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易鼎 作者:荊柯守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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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ro 2011-5-21 13:47:4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44 876819
rabbit14858 發表於 2011-6-30 08:48
第四十八章 天意(上)

  雨將停時,玄洞忽聽外面有人扣打門扉,心道,莫非是張鐵回來了?

  忙走過去,將門拉開觀看,卻見外面一片夜色朦朧,并無人影。

  正自疑惑,下面一陣動靜,順聲音低頭望去,這才發現一個男子,正倒在自己門外,面朝下,不知生死,身上滿是血跡。

  見此,玄洞心里便是一驚。

  “張鐵?”他走過去,輕喚一聲,不見回應,便將對方身體輕翻過來,發現這個面朝下、趴在地上,正是此次他帶下山的天驅武士張鐵。

  小心翼翼將手指探于對方鼻下,發現尚有氣息,玄洞這才松一口氣。只要人沒死,便成。

  隨即,他將人小心翼翼扶起來,攙扶進自己房間。

  又很快返回,將外面地上血跡稍做清除,好在此時雨雖將停,卻仍有細雨落下,不多時,地上血跡便已混于雨水之中,被沖刷得甚是干凈。

  門外如此,想必路上血跡,亦是如此。

  空氣中那股血腥氣息,亦早已散去,只余花香或是泥土芬芳,迎面而來。

  至此,玄洞方安心下來。

  回轉房間,快步行至自己床塌前,仔細檢查過張鐵身上傷口,才發現雖血跡嚇人,卻不過是些外傷。

  昏倒不過是因其太過疲倦勞累所致,傷的倒不是很重。

  他們此次下山,隨身攜帶著上等療傷藥劑,玄洞未驚動道觀中人,直接走到一旁,從包裹中取出一玉制小瓶,拔開塞子,已是滿屋清香。

  內裝有上好金瘡藥,取過小瓶,他便向床塌走去。

  走回來時,張鐵亦已清醒過來。

  頭腦一清醒,張鐵第一反應便是當即躍起,卻察覺到身下有些軟,渾身更是疼痛難忍。

  頓時跌落回床上,疼的眉尖微皺。

  “不要亂動,你受傷了。”玄洞見此,淡淡的說著。

  張鐵這方發現旁邊有人,說話之人,甚是熟悉,睜開眼,見到面前之人,緊繃身體更是緩緩放松下來。

  “張鐵見過師伯。”隨即便欲起身,給玄洞見禮。

  天驅武士雖非隱山門派正式弟子,卻向來在諸人面前行晚輩禮,亦算是三代弟子。

  玄洞制止住他,說:“你身上有傷,就不要拘泥于禮節了,先說說這次任務情況吧。”

  張鐵點頭,躺于床塌之上,語氣多少有些虛弱:“師伯,這次任務,張鐵無能,只刺殺掉敵營張思素,柳朝義未能近身……”

  “你刺殺了敵營大將張思素?”這話讓玄洞為之一振。

  二人當初設定計劃時,張鐵曾說,會潛入敵營刺殺柳朝義,玄洞卻并未當真,他之計劃,其實本就是刺殺掉張思素,這在他看來,便已是勝利。

  刺殺了柳朝義,反而不符合戰略,這導致潛龍來不及摘桃子,就會給王家奪去。

  聽到張鐵之語,玄洞自是心中激動,面上,卻仍要維持長輩風范:“此話當真?”

  張鐵點頭,帶著幾分頹然說道:“正是,由于連日大戰,不少營兵潰散,對方營中戒備不嚴,又下著雨,我趁機混入,摸到了主營帳,殺死了主營里的張思素,正要再殺幾人時,卻被對方發現了,我只好逃出來,中途受了點傷,張鐵無能,竟然連這點事都辦不好……”

  說到這里,已是一臉羞愧之色。

  垂下頭,似是等待著玄洞責備,卻不想,玄洞只輕拍他肩頭,語氣里,帶著欣慰。

  “能做到這點,已是很好了。”玄洞欣慰的說著。

  張鐵抬起頭,有些驚訝的看向玄洞。

  似是猜到他心中所想,玄洞微笑的說著:“其實,這已是最好結果了,你真當凡世中人,皆是無能之輩嗎?若真如此,天下早已統一。正因梟雄輩出,方有這割據之勢。你能深入敵營,殺死大將,已很是了得了。”

  高興之余,玄洞又有些嘆息。

  要知,天驅武士雖非煉氣士,卻亦受天機譴責,殺一人,天罰是常人兩倍多,此次刺殺關系上萬人的大將成功,至少減壽數載。

  想必這一點,張鐵亦是知情,只是天驅武士皆自幼于隱山成長,從生到死,不可離開半步。

  一下山,便要殺人,活的精彩與等死之間,只怕他自己也會選擇前者。

  “師伯,只是這次刺殺,張鐵做的不甚干凈!”雖師伯很是高興,張鐵心里卻不甚滿意。

  再怎么樣天驅武士,在脫掉了這光環,實際上還是一個青年,并且由于長住在山中,比一般青年還單純。

  之前自信滿滿,在這次刺殺之后,不得不承認,塵世亦有猛將,他之前,有些對自己能力太過高估了。

  被此打擊,多少受了些影響。

  玄洞此時心情甚好,見此溫言安慰:“不必如此,世間之人,也多豪杰,并非皆是庸俗之輩,你能成功刺殺對方主將,已是大功一件。”

  想到這次行事,可助李家,玄洞心中亦是寬慰。

  因此,對這次張鐵此行,他只給予寬慰之語,并未有任何不滿,張鐵見此,心下稍寬,安心養傷。

  當夜,月色如雪,道觀內,茶香彌漫,一只粗石磨成幾案,置于院中。此觀觀主甚至取來蜜餞之類吃食,幾小碟,擺在幾案上。

  坐在他對面的,便是暫住于此觀的客人,玄洞。

  玄洞面帶悠閑之色,看起來,心情甚好。

  小童這時候取來一套茶具,置于幾案上,隨后退下。

  “仙師,這套杯,乃是翠竹雕成,甚是古樸,拿來飲茶,倒是別有情趣。”將兩只翠竹小杯清洗干凈,一只置于玄洞面前,一只置于自己面前。

  老道取過茶壺,滿上茶,率先飲了一口。

  面上頓時現出沉醉之色,笑的說著:“這套茶具,果然適合飲茶。”

  見此,玄洞亦取起杯子,抿一小口。

  一股天然香氣,混合在茶香中,盡入口鼻之間,果然很是綿長。

  玄洞品味著:“這水,也似有不同。”

  “仙師果是品茶高人,這水,卻不是往日所用之水,是離此三十里外的山泉之水,每次去那邊采買貨物,方運回一點,用來煮茶,最是可口。”

  玄洞點頭:“別有一番味道。”

  此時,明月升的越發高了,因雨初停,天空明朗,月色極美。

  二人一起飲茶賞月,倒真是悠閑自得。

  此觀觀主,倒頗為博學,讀書不少,賞月閑談,玄洞倒不嫌無趣。

  正談的興頭上,忽聽外面快馬疾馳之聲,很快經過。

  因此地離官道甚近,這聲音,在深夜,聽的甚是真切。

  玄洞微微變色,而觀主一愣,只說著:“這等時候,居然有人匆忙趕路,怕是急事吧?”

  因這事和他們無關,二人又繼續飲茶閑談。

  可沒過一會,又一陣馬蹄聲疾馳而過。

  這次似乎依舊十分急促,終是引起觀中二人注意。

  老道站起身,走到大門處,順縫隙,向外注目,玄洞亦是跟了過來。

  沒過一會,只見官道上,又行來兩個騎兵,仍是縱馬而過。

  這次,老道看清了所過之人裝束,轉過身,對身后玄洞說著:“怕是出什么大事了,看裝束,所過之人,是文陽府的傳令兵,大概是有軍情急報去往府城。”

  “軍情急報?”不知為何,玄洞忽然想到柳鎮之事來:“也是,是太素縣與柳鎮之戰出現變故,倒的確該向節度使匯報。”

  隨即老道輕笑:“這事情,卻與你我無關,繼續飲茶吧。”

  “恩。”玄洞點頭,默不作聲回到座位,慢慢品茶。

  心思卻飛至柳鎮。

  天剛蒙蒙亮,道觀門便從里打開,一人走出來。

  此人一身普通人裝束,只一雙眼睛,依舊明亮,富有光彩,卻正是玄洞。

  他做此裝束,正是出來打探消息。

  趁著夜色,疾行于路上,天完全亮時,已至文陽府城。

  這時候,城中已有攤位出來,在一吃食攤前,他停下腳步。

  “老板,來兩樣小菜,一碗米粥。”玄洞對老板說著。

  “客官,稍等,馬上就來。”老板笑吟吟說著,只一會,便有兩樣小菜,和一碗熱粥,置于面前。

  此時,攤上沒什么人,老板便坐在對面歇息。

  玄洞喝了口粥,似是隨意般問著:“老丈,昨夜似有快馬入城,有消息從那戰場上傳來,您知道嗎?”

  本是一問,卻不料這老板還真知道,笑著:“客官,這事小的還真知道些,剛才有軍老爺在這里用飯,說過這事,是少帥大勝柳鎮,以一千破五千,打的柳朝義只帶了二百騎落荒而逃。”

  “這大勝的消息已經傳播出去,據說大帥已經發出號令,要今天就出兵,聯合進逼長定郡……”

  “你說……少帥大勝柳鎮?”聽到這話,玄洞頓時愣住。

  臉上已一片雪白,心中更是狂跳不已。

  “是啊,現在軍爺說著,實際上幾日前,少帥已經秘密出兵太素縣,前去援助,然后一舉滅之,嘿嘿,你想想,少帥真了不起,屢戰屢勝,這次打敗了柳鎮,我們王鎮和柳鎮打了十幾年,終于有經過了,還是我們王鎮勝了。”

  “虎父無犬子,大帥英武,少帥更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啊!

  再問了問時間,玄洞更是臉色蒼白,這次大勝,還與張鐵刺殺之事有關,因張鐵之舉,給王弘毅更增了成功。

  這難道就是天意?

  玄洞搖搖欲墜的起身,丟下了一錢銀子,茫然漫步而出。
rabbit14858 發表於 2011-6-30 08:49
第四十八章 天意(下)

  垂正十二年九月十三日,王弘毅以一千三百人大破柳營五千本營,柳朝義狼狽出逃,僅余二百騎,俘虜三千。

  垂正十二年九月十五日,大帥王遵之率領一千義從軍抵達太素縣,大將赫義率領長策都,大將張允信率領沙成都前來,各有一千五百。

  太素縣里整頓,還有兵五百,汲水縣出兵五百,總集兵六千五百,連新降兵三千,總計九千五百,號稱二萬。

  九月十六日,起兵拔營,攻向長定府,順義縣縣令董丹不戰而降。

  九月十八日,呂川縣副指揮使顧許(正指揮使已經戰死)率三百兵出降,被任命果毅校尉,編入軍中。

  九月二十日,大軍真正萬人,云集于長定府下,此時長定府已經是一個孤城。

  王遵之治軍有道,只見一火一帳,一隊一營,整整齊齊,各有界限,并且營寨由壕溝、墻、柵欄還有營門組成,秩序了然。

  大營中軍,燈火通明,蠟燭點燃著,帳下文武濟濟一堂。

  武將個個身披甲胄,文官都著文官服飾,也是春光滿面,就連李存義也是滿面笑容,似乎根本沒有絲毫介意一樣。

  眾人都交頭接耳閑聊,突然帳后衛士拉長了聲音:“文陽節度使王遵之到。”

  頓時,文武眾臣趕緊起身行禮迎接,文官還可,武將甲衣碰撞聲不絕入耳,只見王遵之身穿節度使官服,顯的深沉威嚴,而后面正是王弘毅,一身寬袖長袍,頭戴銀冠,翩然一公子。

  可眾人哪敢輕視?向大帥行禮后,又向著王弘毅行禮。

  見眾臣眾將向世子行禮后,王遵之才笑的說著:“今日兵臨城下,長定府指日可下,飲宴只敘情誼,不分長上!”

  眾將眾臣紛紛稱諾,大口大口的吃著酒肉。

  王弘毅看著王遵之,突然之間有些奇怪,眼見就要攻下長定鎮,自己云氣都有快速增長,但是王遵之的云氣卻基本上沒有增長。

  轉眼看向各將各臣,突然之間,王弘毅看向了角落中的李承業,雖然隔了很遠,但是還能看見。

  在他的眼中,李承業還是金黃氣聚而不散,現幢幡狀,絲絲吉氣自幢幡垂下,籠罩全身,但是似乎有了些變化。

  再仔細一看,突然之間大悟,只見這幢幡金氣雖然還很濃郁,卻似乎比原本薄了些,心里以為是錯覺,仔細再辨。

  果然,只見原本厚實的吉氣,已經薄了許多,雖然絲絲還在補充,卻也是明顯看出了削弱了。

  一轉念中,就知道了原因,心中震動,連忙取酒來喝,掩蓋了表情。

  “地龍也有消耗和枯竭啊!”在地球上,曾經研究過,有一個風水堪輿的說法,就是“真龍不過百年運”。

  意思是,哪怕再強的地龍(真龍),也經不起百年的龍氣爆發,因此地龍之氣,多半是用來第一桶金,使人迅速上位,得人道氣數的補充,而不是全靠地龍,更加不要說,李承業的地龍,還不算是真龍級的大龍脈。

  若李承業得王弘毅現在的地位,那只要地位不墮,鎮中十數萬百姓絲絲之氣就在補充著消耗,不必處處消耗地龍之氣。

  現在相反,李承業還是空架子,到了現在,也獲得不了多少人道氣數的補充,加上這次激烈的防御戰,為了保命不得不大量使用氣數,這就是只有消耗沒有補充,因此才會有著明顯變薄的跡象。

  當然,現在地龍還消耗的起,一絲絲在補充,可是,若是次次這樣呢?消耗了還能獲得補充嗎?

