了出來。

  直接面對敵人,王舜臣心神絲毫不亂,勉力將幾箭射出,又是幾人翻倒,都是直衝要害而去。啪的一聲響,在最不合適的時候,他再一次拉壞了他的長弓。

  『難道今天真的要歸位了?』

  將手中斷弓砸向敵人的同時,王舜臣的腦中一瞬間閃過了這個念頭。為了能夠隨身掛著箭囊,能順利的射出更多的長箭,他連個匕首都沒有佩戴。手無寸鐵,就算以王舜臣對自己武藝的自信,也不能保證他能擊敗眼前的手持長刀的對手。

  黨項人這一邊是苦心積慮,從族中挑選出來的高手,終於能砍到王舜臣的影子,幾名被逼退的親衛猛揮刀要殺回來。而王舜臣本人則臉色猙獰,正打算衝上前去,用空手奪一個兵器下來。

  一聲大喝聲震城上,一柄手斧緊跟著呼嘯著飛來。手斧在空中急速旋轉著,化成了一隻光輪,擦過王舜臣的身子,噗的一聲悶響,深深的紮進了領頭蕃人的頭蓋骨中。

  王舜臣還沒來得及去感激那名恩人,回過頭去,就是聽到一聲的號角。但這次號角聲不再古樸雄壯,而是帶著點急促的味道。

  『是退兵號!』

  圍攻王舜臣的幾人猶豫了一下,看著匆匆趕過來的守軍,丟下了士兵,紛紛轉身跳下城去。

  『這是怎麼了?』王舜臣糊塗起來,退兵在成功前的一刻,禹臧花麻為何如此大方?

  「難道是後路有警?!」王舜臣驚道。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25
第23章 鐵騎連聲壓金鼓(八)

  【這幾天一天一更,向大家說聲抱歉。現在事情終於結束了,明天回復正常更新。】

  「退得好快!」

  遠隔近十里,星羅結城也僅是近於地平線處的一塊手掌大小的暗影,而圍在城外的軍隊則更為模糊難辨。只不過星羅結城外由千軍萬馬組成的陣列雖然讓人費盡眼力,但他們逐漸從城下撤離的趨勢,卻是能讓立馬山道上的韓岡、智緣還有瞎藥等人瞧得分明。

  「看來預定的計畫行不通了。」看了一陣,韓岡回頭對瞎藥說道。

  瞎藥陰沉著臉點頭稱是。他本想將功贖罪,誰想到禹臧花麻的主力竟然不在渭源堡,而在星羅結城下。。。

  由於與前方阻隔的關係,韓岡和瞎藥對禹臧花麻自渭源堡下的撤退不甚了了。不論是韓岡前日從王惟新口中聽說的,還是從瞎藥自己派出去的哨探那裡,都僅僅是得知禹臧花麻自東出大來穀後便分了兵,一部圍攻渭源堡,另一部分兵力在攻打星羅結城這樣模糊的情報。

  從情理上判斷,渭源堡的重要性遠遠在星羅結城之上,禹臧花麻不可能去動用主力攻打一座破敗的城池,而放過渭源堡這塊肥肉。

  不過現下幾人遠眺著星羅結城下的軍勢,只要稍通軍事,就知道攻城一方的兵馬數量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級別。少說也要超過五千人的數目,不論是誰來看,都是禹臧家的主力無疑。。。

  而與禹臧家的實力相比,瞎藥手上的兵力就很可憐了,他帶出來的族中戰士還不到一千。如果是在對方攻城的過程中突襲,或許能夠像當初對付董裕時那樣打出一場震動朝堂的大勝來。可是在禹臧花麻已經撤退的情況下,再想追上去偷襲卻只會惹人發笑。

  無論是托碩大捷,還是古渭大捷,取勝的招數都是趁敵不意的突襲。今次韓岡和瞎藥本想著估計重施,先行殲滅圍攻星羅結城的敵軍,而後返身把禹臧花麻的主力聚殲在渭源堡城下。韓岡也不是能未卜先知的算命先生,哪裡能料到禹臧花麻的主力丟下了渭源堡,而竟然是在攻打星羅結城。。。

  從韓岡所立足的山道這個角度看過去,他分不清禹臧花麻的軍隊究竟是破城劫掠後的勝利回師,還是攻城不利下的無奈撤離。兩種不同的情況,對他下一步的行動有著最直接的影響。

  瞎藥也是有些惶惑,問韓岡道:「機宜,現在該怎麼做?」

  沒有足夠的情報支持,任何戰略運籌都只是空談而已。韓岡本質上是個謹慎的性子,外在表現出來的鋒銳,也只是因為他提前把可能後果都盤算清楚,使得他行動起來毫無猶豫的緣故。

  在沒有瞭解到更多的資訊前,韓岡不會冒著誤陷敵陣的風險,「先派人跟上去打探一番再說。。。我們也往前走,不過要注意地方路邊可能會有的伏兵。」

  「諾!」瞎藥點頭應諾,隨即把韓岡命令傳了下去。

  十幾騎幹練的哨探,奔出了隊伍,向東急速而去。很快,山谷兩側的山壁上,也重新迴響起千軍萬馬前行時隆隆如潮湧的踏步聲。

  「機宜……」身隨中軍前行,一直沉默著的智緣叫了韓岡一聲,欲言又止。

  韓岡知道智緣想問什麼,智緣的問題他和瞎藥前面都沒有提上半句,因為這已是明擺著的事情,不需要浪費口水。他聲音低了下來:「如果禹臧花麻不是蠢材的話,他應該已經發現了我們。。。」

