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嬌妻如雲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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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11-6-5 16:04: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80 2261589
mk2257 發表於 2011-6-5 18:25
第一百四十二章:中試


寒冬臘月,鵝毛大雪飄然而下,撲簌大雪中的萬歲山,仿佛凝結了一層銀裝素裹,那奇樹異石上,仿佛蒙了一層冰霜,放眼望去,遠處白皚皚的一片。


趙佶披著蓑衣,站在涼亭外,負手看著雪景,內侍將熱茶遞來,趙佶回到亭中喝了口茶,卻似是想起什么,又展開一副畫卷在案上觀摩。


這幅畫,正是那幅自己所作的縱鶴圖,可是仔細一看,卻又不像,趙佶所畫的縱鶴圖,有一股特立獨行的清瘦之姿,可是這幅縱鶴圖,卻又是不同,那清奇的風格大減,多了幾分巧贍精致的畫風。


趙佶是識貨之人,自是看得出這幅畫的價值,抖了抖蓑衣上的積雪,凝眉自念道:“同是縱鶴圖,卻有李昭道的風采,天下間善畫花鳥的,也唯有李昭道最令人敬服了。”


他闔目陷入深思,古往今來,善畫花鳥的畫師一只手指都可以數過來,趙佶的花鳥畫亦是首屈一指,不過單論畫風,世人倒是更加推崇李昭道一些。


李昭道乃是前唐朝宗室,彭國公李思訓之子,長平王李叔良曾孫。擅長寫畫青綠山水,世稱小李將軍。兼善花鳥、樓臺、人物等等。趙佶對李昭道甚為推崇,甚至時而發出不能與李昭道同生的感慨,此時見到李昭道的畫風,這縱鶴圖的畫師竟是將其風格一絲不拉的淋漓表現出來,令趙佶一時之間有著良多的感觸。


“觀此人作畫,真是驚為天人啊”趙佶嘆了口氣,這幅畫是小郡主前幾日送來的,送來時,紫蘅似是有些不高興,不過看了這畫,趙佶便將這些瑣事拋之腦后了


這幾日時時拿出來觀摩,同是縱鶴圖,畫風迥異,相差就有千里之遙了,偏偏趙佶愛煞了這神秘畫師的李昭道風格,一時忍不住發出感嘆。


趙佶也曾臨摹過李昭道的畫,可是無論如何,也表現不出那巧贍精致的筆鋒,越是極力要去模仿,越是表現不出那種韻味。


可是那神秘的畫師,卻將李昭道的畫風表現的淋漓盡致,雖然偶有瑕疵,那底色背景略有偏頗,卻也算是自李昭道以來,最為出眾的巧贍畫法。


趙佶深知,臨摹要做到弄假成真的地步,所需的畫技極高,就是他,也絕難做到這個程度,而這個神秘畫師,先是模仿自己的風格,隨即又模仿李昭道,擁有這樣畫技水平的人,天下間也尋不出第二個來。


真是奇了


趙佶沉默片刻,對身后的楊戩道:“將這畫兒裝裱了,懸掛到朕的寢臥去。”


楊戩頜首點頭,小心翼翼地捧著畫,正要遵照趙佶的旨意行事;趙佶卻又是想起什么,道:“回來,朕有話問你。”


楊戩笑呵呵地道:“陛下吩咐即是。”


趙佶闔目道:“年關就要到了,國子監和太學,是不是已經開始籌備中試了?”


楊戩頜首點頭道:“已經開始著手了,禮部那邊正在探討考題,兩個祭酒,為了過個好年,也都卯足了勁頭,聽禮部那邊傳來的消息說,太學那邊不少太學生要立軍令狀,不拿到今次中試的頭名,誓不罷休呢。”


趙佶莞爾一笑:“少年就當如此,有這個決心,才會發奮努力。”隨即又道:“那個叫沈傲的監生,為什么沒有聽到他的消息,這一次中試,不知他還能不能保持第一。”


趙佶回到宮城,卻只是說了一句沈傲這個人頗有意思,這話傳入楊戩的耳中,立即就會意了,因而對沈傲的動靜格外的上心。


想到這個沈傲,楊戩便眉開眼笑了,道:“陛下,沈傲前些日子參與了花魁大賽,借著邃雅山房的名頭竟真的奪了第一,后來又買下了一個鋪面開起了一座茶肆,叫邃雅山坊,名字與山房是諧音,經營卻是不同;最可笑的是此人竟將天下人都騙了,他捧出一個叫顰兒的姑娘來,汴京城四下都在傳顰兒姑娘美艷無雙,后來奴才叫人暗查,才知道這顰兒姑娘,原來……原來……哈哈……”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平時的楊戩都是規規矩矩得很,難得有這樣的放肆。


趙佶追問道:“原來什么?”


楊戩道:“后來奴才才知道,原來這個顰兒姑娘,比起任何一個勾欄的紅牌姑娘來差得遠了;沈傲這個人手段油滑得很,竟將天下人都糊弄了過去。”


趙佶莞爾,想起那一日隨沈傲在京兆府胡鬧的事,便知道楊戩并沒有虛言,換作別人,他或許不信,可若是沈傲,他不得不信,這個人,一向喜歡出奇制勝的。


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趙佶微微笑道:“隨他胡鬧去,不過若是耽誤了學業,中試名落孫山,朕就好好收拾他。”


楊戩正色道:“不過說起來沈公子雖愛胡鬧,可是到了國子監里,讀書卻是很刻苦的,幾個授業的博士都對他贊不絕口,就是唐祭酒考校他的經義,雖然有些生澀,卻往往有一鳴驚人之舉。”


趙佶頜首點頭,露出些許欣慰道:“這才像話,若是一味胡鬧,將來怎么堪當重任?”


楊戩卻從趙佶的話語中捕捉了些許的深意,心里想,沈傲的圣眷不輕啊,將來此人只怕要一飛沖天了;口里卻笑道:“陛下說得沒錯,那奴才是不是該去給唐大人通通氣,讓他好生……”


趙佶打斷他,搖了搖頭道:“不必大張旗鼓,朕作壁上觀就好了。”


………………………………………………


大雪飛揚,國子監集賢門口,卻是不少人提著食盒,打著油傘佇立等候,門前的牌坊已經被這輕柔的雪花輕輕的覆蓋了一層。每一片雪花都輕柔地盤旋著落下,灑落下來,紛紛揚揚。


踩著雪地泥濘,不少監生從監舍里出來,與集賢門下等待的人匯聚到了一起。


明日即是中試,中試之后就可以放假了,各府的夫人或親自披著裘皮狐衣,或差遣了信得過的貼身長隨,提著食盒,瓜果來探望。


沈傲和周恒都穿著蓑衣,在集賢門下張望,心里略有失落,周恒顯然對蓑衣很是不滿,瞧瞧別的監生,大多數都是舉著油傘的,說不出的風流倜儻,自己被蓑衣包裹著,倒像變成了個粽子,很不自在。


花魁大賽之后,這一對表兄弟就做了甩手掌柜,將其他的事都交給吳三兒處置,入了國子監,苦讀的苦讀,瞎混的瞎混,倒是互不干擾,想到明日就要中試,兩個人的心境又都不同。


沈傲這些時間讀起書來廢寢忘食,白日聽博士授課,到了夜里,又將陳濟的筆記出來研讀,如今對經義總算有了些掌握,因而對中試,隱隱有了些許的期盼。


可是周恒,卻顯得愁眉苦臉,廝混了這么久,明日一考,回到府里去自然免不得一頓揍罵了。


“表哥,來了”周恒的聲音頗有驚喜的意味。


沈傲抬眸遠眺,看到街角處,一輛打著祈國公府的馬車碾碎兩道積雪徐徐而來,為首趕車的,正是劉文


沈傲笑道:“只怕是夫人來了,若是遣人來,何須劉大主事親自趕車?”


周恒悻悻然道:“只要我爹不來,其余的都不要緊的。”


沈傲心知他怕極了自己的老子,便只是笑,心里倒是巴不得周正來一趟,嚇一嚇他。


兩個人迎了過去,馬車堪堪停住,珠簾兒一卷,周恒的臉色頓時變了,來的人竟真的是他爹周正。


“父親”“姨父”兩個人匆忙行禮。


周正從馬車里鉆出來,劉文匆忙地給周正打起了油傘,口里呵呵笑道:“少爺,表少爺,夫人今日身體不颯爽,沒有來,卻教我帶來不少糕點瓜果,你們多吃一些,明日好好考一場。”


沈傲朝劉文笑了笑,隨即望向周正,周正平日忙得很,想不到今日卻有這般的閑工夫,偷偷去看周恒,見他已是臉色蒼白,而且一副魂不附體的樣子,心里便暗暗地笑了。


周正手指一點,遙指不遠處的一處屋檐,道:“我們到那邊去走一走吧”


三人深深淺淺地用靴子踩著積雪泥濘,到了屋檐下,周正問二人的功課,二人自然答了,周正看到周恒言語閃爍,今日倒是沒有生氣,只是嘆口氣道:“你文不成武不就,真要靠著為父的蔭庇過一輩子嗎?哎,這么大了,竟還是這么不曉事。”


不知怎么的,周正今日竟似轉了性子,對周恒并沒有苛責,目光落在沈傲身上,道:“沈傲,你的學業,我是不必問的,你比恒兒懂事,知道輕重,這一趟來,我有話要和你說。”


沈傲道:“請姨父訓示。”


周正微微一笑:“訓示做什么?只是閑談而已,昨日我上朝,官家卻將我留住了,問起了你的學業。”


沈傲微微一愣:“官家怎么會知道我?”


周正卻只是一笑,并不回答沈傲的問題。


沈傲心里不由地想,莫不是上次考了初試第一,又請他老人家題了字,這皇帝老兒記恨上自己了吧?


汗啊,那字雖然有點兒小小的過份,可是身為皇帝的,怎么就這么小心眼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6-5 18:26
第一百四十三章:泥婆羅王子


若說沈傲不震驚,那是假的,皇帝指名道姓地問他學業,這里面到底蘊含著什么玄機,是簡在帝心還是君威難測?這里頭就不得而知了。


沈傲苦笑道:“姨父,不知官家問起我的學業,為的是什么?”


周正深望沈傲一眼,道:“你真的不知道?”


“好冤枉啊,我又不是趙波ss肚子里的蛔蟲,又哪里知道為什么”沈傲冤枉地想著,對著周正搖了搖頭。


周正吁了口氣,道:“你好好考試吧,考得好了自然極好,若是不好,官家說了,要好好整治你。”


沈傲愣了半響,世上哪有這樣的規矩,考得不好就要整人?這也太蠻橫了吧


沈傲心里有些不放心了,皇帝是不是真的為了上次賜字的事情懷恨在心,所以對他才是苛刻起來,好找到借口為難他?


隨即,沈傲又否定自己的想法,人家是皇帝啊,有必要這樣嗎?


可是不是這個原因,那是為了什么?


沈傲還真是一時間怎么也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了


周正拍了一下沈傲的肩,道:“你也不必有什么負擔,官家多半也只是說笑而已。”


說笑?不是說君無戲言嗎?


沈傲心里如此想,隨即又釋然了,大宋朝還是優待知識分子的,要相信朝廷,相信官家,官家再怎么壞,也不至于拿一個監生為難。


心里安慰了自己幾句,沈傲對著周正道:“姨父倒是嚇了我一跳。”說著哈哈一笑,作出一副悠悠然的樣子,安慰周正。


周正始終沉著眉,仿佛似有心事,又說了幾句話,便道:“你們進書院讀書吧,我也該回去了。”


二人告辭,乖張地進了集賢門;周正負手站在國子監門外,天上的雪花飄落下來,紛紛揚揚地落在進德冠和他的肩上,他卻恍若未覺,遙看著沈傲和周恒的身影在雪中漸行漸遠,只留下兩行靴印,不由地嘆息一聲,苦笑道:“福禍相依,沈傲,全看你自己了。”


他清楚地記得,今日清早朝會時,官家將他留住,問起沈傲的近況,看官家的模樣,對沈傲似是沒有惡感,只不過身為國公,他卻并不希望此刻的沈傲簡在帝心,沈傲還太年輕,有些時候做事仍有欠缺,官家就算青睞他,可是伴君如伴虎,誰又知道,在下一刻,會不會迎來的是天子之怒。


活到他這樣的歲數,許多事都看得透徹了,沈傲還是太年輕了啊,若是再長個幾歲,更加成熟穩健,那個時候獲得帝心,得到圣眷,才是最理想的。


劉文悄悄地舉著油傘過來為周正遮雪,口里道:“公爺,這里涼得很,還是到車里去暖和暖和吧。”


“好”周正若有所思的頜首點頭,上了馬車,對劉文道:“到熟瓜坊去。”


坐在車轅上的劉文一愣,熟瓜坊?這個地名兒雖然通俗,在汴京城中卻是人盡皆知,那里整整一條街,都是宮里楊戩楊公公的宅邸,楊公公雖大多時候都在宮里,可是這個時候,卻都會出宮休憩一兩個時辰


那熟瓜坊,距離宮城是最近的,坐著轎子也不過半個時辰即到;楊公公聲望卓著,在這朝廷里卻是一言九鼎的重要人物,如今已經官拜至彰化軍節度使,手握重權,更是權勢滔天;平時國公與楊戩并沒有來往的,怎么今日,國公卻要去楊府呢?