  王弘毅心中震動,突然之間歷史上無數往事浮現出來。

  歷史上有大氣數大命數的人并不少,但是往往日后就黯然退場,或者泯于眾人,歸根到底,只有一點,那就是——用奇謀,作險事,卻沒有足夠的人道根基補充。

  舉一例,陳慶之,此人北送元顥,自铚縣至洛陽,行程三千里,四十七戰克魏三十二城,一往無前,可謂戰無不勝,爾朱榮傾北魏之兵都奈何不得,但是度河時,突如其來的山洪無情地沖走了他百戰百勝的部隊。

  以后就相對平庸了,大同元年二月,陳慶之攻東魏,與東魏豫州刺史堯雄交戰,因不利而還,再無神跡可言。

  死時,更只有五十六歲,總算還得善終。

  以少勝多,以奇勝正,大耗氣數,若是事后升賞,或者本身是主人,得萬民氣數補充還可,若是平時清閑,不掌軍民,而戰時出征為將,無論有多少氣運,都會消耗干凈,到了大事已成時,一紙就可誅滅九族。

  何也,君強臣弱,也是氣運消耗干凈的緣故。

  只用其才其命,只給官爵,不給養氣化命的根基,這就是權謀之道的無上真意,所以君者越強,臣者越弱,行此國策,斷無以下犯上之理。

  就算手下有真龍天子,行此策,也可將其消磨干凈,變成池中鯉魚。

  若不是有望氣之術,那悟得這種密不可傳的真意?

  此法駕御群臣,威福不測。

  就在尋思中,突然之間,王遵之詢問著:“吾兒,現在長定鎮已圍,有何法給予迅速攻下?”

  王弘毅不假思考,笑的說著:“何必攻城,柳朝義狼狽出逃,僅余二百騎,就算發動長定府的民壯,也難以控制局面。”

  “孫子兵法有云:夫戰,攻心為上,攻城為下。”

  “俘虜三千,其中多有府城中人,命其號哭在墻下,呼爹喚娘,又射繳文于城內,言降者不殺,獻城有功。”

  說到這里,一絲笑容,泛上王弘毅的嘴角,他輕輕說著:“然后,三日內,必有人獻柳朝義出城,柳鎮必滅也!”

  眾人一齊瞠目結舌。

  談笑間,強敵灰飛煙滅!

  垂正十二年十九日·紅澤府

  節度使府,朱信進了門,就急速的跑著,經過一處走廊時,頭上戴的銀冠,被一處伸出的枝葉碰歪了,都來不及扶正一下。

  此時,杜恭真正在批閱著文件,聽到聲音,不由望了上去,心中納悶。

  “大帥,長定文陽二鎮發生了大變故!”朱信快步趕到杜恭真面前,連忙稟告的說著。

  “發生了何事?”杜恭真皺眉問著,朱信一向有著從容氣度,這時怎么這樣了?

  “大帥,九月十三日,王弘毅以一千三百人大破柳營五千本營,柳朝義狼狽出逃,僅余二百騎,十五日,王遵之出兵,號稱二萬,順義縣和呂川縣,已經不戰而降,只怕長定府已經是一個孤城。”

  “什么?”聽到這句話,杜恭真也保持不住鎮定,立了起來。

  “這是何等大事,臣如何敢亂言,我已經派人調查,的確是這樣!”朱信喘了兩口氣繼續說著:“看這情況,糾纏了十數年的長定文陽二鎮,終于要分出勝負了。”

  “大帥,長定文陽二鎮糾纏,我們才能后方安康,若是出現了強鎮,我們就腹背受敵了,不如立刻出兵干涉。”

  杜恭真站起身來,在大堂內來回度步,二鎮合一,的確就會腹背受敵,這就如一團巨大的烏云籠罩在心上,臉色陰沉無比。

  此時大堂中一時默然,就有一將說著:“大帥,我們被魏存東所逼,抽不出多少兵來,真的要抽,也只有二千,王遵之是坐鎮十數年的大將,既然已經大勝,號稱二萬,那至少有一萬,我們二千兵,如何干涉?”

  朱信怒而說著:“就因為如此,我們才不能讓王遵之輕易打挎了柳鎮,打下了,就真的是二萬兵了,我們以后腹背受敵,如何是好?”

  又轉身大拜杜恭真:“大帥,我們聽聞王遵之身體已經不行,這時只要大帥出兵,二千可號稱五千,威逼之,到時候,長定府必堅定了抵抗之心,久攻不下的話,王遵之只能退兵,那時我們或可和長定鎮結盟,或可吞并之,但是萬萬不可輕易讓王遵之打下柳鎮,一打下,我鎮危矣。”

  “兵必用險用奇,還請大帥決斷。”

  杜恭真緊鎖眉宇,度了幾步,說著:“朱信說的沒有錯,這時斷不能給王遵之輕易打下柳鎮,傳我命令,立刻召集兵馬和糧草預備,明日上午就出兵。”

  古代召集兵馬,本身是一件大事,加上糧草兵馬,能夠明天上午就出兵,這已經是非常了得的精銳。

  “遵命!”在堂上的眾人,立刻應諾,甲衣之聲連綿不絕。

  杜恭真本是雷厲風行的人,次日,就出兵二千,步一千八,騎三百,從紅澤府出發,當天到達了六子縣,晚上稍事休整,第二天,又不斷趕著,達到了長壽縣,這已經是紅澤郡和長定郡的邊界了。

  是夜,縣城中,臨時沒有這樣多營內,就在縣城中扎營,夜空下,赤紅的篝火光,處處可見。

  此時,一個馬蹄聲打破了夜的寧靜:“我有緊急情報,要見大帥!”

  幾乎同時,縣城的衙門安靜無聲,一將踏著甬道緩緩而行,眼睛機警巡視四周。

  乍看似乎空無一人的縣衙,只見樹陰花叢中,藏著裝束嚴整,小心警戒的近侍,見他走來,對他行注目禮。

  就在這時,不知從何處傳來馬的長嘶聲。

  在更近的里面,杜恭真坐在窗前的桌旁,靜默著思考著,就在這時,一聲報告打破了寧靜:“大帥,有緊急軍情!”

  杜恭真一驚,說著:“傳!”

  一個騎兵進來,跪在地上行禮:“大帥,緊急軍情,長定府陷落了。”

  “什么?長定府這樣簡單就陷落了?”杜恭真臉色一變,站了起來,動作過猛,竟然把桌子上的文件和墨水打翻在地。

  “是,三千俘虜對著哭墻,哭聲震動全府,人心浮動,雖斬殺也無濟于事,到了夜里,就有城中豪族開門獻城,長定府亡了。”

  “柳鎮亡了?”杜恭真喃喃的說著,一片茫然,最后一屁股落在墩子上,似乎一瞬間,就老了十歲。
rabbit14858 發表於 2011-6-30 21:02
第四十九章 病變(上)

  距離占領長定鎮,已過去數日,在這段時日內,紛亂局面,漸漸平復。

  長定郡大部分百姓,在舊主敗北后,皆有過逃離此地打算。

  兵亂極為可怕,勝者之兵,常常在攻陷之地肆意妄為,卻少有主將會去約束。此時風氣皆是如此,各地藩鎮主將皆以此養兵,從而激發士卒戰意,獲取更大勝利。

  占領長定鎮后,王弘毅卻立刻下達命令,禁止士卒擾民,違者殺無赦,這道命令,就如同一顆石子,砰的落于湖面,蕩起巨大余波。

  有將領提出異議,說此命令,將導致軍心渙散,一提出,便被王弘毅嚴厲訓斥。

  王弘毅云: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民如水,軍如舟。

  這話一出,在軍中將領中,頓時傳開。

  不屑者有之,驚訝者有之。

  又有少許軍卒藐視法令,暗地仍做些**擄掠之事,很快便被巡查隊逮捕,隨即,當眾格殺。

  他們血淋淋的頭顱高懸于桿上,以供往來百姓觀看。

  此舉可謂大得人心。

  自此,此地百姓方信,入主長定鎮之人,果真奉行仁義政策,一時之間民心稍定。

  不少之前逃走地主、富戶,在靜觀事態后,亦相繼歸來。

  畢竟,凡有一線生機,誰又愿意背井離鄉?

  對王弘毅戰后約束士兵、同時實行安撫政策等行為,王遵之一直在后觀望,見其效果,亦表贊同。

  對這兒子,王遵之早已換了心態,從一開始只為后繼無人,而變成后來真心欣賞。正如他之前所言,夭折三子,換一麒麟兒,老天還算待他不薄,待王家亦不薄。

  于是,在文陽府軍二位最高權利者一致贊同下,長定鎮繼續推行安撫政策。

  長定鎮局勢,很快便恢復如常。

  除街上偶爾可見一些殘破景象,還尚未完全修復完畢外,日漸熱鬧的大街,已然孕育著新之生機。

  九月二十八日

  王遵之心中歡喜,又一次用車巡查著長定府。

  和柳鎮打了十幾年,終于以勝利者的身份掃看四周了,心里回想著,是不是回去祭祀下老帥。

  又吩咐設宴。

  對于大帥設宴,當然就是能來的,都來了,不過要設宴也要一段時間,王遵之就看看,只見宴會上,已經有人在準備,而不少熟悉的面孔,在聊天著,心里更是歡喜。

  等開了宴,王遵之站起身來,到各桌上勸酒。

  大帥設宴款待群臣群將,已經是不錯,又親自下來敬酒,更是恩典,大家都立刻杯杯見底。

  王遵之雖然每次只喝一點,可一圈過去,也是搖擺著,覺得頭有些暈,于是就到了后面稍事休息。

  后殿中,有許多戰利品,不少是盔甲,王遵之慢慢地看著,仔細把玩著,就想起了當年的歲月。

  就在這時,王弘毅回來了。

  “怎么,事情辦完了?”王遵之說著。

  “是,已經賜死了。”王弘毅聲音有些低沉的說著,說的人是柳朝義。

  殺了柳朝義,王弘毅云氣沸騰,足可擔任正六品官職了,可心里卻很不舒服,戰場上殺人和賜死沒有反抗力量的人,完全是二回事。

  “哎,柳思明在九泉下,也知道這是必須的,這長定鎮十幾年,有不少舊部,不賜死,以后不好辦啊!”王遵之慢慢的說著:“對了,你對長定府,怎么看?”

  “父帥,我覺得由叔父大人擔任知府,非常恰當。”王弘毅說的是王彥。

  “那開明縣呢?”

  “開明縣已經清理的差不多了,只要親近我們,可以用的,都可以任命,這當然由父帥來決定。”

  王遵之笑了笑,想說些什么,可是一句話沒來及說出,就覺得眼前猛的一黑,腿一軟就倒了下去。

  慌得王弘毅連忙把王遵之抱住,抬到床上,又對著房間內伺候的人說著:“不要亂,也不許聲張,快,傳醫官!”

  片刻,就有醫官匆忙的進來,進行著治療。

  這醫官就是趙醫官,和大帥相交三十年,這時臉色凝重。

  不過沒有多少時間,王遵之就醒過來了,已經掙扎不起了,他躺在炕上,用力地睜開眼睛,含糊不清地說:“趙先生,你快過來,其它人除了吾兒,全部出去!”

  “大帥,我在這里。”趙醫官連忙上去,讓其它人都退了出去。

  “我這次病,我心里知道,這次不對了,我想問問你……到底我還有多少日子,你說實話,這樣我才可以安排后事。”

  “你就少說寬慰話,如果記得我們三十年交情,就直說吧!”

  趙醫官哽咽著說:“大帥如果仔細調養,還有這個數。”

  說著,舉了一根手指。

  王遵之眼中一亮,露出一絲喜色:“還有一年?”

  趙醫官搖搖頭。

  “那就是還有一個月了。”見醫官點頭,王遵之無力地閉上了眼,說著:“哦,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等著他也退了出去,王遵之喚過兒子,緊握著手:“本想再扶你一把,不想沒機會了,快,我們回去,應該發的任命,就趕快發下去——我的病情,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要傳位于你!”

  王弘毅哽咽起來,連忙應著:“是!”