  ……………………

  禹臧花麻不是蠢才,相反地,他能成為禹臧家近幾十年來最年輕的一位族長,能從十幾名競爭者中脫穎而出,並不僅僅是因為他是前任族長的兒子,更是因為他的眼光和才能壓倒了所有的對手。

  在通向星羅結城的十幾條大道小道上,禹臧花麻都遠遠的布下了足夠多的哨探,放出了數十上百的遊騎。有著星羅結部的漏網之魚為他們指點地理,每一條讓他們可能被偷襲的通道,都被牢牢地封鎖和監視上。

  靠著提前佈置下的情報網,禹臧花麻在第一時間,便發現了從小道直奔而來的韓岡和瞎藥所率領的隊伍。。。千名蕃騎就算是古渭城中也點不住這個數目,離的最近的部族,也只有與兄長分了家的青唐部的瞎藥。

  當從趕回來的哨探口中聽說這樁緊急軍情後,禹臧花麻只罵了野利征兩句『廢物』,就立刻放棄了近在眼前的勝利。因為他最清楚他所率領的士兵究竟是什麼樣的德性。一旦他攻破了城池,為了掃清城中的殘部、同時再把衝進城去開始搶劫的部眾給收回來,少說也要半天以上的時間。這段空隙,足以讓他萬劫不復。

  抄小道趕來星羅結城的援軍到底有這麼什麼樣的意圖,這一點並不難猜測。。。不是沒有人向禹臧花麻提議將計就計,設伏將這一支援軍給殲滅。但這個提議被他否決了,臨時設伏做不到完美的隱藏,如果設伏失敗,他就會落入兩面甚至三面的包圍之中——不論是渭源堡還是星羅結城,城中守軍實力並沒有消減多少,再加上生力軍的瞎藥,幾方一起合作,足以把與禹臧花麻今次帶來的數千大軍盡數殲滅。

  謹慎和大膽兩種截然不同的特質,在禹臧花麻身上融合得很完美。他敢從蘭州老家南下武勝軍,並通過了大來穀,因為他相信木征有足夠的眼光看清楚,如今究竟誰才是他最大的敵人。但他不會去冒險去猜度一個騎兵千人隊會有什麼樣的實力。

  原本在星羅結城下高高飄揚的戰旗收了起來,低落的士氣從行軍中的沉默中就能感受得到。。。勞而無功的結局,讓拚殺了數日的吐蕃將士分外難以接受。辛苦了這麼久,什麼也沒能搶回去。禹臧花麻能清楚的感覺得,他在族中的威信正在一步步的下降。

  「退到大來穀去……」禹臧花麻正要繼續說著,但從被他拋到身後的星羅結城中,傳來了威風凜凜的鼓聲。

  在過去的幾天裡,什麼也沒有做的宋軍戰鼓,終於第一次被敲響。轟然暴起的歡呼聲彷彿重重打來的一個巴掌,讓從城下狼狽退走的吐蕃士兵們羞愧難當。

  星羅結城裡的守軍竟然敢出城追擊!

  禹臧花麻回望著依然留在宋人手中的城池,也暗自吃了一驚。。。惱羞成怒的心情中他依然不動聲色,「先去大來穀,確保後路。」

  ……………………

  喬四輕提著皮製韁繩,領著不到百騎的小分隊,遠遠吊著吐蕃人殿後的軍隊。濃眉下的一雙利眼,緊緊盯著前方,西賊用來殿後的軍隊。

  就在半個時辰前,吐蕃人剛剛撤走,星羅結城中僅有的一支騎兵都的都頭,便從王舜臣那裡聽說了他正打著的主意,「什麼……追擊?」

  喬四明白,王舜臣不會用兩條腿去追四條腿,那樣很容易就會被反咬上一口,所以要動也只能動用得上他這個騎兵都。。。可苦戰之下,喬四現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覺,無意去追求更多的功績。而且以只剩幾十騎的小隊,去追著百倍於己的敵軍,這分明是在找死。

  喬四臉色都有些發白,設法想打消掉王舜臣的命令,「侍禁,這可能是西賊的陷阱啊……」

  「本來差一步就能破城了,禹臧花麻先把人撤走,再設陷阱做什麼?」王舜臣反問。

  「……侍禁難道知道禹臧花麻是因何而退?」

  如果是因為援軍來了才退兵,當然要出城緊追上一陣,只要能擾亂了禹臧家的撤軍行動,後面的援軍足以把禹臧花麻帳下士卒留下一半來。可若不是援軍來了,那究竟會是什麼原因讓禹臧花麻退走,這一點喬四很想弄得明白。

  「就是因為不知道才更是要去看一看。」王舜臣說得像個好奇的小孩子,看到山裡洞窟就像鑽進去看一看。他其實想得很明白,不論禹臧花麻是為了什麼原因而退走,自己這邊只要讓他的行動難以順利就足夠了,「盯著禹臧家的兵。如果他們不理我們,那就盯緊些。若是他們反過來追殺,那就直接逃遠點。不要硬拚,相機行事。給我黏住他!」