劉文百思不得其解,卻不敢多問,忙應了一聲,駕馭馬車緩緩前行。


周正獨坐車廂里,卻是闔目深思,是不是簡在帝心,他沒有把握,天下之大,能猜測官家心思之人,也不過兩個,一個是已經致仕的蔡太師,另一個唯有楊戩了。


為了這沈傲,周正只好厚著臉皮去問一問了,這官家待沈傲,到底是什么心思?


只是欣賞?還是另有意圖?


周正微微吁了口氣,若是官家對沈傲單純地欣賞倒也罷了,可他最為擔心的是,或者……皇上要借用沈傲,來借機給自己什么暗示嗎?


車廂里暖和和的,四壁都貼上了皮裘,靠壁處還懸著一個暖爐兒,吱吱地冒著香料的熱氣,周正嘆了口氣,倚在后壁,竟是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


天氣寒冷,雪花兒又是紛紛揚揚地往地上飄落,大地白得像是沒有盡頭似的,連續下了三天大雪,地上的積雪已經攢了一尺多厚,監生們讀書之余,擋不住這寒徹,便喜歡跑到國子監東北角那梅林里去喝點兒水酒暖胃;對這種事,博士一向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現在恰巧那臘梅盛開,花香撲鼻,很受監生們的青睞。


沈傲今日應邀去喝酒,在監生里,他認識的人可是不少,認識他的人卻是更多,明日便是中試,不少監生的心底兒卻是沒有底氣了,因此應邀沈傲去看臘梅。


七八個人笑呵呵地在綻放中的臘梅海的涼亭中坐定,一邊兩個監生堆砌起磚石卻是在引火熱酒,顯然他們的經驗豐富,很熟練。


沈傲坐著,坐與他對面之人叫吳筆,在監生之中,也是極有名望的。


在沈傲沒有進監讀書之前,此人的才學,只排在蔡倫之后,如今蔡倫卻不知是什么原因,竟是掛名而去,再不來國子監了;這吳筆對沈傲倒是傾服,慢慢地與沈傲關系親密起來。


其余的幾個都是沈傲的同窗,都是很相熟的,相互之間也沒有什么忌諱,經常相互之間打著哈哈。


吳筆這個人倒是風趣得很,大冷天里搖著扇子,滿心想要作出高雅的姿態,笑呵呵地對沈傲道:“沈兄,這里臘梅盛開,大雪紛飛,何不如請沈兄先作一首詩來,給我們開開眼界,如何?”


沈傲給他翻了個白眼,無奈地笑道:“吳兄倒是機靈,卻只慫恿我來作詩,你倒能落個自在”


話雖如此說,既然人家開了口,也沒有不應的道理,想了想道:“東風才有又西風,群木山中葉葉空。只有梅花吹不盡,依然新白抱新紅。”


話音剛落,其他人紛紛叫好,詩還未品味出來,可是這份急智卻已令人大開眼界,吳筆眸光一亮,道:“沈兄果然厲害,以沈兄的才智,只怕遇到了那驕橫的泥婆羅國王子,也非教他嘆服不可。”


一個同窗好奇地看著吳筆,忍不住地問道:“泥婆羅王子是誰?這名字兒倒是稀罕。”


吳筆曬然一笑,道:“泥婆羅乃是吐蕃以南的小國,國內多商賈,近幾日他們的王子隨我大宋朝的商船前來晉見官家,說是要永修同好,可是這王子,卻著實是狡詐得很,我父親在禮部公干,便是專門負責接待此人的,這人口里雖然要稱臣,可是出言卻是極為不遜,尋了些邊陲之國的稀罕物,四處要給咱們天朝難堪,據說就是官家,也頭疼得很呢。”


沈傲也來了好奇之心,微微一笑道:“官家也頭疼?這倒是稀奇,一個小國王子,也敢這樣放肆嗎?”


吳筆的父親是主客郎中,說白了,放在后世,就相當于外交部下屬的禮賓司司長差不多,專門用來接待各國使臣的。耳濡目染之下,吳筆倒是頗有些國際視野,朝沈傲微微一笑道:“這泥婆羅國與吐蕃接壤,又與大理、蒲甘互有疆界,吐蕃實力最強,而吐蕃諸部又與我朝共同應付西夏這一強敵,泥婆羅國雖然地寡民困,國中卻有兵馬七千余人,吐蕃國甚為忌憚,因而屢屢與我朝共御西夏時,往往不敢出盡全力,以備腹背受敵。這一次泥婆羅國若是能向我大宋稱臣,則吐蕃腹背之患不復存在,他們與西夏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恰好可成我們的左右臂膀。”


幾個同窗愣住了,頓時聽得有點兒反應不及,讀書人對國事雖然有興致,可是這種詳細的外交卻興趣缺缺,泥婆羅,鬼知道他們在哪里,和他們的干系不大。


沈傲卻是聽明白了,原來官家的意思是想整合西南諸藩,好緩解西北部西夏人的威脅,泥婆羅雖小,若是能拉攏,自然還是盡量采取拉攏的手段,這泥婆羅王子就是再狂傲,就是身為九五之尊,也得忍著。


沈傲笑了笑,繼續問道:“泥婆羅地處吐蕃之南,莫非就是那佛邦?”


沈傲依稀記得,佛教便是從這里傳入的,這個小國曾經做過吐蕃的屬國,后來吐蕃分裂,分為諸部,隨即又遭受了西夏人的侵略,因此逐而擺脫了宗主國的地位,想不到這國家雖小,膽氣倒是不小,這王子興沖沖地跑過來膈應了,只是單純地為了來耍聰明的嗎?


沈傲覺得沒有這么簡單,別看人家現在還是蠻荒小國,可是沈傲卻相信,人家的智商還是沒有問題的,這一次來,多半是有半推半就的意思,一方面有向大宋稱臣的意思,另一方面呢,卻又不甘心,想教天朝多拿出點好處來收買它,因此才千里迢迢跑來,卻又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沒有太多的誠意。


吳筆眼眸一亮,想不到沈傲連泥婆羅都知道,便道:“此國雖是不起眼,據說卻是佛家祖源之地,與這個王子隨來的,正是一個泥婆羅高僧,說自己有什么大智慧,把咱們宋人都不放在眼里呢其實依我看,我大宋人才濟濟,一個高僧,又有什么稀罕,官家之所以忍著,便是不愿去觸怒這小王子,想安安穩穩地教他們稱臣罷了”


沈傲不以為然,曬然一笑地道:“這世上從沒有怯弱讓人臣服的,對付這樣的人,就該讓他們瞧一瞧大宋的國力,該打棒子的時候打棒子,該給甜棗的時候給甜棗,你若是一味退讓,他只會當你是好欺負的。”


吳筆這個時候卻顯得老成持重起來,不認同地道:“沈兄這話就岔了,大宋乃是禮儀之邦,蠻荒小國可以無禮,可我大宋又豈能以無禮待之,來者即是客,哪有為難客人的道理。”


沈傲摸摸鼻子,卻只是笑笑,這種大道理就是爭個一萬年都爭不清楚,至于什么王子,關他屁事,便無趣地轉移話題道:“好了,就算是吳兄說得有道理,喂,王兄,我的酒還沒有暖好嗎?快上熱酒來,本公子喝了酒,要回去早些歇了,明日就要進考場,不能耽誤了休息。”


那王兄高聲道:“就來了,就來了,沈兄吵個什么,王某人的煮酒絕技哪有這般輕易完成的,你再等等。”


眾人一聽沈傲高喊,便都鼓噪,紛紛道:“王兄這般的輕慢,還是退位讓賢的好,你的煮酒絕技不成,我們自可代勞。”


雪花紛紛,淡黃色的臘梅在凜冽寒風中綻放,笑聲隨著風兒傳開來。
mk2257 發表於 2011-6-5 18:27
第一百四十四章:文章偶得之


其實中試的試題仍是以詩詞為主,畢竟不同于科舉,科舉考經義文章,是為了更有效地擇取人才,而對于中央大學來說,經義文章在這個時代仍然是被風流才子所輕視的。王安石變法,把科舉的規矩一改,頓時招來罵聲一片,其中很大的原因,便在這科舉改革上。


做個酸文章才能做官,和從前寫出詩詞歌賦來,孰優孰劣不好判斷,做文章唯一的好處只怕也只有公平二字,可要論及高雅和才學,卻非得推詩詞不可。


對王安石,監生是最痛恨的,最大的原因也在于此,他們的家境大多良好,耳濡目染之下,詩詞一向不差。可是經義文章講的卻全是勤學苦讀,要想作出好文章,就非得將那四書五經背個滾瓜爛熟,除此之外,別無它法。


論起刻苦,監生又如何能和太學生相比,因此王相公一變法,國子監頓然便遠遠落后于太學,直到近來,才有所改觀。


幾個醉醺醺的同窗說到經義、論策,頓時就勃然大怒,自然免不得腹誹幾句,就連那吳筆也未能免俗,倒是道出了一個笑話,說是那位害人不淺的王相公也讀四書五經,只是怎么讀呢?卻是將這四書五經塞在茅坑的墻縫里,每次要如廁了,便拿出來讀一讀,順道兒擦擦屁股也是常有的事,結果有一日那四書五經全部化作了廁紙,王相公提著褲子沖出茅坑,捶胸頓地的哀嚎:“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啊”


眾人大笑,這個笑話,諷刺的只怕是王安石只以區區幾本書取士,自然也有其荒謬之處。


沈傲對什么新黨、舊黨,自然是不感興趣的,這些關他屁事,不過王相公確實有那么點兒對不住他,若是按從前科舉的規矩,自己隨便作出幾個小詩兒,哪里還要每天去苦記四書五經,去揣摩那幾本書每一個詞的經義和注釋。


他隨口笑笑,心里卻是一凜:“太學和國子監的爭斗,會不會和新黨、舊黨之爭也有干系?國子監是新黨的犧牲品,而對于太學來說,豈不恰好讓太學生成了即得利益者?原來如此……”


沈傲并不是笨人,只略略一想就明白了,其實所謂的黨爭,根本沒有誰忠誰奸,說到底,還是一個位置問題,站在哪個位置,就為誰說話罷了。


譬如新黨中的得力干將蔡京,就是出生貧寒,還有曾布等舊黨,大多出身并不好。反觀舊黨的司馬光、蘇東坡等人,卻大多是世家大族出身。


沈傲悟了,原來按他自己現在所處的位置竟是個舊黨。


聯想到那轟動的朝議,導火線卻只是因為自己監生還是太學生的身份,惹得無數朝臣上疏,沈傲絕不相信,他一個監生能鬧出這么大的風波,可是現在回想,卻突然明白了,自己其實不過是個幌子,是暫時鳴金休戰的兩黨死掐的一個觸點而已。


看來政治不太好玩,眼瞧著同窗們一個個悲憤莫名的模樣,沈傲心里不由地出感慨。


可是轉念一想,冷汗就忍不住流出來了,現在的他,他的就是舊黨的儲備干部啊,可是這朝廷,前幾年還是以蔡京為的新黨當權,舊黨折損慘重,這兩年因為蔡京致仕讓舊黨勉強喘了口氣。若真是按照歷史的展,不久之后,蔡京之黨又要起復,對于蔡京,沈傲這個風頭正勁的舊黨儲備先鋒,豈不是上臺之后的第一個打擊對象?