  不過,事情沒有想象的那樣惡化,在服了藥后,王遵之精神大為好轉,在第二日勉強接見群臣群將,將任命發了下來。

  首先就是任命王彥為長定府的知府。

  其次就是李顯調任順義縣縣令。

  原本順義縣縣令董丹降為八品縣丞,調去開明縣。

  李承業守城有功,升為果毅副尉,代理衛將,實掌一衛。

  三十日,車架就向文陽鎮而去,外人只見得大帥臉色有些蒼白,卻不知情況惡化,可就算這樣,還有暗流涌動。

  王李兩家,在這次戰役中,各得利益,表面看來,節度使對臣子如此寬厚,李家理應感恩。

  終究到底,在這次戰役中,還是王弘毅獲利最大。

  不僅獲得人望,更逐漸減弱李家勢力,擴充自身實力,達到步步蠶食目的。

  這讓李家極為郁悶,卻也只能暗暗咽下這個啞巴虧。

  “父親,您找我?”這一日,李承業才換了衣服,便有仆人尋他,告之是李家家主欲見他,于是,他來到父親書房,態度恭謹的先朝父親李存義行一禮,方詢問著。

  見愛子已至,李存義放下手中書卷,示意李承業坐下,見李承業照做之后,他這才開口說:“承業,你我父子已幾日未曾好生聊一聊了,這次尋你過來,是有一事,想要問你。”

  李承業恭敬說著:“父親請講。”

  李存義目光落在愛子身上,似是想起另一人,目光變的幽深許多。

  “你對這次戰役,有何想法?”李承業微微一愣,對上父親目光,思索片刻后,說:“回父親,兒子以為,這次戰役,李家得一,而王家得十。”

  “哦?說說看。”李存義面上表情不變,只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是,父親。”李承業朝父親點頭,繼續說道:“我得了果毅副尉,代理衛將,實掌一衛,實力不減反增,但死了不少老部下,這非得花上一二年補充不可。不過總算能堂堂正正有了五百人,可上得一。”

  “相比下,較之王弘毅所得,甚是可憐。王弘毅此人,如今看來,絕非普通人可比,著實有些心機,借著此事,不僅對外彰顯其仁義寬厚之名,對我李家,更是名為安撫,實為削權,雖我李家兵力有所增長,對領內控制卻逐步減少,而王弘毅更逐漸加深對整郡控制力,實在該令人警醒。”

  李存義點點頭,猛地站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戶,望著外面:“承業,你所言不錯,此子,果然甚難對付。”

  李存義回轉頭,目光再次鎖在愛子身上,嘆息著:“一直以來,我只道,只有我李家方有麒麟兒,如今想來,卻是看輕天下英雄了。這天下能人幾何?豈是你我一時能看透的?這王弘毅不過王家一破落族內出身,登上這少主之位,本以為他只憑運氣,如今看來,卻真是有些本事。”

  聽到父親夸贊王弘毅,不知為何,李承業腦海中,頓時閃過那人身影。

  他對王弘毅并無好感,在王弘毅出現前,李承業一直都被文陽府各勢力看好,風光一時無二。

  李承業自身也的確有才能,有氣質,有相貌,有家世,處處皆比同輩人強。

  可自從王弘毅出現后,不僅在極短時間內,擁有了與他相等之人望,更是成為文陽府一府之地未來繼承者,這一切,都讓李承業本能的感到不舒服,他自以不比王弘毅能力差,只是并非王氏族人,便要臣服于此人之下?

  李承業在外人面前,卻每每示以謙虛言行。

  當初,那老道可曾說過,娶幼鳳者,便得潛龍之勢,自己若為潛龍,來日必能得勢沖天,總有居于人上之時。

  眼下屈于人下,只當是權益之計。

  此時連父親都夸贊此人,卻讓李承業情緒頓時起伏起來,父親如此說,莫非是以為,自己真不如那王弘毅嗎?

  李承業略沉下眸色,方說:“父親所言甚是,此子的確不可小視,但李家也未嘗沒有翻身機會。要知,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雖在開明縣根基被毀,同時李家勢力,也徹底抽離文陽府,到了他處,這樣未嘗沒有發展之機。”

  李存義看兒子一眼:“承業,如今,王遵之身體,已是一日不如一日,前幾日已是面色蒼白,只怕便是這一兩年的事。若他走的快些,說不定還有機會,你作為李家的繼承人,一定要在這關鍵時刻,謹言慎行,不能讓王遵之抓住把柄。”

  “兒子明白。”李承業忙站起身,垂首肅然說著。
rabbit14858 發表於 2011-6-30 21:03
第四十九章 病變(下)

  垂正十二年,九月二十一日,夜

  城里已經安靜,重要的街道口有著巡兵,盤查偶爾過往的行人,家戶里燈光昏暗,多上著油燈,卻是女人在紡織。

  街道和胡同里,有更夫提著小燈籠,敲著銅鑼或梆子。

  文陽府節度使王遵之,正于書房內,思索著事情。

  在他面前,放著一物,被收于一錦盒中,他在考慮,是否送出去。

  許久,王遵之終是下定決心,喚進一個近侍,令其取起桌上這錦盒,說著:“此乃我遞交朝廷的奏表,你速速派人送給胡策,不可有誤。”

  “諾。”雖好奇奏表中所寫內容,這人卻是極知分寸的,垂首只恭聲應了。

  退下去之后,便尋來一隊五十人,將此物交給隊正,命他們立刻出發,送到大夫胡策手中,由他將奏表呈送朝廷。

  胡策實際上是朝廷在節度使的官員,原本是監督,現在已經有名無實了,雖然掛著監軍的官位。

  雖然有名無實,但是和朝廷來往,還是由他來牽頭。

  垂正十二年,十月十五日

  金陵

  大司馬魏越車駕浩蕩回府,到了門口時,近衛已經一排半跪,迎接著回來。

  魏越沒有理會這些,下了車,穿過前園,一直走到后面的一處房間,在一個大椅上坐下,喘了口氣。

  魏越年近五十,中等身材,兩鬢和胡須烏黑,紫眸炯炯有光,給人一種威嚴。

  這時,一個中年人聽到聲音,習慣性把衣袍整了一下,走出值房,他正要小心地向里走去,恰好一個近侍走了出來。他趕快搶前一步,拱一拱手,小聲問著:“大將軍心情如何?”

  近侍沒有說話,只是略點了點頭,二人交錯而過。

  這人進了里面,向著魏越跪下去,行了大禮,魏越漫不經心的讓他起來,問著:“最近宮廷之中,有什么消息?”

  這人恭謹的回答說著:“皇上又大怒了,摔了幾個杯子,據說是為了長定鎮的事。”

  魏越冷笑,接過來一杯茶,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用嘴唇輕輕咂了一下,若有所思端詳著這一只杯子,說著:“說來聽聽。”

  長定鎮之事,由于走水路方便,因此十三日就傳至朝廷,魏越先看了,不置可否,交給了皇帝批閱。

  此時的大燕皇帝,其實已是一傀儡般存在,即便是傀儡,亦有少許權利。

  皇權在此時,還尚未微弱到可令人徹底無視地步。

  魏越不斷的吞食著朝廷的權力,欲以自立,但是名義上還是把奏章給皇帝,讓他當個掌印官。

  也許是心情不好,也許是魏越故意惡心皇帝,這長定鎮的消息,使皇帝大怒,回轉寢宮,不久之后,寢宮內,便傳來砸物之聲。

  皇帝如此,有內侍上前勸慰:“陛下,莫要氣壞了身子呀!”

  “你這東西,又能知道些什么?!”又一件器物被砸于地上,皇帝憤怒的說著:“真是好大膽一群人!他們這些人,仗著手里有兵權,皆不把朕放在眼里!朕才是這天下之主!他們居然私下互斗,把朝廷把朕當成什么了?混賬!簡直是一群混賬!”

  口中大罵著,手里不斷朝地上猛擲物件,幸好多數為金銀器,沒幾件有所損壞。

  只這砰砰乓乓聲響,服侍的內侍,都嚇的大氣也不敢出。

  皇帝再如何傀儡,殺他們,不費吹灰之力。

  好一會,將心中火折騰夠了,皇帝這才累的坐倒在椅上,面色卻越漸陰沉起來。

  朝廷何等局勢,他自是知曉,各藩鎮名義上敬朝廷為主,卻實際上,各行其政,根本就沒把他這個皇帝看在眼里!

  這個皇帝,看上去還是天下之主,享有四海,卻不過是一個傀儡。

  皇帝早過了年幼,自能明白自己如今處境,可到底還是氣盛,心里依舊是不甘,他怒吼著:“不批,作這等逆事,還想讓朕批準,不批!”

  這人一一稟告著,偷偷打量著魏越面部表情和他的端詳茶杯的細微動作。

  魏越站起來,在房間內來回踱了片刻,失笑說著:“皇上真是還沒有長大啊!”

  這人心中思量:“若不是連皇帝的老師都不請,任憑在宮中游戲酒色,哪會如此?皇帝少年時可是聰惠。”

  口中卻連連應是。

  魏越走了幾步,在案前坐下,展開了一圖,這圖是山水畫,名家高少成所作,魏越十分稱賞,這時又隨便看了一下,看見上面有著多處印記,現在又多了一個“承乾大印”的陽文朱印,這就是他的野心了。

  有段片刻工夫,失笑后,魏越默不做聲。

  其實,宮廷的情況,他隨時都能夠得到報告,有三個眼線,不僅僅是眼前這人,皇帝再沒有權利,也有大義名分在內,他就是靠朝廷起家的,豈敢大意。

  “宮廷最是要緊,這是皇帝龍駕所在,務必好生防守,不可使小人窺探。”魏越平靜的說著。

  “請大將軍放心,小的會照看好皇上!”

  “恩,你可以回去了,至于長定鎮的事,誰叫他惹了皇上大怒呢,只有駁回了。”魏越漫不經心的說著。

  蜀地已經是鞭長莫及,實際上多少對朝廷沒有意義。

  雖然批準了,節度使多了一層大義,朝廷也多了一分臉面,但是也僅僅如此。

  二個郡的藩鎮,還不是特別引他注意,既然這次正巧遇到皇帝大怒,他也無可無不可的駁回了。

  “是!”這人又叩了一個頭,從地上站起來,畢恭畢敬地退了出去。

  胡策此時就在客棧。

  雖然是朝廷命官,但是此時監軍既然無用,這官也就沒有意義,堂堂四品監軍,回到了金陵,連個官宅也沒有,只得委屈住在客棧。

  金陵是名城,現在是帝都,水旱碼頭俱全,倒也繁華,胡策和胡鶴父子并不算闊綽,只是包了一間套房,老板給了二個伙計,搬行李,上了飯,又燒了一大桶的熱水,送到了房間內。

  胡策這時在屋里歇了一會兒,隨意半躺在被子上,取出了一本書,正在看時,突然之間,外面一陣聲音,就見得兒子胡鶴怒氣沖沖的回來了。

  胡策示意坐了,說著:“怎么了?”

  “父親你看,皇帝駁回了大帥的奏章,沒有任命少帥繼位的明確旨意,甚至還有著呵斥!”

  “什么?”胡策這一驚非同小可,站了起來,在房間里度步而行。

  “父親,怎么辦?”胡鶴眼巴巴的問著。

  胡策下炕趿了鞋走出房門,也不說話,前店伙計早已看見,忙上前問:“客官,您要什么?”

  胡策望著天上密密麻麻的繁星,淡然一笑說:“出來透透風!”

  說著,帶著兒子,度著步,轉腳便出二門。

  這旅店房舍一小間挨著一小間,有二十間左右,也算是不大不小的房間了,這時有幾間房里的客人在聚賭,呼吆喝六,有幾個在房里獨酌獨飲,敞著門。

  在外面,街道上繁榮,人來人往,呆著看了半響,胡策嘆息的說著:“梁園雖好,終非久居之所啊!”

  胡鶴口上蠕動了一下,卻沒有言聲,等了片刻,胡策說著:“向朝廷辭了官了吧!”

  “什么?”胡鶴這一驚,非同小可。

  “我們胡家在蜀地也呆了三十年了,這監軍的官也沒啥意思,既不受朝廷信任,也不受大帥信任,這就是首鼠兩端。”

  “這次沒有取得朝廷的旨意,只怕以后也未必要我們這個來回跑腿的官了,說起來,如果我們現在回來,還真能當個官?”

  “三十年了,這故土就真的是故土了,什么人情家族都沒了。”

  “現在還不如把朝廷的官辭了,以后就專心當大帥和少帥的官吧,說不定還時來運轉,能有著前途。”

  聽了這話,胡鶴不由咽了咽口水,問著:“那下一步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如果是大帥忍了,還有個法子,那就是大帥有著開府授節,可以任命以下官員,最多是正五品,大可封少帥知府銜,或者其它五品官銜。這空名告身和敕牒都是原本有著,并無困難。”

  “五品官銜,這樣的話,在官身上,只怕難以控制二郡。”胡鶴喃喃的說著:“父親,還有呢?”

  “還有就是大帥根本不應命,也不要朝廷批準了,直接自封,這事也多的是,成都哪位,不就是自封起家的嗎?”胡策冷笑的說著。

  “父親,那你說,大帥會選擇那個?”

  “若是以前,說不定委屈求全,現在得了二鎮,外無大敵,也沒有說能利用這個討伐,哼哼,只怕是自封的多,所以我才說,這朝廷的官,不能當了——如果自封的話,我們以什么名義留在鎮內?”

