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朱雀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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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ke7777 2011-7-12 13:33:5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7 668046
lake7777 發表於 2011-7-12 13:57
第三部 圍城 第一章 減肥與X光
(更新時間:2006-4-3 16:55:00  本章字數:8273)


  深秋裏的省城,空氣中飄浮著的塵粒都比別的三個季節顯得清冷些。易天行從歸元寺回到省城大學後,漸漸隱去自己面容裏的那一絲愁容,回複了尋常言笑無忌的憊懶模樣,只是在他的內心深處,自然知道前方不知還有什麼樣的事情正等著自己。
  那位秦梓兒姑娘或許是被神秘的上三天門主領回山中療傷去了,總之易天行在校園裏微咪著眼四處看,看了很多日子,總沒有看見那個俏麗的人影。

  回到學校後的易天行還很費了一翻唇舌.很遇著些小麻煩,畢竟無緣無故曠了這麼多天課,總是有些說不過去。系裏的主任滿臉和藹,卻是暗藏殺機,讓他好不心驚膽戰。好在古老太爺沒吹牛——他果然認識省教育廳裏的某個人物,在易天行一個長途電話表明自己窘境後不久,那位教育廳的人物便幫易天行解決了這個問題。

  問題只是暫時解決了,因為系主任投向這男生的眼神裏充滿了恨鐵咋不成精鋼的憤怒。

  而易天行卻比他更憤怒。

  這種怒氣不是來自於清淡如水的校園生活,而是對於前些日子裏在歸元寺中武當山上面對著無來由的打壓而產生的鬱悶和火氣,更來自於了解事情整個真相後的一絲失落,也在於對自己身份的迷惘無知。

  自己究竟是誰?我從哪裏來?我要到哪裏去?

  被哲學家問了N百年的爛俗三大問,如今卻時常在他的腦子裏響起。

  佛心如蓮子,卻止不住塘間碧波耀夕光,如火苗漸上。

  他下意識地不去想,也忍著不去歸元寺看望那位大妖師父,不知道是想逃避還是一絲無措,恨不得閉眼便當前事如夢——縱然他天份異人,禪法精妙——但畢竟也不過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而已。

  易天行一臉安靜從系裏那棟灰撲撲的老式建築裏溜了出來,然後回了舊六舍。不料甫一進宿舍,卻發現眾多同學望向自己的眼光裏似乎較平日多出些什麼意味來,他微微皺眉,卻還是不忘堆上笑容,從黑糊糊的過道裏摸到了二四七室,然後推門進去。

  “怎麼了?”他笑嘻嘻地問著自己的室友們。

  幾個同學呵呵一笑,卻顯得有些尷尬。

  這種尷尬在眾人間似乎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

  住上鋪的江蘇同學忽然說道:“老易啊,那些天幹嘛去了?”

  易天行笑著應道:“家裏出了點兒事,所以臨時走了幾天。”

  這挺公式化的一問一答之後,二四七寢室又陷入了一陣尷尬的沉默之中,半晌後,終於還是德不高望猶重的四川班頭從寢室外面走了進來,打破了這種氣氛。

  “老易,你和社會上的那些人是不是有什麼瓜葛?”

  班頭到底是班頭,直來直去。

  易天行一愣,心想這是怎麼讓人知道的?想了想微笑道:“哪有什麼瓜葛,你知道我是孤兒的。”

  “那咱校醫院前天發生的事兒……?”班長試探著問道。

  易天行哈哈一笑,這才知道為什麼舊六舍的一幹男生們看自己眼神都有些別扭,原來自己被逮到警察局的事情終於傳開了。

  “哪兒啊,你居然忍心冤我是壞人?”易天行眉尖亂抖,眼中汪汪扮出黛玉葬花形狀,“人家只是在回來的路上看見一個人受了傷,所以把他送到校醫院,哪知道那人受的竟然是刀傷,所以被警察叔叔請去做筆錄嘛。”

  “惡……”寢室裏這六個大男生險些被他作態嚇出汗來,班頭笑道:“還以為是怎麼回事,原來是這樣啊。”

  易天行微微笑著,全沒有撒謊者應有的歉疚之意,反正他相信斌苦大師一定會讓那位潘局長把自己變清白,反在心裏想著,是不是得讓袁野或者鵬飛工貿給自己送面錦旗來,錦旗上大書四字:“見義勇為”?

  眾人正說著話,舊六舍樓下卻忽然熱鬧起來,一些學生正東一團西一團地圍著說話,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情。住在易天行上床的江蘇同學伸出半個頭去,然後興奮地回身報告道:“同學們,好象是民院那邊出事了。”

  民院,原本是單獨的民族學院,後來並入了省城大學,如今也算是易天行他們的同學。

  民族學院裏多的是藏族學生,“學風”飆悍,性情爽直,喝的是青稞和馬奶,吃的是羊腿和粑粑,天生的狠煞勁兒縱使在繁華風流氣足以銷金銼骨的省城裏也沒有絲毫軟化的跡像。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自然,他們是不在乎五嶽是何山何水,只是胸腑間宛若高原青天一般磊落凜然,便是這般性格,所以這些藏族學生們往往會因為一言不合,而和周遭的人群發生沖突。

  易天行骨子裏也是有些執拗的人,所以並不以為這種性格有什麼大問題,相反還有些隱隱的豔羨。

  若不是第二天他有事情一定要去做,說不定他會下樓去看看這些藏族同學又是在和何方的人馬進行著刀尖上的交流。

  ………………………………………………………………………………………………………………………

  第二天,天還蒙蒙亮,易天行就起了床,到操場上百無聊賴地跑了幾個圈,趁著人少的當兒將朱雀鳥兒喚了下來好生折騰了一翻。

  之所以要折騰自己的紅鳥兒子,易天行也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他要給這鳥兒子減肥,想當初這寶貝朱雀兒生下來的時候,那叫一個靈動纖紅不染塵,如今吞了昆侖的地精之火又不知被老祖宗師父怎麼指點了一下,體內的火元倒是一個勁兒地開始猛烈,但這模樣也顯得有些拙且笨肥,肚子圓滾滾的再看不出當初的靈動勁兒。

  ——易天行自然不是以貌取鳥的俗人,只是接下來的縣城之行,他有一個極重要的任務,那便是向偉大的.親愛的.正確的鄒蕾蕾同學進行全盤交待,而自己這非人非妖的身體只怕會斷了自己的姻緣,全副希望就寄托在這可愛的朱雀鳥上。

  誰都知道,無論愚笨或是冰雪聰明,只要是小女生,對於可愛的小鳥小獸總有抵擋不住的無窮愛意。易天行就指望著自己的紅鳥兒子能吸收蕾蕾同學大部分的注意力,同時提高她的愛心指數,從而能夠抵抗自己男朋友不是“人”的無限驚恐。

  可惜了哉,這紅鳥如今看著也太不可愛了,直像鳥中的惡霸,中號的火雞。

  這叫易天行如何能依?於是從歸元寺回來的這些天,他天天指使著朱雀鳥在省城和武當之間來回飛行,必須在三刻之內往返,反正如今武當山的老少道士們也都知道了這朱雀的存在,也就沒必要擔心什麼。

  只是每日的長途飛行拉練讓小朱雀是羽散體頹,骨碌碌轉的眼睛裏第一次對老爹有了恚恨之意,可即便這般,鳥兒的減肥工作仍然陷入停頓,體重一點沒輕,身形一點沒瘦,讓易天行不由長嗟短歎,好生不甘。

  今日又將小紅鳥折騰的夠嗆,易天行才罷了手,無奈搖搖頭,將手一背,去省城大學的二食堂吃了碗稀粥啃了兩個饅頭,沿著破爛的一球場慢悠悠地逛到校東門,准備去看望小肖。

  小肖的傷勢已經穩定很多了,袁野幾天前就把他轉到了省人民醫院,易天行背了個爛包走下樓,遠遠看了一眼正漸漸圍攏過來的藏族青年們,笑了一笑,走出校門,搭上十九路公共汽車,便往醫院趕去。一路上公汽人氣混雜,薰鼻難忍,卻讓這位少年郎覺得欣喜無比,前些日子他一直在和那些半仙半人的修道打交道,此時真真切切感受著凡俗氣息,卻是難得的享受,他在人民醫院大門外買了個硬硬的鍋魁,往裏面塞了三塊錢的牛肉,便開始大嚼起來。一口牛肉一口油,學老農民樣蹲在街沿兒,看著面前走過的男男女女,好生快樂。

  吃完鍋魁,又買了七個放進書包裏,便往醫院裏進去,到住院部找到病房,推門而入。

  在門口守著的兩個混混兒瞧著他眼生,伸手攔住,嘴裏喝道:“做什麼呢?沒看這是單人特護病房嗎?怎麼就往裏闖?”

  說來奇怪,在歸元寺武當山和那些修道人一番爭鬥後,易天行的心性反而變得更加沉穩,全然沒有初識法術後睥睨世人的佻脫模樣,反是一臉誠懇地說道:“我叫易天行,來看一下小肖。”

  兩個小混混是被袁野專門安排在醫院裏照顧小肖的人,自然是心思活絡,勤快能幹,乍一聽易天行這名字,便覺著有些耳熟,再一細想便記起這名字代表的是什麼,後背裏的汗涮的一聲就出來了,低頭顫聲道:“原來是少爺。”

  易天行笑了笑,心想這古家的少爺當著沒什麼好處,調侃道:“別叫少爺。”看了一眼這二人,發現年紀也挺小的,便大喇喇道:“以後就叫我易哥好了。”說完便抬頭往病房裏走。

  那兩小的在他身後一聽,臉上動容,心想少爺就是少爺,時刻站在流行浪花的上頭——這不是省港那邊道上正流行的稱謂嗎?對視一眼,恭恭敬敬地行禮道:“是,一哥。”

  不知道易天行如果知道這二位聽錯了自己的話後會有什麼樣的想法,但當他看見一臉蒼白的小肖正閉眼躺在床上,心頭便是無名火起。雖然暗算小肖的吉祥天宗思如今被自己的天火一刀打的不知死活,但只要一想到眼前這位傷餘之人下半輩子不知還能不能靠自己的雙腿走路,他的心裏便是一陣煩悶和黯然。

  這時候,他才發現小肖的病床旁有一個年輕小子正伏在床邊睡覺。

  那小子生的頗為清秀,與小肖長的有幾分相似。易天行皺皺眉頭,知道這肯定就是小肖那個唯一的親人,弟弟。他上前輕輕喊醒了這小子。

  “你是誰?”小肖弟弟的眼中露出一絲驚謊,也難怪他,自己的兄長被人將腿砍斷了,自然讓他有些不安。

  “我叫易天行。”易天行盡可能地讓自己的笑容顯得自然些,“是你哥在公司裏的同事。你是小肖的弟弟吧?叫啥名兒?”

  “我叫肖勇。”

  “今年多大了?”

  “十七。”

  “在哪兒上學呢?”

  易天行或許習慣了在鵬飛工貿這邊發號施令,於是也不覺得自己一個學生像慈祥長者般發問顯得有些怪異。

  “在六中讀高中。”

  “我不是讓公司裏請了看護嗎?”易天行見這小子臉上滿是疲憊之色,眼中紅絲不斷,有些心疼。

  肖勇有些憨憨地笑了,“自己哥,哪好讓外人服侍。”

  易天行也笑了笑,說道:“你先去旁邊休息一下,我和你哥有些事情要說。”

  肖勇有些遲疑,問道:“哥剛恢複沒幾天,醫生說要他多休息。”

  易天行搖搖頭,臉上雖然仍然帶笑,話語裏卻不給他反駁的機會:“一會兒時間。”

  肖勇也是聰明人,見到這年輕人能夠無聲無息地通過門外兩個保鏢進到病房,肯定這人不是什麼簡單人物,他也隱隱知道自己哥哥是在道上混的,想了想也笑道:“那好,我也兩天沒睡了,辛苦您了。”

  “很得體。”易天行看著他推門出去,在心裏贊了一聲,接著便想到有這樣一個弟弟,那他兄長肯定也差不到哪裏去。

  這個時候病房裏便只剩下他還有在病床上沉睡不醒的小肖。

  易天行將手伸到自己頸後,摸了摸,前些天老祖宗師父在自己腦後種了一根妖毛,雖然後來被真武大帝殘留的氣息給煉化了,但在武當山與小公子秦梓兒的戰鬥中,這根妖毛卻給了他很多不知從何而來的啟示,讓他懂了一些自己本來絕對不會懂的事情。

  他將自己的右掌輕輕提前,對著病房裏白淨的牆面。

  坐禪三味經在腦中一閃念,他的中食二指指甲下各有一道淡紅色的火苗輕輕渺渺地滲了出來,約摸一寸左右,閃耀無端。

  便像要識破小公子秦梓兒的真蘭弦時一樣,他毫不猶豫地將這兩只燃著玄火的手指輕輕抹上自己的雙眼。

  足可融金化鐵的天火,被他用手指均勻地途在自己嬌嫩的眼球上。他卻只感覺著自己的眼珠被微溫的指腹輕輕揉動著,十分舒服。

  下一刻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這一手果然如在武當山上一樣奏效了。

  他眨眨眼,再看這病房裏的景象,卻覺得有些怪異,床頭櫃,鮮花,窗臺上的幔紗,所有的線條都以一種很奇妙的方式呈現在自己的眼裏。

  易天行不知道這種法門能持續多長時間,趕緊走上前去,坐到小肖的病床旁,掀開被子,雙眼緊緊盯著他被繃帶層層包裹著的斷腿。

  這只腿是被吉祥天門下宗思手中仙劍所斬,仙劍之利不是人間物品所能比擬,也幸而如此,小肖的斷肢截面平滑異常,省城大學的微創科醫生才能盡可能完美地將斷肢重植,神經恢複也應該比一般的斷肢病人來的簡單些。

  易天行並不懂醫,但他在武當山用這火指灼瞳的法門識破了秦梓兒真蘭弦的運行軌跡後,便隱隱感覺,自己可以用這個法門來看看小肖的傷到底怎麼樣了,看看那些在醫學界也顯得十分麻煩的神經元修複進行的如何。

  果不出其所料,他的眼光一觸繃帶,反射回來的圖像卻不是白白的醫用繃帶,而似乎帶有了某種穿透的力量,深深往裏紮去。易天行小心翼翼地調用著自己的神思,一面輕念心經以穩定心神,一面催動著自己的神念往小肖的斷肢裏望去。

  神目如電,這是說的天上諸神。而此時易天行的眼光雖不如電閃雷鳴般可怕,卻也是如X光一般犀利。

  ……

  ……

  不知道看了多久,易天行長歎一口氣,緩緩將自己的神思從小肖斷肢處收了回來。一抬頭,卻愕然看見小肖正有些吃力地偏頭望著自己。

  易天行嚇了一跳,尷尬道:“醒了?”

  小肖看著他半天沒有說話,忽然問道:“我的腿有沒有救?”

  “這應該問醫生。”易天行撓著腦袋應道。

  “少爺,你能幫我的。我知道。”小肖經曆一番生死後,竟是較諸以前更沉靜許多。”

  “我怎麼幫你?”

  “我的腿怎麼樣了?醫生說創面有些奇怪,神經元連上後總是通不了,做了幾次電刺激也沒有反應。”小肖望著易天行。

  易天行歎了一聲,沉默良久後道:“那把傷你的劍有些古怪,創面似乎被隔絕了。呆會兒我會去和主治醫生說一聲,加壓和電刺這些方案都暫時停下來。”

  “我就知道你剛才看到了。”小肖聽見他的話不但沒有失望,反而笑了。

  易天行也笑了,他喜歡和聰明人說話,這樣比較簡單,何況他本來就對小肖有所寄望。

  “有些事情,不需要和太多人說。”

  “知道。”小肖咳嗽了兩聲。

  “先休息吧。”易天行轉過身去,問道:“能不能喝水?”

  “前幾天開始進流食,不過今天好象要做什麼檢查,醫生讓我暫時先別喝。”

  “喔。”易天行隨口應了聲,從床頭櫃上取了根棉簽,在口杯裏蘸了些清水,輕輕地潤著小肖的唇角,一面挪著棉簽,一面似無意說道:“你就安心養傷,放心,我會把你的腿弄好的。”

  小肖有些難以自抑地露出一絲感激之色。

  “感激什麼?”易天行淡淡道。

  “感激少爺服侍我。”小肖笑著說話,眼角卻有些濕。

  易天行笑著搖搖頭,心裏卻是蠻酸楚:“最不喜歡你們這些混道上的人,本來就是我欠你的,怎麼現在倒覺得我是在對你施恩一樣。”

  正說著,袁野接到手下小弟的電話,知道少爺往省人民醫院來了,於是也急匆匆地趕了過來。易天行扭頭看他進來,不免有些詫異,說道:“你怎麼來了?”

  袁野取下自己脖上的白色圍巾,掛到病房的衣架上,一面應道:“聽說少爺來醫院了,我就來看看您有什麼吩咐沒。”

  易天行沒好氣道:“前幾天不是才通過電話?這般迫不及待想見我?”他看了一眼病倦之色漸上的小肖,給袁野做了個眼色,溫言和小肖說了幾句,便離開了病房。

  袁野一愣,只得又將體溫尚存的圍巾重又掛上,轉頭在小肖手上輕輕拍了兩下,也跟著出了病房。

  省人民醫院住院部後面是個極大的園子,園子裏種著些耐寒的長青植物,時不時有病人在護士的攙扶下行走於草坪林間,享受著這冬日裏難得的陽光。

  易天行呵著熱氣,看著自己呵出的熱霧在眼前幻成了各式各樣的形狀,隨口問道:“前些天在電話裏和你說的事情,你查的怎麼樣了?”

  “查了一下,基本上和他進公司的時候說的情況差不多。”

  “他身上有人命官司沒有?”

  袁野搖搖頭:“很可惜沒有,小肖從學校出來就進的公司,這幾年表現的倒是挺能幹。但身上沒有官司,所以想在公司裏上位比較困難。”

  “沒有才好。”易天行下意識地擺擺手,笑著說道:“這樣才能夠保證他將來能盡可能保護古家的利益。”

  “這是怎麼個說法?”袁野皺皺眉。

  “人終是要有所畏懼心才好。”易天行歎道:“如果連人命都不放在眼裏了,哪這世上還有什麼東西是他不敢拋卻的?”

  “明白了。”袁野若有所思,“小肖是個本分人,但也是個聰明人,這兩條占齊的兄弟確實不多。當年若不是他一個人帶著弟弟生活,恐怕也不會走上這條道路。”

  頓了頓他又道:“只是看他有沒有這麼大的野心了,如果他自己都沒有主事的膽量和想法,你我想扶他上位也比較困難。”

  “野心這兩個字太難聽。”易天行笑著擺擺手指頭,“叫上進心比較好。”他望著特護病房所在的住院部三樓,唇角微微一翹,心想這樣聰明的小夥子,往往會顯得太有自知之明,自保有作,進取不足,不過既然他已經看透了自己的神通,那自己就有辦法讓他有信心去當古家在省城的主事人。

  易天行決定將一些淺顯的佛宗法門傳給小肖。

  一是為了讓他將來能夠獨當一面,二來是……為了心中的一絲歉疚吧?

  袁野見他安靜地走著,也就安靜地隨在後面,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問道:“少爺,前些天省城發生了一件大事情。”

  “噢?”易天行眉梢一挑,“什麼事兒?”

  “那天夜裏,市局的潘局將少爺從派出所裏撈出來後,您不是跟著那輛車去了歸元寺?”

  “是啊。”易天行停下了腳步,隱約猜到袁野說的大事是什麼。

  “第二天,聽說警備區司令部和警察第二分隊都出動了,在歸元寺門口險些幹了起來。”

  “你聽誰說的?”易天行仍然是一臉平靜。

  袁野聳聳肩:“就像以前說的,鼠有鼠道。這些大事情,我們這種人總是比較容易是到消息,更何況這次軍警兩方對峙,事情鬧的真是很大。”

  易天行此時眉宇間始現出一絲憂色,心想在世俗裏鬧出事情來,不會有什麼後患吧?正想著,又聽見袁野在身後關切問道:“少爺,這件事情和你無關?”

