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宰執天下 作者:cuslaa (已完成)

   
mk2257 2011-3-29 00:1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37 8756324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49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27章京師望遠只千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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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香嫋嫋,琵琶錚錚。

  長安京兆府的驛館中,韓絳盤膝坐在棗木打造的軟榻上,閉著眼,和著琵琶聲打著拍子。一襲青色的道服鬆鬆穿在身上,頭上沒帶冠冕,僅插了一根木簪。留著一把長鬚的韓絳,現在看上去只是一個悠閒自得的老書生。

  韓家世代簪纓,出身靈壽韓氏的韓絳,是決不輸相州韓家的世家子弟。自幼傳習家學,承受父兄之教,越是心浮氣躁的時候,越是會表現出士大夫的氣度來。即便是剛剛跟知永興軍的司馬光——永興軍就是京兆府的軍額——起了爭執,他現在的臉色上也沒有表現出半點不快。。。

  韓絳以宰相之尊,而且是兼任昭文館大學士的首相,當然不是他去見司馬光,而是司馬光來拜會他。所以韓絳住在了驛館中,而不是府衙裡的寅賓館。

  只是司馬光和韓絳都是同一輩官員中的佼佼者,韓絳不過是先行一步而已,論名望,論資歷,司馬光絕不在韓絳之下。所以司馬光來拜會韓絳,僅僅是將表面的禮數盡到,對於韓絳在永興軍路軍事上的指手畫腳,他都是冷淡而禮貌的全部拒絕掉。不生事,這就是司馬光的政見。不論是整修城防,還是用兵橫山、河湟,又或是推廣將兵法,他都持反對的態度,根本不跟韓絳合作。。。

  韓絳實則心頭怒火中燒,這段時間,司馬光沒少在陝西軍務上大放厥詞,要不是大順城那條路通慶州的路被大雪封道,他何苦到京兆府來跟司馬十二碰面。

  韓絳本是要去環慶路巡視,可是一場暴雪毀了陝西北部山區的交通,讓他不得不繞行到長安來。因為已經向南繞行了幾百里,再往北去慶州,就來不及在預定時間內趕回延州。所以韓絳現在是在等,等接到通知的環慶路的主要將領趕來長安。

  「相公,王文諒到了。」韓絳的隨身老僕進來稟報。

  韓絳沒有理會,只等一曲奏罷,帶著顫聲的尾音繞樑而過,漸漸消散,他才睜開眼,揮退了彈奏琵琶的隨行家伎,讓下人傳話給王文諒:「讓他進來。。。」

  王文諒躬著腰碎步走了進來,完全沒有在道邊客棧中的狂妄,恭順中帶著一點拘謹,跪在地上行禮時,就像一條對主人忠心耿耿的忠犬。

  「怎麼這麼遲才到?」

  「正好在路上遇到大雪。馬嵬驛的房子也全塌了,只能住到個客棧裡面。想不到還湊巧遇上了秦州的韓岡,還有廣銳軍的吳逵……」

  王文諒在韓絳面前,不像普通官員一樣畏縮、不敢多言一句,而是不厭其煩地把事情都說出來。。。他也不隱瞞自己和吳逵的矛盾,以及在客棧中的一番爭執,只是隱去了他那句狂妄的話,很巧妙的變成了跟過去爭奪馬匹一樣,爭奪房間鬧出的亂子。王文諒先入為主給韓絳留下印象,日後再傳出對他不利的話來,也可以說是吳逵散佈的謠言。

  王文諒當個旅途閒話一樣說得輕描淡寫,韓絳便沒去多想,小事而已。「韓岡、吳逵沒跟你一起來?」

  「小人不敢耽擱,只待雪勢稍減,就往京兆府趕來。至於吳逵和韓岡他們的行程,小人就不知道了。」

  韓絳滿意的點著頭,這就是他看重王文諒的原因,「若人人都像你這般用命,何愁北疆不寧?」

  「小人只是不敢有負相公的看重,當不起相公誇讚。。。」

  「韓岡嗎……能得種五【種諤】、趙公才【趙离】齊薦,才識自是不缺。隨軍療養、沙盤軍棋,這些雖是小術,但對軍中不無裨益,也難怪天子也看重他。」

  『只可惜不是進士……非經正途而出,此輩可用,卻不可重用。』後半句韓絳留在了心底,並沒有說出來。但不管怎麼樣,對於韓岡的到來——即便並不是到宣撫司來報到,只是經過長安趕去京城——韓絳也是樂於屈尊見上一面,看看最近暴得重名的韓玉昆,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

  從興平縣到長安城的八十里路,韓岡一行走了兩天。。。他和吳逵帶隊緊趕慢趕,也沒能追上王文諒,不過還是在重新上路的第二天午後,抵達了長安京兆府。

  暴雪後的長安城,有著非同一般的喧鬧。

  就跟秦州下雪之後會組織廂軍出來鏟雪一樣,當韓岡一行從西門進城來。沿途看到了許多廂軍士兵扛著木鏟,在清理大街小巷中的積雪。四十多步寬的主街,厚厚的積雪都堆到了路邊。從橫街的街口、巷口望進去,也都鏟出了一條供人行走的道路來。就在雪停後的第二天,長安城的交通就已經回復,至少可以看得出司馬光做得並不差。。。

  韓岡上一次來京兆府,就是在今年的上元節時。當時他在驛館中巧遇種建中、種樸兄弟,還有他們的叔叔種詠,談天說地,暢快無比。可惜如今種詠因李複圭而瘐死在冤獄中,種建中和種樸兄弟現在正跟著種諤在綏德,再見之日,不知是何年了。

  昨天,韓岡跟吳逵聊天時曾提到了李複圭造的那一場冤獄,酒後的廣銳軍都虞侯差點掀翻了桌子。李複圭為了掩蓋自己指揮上的錯誤,斬了大將抵罪,並關押了種詠,致使其病死在獄中,這件事,關西官場無人不知。但種詠三人以下,還有十幾名沒有官身的軍校也一起陪了上法場,這一茬卻沒有人提及。。。

  相對於高高在上、從外地調來的三名將領,十幾名環慶軍中沉浮多年、親朋好友無數的軍官無辜被殺,才是讓吳逵、乃至整個環慶軍都憤恨不已的一樁痛事。

  而如今韓絳信用王文諒,偏袒蕃人,廣銳軍上下沒有不恨的。今次韓絳要巡視諸邊軍州,但環慶路近日大雪封山,北線大順城無法走通,只能命令環慶眾將到京兆府相會。王文諒從慶州收到消息急忙南下,而吳逵辛苦巡邊回來,看到命令也匆匆趕往京兆府,這就是為什麼兩人會相會在興平縣的一間小客棧的原因所在。

  與王文諒不期而遇,吳逵只覺得自己沾了一身的晦氣:「王文諒這廝最是陰毒,慣會爭功諉過。。。他手下有一蕃將喚作趙餘慶的,本是兩人約期至金明故寨巡邊,但王文諒走到半路,聽說前面有敵,便退了回去。等趙餘慶抵達金明寨,發現沒人來,也撤退了。這件事本是王文諒有罪,但王文諒卻妄稱趙餘慶失期不至,害得他到現在還關在牢裡。」

  韓岡暗自冷笑,這王文諒也是本事,把韓絳蒙得耳目雙盲,偏聽偏信,這樣昏聵的主帥,真的很難讓人放下心來。

  韓岡和吳逵邊聊邊往驛館行去,只是到了驛館所在的廂坊中,兩人就一下停住腳,整個隊伍也一齊停住。

  京兆府驛館的周圍,現在圍著一圈護衛,少說也有兩三百人之多。。。大門前的站著兩名高壯如熊的大漢,一柄長柄的白色戰斧,不過斧身要比普通的戰斧大了一半去。

  「鉞」

  韓岡頓時明白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節鉞——符節、斧鉞——是象徵臣子代天巡狩的禮器,所以過去有個假節鉞的名目,非重臣不與——這裡的『假』是『借』的意思。陝西一地,得賜節鉞只有韓絳一人。以宰相之尊開幕陝西,當然要賜節鉞,張旌旗。

  當今名義上的首相韓絳現在就在驛館中。

  吳逵、韓岡領頭,一群人下馬後,慢慢走近驛館。守門的人群中出來一名軍官,高高典起的肚腩看起像個將軍:「此時大丞相行轅,過往眾官不得妄入。」

  「我乃邠寧廣銳軍都虞侯吳逵,奉命來此拜見相公。」吳逵從懷裡掏出一份公文,遞交給守門的軍官。

  軍官正要打開了公文,一個三十上下的中年文官突然急匆匆地走了出來,轉身時一眼瞥到了吳逵。

  「吳逵,怎麼現在才到?」中年文官也不等吳逵謝罪,「還不快點進去拜見韓相公?」

  「遊軍判,下官……」

  「別磨蹭,還不快點給我進去。」中年文官毫不客氣的指使著吳逵,「已經有人在驛館裡住了五天了,還想讓人等你多久。」

  韓岡在旁看了半天,先是覺得眼熟,過了一陣終於想起了中年文官的的身份,「可是游景叔?」他突然提氣叫了一聲。

  「……在下正是游師雄。」中年文官疑惑的看著韓岡,雖然眼前的這位高個兒的年輕人是跟吳逵一起前來,但怎麼看都不像是武夫。一時想不起究竟是在哪裡跟他見過,中年文官終於放棄回憶,低聲問道:「兄台是……」

  韓岡笑了一笑,上前一步,躬身行禮:「小弟韓岡,拜見景叔兄。」

  游師雄兩眼一亮,驚喜叫道:「你就是韓玉昆?」

  韓岡輕輕點頭,與游師雄重新見禮。吳逵在旁看得驚歎不已,暗道韓岡果然是橫渠弟子,交友遍天下,哪邊都能碰到熟人。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50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27章 京師望遠只千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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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師雄也是張載的弟子,在同學中向以知兵著稱。不過他並沒有跟韓岡同窗就學的經歷,因為就在五年前,也就是治平二年,他就已經中了進士。不過韓岡還是在張載門下見過游師雄一面,雖然當時的主角是游師雄,而韓岡則是在人群外的看客。

  現如今,張載門下的出色弟子,或多或少的都有些聯繫。今年開春後,游師雄轉任邠州軍事判官,這件事種建中在給韓岡的書信中提過了。可韓岡並不知道吳逵跟他的關係如何。一般來說,文官武官之間的鴻溝比渭河還要寬上一倍,而吳逵正因李複圭之案而憤恨不已,這兩天的閒談時,韓岡便沒提到游師雄。。。只是現在看來,兩人還是有些交情的。

  能見到聞名已久的師兄,韓岡也是喜出望外,寒暄了幾句,問道:「景叔兄今次至長安,是為了拜見韓相公,商議軍事的?」

  「愚兄這邠州軍判可站不到韓相公的軍議上去,只是到京兆府來要錢糧的。不過韓相公既然,說不得也得過來拜見一下。前兩天遞了帖子,今天終於能進去說上兩句。」游師雄自嘲的笑了笑,瞥眼看到吳逵還竟然還在一邊站著,急道,「吳逵,你還不快進去,前面韓相公已經提到你的名字了」

  吳逵臉色驟變,給高高在上的宰相惦記上,可不一定是好事。。。他匆匆向韓岡告了罪,丟下手下的一隊人馬,飛快地走進了驛館中。

  吳逵的親衛等在門前,但看門的守衛視他們為麻煩,將他們驅趕得遠遠的。只是此處正是巷中風口處,風呼呼的刮著,如同刀劍切割著行人的皮膚。韓岡想讓他們換個地方去等候,不然遲早會生病。可這些廣銳軍的士兵一齊搖頭表示拒絕。

  一路同行兩天,韓岡看得出來,吳逵在這些士兵心目中的地位很高,一句話、一個眼神,就能讓他們悚然待命。但吳逵也不是全靠威嚴來鎮壓麾下將士,噓寒問暖的事他沒有少做。。。他是把手下當自家人來看,要不然這些悍勇之人也不會安分守己的等在驛館外面。