沈傲才覺,自認了周正為姨父,踏入了這國子監,自己早已卷入了政治的漩渦,而這個坑,好像還是自己給自己挖的。


與同窗們心不在焉地閑聊幾句,回到寢室倒頭便睡,第二日醒來時,他又精神奕奕起來,管他什么新黨舊黨,誰也別惹到本公子,否則就和他玉石俱焚。


有了兩世為人的經驗,沈傲對許多事都看得開了,當年受國際刑警追捕了好些年,什么環境沒有忍受過?現在還不是好好地活著?沒有杞人憂天的必要


推開窗,一股冷風灌進來,目力所及,雪卻是停了,只是那樹梢、屋檐上的白雪卻是皚皚不消,給人一種涼瑩瑩的撫慰。


沈傲伸了個懶腰,感受著這股刺骨的清涼,微微一笑,忙去洗漱、擦臉。


中試的考場仍是在考棚進行,只是大雪皚皚,那考棚中滲入消融的雪水,冰冷刺骨。考生紛紛進入考場,據說這一次監考的,仍是禮部尚書楊真。


這倒也罷了,有人傳言,就是宮里頭也來了人,說是官家很看重這場考試,特意遣了內侍在這兒等諸位大人閱了卷,挑出頭名將試卷送入宮中去。


這場考試不管是國子監還是太學,又暗暗起了較勁的意味;是以不但是官家,就是朝臣,亦矚目這場考試;現在就是等考生們答了卷,待成績揭曉之后,再有人彈冠相慶了。


沈傲被分在甲丑號考棚,這里靠著考場邊緣,近處就是一堵高高的院墻,倒是恰好擋住了凜冽寒風,只是那考棚的檐上,卻是結著不少冰凌,冰凌融化,吱吱地往下滴水,沈傲將冰凌全部去除了,坐在凳上等待試題下。不多時,幾個監考的官員過來,為的那個博士沈傲卻是相熟的,正是自己的授課老師秦博士。


秦博士看到沈傲,只朝他笑了笑,拋來一個鼓勵的眼神兒;為了避嫌,又快步地離開。


等到試題下來,沈傲略略一看,中試比之初試顯然有了些難度,作詩自然是有的,除此之外,還要求考生作出一篇‘經義’來。


詩詞的事倒是好說,沈傲真正的弱點還是在經義上,此時的經義比之后世的八股文雖然更加自由,只要求文辭優美,能夠按著題目闡述其學術思想,抒政治理想即可。


八股文最講究結構的嚴整刻板,如破題、承題等基本部分是斷不能缺的。好在此時的經義結構上還沒有這樣嚴格的限制,但已略具八股雛形。


沈傲這數月來將四書五經背了個滾瓜爛熟,總算有了點底子,但做經義文章,卻還顯得生疏,好在陳濟的筆記為他指點了迷津,讓他學到了一些精髓,總不至于無從下筆。


看了經義的題目,題目是《非禮之禮》,沈傲沉吟片刻,頓時便想起了這個題目出自論語,原文是子曰:事君盡禮,人以為諂也。大意是說:禮也要有度,過分的禮難免被誤為讒,有時候也會陷入讒。做人要站得直、行得正,禮到為止。為禮而禮,其禮非禮。


這個題目倒是頗有些難度,沈傲苦笑,所謂的經義,單這試題,就考驗了考生對四書五經的理解,若是不能熟讀,不能達到倒背如流的地步,只怕尋不到原句,不解其意,別說作文章,只有干瞪眼的份。


這四書五經算是沒有白讀啊,沈傲在這方面的進步倒是神,畢竟從前有較好的古文底子,又遍覽古籍,學起經義來比之尋常人更容易上手,再加上有名師指點,此刻雖是第一次正式作經義,乍看之下,倒是有了幾分信心。


“為禮而禮,其禮非禮?該用什么辦法破題呢?”


沈傲深深地皺著眉頭,一時竟是呆了,破題對于整個經義來說,是極為重要的,一篇文章好不好就取決于破題能否高明一些,若是破了個好題,接下來的文章就容易寫了。


他提筆不語,努力沉吟,腦中開始搜索著陳濟所寫的一些破題經驗。


一炷香之后,沈傲眸光突然一亮,終于有了那么一點點的靈感,沉吟幾句,又似在喃喃自語,口里不時念叨:這樣是否過于直白?接著搖了搖頭。無聲地念道:還是不妥。


不由自主地,沈傲又是雙目茫然地去咬筆桿子。終于,半響后,他突然抖動手腕,又將筆尖對準了試卷,寫道:古之人以是為禮,而吾今必由之,是未必合于古之禮也;古之人以是為義,而吾今必由之,是未必合于古之義也。


待這一句寫完,沈傲滿意地站直身體,忍不住叫了一聲好。他選擇了時間的角度,從禮、義的古今之別入手,指出古人認為合于禮、義的事,今人仍遵循照搬,那就未必合乎禮、義,就可能成為非禮之禮,非義之義。


以這一段話破題,讓沈傲心中一喜,連自己都覺得甚是滿意了。須知像非禮之禮這樣的“截下題”,破題時最忌犯下只能說題中的“禮”,不能涉及到“義”的忌諱。沈傲在破題時卻照顧到了禮、義兩方面,如此破題,絕對算是極好的開篇,非但起到了承上啟下的妙用,同時也能讓人眼前一亮,頗有出奇制勝的意味。


“哈哈,好在陳師父的筆記已經記得滾瓜爛熟了,老油條師父別的沒有教,做的筆記大多都是教人破題、承題的。”沈傲此刻忍不住佩服起陳濟了,從前沒有設計到經義,所以并不覺得陳濟這個相公有多少含金量,可是現在做起文章,再想起他的筆記,當真是妙用無窮。
mk2257 發表於 2011-6-5 18:28
第一百四十五章:考試考出了心得


破題之后,承題、起講就顯得簡單多了,短短的一句‘古之人以是為禮,而吾今必由之,是未必合于古之禮也;古之人以是為義,而吾今必由之,是未必合于古之義也’雖然短小精悍,卻點明了宗旨,接下來的文章該怎么做,只需圍繞著禮義就成了。

沈傲絕沒有想到,傳說中的經義竟這樣容易,從前他也曾試作過幾篇,卻都并不理想,現在卻發現許多障礙一下子卻是捋平了。


其實做八股,說容易也容易,說難也難;有的人下筆千言,一氣呵成;有的人卻是搔首踟躕,遲遲落不下筆。


說穿了,做八股,重在平時的積累,四書五經是底子,熟讀了四書五經,才知道如何下筆,如何破題承題。


說到底,其實就是空洞無物,用無數辭藻去堆砌出一篇洋洋灑灑的文章來。


可是此時的經義,由于格式還不規范,自主的權利不小,因此,文章的好壞,看的不止是能否自圓其說,能否堆砌辭藻,還是言之有物。


要言之有物,就必須有自己的觀點,而觀點,是需要大量的雜學來支撐的,眼界越大,寫的文章越是開闊。


沈傲的優勢就在這里,禮義,禮義,一千年來,關于這二字的文章成千上萬,要寫出自己的風格,闡述自己的觀點,就必須肚子里有貨。


他筆走龍蛇,一氣呵成寫下去,卻是斷章取義,在四書五經中尋找禮義相互依仗闡述出來,所謂知禮而有義,有義則禮自知。

只片刻功夫,便將禮義相互捆綁在一起,密不透風,讓人尋不到瑕疵。


等到一篇經義作完,沈傲直起腰,一邊吹著墨跡,心中生出些許得意之感。


自穿越以來,他所謂的才學,大多數是摘抄后世的詩詞,沈傲臉皮厚,并不覺的有什么,抄襲也是一門技術嘛,哥們抄得還是頗有水平的。


不過這篇經義,卻是沈傲第一次親手作出來的,其結構還算縝密,破題、承題都密不透風,也算上上之作了,半年的辛苦沒有白費,前幾日更是臨時抱佛腳,熬夜看陳師父的筆記一直到天亮,如今突然發覺,經義并不太難。


“本公子將來若是做不了官,還是可以去開個考秀才補習班嘛嘿嘿,看來這做經義的技巧,本公子是已經掌握了。”沈傲心里不無得意地想著,將經義放置到一邊,翻開第二張試卷。


第二張試卷是作詩詞,題目卻令沈傲吃了一驚,竟是相思兩個字。


沈傲微微一愣,心里不由自主地想,選題的哥們腦子發燒了還是怎么的?這可是品德高尚的讀書人考試啊,取相思為題,也太教壞小孩子了吧


太學生和監生,年紀有大有小,大的足有二十余歲,家小也都有了。小的卻不過十歲左右,發育還沒有完全,禮部這些選題的人居然選了個相思為題,真是稀奇。


其實沈傲真的冤枉了這些選題的官員,他們也冤得很,要出題,得滿足兩個條件,一個是題材要偏,說白了,就是要出奇制勝,不能讓別人輕易猜中選題,否則人家早就做好了詩詞,進了考場,直接揮筆而就,這試還考個什么?


至于第二條嘛,自然是不能重復,唐宋以來,開科以及各種考試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次,以往的試題,自然是不能再取了,否則有重復之嫌。


可是能選的試題都選了,到了如今,要選出一個詩詞題來,真是難上加難,早在一個月前,選題的禮部官員就開始討論,一直在昨日,才好不容易選了這么一個還可以接受的題目,相思,相思,誰曾會想到禮部會想到以相思為題,這叫出奇制勝,打得考生一個措手不及。


沈傲凝神,相思,相思……這些混賬好陰險,不過倒是難不倒哥們,哥們愛情生活還是蠻豐富的,不至于手足無措,不過嘛,得好好想想。


就這樣陷入沉思,沈傲時而凝眉,時而搖頭,時而苦笑,愣愣望著考棚外的皚皚白雪……


在集賢門下,卻是搭起了一個暖棚,門口兩個威風凜凜的禁軍站在棚外的雪中,懸掛著腰刀,虎背熊腰,雙眸如電,威武極了。


棚內生出一個炭盆兒,一杯熱酒捧在楊戩的手心上,楊戩穿著簇新的襖子,外披著一件圓領裘衣,一雙眼睛似張似闔,另一只手則托住了光潔的下巴。


楊戩兩旁坐著的,則是唐嚴和成養性,兩個人都有些心神不寧,卻都默然無語,尤其是唐嚴,時不時去為那炭盆加點兒碳,用銅撥兒去撥弄撥弄炭火,只是不做聲。


今兒一早,先是禮部尚書前來監考,隨即,連宮里頭的內相也來了,這楊戩在官家面前是個十足的奴才,可是出了宮城,卻是權勢滔天的內相;這一次奉了官家的旨意,也是來督考的。


楊公公來了,誰敢不給面子?除了楊真坐鎮監考去了,這兩個祭酒,卻都陪著他坐在這兒,偏偏這位楊公公今日也是心事重重,見楊公公不說話,誰也不敢先開口。


楊戩簡在帝心,是宮中最得寵的宦官,對官家的心思摸得通透,往年的中試,也不見官家有多上心,今年,卻又為什么叫自個兒來?


楊戩想起了昨日前來拜訪的周正來,周國公和他暫時并沒有利益沖突,可是關系一直都不熱絡,可是昨日卻親自來拜訪,所為的,不就是那個沈傲嗎?


至于官家,卻又是什么心思?楊戩心里覺得,或許與沈傲也不無干系。


想不到一個小小監生,竟一下子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楊戩又豈是一個白癡,官家是望沈傲成龍,好好考出個成績來;所以這官家的心情,眼下全寄托在這沈傲頭上了,沈傲考得好,龍顏大悅,也沒什么說的;若是考得不好,那雷霆之怒,誰知道會朝誰發去?


他左思右想,心里不由地想,官家如此看重沈傲,卻又有什么玄機?莫非只是單純的欣賞?


依著他對官家的了解,楊戩不信,欣賞是有的,可是如此看重,卻是有些過了。


除非官家另有打算,莫非……


楊戩凝重起來,不發一言,隨即表情又是一松,喝了口熱酒,左右顧盼,那光潔的下巴微微一抬,卻是對唐嚴道:“唐大人,雜家有些話兒想問問你。”


唐嚴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正色道:“請公公訓示。”


楊戩微微一笑,如沐春風地道:“訓示不敢當,只是隨意問問,這讀書的事,雜家也不懂,只是聽說國子監里有個叫沈傲的監生,上一次初試考了第一,不知道他的學問如何呢?”