  易天行眉梢一挑應道:“我有這麼大能量嗎?別瞎猜了。”雖然明知袁野肯定不相信,但至少明面上他是不會承認什麼的,他為了阻止袁野繼續發問轉而問道:“最近和老太爺通了電話沒有?他可有說些什麼事情?”

  袁野搖搖頭道:“老太爺只是吩咐我聽少爺您指示,沒有什麼別的交待。”

  易天行想到躲到高陽縣城的這位老狐狸,便想到自己這些天隱隱想到的某種不好的推論,歎口氣,終於還是問起了省城道上的事情:“最近省城安不安靜?”

  “不是很安靜。”袁野平靜應道;“少爺上次被警察局請了去,道上便有些風言風語,那個從中搗鬼的城東彪子借著這勢頭,有些囂張勁,在省商和金羊廣場那裏與我們有些爭執,只是少爺那些天一直沒有音訊,加上您交待過這件事情由您親自處理,所以我們就一直擱在那兒,沒有動手。”

  易天行看看人民醫院裏的冬日美景,心想自己終究還是繞不過這些渾水,唇角微微翹了起來。

  “城東彪子的事情,少爺是放手讓下面做,還是自己處理?”袁野瞧出來這位讀大學的當家少爺對這些道上事情有些煩惱。

  “我自己來吧。”易天行微微笑道:“讓你們做,只怕又得血流成河。”

  “我們會有分寸的。”袁野應道。

  “大家的分寸本來就不一樣……對了。”易天行臉上浮起微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有個事兒,你不能瞞我。”

  “少爺請講。”袁野有些愕然。

  易天行慢悠悠說道:“你真想一心回高陽縣服侍老太爺?”

  “自然。”

  “那就好。”易天行微笑道:“若你想打理省城的家業,我自然也有辦法讓你接手。所以我想問清楚,不然將來我們扶著小肖上了位,你心裏不高興就不好了。”

  袁野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少爺是直性子,我也不會拐彎,所以放心吧。”

  “你若想留在省城,也是應有之義,所以不需要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易天行靜靜地看著他的雙眼。

  袁野沉默半晌後道:“若說人不貪圖享受,那是虛假到了極點。但少爺若是在省城呆久了也就知道,一個人肩子上扛著一大家子的產業,幹的又是這種見不得光的事情,日子久了,換誰都不想繼續幹下去。”

  “原來你也是個好偷懶的人。”易天行像是重新認識了這個有趣的“家丁”。

  “彼此彼此。”袁野輕聲應道。

  “幫我買張車票。”易天行對他說道:“我要回一趟高陽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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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ke7777 發表於 2011-7-12 13:57
第三部 圍城 第二章 蕾蕾媽與鳥兒子
(更新時間:2006-4-10 14:18:00  本章字數:8880)


  
  所謂去路便是歸途。

  易天行坐上從省城返回高陽縣城的火車,後背靠在綠色的硬座人造革上,雙眼微閉,聞著車廂裏傳來陣陣汗臭,不由一陣恍忽,仿佛回到了幾個月前,自己剛剛從高陽縣到省城來讀書的那輛火車上。當時的易天行身上沒有什麼負擔,初明佛性,天火將生,在火車上整治了幾個霸道的遊客,還美滋滋地用手掌的高溫給自己煮了一碗方便面。

  如今他在歸元寺修行有成,體真火充盈,一應法門更是稔熟,再不似當初的修行初哥模樣,意隨心動,隨時隨地便能將體內的真火玩出花樣來。可是,如今卻沒了玩花樣的的興趣。

  這便是厭了乏了的結果。

  他斜乜著眼打量著車廂裏的人群,在心底輕輕歎了一聲,便閉目假寐。

  一路無話,他也沒有吃什麼東西,不知道過了多少個小時,火車終於在一陣刺耳的咯吱聲中停在了高陽縣城那個破爛的月臺旁,而這個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跳下車廂,易天行從書包裏拿出瓶水,狠狠地灌了一大口,再狠狠盯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歎道:“娘的,老家就是好,月亮都比省城要亮很多!”九十年代中的縣城還沒有太多汙染,夜空確實顯得比大省城要幹淨許多。看完了月亮,又看向那邊燈火依燃亮著的下貨站臺。

  那邊在忙碌的苦力們,那邊叮叮響著的小推車,都是他很熟悉的人或事,在去省城讀書之前,為了湊學費,他曾經在這裏扛了很多天的大包,只是沒想到,一到省城,他卻莫名其妙成了什麼古家的少爺,創下扛大包縣城紀錄所賺的錢,現在還在自己的褲兜裏,一分錢都沒有花出去。

  易天行唇角微微向上翹起,然後背起書包,便向縣城火車城高高的臺階下走去。

  縣城並不繁華,深夜裏,萬家燈火早已熄滅,只剩下冬夜的寒風,和街道兩側六七層高的樓房裏傳來的安憩氣息。易天行走在空蕩蕩的大街上,並不急著回家,反而緩緩走著。借著月光的映照,他在小巷裏東穿西穿,終於回到了江邊的那一大片棚戶區,街面上攔車的石墩一如從前,破舊一如從前,就連街角垃圾的臭味似乎都沒有改變什麼。

  看著熟悉的街景,他無來由的一陣感動。

  他的小黑屋還在老地方,沒有人來動,城市拆遷的步伐還來不及踏入這片肮髒的角落。易天行低聲歡叫一聲,一腳踹開屋門,極熟練地左手一拉燈繩。

  頓時,整間小黑屋被籠罩在了暖暖的桔黃燈光之中。

  縱使半年無人居住,滿屋的灰塵在他的眼裏,也是這般的親近。床上墊的還是幹草,易天行想也沒想便躺了上去,真舒服啊,比學校寢室的木床舒服,比歸元寺的禪房舒服,比鵬飛工貿的大班皮椅舒服……還是家裏最舒服。

  他就這般感歎著沉沉睡去,這是半年來他睡的最好的一覺。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他就醒了過來,關上點了一夜的小黃燈,推門而出,對著起著薄霧的小石坪發了發呆,便開始像去省城之前的那十幾年間一樣,似模似樣地開始打起拳來,一套拳畢,又找了塊幹巴巴的毛巾,在鄰居家的水龍頭處像做賊一樣打濕,胡亂擦了把臉,然後進屋推出了那輛二八的破舊自行車。

  車子是用鐵鏈鎖住的,易天行撓頭撓的頭皮快破了也沒想起來鑰匙是在什麼地方,於是他雙手握住鐵鏈,輕輕一用力,將鐵鏈子拉成兩截,騎上自由了的自行車,沿著江邊往高陽縣中出發。

  到縣中門口的時候,離中午放學還早,他百無聊賴地等著,一只腳擱在自行車腳踏板上,一只腳擱在人行道上,就像蕾蕾以前等他一樣。

  “釘鈴鈴。”

  放學的鈴聲響起,學生們撒著歡地往外噴湧著,易天行微咪著眼注意著從學校裏走出來的短發女生,卻沒有看見自己想看見的那個人影。正一失神,卻發現有一個女孩子,一個穿著粉紅棉襖的女孩子騎著自行車往江邊走了。

  這個女生不是短發,一條俏皮的可愛的小瓣子在後輕輕搖晃。

  易天行怪叫一聲,認出那輛二四的天藍自行車,趕緊騎上自行車跟了上去。

  高陽縣城的江邊仍然是籠罩在淡淡的日光和夾竹桃的包圍中,少年男女的再次重逢似乎沒有小說裏描述的那麼熾烈和浪漫。

  “你怎麼跑回來了?”

  “不是說過元旦要回來看你的嗎?”

  “嗯?”鄒蕾蕾可愛地偏了偏腦袋,烏溜溜的黑眼珠亂著易天行的心:“最近三十七天沒有寫信,兩個月沒有電話,然後……卻突然回來了?”說完這句話,小姑娘推著自行車便往前騎去。

  易天行趕緊又跟了上去,涎著臉道:“真是想你,所以回來的。”

  “吃了飯沒有?”

  “還沒呢。”

  “去我家吧,騎快點兒,不然媽會把米放進鍋裏了。”

  “哎。”易天行脆生生地應著,心裏著實歡喜異常。這或許就是鄒蕾蕾最吸引他的地方——淡然,自在,隨便——易天行清楚,一個女生用這種態度對你的時候,實際上已經把你視作了最親近的人。

  “腿好些沒有?”

  “你說呢?”蕾蕾輕快地騎著自行車,沒好氣地回了一句,語中嗔怪之意蕩著易天行心魄。

  “頭發留長了,真漂亮。”易天行嘖嘖歎著。

  “去省城半年,說話還是這麼沒營養。”蕾蕾並不因為久別重逢而改變自己爽朗的心性。

  ……

  ……

  推開鄒蕾蕾家門,不可避免的,易天行又要編造一大堆說辭來應付頗為吃驚的鄒爸爸和胖主任的詢問。好不容易等盤查結束,便坐上桌子准備吃飯。易天行在省城的水晶宮裏吃過海鮮,在寶通禪寺吃過素齋,在歸元寺裏吃過面條,在學校裏啃過饅頭,可無論哪一種也比不上在鄒家吃的飯香。

  想著上半年自己在這裏吃過的四菜一湯,易天行還是覺得齒頰留香,這香不一般,卻是家常味的。

  吃完飯,慈祥且可愛的兩位長輩阻止了易天行洗碗以拍馬屁的舉動,將兩個少年男女趕進了裏間。鄒蕾蕾去廁所擰了個熱乎乎的濕毛巾遞給易天行,易天行誠惶誠恐地接了過來,香香地在臉上用力擦著,嘴裏含糊不清道:“是你的吧?真香,像你身上的味兒。”

  “找死啊!”鄒蕾蕾接回毛巾,看著上面的汙跡苦笑了一下,再回頭看著爸媽似乎沒有在偷窺,嘿嘿笑了一聲:“想聞味兒?”

  易天行心道有這等好事?心裏想著,面上便自然流露出來遐思的模樣。

  鄒蕾蕾冷哼一聲:“做夢去吧。”

  易天行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

  “說吧,怎麼忽然回來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蕾蕾坐在鋪著碎花床單的單人床上,靜靜看著易天行,眼裏閃過一絲憂慮。

  易天行知道面前這妮子關心自己,感動之餘,卻有些害怕自己將要出口的內容,想了想道:“是有點兒事情要和你說,不過也不是什麼要緊事。”他在心裏安慰自己,自己說不定是神仙,不是妖怪,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又一想,如果自己命好真是神仙,這事情好象也小不到哪裏去……只好訥訥說道:“不過說想你,這是真話。”

  鄒蕾蕾見他認真地表情,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別笑。我在省城過的挺好的,你可別在縣城裏瞎擔心。”易天行安慰她,心裏卻在想著:“確實過的挺好,娘的,只不過見過幾次死人,見過幾次電視裏才會出現的東東,什麼你挑著擔我牽著馬之流。”

  “說不說呢?”頗有幾分男子爽朗氣的蕾蕾同學有些煩了。

  易天行討好求饒道:“這爸媽都在家,不方便說。”

  他原意是想著這事兒讓自己的親密愛人知道也就罷了,斷不敢去驚嚇二位老人家。不料鄒蕾蕾卻從這句話裏聽出別的意味來,一低頭,眉眼角不自抑地露出一絲嬌羞之意,手指下意識地輕輕扭在一處:“你臉皮這麼厚的人,也會有不方便?”

  說實話,在省城光怪陸離的生活裏,易天行確實沒有太多想起鄒蕾蕾的美國時間,但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這女子的一顰一笑不自主的便會浮現在腦海裏,給他生活的勇氣和樂趣,那一句:“咱們以後住大房子”的誓言宛如一直響在耳邊。

  此時看著小姑娘情動模樣,易天行哪還止得住滿腔情思,偷偷扭頭看著鄒爸爸和胖主任的行蹤,猴急地躥上前去,低頭照著蕾蕾姑娘紅撲撲的臉蛋上就叭唧了一口。

  入口香滑……嗯,好象是說咖啡。

  鄒蕾蕾想不到這小子居然會來突然襲擊,不由又羞又惱,卻是不敢大聲嚷嚷,只好一個勁兒地用眼神表達著殺人的欲望。易天行坐在椅子上卻在回味那香香的味道,只顧傻兮兮地笑著,自然沒有防備到蕾蕾走上前來,使出了失傳已久的擰耳絕招……

  “啊!”的一聲慘呼,易天行金剛不壞之身唯一的罩門又被鄒蕾蕾給破了。他可憐兮兮地捂著自己耳朵,心底卻是萬分懷念這種味道,似乎有一個聲音從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升了起來。

  “真好,又被這只可愛的小手捏著了。”

  打破這種幾分暖昧幾分溫情氣氛的,是有些不合時宜沖進屋來的胖主任。

  “蕾蕾,你別欺負他!”

  鄒蕾蕾險些翻了白眼,心想這位到底是誰的媽啊?易天行卻不好說什麼,只好呵呵笑著說:“沒事兒,沒事兒。”

  待胖主任出去後,蕾蕾笑咪咪地問道:“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晚上。”易天行有些害怕。

  “噢?”蕾蕾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就睡在你那個屋子裏的嗎?”

  “是啊。”

  “事情真的只能晚上說?”

  易天行想了想道:“是啊,晚上說吧。”

  “那好,晚上你在家裏等著我吧。”鄒蕾蕾有些糊塗,不知道這個從省城偷跑回來的大男生究竟有什麼要緊事必須和自己說,這一糊塗也就忘了對他先前的行為繼續小懲。

  下午的時候,易天行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小黑屋,本來想學幾十年前的可憐人們吃憶苦飯一般,再去那個自己當年倚以為生的垃圾山上踏踏舊跡,不料卻找不到了拾破爛的家什,那根前端分叉的竹棍也不知道哪裏去了,他冥思苦想,才記起來,自己當時是順手將這些塞到了口袋裏帶到了省城。想到此節,他不由苦笑起來,早知道在省城裏會遇見那麼多神神道道的事情,自己哪裏還敢有做一個偉大破爛王的美夢?

  想到晚上蕾蕾要來,想到晚上就要在蕾蕾面前表露自己的妖異體質,易天行自然十分緊張。他先是將小黑屋裏好生打扮了一番,當然,做做清潔工作而已,接著去小池塘邊將小朱雀召了下來,好生端詳了許久,雖然還是不敢確定這小家夥能不能增加自己在蕾蕾面前過關的機會,但把牙一咬,心道:拼了!

  一時盼著鄒蕾蕾來,一時怕鄒蕾蕾來,就在這般忐忑的心情中,夜色漸漸降臨。易天行去街上買了些小吃食,然後便向等待審查的犯人一樣,雙手放在膝蓋上,坐的筆直,等待著那個姑娘的到來。

  咯吱一聲,鄒蕾蕾怯生生地推門進來看了一眼,看見坐在床上做威武狀的易天行,捂嘴偷笑,也放了心:“這地方只來過一次,差點兒找不到地方了。”

  易天行微笑道:“先吃飯吧,吃完了和你說件事兒。”他盡力想把這件事兒說的輕描淡寫一些,然後注意到了鄒蕾蕾手上提的一個袋子。

  “是什麼?”他有些好奇。

  鄒蕾蕾走上前去,頗豪氣地把他推開,將袋子裏的東西拿了出來,將袋子裏的東西鋪到床上,易天行這才看清楚,是一床淡青色的被褥。原先易天行那破爛的被單,早就因為要斷薛三兒一條腿的事情,被他撕成兩半,去寫了幅標語,掛在了海鷗商店外的大樹上。

  “真拿了床來啊?”易天行撓撓後腦勺。

  鄒蕾蕾笑著看了他一眼,“你答應元旦回來看我,就真的回來了,我當時答應給你買新被子,當然也得坐到。”

  易天行感覺真窩心,心想有個女子關心自己真是娘的人世間最快樂幸福的事情,眼眶將濕卻趕緊嬉皮笑臉道:“吃了飯再來,咱倆人呆會兒在這新被褥上躺躺。”

  鄒蕾蕾難得沒有嗔怪著吼他,反而幽幽道:“何苦老在臉上擺出這副小醜神情來。”易天行一時默然,溫柔應道:“還是你最了解我,你也知道,我一大爺們,總會不好意思的。”

  昏暗卻溫暖的桔黃燈光下,這一對少年男女開始對桌上的吃食開始進攻。

  蕾蕾遞了張紙給易天行擦嘴,然後靜靜望著他:“說吧,什麼事情。”

  易天行看著她的雙眼,發現寧和的眼神只有信任,不由有些無來由的驚慌,就此沉默下來,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抬起自己的腦袋,有些吃力地說道:“還記得有一天在江邊我和你說過的話嗎?”

  鄒蕾蕾似乎也感覺到了氣氛有些怪異,強自笑道:“我又不是你這個怪物天才,記性當然不如你。”

  “當時我問你如果我是個怪物怎麼辦?”

  鄒蕾蕾一笑,露出白白的牙,甜甜道:“你本來就是怪物天才嘛。”

  小姑娘這個回答和當時在江邊的回答一樣,甚至連神情一樣。易天行也與當時一樣一笑無語,轉頭卻看不到道路邊上的江水在夕陽照耀下閃動著,只看見自己的小黑屋裏桔黃的燈光像一個怪物的眼睛一樣悄悄眨著。

  “我就是一個怪物。”易天行鼓足了無比的勇氣,拿出了在歸元寺裏救小朱雀玩疊羅漢時的力量,拼出了與秦梓兒往武當狂奔時的決心,還帶上一絲“鳥逼火鳥”時的破罐子破摔精神……用蚊子哼哼一樣大小的聲音說出了這七個字。

  小黑屋裏陷入了一陣沉默。

  易天行有些害怕,低頭不敢言語,半晌之後抬起頭卻有些莫名其妙地發現鄒蕾蕾正用一種電視劇上常見的傷痛欲絕表情,眼眶裏泛著淚花看著自己。

  他一時慌了手腳:“蕾蕾,別哭,乖,別哭啊。”慌了手腳,於是只好毛手毛腳地走上前去,想把這個惹人憐愛的姑娘摟在懷裏。

  不料卻挨了一耳光,啪的一聲脆響。

  收回手掌,蕾蕾姑娘的眼裏閃過一絲黯然,半晌之後幽幽然輕聲道:“說吧。”

  易天行捂著自己的左臉,心想自己不是已經說過了嗎?還要說什麼?抖著聲音又重複了一遍:“我真是一個怪物。”

  “你覺得這種借口有勁嗎?”蕾蕾同學眼中幽怨足以擊倒五百個刀槍不入的易天行,“胡雲來信裏說了,你在省城經常不在學校,他和何偉找你人也找不到。你如果在那裏認識了什麼女孩子,和我直說就是。我鄒蕾蕾難道還會與你廝脫不開?你也太小瞧我了吧?”

  易天行瞠目結舌,哪裏料到這妮子竟然是這般想法,一時腦中浮出諸般念頭,既想去痛揍多嘴的胡雲一頓,一時想拜倒於地,為女人天生與眾不同的思維模式大哭一場,一時……卻又想起了秦梓兒那張秀麗無比的面容,心頭莫名愧意漸起。他趕緊搖搖腦袋,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甩開,苦笑著說道:“你想到哪方面去了?”

  蕾蕾姑娘雖然性子開朗可愛,但這時候想到易天行移情別戀,還用了這樣一個蹩腳的借口來侮辱自己的智商,早就是又氣又怒又傷,眼淚珠子一串串地滴了下來。

  “真的沒有,俺發誓,如果俺有別的心思,罰俺一輩子欲舉無力!”此誓不可謂不毒矣。

  鄒蕾蕾被這無賴逗的破涕為笑,還帶著淚滯的臉龐卻忽然疑惑起來:“那你到底想說什麼?”忽然像是醒過來一般:“你說……你是怪物?”