  吳逵進去了。韓岡和游師雄不便再堵在驛館門前。由游師雄帶領,往最近的一家酒樓走去,李信、李小六跟在後面。這次,換作了游師雄發問:「玉昆,你與吳逵怎麼走在一起的?」

  「不過是道上偶遇。前日暴雪,馬嵬驛牆倒屋塌,入住同一家客棧,正巧碰上了。」韓岡簡略的解釋了一下。

  「原來如此,」游師雄點點頭,轉而又問道:「玉昆,你從秦州過來,路上正好經過橫渠鎮,有沒有去看望一下先生?」

  「今次運氣不好,先生正好得了蔡經略的書信去渭州了,沒能遇上。。。不過看到了新修的書院,大體上已經修得差不多了,明年開春前當是能進人了。」韓岡無奈的笑了一笑,他幾次經過橫渠鎮,都沒有機會跟他的老師們打個照面。

  「新的書院有四分之一的功勞是玉昆你的。愚兄這裡都聽說了,今次興建書院全靠玉昆你送上的價值幾百貫的財帛,不然先生畢生所想的這座書院,至少要到一兩年後才能動工。」

  「一點阿堵物而已,比起先生對小弟的教誨和栽培,不值萬一。」韓岡隨著游師雄穿過兩條小巷,一邊笑著說道:「先生要辦書院,其既有此心意,做弟子的哪能不照辦。。。有事,弟子服其勞嘛。今次小弟還看到了先生劃的井田,的確有些意思。」

  「有些意思?」游師雄略略提高了聲調。

  「有些意思」韓岡很肯定的點著頭。僅僅是有些意思而已,井田這種已經消亡了的土地制度,在現實的生活中實際上根本沒有半點可操作性。

  游師雄這時在一間食鋪前停了下來,門面很小,也沒有樓層,與其說這是酒樓,不如說是街邊小店。

  「這個食鋪雖然簡陋,但味道上佳,比起外面的大酒樓要強上不少。幾次來長安,都要到這間店中吃飯。」游師雄帶著韓岡三人走進去,店家便迎了上來,引了幾人坐到了桌邊,倒了茶來。。。「正好可以慶賀玉昆你不日便要高昇。延州的將士可是翹首以待多時。」

  「不知景叔兄從何處聽來?」韓岡聞言一驚:「小弟只是奉命進京而已,沒聽說要轉調鄜延。」

  「怎麼還沒聽說啊,愚兄是從種彝叔那裡聽來的,當不會有假。」

  事關前程,韓岡追問著:「種彝叔的信是怎麼說的?」

  「種彝叔給愚兄的信中,提過有關玉昆你的事情,說玉昆你開設的療養院,還有沙盤軍棋,都是發前人所未發,連種五都深為讚許。前幾封雖然沒明說,但看文字的意思,就已經是想要把玉昆你調到鄜延路去。。。而前日寄來的最後一封,已經點名玉昆你擔任鄜延路的管勾傷病事。」

  「管勾傷病事?……竟有此事」韓岡臉上有了驚訝,心裡卻是罵開了。韓絳未免太小瞧人,管勾傷病是臨時差遣,根本不是正式的工作。想把他調到延州,好歹給個像樣的職司,管勾傷病事做兼職可以,不可能當成本職工作去做。

  「怎麼,玉昆你不願?」韓岡沒有刻意掩飾他心裡的想法,讓游師雄看出了他心中的不快。

  韓岡聞言反問:「景叔兄,你當真以為今次羅兀能成事?」

  酒菜這時都端了上來,菜餚多是雞鴨,味道是難得的好口味。。。但他家的生意做不大,的確讓人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用兵『出其所必趨,趨其所不意。』如果黨項人今次沒有發覺延州那裡的動靜,出齊不意四個字,的確是做到了。」

  「但接下來呢,孤懸在外的羅兀城,又能抵擋多久?」

  在韓岡看來,不論韓絳和種諤都是太性急了。剛剛得到綏德城,便把眼睛放到了羅兀城頭。尤其是種諤,他老子種世衡的耐心一點都沒繼承下來。種世衡當年築起清澗城後,斷斷續續花了十年的時間,開闢荒田,收復蕃部,把清澗城的防禦體系打造如鐵桶一般。。。而正是有了清澗城這個基地,種諤才能在三年前徹底奪下綏德城。

  「清澗城周圍十七處寨堡總計用了十年才修造完成,大順城到現在還在修築中,秦州的甘穀城,如今建起才三年,雖然地勢絕佳,但連成一體的附堡才不過三處……聽說去年和今年便有兩次差點就被攻破掉。即便攻下羅兀,要想能穩守,不是三年五載可以見功的。」游師雄不負知兵之名,在兵法上果然有長才,早就把攻打羅兀城的害處看透了。

  韓岡很奇怪,「即是如此,景叔兄你為何不去找種彝叔,怎麼跑來找我了?」

  「玉昆你以為到了這時候還會有人聽嗎?愚兄已經給種彝叔去了四封信了,沒少提這話,但就是沒有回應。。。」游師雄與韓岡互相敬了幾杯,此時多了點醉意,絡腮鬍子參差不齊,而當他眼神剔起,便更顯得兇悍。讓人不禁懷疑,他到底是不是進士。

  「不知將此事說給王相公聽,會不會讓他警醒過來,改成了更好的做法。」韓岡像是在自言自語,很快就搖搖頭,「就算能夠說服王相公,但韓相公如今可是昭文相,會聽王相公的話?唉,可惜國事……」

  如司馬光、韓絳這樣的朝廷重臣,對游師雄剛剛入官五年的選人來說,都是要仰頭看的。哪可能如韓岡這般輕輕鬆松的提起來。而像韓岡一年跳過幾個臺階的情況,根本是個異數。普通一點的官員,少說也要費個七八年時間,才能能走完韓岡一年的道路。游師雄雖然是進士出身,又做了五年官,但論起本官官階,比韓岡還要低上一級。

  不過游師雄沒有嫉妒的意思,他是按部就班,以進士之身,遲早會升上去的。放下心頭事,兩人繼續喝酒聊天,韓岡久曆世情,想要刻意與人結交,通常很容易就能打得火熱。游師雄本就是他的師兄,互相聞名已久,今日一見,一番閒談下來,都覺得不負傳聞之名。

  ……………………

  次日,處理完了一番緊急公務。韓絳在驛館中端起了茶盞,喝了兩口甘甜的茶水,問道:「不是說韓岡就在城中嗎?怎麼他的帖子還沒遞進來?」

  聽命外出的親兵繞了一圈就回來了,他回來後對韓絳稟報:「回稟相公,韓岡今天已經啟程東去了。」

  韓絳的臉色閃過一抹陰雲,不過轉眼間就消散了,他微笑著,像是在讚許:「無事幹謁上官,本是官場惡習。韓玉昆不從流俗,不媚顯貴,的確是難得。」

  「元智,」韓絳叫來常為他代筆的門客,「且去草擬一份奏摺,就說大軍北進在即,戰事一起,損傷難免,望朝廷速遣韓岡至延州。」

  元智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道:「……還是請朝廷遣韓岡至延州?」

  韓絳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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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27章 京師望遠只千里(八)

  秉常今年虛歲十一,雖然蒼白瘦弱了一些,看起來不像是個蕃人的模樣,但他做皇帝——西夏國主對宋遼兩國皆稱臣而被封王,但在國內都是自稱天子,青天子兀卒——也有三年多了,與宋國如今的天子登基的時間差不多長。

  對年幼的秉常來說,每隔幾日的朝會,就是一樁痛苦的工作。他背後就是垂簾聽政的母后,秉常唯一的任務就是得像一尊土偶木雕一般老老實實、安安靜靜的坐在禦榻上。除此之外,再無他事。朝臣們的奏報、面請,雖然都要帶著對他的稱呼,陛下、陛下的叫著,但實際上他們說話的對象,卻是秉常背後的那人。

  一旦在禦榻上坐下來後,秉常就不能亂動,只有等到朝會結束後,才能放鬆下來。。。秉常其實很不滿足於自己現在的任務。這個國家就是他的,他應該有權利執掌朝政。每次聽著母后跟他的臣子們討論政事,秉常都很想試著在其中插上兩句,表現一下自己的看法。他的確這麼做了,但一旦這麼做了後,他便要對上自己母親的冰冷眼神,以及接下來的責罰。

  一想起因自己的輕率而受到的懲罰,秉常就有些不舒服。尤其是坐著親生母親的背後,就像有刀子在劃著,不由自主的就扭了扭身子。

  坐在用著瑪瑙珠串串起的簾幕之後,當今西夏太后樑氏很不高興的看著自己的兒子,像是背癢一樣扭著身子。。。一對細眉微微皺起,吊起的眼角透著厲色。她的容貌如果放在宋國,的確算不上多出色,只能算是普通的美人。但在西夏這裡,卻沒有幾個黨項女子能比得上。相貌出眾,又有心計,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勾引上前國主諒祚,而自己的前夫一家全都送到了九泉之下,自己當上了皇后,乃至現在的太后。

  不過要坐穩這個位置,可不是像自己的兒子想得那麼容易。蕃人不像漢人那樣講究什麼忠義,單純的弱肉強食,再無別的道理可言。如果不能讓下面的這群豺狼虎豹滿意,莫說坐穩現在的位置,甚至隨時都可能把她和整個梁氏家族都給徹底毀滅,絕不是扭著身子就能解決。。。

  前次舉全國之兵五路南下,除了打下了大順城周邊的幾個小寨,基本上沒佔到半點便宜。禹臧家負責的河湟,渭源一戰是無功而返。而無定河那邊,緊貼著銀州修了羅兀城,兩地只隔了一重山,在國人眼裡,這就是步步退讓的膽怯之舉。

  儘管自退兵後,梁氏兄妹付出了不小的代價,才換來了國中局勢的安定,和梁家地位的穩固。但每次上朝時,都少不得有人拿著前次的失敗來說事。

  國相梁乙埋拿著一份奏報在朝堂上念著:「靜塞軍司嵬名訛兀急報,近一月來,又有三家部族南逃環慶。自此半年來,叛逃到部族已經超過了十家。。。如此下去,靜塞軍司恐其難保,不知諸位有何高見?」

  一個聲音隨即響起,「在青岡峽修城便是。」

  梁乙埋臉色變了變,又拿出一份奏章,「綏州都監呂效忠急報,東朝德順軍聚兵意欲北犯,奏請朝中派兵援助。」

  同一個聲音冷笑著:「在賞移口修城便是。」

  梁乙埋被擠兌得臉色鐵青,終於按耐不住,一手指著陰陽怪氣的搗亂者:「都羅正,這城你去修?」

  都羅正是國中豪族都羅家的重要人物,其兄長都羅馬尾領軍在外,為一方大帥,軍中地位甚高,連帶著都羅正也是氣焰張狂。。。他一向看不起梁氏兄妹,對梁乙埋領軍的幾次勞而無功的出陣,從沒有半句好話,「還是相公修得好。綏德城外修了八座連堡,堅固萬分,宋人望而生畏。離著銀州那麼遠,還是把羅兀城修起來了……」

  西夏的朝堂就是如此,完全不像大宋那樣有著殿前侍御史緊盯著朝臣的言談舉止。只要背後有著足夠的實力撐著腰桿,就不必給梁乙埋兄妹面子。

  而被都羅正如刀一般的言辭劃著臉,梁乙埋臉色由青轉紅。他正要發作,高高坐在最上面梁氏終於忍耐不住了,她不能看著她的朝堂變成婦人吵架的菜市口,「兩邊要出兵,今次不打,日後宋人可不會收手,肯定變本加厲,步步進逼。。。」

  一聞此言,一位老臣頓時以老賣老的叫起苦來:「剛剛打過了一仗,再想把部眾點集起來沒那麼容易。何況下面的孩兒們多累啊,還是歇上一個月再說罷。」

  有人領頭,其他朝臣也便一起叫起苦來。不見兔子不撒鷹,不看到好處,就別想讓他們動刀兵,這就是西夏部族的習慣。

  不過梁氏兄妹在朝堂上也不是沒有支持者,梁乙埋使了個眼色,方才沒派上用場的十幾人,一個接一個站了出來,與對手打起了嘴仗,頓時把模仿宋人起名做紫宸的大殿,鬧成了菜市口。