唐嚴心里暗暗奇怪,朝臣們看重沈傲也就罷了,畢竟大家都是混在文藝圈子里的,沈傲會行書、會鑒寶,會作詩,能引來不少人的青睞,可你一個公公,怎么也問起這沈傲?有些撈過界了啊


心里雖是萬般的腹誹,臉上卻不敢露出絲毫的輕視,陪笑道:“公公,這學問嘛,有許多種,若論詩詞,沈公子冠絕汴京,青年才俊中無人能項背,不是下官夸下海口,這樣的少年天才,就是百年也難得一遇。”


“不過……”唐嚴話鋒一轉:“若是倫經義,沈傲倒是頗有天資,只是現在恰如未雕磨的璞玉,還需一些時日,方能有所成就。”


一旁的成養性目光一閃,掠過一絲喜色。


這一次中試,考得可不止是詩詞,還有經義;沈傲的經義,成養性猜不出他的火候,現在聽唐嚴所說,似乎這正是沈傲的短處,這倒有意思了,太學生一向是擅長經義的,尤其是程輝,其經義文章就是成養性見了,都為之汗顏。


就算程輝的詩詞及不上沈傲,若是能在經義上占住上風,這鹿死誰手,還是沒準兒的事。


楊戩聽了,微微嘆了口氣,心里暗暗地想:“這么說,沈傲的經義文章是短板了,看來連唐祭酒也沒有必勝的把握,哎,真是令人心焦啊。”


唐嚴的一席話讓楊戩的心不由地多了些煩惱,抿著嘴,卻不再說話了。


這時,突然從外頭傳來一個禁軍的大喝聲:“是誰這樣大膽,竟敢擅闖國子監”


這一句話問得突然,教楊戩皺了皺眉,今日國子監、太學中試,可是極莊嚴的時刻,是什么人要闖進來,這可不是好玩的。


見楊戩的臉上突然變得陰沉,唐嚴見狀,連忙起身道:“下官去看看。”


話音剛落,外頭便有個清脆的聲音道:“我要進便進,跟你有什么干系,快讓開,我要尋沈傲”


唐嚴一時愕然,又是尋沈傲的,上一次沈傲提前交卷,便是被人尋去了,今次絕不能重蹈覆轍,想著便急匆匆地沖出棚子。


只是這個時候,楊戩的臉色卻又是一變,默不做聲起來,那怒意也隨之冰釋。
mk2257 發表於 2011-6-5 18:29
第一百四十六章:又提前交卷了


唐嚴步出棚子,自有一副威嚴,心說是誰這樣大膽,敢來國子監喧嘩,踩著雪往前走,眼睛一掃,卻看到那白雪堆砌的集賢門下,來的卻是一個小姑娘,這小姑娘打著油傘兒,傘下顯露出秀雅絕俗的臉龐,隱含著一股輕靈之氣。


發鬢未梳,披在后肩上,顯然還未到及笄之時,膚如凝脂,白里透紅,溫婉如玉,晶瑩剔透;尤其是那雙一泓清水的眼眸兒,有著說不出的可愛。


不過這女孩兒卻是膽子不小,正與兩個帶刀禁軍對峙,竟是一點兒也不害怕,繡眉兒一蹙,怒道:“放肆,你們竟敢攔我?萬歲山我都想去就去,更遑論是這國子監,快讓開。”


這女孩兒身后,跟著一個車夫一個丫頭,那車夫生得魁梧,丫頭亦是伶俐,不過丫頭顯然沒有慫恿女孩兒闖國子監的意思,那丫頭只是拉著女孩兒的袖子,勸解小姐打道回府不要生事。


倒是那車夫卻是抱手冷笑,一雙眼眸如錐入囊,似笑非笑地打量著這兩個禁軍。


其中一個禁軍怒道:“這里是考場重地,快快閃開,再往前一步,莫怪我們不客氣。”


女孩兒正要說話,身后的車夫卻是冷冷地道:“好大的膽子,不認得清河郡主嗎?”


這一句話如晴天霹靂,兩個禁軍頓時愕然,一時間倒是分不出真假,便看到那女孩兒要往前走,其中一個禁軍情急,他們奉了楊公公之命,不許閑雜人等進入考場,便一手往女孩兒肩上抓去。


其實此刻這禁軍的心思,卻沒有絲毫冒犯之意,只不過反應不當罷了。


誰知手剛剛要搭上那香肩兒,那車夫卻是突然動了,如電抓來,恰好抓住禁軍的手腕,輕輕一扭,那禁軍吃痛,便感覺整只手腕都已斷裂,大叫一聲,撲倒在雪地上。


唐嚴是個文人,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剛剛要呵斥一句,此時那截話便吞回了肚子里,氣得連話兒都說不出了。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堂堂國子監,竟任人行兇,毆打禁軍,這還有沒有王法,天理何在?


唐嚴氣得臉色發白,卻一時茫然了,竟忘了該如何是好;等他回過神來,那女孩兒已過了集賢門,帶著車夫、丫頭進了監內。


另一個禁軍拉起受傷的同伴,查驗了傷勢,才知道方才那車夫還是留了手的,手腕只是被他掰歪了,雖然疼得厲害,卻并不礙,只要正正骨,過些時日就能安然無恙了


“來”唐嚴大呼一聲,等了半響,這一對禁軍卻沒有回音,倒是不遠處跑來一個虞侯,恭謹地朝唐嚴拱手:“大人。”


唐嚴怒道:“將那家的小姐追回來,不許她造次。”


虞侯領命,回去叫了幾個禁軍來,進去追人了。


唐嚴氣的直直搖頭:“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嘴唇抖動,卻再說不出話來。


這女孩兒沖到了考場,便是放聲大叫:“沈傲……沈傲在哪里?”


路經幾個考棚,去問考棚里做題的監生;那些監生目瞪口呆,誰在這里大聲喧嘩,人家在考試好不好,喂,你是怎么進來的,這女孩兒倒是生得不錯,嘖嘖……


一時間,考棚里發生些許的騷動,倒是讓幾個來不及反應過來的博士目瞪口呆,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這……這個場面怎么有那么一點點相熟啊


沈傲剛剛做完了詩詞,危襟正坐著正準備檢查錯別字,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叫他,微微一愕,隨即怒了,這個死郡主,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跑來,你就不能換個時候嗎?


沈傲故意去不理趙紫蘅,反正這里的考棚連綿不絕,足有上千之多,她一時半刻也尋不來的。


沈傲的心里剛剛打定了主意,卻聽到趙紫蘅傳來的聲音:“沈傲……沈傲……快給我出來,周小姐托我來,是要告訴你一件很重要的事。”


沈傲心里哈哈笑著,翹著二郎腿在心里想:“連周小姐都搬出來了,還是很重要的事,哼,看你耍什么花樣”


那聲音又叫了幾遍,便生氣了:“你不要聽就算了,周小姐說,春兒的家里人已經來了,要接她回去嫁人,周小姐說,你不來,要后悔的。”


這一句說出來,沈傲一時愣住了


是誰?誰敢娶春兒?老子和他沒完


沈傲毫不猶豫地拋下筆,大叫道:“我在這里”


今日的考場倒是開了眼界,有人竟是將考場當作廟會了,當真是稀罕啊,考生們紛紛打起精神,有一個考棚里傳出聲音道:“沈兄,春兒姑娘是誰?快快如實招來。”


那個考棚里傳出聲音道:“沈兄的紅顏知己當真不少啊,可惜沈兄還要考試,哈哈,只怕這紅顏知己,就要嫁人了。”


博士們愣住了,從來沒有遇見過這種的情況啊,上一次也有個丫頭來叫沈傲的,可人家畢竟是在考場外頭,今次卻是闖進來了。


這……這……這該如何是好?幾個博士急匆匆的大叫肅靜,那一邊又有考生調侃喧鬧。


那清河郡主,循著沈傲的聲音,卻是飛快地往沈傲的考棚里跑,后頭兩個博士卻是追之不及。


沈傲拿著試卷走出考棚,便看到趙紫蘅一深一淺地踩著積雪泥濘,飛奔而來,小臉兒都被凍紅了,櫻桃口兒芳香如蘭,喘著粗氣。


“沈傲……沈傲……,周小姐說,你若是還掛念著春兒,就……就快去,再遲,人就走了……”趙紫蘅眼淚都快要出來了,方才那一陣急跑,摔了她一跤,腳裸都擦破了,雪水灌進了小靴子里,好冷


沈傲心中一沉,突然感覺那浮現在自己心底的嬌羞人兒似是離自己越來越遠,不由地陰沉著臉,道:“好,我們走”


考試算什么,未來老婆都要跟著人跑了


秦博士迎面過來,沉著眉,卻是滿臉怒容,道:“沈傲,你放肆”


秦博士虎著個臉,一手扯著胡須,這句話說出來,胡子都要扯斷了,顯然給氣得不輕。


沈傲是中試的希望,秦博士算是他的恩師,他對沈傲寄予厚望,可是這個時候沈傲若是退出考場,自己的辛苦豈不是白費了?


沈傲恭恭敬敬地朝秦博士行了個禮:“秦博士,學生有些私事需要處置,這試卷,我已經作出了,學生這就交卷,告辭。”


沈傲顧不得和秦博士糾纏,雖然心有愧疚,可是這個時候也顧不得那么多了,在這一刻,沈傲感覺什么事情都比不上留住春兒來得重要,那個一直在背后默默地對自己好的女孩,他是不會讓她就這樣從他的世界里消失的


沈傲毫不遲疑地將試卷塞到秦博士手里,飛也似的走了。


“喂喂……沈傲,等等我”趙紫蘅腳痛,提著裙裾,一瘸一拐地跟上去。


秦博士接過試卷,真是氣急了,連沈傲的試卷也沒看,就扯著胡子道:“放肆,放肆中試時間還有兩個時辰,你就把試題做完了,你不要前程了是不是?”


秦博士對著沈傲的背影大喊了一句,沒想到沈傲竟還真的在百忙中回過頭來,高聲道:“老婆都跑了,要前程有什么用”


這一句話道出來,考棚內頓時一陣喧囂,這樣大膽的人,他們是從所未見的,敢說這樣話的人也聞所未聞,今日算是見識了,沈傲果然是沈傲啊,老婆都沒了,還要前程做什么?


這句話夠風騷,夠倜儻


秦博士為之氣結,懊惱地攥著沈傲的試卷,卻是再也說不出話來。


……………………………………………………………………


“沈傲,你等等我啊”沈傲在前面跑得飛快,趙紫蘅又氣又急,這個沈傲太沒有良心了,自己聽了周小姐的話前來報信,他竟獨自丟下自己不管,倒是身后的丫頭口里叫著:“小姐,小姐慢點兒。”那丫頭跑得更慢。


而那車夫健步如飛,只可惜趙紫蘅是女兒身,他雖然想上前攙扶,卻又不知該如何下手。


這時沈傲回過眸來,轉身飛跑回來,挽住趙紫蘅的手臂,道:“喂,你還能跑嗎?”


趙紫蘅齜牙道:“疼……”


沈傲二話不說,將趙紫蘅抱起,這一舉動讓周遭幾個考棚的監生的眼睛都看呆了,什么文章、什么詩詞,一時間都作不下去了,只看著沈傲,然后揉揉眼睛。


“走”沈傲急促促地又開始發足狂奔,片刻功夫,便沖出了考場,隨即又向東跑去。


趙紫蘅被沈傲抱著,開始還不覺得有異,等感受沈傲那胸膛中的溫暖,頓然醒悟


本郡主被這家伙非禮了


趙紫蘅感覺心兒狂跳了起來,口里卻清晰地叫道:“往西是出國子監的,你往這邊跑做什么?”


她在國子監幾進幾出,已是熟門熟路,見沈傲背道而馳,頓時大叫沈傲真是傻蛋,不但笨,而且壞極了。


沈傲喘著氣,勉強擠出幾個字道:“你要我抱著你跑回周府去?我現在是去尋一匹馬來。”


趙紫蘅便叫:“我有馬車的,就停在外頭。”


“馬車太慢”沈傲回了一句,腳步卻是不敢停,那車夫也飛奔追上來,望著沈傲,那渾濁的眼神卻是要殺人,厲聲道:“快放下郡主”


沈傲不去理他,卻是跑到了國子監的馬廄里,這馬廄是為胥吏準備的,一般用于傳遞公文,采買物品,今次中試,因而胥吏們都到考場里去了,沈傲沖進去,將趙紫蘅放下,尋了一匹馬,解下韁繩,翻身上去。


趙紫蘅在馬下跳腳:“我也要去看,我也要去看,沈傲,扶我上馬。”


沈傲無語,伸出手去將趙紫蘅拽上來,將趙紫蘅置在前面,怒道:“你自己不會騎馬嗎?”


趙紫蘅理直氣壯的大呼小叫:“本郡主怎么能學騎馬?喂,你是在污蔑本郡主的清白嗎?”


“清白?”沈傲這才發現,自己和趙紫蘅還真有那么一點點不清白,自己的胸膛,貼著她的脊背,那發絲的皂香,還有那清晰的體香混入鼻尖,久久不散。


汗,現在還想這些做什么沈傲真的急了,他承諾過要讓春兒幸福的,所以一定要阻止春兒離開周府。


拉著韁繩,雙手恰巧夾住了小郡主,策馬狂奔。


那車夫也尋了一匹馬追上來,倒是那小丫頭,卻是不敢騎馬,卻又不肯離開郡主,提著裙裾跟著馬跑了一陣,直到那沈傲和紫蘅同乘的身影漸行漸遠,消失在白雪皚皚之中,這才大口喘著粗氣,停下來茫然張望。


現在還未到午時,因此街上的人并不多,騎著馬在街坊中狂奔,呼呼的寒風迎面撲過來,趙紫蘅的臉兒像是被刀刮一樣,連忙縮入沈傲的懷里,大氣都不敢出了。


……………………………………


祈國公府門前的一對獅子已被大雪覆蓋,門前的雪倒是掃干凈了,一輛馬車穩穩地停在這里,春兒挎著一個小包袱,在舅舅、舅母的帶領下出來,這馬車邊,還站著幾個人,其中一個,卻是一個肥胖的中年漢子,這漢子穿著件簇新的圓領員外衫,臉上笑呵呵的,見到春兒,眼睛頓然一亮,連忙迎過去,對春兒的舅母道:“她便是春兒?”