  “是啊。”易天行被這麼一鬧也認命了。

  鄒蕾蕾失笑道:“你瞎說什麼呢?”

  易天行極認真地回答道:“不是瞎說,是真的。”說完他從身旁拿起一把菜刀,在蕾蕾的一聲驚呼裏向自己的左臂用力斬去!

  噗的一聲悶響,不像鐵石相觸,也沒有入肉之音。

  易天行的手臂仍然是完好如常,只是袖子已經被砍出了一道大口子。

  鄒蕾蕾看看他的手臂,又看看他的臉,又看看他的手臂,嘴巴張的老大,似乎想說些什麼,最終卻是沒有說出來。

  易天行安靜地等待著,他有信心,因為他這個怪物喜歡的女人,在某些方面也有比怪物更加堅韌的神經。

  蕾蕾姑娘果然沒有令人失望地暈厥過去,只是面色有一些蒼白,她輕聲說道:“就是這樣嗎?”

  “不止。”易天行淡淡地說著,心裏卻是有些心疼面前這個可愛的姑娘,今天晚上要看到很多變態的表演。

  “還記得另一次你和我說你是妖怪時,我的反應嗎?”鄒蕾蕾帶著倔強勁兒地用袖口擦幹自己臉上的淚水。

  “當然記得。”易天行低下頭去。

  鄒蕾蕾當時的回答讓他感覺很好,很自然,很符合易天行對理想伴侶的想像,女生當時睜著大大的像黑晶一般漂亮的大眼睛認真說道:“那你等先變成怪物讓我看看,我才能決定怎麼辦,如果能比你現在變得更帥一點,那可是件好事啊……”

  “我現在才知道當時你為什麼老問我這些莫名奇妙的問題。”蕾蕾微笑著望著他,床角的雙腿卻有些發抖,“既然我回答過你,那我就有勇氣來看一看,看看你到底能不能變得帥一些。”

  易天行歎了口氣,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卻聽著丫頭帶著哭腔說道:“我還是不敢看,該看的時候你喊我一聲。”一說完便往床上趴去,用被子捂住自己腦袋,整個身體瑟瑟發抖。

  怕成這樣,她還是沒有逃跑。

  這個事實讓易天行感動的唏裏嘩啦的,有些掏心掏肺的感動,所謂許終身,便是在這一刻許下了。

  過了許久。

  埋頭於被褥冒充鴕鳥的蕾蕾同學終於顫抖著身體回過頭來,然後看見小黑屋的地上多了一團紅乎乎的東西,她下意識裏想要尖叫,卻用無比的毅力指揮自己的雙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唇。

  小黑屋裏死一般的沉默,昏黃的燈光此時不再滲出溫暖。

  鄒蕾蕾死死盯著面前這團紅火的東西,大大的眼睛裏雖然充滿恐懼,卻是倔強地不肯閉上。過了很久很久,仿佛一個世紀之後,女孩兒的眼睛終於眨了一下,一滴淚珠從眼眶裏滑落,在潔淨的臉頰上淌成一道弧線。

  “雖然……但是……還是很可愛的……”

  “聲音雖然很抖,但畢竟還能說出話來。”站在角落裏的易天行一顆心放下來了一半,心想小紅鳥今天表現的不錯,初見蕾蕾媽,表現的還頗為溫馴。他心一松,便沒有注意到鄒蕾蕾的眼神有些煥散。

  鄒蕾蕾看著面前的紅鳥兒,嘴唇微微抖著,忽而唇角一咧,嗚呀一聲哭了出來,這一哭,哭的是比孟薑女還要淒涼三分,淒淒慘慘戚戚,將那紅肥綠瘦全哭成了易安筆下慘淡頹然之景……

  “你……你怎麼能是一只鳥呢……”

  再堅強的姑娘,此時也終於抵擋不住今晚的沖擊,蕾蕾同學眼珠子迷離地翻了兩翻,身子向後一倒,便昏了過去。

  ……

  ……

  留下在一旁角落裏尷尬無比,被視而不見的易天行目瞪口呆。

  “醒醒,醒醒。”

  鄒蕾蕾醒過來,便看見易天行那張平凡無奇,平日裏親切,今天卻覺得有些害怕的面孔。她先是下意識地往牆角裏躲了躲,接著便嘴巴一咧又哭了起來。

  這女子真是可愛,說不哭便不哭,說哭……那便很難停下了。

  “錯了,錯了。”易天行急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像個大舌頭一般將事情解釋了一通。鄒蕾蕾雖然被駭的有些糊塗了,但看著床前的易天行,再看看床下那只露出無辜神色的大紅肥鳥,神智終於慢慢恢複過來,半晌之後,她鎮定了一下心神,抖著聲音問道:“你不是鳥?”

  “扯蛋!”易天行恨不得把自己的頭發揪下來,只可惜這頭發比歸元寺裏的鐵蓮還要紮實,雖然這麼多年沒有長長過,但要撕下來也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裏,易天行終於頗為艱澀地將自己的身世和在省城裏的遭遇講了個通通徹徹,明明白白。而在故事結束之後,鄒蕾蕾卻仍然只會睜著那雙靈動的大眼睛,重複問著那一句話:“你真的不是一只鳥?”

  易天行不知道自己心愛的姑娘是否能夠接受自己這異於常人的體質和別的方面。只是看著有些癡癡的鄒蕾蕾傻傻地坐在床角。

  “現在你什麼都知道了。”他苦笑著說道。

  鄒蕾蕾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似乎還是無法接受這些光怪陸離的故事:“真的很難相信。”

  易天行歎了一口氣,體內火元命輪微轉,手掌上燃起了熊熊火焰。

  在火光的映照下,鄒蕾蕾美麗的臉上露出幾分不可思議的表情。

  又是一陣極長極尷尬的沉默之後,鄒蕾蕾試探著想回複兩人平常說話的氣氛。

  “這就是你說的朱雀兒子?我剛才就是把它誤認成你?”她看著正在地面上百無聊賴地進行走路運的小紅肥鳥。

  “是啊。”易天行習慣性地苦笑道:“我向你保證,我不會變身,又變不成什麼奇形怪狀的家夥。”

  “真的挺可愛的。”女孩兒愛小動物的天性終於暫時戰勝了莫名的恐懼。

  小朱雀從生下來的那天起,便開始聽自己沒用的老爹在自己耳邊嘮叨,說在縣城裏有個蕾蕾媽,這時候看著床上那個蠻可憐的女孩子,知道這位便是蕾蕾媽了,知道這位姑娘對自己老爹似乎比自己更為重要些,想著平時被老爹教訓的可憐模樣,它決定找一個厲害些的靠山,於是搖搖擺擺地向床前走了過去,憨態可掬。

  鄒蕾蕾先是因為它的靠近嚇了一跳,接著卻被這紅色肥鳥走路時小屁股顛顛的好笑模樣逗笑了。

  小朱雀見蕾蕾媽似乎挺喜歡看自己扭屁股,於是幹脆在床下跳起了巴西桑巴,將那胖乎乎的屁股扭成了麻花。鄒蕾蕾捂著嘴吃吃笑著,易天行在一旁看著終於松了口氣,心裏給自己這鳥兒子記了大大一功。

  “我能抱抱它嗎?”鄒蕾蕾情緒有些平複了,但還是不大敢看易天行,卻似乎不怎麼害怕這紅鳥。

  “當然。你可是它的蕾蕾媽。”易天行喜出望外。

  “瞎說什麼呢?我可不想這麼早當媽。”一句調侃出口,一句嗔怪出口,男女間先前被平空拉遠的關系似乎又稍微近了一些。

  小朱雀被易天行耳濡目染著,雖然今天是第一次看見“傳說中的蕾蕾媽”,但早就已經熟了老爹那套拍美人臀的溜須功夫,見蕾蕾媽要抱自己,紅火的雙翅一撲騰,便往蕾蕾的懷裏撲了過去。

  “真沉。”鄒蕾蕾漸漸不再害怕了,抱著這只肥重的大紅鳥。

  小朱雀最近天天往武當山來回飛玩減肥,最聽不得諸如沉.重.肥.笨之類的話,聽見初見面的蕾蕾媽也這般說,耍賴似的把小腦袋往鄒蕾蕾懷裏鑽著,在蕾蕾柔軟的胸上又蹭又拱。

  鄒蕾蕾吃癢,呵呵笑了起來,用手指輕輕梳理著小朱雀柔順的鳥羽。

  易天行卻是臉色鐵青,心想老子還沒碰到過的地方,這鳥兒子倒搶了先,真是失算啊。
lake7777 發表於 2011-7-12 13:57
第三部 圍城 第三章 問星空
(更新時間:2006-4-15 21:54:00  本章字數:8263)


  (一覺醒來,發現封推,謝謝捧場,下臺繼續睡覺一鞠躬)
  夜已深了,鄒蕾蕾拒絕了易天行送自己的請求,可以看得出來,她對於如今的易天行還是有些隱隱的害怕。易天行也知道這種事情是強求不來,不能急於求成,自然也不怎麼傷心——畢竟鄒蕾蕾要求把鳥兒子抱回家玩,這就是極好的兆頭。

  “今天受了驚嚇,真對不住,回去的路上小心一些。”易天行看著面前這個可愛的女孩,不由想到半年前他們二人被薛三兒派的殺手用汽車撞飛的事情,心中一片疼惜。

  鄒蕾蕾低頭良久,然後靜靜說道:“謝謝你專門回來告訴我這件事情,至少這說明……你是看重我的。只是這件事情,你讓我想想……”

  “不急不急。”易天行急於表現自己的溫良純仁。

  “那我先走了。”

  “別抱著它,它現在太沉,放它飛吧,它會跟著你的。”易天行看了一眼正滿眼愜意躺在蕾蕾懷裏的肥紅鳥。

  小朱雀咕咕叫了幾聲,即是表示反對,又是表示無可奈何的接受。

  鄒蕾蕾欲言又止,最後終於忍不住好奇心問道:“這麼大個鳥,是怎麼從你身體裏鑽出來的?”

  易天行幸虧沒有喝水,不然肯定止不住一口水噴出來。

  蕾蕾嘿嘿笑了兩聲,將朱雀放飛,然後踏上了天藍色的自行車。

  “小朱雀真可愛,就是叫聲不好聽,像雞叫。”

  這次輪到易天行嘿嘿笑了,半晌後,他看著蕾蕾在夜風裏輕輕搖擺的小辮,柔聲說道:“想好了就告訴我一聲,我知道不容易,所以你怎麼做,我都同意。”

  蕾蕾正要蹬車的腿僵了一下,安靜許久後,她回過頭來,澄淨的眼神看著自己一直放在心裏最溫柔地方的男子:“如果我決定了,我會來告訴你……”

  小姑娘說話顯得有些客氣生分,少年郎有點兒黯然。

  ……

  ……

  看著那輛天藍色的自行車在夜色下的高陽棚戶區裏漸行漸遠,易天行心頭忽然一陣疏朗,就像久雨的天空忽然放晴,從天上重重遮蔽的雲層中漏下一道天火,照拂在心頭。

  小朱雀和他一樣,都有金剛不壞的身體,都有吐火的本事,有它跟著鄒蕾蕾,易天行並不擔心女孩的安全問題。而今天這一次攤牌,似乎得到了一個不錯的結果,這讓一直沉沉壓在易天行心頭的兩塊大石去了一塊,不由感到無比輕松,也更加堅定了他搬去另一塊石頭的把握。

  古老太爺還是住在那幢臨江背山的好風水宅子裏。易天行借著夜色,從後山向下滑去,速度很快,聲音卻很輕,偶爾碰見猙獰的石尖想劃傷自己,他反而會比較快意地借此穩定一下身形。

  宅子四周全是青樹,縱使在寒冷的冬日裏,樹葉也沒有落光,綠色仍舊殘留著,拱衛著這片安靜異常的莊園。

  易天行滑到了莊園的後牆,手指微微用力,在水泥牆上硬生生鑽出一個洞來,然後慢慢地向上爬著。牆上是一片鐵絲網,應該是高壓電,他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能不能抵抗得住,畢竟當年自殘的時節,也沒有膽大到和電老虎開玩笑,於是他微微伏低身體,銳利無比的目光在莊園裏淡淡掃過,不出意外地發現角落裏有些漢子在巡邏。

  天上浮雲只有可憐的幾絡,不可能指望他們將月光遮住。

  易天行暗吸一口氣,眼角餘光注意著那些大漢的動靜,好不容易等到幾個大漢的眼角同時離開自己所在的方位,深深插入牆面的手指一勾,腳尖在牆上輕輕一點,整個身體便倒轉了起來,在空中劃了一個弧線,就像是甩鐵錘一樣,將自己的身體甩了進去。

  甫一落地,在一?那間,易天行腳尖在牆上一蹬,整個人的身體便像一道輕煙般向前躥去,到了小洋樓的窗臺上,伏低了身子,用那叢灌木擋住自己。

  保安們聽見似乎有什麼東西墜地,警覺無比的他們迅即將目光掃了過來,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從莊園的高牆到洋樓前有二十米的距離,而這二十米全是空曠的地面,沒有辦法藏人的。他們只是轉了個頭,這世界上應該沒有人能夠在他們轉頭的一瞬間裏跑出二十米,於是他們放下心來。

  易天行屏住呼吸,開始用皮膚貪婪的吸取空氣,像一只覓食前的狸貓般順著小洋樓向上爬去,任何一處細微的縫隙都可以被他借力,而強悍的肌肉和指力,讓這種攀爬顯得分外輕靈,在黑夜之中,如果有人能看見某人像在樓房的表面慢慢向上浮去,一定會認為是個幽靈。

  從露臺的側邊他悄悄地爬了上去,來到了自己曾經挨過一槍的書房門口。他食指輕輕化出一道極纖細的真火之苗,從門縫裏伸了進去,火苗與鎖鑰輕輕一觸,金屬便抵抗不住這種可怕的高溫,瞬間化為鐵水,沿著木門向下淌去。

  易天行輕輕推門而入,穿過書櫃旁的那道內門,悄悄走進了臥室。

  臥室裏的布置很簡單,木制的仿古家俱雖然肯定價格不菲,但看著並不障眼。床上有一位老者正在熟睡,花白的頭發在枕頭上散亂著,枕頭旁邊放著一個有些老舊的收音匣子。

  易天行輕輕走了過去,就像一個幽靈一般。

  他將手指輕輕放在那位老者的頸下,正准備說話,便感覺自己的腋下被一把冰涼的金屬抵住了。

  “誰?”

  臥室裏燈光亮了起來,好在並不如何刺眼。

  古老太爺緩緩轉過頭來,手裏握著一把手槍,就是曾經喂過易天行一顆子彈的銀白色勃朗寧。老太爺看見潛到自己床邊的年青人,愣了一愣,似乎沒有想到是他。

  “你知道這把槍打我不死。”易天行的食指還是放在古老太爺的頸下,“而我隨時可以殺死你。”

  “你這是在做什麼?”古老太爺臉上的皺紋像包子上的十八個褶,但語氣還是非常冷靜。

  “向你問些事情。”

  “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在這種情況下問我。”

  “因為我不敢確定,除非生命受到危脅的情況下,你還會在什麼情況下說實話。”易天行微微笑著。

  “把指頭移開。”古老太爺也笑了,“你要知道外面有很多把槍對著你,這可不是我手上這女人和老人用的花哨玩意。”

  這句話一出,臥室的門被人推開了,窗外.欄邊,都出現了很多人,手上都拿著火力極猛的家夥對著易天行。

  古二一直在家,這個時候也穿著睡衣,扛著霰彈槍沖了進來,他看見是易天行,也是愣了。

  “你不在省城,怎麼回來了?”古老太爺收回了槍。

  易天行也收回了手指。

  “出去吧,是三少爺。”古老太爺對手下吩咐道。

  除了古二有些猶豫,其餘的手下應了聲便齊唰唰地退了下去,一時間,臥室裏又只剩下這一個老狐狸和一只嫩狐狸。

  “你怎麼知道我進來的?”易天行從床邊的茶幾上給自己倒了杯水喝。

  “門響了。”古老太爺開始穿棉睡衣,准備起床,“我老了,容易驚醒,再說枕邊就有個報警的裝置。”

  易天行這才知道是門口鎖鑰融化的鐵水落地的聲音驚醒了這位老狐狸,想到那麼輕微的聲音也能驚醒他,不由感到了一絲佩服,同時想到這老頭子自從執掌省城黑幫以後,只怕日日過的就是這種風吹草動的日子,不免又多了一分同情。

  他走上前去,幫古老太爺把睡衣的帶子系好,又倒了一杯溫水給他,然後在床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古老太爺喝了口水,坐在床上開始發問:“說吧,怎麼忽然回來了?”

  “你難道不知道我回縣城?”易天行的唇角露出一絲譏諷,他才不信袁野沒有通知他。

  古老太爺呵呵笑了一聲:“只以為你回縣城看小女朋友,哪裏知道你會半夜進來給我老家夥驚喜。”

  “說吧。”

  “說吧。”

  兩個人一先一後說出同樣的兩個字。

  “說說你為什麼回來。”

  “我回來是想問你,這些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易天行坐在沙發上蹺起二郎腿。

  古老太爺沉默了一會兒:“你這時候就不怕我說假話?”

  易天行微笑道:“在生命與真相之間選擇一個。”他很誠懇地說道:“真相只有一個,我以爺爺的名義發誓。”

  古老太爺側側頭,頗有些興致地打量著這個後生,這個讓自己把整個家族生意交了出去,卻仍然想來整治自己的後生。

  “我如此信任你,你有什麼話難道不能好好地和我說?”他微笑著,平靜如古井的雙眼看著少年。

  “人,不在生死關頭,總是會習慣性地話語中打些埋伏。”易天行聳聳肩。

  “你認為你這時候還有能力危脅我?”老狐狸微微笑著,唇角露出狡黠的笑容,“剛才你若不把手指挪開,或許還有這個可能。”

  易天行也歪歪腦袋,不置可否地說道:“你那些槍手還在門外面,就算沖進來,只怕也會來不及。”

  古老太爺靜靜道:“小子,你或許忘了,我能活到現在,從來都不是靠的別人的力量。”老人蒼老的手指輕輕垂在床邊,開始微動起來,指尖似乎隱隱透著寒氣。

  易天行雙眼漸漸咪了起來。

  便在一瞬之間,屋內的燈光黯了一下,易天行感覺某種力量破空而至,擦著自己的手掌邊擊向自己剛喝完水的空杯子。

  叮叮數聲脆響,漂亮的玻璃杯被整齊割成了幾個透明的圓圈。

  “比打碎難多了,老爺子的修為果然高明。”易天行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臉上卻不自覺地浮上一絲妖異的笑容,“可惜我在省城裏被一個小姑娘的風刃打磨的厲害,對上這些,並不會怎麼害怕。”

  話音一落,他手指輕輕一彈,一朵耀著金紅之色的火蓮從他的食指尖吐了出來,緩緩向古老太爺漂了過去。

  古老太爺臉上露出極大的緊張,而這朵火蓮將要飄到他面前時,卻平空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如果我願意,我可以在一眨眼間將這屋子裏所有的東西都燒成灰燼。”易天行看著他,“相信我,我尊老愛幼,不會騙老人家的。”

  古老太爺自然能明白剛才易天行這手高明到了什麼程度,他也是第一次看到易天行的真火神通,一時愣在原地,半晌後才醒過神來。

  ……

  ……

  “我不認為,你與我之間有什麼誤會。”他看著易天行平靜說道:“如果有什麼誤會,我希望我們能把這個誤會化解。”

  “不是誤會。”易天行搖搖手指頭,“只是要個答案。”

  “什麼答案?”

