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嬌妻如雲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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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11-6-5 16:04: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80 2261591
mk2257 發表於 2011-6-5 18:35
第一百五十二章:來圣旨了


趙佶是風流皇帝,趙楷是風流皇子,又都是喜歡對月吟詩,滿懷著詩情畫意之人;其情感之豐富,際遇之風流,又豈是常人所及


越是這樣的人物,對風花雪月,對刻骨相思都是極致敏感的。


拿著同樣的詩詞,去問田間耕作的農戶,農戶只怕聽到的只是云里霧里,若是去問用功苦讀的太學生,只怕太學生除了為辭藻和寓意拍案之外并無過多的蕩氣回腸。


可是這皇帝和皇子乍看之下,那隱藏在詩詞中的感傷情懷,以及對相思的刻骨之情,用雁喻人,生死別離的痛楚,卻是直入二人的肺腑。


趙佶吁了口氣,卻是遲遲不愿將目光移開,患得患失地道:“明明是個浪蕩子,卻能作出這樣感人肺腑的詩詞,真是怪哉,這個沈傲,連朕也猜不透啊。”


趙楷強笑道:“父皇,這樣的詩詞,兒臣看了,只怕今夜要輾轉難眠了,心里總是想著那孤獨的雁兒,食不甘味啊。”


趙佶沉眉,道:“朕發一道中旨出去,嚴禁各州捕雁吧。”


說著,趙佶的目光繼續落在沈傲的試卷上,卻又突然露出疑竇之色道:“沈傲的字又是變了”


方才一心去看詩詞,就連行書都來不及品味,此時凝神去看,趙佶又發出感嘆,一時恍然。


趙佶看過沈傲不少行書,為之嘆服,可是這一次,沈傲的行書風格又變得迥異起來,行書之間簡捷凝練,運筆堅實峻健,點畫顧盼生情,結字俊秀而骨力遒勁,使字字結體生動明快,清爽不落俗套。


趙佶看得癡了,忍不住地嘆道:“越是看他,越是令人難以捉摸,罷罷罷,把這份試卷裝裱起來,貼在文景閣里吧。至于這中試頭名……”


趙佶所說的他,不知是這行書,還是那個沈傲,只是他要將試卷裝裱,顯然是對這詩詞和行書喜愛之極。


趙佶沉吟片刻,道:“沈傲這個人放蕩不羈,玉不琢不成器,原本朕是打算將他放置在三甲之外,打打他的傲氣的。只是這經義尋不到瑕疵,詩詞更是蕩氣回腸,仍然取他為頭名吧。楊戩,你來,我再發一道中旨,你帶著旨意到祈國公府去,朕要好好訓斥他一頓。”


這倒是奇了,奪了頭名,官家還要發旨整飭,這是什么道理?


楊戩呵呵笑著,順著趙佶的話道:“奴才為官家研磨。”


趙佶走至案前,舉筆蘸墨,心中一想,便下筆了。


趙楷在旁觀看,卻忍不住心中暗暗吃驚,只看父皇下筆之后,那行書的風格竟頗有些改變,似乎……似乎……有一點點模仿沈傲試卷上的風格。


須知行書之人,一旦見到好的行書,心中自然會生出好感,而這種好感,也漸漸的會轉變自己的行書風格,潛移默化之下,逐漸融匯到自己的風格上去。


但是這個前提是那人的書法一定要極為高絕,使人頓生挫頓之感,默默地產生臨摹之心。


現在的父皇莫非對沈傲的行書推崇有加了嗎?


趙楷心中轉了許多個念頭,恍神之間,中旨便已經寫好了,落了筆,先叫人去吹干墨跡,隨即裝裱,遣楊戩立即前往祈國公府。


…………………………………………………………


文景閣里的事,沈傲是一概不知的,此刻的他安頓了春兒,便又將吳三兒拉到一旁,囑他好生照顧,不能出現差錯,若是春兒無聊,也可尋些力所能及的事讓她做一些。


吳三兒自然領命,沈傲回到祈國公府已到了半夜,一覺醒來,便去佛堂里尋夫人閑談。


夫人這些時日倒是忙得很,不止是為迎賢妃夫人的事,那石夫人,還有京中不少太太來拜訪的次數也不少,夫人心情頓時愉悅極了,往常被人默默看不起,如今卻終是揚眉吐氣了一回。


沈傲放了假,夫人自然是要問中試的事的,沈傲哪里敢說提前交卷的事,敷衍了幾句,便將話題移開。


夫人又說到春兒,頗有些遺憾地道:“春兒跟了我也有四五年了,她的性子好,現在身邊沒有了春兒,許多事都不便了,心里總覺得空落落的。”


沈傲笑道:“姨母,有件事我得說,春兒并沒有回鄉下去。”


夫人訝然,道:“這是怎么回事?”


沈傲心知瞞不住,便將昨日的事說了。


夫人唏噓不已:“我原道她的舅父舅母是擔心她的親事,因而也怕耽誤了她,不敢留她在府上。誰知那劉氏竟這樣刻薄,你這樣做得對。”隨即又道:“你若是喜歡春兒,我這個姨母也不多說什么,你好自為之吧”


沈傲頜首點頭,道:“我知道的,姨母,看你這幾日精神似是有些不太好,賢妃娘娘的事讓你操心了,迎鳳駕自是沒有錯,可也不必這么操勞,一些事該讓下人們去做的,還是讓他們去做,不必事事躬親的。”


說到那賢妃,夫人頓時黯然道:“你這孩子是不知道,這賢妃與公爺有隔,我這樣做,為的還不是他們能消了從前的嫉恨?兄妹畢竟是兄妹,又能有什么仇?咱們體體面面地迎了這鳳駕,就是希望這賢妃知道這份兄妹之情。”


沈傲附和著道:“姨母說得對。”說著,便不再勸了,這種污七八糟的事,他是不敢碰的,雖說他也曾向郡主打聽了賢妃的消息,這賢妃在宮中地位尚可,生了一個小公主,年紀只有六七歲,至于其他的,就語焉不詳了。


夫人笑道:“等這事忙完了,你就陪我到寺里去燒燒香吧,許久沒有聽高僧們誕講佛經了,這心里頭總是教人放不下。”


沈傲一聽,不由地在心里想:“不知那小和尚釋小虎如何了,下一次去,得給他帶些新奇的玩意。”,隨即便笑著道:“姨母抽出空,我隨時相陪的。”


正說著,那一邊香兒急促促地過來道:“夫人、表少爺,宮中來了旨意,教表少爺去接旨,現在公公已在門外了。”


這一句話倒是嚇了夫人一跳,連忙站起來,道:“接旨意?為何事先沒有消息?”


須知一般朝廷的旨意,都要先經過中書省,有一套極復雜的章程,以國公的權勢,那旨意未到,就已經事先有通知的;偏偏這一次卻是趙佶心血來潮發來的中旨,所謂中旨,便是宮廷發出親筆命令或以詔令不通過中書門下,直接交付接旨的人或者機構,這樣一來,倒是令夫人一時倉促起來。


夫人畢竟也是見過世面的,沒半響,便是鎮定地道:“將府中的仆役都召集起來,開中門,設香案,隨沈傲去接旨意,對了,快去將我的誥命禮服取來,不可失禮了。”


……………………………………………………………………


周公府中門大開,隨著一聲炮仗聲響起,香案上也燃起沉香,楊戩還未進去,周府上上下下上百人已恭候多時,為首的沈傲,由夫人作陪,夫人穿戴著抹金軸的三品誥命禮服,雍容華貴,眼眸中,自有一副端莊之色。


其實在心里頭,夫人還是頗有些忐忑的,沈傲這個孩子怎么會上達天聽,會不會得罪了什么人,官家要降罪下來?


隨即卻又是釋然,若真是降罪,只怕有司早就來拿問了,瞧這公公身邊只有兩個禁衛,倒不像是來拿人的樣子。


沈傲卻也是奇怪,皇帝?下旨意?


他自問自己和皇帝什么的沒什么交集啊,這個時候下什么旨意?莫非有官做?這可太好了,省得天天去看什么經義文章。


不過,這個想法也只是想想而已,他還不至于到白日做夢的地步,心里腹誹一番,這皇帝看來很清閑嘛,天天閑著沒事,吃飽了撐到了。


楊戩正色步入府內,那一邊已黑壓壓地跪下一片,就是夫人,也是蹲身行著福禮,一動不動。沈傲一看,噢,接圣旨要下跪的。他倒沒有這么矯情,就當是跪自己另一世早已過世的父母吧,想著便屈身跪下。


楊戩唱喏道:“制曰:國子監監生沈傲。朕興學校,崇選舉,以網羅天下之士,授以官庸以激勵于文學之士也。爾入監學,朕觀爾放浪不羈,浪蝶狂蜂,雖有心向學,卻四處惹是生非,學子可為乎?爾有才學,卻德行淺薄,當誡之,慎之,切莫虛驕恃氣……”


沈傲一聽,不太對勁,放浪不羈、浪蝶狂蜂,這……這好像是在罵人啊。再往下聽下去,又加了個惹是生非,冤枉啊,皇上,都是事來惹我的啊。至于到了后面,就更嚴重了,什么德行淺薄,這一句話幾乎已到了誅心的地步。須知古人最尚德行,先得有德,才能有才。德行不好,尤其是皇帝說你德行不好,這……這他娘的做人也失敗了。


不過這棒子高高地揚起,許多人一聽,正是惶恐不安,以為后一句是命有司羈押拿問了,可又話鋒一轉,卻是個誡之,慎之,意思是說,自己趕快把從前的壞毛病改了,至于降罪的事,卻是一字不提,后面雖說了句虛驕恃氣,看上去很嚴重,卻只是加重告誡之意。


夫人聽了,忍不住松了口氣,看來這只是口頭警告,談不上降罪。


沈傲卻冤得慌,他自認自己似乎并沒有做什么太過份的事,雖然有時候囂張了點,借著皇帝的名號去糊弄過人,可這也不算大錯吧?


只是,皇帝突然下一道這種沒頭沒腦的旨意,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這倒是奇了,但凡圣旨,大多不是恩賞就是問罪,可是這個圣旨,倒有點兒像老師教訓弟子,亂罵一通,最后卻以勸慰收尾,說不通啊,若說沈傲是宗室,是勛貴,甚得官家寵愛,官家拿他做子侄,發一道這樣的旨意倒也罷了,偏偏沈傲和這個皇帝連照面都沒有打過。


正是沈傲在心底里亂七八糟猜測的時候,楊戩的圣旨念完了,他笑呵呵地將圣旨一卷,先是將夫人扶起來,道:“夫人萬安。”


隨即又走向沈傲,正要攙扶他,誰知沈傲爬起來比誰都快,讓楊戩訕訕不已:“呵呵,沈傲,你接旨意吧。”說著,便將圣旨送到沈傲的手里。


沈傲覺得楊戩有點兒眼熟,卻是想不起是誰來,上一次在邃雅山房,楊戩換了裝束,相貌也變了一些,再加上只是不起眼的跟班,沈傲也沒有多看,可是此刻的楊戩,卻是雍容華貴,臉上如沐春風,笑吟吟的一點架子都沒有擺出來,對沈傲道:“沈公子果然是一表人才啊,這旨意,你已聽明白了嗎?”


沈傲哪里不明白,這是罵人呢,偏偏人家劈頭蓋臉地罵過來,沈傲還不能不爽,非得要作出一副虛心接受的樣子,滿腹無奈地道:“聽明白了,咳咳……這個,這個…學生虛心接受了。”


楊戩滿意點頭:“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咦,沈公子還讓雜家在這里站著嗎?為何不請雜家去坐坐?”


咦,這太監的臉皮倒是很厚,沈傲呵呵一笑,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太監很上道啊,笑得很燦爛。忙道:“請公公廳里就坐。”
mk2257 發表於 2011-6-5 18:36
第一百五十三章:這個太監有意思


余人盡皆散開,夫人是女眷,國公不在府上,自然由沈傲來做主,迎著楊戩到前院正廳安坐,楊戩在沈傲面前卻不擺任何架子,呵呵笑著喝了口茶,道:“雜家這人除了給人端茶遞水,還有一樣手段卻是常人難以企及的,沈公子要不要聽聽?”


沈傲心里直笑,楊公公這樣說,不就是等自己順桿子往上爬嗎?便故意疑惑道:“請公公示下。”


楊戩哈哈一笑,道:“雜家會最擅長的就是相面,說起這相面,說高深也不高深,不過嘛,雜家相中的人,將來是一定會發跡的。沈公子要不要試試。”


你都開了口,我還敢能說個不嗎?