  “可是朝廷……”胡鶴始終還有些介意。

  “朝廷更不能指望了,這藩鎮的事,能上表,朝廷就要批準,還留下些臉面和大義,現在不批準就是逼著反……皇帝不知道,難道魏大司馬,魏大將軍都不知道?”

  “若魏越還需要朝廷這面子,怎么不維護?看這樣子,魏越已經下了決心篡位,所以才不愛惜朝廷臉面了。”

  “這樣的朝廷,我們回來,又有什么用?”胡策說到這里,雖然口氣激越,眼睛卻忍耐不住紅了。

  朝廷衰微,竟然如此!
rabbit14858 發表於 2011-6-30 21:04
本帖最後由 rabbit14858 於 2011-6-30 21:18 編輯

第五十章 造鼎(上)

  按王遵之所想,朝廷已形同虛設,王遵之這般呈表上去,定會得到準許。

  這呈表于朝廷,亦不過是對朝廷一點尊重罷了。

  事情卻顯然并不順利。

  半月后,胡策帶著一份旨意,返回帥府。

  帶回來的,亦有朝廷的斥責。

  “這……這簡直是……”打開旨意,只匆匆看上一遍,王遵之就面色鐵青的將旨意擲于地上。

  這時候,新任秘書郎虞昭聞聲步入房間,目視大帥,似是詢問何事。

  “虞昭,你也看看,看看這上面都說了些什么!”王遵之一指地上,怒色滿面的說著。

  “諾。”虞昭忙走過去,將旨意撿起,只低頭一看,面上也現出愕然來。

  “大帥……朝廷竟將您的呈表給駁回了?”

  “不僅如此,還對文陽府前段時日戰事,進行了斥責!”王遵之心情激憤,連忙控制了情緒。

  也許是用藥的緣故,王遵之的壽命并沒有只有一月,還是有所好轉,但是傳位之心,就已經很迫切了。

  也難怪王遵之如此生氣,這朝廷早已被各藩鎮和節將架空,各藩鎮做事傳位,其實早就自主了。

  王遵之屬意誰繼位,這本已是家事,呈報給朝廷,只是例行公事罷了。

  誰料,向來從善如流的朝廷,這次竟難得硬氣,反駁還是王遵之目前最在乎之事。

  這如何不讓他怒火中燒?

  這時,胡策磕頭謝罪,說著:“臣有罪!”

  看了胡策一眼,王遵之疲倦的說著:“起來吧,我已經聽說你辭退了朝廷官職,這樣吧,你且下去,先當個縣令吧!”

  胡策心中暗喜,磕頭謝了,退了下去。

  “大帥,朝廷駁回了您的請求,接下來……已準備好的傳位典禮,是否照舊籌備?”虞昭小心翼翼問著。

  王遵之單手按在案上,沉吟只片刻,便陰冷笑的說著:“既然朝廷不要面子,這面子也不必給這朝廷留了,傳位典禮不僅繼續籌備,而且要大辦!”

  王遵之冷冷說著,說完,又說著:“魏存東現在是何名號?”

  虞昭皺著眉,想了想,說著:“魏存東現在自封鎮北將軍。”

  “魏存東自封鎮北將軍,我就自號定遠將軍,我要下令,從今日起,本鎮名號,就是定遠將軍!”

  “定遠將軍?”虞昭有些錯愕看向王遵之,遲疑說著:“這……”

  王遵之根本未去看虞昭表情,他臉色鐵青:“老夫自封名號為定遠將軍,召集群將群臣,我當一一重新授得官印和旗號,這事速速給我傳下去。”

  “你這數日,要加點加工,將所需告身和官印,都雕刻出來,以及定遠將軍之印,在幾日后的傳位典禮上,老夫要將這定遠將軍之位,傳于毅兒……還有,喚毅兒前來。”

  “……諾。”見事已至此,虞昭亦不好再勸,只得領令下去。

  片刻之后,王弘毅就趕來了。

  “咳咳……你來了。”王遵之面色很不好,身體靠于窗前,只勉強支撐著,目光卻依然望著外面。

  天空中偶有飛鳥掠過,發出尖銳聲音,王遵之側臉上,亦隨之現出興味之色。知道王弘毅已到門外,于是,他并未轉頭,只望著外面,輕聲說著。

  才說一句,便已是不止的輕咳起來,這便是王弘毅進來時,所見畫面。

  王弘毅站在那里,目光落到王遵之頭頂處。

  王遵之頂上,黃氣沸騰,不但沒有隨著身體衰退,竟越發強盛,隱隱還有著幾絲青色,可是老人最忌旺運,這氣運鼎盛,不但不是福,反而是催死之兆。

  想到這里,心中就不由深吸了一口涼氣,雖然之前拖了些時日,現在只怕再也難拖下去了。

  王弘毅垂下眼眸,暗自嘆息著。

  王弘毅雖已經一世,卻并非無心之人。

  王遵之對他雖無生養之恩,卻有提攜之義,且平時對他向來甚好,真如父親一般。

  眼見其一日不如一日,身體漸漸虛弱下去,王弘毅心里自是不甚好受。

  不過,能比前世多拖上這幾個月,已是萬幸。

  王弘毅遂斂起傷感,步入房間,低聲說著:“父帥,我來了,您身體……無礙吧?”

  “呵呵,已是老毛病了,不說它了,你且坐下,我有一事,欲與你說。”王遵之對自己身體并不在意,微微笑著,有幾分意興闌珊味道,一指旁邊,說著。

  王弘毅走過去,卻未坐下,而是走到王遵之身后,為其輕輕捶起肩膀來,動作力度恰到好處。

  王遵之本一直咳喘不停,這時候,倒真有些見緩了。

  王遵之之前連喪三子,只余這一私生子,自是比他人更加看重子嗣傳承,現在被兒子孝敬,自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這些小事,連他之前那嫡長子亦未曾做過,現在有子如此,他也該滿足了。

  對于之前所做決定,王遵之此時已是再無悔意。

  不過只一會,他便讓王弘毅停下來,好令其專心聽自己說話。

  王弘毅應聲,這時候方坐下。

  只聽王遵之說著:“毅兒,我的身體,現在已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王弘毅嘴一張,欲說什么,卻被王遵之立刻制止住了。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你這孩子不用寬慰于我,我的身體,我自己自是清楚的很。想必,是支撐不了許久了,只現在,有一事,老夫若不早些定下,心中著實不安啊!”王遵之微笑說著,說話間,亦是咳了數下。

  將掩口巾帕握于手中,王遵之臉上浮現出一抹不正常嫣紅之色,雖片刻后漸消,仍讓王弘毅看的暗暗心驚。

  “正如你所見,我只怕是快不成了,這鎮中不可一日無主,若是我哪日突然去了,只怕給你留下許多麻煩。”

  這等話說來實在不祥,王弘毅忙站起身,嚴肅的說著:“父帥,這等話您以后再不可說。您只需好生調養身體,過不了多久,定能痊愈,切不能先從自己這里先失了信心。”

  看的出,王弘毅這番話,實是出自真心。

  王遵之很是欣慰,卻只搖頭笑的說:“剛才我已說了,你不必寬慰于我,這事情,我心中自是有數,多日前,我已將傳位于你之事,寫成奏表,呈交于朝廷,本想朝廷旨意一到,我就名正言順的傳位給你。”

  “不想朝廷如此乖戾,竟然駁回了老夫的奏章!”說到這里,王遵之又怒色滿面的說著,指了指:“你去看看!”

  這案上就是有道旨意,王弘毅打開旨意,凝神看上,劍眉緊鎖。

  “若是只有一鎮,老夫會忍了,免得你名義不足,被人討伐,現在擁有二郡,這魏存東能自號鎮北將軍,老夫不能?”

  “為了避免魏存東虎視,老夫本想自封鎮南將軍,想了想,還是自號定遠將軍,這名義足夠號令數郡,又不至于太離譜。”

  “我鎮坐擁二郡,杜恭真安敢討我?吾兒,你可敢接下此位,為老夫分憂?”聽著王遵之冷笑的說出這一番話,王弘毅心里頓時砰砰直跳,權衡著利弊。

  若不應此號,自己以后名分上就很難壓制眾臣眾將,如是應了此號,鎮外方鎮,一些有野心的內臣,就可以此討伐和叛亂。

  再凝視王遵之,感受著他虛弱的身體,和蠟燭一樣的生命,以及濃郁的氣運,心中閃過了一個詞:倒行逆施!

  不過,這事若真能早早定下來,他做許多事情,便不會再束手束腳,方面了許多,這倒的確是件好事。

  關鍵就是能不能撐過以后一年甚至二年,把因此產生的人心浮動鎮壓下去。

  若是鎮壓下去,就是造鼎,若不能,就是倒行逆施,自取滅亡。

  想了想,王弘毅恭謹的拜下:“諾!”

  這一聲應下,氣數瞬間,就削去了三分之一,最可怕的是,原本的金印立刻粉碎,氣運沒有憑借,雖然還絲絲彌漫,卻在王弘毅頂上盤著,有著絲絲流失的跡象。

  王遵之聽了,仰天大笑,狀極歡暢:“好好,果是我的兒子!”

  于是王遵之自封定遠將軍的事,迅速傳了開來,繼而震驚整個藩鎮,眾人震驚之余,皆同時陷入沉默。

  一時間,竟無人對此公開表示不滿。

  太素縣,縣衙

  自上次亂后,太素縣原本還有三千戶,現在只剩一千戶了,勉強維持著縣級,不過,縣衙并沒有改變,植滿了槐、榆、柳、楊和各色庭院雜樹,偶爾風動,還能隱約聽見風鈴悅耳的撞擊聲。

  此時金烏西墜,晚霞殷紅似血,給所有的房舍樹木,都鍍上了一層暗紅色的光,李承業匆忙而走,到了一處,就又見到自己父親在摸著一顆大樹。

  到了樹前,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就聽見父親嘆息:“大帥老來昏庸,竟然行此倒行逆施之事,嘿嘿,果是三年之運,此言不假,我等以后,就可奉旨討伐了,不在這王家君臣束縛之內!”

  王家既然自號將軍,就算不是扯旗造反,也可請旨討伐,那時起兵的人,自然不受原本君臣名分的局限了。

  李承業也應著:“是,這真是天助我也!”
uketiger 發表於 2011-7-21 14:36
第五十章 造鼎(下)

改變名號不是簡單的事,恰相反,名號就是體制。()

    王遵之自封定遠將軍,召集群臣群將,是必須的事,然後再以「定遠將軍」的名義,向眾將眾官發下金印和虎符,眾將眾官磕頭應命,才算是完成。

    不用說,姑且不論反應,單是要雕刻各人金印和虎符,準備各人告身和文件,就不是容易的事,不過這事不必王弘毅來管。

    王弘毅現在已經是義從軍的指揮使,扶案站起,環顧帳內。

    只見帳內眾將林立,左面首位是黑衣衛大將丁虎臣,後面是二個營正鄭大成和許令,再後面就是賀益。

    攻下了長定鎮後,繳獲的戰馬,使黑衣衛有了補充,不過也僅僅編製了一個營,使黑衣衛擴大到了三百人,賀益夜破柳鎮有功,提拔成第三個營的營正。

    這些人是核心力量,前世丁虎臣卻是忠臣,蒙老帥大恩,要護衛少主,最後關頭還企圖拯救少主,但是下面許令卻兵變,殺了主將。

    這歷史王守田當然熟悉,相信只要有丁虎臣在,就可使這支嫡系掌握在手中。

    盯了一眼許令,王弘毅卻沒有發作,前世的事,是前世的事,這輩子時過景遷,卻不能這樣問罪許令,但是加強監督是必須的,想到這裡,他掃過了後面賈斗和韓陽,露出一絲神秘的笑意。

    笑完,就不再多看,又看向右面,張毅、何勝、柴嘉、賀仲四將,這四將或者夜破柳鎮,或者防禦有功,都獲得了提拔,各掌五百人,成為了衛正果毅校尉,當然兵員是柳鎮俘虜的兵將,稍有些問題。

    至於義從軍的四個衛正,還沒有前來。

    算起來,王弘毅手中掌握的兵權,已經高達四千三百之眾

    而其它鎮內兵權,也就是長策都大將赫義一都兵力一千五百人,沙成都大將張允信一都兵力一千五百人,以及論功行賞,重建燕山都,由原本副將陸忠成升任指揮使,錢信賞金百兩,李承業一衛五百人。

    最後,還有新降的顧許掌了一衛,駐紮在長定府。

    算下來,王弘毅已經掌握了四成兵力,這就是他的底氣。

    諸將一起起身,軒昂而立,靜聽王弘毅發令。

    「現在局面,我已經講的很清楚,這二郡之地,必須在我繼位時固若金湯,不能出任何意外,我軍挾新勝之威,雷霆天威,誰出頭就立刻誅滅」諸將齊聲應是,拱手行禮之間,甲衣碰撞連成一片,抹上了一股殺氣。