  “你把我誘進這個局中的原因。”

  古老太爺瞳孔微縮:“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還用講的太清楚嗎?”易天行看著他,“不要把我當傻子,雖然我很願意裝傻子。你把整副家業給我,我最初還以為你是想借助我的能力替你打江山,可後來看著你是真准備把攤子給我接手,這是為什麼?”他止住古老太爺發話,接著說道:“你給我講的那些故事,那些在省城救美的故事,有幾分是真?有幾分是假?你故弄玄虛,將上三天講的神神道道,又借老祖宗的故事誘我去歸元寺。”

  “而當我進了歸元寺,便發現事情和你說的完全不一樣了。”易天行歎道,“我身不由己地陷了進去,想拔腿而出的時候,卻已經太晚了。”

  他哼哼冷笑道:“你說因為自己修為低,所以上三天不來接你修行,如今我修了心經,自然看出你的修為早已是上六重的高人,吉祥天的門人比你強的也沒幾個。”

  “你究竟是誰?”

  “你為什麼要編那樣一個故事,托我去向老祖宗道謝,從而讓我進了歸元寺?”

  “你想做什麼?你把我引進這些修行門的爭鬥,是為了什麼?”

  一連串的發問,都是易天行這些日子來的疑問,如同暴風雨一般向古老太爺襲去。

  古老太爺卻只是安靜地聽著,慢慢臉上卻浮起了一絲微笑:“這些事情不是都是自然而然發生的嗎?又和我這個老頭子有什麼關系?就算我誘你進歸元寺,難道我能指使斌苦大師傳你佛法?難道我能算出恰在此時上三天會和歸元寺發生沖突?難道我能算出你會拜了大恩人為師?難道我能算出來這所有的所有?”

  “陰謀,不可能如此細密複雜。”老太爺歎道:“你畢竟還是太過年輕,試問如此絲絲入扣,一步不錯的陰謀,除了神佛,還有誰能編織出來?”

  “你這番話已經承認自己撒了謊。”易天行冷冷道:“至少你不像半年前表現的那樣,對修道門派一無所知,只是個偶爾得了神通的世俗黑道大老。”

  “不錯,有些事情我是有所隱瞞,但我對你並無惡意。”古老太爺安靜說道:“那個故事是真的,我也確實是被老祖宗賜了一身神通。就像前人說過的那樣,撒謊,總是要九成真,一成假。”

  “原因,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麼。”

  “就算沒有我,你也會踏入歸元寺,你也會與上三天發生沖突,這所有的一切是早已注定的。”古老太爺微微一笑,“當你來到我的面前的時候,你只是一個平凡的學生,而我要做的,就是將你的人生軌跡引向你應該走的曲線。”

  易天行閉眼,搖搖頭,睜眼:“怎麼走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從來不相信什麼命運之類的事情。”

  “還記得在外面的露臺上,我曾經和你說的那句話嗎?”古老太爺此時看向他的眼神帶了一分悲天憫人的氣息,“當時我指著夜空上綴著的滿天繁星對你說,你是宇宙間永恒照耀的星辰,不可能劃上一片天空讓自己停留,你終究要成為你本應成為的你。”

  “很拗口的說法,很狗血的說辭。”易天行冷靜如常,並不為其所動,“你知道我要聽的不是這些虛無縹涉的說辭,我要聽的是具體的東西。”

  “命運,本來就是很虛無縹渺的事情。”古老太爺肅然道,“但,你必須相信這一點。那一年,大恩人救了我夫婦二人性命,神識一渡便在我腦中刻下印跡,說佛家有位大人物將轉世為生,要我等著他的到來,然後送到他的身邊。如今我終於做到了,而且也證明了,你所謂虛無縹緲的事情,就這樣准確無誤地發生在了我的眼前。”

  易天行的嘴巴立馬變成河馬嘴,半天合不攏來:“大人物?你是說俺?”

  古老太爺點點頭:“我是為了報恩,所以在你讀初中的時候便回到縣城養老,一方面是自己確實厭了道上的爭鬥,另一方面也是等著你的成長。”

  原來這位縣城裏赫赫有名的古老太爺竟然是為了自己才回高陽縣城!

  易天行覺得一股寒意漸漸生了起來,思慮如此周全,所謀必大,由不得他不小心:“薛老三那件事情是不是你安排的?”

  “不錯。”古老狐狸沒有什麼愧疚之色:“雖然你和薛老三結仇不是我的計劃,但薛老三確實是被我暗中安排在市裏躲著。”

  “就為了與我見一面?”

  “是為了和你自然的見面。如果不是這樣,我實在很難想出什麼方法可以讓你不起疑心。”古老太爺說道:“你是一個表面大咧咧,實際上很謹慎的年輕人,如果我平空和你講這些故事,相信沒有辦法將你引進歸元寺。”

  “進歸元寺就是為了後面的這一系列事情?”易天行搖搖頭:“你應該能查到我報考的是省城大學,以你在省城的能量,如果想把我誘進歸元寺,不用繞這麼多彎子。”

  “那個故事也是為了在你的心頭留下一絲痕跡。”古老太爺沒有隱瞞,“修道者首重心境,或許不多,但一絲就足夠了。至於後來在省城發生的事情,根本不是我這樣一個小修行者所能掌控的。你知道,我只是一個領路人,將你領進歸元寺,日後的造化就看你自己的了。”

  古老太爺極認真地看著他的雙眼:“任何宗教,其實都像是一個門派,都是需要招弟子攬人手的,佛道之爭哪像涇渭一樣分明。佛道的爭執其實只是表象,歸根結底,還是利益的沖突。道門自從七十年前聚成上三天後,便和世俗社會糾纏如一,與之相較,這寺廟倒是有些衰落了。你既然被牽扯了進來,我勸你還是好好籌劃一下,既要保得自己性命,也做些事情吧。”

  “我該做些什麼?沖到昆侖山把上三天給滅了?”易天行自嘲說著。

  古老太爺呵呵一笑:“我始終身份不大見得光,所以斌苦那和尚總是不肯見我。但你不一樣,我相信過不了多久,這些和尚們便會有事情來麻煩你的。”

  易天行苦笑:“就知道事情沒這麼好玩。”

  “我有沒有幫手?”他搓著手說道:“你知道,我有非常世儈的一面。”

  古老太爺皺眉道:“這就要問斌苦那和尚了。”

  知道在這個比自己還羅嗦的老狐狸處再問不出來什麼,易天行站起身來,准備離開。

  “我決定把省城的事情交給小肖管。”

  “這是小事情,你做主吧。”古老太爺表現的很大方。

  “鵬飛工貿的事情我不用管了吧?”易天行道:“我准備做專職的大和尚好了。”

  古老太爺苦笑道:“江湖血腥,其實是幫助你入世修行罷了,你若實在不喜歡,我也沒輒。”

  “血腥,入世?”易天行笑道:“敢情這佛門弟子的入世修行就是打打架,跳跳舞。”

  古老太爺撓撓頭,心想你這少年歸納的倒也簡單,訥訥道:“你要這麼理解,倒也不錯。”

  “我的領路人……”想到自己這半年來的生生死死,都是拜面前這位老狐狸所賜,易天行語氣中透出一絲寒意,“你領路的任務完成了,今後准備做什麼?”

  “混吃等死。”古老太爺表現的很大度。

  易天行從莊園裏走了出去,沿途那些彪形大漢們都向他躬身行禮,再想到先前在臥室裏和古老太爺一番什麼都沒有弄清楚的談話,他愈發覺得自己先前偷偷溜進來的舉措有些滑稽和可笑,然後在門口看見那個一臉煞的古二。

  “不要看著我不爽。”易天行知道這人心裏在想些什麼,輕描淡寫地說道:“別以為我想替你們姓古的看這家,別以為我想霸占你家,是你爺爺那混俅逼我當惡霸的。”

  高陽縣城江邊亂石一片,江風帶著淡淡的腥氣拂過易天行的面龐。他看著江心隨著波浪起伏的月亮倒影,忍不住抬頭望天,想從這極高而遠的夜空裏尋出些蛛絲馬跡出來。今夜的談話,不僅沒有把他心中的石塊掀開,反而讓他更沉重。與古老狐狸的交流雖然沒有達到預期中的目的,至少也讓他明白了很少的一些東西。

  也是極重要的一些東西。

  上三天的背後是道門,歸元寺的背後是佛宗,要幹架喲要幹架。自己哩?好象是佛家的嘛大人物投胎轉生,好神奇喲好神奇……

  還有古老太爺下意識裏說的那句話:“試問如此絲絲入扣,一步不錯的陰謀,除了神佛,還有誰能編織出來?”

  神佛?

  呸!他往江裏吐了口濃痰。

  “老子偏不救,又能如何?”雖然這般蠻不講理地設想著,他的腦海裏卻不自禁地浮現起在草舍中曾經驚鴻一敝的老僧背影,那蕭索的背影仿佛蘊含著天下至大的不甘和鬱結。

  易天行心頭一顫,他知道自己是真地不可能丟下這位老祖宗師父不管了。不說他救了自己和鳥兒子一命,單是那份被囚五百年的痛苦,也仿佛讓他感同身受,萬分不安,而他對這樣一個傳說中的英雄人物,不可能把他想像成無惡不作的壞人,擅用機謀的奸險小人。

  即便他真的是壞人。

  也沒有人能擁有剝奪另一個人五百年自由的權利。

  縱使是老祖宗口裏說的那個大嬸也不行。

  在易天行最開始發現自己的妖異體質後,他曾經對著滿天星空罵了句髒話。

  “我幹!”

  這個時候,他又對著滿天星空開始罵了起來……直到把所有罵人的話全部吐完,他才覺得心情似乎好過了些,然後對著幽幽深藍的星空極粗魯地比了個中指。

  豎著中指的少年郎對著不知在宇宙間哪個角落裏逍遙的滿天神佛罵道:“老子玩不贏你們,當心老子不玩了!”

  ………………………………………………………………………………………………………………………………

  第二天,易天行到了縣城外的一處荒山上。他對著淺淺墳起的土丘,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爺爺,不孝的孫兒來看您了。”

  墳頭幾點小白花迎風招展,不知這花兒是什麼品種,生命力竟如此頑強,在冬日的寒風裏也是自開無語。

  拜完爺爺的墳地,他回縣城買了一張火車票,便准備踏上回省城的路途。在鄒蕾蕾家吃了一頓食不知味的飯,然後蕾蕾送他出了家門。

  “考慮的怎麼樣了?”易天行昨天夜裏模糊知道了自己將要面臨的情況後,頓覺前途渺渺,此時看著女孩純淨面容,不知怎地有沖動希望她說出讓自己失望的判斷。

  “還沒想好。”鄒蕾蕾看著他的雙眼,仍然顯得有些怯生生的,“你等我再想想。”

  “也好。”易天行微笑了一下,昨天晚上興起的學韋爵爺挾美挾款私逃的想法,在這白天裏自然成了白日夢。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人生,我們都沒有權利去替別人做決定。

  老天爺也不行。

  這是易天行的人生信條。

  (繼續睡覺是因為在想情節,不是豬樣年華啊……兄弟姐妹們,本周沒精了,抱歉哈)

  
lake7777 發表於 2011-7-12 13:58
第三部 圍城 第四章 不如跳舞
(更新時間:2006-4-16 23:56:00  本章字數:9611)


  沒有傷痛病痛的壓力,沒有生活的壓力,甚至沒有生死的壓力,前十七年的小易過的是何等的灑然自在。若壓力襲身,他卻變成了有些執拗的少年郎,想不明白,那便不想了,應付不了,那便躲了。兼職的大和尚想來不怎麼好玩,入世修行相對而言,總是自由些。
  不過是打打架,跳跳舞罷了。

  便在人生的風口浪尖上像只猴子般舞之蹈之,也算是不虛了時光。

  力量給人帶來權力,權力帶來改變,這種改變便是一道城牆,小易不想進去,也已經進去了,想出來,也已經扯脫不開,所以只好——騎城牆,看風光。

  圍城,便是這意思。

  ……………………………………………………………………………………………

  下午很早,易天行就離開了省城大學,往金羊廣場去,准備去打人。

  ——可憐的孩子。

  ……

  ……

  任何一個城市都有自己的心髒有自己的臉面也有自己的不願意被人看見的角落,而很奇怪的是這樣三種地方,往往在一個城市裏面都隔得不遠。所以北京有王府井後海,廣州有天河東有棠下,臺北有西門町……省城也不例外。

  省城的心髒和最見不得光的角落,便集中在省商中心和金羊廣場一帶,這一帶高樓林立,商鋪夾雜,長街之上車流如織,擁擠的人群在過街天橋和地下通道面色匆忙地行走著,來回於購物天堂和書香撲面的書城間,這般景象,在九十年代中期的中國,也算是排的上號的繁華城區。

  易天行這個時候剛從書城裏出來,這書城號稱是亞洲前三的賣書之地,待他進去逛了一圈後,卻略覺有些失望。在校圖書館裏沒有查到的梵文入門,在這個書城也沒有找到,於是他只好買了張省城地圖便出來。

  本來按照他的記憶力,購書這種花錢費時的工作應該是不用的,只是易天行有些怪癖,他喜歡買地圖,當年在縣城裏窮,就喜歡在圖書館裏看,如今身上有了些閑錢,袁野給他卡上打的十萬塊錢基本上還沒怎麼動過,於是看見了地圖便有些愛不釋手,只是三塊五一張的價格讓他有些吃痛。

  也虧得他有這種看地圖的怪癖,不然在和小公子秦梓兒往武當山的賭約,只怕他怎樣都會輸個徹底。

  從書城出來,沿著中山大道北往內一轉,繞過省商中心,到了金羊廣場的側面,整個城市的景象頓時不同。只見天色未晚,各式霓虹燈已然閃亮,一排三四層的樓前停著數不清的轎車,一路望過去,竟似看不見頭。從這些樓裏飄來各式各樣的香氣,提醒著易天行,這就是省城最奢華的食肆聚集地。

  中國人講究個現世的福氣,於是花在享受上的時間和精力總是顯得尤其的多,如今的人們好不容易多了些閑錢,便拿出來瞎整。飲食居首,而飽暖思淫欲,自然,在這一排食肆的後面,便是各式各樣的“休閑”場所了。

  “泰式按摩。”

  “正宗足療。”

  ……

  ……

  易天行險些被這些招牌和招牌字下面所隱含的暖昧意思幌暈了腦袋,趕緊低著頭急行了幾步,來到了一個略顯得清靜些的角落。

  角落裏有幾個獨立的樓層,門前看不到停的車輛,也沒有太過花裏忽哨的裝飾,反而是淡淡暖色的燈光讓人胸中升起一些難以言喻的感受。

  易天行咪著眼看著樓上的招牌:“清心會所”,知道自己今天要找的地方到了,不由啞然一笑,心想那位周小美的生意手腕果然不落俗流,難怪城東彪子的幾家夜總會生意會差成那樣。

  便要抬步進去,卻遇見了自己根本沒有想到的麻煩。

  “這位……同學?”站在清心會所門口的保安攔住了他的去向。

  易天行一笑,心想這保安眼力好,怎麼就瞧出來自己是學生了,說道:“還沒開始營業嗎?”

  那保安朝他身上望了兩眼,忍不住笑了,帶著一絲揶揄說道:“您是來消費的嗎?”

  易天行笑笑:“進去看看可以吧?”

  “當然不行。”保安態度不算惡劣,“本會所恕不接待非會員。”

  九十年代中的中國,哪有這種私人會所的調調,易天行當然知道這條規矩是莫須有的,笑著說道:“總沒有把客人攔在門外的道理。”忽然瞧見對方看自己的眼神,不由眼光向下自己掃視了一番,這才明白問題出在哪裏——像自己這樣一個衣著寒酸的年輕人,還背著個泛黃的軍綠書包——要進這種銷金窟,確實會惹人發笑的。

  他有些好笑地聳聳肩,說道:“我是來找人的,請問周小美在嗎?”

  “周小美?”兩個保安帶著疑惑的眼神互問了幾句,然後應道:“沒有這個人。”

  易天行本來還想說清楚一點,但一轉眼看見街角一處頗為熱鬧,心思一動,向兩個保安告了聲擾,便在這兩人莫名其妙的眼光護送下往街角那頭走去。

  街角也是一處大的娛樂場所,四層樓平平攤開幾百米,樓前一個大院,看上去還有那麼幾分氣派,霓虹燈招牌在夜色中閃閃發亮,幻成了一個流光溢彩的英文單詞:

  “M-town”

  這是間迪吧,而且也是鵬飛工貿在省城的生意。易天行先前心思一動,便是想到城東彪子如果要來的話,估計也不會直接向清心會所伸手,畢竟會所裏鬼知道有些什麼官面上的人物消遣,最大的可能,還是來這間叫M塘的迪廳,袁野也說過,鵬飛開的這家迪廳在整個省城裏都是排的上號的,和城東的JJ還有人民公園那裏一家並稱省城三大。

  而且最關鍵的是,易天行此時的打扮,雖然進迪廳也會顯得有些另類,但至少不會有人攔著自己。

  迪廳裏很吵。

  非常吵。

  這是易天行交了六十塊錢門票後的第一印象,第二個感覺便是,貴,真他媽的貴。

  洵目的燈光映在易天行的臉上,讓他微微閉眼,嘈雜的音樂打在他的耳裏,讓他微微心煩。世界就是這個樣子的,有人好靜有人好鬧,只是這般鬧騰又有什麼快樂可言呢?

  看著舞場裏把自己身體扭成奇形怪狀的紅男綠女們,易天行作如是想法。

  走到吧臺前,他要了一瓶啤酒,進門前就在保安那裏問清楚了的,六十塊錢一張的門票送一瓶啤酒,女士免費。想到這節,易天行不由狠狠地咕噥吞下一口啤酒,他是堅定的男女平等捍衛者,甚至還常常自詡有一點女權主義的傾向,所以最見不得這等不平等待遇。

  迪廳裏的聲音越來越大,場中的人們也越扭越瘋,易天行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看著女人們扭動著的臀兒,心思亂動。嗯,紅粉真是骷髏嗎?那真是要大智慧了,幸好,真的是幸好,自己沒有這種可憐的智慧,看著這些臀線起伏還真是蠻賞心悅目的。

  袁野告訴過他,這幾天城東彪子常常會使手下的人過來小砸。所謂小砸就是說小型砸場,不是那種幾十號人逢人便趕,逢物便砸的大挑釁,而是使喚幾個不知名的小子來惹惹事,鬧鬧場,把生意折騰下那種的小麻煩。

  易天行三口就喝完了啤酒,想了想呆會兒這酒錢估計還是周小美給的,於是笑咪咪地又要了一打啤酒,在吧臺小妹詫異的眼神裏慢慢飲著,等著那些來小砸的城東朋友。

  他不在乎什麼,從武當山活著回來了,他還會在乎這些混混兒?

  約摸晚上十點多鐘的樣子,迪廳一個角落裏發生了騷動,音樂沒有停,但易天行的耳力已經聽到了那裏傳來的哭泣和叫罵之聲。過了會兒,聲音越來越大,場內的保安也知道發生了事情,趕緊過去,而周圍一些看見了的人群也圍了過去看熱鬧,但場中的絕大多數人還是帶著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純情表情扭著並不顯得那麼純潔的腰肢動作。

  易天行看著吧臺裏的小妹眼中閃過一絲焦慮,於是問道:“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

  小妹雖然很奇怪臺前這位青年學生的酒量,但仍是下意識答道:“好象是娟子,不知道怎麼回事。”

  娟子可能是這位吧臺小妹的朋友,那也應該是M塘裏面的服務員,易天行想著:“要不要過去看看。”

  吧臺小妹看了一眼易天行面前像林子一樣豎著的酒瓶子,面上露出一絲猶豫。

  “我不會逃單的。”易天行哈哈笑道:“我跟你一起過去看看。”

  吧臺小妹一笑:“別想離我太近,我不會給你這種機會。”

  易天行這時候才細細看她,發現在迪廳昏暗的燈光下,每一個女子都顯得異樣嫵媚,不由心中一動。

  跟著吧臺小妹,從昏暗的牆邊走了過去,發現鬧事的地方是一處角臺,有幾個大漢正在不停罵罵咧咧的,而一個模樣清秀的服務員正滿身酒水,嗚嗚泣著。

  易天行在旁冷眼看了看,終於知曉了事情經過。客人要摸服務員的尊臀,服務員不依,於是客人大罵,潑酒水,客戶經理來道歉,客人依舊不依,要惹事。——他在心裏歎一下,這鬧事的人,怎麼一千多年了還依舊是這個套路?推陳出新的事情真的就沒有人做過?