春兒的舅母劉氏頓時諂媚地笑道:“鄧老爺,她便是我外甥女兒,春兒,快叫一聲鄧老爺。”


春兒卻是恍若未覺,望著街角的盡頭出著神,她的目光又落在那周府上懸掛的漆金匾額上,目光中露出酸楚。


劉氏便在一旁埋怨:“春兒,你好歹也在這大戶人家待了這么久,一點規矩也沒有學會嗎?往后你要仰仗鄧老爺的地方還不知多少呢,快叫人。”


劉氏拼命催促,似是感覺在鄧老爺面前丟了臉面;倒是劉氏的丈夫,也就是春兒的舅舅卻是木著個臉,這時發話道:“不叫就不叫,鄧老爺不會見怪的,你催逼著她做什么?”


鄧老爺連忙道:“對,對,不見怪,不見怪,反正將來有的是機會叫的。”他很寬容地笑了笑,那臉上的一堆橫肉也跟著抖動起來。


劉氏白了丈夫一眼,笑吟吟地對鄧老爺道:“鄧老爺,你先和朱尺到一邊去等等,我有話要和春兒說。”


朱遲便是春兒舅舅的名字,鄧老爺會意,連忙道:“好說,好說,你們先說說話,說說話好。”


說著,鄧老爺便和朱尺到馬車邊上去假意閑聊了,那一雙滴溜溜的小眼睛閃著歡喜的目光,卻是時不時地飛過來,落在春兒的身上。。。
mk2257 發表於 2011-6-5 18:30
第一百四十七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劉氏挽著春兒的手,那眼角兒卻是有著說不出的嚴厲。


春兒自小沒了爹娘,一直都寄養在舅父、舅母家里,舅父對她倒還尚可,家里有一口飯,總不至讓她餓了,只是舅父平時寡言少語,尋常和她也并不親近。而舅母劉氏待春兒卻是另一番嘴臉,春兒還沒有賣到周府的時候,自然整天滿口咒罵些賠錢貨的話兒。


后來春兒到了周府,這舅母自然與她沒了聯系,今日卻是大大咧咧地帶著許多人來贖人,那夫人倒是好心的,雖有些舍不得,卻沒有強留,只說一個女孩子家,總是為奴為婢也不是辦法,若是鄉下有一門好親事,也總比在府里好,因此便放春兒出來了。


與春兒數年不見,劉氏那股子尖酸勁兒卻是一絲沒有變,陰測測地看了春兒一眼,低聲道:“春兒,你怎的這般不懂事,這一趟是鄧老爺親自駕著車帶我和你舅舅來的,為你贖身的錢也是鄧老爺出的,虧得你還在這國公府里頭服侍過夫人的,這點兒人情世故都不懂嗎”


這一聲埋怨下來只是為了先嚇住這丫頭,劉氏是明白的,這丫頭心里花著呢,眼眸兒只落在那周府的院墻上,一定不愿意隨自己回鄉下去嘿嘿,先給她來個下馬威


只是厲聲埋怨一句之后,語氣卻又轉暖了些許,道:“你是個姑娘家,有些話你不說,我也清楚,你是不是覺得鄧老爺有點兒老了比不上那些年輕俊俏的少爺嘖嘖,春兒,你有這樣的命嗎就是給人去做陪床的丫頭,人家瞧不瞧得上還說不準的,你年紀不小了,就算不為自己打算,總要為我和你舅舅打算吧,你幾個表哥都是不爭氣的吃貨,你舅舅年歲也大了,往后還能做幾年活我們一家子老小,就指望著你尋個好人家,高攀一門親事,好尋些接濟呢”


許是劉氏說久了,有些累了,頓了一下,才又道:“這鄧老爺呢,想必你也應當清楚,中牟鄧家也算是大戶了;他家是做布坊生意的,那可是要漂洋過海賣到萬里之外的,家里的金子可以用簸箕來裝;這樣的好人家,就是打著燈籠也是尋不到的;鄧老爺年前死了婆娘,一直想續娶一個,可是你也知道,他是什么人中牟城里的那些個姑娘雖對他有意,他卻是連眼角兒都不瞧得。倒是你有這樣的好福氣,鄧老爺聽說你在國公府做丫頭,且是陪在夫人身前兒的,便也不嫌棄你,愿讓你攀個高枝。你只要點個頭,過了這個年關便可從丫頭變成正牌兒的夫人,專門有人伺候著了。”


劉氏說了一大通,滿心以為春兒會歡天喜地地應承的,一雙眼睛直勾勾地打量著春兒的神色,卻只見春兒的俏臉兒卻依然帶著茫然之色,一雙眸子打量著街角的盡頭,那眼眶里卻是一團秋波打著轉轉。


劉氏心中大怒,這丫頭當真是了不得了,以為做了周府的丫頭就連鄧老爺也瞧不上了嗎


其實這個鄧老爺在她口里吹得天花亂墜,卻連一成可信都沒有。中牟鄧家確實是個大戶,可眼前的這個鄧老爺卻只是鄧家的旁支,連遠親都算不上,至于那什么十萬家財,那更是笑話,薄財倒是有些,否則怎么會駕著這樣樸素的馬車來


不過鄧老爺的聘禮卻是十足十的,足足有三百貫之多,春兒只要點頭,這三百貫就是劉氏的了。


見春兒凄凄切切地只顧著別處,將她的話當作耳邊風,劉氏怒了,往春兒的小臂上擰了擰,冷笑道:“死丫頭,你是吃了豬油蒙了心嗎作出這種死樣子給誰看實話和你說了,這聘禮我已代你收下了,就是你的生辰八字,鄧老爺也都已看過,這門親事你不應也得應。”


說著強拉春兒到馬車邊上去,擺出一副笑臉兒對鄧老爺道:“鄧老爺莫怪,春兒她是害羞了,這門親事,她已答應啦。”


鄧老爺頓時大喜,打量春兒一眼,連忙道:“好極,好極,春兒姑娘先上車,上車再說。”


說著,鄧老爺要過去扶春兒上車,那劉氏一看,頓時喜笑顏開,打趣道:“鄧老爺,春兒還未過門呢,你猴急個什么。”


眼看著那鄧老爺要過來扶她,春兒突然回神,連連后退,這一下,倒是教鄧老爺尷尬了,只聽春兒道:“我自己會走。”


春兒凄楚地回望那通向國子監的街角,殘雪延伸至薄霧騰騰的遠方,薄霧之中孤零零的矗立著冰冷的樓宇、商鋪,還有那熟識的店旗,再無一人。


“沈大哥現在應當在國子監里考試,不知他考得如何了”春兒嘆了口氣,吐出一口霧氣,眼眶里打著轉的淚花兒忍不住流了出來,滾燙燙的,將她那被冷風吹得幾要凍僵的臉龐融化了。


她旋身回去,一步步走向馬車,看到鄧老爺朝她投來的灼灼目光,還有舅母得逞的尖酸冷笑,那角落里,舅舅卻蹲在車轅下,沒有抬頭,那佝僂的背影兒似有愧疚。


她繞過車轅登上車,車廂里還散發出一股新漆的味道,很不好受,將包袱放下,隨即舅母也鉆進了車廂,外頭兩個男人,舅舅趕著車,那鄧老爺卻是步行。


劉氏挨著她坐下,卻是得意洋洋地道:“春兒,你瞧瞧這車兒,尋常的家境能置辦得起嗎你是富貴命,往后嫁給了鄧老爺,出門都不用抬腿了,教人趕車迎送就是。”


劉氏絮絮叨叨地說著,春兒卻是卷開車廂的簾兒,望著那飛快滾過的屋檐下冰凌,心里有著說不出的酸楚,一行清淚滾落下來,心中似有不甘,卻又隱隱之中覺得,自己這樣做,似乎是對的。


恰在這時,馬蹄聲從后傳來,春兒眼眸一亮,探出車窗,遠遠看到兩匹健馬踏碎積雪飛馳而來,她聽到了沈傲的聲音,在寒風中傳過來的那聲音卻是既熟悉又親切:“春兒……”


這一聲呼喚,讓春兒的淚珠兒掉得更急了,她咬著唇,死死地用指甲去摳自己的手心,一時間,不知如何選擇。


劉氏面色一緊,似也聽到了那聲音,再看春兒嬌羞的模樣,心里已經了然了,冷笑道:“春兒,想不到你到了周府規矩沒有學會,倒是學會了偷漢子。”


這一句話狠毒極了,春兒羞憤交加,唯有落淚以對,心里默默地道:“沈大哥,你快走吧,春兒沒有這樣的福分,春兒配不上你的,你該好好地讀書,以后做了相公,尋一個門當戶對的親事。”


沈傲帶著趙紫蘅,飛快地騎馬越過馬車,韁繩一拉,那馬頭前蹄揚起碎雪,旋身掉頭,希律律的馬嘶聲中,沈傲已與馬車相對在一起。


“春兒在不在”沈傲望著車廂,翻身下馬,又將冷的瑟瑟發抖的趙紫蘅攙下來,他的表情有點陰冷,眼睛落在那隨車步行的鄧老爺處。


過不多時,又一匹馬奔來,這人正是小郡主的車夫,冷眼看了看,卻并不下馬,撥馬到了道邊,作壁上觀。


馬車上的簾子掀開,一個倩影露出來,卻不是春兒是誰沈傲走過去,一下子扶住探出半個身子的春兒,道:“春兒,這是怎么回事我聽說你要走,就急急地趕來了。”


“沈大哥”春兒淚水磅礴而出,卻總算心底還存著最后一絲理智,不敢與沈傲過份靠近,輕輕一讓,讓攙扶她的手撲了個空。


車廂里又是鉆出一個婦人來,此人正是劉氏,劉氏冷笑一聲,上下打量了沈傲一眼,哼道:“你是誰竟敢與鄧夫人在大庭廣眾下卿卿我我快讓開,否則我要報官了。”


這句話恰是提醒了一旁目瞪口呆的鄧老爺,鄧老爺豈是個好欺負的,聘禮都已經送了,說得難聽一些,這春兒他已花錢買下了,眼前這個少年竟敢觸碰他的新婦,實在可恨


冷笑一聲,鄧老爺踏前一步道:“兄臺這是做什么須知男女有別,春兒已是我的未婚妻子,你勾搭我的未婚妻乃是私通之罪,快走,否則我立即叫官差來拿你。”


春兒驚住了,連忙道:“鄧老爺,鄧老爺……沈大哥他……”


春兒急得一時語無倫次,想著要為沈傲求情,沈傲卻是冷笑一聲,打斷春兒的話,道:“春兒,你好好地坐著便是,這里,一切有我。”


最后一句一切有我道出時,沈傲顯得格外的篤定,負著手,上下打量那鄧老爺,笑道:“你說春兒是你的未婚妻,可有憑證”


還不等鄧老爺回話,車廂里的劉氏先是嘶聲道:“鄧老爺聘禮已送來了,這便是憑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春兒沒有父母,我是她的舅母,便是她的長輩,我既將春兒許給了鄧老爺,還要什么憑證”


劉氏鉆出車來,將春兒擋在身后,又朝著沈傲嘶啞咧嘴地道:“倒是你這乳臭未干的狗才,在這里啰嗦什么。”


沈傲卻只是笑,冷笑連連地看著他們。


哼想將他的女人從他眼前搶走


門都沒有
mk2257 發表於 2011-6-5 18:31
第一百四十八章:春兒是個好姑娘


沈傲的目光落在劉氏身上,嘴邊浮現出一絲嘲弄的淡笑,心中卻已明白了,春兒的這個舅母,只怕是貪了這鄧老爺的財物,將自己的外甥女,賣給了鄧老爺了。

對付這樣的人,自然不必客氣,沈傲不徐不慢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話從何說起,父母在哪里,媒妁又在哪里?”


劉氏大怒,道:“她父母死了,是我將她養大的,這父母自該是我,你生個什么事,我們家的事還用得著你這個外人指手畫腳嗎?”


那鄧老爺亦是冷笑道:“兄臺太過份了吧,我娶了這春兒,已是讓她高攀了,這聘禮、生辰該送的也送了,該問的也沒有拉下,八字吻合,春兒與我擇日就要完婚的。”


春兒繯首,滴答滴答地掉著眼淚兒,卻是不敢說話。


沈傲哈哈一笑,嘲諷地道:“這倒是奇了,春兒的終身大事,怎么就輪到你們做主,高攀?這位鄧老爺,這句話該是你說的嗎?”


沈傲目光灼灼,盯住這鄧老爺垂詢。


鄧老爺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哼了一聲道:“我鄧家也是大戶,她一個婢女,自然是高攀了”


沈傲又笑道:“那么我想問問,鄧老爺有何功名在身?”


鄧老爺冷哼一聲道:“我要功名做什么?我是中牟大姓,家世本就不低。”


“噢。”沈傲恍然大悟的頜首點頭,似是很猶豫的樣子道:“這么說你不過是個平民咯,一個平民,也敢妄言高攀二字,你的膽子很大啊。”


鄧老爺一時愣了,不知沈傲所指的是什么,扶住車轅,強自鎮定地道:“我就算是個平民,她是個婢女,又怎么不是高攀?”說著,顯出一副不屑的樣子,道:“你攔住我們的去路,又是胡攪蠻纏,瞧你這家世想必也不簡單,可是我有言在先,管你是何人,我卻不怕你,天下事逃不過一個理字,快快走開,否則我不與你干休。


沈傲咦了一聲:“你這口氣,倒像是我仗勢欺人了?”