    「部署必須立時完成,明日一早,就立刻拔營趕到各地」王弘毅取過令牌:「張毅、何勝何在」

    「末將在」兩人踏步而出,甲葉作響。

    「你等二人,立刻趕到呂川縣,接過防禦,防範杜恭真可能的進攻,至於遷移前線百姓到後方,這已經在干,你們不必插手。」

    「諾」二人應著。

    「柴嘉」

    「末將在」

    「你帶本部去長定府,聽從王彥號令,也監督異樣。」

    「諾」

    「賀仲」

    「末將在」

    「你帶本部繼續留在汲水縣,監督太素縣的情況。」

    「諾」

    「賈斗」

    「末將在」

    「你帶五十騎聽候李顯調遣,隨時鎮壓開明縣的異動,也同時監督李顯。」

    「諾」

    「丁將軍」說到了他,王弘毅口氣顯的尊重而親切:「賀益一百騎跟隨我,其它只有一百五十騎了,您可便宜行事,奔馳二郡,注意異樣。」

    「少主放心,末將必會虎視全鎮,誰敢異動,某必殺之。」雖然手中只有一百五十騎,不過丁虎臣沒有放在心上,應諾的說著。

    「好,有你們在,何怕有人異動啊?」王弘毅仰天大笑,狀極歡暢。

    眾將一起應諾行禮,魚貫而出。

    五日後,文陽府城,再次熱鬧起來,又有典禮,在此舉行,這次舉辦,卻是定遠將軍之位的傳位典禮

    典禮當日,來自蜀地各大家族之代表,絡繹不絕。

    藩鎮亦派使者前來道賀、觀禮。

    而這不僅是給王遵之面子,更是一種變相試探。

    之前文陽府鬧出大大小小事端無數,早成為各大勢力注目之焦點,現在王遵之選擇傳位,更是激起眾人刺探。

    王遵之所選繼承人,已經甚是出色,名望早已傳播於外,其他藩鎮,亦有人聽聞了。

    鑒於這些理由,此事一經傳開,便引起眾人注意,紛紛派使者前來打探。

    這一次,殿中鴉雀無聲,由於王遵之積威甚重,竟然沒有一個臣子敢立刻扯旗造反,都應命而來。

    只見殿上各人林立,二排甲胃鮮明的義從軍由殿門的長階直列而下,帶著肅殺莊嚴的氣象,的確使人呼吸頓止。

    面對如此局面,李存義和李承業,都是深吸一口氣後,才能提起勇氣,登階而上,又到了班列中,不敢出聲。

    「大帥駕到」片刻後,有人喊著,步履聲響起,大殿忽爾肅靜了下來。

    王遵之雖身體已一日不如一日,這一天,卻顯得精神甚好,他上了台階,在主座上落下,頭頂高冠,身穿大袍,先接受王弘毅在下禮拜,接著,又接受眾將眾臣的行禮。

    等行禮完畢,文武兩班,連呼吸都停止了,整個殿堂,靜至落針可聞。

    在極靜裡,王遵之的聲音因此分外清晰,他說著:「眾位,打下了長定鎮,本鎮甚是欣慰,眾位覺得如何?」

    「大帥英武神明,一舉破了長定鎮,威名赫赫,當加官號。」秘書郎虞昭聞聲,就出列,說著:「大帥威鎮遠方,民心依附,可用定遠將軍號。」

    定遠將軍,含有安定邊界、收復遠方失地之意。

    各朝不同,有正五品,也有正四品,甚至還有從三品的位格。

    王遵之聽了,也不準備多糾纏,他灼灼的目光掃看著眾人:「諸位有何意見啊?」

    李承業心中一驚,垂下頭去,不敢上望,心中暗想:「誰會在這個時候有意見,不怕抄家滅族?」

    誰都知道,這時大帥絕對是六親不認,誰反對就砍誰。

    見此,一個禮儀官又唱諾了一番,還是沒有人反對,殿內氣氛沉重。

    王遵之語氣一轉,溫和說著:「既然如此,我就加定遠將軍號」

    「臣等拜見定遠將軍」眾人一起拜下,行三跪九磕之禮。

    等拜了下去,殿內又是一片安靜,王遵之又說著:「只是吾近來已覺年老氣虛,大業不可無人繼承,吾兒王弘毅資品貴重,為人仁孝,可托付大業,汝等善事吾兒便是了。」

    這時,各人面面相覷,不知道是頓足錘胸大泣勸退以表忠誠,還是奉命行事,向王弘毅磕頭行禮。

    就在這時,王弘毅垂淚不已,上前磕頭說著:「不可,父帥春秋正盛,兒等鄙薄,尚多賴襄助扶持,安能繼此大位?」

    眾人聽了,連忙一片拜倒,跟隨王弘毅在地上懇求收回。

    下面自然是一番感人之極,至性至孝兩代間再三授受退讓的劇本。

    三授三讓後,王遵之說著:「死生常理,父子交替,我所不諱,唯有大業不可無主,這是倫常,也是天理,吾兒勿再推脫。」

    這時,王弘毅才垂淚磕頭說著:「是,兒子明白」

    見此,眾人面面相覷,也連忙頓首謝罪,王遵之這才緩和了一下口氣,又說著:「這就對了。眼下我鎮只得二郡,眾位皆當同心協力,共圖大業,我自感年事已高,汝等勿要再議,就奉吾兒吧」

    這話說到這裡,就這麼成了定局,只見王遵之站起,說著:「吾兒,過來,為父這就把定遠將軍傳給你。」

    於是,在眾目睽睽中,王弘毅邁著沉重的步履拾級而上直到座前,磕頭行禮,而王遵之親自為他戴上金冠,又把定遠將軍的金印交給他,又扶著他上座。

    這一來大家才都清楚了,無需示意,齊聲俯身叩頭:「臣等拜見定遠將軍。」

    「汝等既已奉命叩拜,定下君臣名分,當受印和符。」王遵之見眾人磕頭,心裡一塊石頭落地,徐徐說著。

    王弘毅坐到大座,心中一片恍惚,當年自己也是在這位上接受眾人跪拜,可惜的是,只有三年,剎那間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瀰漫在他的心中,但是轉眼之間,又警覺過來,自己已不是前世的王弘德,而是這輩子的二郡之主的王弘毅。

    王弘毅立刻泛上一絲潮紅,眼神凝聚起來,看著眾人在座前行禮,說著:「父帥說的是,眾位受印吧」

    「長定府知府王彥受印。」這時,不用王遵之說,一個禮儀官開始唱諾。

    王彥隆重上前,跪拜行禮,這時一人托著金盤,裡面有著一新雕的金印和告身,這金印和前面根本沒有啥區別,但是授於者不同。

    王彥接了印,再磕頭謝恩:「臣長定府知府王彥謝主大恩。」

    就在這一瞬間,原本王弘毅頂上散亂的白、紅、黃雲氣,頓時凝聚起來,只見中心隱隱浮現出一物。

    「文陽府知府李剛受印。」禮儀官又開始唱諾。

    李剛跪拜行禮,接了印,再磕頭謝恩:「臣文陽府知府李剛謝主大恩。」

    立刻,中間一物,越發凝聚。

    「黑衣衛指揮使丁虎臣受符。」禮儀官唱諾。

    丁虎臣這時穿著甲衣,叮噹聲不絕,跪拜行禮:「臣丁虎臣受印謝主大恩。」

    只聽一聲「轟」,受此一拜,中間一物凝聚出來,竟然是一鼎模樣,雖然小小,但是深沉厚重,在頂上雲氣旋轉著。

    王弘毅還沒有來得及仔細觀察,下面就是一一唱諾,群臣都是應命。

    接過二郡之官的叩拜,鼎不斷吸取著絲絲白氣,又將混淆的紅黃雲氣儲備,沒有多少時間,鼎氣就滿了。

    正尋思著,只見下面就是李家父子的叩拜了。

    李存義還罷了,但是李承業一拜下去,磕頭謝恩時,王弘毅又覺得心頭一痛,似是被紮了一下,不過這次並沒有三扎,只是一痛,就消失了。

    群臣受印受符完畢,又具體跪拜行禮:「臣等謝主大恩」

    整個鼎又「轟」的一聲,原本的淡黃色本命氣炸開,化成了一根金黃色的色澤,鼎這次就變大些了。

    不過就算這樣,和先前金印相比,這鼎還是有些漂浮不定,若隱若現,似乎不怎麼樣紮實,而雲氣也有些散亂。

    按照道理來說,二郡的氣,應該比先前一郡時強上一倍有餘,但是此時,王弘毅感覺到,這氣來的不強,只和一郡時差不多,很明顯,這是人心浮動,違背原本朝廷,而失了大義的原因。

    若是只有一郡,只怕立刻散去一半氣數,只能比衛正和縣令稍微多一點,那些都指揮使和知府就壓不住了。

    現在這情況,還勉強壓制著都指揮使和知府。

    心中想著,王弘毅此時,面容上晶瑩生光,說著:「眾位,實在沒想到,父帥把這千斤重擔卸到我的肩上。」

    「只是,既然如此,我繼父業,自然一脈相承,父帥一心治政於民,還天下一個太平,我也此心而治政,各位都是老臣,當以事父帥之心事我,佐我治理鎮事,恩澤百姓,若是有了薄德,再濟於鎮外」

    王弘毅從容而談,顧盼之間神采照人,原本只是英氣,得了這二郡數十萬軍民大權,就自然顯露出真顏色,只見朦朧之間,隱隱浮現出一種沉穩、雍容、睿智、威嚴融合的氣質,當然此時還不成氣候,各氣尚沒有融合,但是已經使王遵之一驚。

    聽了這話,在場的人,剎那間都有一種恍惚感,又磕頭稱著:「是,我等應命」

    「起來吧,下面繼續議事」

    到這時,文陽府大小官吏,以及軍將,方能起身。

    下面便是府城官吏呈交花名冊、軍隊將領呈交花名冊、各縣主事匯報情況,等這些事皆畢,王弘毅再次接受眾人禮拜、賓客道賀,儀式方才完畢。

    一直坐於一旁,觀看王弘毅接受禮拜,王遵之心中,是百感交集,既感歎自己已老,卻又感慨此子如往昔之己。

    「毅兒,以後,一切皆靠你了。」王遵之默默的想著。
uketiger 發表於 2011-7-21 14:40
第五十一章仙方(上)

十月繼位後,十一月很快就到

    此時王弘毅才驚覺自己年僅十八歲,登上大位後,他並不搞花樣,一切按照以前的規矩來,照常見人處置政務。()

    本來新人接位,處理政事,總有澀呆之處,但是公文奏文上去,一般當天就批閱並且回示,手法就算不是英明,也是熟手,毫無澀呆,讓近侍秘書郎虞昭不由大驚,回去後,甚至對兒子虞良博說著:「吾兒,我先前說主公類似荀方和宋文鼎,你當時應了,卻還總有不信之處,但是你看現在主公初登位,不但公文熟練,處理井井有條,更是不急不徐,有靜氣,這鎮之於靜,就是大器量,你可多親近才是。」

    又說著:「我已經獲得表明了主公,主公對你很是看重,可直接授從九品文林郎起仕,你覺得如何?」

    虞良博睜大了眼睛,看著父親,說著:「可是這定遠將軍的名號……」

    「你是說自封將軍,幾等於謀逆嗎?」虞昭冷冷一笑。

    「不錯,朝廷雖衰,可是二百多年天下,大義和權威根深蒂固,現在自封名號,只怕有失德之處,與人心上也有妨礙。」

    「一朝衰一朝興,失德和人心上妨礙也是事實,可是你看主公登位,一切按照以前的規矩來,連以前練兵都停了,這是什麼?這就是鎮之於靜。鎮之於靜,其德而生,癡兒,你還不明白嗎?」

    虞良博若有所悟,又有些不解,說著:「若是有人想亂呢?」

    「那自然是雷霆處之,不過現在長定府有著王彥,又調了兵甲到了呂川縣,這內外想搞出花樣可不容易。」

    「再說,老帥還沒有死呢,積威數十年,誰敢輕易動彈?」

    「這局若是再過個幾年,這新的名器,就穩定了下來。」虞昭說著:「為父說了這樣多話,你可出仕?」

    「既然父親大人如此說,那我就出仕了。」虞良博應著,不過,突然之間,他想到了田紀,也想到了師弟蕭少德。

    老帥殺田紀,師弟蕭少德大哭了一場,但是畢竟有著家族,卻也不敢反之。

    現在老帥自定名號,並且傳位王弘毅,在有些人眼中,就幾乎是倒行逆施了,這蕭少德,會不會忍耐不住?