  吧臺小妹把那個模樣清秀的娟子姑娘扶了出來,客戶經理正在不停地安撫對方,誰知那幾個大漢見自己調戲未成的服務員要走,更是不依,握起酒瓶子便准備幹架。

  這時候看場子的人手終於來齊了。

  “小四,你今天又來鬧事?”古家在M塘的話事人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瘦子,模樣看著倒是有幾分凶氣。

  “俊哥,怎麼?不行嗎?”城東來“小砸”的這幾位或許是這幾天小砸的過於順利,眉眼間都帶著一份驕橫和肆無忌憚。

  易天行看著身旁正抱著團兒哭的兩個丫頭,低聲問道:“這些是什麼人啊?看著好凶。”

  吧臺小妹低聲罵了句髒話:“是城東的混混兒,這幾天一直來鬧事。”

  “連著一個星期了,你真當我們是吃素的?前幾天是給彪哥面子,你若還是不知進退,不要怪兄弟不客氣。”叫俊哥的那位說道。

  城東來砸場的人也不是什麼善茬兒,輕佻道:“不用給彪哥面子,你們現在主事兒的是個學生,能有什麼前途?”

  俊哥一聽有些惱了,這幾天城東一直有人來鬧事,但公司裏的大老們都發了話,說讓自己這幹人不許輕動,聽說是上面的上面的上面的那位正在讀書的少爺要親自出手立威,想到這節他不由呸了一口痰,心想:“立你娘的威,這他媽的都多少天了?也沒見人來。”

  可總不能讓這種事情就這般發展下去,他看了一眼城東來人的腰間,多年的江湖經驗讓他一眼就瞧出來今天這些人別著家夥,看來真准備大鬧。他轉頭對手下吩咐道:“今天事情不對,你去會所請周總過來一趟。”

  “是,俊哥。”那手下領命走了,易天行卻開始咪起眼睛。

  “啪”的一聲,城東來人沖前幾步抓住正在哭的女服務員,直接一個耳光扇上去。

  不知為什麼,這記耳光卻扇在了易天行的臉上,那張仍然帶著無辜微笑的臉上,好響的耳光聲。

  “真爽。”易天行不是有受虐傾向,只是無比欣喜地發現找到了一個說服自己出手的理由。

  “你這樣是不對的。”易天行沒有去看扇了自己一個耳光,正捂著手掌喚疼的城東混混兒,轉而向那位叫俊哥的人說道:“咱們是做生意的,什麼重要也沒有生意重要,這些人來擾生意,你就必須得護著顧客,顧客是上帝,我們要給上帝一個安全的娛樂環境。同時一個公司要健康成長,對待員工也要像家人一般,像剛才家人受辱,你為什麼不出手?咱們做生意,不能太教條,不能說公司對你發了話,說不要惹城東彪子,你就這樣木然而立。雖然無過,但這主觀能動性怎麼發揮哩?”

  俊哥有些傻了,心想面前這年青學生模樣的人,是不是被那一耳光給打傻了。

  易天行仍然在不斷地噴著口水,進行著現代人事管理資源管理方面的迪廳版講解,不能怪他羅嗦,他確實有些緊張,所以需要這些口水話的時間來穩定一下心神。為什麼緊張?因為說到底,這也是他第一次准備欺負人。

  是啊,妖怪主動打黑道,太欺負人了……

  終於講完了,易天行臉上露出了平靜的微笑,轉過身去看著那些城東來的混混們,說道:“回去給城東彪子說一聲,他如果再敢來惹事,我直接把他手給廢了。”

  說話的聲音很輕柔,臉上的微笑很誠懇,但不知道為什麼,城東這些人看見這個青年學生模樣的人,在M塘昏暗燈光下露的白白牙齒,有些莫名畏懼。

  “你丫誰啊?”有個人忍受不住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沖上來照著易天行的臉上就一個巴掌忽了過去。

  第一個巴掌易天行讓人打,那是因為他想給自己找些火氣,並不是他天生下賤,自然這第二個巴掌是不肯挨的。

  他輕輕一偏頭,就像頗有興致地在看那人一樣,這一巴掌便落了個空。易天行用手握住那人肘關節,兩根指頭微微用了點力,咯嚓一聲讓人心寒的骨裂聲,那人便哀嚎著半蹲了回去。

  城東來的人,這下知道眼前這年青學生不簡單了。

  而俊哥看著易天行的眼神,卻更加迷糊,心想這難道是袁大哥的什麼親信來M塘玩?

  “操你媽的,敢和我們動手,不想活啦?”城東來人仍然還是一副囂張的表情,也是,來這裏鬧了幾天了,古家也沒敢對自己如何,看來彪哥新收的薛爺說的對,現在古家已經沒落了。沒落的古家,有什麼好怕的?就算自己打不贏人,難道對方敢和自己打?這不已經好幾天沒敢對自個如何了嗎?

  一面想著,這些家夥提著桌上的酒瓶子便沖了過來。

  易天行眼力好,一眼便看到了酒瓶子上面的商標,一個叉叉一個圈圈,知道是貴酒,不由皺了皺眉頭,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一個拳頭便自自然然地伸了過去。

  一個拳頭碰一個瓶子。

  啪啪啪三聲響,破了三個酒瓶,易天行聞著自己手上沾著的酒水香氣,暗道可惜。

  他看了一眼這些城東來人,忽然笑了:“酒瓶子不是這麼用的。”

  他一笑,眾人惶然,誰也不知道這位年輕高手是打什麼地方冒出來的,更不知道他接下來會做些什麼。

  “酒瓶子是這麼用的。”易天行加重了語氣,而旁觀的諸人只覺得眼前一花,下一刻他已經從城東來人手上奪過了一只酒瓶,圓圓的那種,然後就像縣城百姓夏日裏開西瓜一樣,萬分隨便地往旁邊一個人頭上砸去。

  迸的一聲響起,西瓜綻了半邊,酒瓶卻一點兒沒碎,血紅的水水在城東來人的頭上橫流。

  “這酒得多貴啊,比你們的腦袋可值錢多了。”易天行嘖嘖歎著,心裏卻咯?一下,發現自從在歸元寺的那夜被老祖宗師父妖毛貫頂後,自己比以前可是囂張暴戾不少。

  “我幹你娘的。”城東來人知道遇著硬手,把衣服一掀,從腰裏面拿出黑糊糊的家夥來。

  易天行眼睛咪了起來,他這才知道對方帶著槍,雖然自己天生金剛之體,但那次還是被古老太爺一槍崩出血來,不知道這些世俗武器對現在的自己還能不能造成傷害。

  在一旁的俊哥本來還震驚於易天行驚人的速度和身手,這時候見對手亮了家夥,不由低聲吼道:“在這裏動家夥,你們也太邪了,難道彪哥准你這樣做?”

  城東來人實在是被易天行閃電般的出手給嚇壞了,手裏握著槍死也不肯稍松。

  這裏的情景馬上被看熱鬧的人傳了出去,先前還在外面蹦著扭著的男男女女們一聽說有槍,馬上學著走獸一般疾速而散,只留下兩方人馬在空蕩蕩的迪廳裏對峙著,城東來的人少,手上卻捏著手槍。古家這邊雖然人多卻面有惶然之色,只是最頭前那個不知身份的年青學生還是一臉淡然,似乎並不以為意。

  門被人推開了,然後一個打扮的別樣素淡的婦人嫋嫋然走了進來,正是古家管著煙媚行生意的周小美。

  “這不是東城的小四嗎?聽說你新近跟了位薛爺,怎麼不在家裏伺候著,來我們這兒玩……”

  所有的女人,或者說某些特殊的職場女性,在某些時刻都喜歡學王熙鳳那一套,所謂人未至聲先到,至少也得聲音在人前震住旁人,周小美也習慣性地想幾句話便把場中氣氛控在自己手中,不料眼光一掃卻看見了那個正似笑非笑看著自己的年輕男孩……於是聲音嘎然而止,正待綻放光彩的夜玫瑰立馬低眉順眼,在一幹M塘工作人員詫異的注視下低頭來到了男孩的面前。

  “少爺,您怎麼來了?”

  “嗯嗯,隨便來玩玩。”易天行將染著血汙的酒瓶子隨手塞到目瞪口呆的俊哥手裏,眼簾微垂,笑著說道:“小美姐今天這打扮比那天可要漂亮多了。”

  “少爺誇獎。”周小美雙頰忽然現出兩抹紅暈,滄桑女子竟瞬間透出些年青的光彩來。

  易天行可不會真信這等一級變臉功夫,微笑著說道:“這條圍巾挺好看的。”

  他二人在這兒說著,全不當身前還有一個握著手槍的城東混混兒,這等做勢倒讓眾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周小美向易天行告了個歉,回頭對著這些人說道:“回去和你們彪子說一聲,前些日子已經給足你們面子。”眼角餘光輕輕柔柔在易天行臉上掃了一番:“今天局面又不同,讓他自己清醒一些。”

  大不同啊大不同,易天行在心裏給她響著伴奏音。

  “哼……”城東來鬧事的混混兒們自然不會被這幾句話就嚇回去,仗著自己手中有槍開始不幹不淨的罵起來。

  易天行皺皺眉,壓低聲音問道:“迪廳應該有監控吧?”

  周小美不解何意,應道:“有,現在應該開著。少爺,有什麼事。”她面上鎮定,其實心裏著實有些慌,在江湖上這麼多年,對著手槍的經曆不是沒有過,只是今天多了個身份嬌貴的古家少爺,若讓少爺在自己地盤上吃了什麼虧,受了傷,那自己在公司裏可是不好交待。

  易天行笑了笑,說道:“這條圍巾挺好看的,借我使使。”

  周小美看了他一眼,將自己頸上的白色素巾解下來遞到易天行手中。

  “報警。”

  易天行對著拿著手槍的凶徒們笑了笑,吩咐了周小美一句,雙手握住白色圍巾的兩端拉直著試了試力,擺了一個李連傑在電影裏常用的動作,然後……他只是擺了一個動作,接下來卻不是什麼空手擒拿,而是如同空蕩蕩的大廳裏無由起了一陣風。

  風過後,東城來人只覺得眼前一花,接著便是手中一輕,輕的感覺過後,卻是緩緩的疼痛從腕間開始延展開去,上升到自己的肘自己的肩。疼痛之下,下意識看了一眼身前的年青學生,卻發現這學生拿著白色的圍巾,小心地用兩個指頭隔著圍巾捏著一個黑黑的帶著金屬之色的東西。

  槍?自己的槍?

  東城來人大驚失色,失去槍了自己還有什麼倚仗?有些不相信地往自己的手上看去,卻見到自己沒有拿著任何東西的手掌已經軟軟地垂了下去。

  這時候,腕骨折斷的痛楚才傳到了幾個人的大腦裏面。

  “啊,啊!”一陣此起彼伏的哀嚎傳遍整個大廳。

  易天行掃了這些頹然坐於地的混混們一眼,搖了搖手指頭:“不如跳舞,打架都不如跳舞。”

  ……………………………………………………………………………………………………………

  他其實沒有扮酷耍狠的經驗,此時強行學著驕蠻黑社會二世祖的感覺,那模樣看著倒有幾分滑稽。周小美忍住偷笑的欲望,接過圍巾包著的槍枝,聽見少年吩咐道:“別碰這些槍,我想馬上就會有人來了。”

  在M塘看場子的鵬飛公司眾人,這時候才知道,原來自家少爺竟是一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周小美的臉上閃過一絲疑惑,心想馬上會有什麼人來呢?

  “警察會跟著來,和城東彪子有瓜葛的警察。”易天行從吧臺小妹好笑的眼神裏接過擦手的濕巾,笑著向周小美解釋道:“來砸場子,又有什麼用處?如果砸出問題來,他們自然會想著用些別的力量,這樣才能把你手下這些生意弄消停。”

  果不出其所然,警察來的很快,不到兩分鐘就有幾個凶神惡煞的警察走了進來。

  “金羊治安聯防大隊,都給我站著站著。”為首的警察滿臉的嚴肅。

  “報告傅隊,M塘迪吧發生鬥毆。”其中一個警察說道。而捧著右手不停呼痛的城東來人,看見這些警察到了不驚反喜。

  易天行打鼻子裏冷哼了一聲,開口道:“有黑社會來鬧事,我們報警,你們來的倒快。”

  “你們報的警?”為首的傅姓警察還是一臉嚴肅外加幾分正氣,“不管怎麼說,你們傷了人,跟我回局子裏把話說清楚吧。”

  周小美上前打圓場:“傅哥,這是哪裏話,一些自家小矛盾,哪至於勞煩您?”眼珠子一轉道:“日後有事,還得勞您大駕的。”

  易天行卻哪裏耐煩玩這些場面,走到警察面前,微笑著說道:“你要哪些人去?他們持槍,槍上還有指紋,場子裏有監控,錄像你可以調。不過這些我都不會給你。你是哪個分局的?一個小小的聯防大隊最好別夾到這些事情裏面來。”

  他看著面前警察漸漸抖起來的眉尖,知道對方怒氣漸上,不知怎的,易天行卻忽然想到半年前在高陽小縣城裏,自己一個人坐在解放路海鷗商店門口,將整個縣城黑道罵的不敢吱聲的場景,不知怎的,卻想起來了小縣城裏面的那些警察,對著自己面前這個明顯和城東彪子有瓜葛的省城警察更是分外的瞧不起。

  “我是一個很囂張的人。”易天行將濕手巾丟還給仍然有些恍惚的吧臺小妹,止住了周小美說話,“我就算一塊臭石頭吧,你不惹我,我老實的狠,你把我整煩了,你會很不好過嘀。”

  他在扮著狠,卻一下想起來當著秦梓兒時自己的可憐模樣,於是又嘿嘿笑了聲,在心裏寬慰著自己:“當然,欺軟怕硬也是人之常情。”

  姓傅的警察今天晚上是受城東彪子之托來整事兒的,哪料到進場一看,彪子的幾個手下被人生生扭斷了腕骨,一方面是受驚於古家下手之狠,另一方面也是想到這是真的抓住了古家的把柄。正暗自想著此次事了,待城東彪子興起之後,自己能從省城這些見不得光處撈取多少好處時,卻遇見了這樣一個自命囂張的年青人。

  這人是誰?

  他不敢輕舉妄動,因為但凡囂張者皆有囂張的實力。但他又不能不動,畢竟他既然應了城東彪子之請,用警察的身份明著出面,那便沒有退路。

  於是幾番思慮後,姓傅的警察冷冷一揮手,指揮手下的警察圍了上來。

  “都把皮帶給解咯!”這聲吼,吼的是如此大義凜然,金剛威嚴。

  從九十年代開始,解皮帶便成了警察們最喜歡做的事情,可惜易天行不喜歡這種調調兒。

  “誰動就給我打。”他漫不在乎地對俊哥吩咐一聲,看著警察們如臨大敵的模樣搖搖頭,從周小美那裏接過像磚頭一樣大的移動電話,伸手在上面按了幾個號碼。

  “喂,潘局嗎?我是易天行。”

  “對對,就是上次煩您撈出來的那個小子。”易天行對著電話笑了一下。

  傅姓警察從聽見潘局這兩個字開始,就有些慌了。

  “金羊有個聯防大隊是吧?隊長姓傅?”

  “您不知道?只知道金羊分局的局長姓孫?噢,好的,麻煩您了。”

  “您稍等一下。”

  易天行把磚頭電話拿遠了一點,對著傅姓警察笑著說道:“要不要接電話?”

  傅姓警察……傻眼了,古家和三河的一位副局長有交情這是道上公開的秘密,誰知道眼前這位年青人竟然可以與省城警察的祖宗,市局的潘局在這兒侃侃而談。

  傅姓警察極堅決又極討好地搖了搖頭。

  易天行微笑著對電話裏說道:“麻煩您了,有些事情日後可能需要您幫忙看一下……嗯,知道的,我過兩天就回去,吃飯?好的。”

  打完電話,易天行饒有興致地看著傅姓警察,然後輕聲說道:“滾吧,還賴在這兒幹嘛?”

  警察們灰灰然地往M塘外面走去,易天行又歪歪頭看了看城東的這些斷手混混兒們:“你們是想留下來吃宵夜?”

  看著那些人狼狽的身影,易天行忽然又陷入沉思之中。

  “少爺有什麼吩咐?”周小美小心問著。

  易天行看了一眼正臉紅紅望著自己的吧臺小妹,又看了一眼吧臺上像林子一樣豎著的十三枝空啤酒瓶,臉上露出一絲尷尬神色:“洗手間在哪裏?”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看到這裏的朋友,想來為這故事也費了不少時間,容我謝一下,同時對於前文中的許多錯字表示歉意。

  已經上架一個月了,公眾版的章節逐步在解,但為了VIP會員的感受,所以不可能太快,今天因為封推,所以多解了一章,也是為了沖沖榜,以後若慢下來,還請大家諒解。

  
lake7777 發表於 2011-7-12 13:58
第三部 圍城 第五章 東風破
(更新時間:2006-4-20 17:23:00  本章字數:13286)


  “少爺今天莽撞了。”周小美給沙發裏的易天行倒了杯茶,便俏然站在旁邊輕聲說道。
  易天行一面打量著這個自己先前怎樣也進不來的“清心會所”,一面坐在軟軟的沙發上想著心事,忽然聽見周小美這樣說,笑笑問道:“怎麼說?”

  周小美見這少年總是想要擺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心底裏不禁笑了笑。

  “不知道少爺是怎麼認識了市局的潘局長,那可是有名的油鹽不進,在司法公安系統是一個很有根基的大人物,既然少爺結識了他,那麼這樣重要的人物,是不能輕易用的。像今天這種事情,其實算是小場合,輕易用了這張牌,有些小題大作,另外平白無故欠了個人情,總是不好。”周小美流露出一絲怨意。

  這怨意流露的好,一下就將她和易天行的關系拉近了許多。

  易天行畢竟是個青澀少年,也不能全然看穿這些女人的心思,也沒有在乎這絲怨意是不是有什麼深意,只是笑著解釋道:“那位潘局我倒是認識,不過先前那電話也不是打給他的。”

  臉上忽然露出一絲惡作劇似的神情,“逗那幾個警察玩的。”

  周小美沒好氣道:“真是孩子脾氣。”

  易天行坐在沙發上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輕聲歎道:“真是無趣的人生啊。”

  周小美有些疑惑:“少爺?”

  “沒什麼。”易天行笑著搖搖頭。

  “你找人通知那個……什麼城東彪子一聲。見個面,讓他不要再鬧了。”易天行說道。

  “是。”周小美低眉應下,她今天才算真正見著這位古家少爺的手段,有些心驚,忽然甜甜笑道:“先前那個吧臺上的妹子叫陳辰,少爺要不要她來服侍你。”

  易天行難得的臉上一紅,轉而又一黑,正待說話,卻發現窗外省城的夜空卻忽然紅了起來,黑黑的夜色下不知從何處泛起的火光映打在清心會所在窗簾上,看著妖異無比。

  周小美皺著眉尖快步來到窗外,看著火起的地方,半晌後從牙齒縫裏說出一句冷冰冰的話:“城東彪子那裏不用談了。”

  易天行來到窗邊,看著火起的地方,知道正是自己一幹人剛出來的M塘,眼中寒芒一閃而逝,沉聲道:“你轉過身去,不准看。”

  周小美雖然不解,但畢竟是心思玲瓏的女子,一個閃身便背對著易天行,強壓住自己的好奇心沒有轉頭看。只聽著叭的一聲玻璃碎裂之聲,然後便是一陣風聲響起。

  下一刻,周小美終於強制不住自己每個凡人皆有的好奇心,微微側頭,用餘光往窗外看去。這一瞧卻讓她禁不住香唇微張,險些一聲驚呼出口!