鄧老爺上下打量沈傲,見沈傲穿著儒衫、戴著綸巾,想必一定是個有功名的書人,這樣的人,卻是不好惹的,須知朝廷以士為尊,自己不過是個小商人,真要和他硬碰硬,只怕要吃虧的。


不過鄧老爺心里卻也有算盤,一個書人,若是胡攪蠻纏,他也不必怕,這春兒生得這樣水靈,自己已交了聘禮,不日就要成親,一親芳澤


為了這個,鄧老爺打定了主意,咬著牙也要和這書人斗一斗,只要自己占住了一個理字,就是去了官府那里,也不必驚慌


心中主意已定,鄧老爺挺起腰桿,篤定起來,怒道:“你不是仗勢欺人又是什么,你與我的未婚妻廝磨,或許有奸情也不一定,你現在快走,我不與你糾纏,可若是再胡說八道,我上告到衙門里,到時革了你的功名,你莫要后悔。”


這一句話軟中帶硬,語中含刺,頗有威脅之意。


這鄧老爺做慣了生意,卻也不是個糊涂人,面對這種書人,若是真要鬧將起來,自己只要死死咬住通奸二字,誰也奈何不了他,反倒是眼前這個礙著自己好事的少年,只怕非得身敗名裂不可。


原以為能一舉擊中沈傲的要害,誰知沈傲卻是挑眉一笑


上告到衙門?哈,沈傲最喜歡去衙門了,連忙道:“好極了,我們這就去衙門里說話,鄧老爺有這雅興,我奉陪到底,恰好,我正要狀告你欺君罔上,誹謗官家呢,走,我們這就走,誰不走,誰就是孫子。


沈傲扯住鄧老爺,一副要拖他去京兆府衙門,生怕鄧老爺反悔的樣子。


欺君罔上,誹謗官家?


這是什么意思,鄧老爺糊涂了,卻見沈傲氣定神閑地拉扯自己,那模樣倒是巴不得大家到衙門里去坐坐。


鄧老爺氣勢一弱,卻又努力故作鎮定地哼道:“欺君罔上?你胡說八道什么?吾皇圣明,我中牟鄧家仰仗皇恩,才有的今日,我誹謗官家,你這是什么意思?莫要信口開河。”


他故意將中牟鄧家抬出來,雖說是遠親,可是這鄧家確實是一棵大樹,族中為官的不少,家財更是百萬之巨,在中牟,乃是一等一的名門。


沈傲冷笑道:“你還敢說沒有?方才你是怎么說的,你說春兒高攀了你,你是個什么東西,就憑你也配讓春兒高攀”


沈傲笑得更是奸詐了,又是高聲大喝道:“你既無功名,一介草民,也敢說出這種話來,可見你對朝廷早就心懷不滿,對官家的話更是當作耳邊風,我現在不和你說這個,要說到了衙門里再說。”


趙紫蘅在一旁看著,見這沈大詩人竟將官家也抬了出來,嚇了一跳,這壞人還真敢說得出口,人家一句話,他就說人家誹謗皇上,信口胡扯,偏還理直氣壯,想起方才受不過寒風,將頭埋進他的胸膛里,臉色窘紅,啐了一聲,心里不由地想:“難怪他的懷里這般的暖和,只怕是皮太厚了。”


春兒見這邊起了爭執,想到沈傲這般維護著她,心里又是感動又是擔心,便想著撲到沈傲懷中去,卻被劉氏死死的扯住,劉氏的眸子比這寒冬還要冷冽,讓她勇氣頓失。


鄧老爺原還想嚇嚇沈傲,誰知人家不怕嚇,反倒說要告他欺君,這個大帽子戴下來,豈是他能承受的,便勃然大怒道:“我是正正當當的商人,哪里欺君了?”


沈傲往懷中一掏,卻是從懷中掏出一張字條兒來,這字條兒用紅紙兒封住,折疊的很整齊,想是一直貼身藏在懷里,只見他呵呵一笑,將那紅紙兒撕了,惡狠狠地道:“你若是沒有瞎眼就睜大眼睛好好看看,這是什么字,看看這字下面是什么?”


鄧老爺倒是識字的,定睛一看,只見這長約兩尺的字幅上,卻是寫著‘春兒是個好姑娘’七個大字


春兒是個好姑娘?這是什么意思?又和欺君有什么干系?


鄧老爺一時間糊涂了,繼續往下看,卻一下子目瞪口呆起來,只看那題跋上卻寫著一個天字,天字倒是不稀奇,寫字之人以天為題跋倒是頗有新意,可是在那題跋上頭,卻是蓋著一方如血般鮮艷的紅印,那紅印中依稀可見‘大宋受命之寶’六個鮮紅字跡。


這六個字在坊間流言中出現的頻率不少,那些市井中說書之人贊美太祖皇帝威嚴之時,便少不得將這件圣物反反復復的訴說。當年太祖皇帝受禪之初,從后周得到的玉璽只有兩枚,即刻制的“皇帝承天受命之寶”和“皇帝神寶”,而其他玉璽均已在戰亂中丟失。于是,太祖皇帝自制了“大宋受命之寶”昭示天下,并以此為傳國玉璽,代表皇權的無上權威。


鄧老爺再不濟,也絕不可能不認識這六個字的含義,蓋上這字幅的印璽若是沒有差錯,只怕唯有傳國玉璽了。


“看到了嗎?這是什么?這是皇帝老……咳咳……皇帝老大親筆題字,仔細看看,這上面寫著什么?寫著什么?”沈傲冷笑連連。


上一次初試第一,他總共要了三幅字,第一幅是是太學是個好學堂,第二幅事關著邃雅山房,唯有這第三幅,沈傲卻一直沒有抖落出來,平時貼身藏著,便是打算利用這幅字為春兒洗清身世的污濁,如今事急從權,卻是不得不拿出來。


“你方才說什么?說是春兒高攀了你?嚇,高攀兩個字也是你能用的,春兒很受官家器重,為了這個,還親自為她提了字,你敢說她是個奴婢?你方才既說她是奴婢,是高攀,就是和官家唱反調,是圖謀不軌,陰謀要行謀反之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咱們大宋朝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官家更是殫精竭力,為國為民,你不思圖報,卻是故意逆官家的定調胡言亂語,鼓惑人心,快說,你和歙縣賊有什么關系,看來你一定是不會說的了,那就跟我到衙門里去走一趟,去和京兆府的判官大人們解釋去吧。”


這一番話夸張至極,竟連謀反都說出來了,又胡扯說鄧老爺與歙縣賊有關,這歙縣賊乃是宣和年造反的方臘,聲勢極大,不久之后失敗斬首,把方臘都和鄧老爺扯上關系了,這罪名就是抄家滅族也夠了。


鄧老爺雖然自信自己不會被人誣為反逆,可是這題字上明明寫著的是‘春兒是個好姑娘’,官家說春兒是好姑娘,誰敢說她是奴婢,又有誰敢說她高攀了誰?若真要糾纏起來,這種事就是有口也說不清,看來事態很嚴重啊


“這……這……”鄧老爺一時說不出話來,后退兩步,臉色晦暗不明,終是嘆了口氣,垂首道:“方才我只是無心之言,再者說,在下也不知官家有此墨寶,春兒,我不要便是了”


為了一個女人,糾纏進這么深的漩渦之中,鄧老爺再蠢也明白這意味著什么,哪里還敢娶春兒,目光一瞥,卻是落在劉氏身上,氣呼呼地道:“這春兒,我不娶了,你還我聘禮來。”


劉氏也是一時目瞪口呆起來,一聽鄧老爺要她退聘禮,牙根兒一咬道:“鄧老爺,鄧老爺,你這是什么話,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咱們先前就已經說定了的,你現在反悔,這聘禮……”


鄧老爺為之氣結,被沈傲擺了一道,老婆沒娶成,卻遇到一個貪他聘禮的瘋婆子,怒道:“你到底退不退,這件事你不和先說個清楚,害我險些被你騙了,你還糾纏什么,若是不退,這也好辦,我只好去尋本家來要了。”


劉氏便是中牟人士,鄧老爺去尋本家,豈是她能惹的,一時唬住了,卻又是不甘心,一時間倒是噤聲不語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6-5 18:32
第一百四十九章:春兒真的是個好姑娘


鄧老爺駕著車走了,說起來他也不算什么老爺,駕車的技術倒也尚可,帶著遺憾,沿街而去。


至于春兒的舅父舅母,卻都是傻了眼,心知回到中牟,鄧老爺一定要索聘禮的,煮熟的鴨子剛剛到了嘴邊就這樣飛了,劉氏又是懊惱又積攢著滿肚子的氣,可是看到佇立在雪地中的沈傲,眼眸中怒氣沖沖。


可是她這樣的人,也是懂得趨炎附勢的,方才沈傲一下子嚇走鄧老爺,那本事兒卻是實打實的,再仔細打量他,見他衣衫華貴,腰間系著錦繡香囊,頭戴著綸巾,頓然醒悟過來,此人的家世,只怕比之中牟鄧家還不低呢


因為相通了這一點,便膽戰心驚起來,哪里還敢再說話。


春兒一下子撲入沈傲的懷里,眼眸中的眼淚撲簌出來,壓抑了很久的,那內心里積攢的幽怨、苦衷卻是在寒風徹骨下,一下子釋放了出來,又是哭又是笑,隨后捶打了一下沈傲的胸膛,道:“沈大哥,你還在考試,來這里做什么,你若是考得不好,不但公爺不喜歡,授課的博士也會不悅的。”一會兒又是溫柔地貼在沈傲身上,哭哭啼啼地道:“方才我怕極了,那馬車兒的轱轆轉動起來,我心里便想,或許春兒一生一世再也見不著沈大哥了,沈大哥,你不要取笑我好嗎?我當時在想,若是再不見你,人生也沒有什么樂趣了,我……我……”聲音哽咽,又羞又嬌,再也說不下去了。


平時的春兒,矜持卻又總是心事重重,今日卻仿佛掙開了枷鎖,什么也不再顧及了;那俏臉兒梨花帶雨,長長的睫毛顫動,粘住了淚珠兒滴滴答答地落下。


沈傲這一刻卻顯得有些不自在了,習慣了從前那個畏手畏腳的春兒,那個暗藏著各種心事的小妮子,如今除了心中暖暖的,反而覺得春兒有種不可褻瀆的美麗。


撫著春兒的秀發,那發梢在指尖輕快劃過,沈傲難得正經一回,心里不由地想:“到了這個時候,傻丫頭竟還擔心著我考試的事。”


一旁的趙紫蘅撇了撇嘴,心里在想:“原來這個春兒,是個狐貍精。哼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跟著這壞家伙的女人也沒一個好的。”


心里這樣想,卻是忘了,她自己似乎和沈傲接觸的時間也不少。


哭過,笑過,那寒意瞬時也不在乎了,春兒的身體略略顫抖,離開沈傲的胸膛,擦拭著眼淚,目光卻是落在舅父身上。


沈傲這才看清春兒的舅父,這人生得五短身材,一臉老實巴交的模樣,搓著手,顯得舉足無措。


春兒低聲呢喃道:“舅父,春兒這里有些平時攢下的錢,你收下吧,至于中牟,春兒不回了。”


春兒抬起眸,卻是顯得很堅定,或許從前她從未有過這樣大膽的舉止,那聲音帶著幾分顫抖。


春兒舅父正要說話,那劉氏便道:“你不回去也好,省得耽誤了你,咱們是小門小戶,自然留不住你這鳳凰的。”


劉氏說罷,一把搶過春兒從包袱里拿出的荷包錢袋,接著用著滿是譏諷的語調對春兒的舅父道:“沒用的東西,你沒聽到你外甥的話嗎?這汴京哪是我們這種低賤人待的地方,走,走,回去,往后再也不要來了。”


劉氏語帶著憤恨,當先走了;春兒的舅父帶著滿臉的歉意,走到春兒跟前,半天才吐露出一句話來:“春兒,你舅母的事不要記掛在心上,在這汴京,好好照顧自己吧”嘆了口氣,往劉氏的身后追上去。


春兒的眼眸兒望著那一對夫婦的身影,二人一深一淺留下的雪印,眼眸中含著淚花,咬著貝齒無聲哽咽。


…………………………………………………………


春兒是不能再回國公府了,沈傲倒是為她尋了個落腳處,叫她暫且先住在邃雅山房里,再專門尋了個丫頭伴著。


春兒的心情低落,沈傲呆坐著干陪了一會,卻聽到樓下人聲鼎沸,卻都是在呼喚沈傲的名字。


原來是中試結束,監生們下了學,不少人來邃雅山房,聽說沈公子也來了,頓時興致勃勃,要叫沈傲下來喝茶。


春兒抿嘴道:“沈大哥,你考試考得如何了?”