  『可惜浪遇不在,不然沒人敢亂說話。。。』梁氏低頭看著朝堂上的亂局,心中惋惜的想著。

  前任都統軍嵬名浪遇資歷極老,是景宗皇帝曩霄【李元昊】的親弟弟。浪遇在曩霄被太子甯令哥所弒之後,本有資格問鼎帝位,但他卻支持了尚在繈褓中的諒祚。他統領西夏大軍垂三十年,是宗室中少有的沒有私心、忠誠天子的臣子。如果有嵬名浪遇在朝堂上坐鎮,只要出來瞪一眼,就沒人敢再廢話。

  不過浪遇就是因為他的威望太高,對梁氏秉政也多有為此,最近被梁氏兄妹聯手打壓得很厲害,兵權一削再削,已經讓他回家養老去了。

  一場朝會沒有商討出個結果,便不歡而散,不過梁氏和梁乙埋倒沒有灰心喪意。。。這只是通報而已,在政治上要作出決斷,全得要靠在檯面下處理的手段。

  少了嵬名浪遇這個位高權重的重臣,在梁氏眼中,方才殿中的拿些碎嘴的廢物僅僅是聽著煩人。而要分化這些鼠目寸光之輩,也不是太難。

  東邊的仁多、西面的禹臧,兩家都不是梁氏的支持者,但兩家的族長沒事都不會到興慶府來。仁多零丁、禹臧花麻,這兩人都不是簡單的人物,而除去他們兩個,剩下幾個,卻沒幾個能拿得上檯面的。指揮軍隊的水準一個比一個差勁,只是要起賞賜來,卻一個比一個貪心。

  不過是誘之以利罷了。。。

  「這些都是小事,兩三千人就能處置得了。」

  在朝會結束後的,在梁太后實際處理政務的禦書房中,梁乙埋的臉上已經看不到方才被擠兌後的狼狽,彷彿方纔的變幻莫定的臉色僅僅是裝出來的一般。

  「真正危險的是無定河,是橫山。」

  介面的是與梁乙埋一起被留下來說話的翰林學士景詢。他是自張元、吳昊之後,又一個投靠西夏的漢人。

  景詢本是延州人氏,犯法當死,所以逃亡西夏。因為本有才學,受了先王諒祚的看重,授其為翰林學士。景詢就跟張元、吳昊一樣,最為窮凶極惡,日夜為西夏謀算,惹得大宋先帝英宗親下諭旨,『捕系其孥,勿以赦原』,把他留在宋國的妻兒都捉了起來。。。

  其實不僅是景詢,所有在西夏的漢人,對付起宋國的同胞來,都必須比黨項人更加狠辣,否則在這個蕃人為主的國家,就不會有他們的立足之地。就像梁氏,她縱然是太后之尊,也無法像東朝皇帝那樣高高在上的命令臣子。

  所以三年前,重臣們逼著梁氏兄妹下令,用景詢交換綏德城的嵬名山的時候,梁氏沒有半點猶豫的便點頭同意。儘管景詢是梁氏兄妹的支持者,但犧牲他一人換取黨項豪族們的支持,梁氏兄妹不會有半點遲疑。不過到最後,由於宋臣郭逵的反對,這項交換不了了之。景詢繼續做他的翰林學士,也沒表現出半點芥蒂來——他不能,也不敢。

  現在景詢依然是梁氏兄妹的謀主:「近聞陝西宣撫韓絳已兼領河東宣撫,又得授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昭文館大學士。他以首相之尊宣撫陝西河東,豈會甘心於守成?若真的要防守,何必要他來陝西?甘穀、綏德、河湟,」景詢一根根屈起手指,「自東朝英宗晏駕,新天子登基,宋人在這幾處步步緊逼。最近又有消息說,陝西緣邊四路要整頓兵馬,分二十萬守軍為五十二將。這是即將舉兵犯境的先兆」

  「敢問學士該如何應對?」梁乙埋問著景詢。

  「河湟那邊,可以聯姻董氈。臣聞董氈有一子最得寵愛,可選宗室一女妻之。」景詢將自己計策獻了出來,和親就是最簡單,也是最節省的方案。

  「董氈會願意?」

  「宋人步步緊逼,雖然尚有木征為其做屏障,但木征還能為他擋上多久?難道不會投靠宋人。董氈怎麼會不擔心?若能聯姻大夏,豈有不願之理?」

  梁氏皺著眉頭:「不過東朝勢大,又即將北犯。縱然交好董氈,他手上的幾萬兵,對我大夏不過是杯水車薪。」

  「太后勿憂,臣亦有良策可備宋人。」

  「學士可有何良策?」梁氏有些好奇的問道。

  景詢抬頭看著才不過十一歲的秉常,露出了一個一切盡在謀算中的得意笑容,「陛下年歲已長,轉眼已到了婚配的年紀了。臣請太后至書北朝,為陛下請婚」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52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27章京師望遠只千里(九)

  【這是補昨夜的一章,今天還有兩章。】

  天寒地凍,無定河已經被凍透了底,綏德城外亦是白雪茫茫。

  種樸給凍僵的雙手呵著氣,從城門後的階梯走上城頭。翻修不過兩年的綏德城城牆上的積雪已經掃清,露出了仍是黃薑色的夯土地面。堂弟種建中正拿著一封信站在城上,扶著雉堞,望著城外的眼神有些呆滯,許久也不動彈一下。

  「十九怎麼在發呆?不冷啊」種樸大喊著,砰砰的跺著腳,對冒著風站在城頭上的種建中,感到很不理解。

  種建中回過神來,收起了手上的信,回頭笑道:「怎麼會不冷」

  「真冷就不會傻站著了。。。」走到種建中身邊,陪著堂弟一起望著漫山的雪景,種樸側過臉問道:「又是你同學捎來的信?」

  種建中搖了搖頭:「是子厚先生的信。」

  聽到橫渠先生的名號,種樸神色肅穆了幾分,「橫渠先生有說什麼?……是不是羅兀城的事。」

  種建中笑了笑,搖搖頭:「子厚先生不會在私信裡論公事的,什麼也沒說,只是叮囑要多讀書,不要誤了功課罷了……」停了一下,他又補充道,「子厚先生現在已經辭職歸鄉,應該還不知道兵出羅兀的消息是真是假。」

  「你的那個景叔兄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游景叔可是邠州軍判啊……西賊耳目所寄如今都放在鄜延一地,要將其引開,少不得靠環慶、涇原和秦鳳三路幫忙。。。現今環慶路那裡動作不斷,游景叔怎麼可能不清楚其中的內情?」

  種樸伸手撣了撣面前雉堞上的殘雪,雙手撐著就坐了上去,返身沖堂弟冷笑著:「也就他會好心來勸,其他人都在想看我們的笑話呢」

  種建中歎了口氣,如今屍位餐素者遍佈朝堂內外,因循苟且者眾,想要進取一番,都會被各種各樣的阻礙所束縛。如今有當朝首相坐鎮後方,干擾是沒有了,但想看笑話也就更多了。

  不過那些或明或暗的反對者不是沒有道理。

  只要略通兵法,稍悉地理,就知道在羅兀築城的風險究竟有多大,等於是把全部身家放在賭桌上,而且不是賭單雙、比大小,而是幾個銅板一起扔,要丟出個同面的渾純出來。。。

  但換個角度去想,也就因為這個戰略實在太過冒險,所以才沒人會相信。真正得到消息,明確的知道韓絳領下的西軍將會兵行險招的,其實寥寥無幾。

  西賊也絕不可能想像得到,一直行事保守的大宋官軍,會膽大到沿著無定河突進六十里

  出兵幾十里去敵國打草穀很容易,都是倏去倏回,見到情勢不妙,轉身就能跑掉。可是在敵境修造寨堡,卻要動用大量的民伕、廂軍,要守衛工地最少幾十天的時間,這對領軍將領的壓力,對出戰大軍的壓力,不言而喻。。。

  自從元昊起兵反叛以來,大宋用兵從沒有這般大膽過。從來都是在自家控制區內側幾十里的戰略地點,修築核心城寨。而附屬於這些核心城寨的寨堡、烽堠,才會放在控制區的邊緣地帶。至於向西夏一側深入修築寨堡,基本上都沒有過幾次。而一舉前進六十里,這種瘋狂,沒人能相信。

  雖然修築羅兀的流言已經傳遍了關西,可有人相信嗎?在橫山南北流傳的謠言數不勝數,要想在這些無窮無盡的謠言中尋找到真相,就跟在海岸邊的沙礫上尋找珍珠一樣困難。

  西夏人不會相信的,前段時間在羅兀修築的與烽堠沒兩樣的百步小堡更是證明了這一點。如果梁乙埋真的確認了官軍的計畫,至少也要打造出一個能駐軍千人的大寨。。。

  出其不意,原本也許只有十分之一的成功幾率,現在卻至少有一半的可能能得勝歸來。

  「他們怎麼就沒想到,一旦奪取並守住了羅兀城,橫山蕃部有多少還會繼續跟著黨項人?」

  「他們不知道,黨項人年年在橫山蕃部中點集大軍南下,橫山蕃又有幾家沒有怨心?」

  「羅兀一落,西賊就再無翻身之力。」

  「打仗哪有不冒風險的。要不輸很容易,一輩子窩在家裡。如果要取勝,當然冒風險。李愬雪夜下蔡州,難道不是冒險?繼遷逆賊襲銀州,難道不是冒險?不還都給他們贏了。。。」

  「天子、中書都支持此戰,錢糧充裕,兵馬精熟,西賊防備不高,沒有比著眼下再好的的局面了。如果今次錯過了,十年內不會有更好的機會了。」

  種建中還能記得種諤當初是怎樣的慷慨陳詞。一向話語不多、威嚴冷峻的五叔,前日見過韓絳後,難得喝醉了:「燕達本是吾之副將,現今卻成了秦鳳路副總管。燕達跟著郭逵的青雲直上,你以為韓相公會看得慣?只要今次成事,我也能……只要今次成事……」

  種樸的聲音打斷了種建中的回憶:「……今次配屬在大人麾下的,總計兩萬精銳。如果能一舉攻下羅兀,河東軍至少能派來過萬人馬支援。再加上各路配合進軍的兵力,是實打實的十萬大軍」

  種樸眼睛發亮,話聲中透著少有興奮:「十萬啊……真正的十萬可戰之兵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碰上的。。。」

  種建中點著頭。他經常在史書上看到一場小小的會戰,雙峰動輒出動十數萬、數十萬大軍的記錄。但作為出身將門世家,現在實際參與軍務的新生代將領,很清楚那些記錄根本不靠譜。

  在一個小小的州縣中聚集十萬以上的軍團,要消耗多少糧食,多少草料,配屬的民伕要有多少,徵發的牲畜又該有多少,駐軍的營盤該有多大,互相之間將如何聯絡,這等實際上的難題,不是不通兵事的史官拍拍腦袋就能解決的。

  事實上,能有三五萬可戰之兵,天下都去得了。。。

  如今次在沒有水道運送糧草的西北山區,出動十萬大軍,無論人力物力,都幾乎達到了陝西能承受的極限了。今次若敗,就如種諤所說,十年內都難有這麼好的機會了。

  從城中突然響起蹄聲,一名騎兵直奔種樸和種建中兩兄弟所在的城牆而來,「兩位小將軍高、折二將軍已經到了,太尉請兩位速速回衙。」

  高永能,折繼世,種諤的兩個副將都到了。

  「終於到了」種樸哈的一聲跳下來,拍了拍身上的雪片,摟著種建中的肩膀,「走十九,我們去見兩位將軍去。」

  ……………………

  從宮中回到驛館,已經是午後時分。。。

  抵京一個多月,王韶這已是第四次被召入宮中。與他兒子當初入京時的情況一樣,受到了天子超乎一般的重視,引得京中人人側目,還有羨慕。

  王韶並不著急回去。如今的緣邊安撫司剛剛經歷過大戰不久,無論內事外事,都不會有什麼問題。

  另一方面,如果真的出問題了,對他來說也不是一件壞事。可以讓天子知道,河湟少不了他王韶。

  只是王韶的心情還是不好,因為韓岡的事。今天他在宮中剛剛聽說,韓絳第二次的上書天子,要把韓岡調去延州任職。

  如果只有一份請調的奏文,韓岡完全可以辭去。。。照常理說除非是受到貶責,否則文臣對於官職不滿意,有權不接受,也沒人會去強迫他接受。可是韓絳接連上了兩份奏文,表現得懇切如此,韓岡再想拒絕,事情就不會那麼簡單了,天子和王安石那邊都少不了施加壓力。而韓岡本人,想來也不會冒著激怒皇帝和兩位宰相的風險。