  只見窗外一個少年的身影正像一道輕煙般在街道兩旁的法國梧桐樹上飛馳著,只是這道煙卻宛若有實質,每與樹尖一觸,便是幾枝樹丫被踩落於地。少年幾個起落,便已經到了正燃著熊熊大火的M塘前面,更是毫不停頓便沖了進去,往熊熊燃燒著的噬夜火焰中沖了進去!

  周小美看著眼前碎開的窗玻璃,有些目瞪口呆地呆立了半晌,終於醒過神來,披上外套,便往樓梯處沖去。

  等她沖到了M塘的門口時,易天行正滿身黑灰地從迪廳裏跑了出來,這已經是他進出的第三趟了,身上扛著兩個被煙薰暈過去的保安,腋下還夾著一個不醒人事的女服務員。

  “清點一下人數,看看裏面還有人沒有。”易天行安靜地對神魂不定的俊哥吩咐著,清淡的聲音裏卻顯出一絲令人敵擋不住的冷來。

  他接著轉頭對跑掉了一只高跟鞋的周小美說道:“打電話。火警,急救電話,匪警,一個都不能少。”又道:“馬上通知公司,查清楚,究竟是誰做的。”

  “少爺,人已經點清楚了,裏面沒人了。”俊哥剛才親眼看見這位初見面的古家少爺撲進火場,不畏生死地救著員工,此時眼中全是欽敬之色,“您救出來的這些人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

  易天行稍松了口氣。

  “還能是誰?”周小美看著自己的心血漸漸被燒成了一幢黑糊糊的廢宅,急火攻心,一只腳光著踩在另一只腳上,惡狠狠說道:“還不就是城東那幫子軟蛋。”

  “查清楚再說。”易天行看著正在燃燒著的樓房,他能將這火滅了,可惜身處俗世,卻不敢施展那等神通,於是只好看著,他的眼神漸漸平靜下來,“師出要有名,咱們要打架,也要有確實的名目。”

  燃燒著的迪廳前面,一個少年有些意興索然地看著伸向夜空中的火焰,在他的身後,是一地的傷員和壓低了聲音的哀鳴,少年心頭異常憤怒。

  在金羊廣場西角的一個巷口,有兩個人正在輕聲說著話,其中一個人穿著黑黑的衣裳,看著陰煞氣十足,臉上有一道從額角劃至唇角的傷疤,看著似乎是被火燒過的。

  “看見沒有。火是燒他不死的。”這人冷冷微笑著。

  而另外一人卻是滿臉怨毒之意,向那個帶著傷疤的人靠近了幾步,卻是有些瘸:“宗小師父,那我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那人笑了笑,抬起臉來眼神中滿是冰冷,襯的那道傷疤更加險惡,原來這人竟是在小魚塘旁被易天行天火一刀劈的不知去向的宗思:“我已經被逐出了師門,自身修為不如他,能怎麼辦?”

  “難道我的腿就白斷了?”那個瘸子伸出手掌可怖地抓著自己的頭發,手掌上卻只有三個指頭。

  “薛三兒,你要學會聰明一些。我當時就是以為自己的力量足夠幹掉易天行,才會輕易出手。如今既然不行,那我們自然要借助別人的力量。”

  原來另一人是在高陽縣城裏被易天行逼的不敢出頭,後來被古老太爺揪回來打斷了腿的薛三兒。

  也不知道易天行這兩個對頭是如何湊到了一處。

  “你既然能從垃圾堆裏把我撿回來,這就說明上天隱隱有緣份,讓我們湊到了一處。”宗思露出陰險的笑容,“每個人來到這世界都是有他的宿命的,你我也一樣。”

  薛三兒迷茫地搖搖頭。

  兩個算計著陰謀詭計的人影漸漸往小巷裏走去,不知道去往哪裏去,緩緩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易天行現在畢竟不是神仙,他不知道有什麼事情在針對著自己發生,他只是感覺心頭有些亂,情緒有些厭煩,不知道這種情緒是針對他所厭煩的黑道爭鬥產生,還是因為時刻壓在自己心頭那個大迷團所產生的。

  在高陽縣城的時候,他可以橫行無忌地背著書包追殺一方老大,那是因為他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什麼可以壓制自己。而如今在省城茫茫人海中,他顧慮的事情太多,牽絆的事情太多,更何況如今頂著個古家少爺的名目,一旦如雷霆動,往往便會牽涉很多人進去,而他向來喜歡獨來獨往……看著街上黑黑夜空裏的烏烏雲朵,他的心神也自黯然,好生不自在。

  便是這不自在三字,卻是心障,他在縣城全是自我修行,真正的第一個法門便是在歸元寺中修習的方便門自在法門,如今卻是被這不自在三字壓著了。

  他是一個幹脆的人,主意既定,便不再多想,反而因此生出些決斷的感覺,甚至有些期盼著那個叫城東彪子的人快些找上門來。

  大人打小孩子,確實不好玩,所以早些打完屁股,再把小孩子趕開,這樣比較好吧?

  回到省城大學,看著人行道上來來往往的學生,易天行整整衣服,將沾染了些灰屑的頭發拍了拍,便走了進去,沿著荷花池往一教的方向去,卻發現平時頗為熱鬧的道路上顯得冷清了許多。他有些自嘲地想到,該不會又和自己有什麼關系?

  走進破舊的舊六舍,踩著咯吱作響的木板,易天行一腳將二四七寢室的木門踢開,叫喚道:“新鮮省百貨門口正宗鍋魁,見者有份,貨物有限,欲吃請從速。”

  對踢門聲早已充耳不聞的一幹男生聽著有吃的,頓時從牌桌前蜂擁而至,做餓虎撲食狀。

  “老易有良心。”

  “嗯嗯。”這位仁兄只顧著吃,顧不著說話。

  “嗯,呆會兒讓你上桌玩兩盤雙摳。”宿舍裏年紀最大的仁兄開口。易天行喜出望外,笑道:“這敢情好,幾個鍋魁就賄賂了你們,趕明兒我天天買。”

  “這是夾牛肉,不是蔥油味的。”睡易天行上鋪的江蘇同學一邊嚼著一邊埋怨,“省百貨離咱學校這麼遠,拿回來也就硬了,還不如就買東門鍋魁西施的餅子,香香軟軟的。”

  “怎不見你停口不吃?”易天行拿著自己的鍋魁正准備吃,笑罵道:“還香香軟軟,你當是偷摸小姑娘的手?”

  眾人正調笑著,寢室門又被人一腳踹開,卻是班頭大人來逛寢室。他看見易天行手上的鍋魁,不由大喜道:“老易今天又派燒餅?謝了啊。”也不多問便面色自然地從易天行手裏接過鍋魁,香香嚼了起來。

  易天行攤著空空的雙手哀歎一聲道:“我說大班長,你能不能呆在二四一,沒事兒盡來咱寢室幹什麼?”

  “有件事兒要和你們交待一聲。”四川班頭兒三下五除二將嘴裏的鍋魁吞了進去,含糊不清說道。易天行擔心他因為噎死而見不到未來的媳婦兒,趕緊給他倒了一杯水。

  “嗯。”班頭清了清嗓子:“相信今天學校發生的事兒大家都知道,聽說明天兩邊要在東門外面談判,大家注意一下安全,不要從那邊走。”

  “班頭兒,這種內幕你也知道?”有人打趣道。

  易天行一頭霧水,問道:“什麼事兒什麼事兒?”

  班頭訥悶道:“今天全校的人都在看熱鬧,你不在?”

  “我出去有些事情。”

  “噢,這樣啊。”班頭釋然,解釋道:“就是民院的藏族學生和校外的一些混混兒發生了沖突,今天打了起來,聽說傷了幾個人,大家約好明天在東門外邊談判。”

  易天行想起來了,今天白天離開學校的時候,還看見那些皮膚黝黑,看著健康無比的藏族兄弟正沉著臉往校外走,好奇問道:“是怎麼回事兒?”

  江蘇同學插了進來:“聽說是有個藏族學生被校外的人哄著去玩牌,然後中了仙人跳,輸了不少錢,所以校外的混混來要錢。他們也不想想,咱校民院這些藏生都是天天帶著刀玩的,怎麼可能給這種冤大頭錢。”

  “輸了多少?”

  “二十三萬。”班頭聳聳肩。

  “這麼多?”宿舍裏的七個小男人同時瞠目結舌,易天行也不例外。

  “藏民家裏養著牛羊,若是都能折現,這些錢還是有的。”班頭撓撓頭說道。

  易天行想了想也說道:“話倒是這麼說,不過牧民生活苦,往往一家養著牛羊馬,如果算價都可以上百萬,但若真想變現成人民幣,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而且年年間雪災旱情什麼的,也挺麻煩。”

  “那倒是。”年紀最長的黑龍江老大發話了:“難怪那些藏族學生要和校外的這些王八蛋拼命。老易你今天沒瞧見,在校外廝殺的那叫一個凶猛。”一向以血性自詡的東北老大嘖嘖贊歎道:“這些藏族學生真是夠猛的。”

  “學校知道了沒報警?”易天行有些納悶。

  “怎麼可能事先報警?”班頭嗤之以鼻,“校方只希望今天這事兒過去就算了,哪裏知道明天兩邊還有一場大架要打。現在學校正急著申報教育部的一個什麼工程,這種事情,能遮過去就遮過去,遮不過去再說。”

  “那明天怎麼辦?怎麼說這些藏族學生也算咱們同學吧?他們一個班才十二個男生,聽說校外那夥人准備喊上百人過來,就算這些藏胞們再凶悍,也頂不住這麼多人吧?”黑龍江的這位豪勇之氣有些上來,語氣間竟似乎有准備拔著刀往肋骨裏插的沖動。

  班頭趕緊攔道:“這事兒學校裝不知道,學生會幾個師兄商量著讓我們挨寢室通知一聲,明天可得注意安全。”頓了頓又道:“不過學生會那個大三的趙主席說了,明天如果實在有忍不住的,就去東門外邊給咱們的藏族同學站站街,不過動手……那是千萬不准嘀。”

  他把尾音陰陽怪氣地拖長了一下,寢室裏面幾個人都笑了起來,自然也有膽小的拿定了主意明天一定要去教學樓將自習進行到底,也有些膽大的諸如黑龍江那位開始熱血沸騰,而易天行卻是一張平靜臉容下滿是去看熱鬧的心思,只是如果自己同學們若有什麼危險,他當然也不會袖手旁觀。

  宿舍裏一下黑了。

  “操,熄燈倒是准時。”

  從舊六舍的各處宿舍裏傳來陣陣叫罵聲。

  班頭摸著黑往自己寢室去了,留下欲哭無淚的易天行歎息著:“好不容易有了打牌的機會,又熄了燈。”

  他從上鋪的同學手裏接過一枝煙,走到宿舍門外就著暗淡的燈光抽了起來,看著漸散的煙霧,眼神有些迷離。

  第二日易天行又去對小肥鳥進行減肥晨練,回宿舍便接到了袁野打過來的電話。

  “查清楚了,是城東的人。”

  “嗯,我能去見見那個什麼彪子嗎?”

  “聽說他去香港看大佛,當然,鬼都知道他是在說瞎話,在躲著您。”

  “這種殺人放火的混蛋就算去拜天壇大佛,難道就有好出路?”易天行笑著地掛了電話。

  他出東門去吃炸醬面,發現通往紅瓦寺的路上有些奇怪,路中間竟是一個人也沒有,平日裏按著喇叭焦慮萬分的出租車也沒看見一個,相反的是在路的兩邊卻擠著兩排人。對,是兩排人,沿著路邊的人行道一字展開。

  靠省城大學這邊都是穿著樸素衣服的學生模樣家夥,當中擁著十幾個穿藏袍的年青漢子,而靠商專那邊卻是些油頭粉面,穿著滑亮皮服的家夥,黑色的皮衣像極了電影裏面的江湖人士打扮。

  易天行呵呵一笑,這才想起班頭昨天晚上交待的事情,原來這就是傳說的排齊人馬談數啊。

  他自然不會將這些世俗爭鬥放在眼裏,心中毫無一絲緊張,慢悠悠地晃到學生這排人牆後面,忽然看見自己宿舍裏的幾個家夥也跟在大部隊後面湊熱鬧,趕緊擠了過去,問道:“你們怎麼也來了?對了,這麼多人不上課,難道學校不管?”

  正緊張地直攥拳頭的黑龍江宿舍老大回了句:“老易,你過糊塗了?今天是周六。”

  易天行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最近上課上的少,對於這周複一周的日程計算確實有些糊塗。他定晴往場中一看,只見學生這方打鋒線的是那十二個民院藏族學生,這些藏胞們在冷地浸骨的冬日裏,竟是裸著半片肩膀,藏袍片袖掖在腰間,裸露在外的身子精壯有力,腰間都別著一把長不過尺許的藏刀,而對面那些社會上來鬧事的家夥,眉宇間都透著絲驕橫,皮衣下鼓囊囊的,不看而知帶著家夥。易天行雖說也見識過道上的混戰,但這般大的陣勢還是頭次看到,不由嘖嘖贊歎道:“果然是殺氣騰騰啊。”

  他看著場中局勢,心裏雖然不緊張,只是有些擔心學生們會吃虧,畢竟對方是職業打架的混混兒,而自己同學這邊雖然看著人多,但除了這十二藏族兄弟拿著藏刀不是吃素的,其餘這些戴眼鏡的高材生們怎麼看著也只有搖旗?喊的力量,而無下場廝殺的能力,想到此節,不禁有些擔心,湊在寢室裏幾個人裏問道:“呆會兒如果打起來怎麼辦?”

  江蘇男生眼神熾熱燃燒著,答道:“這麼大的陣勢,這一學期算是沒白過了。”忽然才想明白易天行的問題,訥訥道:“不會真地打起來吧,這麼多人。”

  黑龍江那位嗤了一聲,惡狠狠道:“同學一體,如果要打我們當然也要上。”

  易天行看著其餘諸位面有土色,再看身邊其餘的學生面上也是緊張之色難抑,不由暗自歎了口氣,心想諸位還是研究一下諸如拜倫劍橋經曆之類比較合適,像這種事情還是適合袁野或者城東彪子這種人來做。

  省城道上談判和縣城談判乃至和北京的談判都沒有什麼大的區別,往往就是雙方因某些小沖突引發爭鬥,然後雙方各不服氣,四處拉著人馬,然後在約定的談判地點,將自己的人馬擺出來,誰拉的人多,誰自然就是大爺。

  ——在規定時間、規定地點,進行規定掰腕子大賽。

  但由於這道上關系總是互相交雜,所以往往兩邊會同時拉上一夥人,至於各自拉的兄弟互相熟識更是常見的場景,所以總會有人從中做和,拉的人越多,這架卻是越打不起來的。江湖傳言,有一次城東彪子和城北林家在七眼橋下擺人馬講數,後來息事寧人了,大家夥一清人,才發現在各自的隊伍裏有親兄弟五對,幹兄弟無數,還有幾個大舅子和姐夫之類的關系,此事後來被引為笑談,所以現在省城裏也極少有這種擺人馬的事情出現。

  太幼稚了不是?

  可今天不一樣。今天不是省城道上的沖突,而是省城混混和省城大學學生的沖突,在省大裏讀書的學生沒幾個是本地人,更不可能和省城道上兄弟有什麼瓜葛,於是雙方不用顧忌什麼臉面,便在這省城大學外圍熱鬧的街面上將隊伍拉了起來……只是學生伢們湊熱鬧的心思,為藏族哥們兒站隊鼓勁的勇氣有,可真打起來……

  易天行微微皺眉,看著場中情勢,最後還是沒有決定要不要出手,一是他發現了街角處遠遠開來一輛轎車,他的眼力可以看清楚,車裏有人正拿著攝像機,而那車的車牌是省O-80……易天行看的書比任何人都多,自然知道這車子是警察的便衣車。既然警察來了,那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事,而且有攝像機跟著,自己要施展神通更會有所顧慮。另一方面就是,這種事情很難講出個對錯來,自己本就不是凡人,胡亂出手似乎不大妥當,更何況身周全是平日裏熟稔的同學,萬一有個誤傷什麼的,可就慘了。

  想了想,他抬步向人群之後走去,遠遠冷眼看著場中,等待著事態的進一步變化。

  長街兩側,人群分立於旁。一個藏族學生和一個商專那面的領頭漢子湊在一起說了幾句話,然後聲音越來越大,隱隱可以聽見若幹不能入耳的汙穢詞語。藏族青年的臉上愈加的紅,顯得十分氣憤,顯然雙方的談判不止話不投機,更馬上要踏入拔刀相向的階段。

  站在商專那邊的道上混混兒們臉上露出囂張的笑容,也是,對上一群學生仔,這有什麼好怕的?而學生這面卻整個籠罩在有些畏懼的氣氛當中,有些人已經露出了退縮之意。

  那個出面談判的藏族青年額角方闊,眉直唇厚,黝黑的臉上還遺留著高原紅的痕跡,看上去便是個直性子。他退回學生隊伍之中,對著自己一幹人中的一個家夥低聲吼了幾句,然後轉身回來,眼中閃過一絲桀傲的神情,把手扶上了腰間的藏刀。

  對面的混混兒們也將手伸進棉襖皮衣裏面,臉上露出警戒的神色。

  眼看一場大戰即將爆發。

  易天行咪著眼看著場中,並不准備馬上出面,卻因為站在商專那面的混混們一句叫囂改變了主意。

  “敢跟我們東城人玩,別怪我們把你打回日喀則去。”

  東城?易天行瞳孔微縮,真是冤家迎面上了獨木橋啊!

  ……

  ……

  什麼是幸福?幸福就是你想要的東西倏地一聲出現在你面前。就像一個你很討厭的人,但你東找西找總找不到合適地理由去揍他去表明你對他的厭惡,而某一天他忽然犯賤跑到你家門口撒了泡尿,還涎著臉在那兒嚎著:“揍我啊,揍我啊。”

  易天行這時就感到這種幸福感了,昨天夜裏M塘的一把火已經成功勾起了他的憤怒,想和城東彪子談一談,別人又躲著——沒想到這麼快,就像是佛祖算好的一樣,這城東的人馬又惹上了自己,還惹到了自己的學校門口,啊,自己終於可以吐吐從武當山回來後的一肚子悶氣,好不快哉!

  他微微笑著,眉梢被笑成了疏散明朗的表情符號。從自己的棉襖口袋裏摸了三塊錢,去街面的小賣部,在面有土色的老板娘手裏接過一包雲南產的白紅梅,施施然,悠悠然,邁著臺步,哼著小曲,便……走到了省城與商專間的街面上。

  若平時,這樣一個年青學生出現在這條街上,那只是常景而已,可今天不同。今天學生和城東混混們涇渭分明地站在街道兩側的人行道上,沒有一個人敢輕舉妄動,也沒有一個人敢站到街面上。於是此時的街上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真有行人從此路過,只怕也會被這燎天的殺氣給嚇走。

  所以易天行的出現顯得很突兀,有點兒戲劇裏的什麼奇峰突起作用。

  他的那幾個同班同學還站在學生的大隊伍裏,心自惴惴地看著場中央,忽然發現所有人都同時奇異地安靜下來了,然後定晴一看,才發現是老易,此時顯得有點兒不知死活的老易悠哉遊哉地出現在戰場的正中央,在那個雖千萬人卻無一人敢站的地方。

  一個穿著棉襖的平淡無奇的學生,就這樣大喇喇地站在那裏慢慢撕著香煙的紙。

  場中頓時陷入一陣有些恐怖的沉默之中。

  這是挑釁!站在商專那面的城東混混兒第一個念頭便是如此,手握著刀把握的更緊,眼中有些泛紅,想要沖上去將這個膽敢挑釁省城黑道臉面的學生劈了。

  這是傻子!站在省大這面的大學男學生第一個念頭卻是這般,本來緊張到極點的心髒更是險些跳出咽喉,卻沒有人敢於沖上前去將這個學生拉回來。

  易天行從煙盒裏取出一枝香煙,送到鼻翼前嗅嗅,淡淡然掃了城東眾人一眼,那眼光中的空淡讓被他眼神掃到的人都有些發虛。他往後走了幾步,微笑看著那位打頭的藏族青年,遞了一枝煙過去,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點燃,問道:“中文系易天行,師兄怎麼稱呼?”