沈傲危襟正坐道:“楊公公只管來看,我的臉皮厚,就怕楊公公看不出。”


他心里卻是想,這個楊公公比之上次遇到的曹公公當真是不可同日而語,曹公公那點兒道行碰到了楊戩手上,那真是連提鞋都不配。


看看人家,三言兩語,就拉近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又對自己似有暗示,這樣的本事,那個曹公公若是學會了,只怕也不會被發配到教坊司里公干,至少也是在宮中行走的。


楊戩道:“沈公子真會說笑。”心里卻是不由地嘀咕起來,這沈公子臉皮確實厚,比雜家還厚,難怪能招人喜歡。


楊戩定定神,裝模作樣地看了沈傲幾眼,才笑呵呵地道:“沈公子是大福大貴之相啊,依雜家看,將來入閣拜相亦是遲早的事。”


楊戩似乎是在向沈傲傳遞某種信息,沈傲心中了然,卻是道:“入閣拜相?我可擔當不起,倒是想教公公看看,我這一輩子能娶幾個老婆。”


他說得很認真,一點都不像是開玩笑。楊戩一時無語,這是什么人啊,堂堂監生,大大的才子,好好的不想著自己的前程,卻去問老婆,這……這……太不像話了,不過倒是很有意思,好,雜家給他算一算。


他繼續看了看沈傲的面相,咿呀一聲,驚奇的道:“沈公子骨骼驚奇,必是花叢高手,印堂泛紅,只怕是命犯桃花,將來必定妻妾成群。”


哦?本公子居然印象泛紅?還真是天生異象啊,找機會照照鏡子去,沈傲聞言大喜,喜滋滋地道:“公公可不要誑我,若是將來沈某人討不到老婆,將來卷了鋪蓋,可是要到公公府上吃喝拉撒的。”


楊戩大笑,這小子上道啊,是個人才,牙尖嘴利,還是個自來熟,和雜家倒是很像,這樣的人有前途。


想著,楊戩隨即拍著胸脯道:“只要沈公子看得起,就是現在卷鋪蓋到雜家的府上去,雜家也負責你的吃喝如何?”


沈傲反倒不好意思了,開玩笑而已,這楊公公還來真的了,表現得還這樣的誠摯,好像自己不去他家吃拿很不過意似的。


這一番話下來,更是拉近了二人的距離,臉皮厚的碰到一個臉皮更厚的,自來熟得遇到一個自來的更熟的,三言兩語之間,若是還有什么拘謹,那真是見鬼了。


二人足足說了半個時辰,楊戩已起身坐到沈傲的身前了,那伸出來的蘭花指兒搭在沈傲身上,呵呵笑道:“沈傲小弟,實話和你說了吧,宮里頭的那位……嘿嘿,對你很看重呢,非但是官家,就是三皇子也對你贊譽有加,有了圣眷,你還愁個什么?你看那太尉高俅,從前是什么人?不過是個小小書童,卻因蹴鞠踢得好,得了圣眷,如今已獲三公,實授開府儀同三司,統管禁軍,端的是威風八面,位極人臣。以沈傲小弟的本事,依我看,只怕比之高太尉更加了得呢。”


咦,原來高俅也是書童出身?居然是本公子的同行?


不過什么開府儀同三司,沈傲卻不知道是什么官,聽這口音,倒像是國防部長級別的,看來這高俅倒是并沒有后世那樣不堪,倒成了沈傲的楷模了。長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莫非本公子就是給高太尉更新換代的替代品?


沈傲心里做著升官發財的美夢,卻是苦笑道:“楊老哥這話差了,方才官家還特意宣了一道旨意來罵我呢,放浪不羈、浪蝶狂蜂還有德行淺薄,這些話真是令人振聾發聵,學生一聽,很是慚愧,別說做官發跡,整日膽戰心驚的,哪里還敢有這心思。”


楊戩道:“沈傲小弟這就不懂了,官家日理萬機,能讓他放在心上的人有幾個?這世上能讓官家咬牙切齒痛罵的又有幾人?官家這是在敦促你,是對你抱有期望,否則,發一道中旨來罵你做什么?”


噢,被皇帝罵還是一件很榮耀的事,敢情沈傲應當謝主隆罵了,這個邏輯真是太強大了,沈傲哭笑不得,只好訕訕然地道:“多謝楊老哥提點。”


楊戩親昵地拍著沈傲的肩:“時候不早了,雜家還要回去交差呢,今日與沈傲小弟一見如故,有空閑可去雜家府上坐坐,若是有人欺負了你……”楊戩的臉上浮出一絲獰笑:“就和雜家說,雜家倒要看看,誰有這樣的膽子。”


這年頭還是太監橫啊,這種話就是國公都不敢說,可是楊戩卻是堂而皇之的說出來。沈傲心里樂呵呵的,有關系不用,過期作廢,往后是該找機會尋這個楊公公幫幫忙,比如上次遇到曹公公的事,若是現在遇到還哪需要這樣麻煩,直接請楊公公擺平就是。


將楊戩送走,回來的路上便看到許多驚詫的目光,顯然方才那道圣旨令府里的一干人等為這表少爺提心吊膽,幾個平時和沈傲走得近的,都來相問,那劉文擦著額上的冷汗道:“表少爺,方才真真是嚇死我了,我原先還以為,這官家是要拿問表少爺呢,沒事就好,往后往表少爺收收心,好好讀書,遵照著官家的話去做。”


沈傲笑呵呵地拍著他的肩道:“怕什么,打是親,罵是愛懂不懂……”他神神秘秘地附在劉文的耳畔道:“官家多半是愛上我了。”


“啊……”劉文驚叫,表少爺真是什么話都敢說啊,連忙道:“表少爺去歇一歇,劉某還有事要做,告辭,告辭。”


過了兩日,中試的榜單貼出來了,沈傲卻沒有去看,大有一副一切都是浮云的心態。


到了下午,便有許多同窗成群來拜訪,都是恭喜沈傲奪得頭名的,這些家伙鬧哄哄的,攪得人不得安生,倒是夫人脾氣好,教沈傲和周恒好好接待,又是留飯,又是教人上好茶、做些新奇的糕點招待,同窗們也不客氣,臉皮厚的讓沈傲都自慚形穢,該吃的吃,該拿的拿,臨走時還一個個親熱的挽著沈傲的手說:“過幾日我們再來拜訪,沈兄就不必送了,來日方長嘛。”


沈傲無語,他哪里是想送他們,巴不得趕緊將他們趕走。


為了這圣旨的事,夫人擔心極了,四處向人打聽宮中的消息,又督促沈傲往后不許胡鬧,鬧得都上達天聽了,這還了得,因而隔三岔五叫他去佛堂,并不是想教沈傲去禮佛,而是怕他去惹是生非,教他收收心。


倒是國公對圣旨的事卻是沒說什么,有時帶著沈傲去拜訪幾個京中的朋友,這些朋友大多都是喜好古玩的,早已盼著沈傲去賜教了。


抽了空,沈傲去了陳濟那里幾次,陳濟對他的態度卻是軟了下來,教他做經義,將自己的心得傾囊相授,做文章時如何破題,如何承題,如何開講,如何收尾,這些都需要許多技巧的,他拿了沈傲中試的那篇經義去看,隨即指出了不少不足之處。


沈傲這時候才發現,陳濟確有非凡之處,這個狀元公行書尚可,詩詞是他的弱項,可是唯有一樣卻是出類拔萃,便是這經義,其水平別說是沈傲,就是國子監中的諸位博士都差之千里。


沈傲人聰明,又有基礎,因此學起來也快,此后每天寫一篇經義,第二日清早去向陳濟請教,陳濟看了他的經義之后,再指出缺點,舉出他的不足,加以矯正。


如此反復過了幾天,沈傲的水平倒是見長了,仿佛這幾天所學的東西,比從前在學堂里所學的要多得多。


其實這也難怪,在國子監里,博士們授課,往往并不講技巧,只要求學生死記硬背,在他們看來,要想下筆千言,只須背就是了,不但要背四書五經,更要背一些經典的范文,反反復復的背,一直要到倒背如流的地步。


偏偏沈傲將四書五經背了個滾瓜爛熟,一些經典的經義也記下了不少,這思維非但沒有開闊,反而僵化了。每次寫經義,腦海中便出現了經典的范文,不管如何下筆,卻總是脫不開這些范文的影響。


可是陳濟的辦法卻不同,陳濟講的是一個練字,不斷的鼓勵沈傲自己去寫經義,寫完了再讓他指正,告訴他哪里出了錯誤,需要改正的地方在哪里,若是用另一種思維來破題是否會更好,這種一對一的教學方式,再加上陳濟的高絕水平,讓沈傲一時茅塞頓開。。.。
mk2257 發表於 2011-6-5 18:37
第一百五十四章:周刊


轉眼到了十一月十三,年關越來越近,近幾日的天空卻總是陰沉沉的,陰霾陣陣。


這天,一大清早,天空便灑落了一絲雨線,yin雨霏霏,大冬天里竟是下起了毛毛細雨,夾帶著徹骨的寒意。


沈傲昨日去邃雅山房轉了轉,山坊已經開業了,由吳六兒主持,生意倒是紅火得很,這種大眾型的茶肆吸引的顧客頗多,不過利潤卻少。


這只是一個開始,沈傲倒是并不太在意這新店的利潤,只要有賺頭就行。


春兒是閑不住的,住在邃雅山房,偶爾幫著算算帳,她進了國公府,學了一些算數,因而算賬的事倒是力所能及。


沈傲正打著一個主意,由于邃雅詩冊的暢銷,吳三兒已將多余的錢購下了一件瀕臨倒閉的印刷坊,招聘工匠,更新了活字工具,倒是忙得不亦樂呼。


沈傲的意思是,除了出版邃雅詩冊,似乎還可以印刷些別的東西,以賺取更多的利潤。


沈傲曾教周恒做過調查,在汴京城,識字率還是相當高的,不過許多人雖然識字,可是化水平卻大多也只是識字而已。


這批人可以算是汴京城的產階級,有些生計,略有家財,手頭卻并不充裕,因此主要的消遣自然及不上腰纏萬貫的巨賈和官人,既不可能去勾欄青樓里一擲千金,也沒有附庸風雅的本錢;有空尋個茶肆、酒肆坐一兩個時辰,聽人說說書,和人閑扯幾句,就已是極為難得了。


沈傲打算辦一種類似于報紙的刊物,每周一版,當然不是議論時政,而是以講故事為主,版面他已想好了,報紙設定為后世報紙大小,每版三張,共設立四個專欄,一個叫獵奇鬼話,自是寫一些鬼怪的故事,還有一個叫才子佳人版,什么某生邂逅某富家小姐之類的情話故事,這種故事主要是迎合閨閣少女的需要,故事情節一定要夠yy,最后一定要有團圓圓滿的結局,什么長相思守,什么有情人終成眷屬之類,求的就是一個爽字。


至于第三個專欄,則是一些八卦故事,當然這種所謂的八卦其實大部分是胡編亂造,如汴京城某地某人偷蒙拐騙,十惡不赦,勇氣與機智并重的官差們如何尋兇,又如何索取物證,最后將其捉捕歸案之類。這種故事有一定的紀實性,又添加了不少煽情的內容,滿足觀眾的獵奇心理。


最后的第四專欄,則是長篇連載的專欄,連載的故事有一定的好處,在于一旦前篇吸引到了讀者,這些讀者很樂意掏錢看后面的故事,所謂欲罷不能,便是這個道理。


有了構思,要施行起來倒也容易,技術和售的事自然是交給吳三兒,沈傲則專心去編些后世耳熟能詳的故事,往后還可以讓一些人投稿,每周的故事不需要太多,也不至于手足無措。


不過教沈傲親自提筆去寫故事,時間和精力都消耗的太多,沈傲的主意,打在了小章章身上,小章章在邃雅山房里白吃白喝白睡,小日子過得倒是不錯,有了空暇,還可以和茶客們討教些學上的問題,平時看看書,和侍女們生些不清不楚的關系,倒是頗有樂不思蜀的意思。


沈傲悔恨啊,早知道不該引狼入室,現如今這家伙被自己養著,倒是一點兒愧疚的意思都沒有,叫了幾聲表哥差點兒要把沈傲當親哥了。


這樣下去可不行,不能讓小章章繼續墮落下去,要詐取他的剩余價值……哦,不對,要教會他自食其力,讓他振作起來。


其實小章章的化水平還是不低的,雖然距離作出好詩好詞還差得有點遠,其他的倒都還不至于難住他;畢竟出身世家,底子擺在那里,就是像周恒那樣天天游手好閑,也不至變成大老粗。


沈傲摸著小章章的背,很親切地說,小章章啊,你想不想一鳴驚人,想不想作出一番事業,讓別人刮目相看。


這句話正6之章的心懷,自然是點頭如搗蒜,哪里會說個不字。


這就好辦,沈傲需要的就是有為青年,有膽魄,有決心,有毅力。


最后,小章章成為了周刊的第一個專欄作家,第一版周刊的故事,幾乎全部由6之章主筆寫出。當然,靈感全部來自于沈傲,沈傲先列好大綱,設計好人物和大致的劇情,其余的事就不勞他操心了,由6之章來將故事填充的飽滿曲折。


故事寫出來后,倒還真不錯,尤其是那幾部小短篇,雖然都是后世耳熟能詳的小段子,可是經由6之章潤筆,竟還玩出了點兒小花樣,沈傲大為贊賞,公子就是公子啊,心里頭的鬼主意不少,不呆板,有創意,很有前途。


今日,沈傲清早醒來,作的第一件事,便是穿了衣衫上街去買一份隧雅萃,今日是隧雅萃開刊的第一日,效果到底如何,他的心里其實還是有點兒虛的,不親眼看看,放心不下。


吃了送來的早餐,沈傲端起一方銅鏡,左右照了照,呵呵一笑,自言自語地道:“楊公公一張嘴太會唬人了,竟說我印堂是粉紅色的,我看著怎么白得很,做小白臉都夠了。”


心里yy一番,掩門出去,到了馬房,原想借一匹馬出去閑逛的,誰知這馬廄里,卻看到周若帶著丫頭正在挑選馬車。


周若見了沈傲,臉上的表情令人琢磨不透,只見她撐著一柄油傘,細雨如線飄灑下來。她本來就纖巧削細,在油傘之下,更顯得動人了。尤其是那俏麗的臉龐,在雨霧蒙蒙之面凝鵝脂,唇若點櫻,眉如墨畫,神若秋水,說不出的細膩動人。一身翠綠的裙子,在這渾濁的雨更顯得格外的奪目鮮潤,直如雨打碧荷,空靈清逸極了;雖只是板著臉,卻有一種別樣的風情。


這樣的小雨,沈傲自是不帶傘的,雨線飄灑至他的頭上,臉上都浸濕了,好在他皮糙肉厚,倒不覺的什么。


看了沈傲這模樣,周若便氣不打一處來,這樣的寒冬里淋著雨,這個表哥也太不知珍惜自己了,要是病了,只怕要害得她娘擔心了。


“哈哈,表妹,你也要出門?這倒是巧了。”沈傲笑呵呵地渾不在意,他心里知道,這個表妹是面冷心熱,越是冷淡,就越熱心。


周若瞥了他一眼,道:“春兒如何了?你將她安置起來了嗎?”