  宰相韓絳宣撫陝西,以他的身份,當然是什麼都能要到最好的。只要他覺得能派得上用場,提上一句,無論人和物,都會源源不斷的送到他的面前。王韶看著天子和朝堂的重心都放在橫山,就像一個妾養的庶子,看到受到父母寵愛的嫡兄時的感覺。

  計算時日,韓岡抵京也就在這兩天了。王韶曾想派人先去通個氣,順便問問韓岡的心意。但他個人派出去的信使,怎麼可能跟朝廷的馬遞較量速度。恐怕人還沒到半路,韓岡就已經離開了秦州。所以他只能靜等韓岡抵京後,再與他聯絡。

  王韶心中不痛快,回到房中,命人不要打擾。便拿出筆墨紙硯,練起字來,這是他平日消減心頭怒氣的做法。只是剛剛把墨磨好,房門又被敲響。王韶不快的抬起頭,「什麼事?」

  「安撫,有人在外求見。」

  「是誰?」

  「是韓機宜的表兄李信。」

  王韶一下丟了筆,「快讓他進來」

  李信累得夠嗆,灰頭土臉的,甚至都沒有來得及擦洗。但在見到王韶的時候,動作仍舊穩穩當當,淵亭嶽峙。

  李信從懷裡掏出了一封信箋,雙手呈給了王韶,「小人表弟在京兆府聽說今次被召入京,是為了調任延州,心中不安,所以就讓小人連夜趕來跟安撫聯絡。」

  王韶先是一愣,「原來玉昆已經知道了。」轉而又驚訝起來,不知這李信是怎麼趕來的,若是走的驛站,韓岡哪裡弄來的多餘驛券?

  不過李信怎麼來的是小事,韓岡派他來的做法,才是王韶在意的關鍵。

  這是韓岡在表明態度。奉命入京的官員,基本上不可能抵京的當天就去中書候命,至少也要在驛館裡歇息一夜。有這個時間,什麼不能商量?但韓岡還是不嫌麻煩的把李信提前派了過來——表現了他以王韶馬首是瞻的態度。

  王韶的心情好了許多,展開信,細細審讀起來。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53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28章大樑軟紅驟雨狂(一)

  臘月的京師喧鬧無比,寬闊得橫過來都能用來跑步的大街,都被堵得水洩不通。比起前次韓岡上京時,更是熱鬧的一倍都不止。

  韓岡從新鄭門進來,沿著今年年初時走過的路線,向城南驛行去。還有半月就是年節,置辦年貨的熱浪掀到了最高潮。街市上面車水馬龍,一輛輛由十幾匹馬拉動的太平車,在街巷上往來穿梭。

  車上堆滿了各色貨物,曇曇罐罐裡面裝的是酒、油、醋和鹽菜,而裝在大大小小的木箱中則通常是布匹絲絹。除了這些尋常的貨車,還有運煤的、運菜的、運鹽的車輛。倒是運柴禾的沒有看到,韓岡聽說京中生火只用石炭,看來真的是這樣。。。

  騎在馬上,在人群中艱難跋涉,韓岡雖然心急,但也只能耐下性子慢慢的向前挪去。他自出長安後,就一路向東急行。本來預定在洛陽城還要拜訪一下程家——雖然程顥此時正在澶州任鎮寧軍節度判官,但程顥的父親程珦剛剛致仕,應該在家。

  韓岡打算感謝一下程顥前日對他的照顧和教導,好好的聯絡一下跟程家的感情。可是既然從游師雄那裡聽說要調任延州,這一計畫也只能作罷。他在路過洛陽時,僅僅登門打了個招呼,連茶都沒喝兩口,便匆匆向東行。

  望著道路上的人頭湧湧,韓岡覺得東京城中的百萬軍民是不是今天都上了街來,要不然怎麼禦街上都擠滿了人。。。

  李小六也是對眼前人流給驚到了,前次他跟著韓岡上京,已經震驚於東京城的繁榮和擁擠,而今次比前次還要多上數倍,「擠成這樣,這地方怎麼能住人?」

  「居長安大不易東京城也一般。只要是京城,便沒有一個好住人的。」韓岡微微笑著,他前生後世經歷過了的兩座首都,沒有哪一座能讓人輕輕鬆松住下來的。無論是北,還是東。

  韓岡主僕二人穿越了擁擠的禦街,經過了滿是店舖的街道,向著越來越近的城南驛方向行去。

  在他們背後,一個十三四歲、嬌俏可愛的小女孩兒,從道邊的胭脂鋪中跑出來。。。她掂著腳望著韓岡騎在馬上、逐漸遠去的背影,可愛的歪著頭,眼中先是轉著疑惑,但很快就變成了驚喜。

  「小娘子小娘子」胭脂鋪掌櫃這時追了出來,喘著氣對著小女孩兒叫道:「你還沒付帳呢……」

  小女孩兒有些迷糊眨了眨大大的眼睛,抬頭看看急怒中的掌櫃,又低頭看看自己手上,還抓著一個螺鈿胭脂盒,頓時恍然。她很不高興的嘟起嘴,把胭脂盒塞回掌櫃的手上:「又不是不買,連著方才看過的杭州平雲齋的胭脂,都包起來送到安仁坊小周娘子那裡去。」

  「安仁坊小周娘子?」掌櫃確認似的問了一句。『小周娘子』這四個字如今在東京城中可是很有些名氣,不知道是不是小女孩說的那一個。。。

  小女孩兒氣哼哼的反問道:「教坊司難道還有第二個小周娘子?」

  「快點送,別忘了。」丟下了這句話,小女孩兒向街邊招了招手,一個看起來就是沉默寡言的大漢趕了一輛車過來。小女孩兒跳上車,一聲鞭花響過,馬車轉眼就去得遠了。

  胭脂鋪的掌櫃看著車馬走遠,隔壁家賣鏡子的老闆湊過來,衝著遠去的馬車揚了揚下巴,「張二哥,方才說的小周娘子,是不是亮出匕首,把高密侯嚇跑的那個小周娘子?」

  「多半便是。」胭脂鋪張掌櫃點著頭,「李大鏡你還沒聽說啊,高密侯強要梳攏小周娘子,想不到人家小娘子性子烈,把匕首一亮,說要是強來那就一命換一命,一下就把高密侯給嚇跑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件事從教坊司的娘子們嘴裡傳揚開來,據說已經有好幾個月沒見到高密侯出來了。」

  「高密侯就沒有想著報復?」胭脂鋪旁邊綢緞鋪的掌櫃也湊了過來。

  擠過來的綢緞鋪掌櫃臉上都是一顆顆麻子,彷彿灑滿了胡麻的燒餅。他也是在這條街上做買賣的,在家中排行第五,本來外號麻皮老五,但叫著叫著就變成了麻老五。現在外人都以為他姓麻,倒沒幾個知道他真姓名了。

  「他有那個臉嗎?教坊司中人按律是不陪夜的。。。」張掌櫃嘲笑著。

  李大鏡也說道:「強要官妓陪夜,這件事若是鬧將出去,高密侯肯定要去大宗正寺走一圈。」

  「何況這事都傳遍京中了,高密侯也沒那個膽子敢下手。」

  三人背後傳來一道沙啞粗糙的聲音。張掌櫃等人回頭一看,卻見是一個跟醃製過的蘿蔔一樣縮了水的瘦漢。是常年在這條街上打晃的潑皮,不過這潑皮跟街上做買賣的生意人井水不犯河水,兩邊倒是能談得來。「原來是高猴子你啊。」

  高猴子晃過來,也擠到三個八卦黨中間:「多少閑得沒事幹的官人都聽說了,不少人都佩服她貞烈,譜了詩詞的都有。。。若是高密侯敢害小周娘子,肯定有人會出頭。」

  麻老五感歎著:「宗室都看不上眼,這小周娘子眼界還真高。」

  「那要看什麼宗室了。高密侯下一輩就已經出了五服,王丞相前年定的宗子法,出了五服後就不算宗室了,不賜名,不封官,除了姓趙以外,就是平頭百姓了。這樣的宗室誰看得上眼?」

  「話說回來,別的不論,王相公在宗室上真的做了件好事。」「俺聽俺那在三司衙門做事的小舅子的岳父的姨侄說,熙甯元年,在京三千宗室的給俸,一個月就要七萬貫,兩千多官人,就只要三萬貫,而二十萬京營,則是十一萬貫。想想吧,不做事幹拿俸,」

  「說得是啊。。。」「說得正是。」「宗室的確拿得實在太多了。」

  聽了李大鏡的這番話,雖然都不是第一次聽說這幾個數字,但依然讓張掌櫃、麻老五連連點頭,從心底表示贊同。

  倒是高猴子不高興,他一肚子的秘聞還沒說呢,現在硬堵著,比便秘還讓他難受:「都說到哪兒去了?正說周小娘子的事呢……」

  麻老五「周小娘子怎麼了,名聲又出去了,高密侯又不敢為難她,」

  高猴子,「她不理高密侯啊。但現在盯上她的那一位宗室,她可沒法兒不理了……」

  「是哪一家的宗室?」三人齊聲追問道。。。他們都是典型的東京百姓,賭博、喝酒之類的愛好只是尋常,就是宮闈秘辛是他們的最愛。

  高猴子臉上泛起了一種神秘的微笑,拿著架子搖頭不說。

  「開國縣公?」李大鏡問道。高密侯論爵位,是開國侯一級。比他還要強的宗室,在理當是比開國侯要高上一級兩級。

  高猴子繼續搖頭。

  麻老五開口追問:「開國郡公?」

  高猴子還是搖頭,還瞟了麻老五一眼,眼中儘是嘲笑。

  「難不成是開國公?」

  「比開國公高,那就是郡公了?」

  「郡公都不是?不會吧……是國公?」

  張掌櫃、麻老五、李大鏡三人把十二品封爵一級一級往上報上去,但高猴子自始至終都在搖著他的那顆乾巴巴、皮包骨的瘦腦袋,就是不肯開金口。。。

  張掌櫃已經張口結舌,要不是他清楚高猴子不愛吹噓的脾氣,早就哼哼哼的嘲笑起來。但現在,他背後因為興奮或是緊張,都已經被汗水給濕透了。連國公都不算高,下面可就是王爵了。「該不會是個郡王吧?」他小心翼翼地問著。

  「呿,郡王?」高猴子把下巴一抬,不屑用鼻子哼了一聲,「郡王算什麼?太廟東廊裡的牌位,上三層,下三層,金字描的全是郡王,十四五張供桌都排不下,」他再重重哼了一聲,「郡王算什麼」

  胭脂鋪張掌櫃和其他兩人,都被高猴子從鼻子裡一聲接著一聲的不屑一顧的態度驚得抖了起來。郡王都不夠格,那就只剩下一個答案了。

  各自臉上浮起一種想聽又不敢聽的表情,三人猶豫了半天都不敢發問。但最終還是京城百姓對宮廷八卦的喜好佔了上風。李大鏡出了頭,一條能說會道的舌頭,彷彿被米漿浸了三天三夜,硬得發僵發挺,結結巴巴的問道:「是……是……是哪一家的大王?」

  瘦高個的潑皮湊近了,壓低聲音,神神秘秘的比出兩根手指,吐出兩個字來:

  「雍王」

  ……………………

  韓岡並不知道,他已經跟當今天子的弟弟成了情敵。仍是淡淡定定、安安穩穩地抵達了城南驛。

  剛剛下馬,向驛丞通報了自己身份,王韶就已經腳步匆匆的趕著迎了出來。

  如今炙手可熱,正得天子寵信的王韶親自出迎,城南驛的大廳中,頓時響起一陣嗡嗡的議論聲。每一個人都想知道,這個高個子的年輕人究竟是何等身份?