  喬四抵不過王舜臣的命令——陣前違令,在軍法中是立斬不赦的罪名——若是惹得王舜臣翻臉,就真的要試一試軍法了。

  心懷畏懼,喬四不得不接下命令,在戰鼓聲的伴奏下,領著手下僅存的七十多騎兵出城追擊。而讓喬四大為吃驚的,是王舜臣竟然也帶著親兵一起出來。

  王舜臣的兩張戰弓收在弓囊中,兩支鐵簡則插在鞍前,一身魚鱗細鎧是有官品的武臣的標準配置。喬四相信,看到這一副鎧甲,說不定能像磁石一般,把已經逐步離開的西賊再吸引回來。

  百丈的距離看似遙遠,其實對兩支騎兵隊伍來說是近在咫尺,只要西賊有心,把馬頭調回,幾個呼吸間就能衝到面前。

  喬四緊緊握著手中的長槍,他學不來王舜臣那般輕鬆的神態,咬著牙身子繃直:

  『大不了就拼了這條命吧!』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26
第23章鐵騎連聲壓金鼓(九)

  【第一更,求紅票,收藏】

  三百多騎兵急馳在山谷間,夏日午後暴雨時經常聽到隆隆滾雷,在谷地中迴盪。蹄聲激揚如戰鼓,讓人血脈為之沸騰。

  騎手們因為身上衣袍和甲冑的不同,明顯的分作了前後兩撥。跟隨王舜臣出城一眾騎兵,正處在被追殺的狼狽境地。身後馬蹄聲越來越近,充斥在耳間,伴隨著吐蕃話的呵斥聲,越發轉急起來。

  王舜臣押在隊尾。前面是他所統率的幾十名漢家騎兵,而背後,就是被他的盯梢戰術弄得火冒三丈的吐蕃蕃騎。

  自禹臧花麻撤退後,王舜臣便率領手下僅有的不到百名的騎兵,追蹤著撤走的吐蕃人。。。按照他的戰術,敵退則追,敵回則退,始終保持著百步以內的距離。而且他們在追擊的過程中,一邊用著硬弩向前攢射,一邊高聲叫罵和嘲笑。

  儘管過程中並沒有造成什麼傷亡,但以王舜臣為首的這一群蒼蠅,他們的精神攻擊,已經成功的讓禹臧家的隊伍延緩了撤離的腳步。在這期間,吐蕃人幾次派兵來驅趕,都被王舜臣躲了過去,但等到他們回到隊伍中,牛皮糖一般的漢人騎兵馬上又跟了上去。到最後,忍耐不住的吐蕃人終於派出了三百名精銳騎兵,氣勢洶洶向王舜臣他們反撲回來,誓要把他們追殺到底。。。

  極速的賓士中,迎面而來的狂風在耳畔呼嘯,但王舜臣已經能模模糊糊的聽到身後追兵的喘氣聲。最多還有三十步的距離,便會被追上。在追逐狂奔之中,吐蕃人射來的箭矢漫天飛舞,卻沒有一支能命中他們的目標,不是遠遠的飛脫,就是被他身上的甲冑、還有搭在馬身上的防箭毛氈給擋住。

  頭頂上突然鐺的一聲響,一支長箭射中了王舜臣的頭盔。一陣衝力傳來,他的腦袋便是向前一低。緊跟著,從背心處又感受到幾次微不可察的衝擊。

  王舜臣的身體因為馭馬狂奔而變得火熱起來,唯有心頭保持著一片被冰凍過後的冷靜。。。察覺到身後的敵人已經近得足以瞄準好自己,他有著臨戰前的緊張和興奮,卻完全沒有半點恐懼的之心。

  雙手手持馬弓,急促的呼吸逐漸調勻,雙腿緊緊夾著馬腹,身體隨著胯下坐騎起伏不定,但拿著兩尺短弓的雙臂,卻慢慢穩定下來。王舜臣的呼吸越來越平穩,而眼中的神采也是越發的閃亮。

  王舜臣輕撥弓弦,他在騎射中的射擊精準度要比步射時差上許多,但如果瞄準的是戰馬的話,卻也照樣能百發百中。雙腿夾.緊坐騎,王舜臣突然擰身便射,一箭離弦而出,無巧不巧的紮進了追得最近的一匹戰馬的鼻子內側。

  如果僅僅射中了身體和頭面,從六鬥上下的馬弓射出來的箭矢,只能給皮厚肉糙的戰馬帶上一點皮外傷,讓戰馬受到一點很快就能恢復的驚嚇。。。但射中了鼻中最為敏感的嫩肉,情況那就截然不同。中箭的戰馬慘嘶聲中人力而起,把馬背上的騎手掀翻在地,甚至還路上團團轉著,將後面的同伴給阻擋。

  雖然通向大來谷的道路至少有著三丈寬,但這匹傷馬在隊伍的最前方發了瘋般的亂竄,追擊中的隊形頓時連鎖般的亂成了一團。王舜臣的這一箭,就像把柴束丟進河堤缺口,試圖擋住河水在決口處奔湧,卻沒想到竟然真的成功。