  那位藏族青年顯然是這次事件一方的領頭人,他怎樣也看不出來面前這位貌不驚人的年青人有什麼可恃仗的本領,可以這樣囂張地為己方出頭,略斟酌了響回答道:“我叫納木,民院大三。”

  “納木,好名字。”

  “你懂藏語?”叫納木的藏族青年有些意外。

  “不懂。”易天行呵呵笑道:“不過聽說過藏原上有一處天湖,就叫做納木措,自然知道納木是好名字。”

  “納木措秋莫·多吉貢紮瑪。”納木微笑著說道:“這是我們聖湖的全稱,很巧,我的名字也是這樣。”

  “牧羊之神所在,怎麼和這些人起了沖突?”

  納木愈發瞧不出來面前這叫易天行的學生深淺,說道:“高原子弟,不習慣省城這些人的陰謀詭計,有一個老鄉中了道,輸了二十多萬。”他順手將一個藏族青年從隊伍裏拉出來,拉到易天行面前,“就是這個不成材的東西。”

  易天行聽他口吻,才知道這叫納木的藏族青年在民院說話很有力量。

  “我們只喜歡馬上廝殺,不習慣這些歪歪扭扭的東西。所以我們不願意承認自己欠錢。”納木繼續說道。

  易天行一笑,心想這無賴耍的倒也是光明磊落,想了想說道:“那接下來怎麼辦?難道打一架?”

  納木靜靜地看著他:“我不知道您是誰,不過既然這個時候您願意出來,那麼肯定來幫助我們的。”

  易天行搖搖頭:“說幫助也不確實,不過我們有共同的敵人罷了。”

  “您是聰明人。”

  “嗯,那今天讓我這個假聰明人說話吧。”易天行也不客氣。

  納木微微低頭,“好,我們都聽你的。”藏上兒郎果然是爽朗幹脆。

  易天行又笑了笑,惡狠狠拔了一口香煙,將煙頭丟在地上,用腳尖用力地碾了兩下,又走回了街中心。

  “誰說話可以算個話的,出來和我說說。”

  站在商專一側的百來名東城混混這才知道,面前這位看著有些傻大膽的年青學生,竟是今天省城大學一邊的話事人。一陣議論之後,從混混們黑色皮衣的隊伍裏走出來一個二十出頭的家夥,三角眼閃著寒光,唇角有一道傷疤。

  “有什麼要說的就和我說吧。”

  “你們今天准備怎麼辦?”易天行有些好奇地問道,“擺出這麼一個架勢來,有點兒像拍電影,怎麼看著也不是要打架的樣子。”

  那個傷疤臉一時語塞:“欠債還錢。”接著嘴一咧,陰陰笑道:“如果不還,那就拿肉來償吧。”

  “呸。”易天行吐了口唾沫,“人都是從日喀則那邊下來的,老皮老肉,黑不溜秋,你也瞧得上眼?”接著語氣一轉,微笑道:“不瞞你說,我在這省城道上也認識幾個朋友,兩邊這樣僵著也不是辦法,你看那邊警察的暗梢也來盯著了。”

  “警察?”刀疤臉下意識地朝易天行指的方向望去。

  “看清楚了吧?”易天行調侃道:“你們欺負藏民老實,設仙人跳騙人家錢,這話傳出去也丟了省城人的臉面。”不待那人變色又道:“當然,我知道大家都靠這個混飯吃的,你要是今天收不了錢,以後也不好交待。這樣,你看少一點如何?”

  刀疤臉看他侃侃而談,面無懼色,不由有些犯嘀咕,心想這位到底是什麼來路?心裏想著,嘴上就問了出來:“兄弟是大學生,怎麼和我們也認識?兄弟混哪邊?”

  “江湖相逢,何必盤根問底。”易天行說著這些從書上電影上學來的套話,自個兒都覺得挺惡心。

  “那你們肯出多少?”

  “七萬。”

  刀疤臉怒了:“你丫玩我呢?”

  易天行不在乎的聳聳肩:“要不要隨你。”又道:“別把學生逼急了,都是一群在學校裏憋出鳥氣來了的大男人,雄性荷爾蒙也不比你手下的兄弟少,要知道學生最喜歡抱團兒的,真把他們的血性逼出來了,今天可沒辦法善了。”

  他湊近刀疤臉耳邊低聲說道:“如果是道上沖突,那落案就算鬥毆,如果你把事情鬧大了,成了什麼學生聚眾,事情捅上去,你以為你擔的住?就算彪子,只怕也會馬上往廣東溜。”

  刀疤臉打了個寒顫,這才想到政府從那一年夏天之後對於學校向來管的挺嚴,如果自己成了什麼什麼導火索,將來只怕屍首都不知道在哪兒揀回來,又聽見這年青學生說了彪哥的名字,愈發相信對方真是混省城道上的異類。

  他臉上神情變幻良久,終於輕輕點了點頭。

  易天行笑了,臉上雖然還是那副無害的笑容,看著並不擔心什麼,其實剛才心底下還是有些擔心的,畢竟就在學校門口……即便自己要囂張一下,似乎也不大方便不是?

  “你們先去觀河公園等著,我取了錢就過來。”

  “你跑了我找老天爺去?”刀疤臉嗤之以鼻。

  易天行笑道:“你喊個手下跟著我。”心裏說,我還怕你們跑了哩。

  “成。”刀疤臉想了想惡狠狠地危脅道:“我給兄弟你面子,你也要把我這張臉給捧好咯。”他看了一眼遠處公安局監視的車子,微微側頭,對後面的一百來號兄弟喊道:“玩的差不多了,都散了吧。”

  站在商專那邊的混混兒們知道頭目們間的談判已經結束,今天這架估計是打不起來,便逐漸散去,只留一隊看著最能打的家夥蹲在梧桐樹下抽著煙,眼神一個勁兒地往易天行這邊瞄過來。

  易天行也走回學生們的隊伍中,搖搖頭道:“大家也都回寢室吧,不然老師又要說話的。”

  學生們直到此時,才知道今天的局面已經得到了緩解,紛紛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納木走到易天行身旁,壓低聲音問道:“你和他們怎麼說的?”聲音裏有一絲掩之不住的焦慮。

  “沒事兒了。”易天行笑著看著這位藏族青年,“剩下的事情我來做,你們都散了吧。”

  觀河公園在府北河畔,從省大東區校門穿出去往右行不到百米,便是公園的門口。這公園裏面種著一大片的竹林,最是清幽不過,是省城一大勝地。傳說竹林裏面還埋著古時候的一位名妓,這名妓與某名詩人有些瓜葛,於是也沾了些詩氣,做了些詩箋,名氣就大了起來。而在中國,但凡名氣大的地方必然就有個公園,有個收費的地方,這便是觀河公園的由來。

  省城人最喜歡喝茶打麻將,這觀河公園裏也是個休閑的好去處。

  易天行進了學校東門那家銀行裏從卡上取了七萬塊錢,便跟著那位留下來監視自己的小弟施施然地走進了觀河公園。此時他的心裏分外輕松,畢竟以他現在的體質和能力,對上正規的部隊可能幹不過,但對付這些黑道雜牌軍,確實沒有太多的挑戰性,而且現在只是一個人,不用擔心自己同學們的安危,更是信心十足。

  碰的一聲,一個黑色的塑料包丟到了茶鋪裏的木桌上。

  “七萬塊錢,你數數。”易天行坐了下來,招呼老板上了碗花茶。

  刀疤臉見他果然一人來了,不免更納悶此人的身份,心想道上有此膽量的年青後生,自己應該知道名號才是。

  點完錢數,一個混混兒點頭示意不差,刀疤臉滿意的笑了,他們今天來省城收帳,本來也就沒指望能從那些幹巴巴的藏民身上收齊二十三萬,如今刀槍在庫不曾動,還能有七萬元入帳,已經是極為圓滿的結果。

  “小兄弟做事漂亮。”刀疤臉起身欲離去,“還未請教貴寶號,日後好生親近親近。”

  易天行微微笑著,手腕一動舉起茶碗在唇邊啜了一口,道:“這就要走?未免想的簡單些了吧?”

  先前還嘻嘻哈哈著的東城混混兒聽著這話語氣不對,氣息頓時緊張起來。

  “兄弟還有什麼話要說?”

  易天行輕輕將碗蓋覆上微微冒著熱氣的茶碗:“我最近心情很不好,很憋屈。”

  聽著這麼無來由的一句感歎,東城混混們兒面面相覷,刀疤臉眼中寒芒一閃,冷冷道:“有什麼指教,說吧。”

  易天行眼觀鼻,鼻觀心:“我是鵬飛工貿公司駐省大辦事處的。”這段稀奇古怪的名頭報出來,也沒指望對方能聽懂,但他知道對方肯定能明白是什麼意思。

  刀疤臉倒吸一口涼氣,半晌後才說:“原來兄弟是古家的朋友,今天真是謝過了。”

  易天行將食指伸到面門上搖了兩下:“先別謝,你們吃飯吃到我門前了,這話怎麼說的?”

  刀疤臉是城東彪子手下,當然知道古家這兩個字在省城道上意味著什麼,鵬飛工貿更是古家的核心產業。雖然自己老大最近和古家好象有些不自在,但兩邊畢竟明面上沒有撕破臉皮,他也不好多說什麼,想了想,他從黑色塑料袋裏取出兩萬塊錢放到易天行面前。

  易天行手指在嶄新的鈔票上面輕輕劃過,忽然一笑,又將這堆鈔票推了過去。

  “兄弟想怎麼辦?我們這兒有十個人,不瞞你說,先前散了的那些兄弟還在公園門口等著。”刀疤臉一臉無所謂的態度。

  “今天的事情就這麼了了,只不過,你們既然來我的地方撈錢,我想領教一下。”

  領教二字一出口,刀疤臉手下齊刷刷地站了起來,警惕的目光都投射在易天行一個人身上。

  易天行自然不會驚慌,笑著說道:“你們打麻將贏了那藏民二十三萬,難道連和我打打麻將的勇氣都沒有?”

  刀疤臉愈發覺著面前這不動聲色的年青學生深不可測,試探著說道:“聽說過強奸強賣的,可沒聽說過強賭。”

  易天行一側頭笑道:“今天你不就看見了嗎?”

  刀疤臉學著港臺電影裏面的黑社會微微側臉,用一種極為怪異的角度看著他,就像發現一只井裏的青蛙嘴裏流著口水,發著要娶天鵝的誓言:“你昏頭了?”

  “剛才人太多,我怕傷了無辜。現在這裏比較清靜,我們可以好好談談。”

  易天行想了想:“我以前是好人,現在也是好人。但我不是濫好人,我不認為欺負一群殺人放火的家夥會有什麼不好意思。”

  刀疤臉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易天行站起身來,笑著向前走了幾步,刀疤臉直覺到了一股危險,趕緊向後退去,一揮手讓兄弟們上。

  那些混混兒們拔著刀沖了上來!

  刀光閃亮……只是下一刻便沒看見易天行的蹤影。

  刀疤臉忽然覺得自己咽喉一緊,一只並不粗大卻分外有力的手掌緊緊扼住了自己咽喉,這只手掌的力量似乎隨時都可以把自己的脖子扭斷。

  似乎為了向他證明這一點,另外一只手輕輕握住了茶棚的一只大黃竹。

  刀疤臉睜大了眼看著即將發生的場景。

  那只有些秀氣的手輕輕合攏,指節微微發力,便只聽著咯喇一聲,那只粗如兒臂的大黃竹竟是慘兮兮地從中斷了!

  刀疤臉滿是畏懼地看著扼住自己咽喉的易天行,半晌後滿臉通紅地逼出一句話來:“你想幹什麼?”

  “陪我賭一把吧,讓我出出氣。”被一幹刀手圍在中間的易天行漫不經心地說道。

  混黑道的人總是不信邪,刀疤臉的一個手下見他說話,覷著個空兒便抽刀往易天行頭上劈了過去。

  易天行在刀光即將臨身的當兒還有空微微笑了一下,然後一只手掌輕輕松松在半空裏將那片精鋼所打的刀刃握在了手中。

  不是擋,不是躲,而是像握著情人的手一樣握著那把呼嘯而來的刀。

  這下城東的諸人是真的傻了眼了,十來雙瞳孔齊刷刷地漸漸縮小,被驚恐占據了全副身體。

  刀疤臉想到自己脆弱的咽喉還在這個學生的扼制之中,更是嚇得險些屁滾尿流,半天之後顫巍巍地說道:“硬……氣……功?”

  易天行眉頭一挑,心想這個名目替自己想的好,笑嘻嘻道:“果然識貨。”

  混混兒畢竟是混混兒,縱有三兩光棍氣魄,卻也敵不過這種實力上的差距。於是刀疤臉老老實實地坐在了桌子之上。

  “怎麼賭?”他覺得自己的嘴裏很苦,心想這位煞星不知道是古家裏的什麼人。

  “麻將吧。”易天行看著茶棚外的暖暖冬日,嗅著竹林間拂來的陣陣清風,心情不錯,“咱省城人最好的就是茶餘飯後來幾圈麻將消磨時光,相信大家都會玩。”

  “我很不講理的,但牌桌上我很講理。”易天行瞧見刀疤臉有一個手下趁亂溜了出去,微微笑了一下,也不言語,“不過你們既然能逼著我的同學和你們賭,那我也要逼著你們賭,別想著走的事情。”他頓了頓,又道:“咱們依川牌規矩,剔風好了。”

  他從滿桌青翠誘的麻將牌裏摸出一張東風,兩根手指輕輕一彈。

  嗤的一聲破風聲起。

  刀疤臉並一幹東城混混兒目瞪口呆地看著那粒麻將子兒被這一指之力深深地打進了泥地之中,就像這地面是日本嫩豆腐做的一般。

  “不走就不走!難道打麻將就一定輸!”諸人這般在心裏給自己鼓著勁,因為他們看出來了,打麻將不一定輸,這打架……那是一定會輸的。

  ……

  ……

  
lake7777 發表於 2011-7-12 13:58
第三部 圍城 第七章 素齋恕哉
(更新時間:2006-5-2 13:41:00  本章字數:7240)


  
  省城第二人民醫院的醫生在那個晚上忙死了。

  套用一句當夜值班主任的話來講。

  “見過打架骨折的,沒見過這麼……多打架骨折的!”

  青枝骨折、壓縮性骨折、嵌插型骨折、粉碎性骨折、斜形骨折、螺旋形骨折。

  尺骨骨折、腕骨骨折、髕骨骨折、跗骨骨折、橈骨骨折、鎖骨骨折。

  厚厚一疊檢驗單讓醫生們吃驚無比,良好的職業素質還沒有讓他們傻了眼,雖然這些五花八門的診斷結果讓年邁的照片儀器都有些難荷重負,好在傷者骨折的部位都不怎麼致命。唯獨有一個人,整個右半邊身子的骨頭基本上碎了,看著十分淒慘,真是他媽媽也認不出來了。

  那個夜晚,整間醫院裏面到處是不停慘叫的聲音。

  這樣恐怖的事件,自然轟動了整個省城。

  ……………………………………………………………………………………………………

  易天行不在乎事件的轟動性,雖然從袁野那裏有所耳聞。因為他有絕對的信心,在省城大學出事的這個晚上,城東那些傷者沒有人敢說出自己的姓名,而學校裏的人不可能看清楚自己的面目。

  只是省城大學槍擊事件總是鬧的沸沸騰騰,而東城大佬彪子的失蹤以及東城一幹人馬與骨傷科醫生的親密接觸,終於讓省城的江湖明白了古家少爺的可怖存在。這起案件自然也驚動了警察方面和校方,雖然沒有什麼證據可以指證是易天行所為,但先前警方的監控錄像以及對同學們的詢問筆錄都證實了,易天行和這件省城一九九四年末的驚天案件脫不了幹系。

  在那一夜之後,一直看著挺忠憨的袁野終於領著少爺命,開始進村掃蕩了,金羊廣場一帶,植物園那邊,古家開始接手原來東城的買賣——雖然這肯定不是易天行的吩咐。一時間省城江湖人士不免有些人人自危的感覺,原屬東城的勢力也都隱匿了起來,包括彪子新收的那位薛爺。

  古家重繪了風光,易天行卻陷入了另一椿麻煩之中。

  警察辦案是需要證據的,而現在的證據卻不足以讓易天行去蹲局子……不過這些證據已經足夠指證易天行涉入鬥毆事件,而這就已經足夠讓校方震怒。

  於是易天行開始日複一次地在省城大學行政樓的各個科室裏來回接受詢問,等待著最終的處理結果。

  冬天已經來了,省城的陰天漸漸的多了,易天行的心情也在這樣的往複中漸漸下沉。

  在高陽縣裏和古老狐狸的一番談話並不能解釋他心中的謎團,不過他早已適應了一個人生活,一個人思考,所以他並不急著去問誰。反而從小至大被他刻意用嘻笑面容遮掩著的堅毅個性漸漸顯露出來。

  他摸了摸自己腦後一塊地方,有些淡漠的笑了起來。這塊地方被老祖宗師父種了一根妖毛,在武當山上被真武大帝殘留的氣息煉化,但不知怎的,自從那次之後,他的心緒便開始變得淡然起來,而這種淡然的背後卻有些暴戾。

  就像此時。

  他坐在行政樓的那排長椅上,有些淡然地等著會議室裏的結果。學校正在開複議會,據系裏輔導員暗底裏幫他打探到的消息,那十二個藏族學生因為有政府的民族優待政策,可能會記過處理,而去湊熱鬧的學生們,都會受到警告處分,只有易天行,估計會被開除了。

  開除?易天行有些不甘地想到:“看樣子自己真的不能過平淡的人生啊。”感歎之餘,不免有些喪氣,畢竟過正常人的生活,娶個“神經粗放不似正常人”的蕾蕾當老婆,這是妖怪少年一直的理想。

  大樓內裏塗著白漆,下面是綠色的牆裙,看著並不讓人覺得賞目,反而有些類似醫院的陰森。他木然坐在長椅上看著大樓那頭會議室的方向。先前有一個穿著中山裝的人進去了,不知道是做什麼的。

  大約十一點多鐘,會議室的門開了,開會的人們漸漸散去,系主任先送先前進去的那位穿中山裝的中年人出門,然後折轉回來走到易天行面前,滿臉微笑看著他:“我爭取了,但校方不同意,學校最忌諱學生和那些社會上的渣滓來往。”頓了頓道:“不介意我用渣滓兩個字吧?”

  易天行想了想,微笑著應道:“不介意。雖然有時候我也是渣滓中的一部分,但這並不能改變渣滓就是渣滓。”

  系主任歎了口氣道:“留校查看一年。”

  易天行以為自己聽錯了,微微側頭:“您是說留校?”