  只是韓岡剛剛跟王韶相見,一個僕役打扮的中年人就擠到了兩人的面前,他一句話就讓驛館中的隱波頓時變成了驚濤駭浪:「小人奉王相公命,請王官人、韓官人過府一敘。」

  而韓岡的回話,更是推波助瀾的把浪濤化作了海嘯:「塵垢未淨,不敢拜見大丞相。且稍等片刻,待韓某沐浴更衣。」

  說完,韓岡轉身進館,竟把王安石家的僕人晾到了一邊。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54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28章 大樑軟紅驟雨狂(二)

  韓岡說是沐浴更衣,其實也是想在見王安石前,與王韶互相之間通個氣。

  王安石如今正得聖眷,換作普通的官員,當聽到他的召喚時,只要不是與其黨派有別,都會忙不迭地跑去聽候差使。甚至不用招呼,只是為了能在王安石面前說上一句話,每天在王府門前能站上一排人。若是一些心機略重的,更是想著用滿面風塵到王安石面前,換聲『幸苦』。

  而韓岡不因當朝宰相的看重,改變自己的行事步調,這是純正的士大夫的脾性。王安石會怎麼想,王韶並不知道,但至少他是很欣賞。

  只是宰相家人,王韶也不便輕忽視之,隨便丟在一旁。。。他看了王安石派來請人的家丁一眼,正想找個藉口進驛館中。四十多歲的僕役,臉上看不出半點不快的神色。並沒有宰相家僕人傲氣淩人的脾性,心思通透的躬身道:「請官人自便,小人就在這裡等候。」

  王韶暗讚了一聲,點點頭,便也轉身進了驛館中。

  驛丞正要領著韓岡去他的房間。由於是上次的老熟人,加之方纔的一幕,城南驛的驛丞對韓岡點頭哈腰,恭謹非常。驛丞一疊聲的催促著館中的驛卒,讓他們挑住一間上房給韓岡。又讓人立刻準備洗浴之物,為韓岡準備上。

  韓岡溫和謙退的笑著,並不因為驛丞的禮敬有加,而變得狂妄起來。。。雖然王安石的家丁正在門外等候,但他仍舊是不慌不忙,一點也沒有心浮氣躁。他的這副寵辱不驚的作派讓驛丞加倍恭敬起來,腰低了兩寸,笑容也多了三分。

  韓岡並不怕王安石會因為苦等而生氣,他到京城的具體時間,連他自己都確認不了,何況王安石?門外的王家家丁,擺明就是計算過韓岡的行程,一直等在驛館外的。眼下這個時間,王安石應該還在中書衙門裡,就算不下馬就去王府,也還是要在門房或是偏廳中等著。

  韓岡一邊聽著驛丞的奉承,一邊望著大廳的入口,很快,王韶果然走了進來。。。一別一個多月,再相見時竟然卻是在京城,世事難測,這也是一個現成的例子。

  時間短暫,王韶和韓岡見禮過後,也不多餘的廢話。驛丞帶著兩人一起往裡走,遠遠的在前面領頭,其他人也識趣的遠遠落在後面,總計才七八個人,就分成了三撥前後走著。

  雕欄畫棟的長廊,通向韓岡前次入住的院落,不過今次驛丞沒有在那間院子前停步,而是向後繞去。

  王韶神情鄭重的問著拖後半步的韓岡,「玉昆。韓相公上書要調你去延州,你的想法到底如何?」

  王韶問得直接,韓岡便搖搖頭,正色回覆:「河湟功成在即,下官何苦去延州受牽連。。。」

  聽出了韓岡的言下之意,王韶微一揚眉,故意反詰道:「朝中鼎力支持,陝西河東同心協力,橫山一役未必不能成功。」

  「即便成功又如何?河湟是下官心血所在,而橫山卻是少見親近。捨近求遠,捨此而就彼,智者不為也」

  兩個選擇擺在面前,韓岡挑選起來卻沒有半點猶豫。他在河湟已經紮下了根基,那裡是他的根據地,從瞎藥開始,諸多蕃部,都要聽著他的號令,一句話就能讓他們奔走起來。而在秦州,上至郭逵,下至小吏,他都能說得上話。讓他去幾乎可算是敵佔區的延州,一切從頭開始,韓岡沒那麼傻。。。

  而且河湟之地直接連通河西走廊,日後攻下蘭州,還可以直往西域。雖然在眼下,還沒有聽說天子要拓土西域的打算,而在韓岡的記憶中,他前世也沒有聽說過北宋有遠征西域的事蹟。但韓岡自信有他在,承漢唐之遺風,重開西路,絕不是夢想。只要把根留在河湟,功勞可以說是源源不斷。

  這樣的情況下,他去韓絳手底下做什麼?橫山的蛋糕早就被瓜分光了,在韓絳帳下,就算把分派給他的任務做到百分之兩百,也只能分潤一點殘羹剩飯。不比在河湟,作為王韶和高遵裕的副手,同時也作為各項政令最重要的執行者,他受功的順位始終排在前五。。。

  儘管韓絳是首相,而王韶僅僅是個緣邊安撫使,要輔佐的對象地位天差地遠,可韓岡一直都是寧為雞口,不為牛後。

  「……這樣我就放心了。」聽到了韓岡的表態,王韶點了點頭,默默地走了兩步,踏著長廊地板的聲音有些空洞。神情慢慢變得嚴肅了起來,聲調微沉:「玉昆,你還是去延州一趟比較好」

  韓岡聞言便是一楞神,轉過頭看著王韶,見他的神色不似在試探。他心知必有枝節橫生,皺眉問道:「究竟出了何事?」

  王韶輕聲歎了口氣,「韓子華前日重又上書,要調玉昆你去延州。。。」

  「第二本?」韓岡頓時失聲驚道。聲音傳到了前面,領路的驛丞頓時加快了兩步,以示自己無心。

  王韶點頭,望著前面:「第二本。」

  韓岡頓時默然,王韶也不知再說話。兩人跟著驛丞繞過前廊,穿過一堵院牆,一座面積廣大的園林頓時出現韓岡的面前。

  淡泊的臘梅香在園中浮蕩,十幾重小院落在假山、水池還有花木之間前後錯落的佈置著。這裡城南驛最好的客房,沒有一點地位根本住不進來。韓岡地位雖然不夠,但他身後有人,驛丞也不會傻到秉公依律,安排他住進普通的房間裡去。。。

  在凍結的水池邊走過,沿著蜿蜒的石板路,從近百株臘梅中穿行,最後在略顯偏辟的一間小院前停下,驛丞指著這間院落,「這件院落雖然偏僻了一點,卻是清淨得很,不知韓官人意下如何?」他又指了指近處的另一座小院,「那邊是王官人的院子,正好就做個鄰居,無事時也好走動。」

  韓岡哪還有什麼挑的,他本也不看重這些,爽快的點頭同意。

  見韓岡首肯,驛丞便帶著他們進院參觀。韓岡這邊就算加上李信,也只有三人的規模,住進至少能容納二十人的小院,實在是寬敞過了頭,也過於浪費。這裡不愧是京城,最簡單的佈置也是讓秦州的酒樓望塵莫及。。。

  韓岡很是滿意,謝過驛丞,驛丞回禮後,說了聲請韓官人少待,很快就把洗浴之物送來,便快步離開。

  李小六抱著行李去內間安頓,而韓岡和王韶在正廳中坐下,望著攀爬在院牆上的叢叢枯籐,他終於有些諷刺的笑出了聲,「……韓丞相的看重,真是讓下官受寵若驚啊」

  他雖然對官場的認識還不深,也清楚這樣的征辟並不正常。韓絳再看中他都不至於連上兩本奏章。除非有人從中作梗,需要多次上書,否則無人反對的情況下,何須多費筆墨……

  想到這裡,韓岡突然扭頭,看著王韶。。。王韶猜出了韓岡的想法,則搖了搖頭。

  韓岡苦笑起來:「事有反常必為妖,這就更是要拒絕了。」

  「拒絕韓子華的征辟要有分寸才行。實在推卻不過,應下也無妨,莫要惹得天子和兩相不快。」韓岡在前面表現出了忠誠不渝的姿態,加上他一貫的表現,王韶如今早已視他為親近子侄,說得話都是為韓岡著想,「古渭寨……不,通遠軍總有你的位置,玉昆你也不必怕會我有什麼芥蒂」

  「通遠軍……」韓岡先是一愣,轉而就恍然大悟,起身對王韶道:「恭喜安撫」

  王韶也笑著回禮,「要到年後中書才會發文,升古渭寨為通遠軍。我將會兼任通遠軍知軍……辛苦了幾年,也終於能見到回報了。」

  「日後的回報當是會更多,闢土服遠,封侯亦是等閒。」

  王韶笑容平淡,但眼神中有著濃濃的喜色,「不說這些了。李信現在住在我那裡,這時候去了三班院,大概要到晚間才能回來。他試射殿廷的時候也快到了,大概會趕在臘月廿三祭灶前,也就是沒幾天了。」說著他站起身,「好了,不耽擱玉昆你了,我也回去換身衣服,等會兒跟你一起去見王相公。」

  ……………………

  換上了正式的公服,韓岡終於和王韶一起從驛館中出來。從他進去,到再出來時,已經有半個時辰。而王家的家丁依然心平氣和的在門口守候著,並無一聲怨言。周圍的官吏看到後,都少不得讚一聲王安石治家有方。而韓岡也暗讚著,上前道了聲辛苦。

  而韓岡方才進去時風塵滿面,灰頭土臉的,疲憊不堪的神情看起來稍顯狼狽破落。但他自驛館一進一出,更衣沐浴之後,整個人就完全變了。顧盼之間,目光如電。神采煥發又不顯張揚,文翰中帶著英武之氣,是個人物難得的少年郎君。

  看到韓岡此時的形象,眾人暗暗喝彩,如此人物,的確當得起王丞相的看重。

  驛丞已經慇勤為王韶、韓岡安排下了馬匹,謝了一句,韓岡就翻身上馬,跟著王家家丁,一起向王安石府行去。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55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28章大樑軟紅驟雨狂(三)

  王安石的宰相府如今仍是他先前任參知政事時的舊邸,也是他三年前入京後,就從官中分發下來的宅院,一直沒有變動。對於只有二三十個僕婦的王安石家,這間宅子本也是足夠了。只是如今升任宰相,以禮絕百僚、群臣避道的宰相之尊,顯得太過寒酸,有失朝廷體面。天子便賜下了新邸,就在皇城邊上。

  只是新邸雖賜,但王安石還是上表給辭了——這是天子恩賜,就要照規矩來的,需要辭讓一番,才能接受。對王安石來說,他其實覺得很麻煩,要是天子不再重複下詔賜宅就好了。現在的宅子已然過大,換個更大的不是更麻煩?