  趁此良機,王舜臣瞬間勒馬止步。。。踩著馬鐙在馬背上站了起來,雙手中的馬弓在眨眼間,已經換成了步射用的長弓。有了還算穩定的立足點,王舜臣再一次展露了他冠絕三軍、出神入化的射術。

  受命追殺王舜臣一行的吐蕃軍官,正催著手下人將那匹發了狂的戰馬弄開,一支利箭便從張開的口中射入,箭頭射穿了軟齶,頂上了頸椎,雁翎翎尾摩挲著雙唇,把他的咆哮堵在了喉間。吐蕃軍官眼神中滿是難以置信,他抬起顫抖著的雙手,想拔出嘴裡突然多出來的異物,但轉瞬間,他就從馬背上翻倒了下去。

  還沒有等周圍的吐蕃人反應過來,弓弦再次鳴響,王舜臣竭盡全力,一口氣連續射出了十一箭。。。穿頸、破喉、鑽心,爆發般的射擊,讓王舜臣的雙手差點都麻痺,但一箭箭無不命中要害,一片慘叫聲過後,讓他又多收穫了十一份戰績。

  三軍可奪帥。

  當作為全軍的箭頭,追在最前的一隊人被王舜臣一人斬滅,而原本逃竄中的漢家騎兵又兜轉了回來。兩方對峙山谷中,尤擁有著數倍兵力的吐蕃人卻反而是弱小膽怯的一方。

  不過王舜臣對於衝擊數倍於己的敵陣還有些猶豫,而吐蕃人也是因為顧忌著被少數敵軍給逼退,而進退兩難。

  兩邊都是猶豫不決,看起來最後的結果當是失去戰意之後,各自掉頭回返。。。但煙塵飆起,地面在顫動,從星羅城的方向傳來的動靜,卻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一眾蕃騎終於退了,追著他們的主力而去,慌張的彷彿在逃命。

  「是援軍!」

  「是援軍來了!」

  麾下騎兵們的歡呼聲中,王舜臣終於明白,禹臧花麻究竟是為何而匆匆撤退。

  幾刻鐘後,王舜臣迎向了領兵來援的主帥。

  「王舜臣拜見機宜!」他在韓岡馬前躬身行禮,端端正正的擺出了下屬拜見上官的態度。

  「今次王兄弟你做得好啊。。。」韓岡跳下馬,攙著王舜臣,笑意盈盈的誇獎著:「苦守孤城,最後還能有膽氣出來追擊,軍中可是少有人能比得上你。而且若沒有王兄弟你堅守星羅結城,禹臧花麻就能全力攻擊渭源堡。如果情況變成了那樣,也許堡子最後能保住,但守著營壘的苗都巡那裡,可能就要出事了。這一戰的關鍵,可是靠著王兄弟你的奮戰!」

  「多謝三哥誇讚。俺也只是運氣而已」王舜臣把韓岡的誇獎照單全收,仰著頭笑得開懷盡興,

  在這個時代戰場上,將領對戰局的掌控有很大一部分得依靠猜測和推算,而戰事的成敗,甚至更多的還要倚重於運氣,王舜臣說他是運氣倒也沒錯。。。韓岡是從星羅結城趕過來的,雖然倉促,但該問的他一點也沒有少問,王舜臣如何守的城池,韓岡已經瞭若指掌,若非自己到得及時,說不定城就會給攻破了。但王舜臣在這段過程裡所表現出來的能力和才幹,卻是當得起韓岡的讚許。

  「三哥,現在我們該怎麼做?」王舜臣問著韓岡,他現在還沉浸在一人射落十二騎的興奮中,「要不要追上去,好歹從禹臧花麻身上咬一塊下來。」

  韓岡則保持著冷靜,「牽制住禹臧花麻就夠了,不讓他們走得太快,等渭源堡的援軍來了再說。」

  瞎藥這時從前方轉了回來。。。前面韓岡匯合了王舜臣後,便命他向前去追蹤禹臧花麻,要儘量拖延他撤退的速度。對於韓岡的吩咐,瞎藥現在是如奉綸音,不敢有半點違抗,都精心盡力的去完成。

  現在他從哨探口中聽到了到了禹臧花麻的消息,就立刻他恭恭敬敬的跑過來,對韓岡道:「啟稟機宜,禹臧花麻已經在大來穀口處停了下來。好像是要構築營壘的樣子。」

  「在大來穀口築壘?!」

  韓岡和王舜臣頓時都吃了一驚。禹臧花麻又不是漢人,他是吐蕃人。蕃人的營壘都是以脆弱著稱,吐蕃人也不例外。都是一衝即破,毫無守禦的價值。不比宋軍,在軍事工程方面的能力獨步於世,造出的營壘,比起一般蕃人小城都要堅固得多。禹臧花麻臨時修造營壘,而且還是位於大來穀口,如果不是突然變成蠢貨,那麼就是他別有一番心思。不過不論禹臧花麻的本意為何,他的這番行動,分明是在邀請韓岡去攻打他。