    若是這樣,只怕以後師兄弟,還要對陣。

    各為其主啊,想到這裡,虞良博心中很有些惆悵,長長出了一口氣。

    此時,王弘毅正接見著薛遠。

    薛遠現在是八品縣丞,代理汲水縣縣令,向著自己報告著汲水縣的情況。

    「主公,現在汲水縣已經有了二千一百戶,新開墾的土地也種上了小麥,只需明年五月,就是又一次收割,那時汲水縣就成糧倉了。」

    「辛苦了。」王弘毅說著,王弘毅並沒有把原本老帥的書房起用,而是自己弄了一間,這房間佈置得十分清雅,牆壁都裱了桑皮紙,小窗上有著非常難得的玻璃,這可是西秦進來的稀罕貨物,還是宋家進獻。

    一張木榻佔了三分之一,榻上齊整疊著兩床被子,貼牆還放有幾排書架。桌案上擺著硯紙筆等物件,也放著文件。

    此時,二人在喝茶,薛遠稟告,而王弘毅聽著,並且注視著薛遠。

    薛遠頂上白氣濃郁成一團,也隱隱有金印在其中,只是這金印有些不實,當然,最重要的是,頂上本命,還是白氣一根。

    這就是黎民之命,命運並非不可改變,讀書和才能,人脈和風水都可改變一些,但是一般來說,白氣就止於九品,也就是說,到達九品就到頂了。

    現在薛遠受封,受到眷顧,強行獲得了官位,卻見絲絲白氣不能完全吸取,不少溢了出來散失。

    王弘毅暗中就點了點頭,知道要想突破原本命格,可不容易,這許多氣數就散失浪費了,那些有才能無命格的人,不是不可提拔,但是卻會耗費更多的氣數。

    提拔成縣令還罷了,提拔成宰相,這氣運就不知道浪費多少,只能是個別人破格了,想全面推廣這不拘一格拔人才,就算是國家氣運大如山海,也不能這樣浪費。

    心中想著,又看著自己,只見一根金黃色本命之氣挺立,絲絲白氣瀰漫在頂上,這鼎還是有些若隱若現,不怎麼樣紮實,而雲氣也有些散亂,只是經過一段時間,似乎比初登位時,好上一些了。

    「薛先生,我有一大事托付於你。」聽完了話,王弘毅含著笑,突然之間說著。

    「主公,臣由您從布衣簡拔而出,有再造之恩,有什麼事,儘管吩咐,臣萬死不辭。」薛遠一聽,就連忙撩袍,跪了下來。

    「萬死不辭倒也不必,不過此方卻是我平生最大的秘密,三寸可得天下啊」說著,王弘毅就取出了一張紙,給了薛遠。

    薛遠拿起來一看,卻是短短二行字。

    「倍石肥——人尿100石、熟石膏10石、水50石,混雜攪勻,封鎖10天後施用,能使田地產出倍增也」

    「神仙水——鮮牛糞100石,黃豆粉1兩,熟石膏粉10石,密封在六月天的溫度以下放置3天,對3倍水施用。」

    薛遠看了,不由目瞪口呆,問著:「這是?」

    「此是仙方,用之能使產量倍增,你別不信,回去秘密製出,對著菜田施之,就知道了,可秘密制之,以後春來時就施肥。」

    這法子,是王弘毅在以前農村時幹活學到的真功夫,前者肥效相當於硫酸銨,後者肥效甚至高於氨水。

    「主公,可是現在哪有菜田?」薛遠又有些不信。

    王弘毅想了想,就說著:「有小屋就可,封閉著,生爐子,有光照,就可種植,我們無需冬日種菜,但是種上幾顆對比,還是可以。」

    這法子一說,薛遠就明白了,他想了想,將這方子收到懷中,說著:「那臣就回去試下,別說能倍增石數,就是能增上三成,這方子也不知道可救濟多少百姓,真正是功德無量。」

    「若等本鎮得了蜀地,甚至半個天下,才可公佈之,現在必須秘而秘之,薛先生,若是檢查有實效,你說明年,若是汲水縣田產一倍有餘,天下怎麼視之?」

    「主公受天眷也」薛遠聽了這話,毫不遲疑的回答的說著,說完,頓有所悟:「原來主公為的是民心天心……」

    「你知道就好,本鎮繼定遠將軍的名號,總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順,若是靠水磨功夫,只怕要上五六年……哪有這樣多時間浪費,若是明年有此祥兆,本鎮的名器就立刻成了,無需擔心大義和名分了。」

    說的這樣明白,薛遠低頭應諾:「是」

    說完了這些話,薛遠告辭了而去,等了片刻,王弘毅書房中倚窗而坐,信手從架上抽出一本書,剛看了兩章,看了看西秦的鐘表,剛過十一點,院內鴉雀無聲。

    出來,就招手叫過一個人,問著:「老夫人已經用過午餐了麼?」

    這人連忙笑的說著:「沒,夫人,以及趙夫人,都在陪老夫人,正準備用餐。」

    王弘毅沒再說什麼,繞過去,果然聽見幾個女子說笑,夾著老夫人爽朗的笑聲。

    王弘毅循聲看去,果見宋心悠和趙婉,都陪著老夫人在說話,還沒有上菜,有幾個丫鬟和婆子,這幾個丫鬟和婆子一轉臉見是王弘毅,立刻行禮。

    宋心悠款款站起身來:「哎呀,夫君來了。」

    趙婉跟著起身,少少行了一禮。

    王弘毅滿面笑容,給老夫人微微行禮,又看向二個妻子,心裡很是喜歡,卻說著:「我只是過來看看,哎,還要去父帥那」

    「當然要去,聽說老帥的老妻現在越發病重,他又把大位給你,你要經常去陪著吃飯,不然就太冷清了,我們不用你陪……這裡熱鬧著呢」老夫人說著。

    如果是一家人,這就很熱鬧了,可惜就有些這樣尷尬的事。

    王弘毅應著,起身,從門後繞出。

    門外院中,王弘毅看了看天,天氣越發陰沉,似乎要下雪雨了。

    王弘毅的近衛長就是甘厚,帶著一些人巡查,見王弘毅出行就跟著,一邊就說著:「今天府門來了客,口氣很大,說是要見你,看樣子是道士。」

    王弘毅皺眉,問著:「道士?」

    「是啊,道士,講得有理,看上去也不錯,只是口氣大了些。」甘厚說著。

    能使甘厚覺得不錯,又推薦,王弘毅心中一動。

    甘厚這人可不是容易打動的,既然能作到這份上,這人肯定有不凡之處,王弘毅微微沉吟,就問著:「那道士對你講了什麼?」

    「他說,將軍年少登位,又新得一郡,本應該大展宏圖,可是月餘來,靜靜無有聲音,必是有憂慮。」

    「又說,將軍靜默,必是知道今勢已經危在須臾……」

    王弘毅聽了,第一反應就是一怒,這個道士上門就為了危言聳聽的恐嚇,以顯其才?

    但是轉眼一想,又嘿嘿冷笑:「那我是不是該說,先生何以教我——他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他不肯說。非要面見將軍親稟。」

    聽了這話,王弘毅冷笑,這時烏雲深沉,寒風已起,巡查士卒的腳步聲,遠遠隨風傳來,遠處就是大帥的親居了,王弘毅本想拒絕,突然之間心中一動,說著:「這樣吧,等我飯後,就見見此人。」

    「諾」甘厚應著,就再不語言。
uketiger 發表於 2011-7-21 14:41
第五十一章仙方(下)

王弘毅由東廊進入一處偏廳,由於幾乎每天都來用飯,因此早就準備了。()

    裡頭預備停當,幾支蠟燭照得通明雪亮,房間不大,中間放著方桌,才進來,就見到了王遵之怔怔的似在沉思,身邊孤零零的,一個月下來,頭髮已經全白了,胳膊更是瘦的和細枝一樣。

    見了王弘毅,才露出了笑容:「吾兒,你來了,快快,來人,上菜。」

    一聽著上菜,就有人送來,幾碟小菜擺在角上,豆芽兒,清醬燒豆腐、糖醋排骨,都是入鍋即出,鮮香撲鼻而來。

    王弘毅也不客氣,上去就坐著,拿著饅頭和米粥,吃一口嚼一口,連連說好,看著他吃的香,王遵之一時間笑開了顏,這時他的笑容,已經沒有以前不容置疑的冷峻和威嚴,相反,多了許多孩子氣的天真率直。

    看著他小孩一樣的笑容,王弘毅只覺得心裡發酸,前世曾經聽說過,掌權的人一退下來,無論修養多好都難免病一場,還覺得是有些怪談,現在看來卻是真的——再看上他的頂處,只見雲氣已經只剩餘了一小團,雖然還是金黃色,卻絲絲不多。

    突然之間,王弘毅莫名的想起了學過的一句話:「故方其盛也,舉天下之豪傑莫能與爭;及萁衰也,數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國滅,為天下笑」

    這富貴之氣,甚至龍氣,豈不都是這樣?

    「父親大人,你怎麼不吃了?」

    「現在歲數大了,年老了,吃不了多少了。」王遵之說著,這時,王弘毅才注意到,他的枯瘦的手上,有著一個紅結在把玩著,這紅結鮮紅,似滴滴紅淚串了起來。

    王弘毅咬了一口饅頭,隨口問著:「父親,你把玩的是什麼?」

    「沒什麼,下人送來的紅結,這事不必你來管。」王遵之似笑非笑,卻不見有任何恐懼,只有感慨。

    實際上,這是「冤魂結」,死者心有怨憤,就死前結成這個,一日解不開,一日不能超度,含義是怨魂申仇的意思。

    王弘毅哪知這裡面的內情,大口大口的吃完了,又說著:「父親養養身子,明年五月,我陪你去看看治後太平的二郡。」

    王遵之聽了一笑,說著:「你就別想這樣多了,哎,吃飽了,就去理政,這數十萬人都指望著你呢」

    「兒子明白。」王弘毅說著,說完就告辭了出去。

    看著兒子離開,王遵之遠遠望著,這時下午的陽光,照著園子,原本草樹花卉茂密蔥籠的花園,在這時只有枯敗一片了,除此之外少有人聲,片刻,咳嗽了起來,這時咳嗽已經不和以前咳的厲害,卻使整個身子都震動著。

    片刻,趙醫官來了。

    「大帥,日子不多了。」趙醫官歎了口氣,說著。

    王遵之沒有說話,點了點頭算是聽見。

    「大帥,您有沒有還要吩咐的話?」

    王遵之臉上毫無表情,漫不經心的瀏覽著花園,良久,才說著:「記得二十五年,我還是一將,立了功,就是在這裡喝慶功酒。」

    「有些事忘記了,有些事總不能忘,當時她長的漂亮,心也不錯,和眼前光景真是天壤之別——當然,她以為我也是這樣。」

    「時過景遷啊,叫她不要掙扎了,也不要這樣痛苦,我很快就和她一起去了,嘿,冤魂結嗎?」王遵之把玩著這紅結,自嘲的失笑,怔怔站住,心思惝恍,臉上似悲似喜,又想到了過去,唯其怨魂威嚇卻毫不在意。

    身為大帥,不知道殺了多少人,骨子裡就剛烈如鐵。

    不過,轉眼王遵之就醒過來了,吩咐的說著:「我的身後事,辦的怎麼樣了?」

    趙醫官說著:「棺材,葬品等等都已經辦完了,就剩下墓穴了。」

    「墓穴的事,再找找,不過別給人動了手腳。」王遵之不禁一歎,說著。

    王弘毅這時,喚了親兵進來:「你給那道士送了飯沒有,沒送的送了,送了吃了的話,就喚他到側殿說話。」

    「啟稟將軍大人,小的這就去看看。」

    王弘毅點了點頭,自己在一處側殿等待,稍頃,引了一人上來。

    只見這人,年三十左右,一身羽衣星冠,卻顯神態俊朗,冬日之中,手上還執了一柄折扇。

    進了側殿,不慌不忙長揖一禮:「貧道玄洞,見過將軍大人。」

    聲音清朗,語調從容。

    王弘毅目光明亮,看了上去,只見此人身上一層金光,佈於全身,卻是有些本事和道行的人。

    對王弘毅來說,這煉氣士,也沒有什麼神秘,照樣是白、紅、黃、青、紫,並且煉氣士的力量遠遠不能和高級官員相比,這和世俗是對稱的,話說,身負十數萬人的人望,豈是沒有超凡入聖的煉氣士能比喻?

    在地球上曾經洞察瞭然的王弘毅知道,大部分所謂的修煉士,都連紅色都跨不上去,反而消磨掉自己的氣運,因此表現在外,就是一修法,就導致禍端不斷,作事處處不順,甚至拖累家人。

    能和縣級幹部相比的修煉者,真是千中無一,萬中難尋。

    唯一的區別就是煉氣士的力量是屬於自己的,而龍氣之道,就如王遵之一樣,時來天地都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既然對方有些道行,王弘毅就說著:「這位道長請坐。」

    這道士扯了扯長袍下擺,一點兒不遜讓,正襟入座,又說著:「將軍可知,今勢已經危在須臾?」

    「道長有何教我?」王弘毅不動聲色,淡淡的說著。

    玄洞看其神色,不由心中一凜,知道是不太好糊弄的人,想了想,就說著:「將軍可知世有三龍?」

    「沒有聽說,汝且說來。」王弘毅微微傾身,說著。

    玄洞一聽,不禁欣然一笑,思忖一下,就說著:「混沌之處,道生三,先有乾坤後有人,乾龍飛天,坤龍在地,天地之間,皆為兩龍所化,而生出萬物,世上一切,無論一國一君,一城一土,天下眾生,莫不受兩龍主宰,包括其吉凶禍福,前途榮辱。」

    「嗯,將乾坤比喻成龍,也可。」王弘毅點了點頭,說著。

    「天機莫測,凡人無法尋得天龍,因此所謂尋龍,便即尋出隱伏於大地中的坤龍,又稱潛龍。」

    王弘毅因此問著:「尋出潛龍,有甚好處?」

    玄洞微笑的說著:「世上萬物,莫不受乾坤二龍主宰,這坤龍雖然只有二分之一,卻也有決定一國國運之興衰,一人一物之榮辱禍福的大能。」

    王弘毅點了點頭,說著:「不錯,的確如此」

    心中卻在想,你繼續忽悠,看你目的是什麼?