  不過對於擁擠在王府門前的官員們來說,他們還是覺得王安石家最好早點搬遷為上。。。只有六七步寬的這條小巷中的車馬,比起夜中的小甜水巷,萬姓燒香時的大相國寺,都要擁擠得多。數百名官員,加上更多的伴當,還有一樣多的車輛馬匹,把王丞相府門前的小巷堵成了暴雨後的下水道——天天如此,無一例外——唯一能讓人欣慰的,是這裡還算安靜。在丞相府前,說話也要屏氣靜聲。

  臘月十五的這一天,隨著王安石從宮中散值回府,一個個要拜謁他的官員陸續趕來,將車馬停在了巷口,讓僕人上去遞了門帖,就在門口等著。到了夕陽西下的時候,又是一名僕役穿過人群,向宰相府的偏門擠過去。。。

  不少人嘲笑的回頭望著巷口處剛剛趕來的兩名官員,他們來得實在太遲了,現在才來,今天根本不會有機會了。

  但讓所有人吃驚的是,這名僕役並沒有在偏門處向門子遞上主人的名帖,而是打了個招呼,就走了進去。而片刻之後,一個年輕人就跟在那名僕役身後從門中快步出來。認識年輕人的官員不少,當即起了一陣騷動,竊竊私語的聲音,就像被人捅了一下的蜂窩,頓時嗡嗡嗡的響了起來。

  「是王二衙內」

  「是誰來了,怎麼是王家二衙內出迎?」

  王旁在家丁的引領下,快步從人群中穿過,迎面的官員紛紛避讓,臉上浮起謙卑的笑容。。。數百隻眼睛追著王旁的身影,一直到他停步的地方,就是方才遣了那名僕役進王府的兩名官員。

  這時終於有人仔細去辨認兩人的身份,有見識的官員不少,最近甚得聖眷的王韶,四入宮掖,認識他的人很多。

  「是王韶」

  「河湟王韶……上平戎策的那個。」

  「……難怪了。」

  「後面的那個高個兒是誰?」

  「……跟班吧,大概王韶要舉薦的。。。」

  但接下了的一幕,更是讓人吃驚。王旁的確是先跟王韶見禮,但很明顯的,他與跟著王韶的年輕官員更加親密。王安石家的次子一向陰沉,不喜與人結交,這是世人皆知的。可現在眼下眾人看到的,卻與傳言差了不少,浮在他臉上的笑容比起跟其他官員見面時要親切得多,

  「玉昆兄,向來可好」

  韓岡笑著拱手回應,「托仲元兄的福。今天剛入城,放下行裝,換了衣服就過來了。現在肚中正空,可是叨擾一頓晚飯了。」

  王旁呆了一呆,轉眼就更加欣喜的笑起來:「不敢讓玉昆你餓著肚子,晚飯早已備下了,等與家嚴見過之後,當共謀一醉。。。」回頭他便對王韶道,「家嚴正在家中見客,少待便有空閒。不敢讓王安撫和玉昆在外久候,還請兩位隨在下先進家中稍等。」

  幾百隻眼睛又妒又恨的看著王旁帶著王韶、韓岡從偏門進去。看到王旁跟韓岡的親近,王韶也是有些愕然。他只是聽韓岡說過,跟王旁見過面下過棋,卻沒想到竟然如此慣熟。

  韓岡跟王旁的關係當然不至於如此親近,但他瞭解人情世故。王旁這樣接觸的多是別有用心之輩的衙內,只要用對方法,肯定是要比歷盡宦海的官員更加容易接觸。韓岡表現得越是灑脫不羈,不拘俗禮,王旁就越是不會擺出宰相之子的架子,反而會更添幾分親近感。。。

  三人在韓岡所熟悉的偏廳分賓主坐下,讓人進去通報了王安石。王旁跟王韶有些生硬的寒暄了兩句,轉頭便問著韓岡:「聽說玉昆你在蕃部中斬了一個西夏的使臣,是不是真有此事?」

  韓岡神色不變,反問道:「這事是怎麼傳的?」

  「秦鳳走馬承受傳回來,還是天子聊天時跟家嚴說起的。」

  「難怪」韓岡點點頭。關於他一劍殺了西夏派到瞎藥那裡撬牆角的使臣,明面上的功勞他的確是送給了瞎藥,但私下裡流傳的話,卻沒有讓人去禁言,也禁止不了。。。反正只要自己不承認,誰也不能把這事栽倒他頭上。但熟悉韓岡性格的人都認定了他,他的性子剛毅果決,而且過去也不是沒有先例,殺人放火,韓岡本就是行家裡手。

  王旁的眼神中透著好奇,見韓岡不否認,立刻追問道:「難道是真的?」

  韓岡笑了笑,正要說話。一名僕人走了進來,「相公已經在書房中等候,請兩位官人過去。」

  向王旁告了罪,在王家二衙內失望的目光中,王韶和韓岡被領著進了書房中。

  今次書房裡面,只有王安石一人。再一次見到這位千古名相,韓岡發現他已經憔悴了不少,黑瘦黑瘦的,顴骨下的陰影又重了許多,看容色,也顯得很是疲累。。。

  行禮落座,王安石也是先跟王韶說了幾句話,但很快,就轉到了韓岡這邊,「玉昆,關於韓子華征辟你的奏文,你應該已經聽說了吧?」

  韓岡點了點頭,「已經聽說了。」

  王安石也不繞圈子說話,直率的對韓岡道,「橫山戰事即起,所以韓子華幕中需要玉昆你去安頓軍中傷病。連上兩本奏文,可見其對玉昆你渴求之深。而戰事一開,損傷難免,也的確需要你去主持。這件事,你就不要推辭了。」

  不成想王安石竟然直截了當的命他去韓絳那裡報導,韓岡想了想,便道:「光靠下官一人可不夠,至少要調集秦鳳上下三個療養院中所有四百餘人,才敷使用。。。」

  「這麼多?」王安石對療養院不甚了了,聽說韓岡一下要調去一個指揮的醫療團隊,頓時吃了一驚。

  「橫山勝敗未可知。羅兀城易取難守,若是不幸戰敗,恐怕四百多人還不夠」

  王安石略顯困頓的雙眼一下睜開,銳利的眼神在點著燭火的內室中,如同閃電劃過,「戰敗?玉昆你說今次出戰羅兀會戰敗?」

  「未慮勝,先慮敗,此是兵法要旨。」韓岡停了一下,便正面回復王安石,「非韓岡戰前出不吉之言,只是不想看著朝廷空耗錢糧,官軍勞而無功,而陝西又平添無數孤兒寡母。。。羅兀易得,橫山難取,此一戰,還是輸面居多」

  韓岡說得決絕,王安石瞇起眼睛,「城羅兀,東連河東,南接陝西,二路並舉,橫山可定。韓岡,你說此戰輸面絕多,可是有何緣由?」

  「西賊不擅守城。韓相公坐鎮延州,種諤出兵綏德,其餘各路支援鄜延,以此規模,攻取羅兀當不在話下,擊敗西賊趕來的援軍也不難。但要一年年的穩守下去,抗住西賊的反擊,卻是千難萬難。」

  「不還有橫山蕃部在?羅兀一下,橫山蕃部當會將盡投大宋。」

  「與其寄望於人,不如求諸於己。即以河湟論,若非有古渭三千官軍壓陣,哪一個蕃部會老老實實的聽命?蕃人可用不可信,更不可全然依賴,若是認為有著蕃人助力,就可以讓西賊敗退。這種想法,韓岡不敢苟同」

  韓岡語氣激烈,王安石不由的瞥了王韶一眼。而王韶則是眼觀鼻、鼻觀口的默不作聲,任由韓岡在前衝殺。王韶所在的位置讓他不能肆意攻擊韓絳,只有韓岡,因為要被調任鄜延,才有資格說話。

  暗歎了一口氣,王安石道:「種諤統領大軍攻取羅兀後,已定要擴建羅兀。羅兀城中大軍畢集,近處又有河東、鄜延可以支援,要懾服眾蕃,擊敗西賊,當不至於有何困難。」

  韓岡也歎了一口氣:「下官方才也說了,奪取羅兀容易,擊敗援軍不難,但守住羅兀卻是難得很。因為羅兀城中能駐紮下的兵力,跟城池大小無關,而是取決於運送到城中的糧秣數量。」

  「從綏德到羅兀不過六十餘里。六十里轉運,快則一日,慢則兩天。城中的糧秣當不至於匱乏。」

  「怎麼會是六十里?」韓岡立刻搖起頭,毫無顧忌的反駁著高高在上的宰相,「綏德到羅兀的確是六十餘里近七十里,但清澗城到綏德卻是八十多里。羅兀城的一切用度,起點都是清澗城,而不是綏德——綏德本身的需用就要靠清澗城轉運。也就是說,供給羅兀城的糧秣所運輸的距離,不是六十里,而是一百五十里」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56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28章大樑軟紅驟雨狂(四)

  【第三更,昨天的缺章補上了。求紅票,收藏。】

  當初渭源之戰時,從古渭到渭源,長達一百多里的糧秣軍資的轉運,就已經耗盡了秦州泰半民力。而且那只是要維持連民伕加士兵,總計五千人的一個月的需用。而在綏德、羅兀能做到部分自給自足前,至少要兩到三年的時間,鄜延路都要徵發民伕,去運送糧秣。

  如此一來,對鄜延百姓來說,是個災難,而對當地的官員來說,同樣是個災難。

  地方的官員是什麼樣的德性,韓岡再清楚不過。事情不做,便宜盡佔,除了一些有望上進的,其他大多數的官員就是一副混吃等死的模樣。。。一旦要組織民伕轉運糧秣,或是乾脆把民伕趕上前線去築城,少不得就要勞動他們的大駕,想讓他們不抱怨是不可能的。

  再說了,還有個司馬光在長安守著,幾乎使用放大鏡在盯著陝西的各個角落。只要地方上有一點風吹草動,他肯定要第一個跳出來的說話。

  人都是這樣,總是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東西,司馬光是這樣,韓岡、韓絳他們的也一樣——出兵羅兀,韓岡看到危機,韓絳、種諤則看到勝利——如果有什麼與他們的期待相反,就會想辦法將之抹去。不過區別在於,蠢貨是在自己的思考中抹去,聰明的人則是在言辭中抹去。

  司馬光、韓絳他們究竟是聰明還是蠢貨,韓岡不知道,但他能清楚的認識到這一點,實際上他的觀點不會太過偏駁。。。所以他的批評,並不是放在戰鬥的勝負上,而是主要專注於糧秣轉運的問題上。不管在何時何地打仗,只要不能像蕃人那樣因糧於敵,後勤運輸總是問題最多、事情最難的一個環節。批評後勤問題,那是一批一個准,絕不會說錯。

  「兵無糧不行,在出兵之前,還是要先看一下究竟能不能把足夠的糧秣運送到羅兀,而且是要在不引起鄜延民亂的前提上」韓岡語氣堅定的總結著,每一句話背後,都是寫滿了自信兩個字。

  說話要讓人信任,首先要表現出自信來。。。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何談讓人信任。

  韓岡自陝西來,又是參與執掌軍務。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天然的就對陝西地理兵事瞭若指掌。而韓岡與王安石一問一答間,表現出來的自信,完全印證了他作為一個專家的形象——通常的情況下,說話的語氣、語調,也就是技巧方面的有效表現,比起正確真實的內容,對於博得他人信任來,反而更為重要。

  韓岡話說得雖然淺顯,但他朗朗言辭間毫不動搖的自信,以及一直略顯失禮卻堅定不移的目光,還有毫無猶豫磕絆的流暢闡述,卻會讓人不由自主的相信了他的這番話。

  王安石現在有點頭疼了,這樣的情況下,如何能讓韓岡面聖?