  韓岡首先冷靜下來,下令道:「盯住大來穀,如果他們是真的要築堡,立刻回來通知我。」

  瞎藥領命退下了。王舜臣扯了扯韓岡,衝著又跳上馬的瞎藥背影呶呶嘴,問道:「三哥,這是怎麼回事?怎麼變得老實聽話起來了?」

  「人總時會變的。」韓岡看了對自己恭謹有加的瞎藥。瞎藥現在被自己所懾服,在短時間內,他心中的陰影不可能消退,在自家面前都會俯首貼耳、老實聽命。

  有著瞎藥做耳目,韓岡對前面的事瞭若指掌。

  禹臧花麻已經停止了撤退,他若是想就此行軍急退,逃肯定是能逃掉,但他在族中和國中的威望。可就要一落千丈。就算禹臧花麻再如何想回師,也必須佔到點便宜後,才能安心的回返。

  「這是禹臧花麻在將軍。他已經將了我一軍了,現在竟然想著還要引誘我去上鉤。」韓岡明白,如果自己不去迎戰的話,禹臧花麻就能對他的族人們說這是宋人在害怕,不敢應戰,然後大搖大擺的撤離。

  韓岡不會讓禹臧花麻的盤算得逞,他要讓今次入侵的賊人付出足夠的代價。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27
第24章 兵戈雖收戰未寧(一)

  【昨天夜裡寫著寫著就睡著了,今天早上起來把最後一段補上了。這是昨天的第二更】

  被一條如毒蛇一般難纏的敵人盯住,禹臧花麻已經無法再退,也不能再退。尤其是在一場消耗了大量士氣和體力的戰鬥後,又經過了長距離的行軍,如果再退下去,最終的結果就是不戰自潰。而且為了自己的聲望,他也必須取得一個說得過去的勝利。

  這一點,一開始時,好像並不算難。收買了星羅結部,又跟木征一方達成了默契。以蘭州和渭源之間的距離,禹臧花麻相信王韶不可能會著意提防自己。以有心算無心,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他當是能在渭源堡大賺上一筆。。。

  事先禹臧花麻怎麼也不會想到,他今次面對的敵人竟然這般難纏。他也沒有料到王韶那麼快就拿星羅結部開刀,讓自己的計畫一下落空。雖然趁著王韶分兵與星羅結城,又沒有什麼防備,禹臧花麻試圖打下星羅結城,並作勢圍攻渭源堡,以便給部眾、給朝堂,有個能說得過去的交代。

  但兩邊的戰局皆是勞而無功,辛苦了一場,卻不得不在勝利即將到來之前匆忙撤退。一點回報也沒有的戰爭,讓隨他出戰的附庸部族的族酋們暗地裡怨聲載道,也讓轄下部眾向他投來不信任的目光。為了挽回眼下不利的形式,禹臧花麻也只能選擇一戰。。。

  「花麻,你真的有把握?」禹臧花麻的身前,十幾名族酋和長老們追問著,他們是禹臧家的實權人物,失去了他們的支持,任誰也坐不穩族長之位。

  即便是身為族長的禹臧花麻,也不得不耐下性子向他們解釋:「對於我們來說,的確不像漢人那麼擅長攻城守城。但若是改換成野戰,不知各位叔伯有誰會認為我們會輸給漢人?」

  沒有人會承認自己的無能,暗地裡交換了幾個眼神,便一齊首肯了禹臧花麻的決定。一個老頭子對禹臧花麻囑咐道:「花麻,這一次一定要勝,禹臧家的名聲可都靠你了!」

  禹臧花麻誠懇的點頭應下,眼神中卻是一片陰寒。。。

  就像關西絕大多數的山谷一樣,大來穀中也是有著一條河流,是洮水的支流,從穀中一直延伸到臨洮。不過這條河的源頭出自於穀中的一側山峰,所以禹臧花麻所在的大來穀東側出口,並沒有河道的存在。這讓準備交戰中的兩方,有了一個足夠大的戰場空間。

  吐蕃人就在大來穀口紮下了營盤,韓岡驅動了瞎藥也來到了大來穀口。粗製濫造的營地,看起來一衝即破。不過在營盤之前,是已經列陣而出的禹臧軍。

  古渭之戰是韓岡第一次親自走上戰場,今天,則是韓岡的第二次上陣。。。前次的古渭大捷,說起來本質上就是一次成功的乘火打劫。董裕已經被瞎藥倒戈一擊,內部亂做了一團,而俞龍珂的出現,對董裕軍來說是百上加斤。失去了指揮全軍的控制力,董裕就像擺上砧板的魚,任人煎炸烹煮。

  而今天,韓岡算是真正見識到了什麼叫做嚴陣以待。望著一里外擺下陣勢的吐蕃人,韓岡分外感受到雙方人數上的差距。兩邊隔著一里多的距離對峙著,相對於圍繞在禹臧家大纛周圍,超過六千的軍勢,韓岡這一邊看起來就弱小得太多。

  數倍於己的敵軍,真的拼起來並無幸理。。。韓岡已經命人在後方用馬匹拖著樹枝來回賓士,攪起漫天塵煙,裝出大軍行進的模樣,讓禹臧花麻為之畏縮。

  但對方並非蠢人,韓岡也明白,他這招數瞞不了多久。不過渭源堡應該已經收到了他的消息,就看王韶派出來的援軍什麼時候能到了——渭源離大來穀口不算遠,半日即可到達,禹臧花麻就是怕被兩面夾擊,方才一聽說瞎藥出兵便匆匆撤退——現在關鍵的問題是如何在禹臧家的面前拖延時間。