沈傲這才想起中試的事,呵呵一笑道:“還不錯,反正試卷做完了,聽見那個趙紫蘅在叫,便出來了。”


沈傲生怕春兒擔心,所以沒有把方才的驚心動魄說出來,春兒現在已經再沒有退路了,能依賴的也只有他,他不能讓春兒再有任何的顧慮和擔憂


他一直都知道春兒對他的好的,這份情,他記在心里,也會盡最大的努力讓春兒幸福起來


“哦”春兒眨了眨眼,卻是想起方才沈傲身邊的趙紫蘅,那趙姑娘似乎對沈大哥并不太好呢后來獨自回去了,還橫瞪了沈大哥一眼。


春兒又是道:“樓下叫你的都是你的同窗嗎?”


見沈傲頜首點頭;春兒便道:“沈大哥,你不用管我,下去和同窗們聚一聚吧,你的正事要緊。”


沈傲道:“陪著春兒就不是正事嗎?”


這一句話落在春兒心里甜蜜極了,臉上飛出一片緋紅,卻又恢復理智,找著各種理由催促沈傲下樓。


沈傲無奈,只好下樓去,不過是該下去看看了,總讓那些人在樓下叫,也不是個事兒,而且他和春兒的未來還長著呢


到了樓下,一看,人還真不少,這些監生們考完試了,心情大好,紛紛相約來喝茶,見到沈傲,又喧鬧起來,這個道:“沈兄果然異于常人,秦博士聽了你的話都要氣死了。”另一個道:“沈兄的所作所為,真是令在下佩服得很,來,來,到這里坐,這頓茶我請了。”


他們平時讀書倒也上心,可是一旦休假便開始瘋瘋癲癲,恢復了官二代的本性,拉著沈傲過來落座,問東問西。


沈傲苦笑道:“提前交卷的事,諸位以為我想嗎?若不是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刻,我何苦要作出這等事來;諸位不要再取笑了,你們越是抬愛,我心里越是不安。”


接著,沈傲便問起考完之后的狀況,誰看到了唐大人,他的臉色如何,博士們又說了些什么。


其實沈傲還是有點心虛的,初試已經提前交卷了一次,如今中試又故伎重演,這算個什么事,沈傲將心比心,若自己成了秦博士,非氣死不可;心里便在想:“等到了除夕,我須準備些禮物,去拜謁唐大人和幾個博士,一來感謝他們的授業之恩,其次陪個禮,誠懇地道個歉。”


眾人七嘴八舌,熱鬧極了,沈傲在人群中一望,便想起了吳筆來,問道:“吳筆兄怎么今日沒來?往日這邃雅山房,他是跑得最勤的啊,好不容易放了假,也不見他來湊這個熱鬧。”


一個同窗笑道:“吳兄擔著軍國大事的干系,哪里肯和我們這些閑人廝混。”


這句話奇怪極了,這人后來才道出原委,原來是那個什么泥婆羅王子要去吳府拜訪,這位吳筆兄先回去招待了,說是與這泥婆羅王子建立交情,也算是外交重任,當然是擔著軍國大事的干系了。


沈傲只是笑,卻不知此刻,閱卷官們卻在為他的事爭論個不休。


原來沈傲提前交卷,原本這種事也有,歷年少不得會有幾個狂生,覺得自己才華橫溢,先將卷子交上去。


可是今次卻不同了,考場鬧出了這么大的動靜,原來卻是清河郡主要找這個沈傲,以至于整個考場的次序都亂了。


如今要追究起來,清河郡主自然是不能懲治的,誰敢跑到王府去治郡主?人家老王爺只這一個女兒,你有這個膽懲治嗎?


不過禮部一向是欺軟怕硬的,硬的不能碰,那這個沈傲總該懲戒了吧?因而,不少人提議,要取消沈傲今次的考試成績。


提出這個建議的,自然是太學博士居多,也有不少禮部官員附和;唐嚴等人自然據理力爭,一時間吵個不休。


倒是那楊戩楊公公卻只是坐在一旁冷眼相看,慢吞吞地喝著茶,他雖是內相,單這種事不到必要時,自然不便插手。


那楊真卻被吵得煩了,便向楊戩道:“楊公公,沈傲的事,您怎么看?”


“噢”等楊真問起,楊戩才慢悠悠地道:“依雜家看來,這本是禮部的事,雜家自是不便插手的,不過官家有口諭,說是將成績優秀者的試卷全部送過去由他來分個高下。這沈傲乃是國子監的佼佼者,若是官家在試卷中找不到沈傲的那一份,官家會怎樣想?”


這一句話,倒是點醒了楊真,連忙笑道:“還是楊公公一言驚醒夢中人,如此看來,這取消沈傲的成績還得由官家來定奪,先把試卷送過去,至于其他的,便不是下官們該多管的了。”


楊戩如沐春風地笑道:“雜家可不是這個意思,你們自己體會吧,我只是個奴才,專為官家跑腿的,諸位大人才是國之棟梁,如何應對是你們的事。”


他倒是聰明,一眼就看出這場爭論背后的意義不同,說不定要卷入是非窩中,雖說權勢滔天,可是不必要的麻煩卻是決不沾染的,便又把皮球兒踢回去,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楊真心領神會,便叫成養性、唐嚴到身前,道:“官家既要閱卷,這沈傲的事就暫且放一放,若是他的詩詞文章做得好,也送進宮里去,至于考場的事,你們誰要彈劾便彈劾,都由官家定奪吧。”


唐嚴連忙道:“楊大人說得不錯,現在官家等著試卷送過去,我們還是加緊挑選出幾份好的出來吧”


成養性無話可說,楊戩的話,他也聽到了,這楊公公雖說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可是聽話音,卻是幫了沈傲一個大忙,只好無奈地道:“楊大人既已定奪,下官也沒什么可說的了。”


說著便教人閱卷,連飯都顧不上吃,十幾個禮部的屬員和博士熬著眼睛跳出十幾份極好的試卷出來,唐嚴眼睛都顯得通紅了,看到那試卷中沈傲的也在其中,心里也就放了心,苦笑地喃喃自言道:“沈傲啊沈傲,你好糊涂,若不是今次有楊公公在,或許這中試便沒你的份了。”


唐嚴心里暗暗慶幸,捧著試卷到廂房里歇息的楊公公那里去了。


楊戩等了足足一夜,眼睛冒著血絲,見試卷都挑好了,呵呵笑道:“諸位大人辛苦了,雜家這就進宮。”


用錦盒將試卷封存,帶著從人出了崇文閣,馬車早已候了一夜,直接鉆入馬車,向著那琉璃瓦的宮城駛去。
mk2257 發表於 2011-6-5 18:33
第一百五十章:帝王心術


今日的文景閣靜得嚇人,這里是趙佶的書房,是官家閑暇時休憩的場所;閣中放著一張花梨長案,案上磊著各種名人法帖,并數方寶硯,各色筆筒,筆筒內插的筆如樹林一般;那一邊設著斗大的一個汝窯花囊,插著滿滿的一囊水晶球兒的白菊。


西墻上掛著一大幅《縱鶴圖》,如是仔細觀看,有心人便可看出這絕非官家的畫作。不過畫的題跋上,卻是官家的提的一行短詩,云:煙霞閑骨格,縱鶴野生涯。


案上設著香爐,左邊紫檀架上放著一個大官窯的大盤,盤內盛著數十個嬌黃玲瓏大佛手;右邊洋漆架上懸著一個白玉比目磬,臥榻是懸著蔥綠雙繡花卉草蟲紗帳的拔步床;給人的感覺是總體寬大細處密集,充滿著一股瀟灑風雅的書卷氣。


若不是那閣中紅柱雕刻著五爪金龍騰云而起,任誰也想不到,這里竟是大宋朝最核心的所在,平時官家批閱奏疏,接受近臣奏對,都在這里進行。


趙佶盤膝坐在拔步床上,一雙眸子似張似闔,那床前的輕紗帷幔之外,是兩個惶恐不安的坐影。


御案上香爐裊裊生出青煙,彌漫在文景閣里,有一種若有若無的淡淡香氣。


趙佶陰沉著臉,隔著青紗帳,誰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這出奇的沉默,卻給人一種強烈的威壓。


坐在案下的,是兩個欠身坐在錦墩上的官員,這二人此刻并不起眼,可若是細細一看,卻發現這二人并不簡單。


其中一個,便是聲名赫赫的中書省尚書右丞王韜;王韜哭喪著臉,抿嘴不語,眼眸不敢去看那輕紗之后的尊貴人影,只是垂頭,臉上卻帶著悲戚。


至于另一個,卻是刑部尚書王之臣,王之臣須發皆白,鮐背蒼耈,佝僂著個腰,渾身無精打采,只那一對眸子卻是精神奕奕,銳氣十足。


這樣的沉默,足足維持了小半柱香的時間,從輕紗之后傳出趙佶的聲音:“花石綱的事先壓一壓吧,朕自問治國殫精竭力,不敢有絲毫怠慢,唯恐有愧列祖列宗。至多也只是喜好奇石、書畫罷了,臣子們要反對,朕難道還要治他們的罪?哎……”他吁了口氣,雖是氣定神閑的樣子,話語中卻頗有怨意。


王之臣欠身道:“官家所言甚是,人皆有喜好,臣子們也是有的。往年蘇州應奉局對官家一向不敢違逆,可是今年卻以花石船隊所過之處,為了讓船隊通過,拆毀橋梁,鑿壞城郭的名義遲遲不肯矯命,小小幾個應奉局的官吏,會有天大的膽子?依老臣看,這其后,朝中必有人給他們撐腰,只是撐腰的是誰?指使的又是誰?官家絕不能輕視啊。”


王韜也跟著附和道:“此事我已著大理寺徹查,大理寺那邊也只是敷衍,花石綱是天大的事,這些食君之祿的官吏卻只是一味的袒護、阻撓,這是大不恭之罪。”


這二人說得悲憤,原來說的卻是花石綱的事,趙佶的喜好不少,書畫、山石便是其中之一,因此特意籌建蘇杭供奉局,專署花石綱事務。


偏偏這花石綱卻是出了岔子,那運送花石的船隊沿路所過,竟是群起反對,非但是各州的通判紛紛上疏彈劾運送花石綱的官員不法,就是蘇州供奉局,似也對官家的事不太熱心了。


案子發到中書省,王韜大怒,叫王之臣徹查,王之臣是刑部尚書,可是這樣的大案又涉及到不少官員,便又將案子發到大理寺,只是到了大理寺,卻又橫生了枝節,那大理寺只是一味的推諉,似是對這案子并不上心,二人屢屢去過問此案,卻都碰了一鼻子的灰。


連涉及到官家的事都敢懈怠,蘇州供奉局,各州通判、知事,還有大理寺的背后卻又是誰?


趙佶卻只是呵呵笑,似是對二人的悲憤之詞不置可否,打了個哈哈:“這件事罷了吧,至于花石綱的事,暫時也不必供奉了。”


他似是對平時最熱衷的喜好一點都不熱衷了,半躺在軟榻上一動不動,突然道:“蔡太師近來身子骨可還好嗎?”


王韜忙道:“太師的身子骨好得很呢,微臣前日去探望他,他平時只是含飴弄孫、作些書畫,好不自在。官家,自太師致仕,官家的許多旨意,便不能貫徹如一了。”他這一句喟嘆別有深意,臉上浮出一絲喜色。


趙佶似是陷入沉思,咀嚼著王韜的話,隨即道:“許久不見太師,朕還真有些想他了,說起來,前幾日他還送來幾幅字帖呢,朕還沒有時間去看。”


趙佶又是嘆了口氣,道:“你們下去吧,花石綱的事,不必再查了。”


王之臣、王韜二人道:“遵旨。”徐徐退了出去。


趙佶目送他們離開,眼眸卻一下子變得可怕起來,冷聲道:“楊戩,你來。”


在這案旁的屏風之后,楊戩笑呵呵地出來,朝趙佶行禮道:“官家。”


趙佶冷聲道:“過幾日,你代朕去太師那里看看吧。”


楊戩頓時明白趙佶的心意,官家這是懷念從前的時光了。


蔡太師尚在的時候,總攬三省,權勢滔天;可是另一方面,他為官家的辦差卻極為得力,官家想要的,他極力去辦,譬如那花石綱,若是太師還在,哪里會有這么多波折。


聽官家的口氣,似乎又是想起復蔡太師了。


楊戩通曉趙佶的心意,呵呵笑道:“是,奴才過兩日就去;官家,方才的話,奴才聽在耳中,也極為憤慨,官家只這一小小的嗜好,那些官員竟敢陽奉陰違,若是蔡太師還在,他們何至于如此輕慢。”


趙佶若有所思地道:“是啊,蔡太師還在,何至于如此。”接著又很是疲倦地道:“不過現在還不急,不能急的。”


楊戩心中奇怪,他是趙佶跟前一等一的心腹,忍不住問道:“官家似有疑慮嗎?”