說起來春兒的事還真是需要感謝表妹,若不是她急生智叫小郡主去報信,只怕沈傲要遺憾終身了,沈傲正色道:“已經將她安置起來了,無妨的,我還得謝過表妹呢”


周若冷哼了一聲,嗔怒道:“你的風流債還不少呢,又是蓁蓁姑娘,又是春兒,將來還不知繼續會禍害多少姑娘。”


有嗎?很多嗎?在這個時代,似乎并不多啊,哥們也只是響應優生優育的號召與時具進而已。


沈傲覺得有些委屈,苦著臉道:“表妹的話似乎說重了一些吧,其實表哥也沒有這么不堪的。”


雨水滴答落在他的身上,周若見他喋喋不休的自辯,心里頗有些不忍:“你為什么不到馬廄里去躲躲雨,在雨站著,莫非覺得自己很英雄嗎?”


沈傲撇撇嘴:“我要出門了,馬廄就不去了,表妹若是拿那油傘為我遮雨,這才差不多。”他向馬夫道:“給我尋匹馬來,要帥一點的。”


馬夫和沈傲是熟識的,也知道帥是怎么個回事,笑呵呵地道:“表少爺,俊俏的馬兒是沒有了,今日要采買不少年關的雜物,都被人挑走了,倒是有兩頭驢兒,模樣兒也是很周正的,可謂驢極品,不知表少爺要不要?”


“驢?”沈傲眼睛直愣愣地望著馬廄一匹馬,不消說,這馬已被表妹預定了,驢就驢吧,驢子好,走路不快,安全環保,好表哥配好驢,咦,本少爺居然連想事的時候都押韻了,看來化水平見長啊,這經義沒有白學。


沈傲道:“好吧,就替我牽一匹來,事先說好,不要母的。”


周若聽到沈傲在這邊胡說八道,心里不由地想:“不要母的,這又是什么典故?”俏臉一紅,啐了一句:“不正經,難怪圣旨都下來訓斥你。”


馬夫牽了驢來,這驢兒懶洋洋的,上了鞍,也沒有為它添加幾分矯健;沈傲無語,卻也不嫌棄,翻身上去,晃悠悠的夾著驢腹,朝周若笑道:“表哥今日有點急事,先走一步了。”


周若見他淋著雨,有心叫他一起坐馬車,可是話兒哽在喉頭,卻是沒有開口,冷言道:“哼,你自走你的。”


沈傲不再多說,急促促地騎驢踐踏著泥濘而去。


出了周府,遠處便是一個酒肆,按照沈傲對吳三兒的吩咐,周刊售時,需找一些無所事事的童子,讓他們帶著周刊四處叫賣,尤其是人流較多的地方,一定不能錯過。只可惜今日下了雨,出師不利,因而只能退而求其次,在酒肆、茶肆等一些人群密集的地方售了。


所以要看周刊的銷量,只需找家酒肆落座,看看效果如何。
mk2257 發表於 2011-6-5 18:38
第一百五十五章:天子之怒


進了一間酒肆,只見這酒肆的規模倒是不小,分為上下兩層,剛剛踏入門檻,黃酒的香氣便撲鼻而來,酒客倒是不少,今日下雨,許多人沒有出來營生,天氣又冷得很,恰是喝酒的最好時機。


七八盆炭火擺放在各處炙燒,酒肆內溫暖如春,沈傲撿了個靠炭盆的位置坐下,點了酒菜,便開始等待了。


過了片刻,仍沒有報童來,沈傲頗有些心焦了,耳邊到處是一些酒客的閑言閑語,有些酒客被幾杯酒下肚,話頭便多了,膽子也大得很,連宮中的緋聞也敢傳。


沈傲闔著眼,默不做聲,正是急不可耐的時候,卻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小童背著油布包著的包袱進來。


這小童左右張望,顯得有些生澀,就連店家看了他,都頗有些不悅,準備打發人將他驅走。


小童的臉蛋兒凍得有點兒發紅,終于大著膽子放聲出來:“邃雅周刊今日發售,五文一份,內容精彩至極,邃雅山房神秘才子編寫的奇聞雅事,諸位客官,不可錯過……”


這些話多半是吳三兒教他們說的,一句話出來,倒是引來不少酒客的注目。


邃雅周刊?


沒有聽說過,不過既沾上了邃雅二字,想來也不知是邃雅山房又出了什么新奇的東西;須知這幾個月來,邃雅山房屢屢出彩,早已在汴京城變得家喻戶曉,無人不知


只是,這周刊,又是什么東西?


聽那報童一喊,許多人已經意動了,五文錢不多,幾個炊餅錢,嘗嘗鮮,看看這邃雅山房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倒也不必過于猶豫;只是一時無人出來購買,許多人抱著決不當頭的心思,卻只是熱切地看著,并沒有立即出手的意思。


這個時候比的就是耐心,只要有第一個吃了螃蟹的人,那些心動者自然會紛紛響應;就看誰愿意吃著第一只螃蟹了。


那報童叫了幾次,卻是無人來買,頓時臉上露出失望之色,恰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道:“來,給我來一份。”


說話的,是一個戴著綸巾的書生,看他的模樣,家境只怕好不到哪里去,想來是從外地來訪友尋師的。


捏出五枚銅錢,在眾目睽睽中交在報童手上,那報童連忙掀開油布包,取出一份周刊來,口里道:“客官,你拿好。”


眾人的目光,頓時落在了那書生身上,屏住呼吸,滿帶著好奇的張望,一看只有三張疊起的大紙,心中略略有些失望,原來這就是周刊啊,只這幾份紙就值五文錢?


許多人不以為然了;連那書生也略略有些失望,攤開報紙去看上面的內容,這一看,便被吸引了。


“董生字遐思,青州西鄙人。冬月薄暮,展被于榻而熾炭焉。方將篝燈,適友人招飲,遂扃戶去。至友人所,坐有醫人,善太素脈,遍診諸客……”


書生頓時明白了,這是一個故事,故事的主角叫董生,這倒是頗有意思,只是不知這故事寫的是什么?


粗略地介紹了董生的生平,再下來便是說這個董生遇到個醫生要給他診脈,診過后大夫說:“我見的人也多了,但脈象奇特的沒有超過你的。富貴但又有貧賤的征兆,長壽卻又有短命的征兆,我實在不明白這是什么原因。”


當天夜里,董生回到家中,卻是遇到了一個美女突然在自己屋里。這之后的故事既新奇,又曲折,看到最后,書生忍不住搖頭:“原來這天仙般的女子竟是狐貍精,咦,狐貍所化的妖怪,這倒是奇了。”


他這喃喃一念,倒讓人怦然心動了,一個終于坐不住的酒客,便朝報童道:“我也來一份周刊。”


沈傲則繼續裝作認真地喝酒,幾杯酒下肚,身子也暖和起來,心里想,這周刊沒有什么風花雪月,卻全是大家喜聞樂見的故事,若是吸引不到人,哥們往后上街騎母驢。


他喜滋滋地端詳著那看周刊的書生,卻見那書生聚精會神,又帶有意猶未盡,翻了一頁去看下一個故事,心知自己的周刊應當得到了一定的認可,銷量是不成問題的,心中又不由地想:“不知這朝廷禁止不禁止人生yin家們更喜聞樂見的內容,本公子是不是該急人之所需,再開個第五專欄,哈哈……。”


想是如此想,不過這也只是沈傲的胡思亂想罷了,沈傲還是很看重這份報紙的質量的


………………………………………………


雨中的宮室猶如置身于仙境一般,那蒙蒙細雨澆落在琉璃瓦上,在白玉長廊勾欄上絲絲作響。


今日的趙佶顯得頗有些蕭索,原本是要去萬歲山觀山作畫,誰知天意弄人,卻只能呆在文景閣默默觀看著雨景。


前幾日敲打了沈傲一番,祈國公府那邊果然消停多了,邃雅山房也沒有傳出什么駭人的消息,看來這個沈傲還真是嚇住了,只是這一嚇,卻令趙佶顯得有些落寂,習慣了隔三岔五聽楊戩傳些沈傲的雅事來,現在一下子沒了音訊,反倒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呆坐在御案前看著墻壁上懸著的詩文,那細膩的筆鋒中,一字字一句句令他更加惆悵,問世間情為何物?


情為何物,這一句問得好,好極了,一句反詰,卻是畫龍點睛,直擊人心。


趙佶嘆了口氣,想去提筆寫些什么,卻又將筆擱下,眉宇凝重起來。


突然,一道細碎的腳步聲匆匆傳來,來的乃是楊戩,楊戩臉上帶著笑,那笑容如沐春風,任誰見了,都會生出親近之感。


見到楊戩,趙佶松了口氣,楊戩陪了他二十年,二十年里,主奴相伴,若說沒有感情,那是騙人的。


趙佶微微一笑道:“你這奴才,至今才能人,聽人說你出宮去了?”


楊戩登時誠惶誠恐地道:“官家恕罪,今日不是奴才當值,奴才擅自主張出宮了一趟。”


趙佶也知道自己的話似是說重了些,道:“你能出宮,朕卻要整日呆在這里,哎,等雨停了,你隨我出去走走吧。”


自那一次微服出訪,久久未歸,不但是宮廷,就是朝野一時也亂了套,自此之后,趙佶便不再貿然行事了;今日又提出微服出去,實在是在這宮中憋得狠了。


楊戩微微頜首,笑道:“奴才知道官家悶得慌,因而特意帶來了一樣新奇的東西,請官家過目。”


趙佶定睛一看,卻見楊戩手上似乎捧著一個長條錦盒,心念微動,道:“拿來,給朕看看。”


楊戩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將長盒打開,里面卻是一卷兒密密麻麻小字的紙,趙佶一看那字便是雕刻印刷的產物,這紙兒既不是古物,上面寫的又不是書法,有什么好看的?


隨意地將那紙兒攤開,這一看,便不動了。


遂雅周刊?


這又是什么?趙佶想起了邃雅山房,他是知道的,那邃雅山房的幕后之人一定是沈傲,那么這邃雅周刊是不是和沈傲也有干系?


他翻到最后一頁,那方正的字上寫的卻是一個故事,說是一個石頭上,蹦住了一只猴子,咦,石頭上生猴子?這倒是奇了。再往下看,便是這猴子如何拜師,如何學業,又如何剿了混世魔王,逐日教小猴操演武藝,又教小猴砍竹為標,削木為刀,治旗幡,打哨子,安營下寨。


到了這里,足足看了小半時辰,卻留下一句話道:“欲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趙佶意猶未盡,卻是忍不住地曬然一笑:“真是胡言亂語,猴子如何會學人語,又如何能千變萬化,這個主意,多半是那沈傲想出來的。”


楊戩站在一旁,卻并不說話,趙佶雖然在責罵,卻沒有動怒的意思。


趙佶頓了頓,繼續道:“不過這故事卻也精彩之極,坊間流傳出的故事不少,卻沒有他這樣的思維開闊,朕這幾日倒是清閑的很,看看這周刊,倒也能打發下些時間。”


他想了想,又是問道:“這周刊還有嗎?”


楊戩道:“這周刊是新發售的,每七日一刊,官家要看,只怕要再等等。”


趙佶嘆了口氣,道:“這個沈傲,卻又不知在弄什么名堂,朕是降他不住了,一道中旨下去,只讓他安生了片刻,又固態萌發了。”


唏噓之間,有內侍來稟告道:“官家,禮部主客郎中吳文彩求見。”


“他來做什么?”趙佶皺了皺眉,將周刊放置在御案上。


“回稟官家,說是泥婆羅國王子已經送來了國書,要先請官家過目,再與泥婆羅王子斡旋。”


趙佶闔著眼,眼眸中閃過一絲漠然,這樣兇悍之色,在楊戩眼中卻是極少見的,楊戩心下一凜,道:“那泥婆羅王子傲慢之極,如此彈丸之國,竟敢不將天朝放在眼里,官家,何不如將那王子驅走,倒也安生些。”


趙佶卻是搖頭,若有所思地道:“泥婆羅雖是小國,用處卻是極大,他們只怕是知道了大宋的底線,知道朕的難處,才敢如此。哼,那王子的傲慢,只怕是用以觸探朕的底線的。”,接著,他擺了擺手道:“去宣吳郎中吧。”


過不多時,吳文彩徐步進閣,他年逾四十,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副雍容,那一雙眼眸布滿血絲,卻也銳利逼人,只是此刻,那銳利之色頓減少,換上的是些許惶恐;乍看之下,便可看出他是個干練之人。


趙佶坐在御案之后,方才那雷霆之怒早已煙消云散,倒是換上了可親可敬的臉色,朝吳文彩微微一笑,對楊戩道:“賜坐。”


楊戩去給吳文彩搬來了錦墩,吳文彩欠身坐下,拿出一份硬木外裹著紅色絹布的國書,雙手將其高拱起來,道:“陛下,泥婆羅國獻來國書,請陛下參詳御覽。”


楊戩將那國書拿起,放置在御案上,趙佶呵呵一笑:“吳愛卿辛苦了。”


這一句話說罷,便將國書翻開,國書中的文字是漢泥兩國文字同書而成,漢字為主,尼國文字為副,只稍稍一覽,便可知悉其意。


趙佶乍眼一看,那笑容頓時僵住了,眼眸中殺過重重殺機,咬牙切齒的將國書推下御案,起身負手,卻是心事重重的在閣中來回踱步。每走一步,那怒意便增加一分,臉色難看極了。


以往他的性子帶著恬然,今日卻不知是那王子觸摸了他的逆鱗,天子之怒,有一種排山倒海的壓迫,讓楊戩和吳文彩頓時色變,屏息不敢言。


“陛下,微臣交涉不力,有辱國尊,愿引頸受戮。”吳文彩一下子從錦墩上滑下來,跪倒在地,趴伏請罪。


趙佶冷笑回眸,冷哼一聲道:“和你沒有干系,哼哼,這泥婆羅彈丸小國,竟敢來要挾于朕,還敢大言不慚要我大宋與他泥婆羅尊西夏例,哈哈,夜郎自大…無恥之尤…”


楊戩一聽,頓時明白了,心里暗暗咋舌,這泥婆羅國瘋了嗎?尊西夏例?就憑泥婆羅這樣的彈丸之國?