  「不如就按著方纔的做法,攻來就退,走後再追。」喬四,也就是王舜臣手下的騎兵都頭,向韓岡提了一條建議。對於這種騷擾戰法,他方纔已是食髓知味,還想再模仿一次。。。

  「不成!」王舜臣搖頭,「前面俺領著的幾十騎,都是軍中的精銳,又一起經歷了大戰,他們都信任俺的指揮,故而能如臂使指,來去自如。而三哥此次帶來的蕃兵,卻都是心懷猶疑,若是讓他們忽進忽退,只要禹臧花麻在關鍵處推上一把,那就是兵敗如山倒的局面。」

  韓岡意外的看了一眼王舜臣,雖然他一直以來都清楚,他的這個兄弟僅僅是外表粗豪,實際上卻有著內秀。但王舜臣現在能分析得這麼透徹,卻是他過去所做不到的,看起來自從做了官之後,日夜用功學習兵法,果然是進步了不少。。。

  不過韓岡則笑道,「沒有關係的,只要讓禹臧花麻認為我們會如此做就夠了。」

  韓岡不算知兵,但王舜臣說的道理,他也是明白的。越複雜的戰術,就越需要主帥和將士們之間的互相信任。只有上下一心,有著緊密的信任關係的軍隊,方能進退自如,無堅不摧。如果是沒有牢固的信任關係,基本上就是能進而不能退,打不了硬仗。

  韓岡不想去實驗他有沒有這個能耐,也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去測試他在青唐部吐蕃人心目中的地位。但禹臧花麻肯定明白,他韓岡現在的目的絕不是作戰,而是在拖延——拖延到渭源堡的援軍到來。。。所以利用此前王舜臣留下的印象,讓禹臧花麻以為繼,為了讓他們這樣去想,韓岡接下去命令瞎藥擺開的陣勢,甚至都是以方便撤退為目的,而他也把將校們都招來,向他們解釋自己的用心。

  現在雙方的對峙,實際上是封鎖了禹臧花麻對渭源方向的偵查,禹臧花麻並不清楚,渭源堡究竟出兵了沒有。這一個顧慮,就像一根繩索綁在禹臧花麻的腳上,讓他不敢放下心來對付這邊的千多人。

  如果他敢殺過來,韓岡便會向星羅結城退去,「要知道,大來穀口是位於渭源通往星羅結城的大道的中段。。。從這裡向北是星羅結城,向東南去,則是渭源堡。如果我們退向星羅結城,禹臧花麻是追還是不追?」

  如果追,大來穀口就很有可能會被渭源堡出來的軍隊封鎖。如果不追,只是趕走了就回返,韓岡就能整頓軍隊再殺回來。雖然還有分兵追擊這一條選擇,但禹臧花麻有幾分把握敢確定,通往星羅結城的道路上,沒有韓岡設下的伏兵?要知道,星羅結城本就有千人左右的守軍,誰知道會不會埋伏在路邊?他能分出多少兵力來?

  「而事實上,方才本官也已經派人去星羅結城傳令了,讓城中守軍出來擇地埋伏,以防萬一。如果禹臧花麻真的分兵過來追襲,這一份大禮,我們也卻之不恭了。。。」

  韓岡的一番分析說得鞭辟入裡,正反兩個方面都考慮了周全,自王舜臣、瞎藥以下,將校們紛紛點頭稱是。

  而下一刻,號角聲響起,從禹臧軍陣中分出了一部人馬,看起來一千五到兩千人的樣子,殺氣騰騰的直撲過來。

  「想不到禹臧花麻不智如此!」韓岡放聲長笑,「就按本官方纔所說,安撫住軍心,把他們引到我們埋伏的地方去。」

  王舜臣和瞎藥率領一眾將校齊齊躬身受命,韓岡高居馬上,生受了他們的這一禮。運籌謀算,此刻,他也有了一份主帥的威嚴。

  全軍掉頭回撤,由於韓岡事先做好了準備,千軍萬馬的隆隆撼地之聲,便顯得有條不紊,退而不亂。不過為了引誘來敵繼續追擊,在韓岡的命令下,他們便把軍旗和用不到的軍械,還有影響馬匹速度的乾糧、盔甲,一點點的拋下去。擺出了一副丟盔棄甲的狼狽模樣。

  韓岡處在全軍的護衛中,低著頭,縱馬狂奔。對於禹臧花麻的分兵,他心中還是有些疑惑,暗道自己難道是高估了禹臧花麻的頭腦。

  不過靠著父祖的恩澤忝居高位的廢物姑且不論,在弱肉強食的蕃部之中,能坐上族長之位的,沒有一個會是蠢貨。按說禹臧花麻雖然圍攻渭源堡和星羅結城皆失敗,但他知進知退,卻沒有受到什麼損失,這份眼光和決斷不是蠢人能有的。