    倒不是這理論不對,問題是同一件物品,可以多種描述,用這方法描述,雖然簡單些,玄學了些,也不是不可,關鍵是二點。

    第一就是有沒有實處,第二就是目的是什麼?

    劍在手,刺者為誰,任何東西都有利有弊,這點王弘毅還是清楚,只聽玄洞又說著:「所謂天父地母,二龍相交,所以誕生出真龍天子,這是第三頭龍也天下間,只有一條真龍,是故天無二日,國無二主。」

    說完,就不多說了,王弘毅微微冷笑,卻作傾聽狀,說著:「莫非要成真龍,必先得坤龍?」

    玄洞頓時眼睛一亮,說著:「將軍果然好悟性……我看將軍氣運濃郁,卻是有些散失,這就是不得坤龍之氣,因此氣息不附,將軍可知道大地生萬物,若有這潛龍祖氣,人之氣運才依附。」

    「每朝之興,都有潛龍當興,原本為朝廷一將還可,自然有朝廷龍氣給予,而今將軍自立,龍氣已去,又無新龍,其氣雖然勃發,卻不長久,運去如山倒,豈不是今勢已經危在須臾?」

    王弘毅大驚狀,問著:「這如何是好?」

    又頓了頓,說著:「這潛龍龍氣,既然如此珍貴,卻如何去尋覓?」

    玄洞不由一笑,說著:「潛龍龍氣,變化莫測,忽隱忽現,忽大忽小,忽爾潛藏深淵,忽爾飛騰九霄,忽爾見首不見尾,忽爾興雲而布雨,若是不知,自然難尋,只是我見將軍仁厚愛民,當承氣運,願為將軍謀之。」

    「我來時,已觀這二郡,恰巧隱伏一座大龍,可惜一時間之間找不出龍穴來,若將這龍點出,得獲之人,其子孫血脈為王為貴,將指日可待也」

    「若是將軍,本是承運,才有今日格局,若是能得龍穴,只怕立刻勃發,以後升龍在天,漸得天龍眷顧。」

    「將軍可知潛龍本是坤龍,所以才要潛龍在淵,若是點出,並且飛上,就會吸引著天龍的注意,這就是天命垂顧。」

    「待得天地二龍**,其氣集於一身,就是真龍天子。」

    王弘毅聽了,驚喜狀,卻又問著:「我年少淺薄,何得道長如此眷顧?」

    玄洞一聽,不由微笑點頭:「這宋家的天下,此時已呈分崩離析之象,藩鎮爭雄,天下大亂,黎民百姓慘受禁毒,家無完瓦,道有餓浮,妖孽豺狼,磨牙吮血,其慘酷之處難以言說」

    說到這裡,玄洞深深一揖說著:「天下苦無真主已久矣,我來郡內,見將軍神武英明,治政仁愛,活命無數,可所謂君子,我來相助,也是應時運而來,願為將軍附庸。」

    聽到這裡,王弘毅不由仰天大笑,狀極歡暢:「好好,道長真是仁心宅厚,此是我的仙方」
uketiger 發表於 2011-7-21 14:42
第五十二章金子(上)

王弘毅之所以如此,倒不是他知道玄洞有什麼陰謀,只是前世,被蜀王封的幾個道士,恰巧就有此人。()

    當這人仙風道骨,稱自己是玄洞時,王弘毅立刻警惕起來。

    話說玄洞說了這番話,王弘毅禮敬之,立刻派人在西院弄出一套房子來,但見院裡人來人往,清掃著,搬著傢具,燒著水,有的還煮著茶,沒幾分鐘,滿院的茶香撲鼻,房屋中一塵不染。

    「道長請暫住。」王弘毅笑著,一指著二個丫鬟說著:「就由她們來伺候你。」

    玄洞頓時言謝,說了幾句,王弘毅告辭了出去。

    「道長,要用茶嗎?」這時丫鬟已經用條盤端著茶盅上來:「這水可是昨天收集的露水。」

    玄洞拿過,看茶,碧色琥珀,滿室裡蕩漾著茶香,笑的說著:「水也有講究嗎?」

    「回道長,茶水以朝陽初露水為最上,雪水次之,雨水又次之,各泉水也有講究,不過此地就少了。」丫鬟清脆的說著:「我們哪裡省得這些,只是主家的茶師要我們知道,才能煮茶。」

    玄洞屏息細品,果然茶香如空谷之蘭清冽沁人,不由搖頭說著:「世上富貴殺人」

    在隱山,清淨是有了,但是哪有這種富貴享受?

    喝了茶,玄洞就說著:「我要休息一會。」

    「是,道長」兩個丫鬟頓時為他鋪了床,脫了襪子,又取過銅腳盆,兌上熱水,一邊用手試著,一邊給玄洞揉搓。

    玄洞雙腳泡在熱水裡,由著兩隻柔嫩的小手揉搓著,感覺真是舒服,然後就說著:「你們退下吧」

    玄洞上了床,閉著眼,呼吸勻稱。

    見此,兩個丫鬟躡手躡足十分小心,退出了房間台。

    屋裡暗,過了會,玄洞眼珠一動,開始尋思著。

    其實今天所說的,對他來說,都沒有假話,這二郡也的確有條大龍,不過早就被人佔了。

    李家曾祖李裕,遷移到了蜀地,當時天下還沒有大亂,為郡丞之職,為官清正,死後擇地入葬。

    這無巧不成書,就入葬進了潛龍之穴,卻被當時就在附近的師門長輩發覺。

    考察後,發覺此山就隱藏著一條大龍,遍體金黃色,又帶著青色,最重要的是,中心還瀰漫著一股淡紫煙氣,十分珍貴。

    因此才找到了李家當時的李冀相談,說李家機緣湊巧,天機暗合,已經入葬龍脈,日後必有大貴。

    只是龍脈還需天機驅動,必有三代潛龍。

    「老帥時日不長,只要能說動此子,日後入土葬之,就有葬入煞穴,被這煞氣一逼,此子必迅速速發,又轉眼凋零。」玄洞喃喃又極低微的說著,說了就自覺有失,閉口不言。

    原來,有吉就有煞,同一條龍結脈處,就有吉位和煞位。

    入土煞位,被煞氣一逼,家族和個人的所有氣運都會被逼出而爆發,短時間必處處如意,但是這就是迴光返照,旺盛不過三月,最多三年,這家族和個人所有氣運都會消耗完畢,然後就被煞氣所侵。

    到時候,陰寒煞氣長年累月,無盡侵害,這當事人必暴死無疑,滿門誅滅,甚至其它遠支王家族人,也會受到千鈞重壓,就算逃過殺頭,這後世子孫血脈,也會貧賤數世,至於富貴更想也休想。

    而且死後死者靈魂,更受到折磨,不得超生。

    想到這裡,玄洞微歎口氣,暗想著:「非我欲行這絕戶計,可誰叫你有如此才能呢?我這數月觀察,的確英武過人,善得人心,若不用此絕戶計壞你氣運,讓受此千鈞重壓,潛龍又怎麼得興呢?」

    「不過王家擋了這龍煞,就等於洩了龍脈中的劫難,潛龍以後更是一帆風順,戰無不勝,等得成王之時,再幫你王家改易一二就是了,不過這擋煞的磨劫,卻也無法躲避,這是你的命啊」

    「哎,我如此作為,就是孤注一擲,不僅僅為了師門,更是為了這天下蒼生,我所言句句是真,這宋家的天下,此時已呈分崩離析之象,藩鎮爭雄,天下大亂,黎民百姓慘受禁毒,天下苦無真主已久矣,只是新主不是你而已」

    想到這裡,玄洞心中不忍就淡去,心中一片平靜,調養呼吸,片刻,真的就漸漸睡著了。

    王弘毅送了玄洞,回來的時候,就下雪了。

    難得有雪,這雪並不大,雪片開始時很微小,落地就化,漸漸的,地上就多出了一片雪來。

    王弘毅進了書房,這時房間內,已經暖烘烘了。

    只見裡面卻有二人在門口等著,一人是虞昭,一人是虞良博。

    「主公,吾兒虞良博來了。」虞昭拉著虞良博見禮,王弘毅一見了,就連忙扶著:「虞老先生不必多禮」

    又笑的對虞良博說著:「你涉經史,篤志於學,自晝達夜,略無休倦,我是知道的,能出仕,我很高興。」

    進了屋,王弘毅進了門,就對著虞昭說著:「今天下雪,叫李剛不用過來了,對了,這雪大,又冬日時日短,維持原本的時間是不是太早了點?」

    按照古制,或者按照朝廷制度,為了講究「勤政」,無論中央和地方,都是早上五點左右,最遲不能超過七點,但是為了提前點名,就必須很早就起來,特別是朝廷,必須凌晨…起床。

    這就是卯時點名制(早晨五至七時)。

    按照制度,地方官吏一旦遲到,輕者鞭打,重者罷官。

    虞昭沉思片刻,說著:「主公此時不宜妄動,卯時點名是正制,但是主公可以用冬雪體恤臣子的理由,使其在卯時三刻點名就是。」

    王弘毅點了點頭,笑的說著:「不錯,這樣大家都可以好好休息。」

    這時間就差不多是六點四十五分了。

    又歎的說著:「虞老先生,其實以你才幹,當八品秘書郎,是曲才了,只是最近我卻有一件不可言的事,要留著老先生這樣德高望重的人主持,就留著了。」

    這話不可說明,無非老帥的後事,虞昭心裡明白,恭肅回答的說:「這是大事,老臣義無返顧,只是這財政上……」

    現在帥府裡實際上銀子不多,因為打勝了,土地雖然佔了,但是還沒有收上賦稅來,消耗和開支卻大了。

    原本有的戰利品和儲備銀,當然還算綽綽有餘,但是如果是大葬,那算上就比較吃緊了。

    「這銀子的事,我來想辦法解決,若是這事完成,虞老先生就是知縣知府之才……秘書郎就由虞良博擔任了,說起來,還是我師兄呢,對你的才能,我是放心的。」王弘毅這話就等於許諾了,他對前世考驗過的虞良博放心。

    虞良博卻沒有這些經過,見主公信任,行禮說著:「自當為主公效力。」

    冬日尚短,又是下雪,說著說著,天色已暗,王弘毅便命讓這虞昭回家,留下他的兒子住在府裡辦事。

    王弘毅看了一會邸報和文件,便出來獨自散步。

    沒有喊人,別人自然也不敢陪,只見王弘毅背著手在走廊裡度步,心中就在思量著,薛遠的事,當然是根本,但是這就是遠水不解近渴,最近也要尋得現銀。

    想到現銀,就想到了宋家宋心悠來,如果向宋家要錢,這當然宋家會給,但是只怕就看輕了,也欠了筆人情。

    那就是看賴同玉的金礦了,算起來也有一個半月,這時應該有筆匯報和收入了,就不知道開出了多少,如是多的話,那就填上這筆窟窿了。

    說來說去,還是錢字。

    桀驁的牙兵牙將,用錢就可安撫,百姓的事,就是一個利,能減少賦稅加大工錢,自然幹什麼都可以。

    心中琢磨的紙甲,花費雖然比不上皮甲,卻也是要一大筆開支。

    紙甲,以硬布裱骨,再用紙筋搪塞而成,如果還講究華麗美觀,就可塗以金漆和各式花紋,光彩耀目,用以裝備軍隊,顯得陣容嚴整,威武雄壯。

    這紙甲防禦力並不低,上等紙甲的防禦能力不下於鐵甲,這種甲的製作,是先將紙捶輪,疊成三寸厚,每方寸釘四個釘子,然後裁製成甲,如經雨水浸濕,銃矢難透。

    如果武裝全軍,這一萬兵就可打二萬

    還有就是建立十三司的事,所謂的十三司,就是情報結構,就是錦衣衛,大帥原本就有著一些眼線,移交到自己手上後,就起了建十三司的心思。

    可是這些,都是要錢。

    王弘毅心中思考著,又想到了這十三司的人選,想來想去,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主持,也不覺有著感慨之意,歎著:「看來天下事不論大小,不如意者居多,人才難得啊」

    想起玄洞,又補充了一句:「能用,能放心用的人才,更少」

    數據前世的記憶,這人是個有真實本領的人,的確有些奇異,而且有些的確也出於公心,王弘毅仔細思量,還記得一年冬雪,這個玄洞還請命救助無衣少食的人,有著不錯的名聲。

    想到這樣的人也可能是自己的敵人,王弘毅不禁心裡一縮。
uketiger 發表於 2011-7-21 14:44
第五十二章金子(下)

王弘毅惦記的人,自然也有著自己的際遇。()

    話說上個月,一道任命文書,由將軍府發出,當日下午,文書內容,便已在文陽府官吏之間傳開了。

    王弘毅心腹的賴同玉,被委派至順義縣擔任縣丞。

    眾所周知,縣丞是個清閒的職司,這到底是得寵,亦或是失寵?