所謂西夏例,便是仁宗年間,西夏與宋國在三大戰役之后締結的盟約。西夏向宋稱臣,國主接受宋的封號;宋朝每年賜給西夏銀5萬兩,絹13萬匹,茶2萬斤;另外,每年還要在各種節日賜給西夏銀2.2萬兩,絹2.3萬匹,茶1萬斤。當時的宋仁宗同意了西夏國主所提出的要求,于是宋夏正式達成和議,史稱“慶歷和議”。


這個合約表面上是西夏向大宋稱臣,可是內容卻令人大跌眼鏡,每年要贈予西夏的白銀便可多達十萬之多,還有絹、茶,以及各種珍玩,其實大家心知肚明,大宋是吃了啞巴虧,有苦說不出。


問題是,西夏能得到這個待遇,在于他們的實力,尤其是這三大戰役,雙方征戰數年,而大宋屢戰屢敗,才不得不已為求和而出此下策,說得不好聽些,西夏現在所受的優渥,完全是憑著十幾萬夏軍流血掙來的,這個泥婆羅王子竟是獅子大開口,真是什么條件都敢開啊。


趙佶怒氣沖沖地來回踱步,那眼眸中殺機畢現,陡然道:“吳愛卿,若是朕現在立即驅逐泥婆羅王子,令他終身不得踏入大宋之濱,是否合乎國禮?”


他雖然大怒,卻終是存留了些許的理智,到了這個時候,卻仍然還在顧及外事禮儀。


吳文彩趴伏在地,一動不敢動,聲音卻是鏗鏘道:“微臣以為萬萬不可,此次與泥婆羅締結盟約,已不再事關大宋,而關乎了吐蕃國的國策,吐蕃使者屢屢來問盟約之事,便是希望陛下能盡快與泥婆羅締結盟約,如此,吐蕃國抵抗西夏才可無后顧之憂。”
mk2257 發表於 2011-6-5 18:39
第一百五十六章: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這份國書,在常人眼里或許只是笑話,可是對于趙佶來說,不啻是戰書,是羞辱。


可是偏偏,跪地的吳文彩卻是既悲憤又理智地道:“陛下不可不察,吐蕃國與西夏的戰爭中屢戰屢敗,皆是后方憂患未除之故。若是與泥婆羅交惡,吐蕃腹背受敵,西夏早晚將吐蕃吞入囊中,到了那時,若是夏人南侵,我大宋當如何?依微臣看,泥婆羅王子立下這份國書,只是漫天要價;若繼續商議,或有回旋的余地。”


吳文彩的眼淚都快要出來了,身為主客郎中,此刻他的腦中無比的清明,小小的泥婆羅國,已不再是簡單的邦交問題,而是大宋數十年來捭闔縱橫的國策,一旦動搖,則數十年辛苦付諸東流。


他磕頭如搗蒜地繼續道:“西夏乃是我大宋心腹之患,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泥婆羅國何足掛齒,可是事關西夏,望陛下息怒。”


趙佶胸膛起伏不定,撐住御案,仿佛下一刻就要摔倒,一雙陰狠的眸子望向吳文彩,咬牙切齒地道:“君憂臣辱,君辱臣死,你們就是這樣替君分憂的?”


這句話誅心至極,吳文彩雙眸含淚,仿佛一下子變得老態龍鐘起來,不斷地磕頭道:“臣萬死難辭,萬死難辭……”


趙佶一屁股坐在御椅上,雙手緊緊攥著一筆朱筆,冷笑連連,那寬宏的作態消失的一干二凈。


身為天子,他哪里受過這樣的屈辱,若說面對的是遼人倒也罷了,可是一個彈丸小國,卻也敢如此囂張,是可忍,孰不可忍。


良久之后,趙佶的臉色總算恢復了些神采,他望了額頭已經磕出血的吳文彩一眼,卻是出奇地冷靜道:“罷了,吳愛卿,起來說話吧。”


楊戩連忙去攙扶吳文彩,此刻的吳文彩,那而頭上已滿是淤青,幾處傷口流出泊泊鮮血,誠惶誠恐地復又坐在錦墩上,道:“這份國書,我大宋斷不能接受,可也不能拒絕,當今之計,唯有一個拖字,只要泥婆羅王子滯留在汴京,微臣慢慢的和他談,總有一日能挽回一些余地。”


趙佶恍然,心里卻是在想:“就連沈傲都可以快意恩仇,朕身為天子,卻處處都是掣肘,做人難,為君更不易啊。”


他倒是隱隱期盼,自己此刻化身成那個天不管地不理的沈瘋子,不計后果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只是心里存留的那點兒理智,卻讓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對著吳文彩道:“吳愛卿所言甚是,斡旋的事你們繼續進行吧,朕過幾日要舉行國宴,招待泥婆羅王子,化外之民可以無禮,朕豈能做禽獸?朕有些乏了,你退下去吧。”


吳文彩連忙道:“微臣告退。”說著,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趙佶坐在御椅上,卻是直愣愣地發呆,那臉上的表情一下子殺機騰騰,一下子卻又增添了幾分蕭索,眼眸落寂極了。


楊戩心中明白,此刻的官家不宜打擾,是以抿嘴不語。


過了半響,趙佶突然抬眸,眸光落在楊戩身上,滿是傷感地道:“朕問你,若沈傲是朕,他會如何?”


楊戩一時愕然,連忙道:“官家何出此言,官家是天子至尊,受命于天……”


趙佶擺手:“你不必忌諱,直接說吧。”


楊戩咬著牙不說,這種話說出來就是大逆不道。今日官家不怪罪,誰能保證日后官家想起來了不責罰?伴君如伴虎,不該說的話,他是斷不會吐露半字的。


趙佶嘆了口氣,唏噓道:“沈傲連中旨都不怕,朕叫他往后不要胡鬧,他又開始出餿主意了。”趙佶指了指那周刊,苦笑道:“若他是朕,莫說是泥婆羅王子,就是遼國國主,只怕也不會有畏色吧”


說罷,趙佶疲倦地縮在御椅上,眼睛半張半闔,似是要睡著了,卻突然道:“過幾日的國宴,叫沈傲也來赴宴吧”


“是。”楊戩應了一聲。


………………………………………………………………


沈傲出了酒肆,心情好極了,外頭的細雨逐漸停了,天空落下萬丈紅霞,連人的心境也隨著天穹處的耀眼光芒好轉起來,第一版周刊印了三千份。照這樣的趨勢,只怕全部發售不成問題,日后還可以追加刊印的數量。


手里頭有了錢,才可以去干大事,沒有錢,一切都是空談,沈傲笑呵呵地騎上驢,那驢兒倒是乖巧,步伐穩健的帶著沈傲在城中閑逛。


正準備回祈國公府,不料一輛馬車迎面徐徐過來,沈傲認得,這是公府的馬車。


馬車在沈傲旁邊停住,簾兒掀開,便看到周若的絕世容顏,周若望著沈傲,似笑非笑地道:“表哥的事忙完了嗎?”


沈傲微微一笑,不過騎在驢上,似乎有點兒不太雅觀,笑道:“忙完了,不知表妹有什么吩咐。”


周若俏臉上嫣然一紅,道:“誰要吩咐你,你若是有空,陪我去買幾匹布料吧。”


沈傲笑道:“我這驢子怎么辦?驢是一頭好驢,總不能拋在路邊吧,表哥上了馬車,它會不高興的。”


周若蹙眉道:“誰叫你上馬車,你騎著驢跟來即是。”


汗,還以為來了艷遇,原來是空歡喜了一場;不過表妹的要求也不好拒絕,陪她逛逛街就逛逛吧,反正現在也無事。


隨著馬車走過了一條街巷,前面的馬車停下,沈傲下驢,看到這街面上卻是一間絲綢店,將驢子栓在路旁的樹樁上;陪著周若一道入內。


這絲綢店倒是裝飾得極為雅致,各色絲綢絹布擺放整齊,供人挑選,掌柜見來了客人,頓時笑臉迎人地道:“周小姐,您又來了,恰好本店剛從蘇州進來的新貨,請周小姐過目。”


他返身從貨架上拿出一匹絹布來,放置在柜臺上,笑呵呵地道:“這是最上等的橫羅絲綢,花色也是最新的……”


這掌柜很會做生意,周若想必又是熟客,因而熱絡極了。


周若摸了摸那絲綢,臉上浮出滿意之色,問了價錢,掌柜笑道:“這種絲綢價錢略貴了一些,七貫一匹,周小姐以為如何?”


沈傲在一旁心里冷笑,七貫一匹的絲綢,掌柜真的夠心黑啊,這樣的價錢,就是買兩匹上好絲綢也足夠了;不過這種事,他卻并不插嘴,一個愿宰,一個愿挨的事有什么好說的,表妹不差錢。


會了帳,二人正要出店,卻看到店外竟是布滿了禁衛、差役,迎面兩個人并肩過來,其中一個儒生見到了沈傲,眼眸中閃過一絲驚喜,道:“沈兄,哈哈……好久不見,近來可好?”


來人恰是吳筆,吳筆今日精神奕奕,見了沈傲自然掩飾不住欣喜,只是沒多久恍然想起身邊的人,眼中的欣喜之色一下子消失不見,一絲黯然之色一閃而過。


沈傲哈哈一笑,道:“老吳怎么也逛綢緞店,莫非有了紅顏知己嗎?”


吳筆訕訕道:“沈兄不要說笑,我是陪蘇爾亞殿下前來閑逛的,殿下久居南國,對絲綢之物很是好奇,是以想來看看。”


沈傲目光一轉,卻是看清了吳筆身側的‘殿下’,這‘殿下’年逾三十,皮膚黝黑半暗,鼻梁低矮,嘴唇略厚,唯有那一雙眸子,卻是顯得咄咄逼人,又有一種深不見底難以琢磨之感。


他頭頂著綸巾,也是穿著儒衫,想來是入鄉隨俗,可是這些漢服穿在他的身上,卻顯得不倫不類極了;他的一雙眸子先與沈傲的目光一錯,最后卻是落在了周若身上,閃露著毫不掩飾的欣賞。


周若被這‘殿下’看著,頓時頗有些不自然了。鼻翼輕微地翕動著,突起的胸脯一起一伏,臉色嫣紅,卻是不自覺的向沈傲的身前貼近,尋求沈傲的保護。


沈傲冷冷一笑,不屑地望了那‘殿下’一眼,專注地對吳筆道:“吳兄既然是在代父公干,在下就不打擾了。”拱了拱手,卻難得地享受著表妹貼身而來的感覺,那種如受驚小鹿的羞澀和畏色,卻是沈傲從所未見的。


這‘殿下’直勾勾地打量著周若,微微一笑道:“小姐,你好,我叫蘇爾亞……”


他話音未落,周若已一下子躲在了沈傲身后,沈傲冷笑地望著這什么蘇爾亞,道:“我表妹很不好。”


“這又是為什么?”蘇爾亞見沈傲不懷好意,眼眸中閃過一絲冷色,卻是不徐不疾,倒是并沒有發怒。


沈傲曬然一笑:“誰若見了殿下,又好的到哪兒去,讓開,我們要回府了。”牽住表妹的手,表妹的手有些冰冷,慨然道:“表妹,走吧。”


這個蘇爾亞王子,沈傲在從前曾聽吳筆說過,只不過他才不管什么外交事務,泥婆羅什么的關他個屁事,這南亞猴子居然這樣看表妹,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表哥近水樓臺都還沒得手呢


帶著表妹上了馬車,連驢子都不顧了,沈傲也一并進去,大喇喇地掀開車簾對吳筆道:“吳兄,后會有期。”


吳筆略顯尷尬地道:“沈兄好走。”他瞥了一眼蘇爾亞殿下一眼,卻見他灰暗的膚色上顯出青白之色,雙眉緊鎖,眼眸中閃露出沖天怒氣。。.。
mk2257 發表於 2011-6-5 18:40
第一百五十七章:宮中來人


搖搖晃晃的馬車上,淡香撲鼻,挨著周若,沈傲有一種得逞的感覺,那溫熱的小臂,因為空間施展不開,不得不和沈傲的挨著一起,此刻的周若雙睫微垂,一股女兒羞態,嬌艷無倫。


雖然表妹平日總喜歡冷著一張臉,單終究還是個女人,方才一番心境動魄,終是讓她顯出女兒姿態,原先那似笑非笑,與人始終保持距離的矜持似被一下子撕破。


上了馬車,周若漸漸鎮定了下來,猶豫了一下,才是對沈傲道:“你,不會笑話我吧,方才那個王子真是無禮極了,我心中害怕才是那樣……”


沈傲從容一笑,道:“我笑話表妹做什么,那個王子確實長得非人類了一點,莫說是你,就是表哥我見了他,心里也發虛呢”


他三言兩語就消除了周若的緊張,隨即又道:“我看那王子估計是看上表妹了,哎……看到這個王子,表哥突然感覺自己既溫文爾雅,又清新俊逸,哈哈,美如冠玉,翩翩少年,勝似擲果潘安。”


一番大言不慚的話道出來,周若差點忍不住要翻白眼,不過唇邊禁不住地泛出一絲笑意,語調卻是帶著嗔怒道:“就你會胡說。”


沈傲不以為然,繼續笑道:“表哥只是和這王子相比而已,不過這王子若是提出和親,要表妹下嫁到他的泥婆羅國去這可就不好玩了。據說大宋朝對這次合議十分看重……”


周若愣了一下,頓然色變:“不會吧?若是那樣,那該……怎么辦?”