  當今天子現在雖然對橫山那裡的勝利消息日夜期盼,每天都對著武英殿中的沙盤一遍又一遍的推演著戰局,將陣圖、計畫一份份的發往延州。。。但他畢竟耳朵根子有些軟,自宮中長大的皇帝,絕不可能想自己眼前的年輕人這樣,有著一對決不動搖的眼神。

  一旦韓岡站到了天子的面前,指著沙盤上,將他方纔所說的那些話複述出來,最後會有什麼結果,真的難以估計。

  天子對韓岡的重視,王安石心中很清楚。趙頊日日都要走一趟的武英殿中,每一塊沙盤背後,都是打著韓岡的標籤。。。而韓岡對於軍中醫療的推進,更是得到了所有陝西將帥的看重。

  正是由於郭逵、王韶、韓絳、種諤等人對韓岡的重視,使得趙頊更加確認韓岡的才能。既然韓岡在天子心目中留下了熟悉兵事的形象,那他的觀點不可能不影響到天子的看法。

  王安石事先也絕然沒想到,韓岡會如此旗幟鮮明的反對出兵羅兀,就算執掌河湟開邊,與橫山拓土有瑜亮之爭的王韶,也不會這般坦率直言。

  這麼想著,王安石感覺到韓岡的表現好像有些反常,

  「韓岡,你可是不想去延州?」他突然問道。。。

  被戳破了藏在心底的想法,韓岡在一瞬間有了那麼一點動搖。但是他很快收拾起,把心防重新武裝,「為君分憂,不分天南地北,何處不可去?但明知不可為而為,讓卒伍平白枉死,下官卻不敢相從」

  拿著冠冕堂皇的話為自己的私心做外衣,這樣的人和事,王安石看得多了。沒想韓岡本質上竟是這樣的性格,他有些不快說著:「那就是不想去了。」

  要我去也可以,只要能滿足條件。韓岡道:「朝廷有命,下官自當領命而行,不會拒絕。不過下官有一點要事先報予相公。無論此戰是勝是敗,無論下官是否有功績,朝廷事後的封賞,都不要把下官的名字加上去。。。」

  王安石驚訝了起來。韓岡不要可能會有的功勞,看似謙退,實際上卻等於是再說,若此事有何意外,不論什麼罪名都不要栽在我頭上。

  『他當真認為羅兀守不住?』

  韓岡當然能肯定羅兀守不住,所以才敢這麼說。

  自己的這個條件如果被王安石如實報上去,天子會怎麼看?韓岡無法確認。但這點其實並不重要。實際上,正如王安石所說,他只是不想去延州罷了。

  因為不想去延州,所以韓岡才會大力反對出兵羅兀。。。他反對的理由,就是因為羅兀城下必敗。韓岡可以確定,至少有九成以上的可能,韓絳在橫山方向上這一輪的攻勢,將會鎩羽而歸。

  這並不是因為糧秣問題——

  奪下羅兀城後,只要守上半年就夠了。因為西夏人在橫山統治的脆弱性,甚至等不了半年的時間。羅兀城一旦能穩定的在橫山深處留上半年,西夏人在橫山地區的統治權其實就可以廢掉了。沒有了西賊的威脅,安全的糧道,運輸起來就很方便了。

  但韓岡無法說出這一點。他總不能說,在他所記得的歷史中,西夏安安穩穩延續到了蒙古入侵。而眼下的情況,如果橫山失卻,西夏覆亡就在眼前。。。

  既然西夏沒有滅亡於北宋,那今次的冒險計畫就不可能成功。雖不能說百分之百肯定失敗,但只要有七八成是敗定了。只是說話的時候,必須為自己留條退路,「今次一戰或許能僥倖取勝,但若是朝堂上下習慣如此冒險,日後的失敗可能會更加慘重」

  『不意韓玉昆如此倔強。』隔著小門的單薄門扉,王旁聽著裡面的交談,他很難相信,韓岡竟然會這麼當面頂撞自己的父親。

  「二哥,怎麼了,偷聽到多少?」清脆的聲音在背後悄聲響起,但落到王旁耳中,卻差點叫了起來。

  看到自家妹妹王旖正在身後,側著腦袋看著自己,「別鬧了」王旁臉皮有些泛紅,被自家妹妹看到自己失禮的地方,他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王旖向著門扉處探頭探腦,就跟十個月前的一幕重現。時隔近一年,她的好奇心不見減退,「又是韓岡?他又來京城了?」

  ……………………

  由於韓岡的不合作,王安石沒有達成目的,他最後也並沒有留下王韶和韓岡吃飯,可以說是忘記了。而王安石沒有說話,王旁便不敢主動留人,不過韓岡倒沒忘了他,當王旁來送行的時候,兩人約好下次有空,到外面轉一轉東京城,順便喝點水酒。

  王安石坐在書房中,考慮著方纔的一番對話。韓岡已經表明了自己的立場,王安石可以強迫他過去,但這樣他就不可能不擔心,韓岡會在公事上採取不合作的態度,或是消極怠工。而且韓岡有勇有謀,不是普通的官員。如果僅僅是讓他去處理傷病,這樣的做法實際上是太浪費了一點。

  王安石一時拿不定主意,直到自家的二女兒過來催促吃飯,才讓他暫時放下去思考問題。

  坐回到飯桌上,王安石還是一如既往的盯著擺在桌上的一盤菜在吃。吳夫人問著丈夫:「大哥快要抵京了吧?要不要派人去迎他?一大家子拖兒攜女的,許多地方的都不方便。」

  王安石兩子兩女,長女早已出嫁,長子也已娶妻。而次子王旁已經與龐家結親,等長子王雱到了京城,就要辦婚禮了。

  「大哥都做了多少年官了,許多事不必太替他亂操心,他自己心中都有數,哪裡會有什麼不便?」王安石絲毫不為自己的兒子擔心,自幼聰慧的長子王雱是他的驕傲,完全不需要擔心。

  吳夫人聽了,像是放下了心來,「等大哥回來,二哥成婚。剩下的就是二姐兒的婚事了。」

  王旖臉紅了,嬌憨的搖著吳夫人的手:「女兒不嫁,一輩子都要陪著爹娘。」

  「胡說再拖下去就沒人要了。」吳夫人說了女兒一句,回頭就對丈夫發作道,「還不快點幫二姐找個好人家。不要老想著變法、變法,齊家治國,先把家齊了再說。」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57
第二卷六二之卷——河湟開邊第28章大樑軟紅驟雨狂(五)

  【今天晚上趕不下去了,就只有一章。缺的明天補上。】

  新磨的銅鏡光可鑒人,鏡中的一張如花俏臉有著傾城之姿,卻是略顯憔悴。修長的雙眉微蹙,眼波流光,籠罩著愁雲。鏡面明晃晃的,照出了鏡子的主人這一年來所受到的相思之苦。

  周南只穿著一身素白的褻衣,坐於鏡前。對著鏡中的自己,慢慢梳理著如墨染過的秀髮。青樓之中的生活,向來都是晨昏顛倒,西窗外泛著亮色的紅光,而她才剛剛起床。

  玉色的纖手捏著牛角梳,從絲緞般的長髮中滑過,早間出去買胭脂水粉的墨文,正站在她的身後。

  周南百無聊賴的梳著頭,神色間透著麻木,日復一日在歡場上重複著的生活,早已耗盡了她的心力。。。但隨著身後小女使的幾句話,臉上的呆滯轉瞬消失不見,先是驚訝,而後轉為狂喜:「什麼你見到韓郎了」

  墨文被周南的一聲驚呼嚇了一跳,身子一震,不禁退後了半步。

  周南已經轉身跳過來,兩隻手像捉小雞一樣,一下抓住了墨文的雙臂。雙眼閃亮如含著星光,追問著:「你見到韓郎了?」

  墨文直點著頭,「看到了,看到了,就是在胭脂鋪的時候看見韓官人騎馬過去的。」

  「不會看錯吧……怎麼不叫住他的……應該是他……還不到一年時間……」

  周南一時間陷入混亂之中,說了好一通,都不知自己在說什麼。。。反而是墨文比較清醒,「小婢看著韓官人往城南驛去了,應該是剛剛進京。」

  「快讓人備車,我要去城南……」周南突然說不下去了,患得患失的神情出現在臉上,萬一那冤家已經忘了自己呢?前次有個趙隆送信來,後來又有個王舜臣帶了私信從秦州來,但今次韓岡的恩主王韶率歸順朝廷的蕃人入京,聲勢浩大,天子連續數次招他進宮。周南一直都期待,可就是沒有等到半封信。

  「墨文,還是你……不,還是我……」教坊司的花中魁首猶猶豫豫,始終拿不定主意。。。

  她當然想早一點見到情郎,但又怕見到心中的那人後,聽到的話語會讓她絕望。其實周南幾乎都快要絕望了,因為最近一直糾纏她的那一人,讓周南不敢去確認,她的心上人到底有沒有勇氣為了她去對抗。

  「周姐姐。」門外這時有人喚著周南,「秦二官人又來了,請姐姐快點過去。」

  「啊,二大王來了……姐姐,怎麼辦?」

  墨文慌張了起來。秦二官人就是先皇英宗的次子,當今天子的二弟。如今他的封國為雍,是為雍王,而雍州乃秦地,所以便以秦為化名。。。畢竟身為皇弟,總不能光明正大的出來逛窯子。

  「周姐姐……」門外的人見房內沒有回音,又催促的喊著。

  「這就來」墨文代周南應了一聲,又對周南問道:「姐姐,你看現在怎麼辦?」

  「真煩人。」周南的一張俏臉這是已經掛了下來。若是普通的客人,只要推說一句『倦了』,就能搪塞過去。但雍王身份不同,哪裡能怠慢?

  眼下雖然趙顥都是從後門進來,只聽一曲,喝兩杯酒就匆匆而去,從沒有留夜的意思,但誰也說不準他什麼時候就會得寸進尺。。。要是雍王殿下用強,難道還能真的捅他一刀不成。現在管著周南的許大娘,甚至把屋裡的剪刀都收起來了。雍王要是真的有意,只要露點口風,許大娘肯定會把周南現在隨身帶的匕首給悄悄收走。

  周南從枕下拿起一塊疊好的絲巾,白色的絹綢上繡著一對活靈活現的鴛鴦,是他幾個月來的的心血。遞給自己的小女使:「墨文,你待會兒代我去城南驛,悄悄的把這手巾交給韓官人,不要給人看到。」

  墨文接過絲巾,收在懷裡。又問:「只把絲巾給韓官人就行?」

  「……夠了,應該夠了。」周南有點艱難的點著頭,她的心中也沒有底。。。

  墨文應下了,便幫著周南更衣上妝,片刻之後,豔冠群芳的花魁便儀態萬方的出現在雍王殿下所在的小廳中。

  坐在廳中正位的年輕人,相貌還算俊秀。穿著士子襴衫,裝束都是再樸素不過,乍看上去,就是一個普通的窮書生。但世上哪有能隔三差五就逛窯子的窮書生,而且還是達官貴人才能光顧的地方。何況教坊司中人去宮中的次數不少,頗有幾個見過當今雍王殿下的。而趙顥帶出來的伴當,竟然還是一個閹宦。

  雍王殿下的身份,其實在一開始就被人揭穿。但一國親王做這等掩耳盜鈴之事,教坊司中上下,也只能當作認不出,看不到。。。

  趙顥見著周南進來,如果是普通的妓女,看一眼也就過去了,就算長得貌如天仙,對於天子親弟來說也是等閒。他現今尚居於宮中,見過的絕色甚多,並不比周南差到哪裡。只是聽說了周南執匕嚇走了一個宗室,是風月班中難得的剛烈女子,他才有了興趣。

  「秦二官人萬福。」周南盈盈下拜。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這數日,對周小娘子的絕妙歌舞可是日思夜想,輾轉反側啊……」趙顥則是裝著一副花叢老手的模樣,只是在周南眼裡,卻是全然無趣。

  用著虛偽的笑容陪著喝了兩杯酒,周南站到廳中,曲樂聲起,隨著樂聲歌舞翩翩。。。伴著歡快的曲樂,載歌載舞的女子,顏如牡丹,色如芍葯,回身旋舞時,衣袂飄然有如百花綻放,而神色間又有著拒人千里外的凜然。

  正是這種不可輕辱的凜然,和她作為歌妓花魁身份之間的錯位,吸引了趙顥的目光。他瞇起眼,雙手打著節拍,享受著難得輕鬆的時刻。

  雖然已經娶妻生子,但趙顥如今還住在宮內,因為誰也不能強得過他的那位貴為太后的娘親。只是趙顥雖然在兄弟中最受疼愛,但身處在大內之中,身心照樣都受到壓抑。他跟自家的王妃又是合不來,現在也只能在安仁坊這邊尋一個放鬆的機會。。。

  看著周南柔美動人的舞姿,趙顥想著自己的王妃。雖是國初歷任太祖、太宗、真、仁四朝的名相馮拯的曾孫女,卻是個讓人感到乏味,卻又善妒的女人。兩女的身份天差地遠,但給他的感覺則是有著完全相反的差距。

  要是她知道自己出來逛窯子,不知會不會向娘娘哭訴。

  想起自己親生母親,趙顥心中突然一陣虛怯,忙喝了一口酒壓驚。他心中明白,自家的親娘縱然再疼愛自己,也不會喜歡他私下裡出宮來逛窯子的這些事。就是因為害怕如今的太后,趙顥連度夜也不敢,只能稍坐片刻就離去。。。

  就在過去也沒幾年的治平年間,當時趙顥的父親,也就是先皇英宗趙曙,即位後不久便發病,不能理事,如今的太皇太后出來垂簾聽政。等到父皇病癒,太皇歸征,趙顥的母親仍不許趙曙親近嬪妃。