趙佶闔著眼,倒是并不避諱楊戩,道:“太師在的時候,總攬三省,鉗制百官,前幾年門生故吏充斥朝野,朕雖然敬重他,卻也不能不堤防。”


說著,趙佶突然微微一笑:“太師可用,可是新黨的權勢已是滔天,朕需要一把刀,一把能為朕劈去荊棘的利刃。”


楊戩明白了,心中嘀咕道:“難怪太師幾起幾復,官家既需要他,卻又不得不堤防他,總攬三省,是歷代都沒有的權勢,官家又豈能不防?”


至于官家所要的利刃,莫不是要先鏟除朝中的新黨?除去新黨,再用新黨的魁首,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可思議,可是在楊戩看來,卻覺得合情合理。蔡太師一旦當政,若是朝中遍布他的黨羽,官家又如何放心。所以要起復蔡太師,當務之急,卻是將新黨盡速鏟除,連根拔起。


新黨魁首總攬朝政,而各部卻遍布舊黨,相互鉗制,互相制衡,才能讓官家安心的放權。


只是官家等的這柄利刃卻又是誰?這個人最好是舊黨人物,可是舊黨有如此魄力之人卻又是誰?


楊戩想不明白了,他只知道,方才那提起蔡太師的王之臣和王韜,只怕是要倒霉了,這兩個新黨的骨干人物,急匆匆地跑來為蔡太師請命,哪里知道,蔡太師起復的那一日,便是他們玉碎之時。


火光電石之間,楊戩突然想到了一個人來……


沈傲,莫非官家所謂的利刃,便是他嗎?


這個人行事無常,做事不計后果,卻偏偏足智多謀,汴京之中,不知多少人吃了他的暗虧,而官家這幾日也屢屢在念叨此人。


楊戩明白了,卻是裝出一副糊涂的樣子,呵呵一笑道:“朝政的事,奴才也不甚懂,只是見官家操勞,心里卻很不是滋味。官家,奴才方從考場那邊過來,禮部選的一些試卷,也一并帶來了。”


趙佶臉上的多云轉晴,喜道:“哦?是嗎?朕竟差點忘了這件事,快把試卷拿來,朕要看看。”


楊戩頜首點頭,將錦盒取來,輕輕打開,將十幾份試卷攤在御案上,趙佶掀開輕紗,從拔牙床里踱步過來,抖擻著精神在御案前落座。


閣中雖然亮堂,楊戩還是為趙佶點了一盞宮燈,好令他看得更清晰一些,隨即笑道:“說起來,這次考場上,卻又發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兒呢”


趙佶笑道:“匪夷所思?你說來聽聽,莫不是又和那沈傲有關?”


楊戩冷峻不禁地想:“官家倒是明察秋毫,一說起匪夷所思,便想起那個沈傲了。”


不過除了沈傲,還真沒有人隔三岔五的鬧出個亂子;楊戩定了定神,將郡主闖國子監,沈傲說了什么話,如何提前交卷的事一一道出,趙佶聽了,眉頭微微皺起,道:“清河郡主太放肆了,國家選材,她卻是硬闖胡鬧,這還了得,朕要尋個機會懲治她。”接而又道:“倒是沈傲,全然不將自己的前程放在心上,倒是頗有意思,不過朕也不能袖手旁觀,這件事還要追究,不能輕饒了他,若他的成績尚可倒也罷了,若是這一次考得不好,兩罪并罰吧。”
mk2257 發表於 2011-6-5 18:34
第一百五十一章:趙佶閱卷


趙佶剛撿起第一份試卷正準備看,恰在這時,有內侍來報,道:“三皇子求見。”


趙佶微微一笑,抬眸,笑道:“楷兒來了正好,教他進來。”


過不多時,趙楷踱步進來,穿著一襲勝雪白衫,不濃不淡的劍眉下,那狹長的眼眸似潺潺春水,溫潤得如沐春風。


趙楷進了文景閣,既沒有過份的拘謹,也沒有顯出太多的傲色,只朝趙佶拱拱手,道了一句父皇,便走至御案前,笑道:“兒臣似是來得并不晚,哈哈,想不到楊公公這就將試卷送來了。”


楊戩連忙笑吟吟地道:“三皇子謬贊,奴才愧不敢當。”


趙佶呵呵一笑,他的兒子諸多,可是親近的卻少,其余的皇子見了他猶如老鼠見了貓,一個個膽戰心驚如履薄冰,就是答話,也都瑟瑟發抖,滿是諂媚之詞。唯有這個趙楷,文采斐然,書畫亦是堪稱一絕,很有自己的風格,見了自己,對答如流,既沒有對父親的不恭,也沒有太多的謹慎甚微。


趙佶的臉龐上浮出親切之色,招呼趙楷道:“楷兒,坐下說話,你我一道兒閱卷,在這太學和國子監中尋出個三甲頭名來。”


楊戩連忙為趙楷搬來了個錦墩,趙楷落座,朝楊戩到了一聲謝,他的目光違和,隨時掛著一種矜持的淡笑,令楊戩受寵若驚,連忙道:“皇三子太客氣了,奴才哪里當得起。”


趙楷坐下,便直截了當的道:“父皇,孩兒來看這試卷,卻是奔著那個沈傲來的,不知沈傲的試卷帶來了嗎?”


楊戩呵呵笑道:“帶來了,就是最底那份。”


趙佶就笑:“楷兒倒是識貨之人,好吧,你先來看沈傲的卷子。”


趙佶從最底拿出沈傲封存的試卷來,交給趙楷,便撿起第一份卷子看下去。


趙佶蹙眉,第一份卷子乃是吳筆的,他突然抬眸:“那個吳筆,莫非就是禮部主客郎中的少子?”


趙佶淡然一問,楊戩連忙道:“正是,前幾日官家還召見過他呢。”


趙佶嘆了口氣,道:“虎父無犬子,這個吳筆,文章和詩詞作得很好。他的父親也很好,近來難為了他。”


楊戩便默不做聲了,去為趙佶和趙楷斟了茶,小心翼翼地陪侍一旁。


趙佶繼續看卷,幾次忍不住說了好字,一會兒說:“程輝此人果然不負朕的期望,他的這篇經義堪稱絕頂之作,只怕就是介甫在世,也要巍然嘆服。”


介甫乃是王安石的小名,王安石倡議經義取士,他的一手經義自然是作得極好的,以至于后世許多學子四處摘抄他的范文揣摩其中的精妙。趙佶將程輝的經義與王安石相媲美,就連一旁看沈傲試卷的趙楷也不由意動。


隨即,趙佶頗有些失落地道:“可惜程輝的詩文仍不見長進,欠缺推敲之處,否則此人穩坐頭名了。”


楊戩在一旁笑道:“說來也奇怪,這國子監作詩的厲害,太學里做經義的厲害,奴才在坊間還聽了一個段子,說是某個書生,因資質不濟,被他的妻子責罵,他妻子是這樣說的:你這賊廝的什么書,作出太學的詩,國子監的經義,也敢戴著綸巾招搖……”


趙佶、趙楷二人俱都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趙佶道:“你這奴才,就剩下伶牙俐齒了。”


楊戩笑道:“官家這樣說倒是冤枉了奴才,奴才侍候著官家,既無需會做詩詞,更不需要去什么經義文章,只要讓官家舒暢一些,奴才就滿足了。”


這一句話倒是回答得極為得體,既為自己表了忠心,又生生地將趙佶那笑責擋了回去。


趙楷笑道:“楊公公能有這份心,就是極好的了。”


二人繼續看卷,趙佶看得極快,一下子,十幾份卷子便品評得差不多了,捋須道:“我大宋清俊果然不同凡響,這幾份試卷,都是上佳之作。”


瞥眼看見趙楷卻是一臉癡癡地看沈傲卷子,便道:“楷兒,沈傲的詩詞經義如何?”


連續叫了幾遍,趙楷才回過神,一臉茫然地嗯了一聲,抬起眸,眼角卻有淚漬。


趙佶暗暗奇怪,道:“楷兒,拿試卷來給朕看看。”


趙楷精神一振,將試卷交給趙佶,趙佶心中倒是頗為期待,能讓楷兒失態的試卷,這倒是奇了,聚精會神地先看經義。


‘古之人以是為禮,而吾今必由之,是未必合于古之禮也;古之人以是為義,而吾今必由之,是未必合于古之義也’


看到這個開題,趙佶忍不住扶案道:“如此開題,倒是頗有意思,有獨匠之心。”


接著繼續往下看,整篇經義中規中距,全文緊緊圍繞開題展開,格式亦無瑕疵,趙佶便忍不住笑:“沈傲這個人倒是滑頭,經義是他的弱項,也不知從哪里學來的辦法,弄出個這樣的文章來。”


要說這經義,當真是滴水不漏,密不透風,尋不到絲毫的差錯,可是一篇文下來,趙佶總覺得沈傲寫了這么多,除了這開題,其余全是廢話。


最奇怪的是明明知道他是廢話,卻又揪不出錯漏來,道理上講得通,雖有些許驚世駭俗之語,卻又點到為止,文風一轉,又跑去仁義禮智信上了。


這樣的經義,若說他不滑頭,真是沒有天理了。


趙楷道:“據說沈傲入國子監之前,甚至連四書五經都未熟過,只半年時間,能作出這樣的經義來,已是驚世駭俗了。”


趙佶頜首點頭,心里不由地想:“楷兒似是對這沈傲也頗有興致,只怕是專門遣了博士來詢問沈傲學業的。”便是笑道:“想起這個滑頭,朕也便聯想到驚世駭俗四個字,這樣的經義,也只有他能作得出。”


繼續埋頭去看那詩文,詩文的題為相思二字,這一個開題,倒是難倒了不少太學生,尤其是程輝這樣的士子,整日埋頭苦,學問自然是一等一的,可是偏偏只記得書,卻對女愛這等事疏漏了。


沒有女愛,又談何相思?所以程輝這一次陣前失蹄,經義作得極好,就連趙佶也為之意動,偏偏那詩文卻不入趙佶的法眼。


禮部這些選題官倒是精明得很,這一次開題,難倒了一片人,刻苦的窮書生不知相思為何物,就是國子監的監生,雖是感情豐富,情商頗高,可是作起詩文來卻是礙手礙腳。他們平時作些曖昧之詞那是手到擒來,偏偏這是中試,是考場,閱卷的都是官員,平時博士、官員們板著個臉,誰敢在他們面前寫的過于曖昧?


因此,這十幾分卷子中詩詞經義都是作得極好,卻沒有一首詩詞,能夠做到打動人心,辭藻雖然堆砌的繁華如織,偏偏少了那么一點點讓人悸動的東西。


趙佶頗有些興致闌珊,將最后的希望放在了沈傲的試卷上,這一看,果然愣住了,喃喃念叨:“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好,好……”這樣的開頭,雖然淺顯,卻是朗朗上口,一口道破了相思之意,直斥人的心懷。


再往下看,全詞寫著:“天南地北一起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邱處。”


趙佶默然地盯著試卷,心思不可捉摸。


詞的開篇,便陡發奇問,破空而來。這首詞的詞名叫《雁邱詞》,


原以為既是以雁為題,開篇本是詠雁,可是詞卻是先從“世間”落筆,以人擬雁,賦予雁情以超越自然的意義,想象極為新奇。也為下文寫雁預做張本。


情至極處,“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死相許”是何等極致的深情


接著到了第二句,筆鋒一轉,卻是描寫雙雁了,“天南地北”冬天南下越冬而春天北歸,“幾回寒暑”中雙宿一起飛,相依為命,一往情深。既有歡樂的團聚,又有離別的辛酸,但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把它們分開。而“網羅驚破雙棲夢”后,愛侶已逝,安能獨活于是“脫網者”痛下決心追隨于九泉之下,“自投地死”。


這是一個極小的故事,故事的背后,卻有一種蕩氣回腸的情懷。


隨后詩詞又開始一變,借助周圍景物襯托大雁殉情后的凄苦。在孤雁長眠之處,當年漢武帝渡汾河祀汾陰的時候,簫鼓喧鬧,棹歌四起;而今平林漠漠,荒煙如織,簫鼓聲絕,一派蕭索。古與今,人與雁,更加感到鴻雁殉情的凄烈。但是死者不能復生,招魂無濟于事,山鬼也枉自悲鳴,在這里,寫景與寫情融為一體,更增加了悲劇氣氛。


詞的最后,是對殉情鴻雁的禮贊,說的是鴻雁之死,其境界之高,上天也會嫉妒,雖不能說重于泰山,也不能跟鶯兒燕子之死一樣同歸黃土了事。它的美名將“千秋萬古”,被后來的騷人歌詠傳頌。


這樣的詩詞,辭藻華麗,同時指斥人心,讓人在朗之時,情不自禁地為之感傷,仿佛耳邊有著雁鳴的回蕩,那雁鳴聲聲泣血,訴說惆悵相思情懷,不說是趙楷,就是那趙佶,品味了那詞句里的情思,眼眸也頓然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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