  雖然想不通禹臧花麻究竟在打什麼主意,韓岡還是暗自慶倖,幸好方纔他沒有把話說死,不然現在就不是撤退,而是逃竄了。

  一口氣追出了七八里,雙方的速度漸漸緩了下來。追出來的蕃人也在顧慮著是否有伏兵的存在,不敢追得太急,而且兩邊都是因為之前長時間的行軍,戰馬的氣力消耗了許多,無法再保持高速。

  不過韓岡讓人丟下的東西越來越多,王舜臣帶出來一隊騎兵,都把身上的盔甲分解開來,一件件丟下去。這樣的收穫,讓後面的追兵難以割捨,緊咬著不放。

  而韓岡設下的伏擊圈,已經近在眼前。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28
第24章 兵戈雖收戰未寧(二)

  伏擊圈就在眼前,王舜臣喜上眉梢,恍恍惚惚的瞧見前方正有一份潑天的功勞在向他招手。只是當他回頭一看,便立刻叫了一聲苦。不知何時,身後的追兵已經停了下來,然後直截了當的掉頭離去,沒有一點拖泥帶水。

  賓士中的隊伍也逐漸的慢了下來,最後在失落中停住了腳步。加速遠去的蕃騎捲起的塵煙遮擋住了韓岡的視線,他望著灰黃色的幕布掩蓋起的來路,暗道這世上果然沒有蠢貨。而竟然連不讀書不知史的蕃人都騙不過,看來自家的演技也實在有待磨練。韓岡再看了看身邊丟盔棄甲的一眾騎兵,狼狽不堪的模樣就跟打了一場敗仗沒有兩樣——他苦笑,今次誘敵,卻是折了大本錢。。。

  王舜臣緊皺著眉,來到韓岡面前:「三哥,這下該怎麼辦……」

  韓岡故作輕鬆的微笑道:「往好處想吧,這等於是又拖了禹臧花麻近一個時辰的時間。」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日影已經西斜,再有兩個時辰就要天黑了。那時候,禹臧花麻就失去了撤兵的最佳時機。

  韓岡不認為黑夜能遮蓋一切,趁夜撤走可不是像字面上說起來那麼簡單。夜間行動,關鍵在於一個『奇』字,而不是『黑』。黑暗能掩蓋一切,但不論是哪一方都同樣能公平的利用黑暗帶來的便利。相對而言,在黑夜中,大軍行動可比小股行進的難度要高上許多。。。

  如果禹臧花麻想在夜間撤離。他點起火炬,就會成為最為顯眼的目標,若是不點火炬,黑暗中將不知軍,軍不知將,那樣的情況下,只需要出動一兩百人,就能造成讓禹臧花麻全軍崩潰的混亂來。

  韓岡要把禹臧軍拖到渭源堡的援軍趕來,為了能最後擊敗禹臧花麻,他必須為王韶和苗授爭取時間。而韓岡之所以會咬著牙死死拖住禹臧花麻,是因為他相信渭源堡的戰鬥力。就算這座寨堡剛剛被禹臧花麻重重圍困過,但韓岡他還是相信,只要能讓他們來得及布下陣勢,禹臧花麻就絕對沒有獲勝的機會。

  陣列不戰,這是所有與大宋步軍交手過的異族的共識。。。除非能設計不讓宋軍擺開陣勢,否則陣勢一起,箭矢如雨而落,就算強如契丹也要退避三舍。曾經仔細查閱過幾十年來在關西發生過的大小戰例,韓岡對自己的軍隊有著充分的信心。

  「王舜臣!」韓岡突然冷聲叫著他最為信任的名字。

  嚴肅的神色讓王舜臣愣了一下,不過他立刻醒覺,上前躬身:「……末將在!」

  韓岡指了指山道兩側,「把你的兵帶上。」

  在山坡上,是從星羅結城受命而來的伏兵。只是他們白白被蚊子咬了,並沒有能得到他們想要看到的結果。。。但他們的戰力,依然還有發揮的餘地。

  王舜臣大聲應諾,「末將遵命……那三哥你呢?」他又問道。

  韓岡向南望去,銳利的視線彷彿穿透了迷霧和距離,落到了大甘穀口:「追回去!敵進我退,敵退我追,總不能讓禹臧花麻輕鬆下來!」

  ……………………………………

  「花麻,撒解他們怎麼還沒回來?」一個年邁蒼蒼的蕃人一邊問著禹臧花麻,一邊翹首北望。他視線投去的方向,便是星羅結城所處的位置。老蕃人身上穿的衣服閃著絲綢的光澤,而他對禹臧花麻的口氣,更表明他的身份不同一般。。。

  「不必為他們擔心。近兩倍的兵力,怎麼可能還會輸?」禹臧花麻隨口敷衍著,但他冷漠的口吻,昭示了他們的死活其實並不放在禹臧家族長的心上。而神經質一般不停敲打著馬鞍的手指,也透示出他心底的不耐。

  「萬一輸了怎麼辦?!」老蕃人一下急叫了起來,絮絮叨叨的說著,「我可就只有這麼一個孫子……」

  通過常年的蚊蟲洗禮,禹臧花麻已經可以對這些廢話做到充耳不聞。

  年紀輕輕就登上族長之位,為了維護自己的地位,他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聽從老傢伙們的擺佈。。。禹臧花麻本打算按部就班的在十年間將他在部族中的敵人全數解決,那時就沒有人再敢跟他過不去了。禹臧花麻的計畫正在一步步的實現中,可一場戰爭便光臨到他的頭上。但危機就是機遇,禹臧花麻本想著通過勝利讓自己權勢更加鞏固,誰能料到他竟然會輸,這也就給了對手最好的攻擊口實。