  曹太皇當時讓人傳話勸誡:「官家即位已久,今聖躬又痊平,豈得左右無一侍禦者。」

  而身為曹太皇的親侄女,又是自幼被撫養在宮中,關係如同母女一般親近,但趙顥的母后還是硬邦邦的回話道:「奏知娘娘,新婦只嫁得十三團練,即不曾嫁他官家。」

  這件事在京城穿得沸沸揚揚,隱隱的,還有人拿隋文的獨孤皇后來比較。曹太皇當年被仁宗立為皇后,從來不干涉仁宗在後宮中寵信誰人,故而人人稱其盛德。但現今換作了評價高太后,世人不便說其悍妒,便用嚴肅兩個字來形容。

  也因此,先帝英宗雖然有嬪妃,但趙頊、趙顥他們排在前頭的兄妹幾個,可都是一母同胞。

  對於如今大宋國的皇太后,太皇太后壓不住,先皇也壓不住,而皇兄當然也凹不過。她想日日見到兒子,趙顥、趙頵兩兄弟便都留在了宮中。

  在前兩年,有個姓章的小臣說趙顥他和他的四弟趙頵已經成年還留在宮中,於禮不合,當賜邸於外。當時贊同此事的人不少,如今的宰相王安石,也上書表示同意。但當太后一通火後,那個小臣就被趕出京去,連王安石都不敢再說什麼,幾年過去了,也沒人再提這茬事。

  趙顥本身也有一份心思在,所以也沒有離開宮中的打算。不過最近宮中喜信頻傳,而自家則是闈內生亂,他心中就有些煩悶,才會出來散散心,否則,他肯定是在宮中做一個老實聽話的乖兒子。

  這是趙顥的秘密,從未對外人道。當然,雍王殿下並不知道市井傳言的威力,他自以為隱秘的舉動,早就傳遍了京城,而監察京中內外的皇城司那邊,自然也收到了報告。要不是顧忌著高太后,早就給禦史和皇城司捅上去了。

  一杯酒喝下去,搖了搖頭,雍王殿下不去再想那些讓他煩心的瑣事,很快沉醉於眼前的歌舞之中。
mk2257 發表於 2011-3-29 04:58
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開邊 第28章 大樑軟紅驟雨狂(六)

  韓岡從王安石府回來時,李信也回來了,不過他看起來臉色並不好,大概是在三班院中受了點氣。

  安慰了他兩句,韓岡不由得歎了口氣,這就是機遇和機緣的差距了。

  當初趙隆、王舜臣和李信三人都是幾乎同時跟隨起王韶,只是後來李信被張守約調了去,三人的道路便分了岔。跟著王韶的趙隆、王舜臣都是靠著軍功直接得官,名字直接呈到天子面前,得官前的試射演武只是走過場,三班院也刁難不了他們。

  但換作是李信,他是被推舉來試射殿廷,通過後才能得官。沒有過得硬的軍功,在三班院受到刁難也不足為奇。

  而當初跟韓岡一起上京的劉仲武,情況跟李信一樣。。。他能夠一切順遂,那是因為他有著向寶的薦書。出自京營,當時而且還兼著的向寶在三班院頗有幾分人緣,所以沒人跟劉仲武過不去。

  三班院和最近新近成立的審官西院,雖然要向樞密院負責,但實際上都是獨立,不過韓岡的關係還延伸不到三班院中,真的要找人幫忙,也只能抓瞎。

  韓岡很清楚,李信的才能的確出類拔萃,絕不輸給西軍中那些聲名鵲起的年輕將校,但他沉默寡言的性子,讓他很難一下子得到他人的看顧,只有日積月累的相處,才能看到李信出色的一面。

  不過只要給李信上場演武的機會,一個『絕倫』的評價肯定是少不了的。。。雖然韓岡有些擔心,但試射殿廷就在眼前,應該不會再生枝節。

  倒是韓岡自己這邊讓他有些煩。從他抵京,到現在才不過半日過去,遞了名帖要拜訪他的官員已然為數不少,大概是存著通過他跟王安石拉上關係的心思。韓岡望著堆滿了桌上的名帖,頭疼欲裂。不加理會是不可能的,但全部會面更不現實。可是如果要在其中挑挑揀揀,他也弄不清哪人可見、哪人不可見、哪人可見可不見。

  韓岡今夜已經歎了好幾次氣了,官場上的應酬交接的確很麻煩,尤其是京城,不像秦州那麼單純。他探頭望望隔鄰,理應熱鬧非凡的王韶那邊,這時候則是安安靜靜。。。

  韓岡前面已經把王厚托他轉交的信件給了王韶,裡面的消息想必不是王韶想看到的。韓岡是刻意在明確了自己的站隊之後,才讓王韶知道他跟自己的姻親關係已經不復存在。

  王韶方才看了信後,雖然沒有痛哭流涕,但也免不了傷心動情。平日總是堅定如花崗岩一般的眼神,今夜卻是泛起了水光。他搖頭歎息著:「想不到出了這等事。公庥也不過四十,竟然一病不起。還有……」

  韓岡被王韶看了一眼,見他又是搖頭一歎,沒再說下去。

  公庥是韓岡岳父的字,也是王韶的前任小舅子,與王韶交情匪淺。。。而今年發生在江州的一場夏季疫症,必然不會僅僅針對韓岡的聘妻和岳父,少說也要奪取上百人的性命才能夠資格稱為疫。王韶的親朋好友中怕是還會有一些噩耗,只是沒有傳消息過來。

  不過王韶並沒有在悲傷中沉浸多久,很快就從傷感的情緒中拔出來,跟韓岡說起正事。尤其是王韶幾次面聖時,天子多次提及韓岡的事,都跟韓岡本人說了。

  聽著王韶的意思,韓岡這才知道他這次入京應該是能夠面聖的。也是天子有心要見他,所以才讓他往京中走一遭,否則直接就從秦鳳調任了——韓岡並不是京朝官,調職其實並不需要到京中走過場。

  韓岡對此是有一些心理準備的,王厚都能見天子,自己被皇帝接見也是理所當然。。。只不過現在情況不一樣了,王韶都在懷疑王安石那邊會不會阻止天子招韓岡入覲。

  堵塞天子言路是每個權臣都想做的事,而讓天子只聽自己說話,更是臣子們所夢寐以求。王安石雖然是正人君子,但並不代表他喜歡看到天子面前有人說他的不是、不斷的給新法挑刺。

  韓岡是支持新法的,還出了幾個主意,對新法的推行有著不為人知的殊勳,而且他還是河湟拓邊的中堅力量,怎麼看都是變法派的幹將。但是韓岡對眼下炙手可熱的進軍羅兀的計畫,卻完完全全的站到了反對派的那一邊。

  韓絳那邊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大軍齊集,錢糧皆備,從上到下都知道要打仗了,這樣的情況下,沒有可能突然收手,就是天子也很難阻止烽火燃起。韓絳又是宰相,他在外領軍,樞密院管不到他頭上,天子的詔令他也完全可以不加理會。韓岡在天子面前說什麼沒用,最多也只不過是證明一下自己的先見之明罷了。

  只是不論是從眼下朝局的穩定上,還是從維持與韓絳的關係上,王安石都不便讓韓岡去動搖天子對橫山戰局的信心。儘管韓絳一旦得勝,回來後王安石也得避他鋒芒,但憑著王、韓兩人的交情,以及共同的政治利益,王安石都會對開拓橫山一事鼎力相助。否則讓韓絳聽說了王安石在戰前放了韓岡在天子面前進了讒言,等於是把韓絳往政敵的方向推去。。。

  而且對王安石來說,他也不想聽到有人反對陝西的戰事。司馬光連上三本,先是反對整修長安城防,繼而反對河湟開邊,最後就是對橫山的戰事大加指責。舊黨赤幟所反對的,正是新黨要支持的,如果其中出現了一點動搖,就等於是在大堤上開了個口子,讓反變法的一派乘虛而入,由此為切入口,重又開始攻擊新法。

  以己度人,韓岡自問處在王安石的位置上,也會想著把反對的聲音都給趕出朝堂去。如果做不到全部驅逐,那就有選擇的排除。越是思維清明、手腕出眾的越不能留,只把那些僅會叫著大道理,實際上百無一用的廢物,留下來讓他們噁心人。。。

  韓岡突然失聲笑起,真是閑得沒事做了,竟然幫著新黨想著如何打擊政敵,還把自己給繞進去。

  見不到天子那就不見好了,反正遲早能見到的。如果今次的退讓,換來的是遠離鄜延路那個漩渦,這筆買賣就做得不算虧——他可不想自己的名字跟失敗聯繫上。

  韓岡笑聲未落,一名驛卒在院外敲門,遞進來一封信,說是送信之人要見韓岡。韓岡把信拆開一看,裡面沒有信紙,只有一塊薄薄的繡了鴛鴦的絲巾。韓岡算不得風流人物,在京城中,會送這等女兒家信物的也只有一人,他忙喚了李小六,出去把人接進來。。。

  果然是墨文,才一年不到的時間,周南身邊的小女使相貌沒有多大的變化,但個頭已經躥了兩寸多高。

  墨文來到韓岡面前,行禮過後,小女孩兒很大膽的抬頭與韓岡的眼神對上,「小婢受我家姐姐的囑託,要傳話給官人,不知官人可曾記得當日的三年之約?」

  「這不是你姐姐的原話。」韓岡搖頭笑了笑,小女孩的臉上藏不住心事,她進來後老道的韓岡一眼就看出不對勁了,「你家娘子那裡出了什麼事?」

  「沒……沒什麼?小婢只是怕官人忘了當初的約定……」

  韓岡的嘴唇不高興的抿了起來,如刀如槍的眼神,盯得墨文越發的不自在,聲音細了下去。。。

  熟視良久,韓岡單刀直入的問道:「有誰在纏著你姐姐?……既然你姐姐已經託付終身於我,無事不可直言。何須相瞞,直說無妨。」

  小女孩兒終於怕了韓岡彷彿能看透人心的眼神,低下頭,吃吃的輕聲道:「……是雍王殿下。」

  「誰?」韓岡愣了一下。

  「是雍王殿下」

  「當今的二大王?」

  「對」墨文突然爆發一般的大聲叫著,她又抬起了頭,小臉上怒氣衝衝:「就是官家的嫡親弟弟前些日子,有個侯強要姐姐陪夜,被姐姐拿著官人送的匕首給嚇走了。但現在雍王殿下化名秦二,一直纏著姐姐……」聲音中漸漸帶起了哭腔,「官人,你不知道姐姐的性子,逼到最後,她真的會什麼都不管不顧的」

  韓岡看著眼含珠淚,雨帶梨花一般的墨文,平和的笑了起來:「前次相別時我也跟你姐姐說過,我韓岡騙人的時候不少,可從不欺心。回去讓你姐姐放寬心,過兩天就去看她。天無絕人之路,一切放在我身上。」

  小女孩子很好哄,帶著韓岡的承諾,墨文破涕為笑,放下心頭大石一般的輕鬆走了。問明白她出來時有人隨行,韓岡便也不派人護送。韓岡現在發現,他要頭疼的事情變得更多了。

  『二大王啊,還真有些麻煩了。』

  跟親王爭風吃醋,韓岡是始料未及,的確是個麻煩。不過天子做不得快意事,難道親王就能做得了?雍王殿下是以秦二的名義出來的,他易姓更名,必然是有所顧忌。要是他堂堂正正的表明了身份,事情可就要比眼下還要麻煩十倍。

  想了一陣,韓岡還是準備先試探一下能不能讓周南脫籍,如果不行,大不了直接把人弄出京城去。天子沒事都出不了東京城門,這管不了事的親王的命令難道還能追出京城去不成?大宋戶籍看似嚴密,但要做手腳也沒想像中的那麼難。

  據韓岡所知,章惇有位好友現今正在開封府中任推官。要想讓周南脫籍,還得靠他幫忙。找來紙筆,韓岡匆匆寫了一封信,折好後交給李小六:「小六,你去拿了我的名帖,往章府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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