    臨別時,王弘毅再次召見賴同玉,這次召見,談話內容,卻不為外人知了。

    隨後賴同玉一行人便在王弘毅目送下上了船。

    與此同時,順義縣境內,亦是暗流湧動,此縣地處於汲水河上游,由於多是山丘,向來以窮聞名,文陽府幾縣中,唯此縣最窮。

    不僅因此地比鄰他郡,時常受到侵擾,導致民不聊生,人丁稀少,更因此地所處位置,是二郡內最為荒蕪,還有些是山民,這些山民可就是真正的山民,甚至可以說是異族了。

    良田稀少、荒地甚多,這些暫且不說,連任幾屆縣令又皆是能力平庸、或受排擠方至此地者,在位期間,縱有才華,亦難施展。

    於是諸多原因匯聚一起,使得順義縣成了文陽府裡最不起眼一小縣,就是這一個普通小縣,賴同玉此行,其實,便是為此事而來。

    蜀地相對溫和,十月,田間和山上,到處可見挖掘野菜之孩童。

    這些孩童個個穿著短小衣衫,漿洗的已有些發白的衣裳,雖不至於破到無法見人,亦是多見補丁。

    這時,大人們多忙於活計,為一家人生計忙碌,而孩童們為能填飽肚皮,亦是不得不出來尋找可食之物。

    要知,轉眼就是寒冬季節,大雪一封地,滿眼望去,一片荒蕪,怕是連根野菜也輕易挖不到了。

    縱是此時家有餘糧的,亦要將糧食留到以後用。

    順義縣境內,除少數富戶和大族子弟,百姓一日三餐多食些菜粥,這種吃食,省錢又省糧食。亦能解飽,只苦了這些孩童,個個吃的面帶菜色,但為填飽肚皮,亦是只能繼續挖掘野菜。

    靠近汲水河邊上,便有這麼幾個孩童,正在奮力挖著野菜。

    午後時分,年歲大些的孩子,大多已回去了,只餘下這幾個年紀稍小,平時總被那些大孩子欺負,趁著這時候,方能在鄉間多挖些野菜。

    忙了好一會,眼見籃裡野菜漸滿,幾個孩童這方放鬆下來,邊挖著,邊開始扯著閒話來。

    「狗子,你爹的傷,好些沒有?」用力拔起一株野菜,其中一孩童突然問著。

    名叫狗子,是一個年紀大概七八歲男孩,本正是長身體時候,卻瘦的很,看上去面色蠟黃。

    較之另兩個孩童,看起來越發瘦小。一雙胳膊,竟似麻桿一般,瘦的嚇人。力氣卻不小,拔起野菜來,根根帶土,一雙眼睛,亦生的炯炯有神。

    聽夥伴問起此事,狗子低頭猶自掘著野菜,嘴上說:「還是那樣,不過,有了些糧食果腹,大概過了年,便能下地了。」

    「這便好,否則你家裡病的病,小的小,以後日子怕是難過。」

    「對了,俺爹娘說了,你家收成時,我家忙完了,便去給你家幫忙,你也莫要過於擔心。」

    「嗯,俺家也是,你安心好了,到時候,俺也去給你家幫忙。」

    窮人孩子早當家,聽狗子這麼一說,另兩個孩童頓時替自己夥伴高興起來。同時,亦轉達了各自爹娘的話,將個小胸脯,拍的啪啪響。

    聞此話,狗子抬頭沖兩個夥伴笑笑,再低頭時,卻有些難過。

    狗子他爹如今正臥床在家,三十幾歲一條漢子,本是身子骨硬朗的很,在縣裡石礦做事,平日裡雖賺的不錯,倒也能養起家來。

    可年初石礦那邊出了事,一下子死了好幾個,他爹也受了傷,被塌下來石頭砸到了一條腿。

    因無錢就醫,傷口漸漸惡化,如今,便只能躺在塌上歎氣。

    若非今年收成尚好,只怕連病帶餓之下,能夠挺過今年不能,怕也難說了。

    有了這些餘糧墊底,再好生休養一番,過了冬日未必不能好起來,可再如何,身體怕是恢復不到之前了。

    被人提起這事,愈想愈是氣憤,之前尚能說些寬慰話,可挖著挖著野菜,狗子心裡那股火,竟蹭的一下衝上來。

    終是一個沒忍住,嘴上罵著:「只可恨那群官老爺,礦是官家,出了這等事,他們竟只用一袋米打發了。我爹可是在床上躺了足足數月,到如今都未下地呢。真是吃人不吐骨頭,一群混蛋」

    對面雖是兩幼童,聽到這話,卻仍是條件反射看看左右,見無人,方鬆一口氣,隨即接起話來。

    「狗子,你也莫難過,這世道,人窮便是如此……不過,聽說之前縣太爺,已被人罷了官,如今又換了個新的,不知這次來的,會不會是個好官。」

    「好官會到這裡來?」狗子哧笑一聲,很是不以為然。

    之前說話那孩童,卻似聽到些什麼,說:「這也說不準,聽說,新的將軍大人,是個好官,他派來的或許,也是好官吧?」

    狗子聽到這裡,也有些好奇了,遂問向一旁兩夥伴。

    「二嘎,那個新將軍大人,真是好官?你聽誰說的?」

    「當然是俺家遠房二舅了,他在其他縣做事,聽到過新的將軍大人的事。」名叫二嘎的孩童很是得意的說著。

    「我才不信,這天下會有好官,說這個,倒不如多挖些野菜,回頭好熬成菜粥喝。」狗子聽後,依舊不信,只是反駁著。

    二嘎又欲說些什麼,卻突然被旁邊那孩童拉了下衣袖:「噓禁聲,那邊來人了,莫讓他們聽了去。」

    狗子和二嘎朝河面望過去,卻見一隻小船,正於他們身邊岸上停下。

    船上有幾人,一馬,立於船頭的是一個男子。

    這男子三十左右,衣裳看著普通,一身儒雅氣質,卻隱隱散出來,縱是一身布衣,亦是難以掩蓋著,後面跟著二個隨從。

    這男子騎著馬匹,一路觀察周邊情況,越看越是臉色陰沉。

    此人正是被王弘毅派到此地擔任縣丞一職的賴同玉。

    和外人揣測不同,他來這裡任職,可非是走場,而是肩負著一重大使命。

    這順義縣位於汲水上游處,雖是一小縣,卻因藏有一金脈,而在前世王弘毅兵敗後,聞名於世。

    這金脈並不大,卻是幾乎等於露天,藏於一座石礦之中,只需再挖掘一些,便可見於天日。

    前世,李承業便是得了此礦,方有了謀反甚至統一蜀地之本錢,這事情,直到王弘毅前世敗北後,方才知曉,卻早已晚了。

    現在王弘毅擁有大權,自不會放過此金礦,任命心腹到此為官,所謀便是這金礦。

    不過,沿途賴同玉所見,使他觸目心驚,這已經不單是土地相對貧乏所能解釋的了,不由歎的說著:「可惜吾只為縣丞,不為縣令,不能干涉這民政,不過開礦之後,若有薄功,必請之任此縣縣令,三年必治,以絕鄉老之菜色」

    順義縣,縣城。

    略顯破舊的縣衙門前,有幾個衙役,正立於階梯上,向城門張望著。

    在他們中間,有一人,顯是一個令吏,正在發著脾氣,左右人都是口氣恭謹的回著話來。

    路上行人識得他們,皆繞道而行。

    好一會,令吏方收回目光,隨後,又歎一口氣。

    見他心情不好,其他人連忙勸說,怕這位一個不高興,又將怒氣撒到他們身上。

    「趙令吏,您也莫起急,這縣丞老爺何時來,又未給咱們哥幾個說,便是接遲了,他也怪不得咱們。」

    「是啊,趙令吏,您這也太過緊張了。」

    「你們懂什麼?現在縣衙裡縣令沒有,主薄跑了,我們就是這裡的老人,新老爺若是不高興,咱們都得捲鋪蓋滾蛋要想繼續混下去,就得討老爺歡喜」趙令吏斥罵著說。

    聽趙令吏這一講,其他人方明白過來,臉上亦帶上幾分焦急來。

    「趙令吏,那咱哥幾個現在該如何做?」

    「廢話還能如何?繼續給我等消息,小六子在那邊盯著呢,若是來了,會派人告訴咱的。」趙令吏望著城門方向,說著,又等一會,看看天色,連趙令吏亦有些洩氣了。

    「看這情形,這新老爺怕是今天來不了,這日頭都快落西了,若來早該到了。」

    「是啊,若真到了,城門那邊也該有信傳過來,這消息不到,只怕是真不會在今日到了。」

    「既是如此,我們進去吧,待明日去城門那邊等去。」其他幾人早就等的有些腳酸,趁勢說著,便欲向裡走去。

    趙令吏活動下手腳,也欲跟進去。

    便在此時,賴同玉叫住他們:「幾位,請留步。」

    聽到竟有人叫住他們,聽聲音還非熟人,這幾人頓時停下來,同時扭回頭去。

    見叫住他們是一個書生,一身文士打扮,眸子很亮,在其身後,跟著兩人,看情形是主僕三人。

    雖此時心情有些不悅,此人氣度,卻令這趙令吏不敢大意。制止住旁邊一魯莽漢子衝勢,趙令吏面帶笑意,步下一節台階。

    朝對方一拱手,說著:「不知,三位叫住我等,所為何事?」

    他雖是個潑皮出身,外貌上亦不討喜,這接人待物上,卻也尚可。

    賴同玉只是笑笑,道:「只想問一下,這裡可是縣衙?」

    「這匾上不是寫著嗎……咦,這匾呢?」本想指著上面那匾說些什麼,可趙令吏說話間回首一看,卻皺起眉來。

    本來掛在這裡的匾,竟不見了。

    「趙令吏,這匾怕是乘縣裡沒有老爺,給那群刁民給摘下來了吧?」幾人亦是剛發現此事,見此皆是有點傻眼。

    轉眼便想到何人所為了,定是那群刁民

    「這群刁民若是讓我查出是誰幹的,非要抽死他們不可」趙令吏恨恨說著,卻發現,他話還未說完,剛才問話那人,竟也步上台階。

    面上卻帶著淡淡冷笑,越過他,直接邁步步入縣衙。

    趙令吏就要制止,突然之間,想到一事,就僵在那裡,難道這位是……趙令吏最先反應過來。

    能以白丁之身,混到這等地位,自是腦袋不慢。

    趙令吏連忙跟上去,一進去,賴同玉便亮出身份來,果是新任縣丞賴大人。

    驗過印信和文書,趙令吏面色發白,忙上前見禮。

    「小的有眼無珠,竟沒認出您來,小的該打」他語氣謙卑說著,下手倒還真狠,一巴掌下去,已是見了紅印。

    賴同玉已在椅上坐了,見他這做派,亦是有些無奈,只問著:「這事無須再提,聽說你以前就管著石礦,我只問你,礦工鬧事,你究竟如何看?」

    「大人,小的認為,這事情卻從長計議。」垂首而站,趙令吏面帶恭敬,說著。

    賴同玉倒是真沒看出,眼前這人有這個眼力,欲要立馬發作他的心思就有些淡了,只看他一眼,淡淡說著:「哦?說說看。」

    趙令吏嚥了下口水,心裡暗暗叫苦。

    這縣丞老爺臉上彷彿六月的天,看不出個喜怒來,但這富貴,本就該從險中求,豁出去了。

    這樣想著,嘴上已經說著:「大人,刁民可恨,必須嚴懲,可是石礦本就屬縣裡所管,若是處置不當,恐引起民憤,就算平了,礦工少了,也很難幹事。」

    「你是這麼想的?」賴同玉看著跪在面前之人,淡淡說著:「那之前為何不好好安置他們?」

    這話語氣雖輕,可趙令吏額頭卻見了汗,一咬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說:「小的有罪,之前心裡想安置,卻是無能為力,小的只是做事的人,這拿主意的,卻非小人啊,還請大人您給小人一個戴罪立功機會,只要您一聲令下,小的一定將這事情處理妥當。」

    說完,低頭,俯首狀,等候上面反應。

    一片沉默,賴同玉很長時間都沒有反應,趙令吏跪在地上,直到真是哭的心都有了,賴同玉才有了反應。

    「既然如此,那這事,便交於你去辦……將礦工事處理好,這石礦亦需重開,若是辦好了有賞,若是辦差了,你這令吏也不用當了。」

    趙令吏聽了,多少有些遲疑說著:「大人,這安置事宜,只要大人撥下銀子,倒還好辦,只是……恕小的直言,這石礦已是開採的差不多了,若是再開採……」

    「你只管去做,其餘事情,無須你來管。」賴同玉淡淡說著。

    見此,趙令吏只得領令下去。

    見趙令吏走遠,賴同玉身邊二人互相對視一眼,其中一人忍不住開口問著:「大人,先前就查了這縣底細,這趙令吏本是潑皮出身,勾結官員謀利,橫行鄉里,為何您不將他革了?」

    賴同玉垂下眸子,淡淡的說著:「你莫看他潑皮出身,論起做事來,卻還可用,我初來乍到,貿然換人,只怕會耽擱了主公交代下來的事。況且,看他剛才那般言行,能力不弱,這事情交於他辦也好,若辦不好,再處置他亦不晚。」

    見賴同玉心意已定,兩個隨從自不好再說什麼,應著:「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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