沈傲原只是嚇嚇他,可是想起方才那王子的眼神,仿佛魂兒都被周若勾走一樣,提出和親,還真不是空穴來風。


沈傲見周若的雙肩微微顫抖,便知道周若一定是想到這個可能性了,以她的聰慧,也絕不可能將此事當作玩笑,為了不讓周若太擔憂,沈傲故意地板著臉道:“表妹放心,表哥一定不會讓你去泥婆羅和那些猴子同居的。”


接著,沈傲沉吟了片刻,看著周若的目光突然變得閃亮起來,意味深長地道:“山人倒是有一妙計,可以打消這王子的主意。”


周若知道沈傲智計百出,總能有些意想不到的點子,此時看著沈傲,便不由自主地多了幾分依賴,明明這個家伙喜歡胡說八道,可是遇到了正事,還是靠得住的。


沈傲嘻嘻哈哈地笑著道:“不如表妹生立即與表哥閃電完婚,今天夜里就入洞房,到了那個時候,生米已成熟飯,我和表妹已是恩愛夫妻,那個王子就是臉皮再厚,也無計可施了。”


周若一聽他的主意,俏臉不禁嫣紅了起來,臉上顯出一絲不自然的表情,啐了一口道:“無恥之徒”


沈傲很委屈地將身體往周若身上挪了挪,大義凜然地道:“表妹這話是說我嗎?不會吧,明明表哥為了表妹的幸福,委身下娶,將寶貴的貞C獻上,怎么表妹反倒不識好歹了。”他胡說八道了一陣,卻又突然正經起來:“方才我是故意想激怒這個王子的,他倒是表現得極為克制,這個人看來并不簡單呢”


周若微微一愣,在顛簸的馬車中,心神恍惚起來。


到了周府,便有門丁向沈傲道:“表少爺,宮里來人了,要見表少爺。”


沈傲道:“他在哪里?”


門丁回稟道:“安排在了正廳,就等表少爺過去。”


沈傲聽罷,只好先向周若告辭,心里不由地想,莫不是那楊公公又來了吧?這楊公公很會做人,和他狼狽為奸倒是很有意思。


等到了正廳,卻看到了個生臉的太監久侯多時,見到沈傲來,頓時諂媚笑起來,碎步過來朝沈傲行禮,道:“沈公子,雜家叫王含,奉楊公公之命,請公子參加后日的國宴。”


“國宴?”沈傲一時愣了,驚訝地道:“什么國宴?我只是個監生,去那種場合不太好吧,公公應該知道,我這個人一直都比較低調的。”說著,他鄭重地面東拱拱手:“況且官家發了旨意,教我閉門思過,要謹慎甚微,這國宴這樣的場合,還是免了吧。而且大家都知道,我這個人很內向,見了生人就臉紅。請公公回去轉告楊公公,就說沈傲謝謝他的美意,無奈學生臉皮淺薄,見不得那種大場面。”


王含無語,他才說了一句話,沈傲就連還珠似的放出炮嘴來,就這樣還內向?還臉紅?


王含笑著道:“沈公子,楊公公也只是傳話罷了,讓你參加國宴,其實是官家的意思,沈公子就是再如何抽不開身,如何也需走一趟的。”


沈傲聽罷,頓然滿臉敬仰之色,道:“噢,原來是官家要學生赴宴的,你為什么不早說,官家日理萬機,殫精竭力,操勞國事,竟還能在百忙中抽出時間來過問學生,學生感激涕零,喜不自禁,仿佛滔天碧海中望到海岸,孤煙大漠中遭遇綠洲,又如甘泉入口滋潤心田,夜黑風高眺望星辰。不過,學生倒是想問問,大皇子舉辦鑒寶大會,為何大會的獎勵遲遲未到,公公莫怪,我絕沒有誹謗大皇子的意思,大皇子品行高尚,德配天地,孚尹明達,實乃我等楷模,可是是人都有忘事的時候,公公回去,能否向官家說一說,請官家過問一下,小小獎勵,對于官家和大皇子自然算不得什么,所謂九牛一毛,不足掛齒,可是對學生,卻是很重要的。”


王含汗顏,這七拐八彎的,先從官家,之后說到大皇子,最后又說到鑒寶大會,這個沈公子一張嘴還真是厲害。


王含雖然如此想,卻是諂笑道:“是,是,奴才一定回稟楊公公,至于這國宴之事嘛……”


“去,當然要去,官家開了口,學生敢不去嗎?”沈傲慎重其事地樣子,然后繼續道:“有勞公公這么遠來知會,公公先喝一口茶,我還要和你說說鑒寶大會的事,這件事說來話長,學生至今回想那大皇子的風采仍是揮之不去,那一日……”


王含哪里還敢喝他的茶,這小子是在給人挖坑呢,向大皇子要獎勵,還要雜家去說,雜家在宮里連個屁都不是,敢向誰說去,連忙道:“雜家還有公務,下次再聆聽沈公子教誨,告辭,告辭,沈公子不必送,不必送了,來日方長嘛。”


沈傲還是將他送出了門外,在往回走的路上,心里卻是在奇怪,國宴?哪門子的國宴?為什么叫本公子參加?居然還是皇帝老兒親自開口的?莫不是鴻門宴吧?


隨即,沈傲卻是曬然一笑,鴻門宴未必,皇帝真要整他,還需要擺個鴻門宴嗎?捏捏手指頭就夠了。


接下來的這兩日,沈傲心無旁騖,繼續研習經義;經義的技巧,還是在于練,不斷地做題,而后不斷地修正,現在恰好是放假,可以多和陳濟學習,光陰似箭,沈傲的時間耽擱不起。


在這個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年代,靠小聰明永遠只是點綴,若是想改變自己的命運,仍然只有科舉一途。


陳濟這一次出的題是《女與回也孰愈》,這句話摘自論語,原話是:子謂子貢曰:“女與回也孰愈?”對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與女弗如也”


意思是孔子對子貢說:“你和顏回比,誰好些?”子貢說:“我怎能和他比他能聞一知十,我只能聞一知二。”孔子說:“是不如,我和你都不如顏回啊”


一句很簡單的話,卻要圍繞這句話作出一副文章,說出一番大道理出來,還要講究格式,填充辭藻,其難度可想而知。這一道題目,比之沈傲中試所作的經義顯然要難了幾分,中試時的題目尚且還有主旨,可是這個試題,卻是模棱兩可,讓人抓不住關鍵點。


沈傲對著題想了幾個時辰,才咬著筆桿子尋到了個開題,下筆寫的是:以孰愈問賢者,欲其自省也。夫子貢與顏淵,果孰俞耶,夫子豈不知之?乃以問之子貢,非欲其自省乎?


沈傲從題中抓住的重點是“孰愈”、“自省”兩個關鍵點。前者是題中的實詞,后者是朱注中的意思,即“觀其自知之如何”?“孰愈”是比較子貢與顏淵,“自省”是啟發子貢的認識,為什么要啟發他等。


有了這個破題,便可以從這里展開議論,也就是說,承題時抓住如何學習,如何啟發就可以了。


這個破題雖然俗套,卻也不會失分,算是中規中距,至于后面的承題、起講、領題、出題、過接、收結就相較而言簡單多了,有了開頭,之后的文章只需按著這個主旨不斷的填充即可。


等這篇經義寫完,沈傲發現,天竟是亮了,一篇經義,竟是琢磨了一個通宵,在渾然忘我的情況之下,沈傲既是疲倦,又顯得有些興奮。每一點的進步都讓他有一種充實感,而這篇經義幾乎發揮了他最好的水平,相較于這種難題來說,若是換作一個月前,他只有兩眼一抹黑的份,可是有了陳濟的指點,不但思路開闊,而且做起文章來逐漸有了自己的風格,所謂熟能生巧,再加上陳濟這個名師,這樣的進步只能用神速來形容。


沈傲吹干了墨跡,卻一點也不覺得困頓,興沖沖地將文章折起,便直往陳濟的住處了。


如今他與陳濟熟識,那蕓奴也和他熟了,不再板著個臉,更不再攔他,見了沈傲只是頜首一笑,便安靜地去做雜活了。


陳濟顯是剛剛醒來,見沈傲匆匆前來拜訪,頓時打起精神,那臉色中雖仍帶有那倨傲之色,卻也溫和多了,伸手道:“莫非那文章已經作出來了?”


沈傲連忙道:“做出來了,老師請看。”


沈傲說罷,拿出那文章,攤在陳濟身前,陳濟頜首點頭,目露欣賞之色,沈傲這個學生很不錯,肯用功,資質也是極好的,這個難題,還是陳濟花費了不少時日苦思出來的,沈傲能一夜將文章作出,已是相當了不起了。


垂頭去看沈傲的答卷,陳濟咦了一聲,道:“你能以熟愈、自省破題,倒也中規中距,若是老夫,則寧愿選擇以一知二,以一知十開題。”


沈傲眼眸一亮,以一知二,以一知十,他不是沒有想過,可是破題太難,最后選擇了放棄,莫非陳老師又有什么新奇的思維,便道:“只是這樣開題,承題時只怕不容易。”


陳濟搖頭:“子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重在這個知字,何以有人能以一知十,而有人卻只能以一知二,承題若以這里展開,豈不是更能讓人眼前一亮?又可免入俗套。”


經由陳濟一提醒,沈傲頓時明白了,喜道:“老師這樣一說,學生倒是豁然開朗了,有了這個知字,反而破題更容易了,哎,學生想了一夜,竟是沒有想到。”


陳濟正色道:“你日夜做題,雖然進步很大,可是讀書卻不能死讀,需用心去體會,如此,思維才不致凝固,好好體會吧。”


沈傲點頭,陳濟繼續去看文章,隨后又指出幾個不足,訓斥道:“這篇文章本是不錯,可是在科舉之中,卻最多只能列入三等,尤其是承題的幾處錯漏,致使過接時過于生硬,哎,拿回去,重新寫過吧。”


沈傲無語,心里有些失望,只好訕訕地收起自己答卷,道:“那過幾日學生再來交題。明日國宴在即,學生要去赴宴,只怕不能再來了。”


陳濟聽罷,凝眉道:“國宴?你只是一個學生,不用心苦讀,去參加國宴做什么?”