  昨天向他逼宮的應該也有著這個老東西在。禹臧花麻瞥眼看著縱橫交錯的重重皺紋下,一張一合的缺牙癟嘴,心中發狠,遲早要把這些老骨頭丟進火堆裡當柴禾燒了。

  在禹臧家的年輕族長眼中,這些老東西都是一樣的惹人厭煩,甚至不想多看一眼。。。對於老東西的孫子究竟會怎麼樣,禹臧花麻也同樣不關心。勝也好,敗也好,只要能把瞎藥家的近千騎兵拖上一兩個時辰就好,等到他與渭源堡的王韶決戰之後再回來也可以。

  在韓岡看來,他逼得禹臧花麻分兵來追擊自己,雖然沒能把他們引入伏擊圈加以殲滅,但實質上卻等於是把禹臧花麻拖了一個時辰下來。

  可是從禹臧花麻的角度來看,他何嘗不是用著一千多名出自於附庸部族,在戰場上肯定會出工不出力的廢物,換來了一個與渭源堡的出戰守軍單獨決戰的機會。而且如果那群蠢貨還有一點頭腦的話,說不定還有夾擊這些宋軍的可能。。。

  當然,禹臧花麻的盤算有一個必不可少的前提,就是他統領的大軍,能單獨擊敗渭源堡的軍隊。

  對此,禹臧花麻有著絕對的自信。

  一名騎兵自遠處狂奔了過來,一到陣前,他便從馬背上攤到了地上。他是禹臧花麻前面派出去的哨探。那一支不知由誰統領的騎兵的離開,對禹臧花麻最大的好處,就是他終於可以派出斥候,對渭源堡方向進行偵查。

  哨探身上的袍服破破爛爛,還有幾處傷口正在向外滲著血。被人扶起來後,已是氣息奄奄,命懸一線。這不是露在外面的傷口所能造成的,在衣服底下,應該還有其他傷痕存在,那才是致命傷。。。不過沒等禹臧花麻讓人在哨探身上找尋傷處,進行救治,哨探已經拼盡最後的力氣,匆匆向他通報了最新的軍情,

  「渭源堡出兵了!已經到了八里外!」

  望向渭源堡的雙眼被山壁阻擋了視線,但禹臧花麻期待已久的敵人很快就會從那一處彎道拐過來。

  克敵制勝,就在片刻之後!

  ……………………

  「韓岡和瞎藥在哪裡?」隨著離大來穀越來越近,苗授的雙眉也就鎖得越來越緊,皺起的眉頭在眉心處擰成一個川字。。。

  從渭源到大來穀,幾十里地的行軍對一支歷經多次戰事的軍隊來說算不了什麼。在派出斥候確認了敵軍的位置,苗授便留下了隨行的民伕,讓他們在後方紮營,而他自己則領著主力趕來大來穀。

  只是他手上掌握的兵力並不多,迫切需要匯合韓岡手上的蕃騎,還有王舜臣那裡的一千多人。沒有韓岡、瞎藥率領的青唐軍,也沒有留在星羅結城的士兵,讓他就此對抗實力數倍於己的敵人,實在是一樁令人吃不消的苦事。

  可是由於交通中斷,苗授現在還不知星羅結城究竟怎麼樣,也不知道韓岡到底有沒有聯繫到王舜臣。更不清楚,他們有沒有按照韓岡自己請人帶回的建議,聚殲禹臧花麻。

  什麼都不清楚,這讓一向行事穩重的苗振,也有些想罵人,本不該這麼倉促的。但王韶對韓岡深具信心,一接到韓岡傳回的口信,便當即命苗授出兵接應。

  苗履在旁勸慰著自己的父親,「大人勿需擔憂,即便星羅結城不保,還有韓機宜在。瞎藥的蕃軍是新銳之師,而韓機宜又是才智聞名關西,必然不至於會輕易的輸給禹臧花麻!」

  『如果真的這麼簡單就好了!』儘管心中不以為然,但苗授並沒有指出兒子話中的錯誤。在戰前,順耳吉利的好話,總比一些鋒利刺骨的實話要讓人安心。

  已經遠遠的看見了吐蕃人的身影,數以千計的聚集在大來穀口。當苗授一聲號令,鼓點響起,這一群蕃人便被雄壯的號角聲嚇了一跳。

  如果韓岡在場,能親眼看到苗授指揮佈陣的手腕,他肯定不會吝嗇一聲稱讚。在西路都巡檢的指揮下,他帶來的千多名士兵,自下馬後,從行軍佇列轉換成臨戰陣型時,走勢如行雲流水一般順暢。從細長綿延的佇列,一邊向前,一邊逐漸向兩側拉伸,當他們在敵前站定,已經是整整齊齊的變成了一個中軍突前、兩翼後彎的倒偃月陣。

  不論雙方在戰前有過多少謀劃,都希望揪住了對方的破綻,而得到勝利。但到了最後,決定今次一戰勝負的,卻還是面對面的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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