沈傲苦笑道:“這是官家的意思,學生也是無可奈何。”


陳濟突然唏噓起來,似是想起了一些往事,隨即微微地搖了搖頭,苦笑道:“伴君如虎,但愿你能記住這個道理,回去吧。”
mk2257 發表於 2011-6-5 18:41
第一百五十八章:國宴


一大清早,又見天空中雪花飛揚,那雪花兒起先還只是零零落落,小小的,又輕又柔,仿佛那白鶴輕輕抖動展翅,一片片絨毛飄飄悠悠地落至屋瓦、長街。接著小雪花慢慢變大,變厚了,變得密密麻麻。


雪越下越大了,一團團,一簇簇,仿佛無數扯碎了的棉絮從天空翻滾而下;整個汴京,頓時被這雪白包裹,晶瑩剔透,美不勝收。待到雪停,金色的陽光普照在雪地上,映出一道道七彩的光芒。路旁的樹上掛滿了透明的“銀條兒”。


沈傲所坐的馬車在雪地中轉動著轱轆,留下兩道深可見底的車痕,望著窗外的雪景,沈傲的眼眸惺忪,顯然是睡意未過。


國宴是在宮中舉行,馬車停到開儀門,沈傲踩雪下車,向禁衛報了姓名,又送上請柬,禁衛搜查了沈傲一番,這才請他入內,過了開儀門,眼前豁然開朗,遠遠望去,那一座座深紅的宮殿像嵌在雪地上一樣;坐落在花團叢影中的閣樓宮院,露出一個個琉璃瓦頂,恰似一座金色的島嶼。


由內侍引著,轉眼便到了華清宮,華清宮那華麗的樓閣被華清池池水環繞,浮萍滿地,碧綠而明凈;那飛檐上的兩條龍,金鱗金甲,活靈活現,似欲騰空飛去。


此時,宴會還未開始,可是赴宴之人卻已不少了,來客大多是一些禮部官員,還有諸殿學士,以及一些設計外事的官員,據說連吐蕃國的使者也受了邀請,除此之外,還有諸位皇子,和不少親王、郡王。


沈傲入殿,殿中的百張桌案分列旁側,遙遙相對,正中則是鋪了紅毯的過道,香爐生煙,溫暖極了。


落座的賓客不少,沈傲由內侍引著,尋了一個案子跪地坐下,在他身側的,則是一個如沐春風的中年官員。


時候還早,非但是官家和皇子,就連各國的使節都未赴會,沈傲與鄰座的官員寒暄起來,才得知此人是述古殿直學士邊讓,述古殿直學士是樞密直學士,直到今年才改了官職名,與文明殿學士并掌待從,備顧問應對,地位次于翰林學士。


這個官兒不小,至少算是省部級的高級干部了,沈傲也報上了自己的姓名;邊讓聽罷,隨即顯出一絲訝然,而后卻是冷笑道:“你便是沈傲?哼,放蕩不羈,恃才傲物,不過如此。”


靠,什么玩意,沈傲白了他一眼,頓時頗覺得尷尬,這人太不文明了,居然還是學士。


恰在這個時候,對面一個桌案卻有人朝沈傲招手:“原來是沈公子,來,來,到這里來坐。”


沈傲換了個位置坐下,與這臉上帶笑的人互報了姓名,這人眼眸中掩飾不住欣賞之色,笑著道:“聞名已久,今日一見,沈公子果然與人不同。老夫常洛,乃是觀文殿學士。”


沈傲心里頗覺得奇怪,這反差太大了,笑呵呵的說了一聲久仰。


常洛便道:“老夫也曾是國子監出身,呵呵,倚老賣老的說,還算是你的師長呢,那邊讓邊大人,你也不必理會他。”低聲道:“此人脾氣古怪,七年前,曾任太學博士。”


沈傲明白了,原來又是國子監和太學之爭,不,更確切的說,國子監和太學只是朝廷之內兩黨之爭的延續,曬然一笑,便與常洛閑扯起來。


過不多時,便有不少外使進殿,常洛給沈傲指點道:“那人乃是大理國使節,那位想必沈公子也認識,是禮部侍郎朱大人,哎,也不知泥婆羅國王子什么時候到,按常理,也該來了。”


沈傲心念一動,不由地道:“泥婆羅王子也會來?”


常洛捋須笑道:“這一次國宴,本就是為宴請泥婆羅王子而備的,我等皆是作陪,沈公子難道不知道?”


沈傲還真是不知道,卻是笑得很燦爛,道:“學生哪里會不知,只是隨口一問罷了。”


雖是如此說,卻是在心里暗暗罵著,赴宴就赴宴,通知的時候也不說個清楚,那個泥婆羅王子,老子見了他就生氣,早知就不來了。


轉眼工夫,賓客便來了個七七八八,就是那穿著三角形大翻領白色大袍的吐蕃使節也來了,那使節左右張望,似在尋覓泥婆羅王子的蹤跡,半響后,臉上露出失望之色,臉色陰郁地帶著從人尋了個位置坐下。


不多久,鼓聲傳出,連接三通鼓畢,便有內侍高聲唱喏道:“皇上駕到,諸卿免禮。”


人還沒到,還要先通知一聲,通知之前,禮還沒有行,就說免禮;沈傲覺得這大宋朝的規矩有那么一點點的怪異。


過不多時,有一支隊伍迤邐自后殿進來,當先一人氣度如虹,頭戴通天冠,穿著大紅冕服,在皇子和內侍的擁蔟下步于上首御案之后。


沈傲朝那皇帝去看,御案前的輕紗帷幔之后,那通天冠前垂著數串珠簾,皇帝的氣息帶著一種莊肅,卻又看不清面貌,令人不由地生出一股神秘感。


裝神弄鬼沈傲心里腹誹一番。


不過,殿中的氣氛頗有些怪異,皇帝來了,方才那喜氣洋洋的氣氛卻一下子戛然而止,沈傲起先還以為是皇帝駕臨,大臣們生出畏懼之心;可是很快,他才知道錯了,不止是畏懼這么簡單,而是一種尷尬,一種上至皇子,下至朝臣的普遍尷尬之感。


沈傲發現,皇帝已經來了,可是泥婆羅王子卻仍沒有來,這……


見過狂的,沒有見過這么狂的,沈傲不知道此時皇帝的心情如此復雜,想必龍顏大怒只怕是少不得了。


偏偏那通天冠的珠簾之后的臉色卻是不可捉摸,看不出喜怒。


一旁的常洛低聲道:“這個王子,實在太大膽了,陛下設宴,鑾駕都已到了,竟還不見他來,哎,為何事先無人去催促。”


沈傲想了想,低聲道:“大人,這種事若是催促就不好了,咱們繼續等吧。”


常洛頜首點頭,忍不住又道:“此人狂傲之極,若是陛下震怒,看他又能笑到幾時,哼,夜郎之國竟不知有漢,真是萬死。”


沈傲冷笑一聲,道:“大人只怕要料差了,那王子姍姍未來,絕不是因為什么事耽擱,而是故意的。”


常洛頓時也捕捉到了些什么,臉色微微有些不好,道:“你是說這王子本就是要給陛下難堪?他就不怕陛下降罪嗎?”


沈傲輕輕地搖了搖頭,道:“這個王子不簡單呢又豈能猜不出陛下絕對會忍氣吞聲,他在汴京城中的所作所為,哪一樣不在觸犯陛下的底線,按理泥婆羅是來修好稱臣的,可是大人見過這樣稱臣的使節嗎?”


常洛愣了一下,接著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便不再言語了。


殿中落針可聞,只有偶爾的咳嗽聲,那御案之后的皇帝卻是屹然不動的跪坐于地,卻也是靜謐極了,仿佛眼前的事都與他并不相干。


只是越是如此,殿中的壓抑之氣卻是更重,所有人都垂下頭,屏住呼吸。


唯有沈傲,卻是左右張望,不以為意。


過了許久,鼓聲又起,卻是申時到了,前來赴宴之人都是留著肚子來的,現在已到了下午…,卻還沒有開飯的跡象,在座之人一個個難受極了,饑腸轆轆的繼續煎熬。不少人在心中將那泥婆羅王子罵了個祖宗十八代。


就是沈傲,此刻也差點要忍不住了,豈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啊,皇帝忍得住,他沈傲也忍不住,耽誤了本公子的飯點,會導致胃部不適,胃部不適,容易引起慢性胃炎,尤其是本公子還處在第二次發育的節骨眼上,這個泥婆羅王子,實在太混賬了。


殿中卻是繼續沉寂,仿佛所有人都與即將到來的宴會無關,一些老臣,甚至干脆將跪坐改為盤膝,眼觀鼻鼻觀心入定去了。


足足一個時辰,官家沒有說話,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一如既往的沉默著,誰也看不清那珠簾之后的表情。


恰在這個時候,終于有內侍碎步進殿,聲音中帶著驚喜地道:“泥婆羅王子殿下到。”


腳步驟近,只見泥婆羅王子帶著兩個隨人慨然入殿,那黝黑的臉龐上卻是掛著一副從容自若的笑容;進殿之后,朝御案之后的皇帝行了個禮,道:“小王久居南方,從未見過雪景,今日汴京下雪,令小王大開眼界。誰知卻流連忘返,耽誤了陛下的酒宴,實在該死。”


這一番話半生半硬,他的漢話倒也不錯,不過用一種古怪的口音說出來,聽在耳中卻很是不爽。


不過沒有人去糾結他的口音,更多的人聽到這番話之后卻是臉色驟變,只為了欣賞雪景,便敢放官家鴿子,這不是在請罪,反而像是在挑釁了。


好大的膽子,大宋皇帝親自設宴,他竟敢等閑視之,這樣的人,不但膽子夠大,其心機只怕也夠深,沈傲此刻對這黑不溜秋的王子,倒是心里生出些許佩服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6-5 18:42
第一百五十九章:書生斗蠻夷


御案之后的趙佶,那冕珠之后的臉卻只是顯出似笑非笑之色,一雙眼眸透過冕珠射向泥婆羅王子,最后目光一轉,又落在殿中的一處角落。


角落里,沈傲撐著腦袋,對殿中的情形充耳不聞,對眼前的事務莫不關心,有一種說不出的恬然氣質。


趙佶微微一笑,卻沒有動怒,從容不迫地道:“汴京的雪景確實不多見,貴國生僻,更該好好看看大宋的江山美景,才能不虛此行。”


這話的言外之意似是在說泥婆羅是邊陲小國,沒見過世面是常理,趙佶并不怪罪。


以趙佶的性子,再加上泥婆羅國對于國策的重要,這種綿里藏針的話自是不會出口的,來者是客,豈可怠慢之?不過這泥婆羅國王子輕慢在先,反唇相譏一句已是很客氣了。


王子似是不以為然,笑得更是詭異,連忙道:“陛下說得沒錯,大宋的江山美景目不暇接,小王置身其境,見大宋富饒至此,心中感佩不已。”他頓了一下,又繼續道:“泥婆羅既小又窮,若能沾染大宋恩澤雨露,則泥婆羅國上下都感念陛下恩德,愿世世代代臣服天朝,永不違誓。”


靠,太無恥了,見過不要臉的,卻沒有見過這么不要臉的,這大殿上無數輕蔑的目光落在那王子身上,尤其是沈傲,一下子被王子的王八之氣吸引,為他的風采所懾服。


王子的話就好像是沈傲跑到皇帝那里去說,皇帝老子啊,你家真是太富了,陛下能不能每年送點金銀珠寶、糧食古玩什么的給學生,權當濟貧,只要皇上送了,學生就世世代代認你做老大,好不好?


這種話,就算是沈傲這么臉皮厚的,也絕是說不出口的,要錢不要臉,至于嗎?


只是這王子卻不以為然,似還有幾分自得之意,顯然對自己的漢話十分滿意,得意非凡。


趙佶為不可聞的冷哼一聲,張口欲言,不料那王子呵呵一笑,繼續道:“陛下宴請小王,小王感激不盡,在小王的家鄉,有一樣瓜果,卻是南疆獨有,因而特意帶來,請陛下和諸位大人品嘗。”


對方既是送了禮物,趙佶倒是不再計較王子方才的囂張了,微笑道:“噢?朕最愛珍奇之物,愛卿獻來看看。”


那王子身后一個漆黑的壯漢便引著幾個內侍出去,過不多時,又領著一連串的內侍端著覆蓋著紅綢的托盤小心翼翼進來,先是有人送上御案,隨即便在每個桌案上放置一個。


掀開紅綢,眾人一看,竟是個三四個拳頭大小的大圓果子,顯橙黃色,竟還真是一件稀奇之物,從所未見。


趙佶好奇地將那圓果撿起,認真地打量了片刻,道:“只是不知這是什么瓜果?”


泥婆羅國的蘇爾亞王子道:“敝國稱它為石果,其汁肉最為鮮美,請陛下和諸位大人品嘗。”


趙佶點點頭:“石果,這名字倒是古怪。”


只不過很快,他的臉色頓然變了。


說了這么多,這個王子卻一直沒有說這石果該如何個吃法,看他的模樣,只怕也不會說。這石果的外殼確實比石頭更加堅硬,說是置于口中,只怕連牙齒都要咬斷不可。


原來這蘇爾亞王子是不安好心啊,誠心要皇帝當他的面出丑了。


趙佶眼眸中閃過一絲厲色,卻不得不保持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手捋著長須,默不做聲。


殿下的群臣也猜透了王子的意圖,心中又怒又急,官家若是被這王子羞辱,必然龍顏大怒。君憂臣辱,眼下當務之急,是必須尋出品嘗這石果的辦法出來,只要有人先吃了,官家便可有樣學樣,消弭這場尷尬。


于是有的大臣不顧體面去用牙咬的,有雙手將石果放置在手中用力掰動的,還有內侍拿來了小匕首,往那石果身上切割的,手段各異,可是無論使用什么方法,不管是牙咬,是掰動,還是切割,那石果卻巍然不動。


反倒是賓客們滑稽狼狽的模樣,引得蘇爾亞王子身后的兩個從人哈哈大笑起來,笑聲肆無忌憚中隱含著不屑。


趙佶臉色鐵青下來,身側的楊戩低聲道:“官家……是否叫奴才下去問一問泥婆羅王子,這石果的食用方法。”


趙佶卻是巍然不動,眼眸落在那石果上,一個小小的石國,卻令整個朝廷顏面大失,這要是傳出去,天子的威嚴何在?朝廷的威嚴何在?


他的眼眸變得不可捉摸起來,強壓住心頭的火氣,低聲對楊戩道:“不許問,朕就不信我堂堂天朝上國,竟連小小石果都對付不了。”


楊戩默然,退至一邊。他對官家太了解了,官家的脾氣若是犟起來,十頭牛都拉不住,這一次官家動了真怒,非要和王子爭個高低不可。


官家和王子的奏對,雖然一直在和諧中進行,可是在暗地里,卻隱含著不知多少鉤心斗角。


下頭的群臣,紛紛使出渾身解數,竟仍不得其法。


蘇爾亞王子站在殿中,從容佇立,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容,好整以暇地看著這場他自導自演的好戲,一雙眸子漆黑如墨,閃動著輕蔑之色。


只是誰也沒有聽到蘇爾亞王子心底那帶著嘲弄諷刺的話:“天朝上國又如何?本王子略施小計,便教他們狼狽不堪,哈哈,天朝上國,也不過如此。”


殿外飄蕩著鵝毛大雪,殿中香爐冉冉,許多人的額頭上已滲出冷汗,面對這堅硬如石的石果,竟是沒有毫無辦法。


這個時候,只見一個人大笑起來:“椰子豈是這樣吃的?只有蠻夷才只抱著一顆椰子張嘴便吃,來人…去幫我尋根葦桿和一些冰塊來。”


趙佶被這聲音驚動,抬眸一看,透過冕珠卻也將說話之人看了個清晰,趙佶隨即大喜,這個在殿中大呼小叫的人不是沈傲是誰?


只見沈傲哈欠連連,很是慵懶地冷笑道:“還不快去。”


話音剛落,終于有內侍回過神來,片刻功夫,便立即飛也似的去了。


沈傲趴在案上,心里卻是在笑,這個王子真好笑,居然拿個椰子來糊弄人,還說什么石果。不過這滿殿的大臣也實在有點不爭氣,這椰子在海南島也有,沒錯,現在應該叫瓊州府,明明那里是出產椰子的,偏偏滿殿的大臣竟連這椰子都未曾見過。


只是隨即一想,便明白了,在座的都是京官,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而瓊州又是邊陲孤島,說得不好聽點,只有犯了事的官員貶謫或流放才送到那里去的,讓他們知道什么叫椰子,得先犯點事才行。


沈傲微微一笑,眼見那蘇爾亞王子冷眼望向自己,便氣不打一處來,看什么看,沒見過中土帥哥?冷笑一聲道:“哎,這明明是瓊州的椰果,怎么到了泥婆羅卻取了個石果這樣沒有品味的名字。名字粗俗倒也罷了,王子殿下既然進獻椰果給陛下食用,卻又為何不備餐具?莫非貴國食用椰果時只是用手嗎?啊呀,罪過,罪過,學生有句話如鯁在喉,不得不說,一說,卻又難免要得罪國際友人,若是不說,卻又難免不顯真誠。好吧,既然諸位大人如此抬愛,紛紛給予學生鼓勵的目光,那么學生就放膽一言了。泥婆羅國這樣食用椰果的方法,實在是野蠻之極,哎,野蠻也沒什么不好,昔有匈奴人茹毛飲血,今有泥婆羅國王子教唆人手吃椰果,噢,對了,不知泥婆羅國在哪里?學生好歹也算是天文地理無一不知的飽學人士,聽說過于闐國、回鶻國、黑汗諸部,卻從未聽說泥婆羅這三個字,真是奇哉,怪哉。”


這一番話道出來,真是讓人痛快極了,沈傲一口氣說出來殿中之人想說卻不敢說的話,雖然放肆,卻深得人心。


先是將泥婆羅將突厥類比,突厥是什么?但凡對漢史有些許了解的,都知道突厥是蠻夷,是禽獸之國,是未開化且被漢軍追打千里的野蠻人。言外之意,不就是說泥婆羅國與突厥一樣是化外之民,狄夷之國嗎?


再后來沈傲更是說出不少小國出來,卻獨獨未聽說過泥婆羅,這意思很明顯,不啻是對泥婆羅的輕蔑。


偏偏沈傲雖然滿口惡毒之詞,卻是裝作一副很真摯的樣子,看不出任何故意輕視之心,仿佛他現在正在和人進行學術討論,至于侮辱什么的,哇,這是什么話,簡直就是赤露o裸的污蔑,是誹謗沈大才子的人品。


帷幔之后的趙佶,頓時忍俊不禁,這個沈傲,既詼諧有趣,又替他解了圍,更是一句話將趙佶方才的陰郁之氣一掃而空,痛快,痛快;他撫著御案,努力憋住,使自己千萬莫要笑出來。


蘇爾亞王子眼中冒火,勉強壓住怒意,作出一副曬然的樣子,道:“公子如此說,想必也是見多識廣之人了,那么不妨請公子食用吧。”


沈傲笑道:“當然要吃,不過大宋有大宋的吃法,比不得蠻夷,吃椰果,也是有講究的。”


恰在這個時候,內侍尋來了一盆冰塊和一根葦桿,小心翼翼地捧至沈傲案前。。.。
mk2257 發表於 2011-6-5 18:43
第一百六十章:王子很風騷


沈傲將椰果放入銅盆,卻是不疾不徐地道:“椰果的肉汁,若是冰鎮是最可口的,只可惜天公不美,此刻天寒地凍的,只需冰鎮一刻,便可食用了。”


他風淡云清的在眾目睽睽之下稍等片刻,隨即從銅盆中取出椰果,手指在椰果上摸索片刻,微微一笑,輕輕一按,椰果便陡然露出一個洞來,將葦桿探入洞中,輕輕一吸,那椰果中的汁水入口帶來一股濃濃的清涼和椰子清香。


眾人看得呆了,怪哉,真怪哉,這椰果明明刀槍不入,眾人使了許多辦法都不能將它打開,為何沈傲輕輕一按,反而輕易將它打開了?


在座的大臣中,之前有表現出一副風淡云清的模樣高坐的,也有眼見官家受辱,有辱斯文狼狽不堪的。此時見狀,紛紛有樣學樣,手指在椰果上撫摸,細細觸摸之下,果然發現有幾個薄弱處,于是用拇指重重一按,那椰果便破出一個洞來。


內侍們紛紛送上葦桿,殿中之人將葦桿探入,輕輕吸吮,說不出的高雅、自然。


趙佶大喜,嘗了口椰汁,笑著對蘇爾亞王子道:“愛卿,這石果……不,椰果果然別有一番風味,請愛卿入座吧。”


蘇爾亞王子微微一笑,眼眸落在沈傲不遠處的一個酒案上,施施然過去盤膝坐下,他的兩個扈從則乖乖地分列在他的身后,兩對眼眸落在沈傲身上,閃露出憎恨之色。


沈傲才懶得管他們,他只是個國子監監生,什么外交和他沒關系,別人不敢得罪這王子,沈傲怕什么,皇帝老兒總不能說自己有辱國體吧,只要皇帝不降罪,至于什么狗屁王子,他不屑于故。


這種大山深處的王子多的去了,別人稀罕,沈傲卻知道,這個時代的南疆,小國林立,王子比狗還多,誰怕誰來著?


喝了幾口椰汁,沈傲皺眉,便不再吃了,大冬天的,這群混賬請人吃椰汁,這個主意也太有創意了。


酒宴正式開始,樂聲驟然響起,方才的尷尬似乎一下子轉變了其樂融融的景象,就是那蘇爾亞王子,亦是笑吟吟的,舉杯先是恭祝皇帝千秋,其后,斟滿了一杯酒,走至沈傲的案前,深望沈傲一眼,便笑臉迎人地道:“沈兄,你我似有一面之緣,是嗎?”


沈傲呵呵一笑,道:“若是我猜得沒有錯,學生好像確實是在一家絲綢店見過殿下。”


蘇爾亞王子熱絡地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小王覺得沈兄似曾相識,來,小王先干為敬。”


說罷,蘇爾亞王子果真將杯中之酒一口喝干,一雙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看著沈傲。


沈傲曬然一笑,也是舉杯喝盡。


蘇爾亞王子又道:“沈兄的智慧令小王佩服,酒量也是極好,哈哈,比之泥婆羅的勇士們不遑多讓,小王對沈兄,實在佩服,佩服。”他如沐春風地顯得很真摯,若是外人看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二人是忘年好友,今日在這里重聚呢


蘇爾亞王子身后的一人突然抱著手上前,嘴邊帶著幾分冷笑,嘰里咕嚕地對蘇爾亞王子說了幾句番邦話。


沈傲望著跟蘇爾亞王子說悄悄話的這人,見此人身材干瘦,也是面色黝黑,那雙翻起的嘴唇,對著沈傲卻是一副不屑之色,微微一笑道:“王子殿下,不知你這侍從說的是什么?”


蘇爾亞王子顯得一副很尷尬的樣子道:“我這侍從只是胡說八道,沈兄不要見怪。”


今日蘇爾亞王子是酒宴中的主角,自然引起不少人的關注,見他在沈傲這邊駐留,因此不少人也留心起來。


沈傲從容不迫地繼續道:“學生最喜歡聽人胡說八道了,王子殿下何不為學生翻譯一二。”


話音剛落,蘇爾亞的扈從又是一陣嘰里呱啦,仿佛在與人爭吵一般。


蘇爾亞王子顯得很為難地看著沈傲道:“沈兄,我的這個仆人名叫克哈,他方才說,宋人織布還是尚可的,不過若說到喝酒,卻及不上泥婆羅的漢子了。沈兄莫怪,他是無心之言,只是性子魯直了一些。”


莫怪?這擺明是來挑釁的


十有八九還是這個王子授意,虧得這蘇爾亞王子還作出一副和事老的樣子,須知這樣的虛情假意,任人都能看明白。


這種事只是心照不宣,至少雙方在面子上仍然還是維持著友誼的。


沈傲曬然一笑,道:“咦?泥婆羅人也愛喝酒嗎?好極,好極只是論及喝酒,宋人別說是泥婆羅人,就是什么突厥人,什么匈奴人,什么烏丸人都是比不過的。”


這番話出來,殿中頓時傳出竊笑,沈傲這家伙真是太壞了,拐彎抹角地總是將泥婆羅人和突厥、匈奴這些公認的蠻夷聯系在一起,那泥婆羅王子幾次要出拳,可是奮力一擊下去,卻仿佛是錘在了棉花上,發不得力,收不回來。


只是仍有不少大臣危襟正坐,頓覺有些不妥,堂堂天朝講的是一個禮字,蘇爾亞王子遠來是客,身為上國,自該以禮待之,賓客無禮,主人就該爭鋒相對嗎?如此一來,大宋與禽獸又有何異?沈傲這個人,耍的只是小聰明,兩國邦交靠的卻是大智慧,這豈是一個監生能參透的?


至于趙佶,此刻的心情自是復雜極了,沈傲與王子爭鋒相對,令他看得痛快,從本心上感到一種愉悅,可是在理智上,他卻明白,這樣做并不符合禮儀,就算泥婆羅人失禮在先,大宋又豈能與他為伍。


沉默片刻,趙佶卻又釋然了,沈傲的身份是什么?不過是個讀書人而已,又不是官員,更代表不了朝廷,一個大宋子民與泥婆羅國使節說些不該說的話,亦無不可,又沒有代表朝廷的態度,和他一點干系都沒有;這沈傲要胡鬧,就任他鬧去吧。


打定主意,冕珠之后的臉上,卻是顯出些許冷峻不禁。


沈傲方才那一番話,自是令泥婆羅王子臉色一窘,好在他的臉黑,不細看也看不出失態,深望沈傲一眼,卻覺得眼前這人像個刺猬,油鹽不進,一時也拿他沒有辦法,而且這人口無遮攔,指東說西,誰知道下一刻他又說出什么來。


這蘇爾亞王子之所以屢屢在汴京占據上風,皆是因為與他相處的官員唯唯諾諾,生怕因為言語上觸怒了兩國的邦交,因而蘇爾亞進一步,他們便退一寸,蘇爾亞進一尺,他們退一丈,如今遇到了沈傲這個專靠耍嘴皮子的家伙,蘇爾亞也理智地暫時不繼續跟沈傲糾纏了,想著便回到座位上去,再不和沈傲說話了。


酒酣耳熱之際,宴會逐而推向高潮,教坊司的官ji也紛紛入殿,曼舞輕歌,熱鬧極了;尤其是一名官ji,唱得竟是沈傲上次教蓁蓁的那首明曲,眾人一時拋開爭斗,專注的去欣賞這美妙動聽的歌喉。


帶著幾分醉意,氣氛也逐漸融洽,待那官ji們退避,吐蕃使節端著一杯酒,在眾人注目下,徐徐走到蘇爾亞王子的桌前,用夾生的漢話道:“王子殿下,達拉吉仰慕已久,今日我代表吐蕃諸部的首領,敬你一杯,愿吐蕃與泥婆羅世代友好,共御強敵。”


泥婆羅就在三十年前,還是吐蕃的藩國,被吐蕃索以各種財物,卑躬屈膝。可是現如今,隨著時勢逆轉,吐蕃遭受西夏屢屢侵犯,丟失了大片肥沃土地,諸部之間的矛盾也隨之爆發,相互征戰,榮光不再。現如今在大宋的支持下,諸部終于達成了和解,聯合抵御西夏的進攻,無奈何國勢一落千丈,不得不向這原先的藩國拋出橄欖枝了。


蘇爾亞王子微笑著,卻并不端起酒來,一雙漆黑的眸子閃過一絲狡黠的光澤。


那吐蕃使節頓然尷尬極了,手中舉起的酒杯不知是該落下還是繼續舉起。


蘇爾亞王子的目光最后卻是落在那御案之后,那雙眼眸炯炯有神,似是要一眼看穿冕珠之后的趙佶;接著徐徐道:“大宋皇帝陛下,請問,這杯酒,小王是該喝還是不該喝呢?”


蘇爾亞王子的語速極慢,一字一句地不斷加重口氣,臉上的笑容若隱若現,悠悠然的仿佛閑云野鶴一般有一股晉人的瀟灑。


殿中頓時噤聲,落針可聞,許多人的心都緊張起來,朝向御案之后的趙佶望去。


蘇爾亞王子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喝下這杯酒,就意味著宋尼兩國定下了盟約,泥國向大宋稱臣,自然而然的與吐蕃諸部成了兄弟之邦。但是有一個前提,大宋必須答應泥婆羅國遞交的國書,否則稱臣盟誓的事還得拖下去;既然和議還未達成,這杯酒,自然還是不喝的好。


表面上雖然只是一杯酒,可是暗地里,卻是一種威脅,蘇爾亞硬生生地將這皮球,踢到了趙佶的腳下;若是趙佶點了這個頭,那么就意味著大宋承認泥婆羅國書中的條件;可若是不點這個頭,吐蕃國的使節就算要怪,就去怪大宋吧,這是大宋皇帝不許小王喝的。


趙佶才放下些許的心,此時見蘇爾亞又借機生事,面色已經鐵青,若不是顧及著吐蕃、大理等國的使節在場,只怕早已拂袖而去,低聲冷哼一聲,卻是風淡云清地道:“酒在愛卿的手中,該不該喝,自該是愛卿自己掂量。”這句話語氣沉重,又將皮球給踢了回去。。.。
mk2257 發表於 2011-6-5 18:44
第一百六十一章:國際友人友邦人士


泥婆羅的國書,實在苛刻得難以接受,趙佶絕不會在此事上松口的。


此時,趙佶的臉色凜然,心里不由地想:“這泥婆羅王子鬧也鬧了,如此跋扈,是欺我大宋無人嗎?”


自參加這次宴會,蘇爾亞王子屢屢生事,已達到了趙佶容忍的底線。


趙佶的話音剛落,蘇爾亞王子微微一笑,似是混不在意的樣子,道:“既如此,這杯酒,還是不喝罷。”


吐蕃使節勃然大怒,冷哼一聲,旋身而去。


酒宴到了這個份上,尷尬是自然的,雖有歌舞相伴,可是在座之人似也感覺到了官家的不滿,更是對蘇爾亞王子心生憎惡,因而整個大殿復又安靜下來。


蘇爾亞王子倒是顯得并不在意,頻頻自斟自飲,一雙眼眸全神貫注地落在妙曼舞姿的官ji身上,到了渾然忘我的地步。


恰在這個時候,蘇爾亞王子清朗一笑,道:“宋人喜歌舞,而我泥婆羅重勇士,看了這舞蹈,我倒是想起貴國前朝的一句詩詞來。”


眾人面面相覷,又不知這蘇爾亞王子到底故弄什么玄虛了,不過大家都沒再指望狗嘴能長出象牙。


只聽蘇爾亞王子吟道:“麗宇芳林對高閣,新裝艷質本傾城;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菊花;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


這首詩念出,已是群情激奮,若只是拿椰果來戲弄倒也罷了,可是在皇帝面前念出這句詩,便是大逆不道之舉了。


這首詩的作者人所皆知,乃是大名鼎鼎的陳后主,詩名:玉樹菊花花,“菊花花”本是一種花的名,這種花生長在江南,因多是在庭院中栽培,故稱“菊花花”。菊花花花朵有紅白兩色,其中開白花的,盛開之時使樹冠如玉一樣美麗,故又有“玉樹菊花花”之稱。


《玉樹菊花花》以花為曲名,本來是樂府民歌中一種情歌的曲子。陳國后主陳叔寶卻為它填上了新詞,詩的開頭概括了宮中環境,并化用漢朝李延年的“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詩句,來映襯美人美麗。華麗的殿宇,花木繁盛的花園,沒人居住的高閣就在這殿宇的對面,在花叢的環繞之中。美人生就的美麗,在經刻意妝點,姿色更加艷麗無比。


原本這確實是一首好詩,偏偏錯在這詩的作者。陳后主不久后亡國,而這首詩,也成為了人盡皆知的亡國之音,歷朝歷代,都是嚴禁詠唱的。


蘇爾亞王子念出這首詩,以他的心思,只怕只是拿來諷刺,可是對于殿中之人來說,意義卻是不同。


冕珠后的官家雖然不置可否,卻已有一個大臣拍案而起,怒道:“大膽,爾身為王子,豈可如此無禮,你……你……你這無君無父之徒,難道不怕官家治你大不敬之罪?”


這些飽學詩書的官員大臣,若是說起道理來,那自是引經據典,旁敲側擊,出口成章。可是要他們去罵街,水平卻是欠缺得多。


蘇爾亞冷眼看著那大臣,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道:“噢?小王又非貴國子民,又何來大不敬之說。小王熟讀漢人經書,適才一時感慨,念出這句詩文,莫非這詩詞又什么忌諱嗎?”


“你……你……無恥之尤”那官員一時無言以對,只好咬牙罵了一句當時的國罵。


蘇爾亞微微瞇起了眼睛,淡淡地道“這倒是怪了,堂堂大宋朝的官員,竟如此評價小王,小王不知道,這是否合乎禮儀嗎?大宋自稱是禮儀之邦,就是這樣待客的嗎?”


………………


趙佶在沉默,那一雙眼眸如刀鋒一般劃過一絲厲色,可是整個人,卻仍是氣定神閑的樣子,顯得并未動怒;站在御案身前的楊戩看著這樣的趙佶,更加不安,但是了解趙佶的他,更加清楚蘇爾亞王子的挑釁已經過了趙佶的底線,便是對趙佶低聲道:“陛下,這番邦王子如此狂妄,不可再姑息縱容了。奴才跟隨陛下多年,也未見誰敢如此放肆……”


“你不必再說了,朕心里有數。”趙佶卻只是笑了笑,低聲道:“這王子心機深沉,你這奴才以為他只是故意挑釁,哼,他這是要激怒于朕,是要朕失態,他心里清楚,朕是絕對不會拿他如何的,大宋朝立國以來沒有囚禁、處死使臣的規矩,就是再無禮的西夏、遼人使節,大宋也以禮待之。可是只要朕被激怒,則失了禮,他便有了借口,借以在國書的條件上討價還價,朕偏不讓他如愿。”


趙佶一番話,卻似在為自己鼓氣,又似在諷刺蘇爾亞王子的把戲為自己看穿,冷然一笑,撫案不語。


楊戩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卻又覺得不甘,低聲道:“陛下不能動怒,可是奴才以為,有人卻可以令這王子安份下來。”


趙佶眸光一轉,落在低頭夾菜吃的不亦樂呼的沈傲身上,不置可否。


“官家,要不要奴才這就去知會他一聲,要他為君效忠?”


趙佶卻只是微微地笑了,抿嘴不語,有些話是不需要說的


楊戩心里明白了,官家沉默,便是默許了,這種話,官家自然不能說,得是他這個奴才自作主張。


悄悄的,趁著無人,楊戩退下殿去,向沈傲的桌案走過去。


來之前,還未用過膳,此刻的沈傲,實在是餓得很了,自上了菜來,他便不再顧及殿中的情景,一心要填飽肚子再說,雖說對那王子滿是不爽,但肚子餓得也一時顧及不上了,他這吃相,被常洛見了,頓時噤聲無語,沈傲卻還在一邊笑呵呵地說:“常大人怎么專顧飲酒卻不吃菜?哎呀呀,大人不必客氣,也沒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家都是凡人,以學生的預計,現在官家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若是官家拂袖而去了,這頓飯就吃不著了,要抓緊時間,一鼓作氣,否則悔之莫及了。”


常洛差點翻白眼,心里大罵起來:“先別說你不顧此時狀況,就是看你這吃相,老夫還吃得下嗎?”可是,終究還是看在沈傲后輩的份上,常洛沒有將太難聽的話說出口,只是板著臉,正氣凜然地道:“官家受辱,身為人臣,哪里還有吃喝的心思。”


“常大人高風亮節,忠君之事,實乃學生的楷模,往后學生要向大人多多學習。”沈傲拍了一句馬屁,繼續對著眼前的美食風卷殘云。


宮中的食物確實樣樣都是真品,雖然每桌只有六盤下酒菜,可是味道卻是好極了,沈傲本身就餓,又更覺得鮮美異常,一門心思都在吃上了,又有心思去在意殿中的情況。


不知什么時候,楊戩突然出現在沈傲的身后,輕輕地搭著沈傲的肩,笑吟吟地低聲輕喚:“沈公子,沈公子……”


沈傲回眸,一見是楊戩,頓然眼眸一亮,笑道:“是楊老哥,哈哈,幾日不見,楊老哥竟是瘦了,來,來,坐下咱們喝酒。”


楊戩哪里有坐的心思,他來此找沈傲可是帶著任務而來的,臉上卻仍是帶著笑臉道:“沈公子不必客氣,呵呵,你倒是愜意得很啊,只是,你看這殿中,泥婆羅王子蠻橫無禮,沈公子莫非就不想為君分憂嗎?”


沈傲搓著手,一副無辜的樣子道:“學生倒是很想為官家效力,不過嘛,官家上次還將學生罵了個狗血淋頭,說學生太愛出風頭,學生冷靜想想,便覺得官家罵得太對了,簡直是字字珠璣,正確無比。學生如今已經知道了錯誤,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徹底地改掉這個毛病,重新做人,要讓官家刮目相看。所以嘛……”


楊戩無語,這家伙居然找這個借口,楊戩轉變成一張微苦的臉,道:“這是為官家分憂,并不是出風頭,沈公子是我大宋子民,為了捍衛官家尊嚴,與那王子斗嘴,又何罪之有?你放心大膽的去,不必有什么疑慮。再說了,那蘇爾亞王子實在太囂張過份了,沈公子也是大宋臣民,怎能讓那小國蠻夷如此對待大宋朝呢?”


“噢。”沈傲若有所思的點頭,這算不算奉旨罵街?可是罵街本公子不太擅長啊,討論學問倒還差不多對本公子的胃口;不過楊戩后面的話也挺對的啊,那蘇爾亞王子實在過份,他也很討厭的


沈傲頓了一下,臉上生出一絲靦腆,道:“楊老哥,學生倒是有心效力,無奈何口齒愚鈍,就怕出師不利,非但沒有為官家爭光添彩,反倒弱了我大宋的威風。”


沈傲是很謹慎的,怎么能就隨意在皇宮大殿里出去跟人斗嘴呢?就算是,也得是皇帝御準的


楊戩聽完沈傲的話,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就他還口齒愚鈍?那這殿中的文武官員都要羞愧死了,楊戩只好笑吟吟地道:“沈公子不必謙虛,雜家對你有信心,而且不但是雜家,很多人對沈公子也很有信心的”


這很多人的里面,是不是也包括官家?


“既然楊公公都說有信心,學生就豁出去了。為了官家,為了朝廷,學生就是上刀山,下油鍋,千刀萬洞也在所不惜。楊公公,這句話你要記下,待會向官家如實稟告,學生為了官家舍身取義的決心,是至死不渝的。”沈傲大義凜然地接下差事,卻不急于沖出去做這愣頭青,繼續笑呵呵地繼續對楊戩道:“還有一件事,需要楊公公幫個忙。”


楊戩臉上的肌肉抽搐的更厲害,這一次是勉強擠出一點笑容,道:“好,沈公子你說。”


沈傲道:“是這樣的,上次鑒寶大會學生得見大皇子的翩翩風采,回到家后,更是感慨萬千,大皇子果然不愧是鳳子龍孫。其氣質之儒雅,斯之大方當真是世所罕見,令人側目。所謂風流儒雅亦吾師,在學生心里,早已將大皇子比作自己的楷模,一想到他的翩翩身影,學生便忍不住心向往之……”


楊戩這一次不笑了,眼見那大殿中幾個大臣敗下陣來,那王子卻是一張利嘴,令許多人啞口無言,看來等不得了,連忙打斷道:“沈公子,你就撿重要的說吧”


沈傲很欣賞地看了楊戩一眼,小小地拍了個馬屁道:“楊公公果然知我,好吧,學生就直說了吧,上一次鑒寶大會為什么沒有彩頭?學生這個人淡泊名利,自然是不屑這點獎賞的,可是鑒寶大會奪魁對于學生的意義非同一般,若是大皇子能夠隨便賞賜個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啊,雞蛋般的玉石什么,那就再好不過了。”


沈傲對這件事可沒忘記過的,別的便宜,他倒不在乎,但是怎么說那是他的勞動成果,就絕不會讓自己吃虧


楊戩無語,還雞蛋大的玉石和拳頭大的夜明珠,你小子還真開得了這個口啊,楊戩只好敷衍道:“這件事雜家會向官家和大皇子稟報的,沈公子,不能再耽誤了。”


沈傲見狀,頓時勇氣倍增,奉旨罵街,還有什么怕的?


往殿中一看,只見方才與自己同桌的那個大學士邊讓氣的臉色鐵青,指著蘇爾亞道:“你……你……你……”連續說著一個你字,后頭的話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顯然邊讓是氣急了,可是畢竟口齒比不過蘇爾亞王子,卻是一時之間尋不到攻訐的言辭。


須知在座的大人若是論風度,論忠心,論才華那都是大宋朝一等一的,可是涉及到這種明朝暗諷,讓他們拽幾句詩文去小小的譏諷一下還可以,真強實干起來,卻全都是繡花枕頭。


沈傲自桌案上出來,對邊讓道:“邊大人,你……你……你個什么?官家設宴,招待敬愛的泥婆羅王子,你卻在這里手指著王子殿下出言不遜,你身為臣子,身為飽學詩書的大儒,你好意思嗎?國際友人,王子殿下,不遠萬里,遠涉千山萬水來到汴京,為的就是兩國邦交之事,帶著友情和微笑而來,你用這樣的態度對人家,友邦詫異了怎么辦?”


任誰都沒有想到,沈傲這個愣頭青甫一沖出,非但不是針對泥婆羅王子,而是將矛頭直指邊讓,一時嘩然,許多人情不自禁地想:“這個沈傲是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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