  “是。”

  “謝謝。”他站起身來,給系主任深深鞠了一躬。

  系主任笑了笑:“不用謝我,要謝的人在外面,你去吧。”

  看著這老頭半佝著身子在安靜的走廊裏慢慢走遠,易天行這個時候忽然很想感慨人生。

  可惜他此時沒有感慨人生的時間——來省城後的生活實在是繁雜無趣且緊張,讓他少了很多當年在高陽縣城裏悲春傷秋的興趣。如果自己的人生是個謎,那讓自己慢慢來弄懂它吧,只是在這個過程裏,他可不想遺漏自己想要的快樂,而為了保證自己的快樂,所以要先保住自己的生活,至少是生活的軌跡。好多的因為所以——其實只是他必須把傷春悲秋的時間用來去見見那個幫了自己的人。

  那個穿著中山裝的人。

  在九四九五年的時候還會穿中山裝的只會有三類人,一類是沒錢買別的衣服的人,比如農民工,一類是對別的衣服嗤之以鼻的人,比如易天行讀的大學裏的某位教授,該教授誓為三民主義奮鬥終身,四九年後不大好明著奮鬥,便誓將中山裝穿個終身。還有一類人,就是政府的官員,比如此時在教學樓門口看著易天行的這位。

  這位官員微微有些禿頂,臉上露著紋絲不動放諸四海皆准的笑容。

  “你好,易天行同學,有空和我說幾句嗎?”

  易天行在心底裏鄙視了一下這些人的套話功夫,堆起微笑上了他的車子,那是一輛上海產的桑塔納。

  司機並不在車上,易天行看著這位頹頂的政府官員,道:“謝謝您的幫助。”

  “不客氣,上次古叔叔在電話托我照顧你,我最近在北京開會,沒想到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委屈你了。”禿頂官員拍拍他肩膀,又是標准的官員動作,“我姓唐,叫唐亦同,你叫我唐叔好了。”

  易天行笑著撓撓頭,知道面前這人是誰了,原來就是上次古老太爺提過的那位在教育廳工作的世侄。

  “唐叔現在在廳裏做什麼職位?”

  “副廳長,跑腿的命。廳裏要去北京開會,受那些大爺們訓的時候,就是我這等人出馬的時候。”唐亦同自嘲道,恰到好處地摸摸自己將禿的頭發,以示辛勞。

  二人又不鹹不淡地聊了幾句,易天行究竟比不上這種官場中人的耐性,笑著說道:“這次的事情麻煩唐叔了,不知道……”話不說盡,等著對方接下文。

  下文來的很快。

  “省大是全國重點,直屬教育部。像上次曠課這種小事情,我打打招呼倒是有用,可你這件事情,在社會上影響很壞。如果光我一個人說話,只怕是沒有用的。”唐亦同說道:“今天來,一是給學校的領導說說情,二來是接你去見一個人,吃吃飯。”

  “什麼人?”

  “省城警察局的潘局。”

  汽車載著二人開進了寶通禪寺。

  寶通禪寺是省城大寺,雖然名氣不如歸元寺,卻仍然是塔林勝地。這寺廟建於南朝的劉宋年間,比順治年間才開始興修的歸元寺不知道要老上多少年。寺廟落於省城東山南麓,坐北朝南,東邊是一大片靜波清心的大湖,西邊連著省城有名的道觀。全寺依山而建,掩映於蒼松翠竹之中,莊嚴古樸典雅之氣掩之不住。

  易天行下車後深深嗅了一口寺中氣息,不知道是因為他習的佛法還是在歸元寺裏盤桓過許多天的原因,一入寺廟,他便覺著適意無比。一抬頭便見著禪寺的山門,只見山門兩旁屏牆高聳,布瓦鋪脊,門楣上有“寶通禪寺”四個大字,這四個字圓潤通貫,頗見功力,易天行下意識贊道:“真是好字。”

  此時的他卻不知道,因為這四個字,以後為他帶來處大機緣。

  被沙彌迎進了山門,幾人沿著放生地、天王殿、大雄寶殿、萬佛殿、一路走過,將要到法界宮的時候,唐副廳長一擺手將他領進了旁邊的一間小院。

  一路上很安靜,易天行打破沉默笑道:“寶通禪寺的素齋倒是有名,只不過齋樓應該是山門左邊,唐叔帶我進寺吃飯,不怕擾了佛息?”唐亦同笑道:“外面的素齋有什麼吃頭,真正的精華全在寺內,不是一定地位的人,可沒辦法吃到。”

  小院頗為清幽,院牆角有三兩梅枝迎風傲立。

  院內有一人站在梅樹旁相迎。

  “勞煩潘局長了。”易天行已是第二次受這位省城警察大佬之助,雖然不知道對方今日有何求,謝字還是要說的。

  入座後一應素菜便開始上來,潘局長今天穿的一身便服,開口三兩句卻絲毫不提要談之事,只在這些天的天氣如何和月亮盈缺上打哈哈。易天行也有些了解了這些人物講話的習慣,於是捺著性子等著。幾番動箸之後,易天行終於沒了耐心,忍不住歎道:“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寺廟裏的素齋卻要做成犖菜模樣。”

  他指著席一盤炒臘腸說道:“這盤炒臘腸不知是什麼作的,可看上去便是豬腸子裏面夾著香肉,這種素齋,大和尚們又怎麼吃的下去?”

  唐副廳長和潘局長相視一眼,不知道這位年青人要講些什麼。唐亦同微笑著說道:“佛家不是講個萬物歸一嗎?都是外相罷了,何必在乎這麼多。”

  易天行搖搖頭道:“萬物歸一,那是道家的玩意兒。皮肉外相,皆是虛妄,本是素菜,卻要做成犖菜模樣,這才真是著相。”

  潘局長眼神閃動,似乎來了興趣:“那依易同學的看法?”

  易天行聳聳肩道:“這和老孟說的君子遠皰廚是一個道理。”

  “怎講?”唐潘二人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大和尚們想吃肉,卻不敢吃,所以做成肉模樣,來個聊解心饞罷了。”易天行拔拉著青菜心,挑了一棵送進嘴裏。

  潘局長指著院牆角的那樹梅笑道:“便是望梅指渴?”

  易天行笑著搖頭:“是虛偽的很。”

  潘局長聽他語帶譏刺,先是一愣,複又哈哈朗聲笑了起來:“果然是快言快語,那我也就不再遮掩了。”

  “請講。”易天行微笑著。

  “不知道易同學和歸元寺的斌苦大師可否認識?”潘局長望著他的眼睛。

  易天行道:“潘局長說笑了,上次您把我從看守所裏撈出來的,還會不知?”

  “有一事想拜托易同學向斌苦大師說項,所以確認一下。”潘局長聲音不高,唐亦同動筷吃菜,似乎沒有認真聽著。

  易天行有些詫異,緩了緩說道:“潘局長應該與斌苦大師相識,什麼事情不方便直接說?”

  潘局長苦笑道:“他老人家怎麼說也是政協的副主席,再說這件事情已經說了兩年了,一直也沒有辦法得到他老人家的首肯。”

  易天行下意識地想到這件事情肯定很棘手,想也不想便說道:“您都沒辦法,我有辦法嗎?”

  潘局長看出他的回避,微微一笑,暫時沒有說這個,轉而問道:“易同學和古家那位老人相識,倒也是蠻出乎我意料的事情。”

  易天行一笑道:“何止您?我自己現在都還是莫名其妙。”

  這句話橫空而出,讓潘局長和唐副廳長都有些摸不著頭腦。易天行又一笑道:“二位叔叔都是官面上的大人物,不必在乎小子我瞎說。”

  潘局長沉吟片刻後道:“易同學,或者我稱呼你易少爺?”雖是如此說著,但眼中卻帶著絲戲謔之意。

  易天行險些一口素菜噴了出來,趕緊擺手道:“千萬別,還是同學比較好。”

  “最近省城發生了很多事情,你清楚吧?”潘局長沒有看易天行,自斟了一杯素酒。

  “什麼事情?”易天行開始裝糊塗。

  潘局長笑著搖搖頭,轉身對唐亦同說道:“唐廳,您可不知道您這位世侄在省城的能量。”淡然無味道:“你來省城這幾個月一直安安分分,沒想到一動手就是這般迅雷不及掩耳,那天夜裏雖然沒有死人,但是影響極其惡劣,我非常痛恨這件事情。”

  易天行心想:“誰想動手來了?還不是那城東彪子送上門來。”皺著眉頭苦著臉面道:“潘局長,我可是守法良民。”

  “我知道。”潘局長盯著他的雙眼:“我是政府官員,或許有些事情我不方便出面,需要走些別的路徑。但一些大面上的事情,我是站得穩的。省城誰都知道,貪官或者有,但絕對不可能姓潘。如果不是知道你來省城後一直約束著袁野那幫人,我今天也不會冒險來見你。”

  “有一家叫鵬飛工貿的公司,最近動作比較頻繁。而原來在東城有一個人,如今卻不知道到哪裏去了。易同學能不能指個路?”

  易天行想了想,抬起頭來微笑著說道:“潘局長需要那個人嗎?”

  潘局長道:“光人是不夠的,如果我要他,我隨時可以拿到他。”頓了頓道:“我是說在他失蹤以前。”

  易天行明白他的意思,一個堂堂省城警察局長,想抓一個省城江湖人物倒是沒什麼難處,只是眼下事情鬧得大了,總要有些得體的證據好把這個場子收攏,既然這位眼下似乎沒有對付古家的興致,那倒黴的自然是城東。而最近這些天袁野拿著城東彪子的性命,正在省城道上掃著城東的生意,想來一定會有所收獲。他想了會兒道:“鵬飛工貿這單買賣應該馬上就完了,潘局需要什麼樣的東西,我想他們應該拿的到。”

  潘局長和他碰了個杯:“這禮物不小。”

  易天行發現這位警察局長倒也比想像中來的篤誠許多,說道:“給您添麻煩了。”

  潘局長又道:“最近省裏有指示,要抓一下省城的治安,大概有一個月的嚴打,我不想看見還有人鬧事。”

  易天行道:“謝謝。”

  雙方各有所得,席上的場面又活絡了起來,加上那位唐副廳長不愧是搞教育出身,果然是學識淵博,幾個東晉時的床頭笑話竟被他講的有些古韻,不由更是讓這素菜淡酒多出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來。

  桌上正熱鬧著,一位身著袈裟的僧人從院外走了進來。

  不知那人是什麼身份,潘局長和唐副廳長齊齊站了起來,易天行一頭霧水地跟著站了起來。

  潘局長合什為禮道:“方丈不是在靜修?在下只是與朋友吃些齋飯,萬萬不敢擾您。”

  原來是寶通禪寺的方丈。

  方丈微微一笑,卻不對潘局長說話,反而對著易天行合什行了一禮:“易居士今日來寺,卻不肯見老衲一面,何其吝惜?”

  潘局長雖然知道易天行與歸元寺有些關系,但萬萬沒料到這寶通禪寺的老方丈對他也是如此禮敬有加,不由心中生出些惶然來。唐亦同卻是古家親朋,怎也想不到古家竟出了個少爺,似乎比老太爺當年在省城混的更加圓潤些,竟能讓警察局的局長托其辦事,讓寶通禪室的方丈親至問候。

  易天行微微一笑,方才心經一轉就感應到這位寶通禪寺方丈也是佛宗中修行人,自然明白對方敬的是自己山門護法的身份,合什還禮道:“見過方丈。”

  方丈亦是一禮道:“居士可能見性?”

  “未能。”

  “筵散之後,還請居士留步,有一處煩惱需居士解脫。”

  易天行微笑點頭。

  待方丈離開後,潘唐二人看向易天行的眼光中更多出些什麼來,潘局長微一閉目,沉忖半晌後終於開口道:“看來我真是找對人了。歸元寺之事,一定要勞煩小易你多多幫忙。”

  易天行聽著個“小易”二字,便是被這刻意的親切勁兒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開口推脫,又聽著潘局長說道:“若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也不願意這般求人,更何況……”話雖沒有說話,一股無奈卻流露出來,“只是這件事情是我一位長輩所托,所以還請易兄成全。”

  “長輩?”旁邊聽著的唐副廳長終於忍不住咋然開口,“難道老潘你說的是那位?”

  “正是。”

  易天行微微咪眼,他不知道這位又是哪位,只知道這個事情看來不簡單,做了個請的手勢,請潘局長把話講完。

  “如今省城的官場上最流行什麼?”

  “這個真不知道。”易天行撓撓頭,心想官場離自己有十萬八千裏。

  唐亦同若有所思:“最流行敬佛崇道。”

  “不錯。”潘局長輕聲道:“雖然這些事情都不大可能放在明面上來做,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上面那幾位誰不是互相比著的?每年開年的頭一柱香,誰能燒的到,便是大大的有臉面,而且這些鬼神之事,大家誰敢不信?就說前年,那位林某人在武當山點了頭一柱香,他老家那家建築公司,便給了一百六十萬。”

  潘局長歎道:“我那位長輩年紀也漸漸大了,不知怎麼也信上了這個,死活要在歸元寺裏點開年的頭柱香。可偏偏斌苦大師是真正的得道高人,不興這一套,任出什麼價碼也不允。他是政協副主席,又是佛教協會的理事,我們能有什麼辦法?若不是如此,上次我又怎麼會為小兄弟你出面?”

  易天行目瞪口呆,他今時今日才知道這些官場上的大人物們竟然肯為一柱香花了百萬元錢。好在他現在遇著的奇事實在太多,早已不是在高陽縣城裏的那個拾破爛少年郎,略一沉思便將心思定了下來,細細一想,這不是殺人放火的卑鄙事,反而可以為歸元寺弄些銀子花花,自己這個山門護法,似乎也可以為佛宗創創收了……心裏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面上卻呵呵傻笑著應道:“和尚們沒有什麼花費,自然想不到這個上面來,我去問問。”

  潘局長唇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

  “只是不敢瞞您,我自己眼下遇著件煩心事,我必須把這件事情料理清楚了,才能給您一個確實的回答。只是不知道這個時間來不來得及,畢竟離年頭也沒幾天了。”易天行說的十分認真。

  潘局長舉杯而祝:“有這一句,我與老頭子也好交待,先此謝過。”他斟酌了會兒,又說到:“易同學,我知道你和古家沒有什麼太深的關聯,交淺言深,但為你自己著想,此時想送你四個字。”

  “您說。”

  “遵紀守法。”

  易天行撓撓腦袋,心想自己倒是真想好好實踐這四個字,奈何我欲成佛,身邊盡魔。剛進省城大學的時候自己便想著洗白二字,可是縱橫皇宮妓院的韋爵爺都做不到的事情,自己能做到嗎?

  他望向禪院後方的山地,面上一片沉靜。

  不知因緣生法,則不知忠。不知忠,烏知恕哉?

  (金聖歎點評水滸的句子。)

  
lake7777 發表於 2011-7-12 13:59
第三部 圍城 第八章 佛塔裏的愛情牆
(更新時間:2006-5-10 13:09:00  本章字數:7633)


  
  送走了這二位,易天行並不意外地看見先前見過的寶通禪寺方丈。

  “見過大師。”

  “護法何需多禮?”方丈雙手合什。

  易天行亦是合什一禮,臉上的神情卻現出一絲歉意:“對不住,那人是尋著我來的,打擾大師清修了,他此時在哪裏?”

  方丈微笑道:“護法神通,果然知曉麻煩何指。如今那位正在東山佛塔前候著護法。”

  冬風漸吹盡,枝頭無羈葉,易天行信步向寺後東山上行去,一路踏石階,回首不見亂山,只見禪寺黃牆淡影,就這般在石階之上緩緩踏著,當看到那八層的佛塔立於眼前,他整個人的精神狀態已經調至最佳,體內火元命輪緩緩運轉著,心經暗誦,隨時准備出手。

  佛塔莊嚴,如法像逼目。塔周樹木林間,自然的氣息繚繞其間,塔下有一欄,欄邊有一人。

  一女子,一個穿著淡色衣裳的女子。

  “即便相見,又何苦如臨大敵?”那女子緩緩轉過身來,眉目如畫,清洌奪目,正是秦梓兒。

  易天行走到她身前一丈遠便不再靠近,淡淡道:“與你相見一次,性命便有虞一回,你叫我如何不小心?”

  秦梓兒微微一笑,便把這佛寺勝景的光采奪了三分:“學校裏見面似乎不曾動過手,再說你有金剛不壞之妖身,性命又怎麼是我個小女子說要便要的。”

  “歸元寺裏那可怕的大陣似乎說明你撒謊成性。”易天行可不信她,“修道者首重修心,我不明白以你的道心,怎會做出那些齷齪事。”

  打不過她,就一定要罵贏她。

  ……但對方不罵。

  秦梓兒面色一寧,緩緩歎道:“人人皆有勘不破的關口,還請你見諒。”

  “罷罷罷。”易天行知道自己在武當山上修為又有精進,但對面這清秀佳人卻不是自己便能對付的。既然不能拿對方如何,那還不如灑脫些:“怎麼又回省城了?”

  “我回山中養傷,傷好了自然就回來了。”

  “敢情你私下行動害得吉祥天死了二十幾個門人,對於你這位門主親生女來說,一點兒影響也沒有?”易天行譏諷道。

  秦梓兒又是一歎:“我的責罰,日後自然會領。浩然天的師兄們便要來接掌中部事務,我這次來見你,也是私下行為。”

  “回來了就來見我,有什麼事?”易天行眉尖微擰,沒有習慣性地開始油嘴滑舌。

  秦梓兒冰做似的人兒,聽著這話卻是頰畔紅暈一閃即逝,好在易天行沒有注意到,不然不知又會生出多少問題來。

  “在武當山上我騙了你一次,現在想來,不免心中有所虧欠,所以今天專程來提醒你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易天行裝作心不在焉聽著,轉眼看著佛塔上面生著的青苔,心想這塔也太破舊了點吧?

  “你現在很危險。”秦梓兒看著他,雙眼目光靈潤無比。

  “什麼危險?”易天行心頭一動。

  “回省城後聽竹叔說了一下最近你做的事情。”秦梓兒的語氣裏有一絲責備,“你行事太囂張了,這不是修行人應有的本分。”

  易天行嗤之以鼻:“我不是上三天中人,你們的門規管不到我身上。”

  “不是門規。”秦梓兒搖搖頭,緩緩道:“你沒有發覺奇怪嗎?那些黑社會為什麼忽然對古家這樣有興趣?不管你承不承認,你畢竟是一位修行者,而……”姑娘家欲言又止,“而修行者不能憑修為傷害世俗人等的。”

  “那宗思算什麼?我一個兄弟現在還躺在醫院裏,斷了一條腿!”易天行有些生氣,逼問著她。

  秦梓兒歎了口氣道:“不論宗思是死是活,都已經被吉祥天逐出山門了,日後門內若找到他,他自然要受門規懲處。”

  易天行哼了一聲,發現有些不知如何言語。

  秦梓兒又道:“你或許不了解濫用修行力的後果。”她靜靜看著眼前這位年青人,“修行者濫用法力,擾亂了社會秩序,是會引來浩然天出手的。”

  “浩然天?”易天行微微皺眉,調侃道:“吉祥天煉器,浩然天入世,這浩然天莫非就是多管閑事的部門?”

  秦梓兒微微一笑:“若是讓我哥哥知道有人這麼形容他們的濟世大任,恐怕他會氣的吐血。”

  “他比你的本領如何?”易天行純粹是好奇的一問。

  “論悟力,他不如我。”秦梓兒低眉道。

  易天行亦是誠懇道:“秦姑娘對小子果然坦誠,我相信這才是真話。前些日子與姑娘幾番交手,才明白姑娘道心通明,實在是小子我拍馬都趕不上的。若是說有誰對道術的領悟超過姑娘,我是如何也不相信。”說是拍馬都趕不上,卻也是輕輕拍了一下馬臀。

  秦梓兒抬起頭來,有些別種意味的笑了:“可是如果要比道力,我遠不如他。”

  說完這句話,不理被憋的說不出話來的易天行,向佛塔的欄裏走去,她摸著欄上的青石隙,幽幽道:“認真和你說一句,日後在省城還是小心些,像前些天那樣不怕暴露身份的打打殺殺還是不要做的好。不然若真惹得浩然天動手,縱使你天縱其才,也是沒有辦法逃脫此劫。”

  易天行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歎道:“你累不累?”

  秦梓兒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不解何意。

  易天行有些神經質的吃吃笑了聲,轉身看著寶通禪寺內的冬樹石階,閉目良久,方始滿是疲倦道:“我很累,很煩。”

  “看得出來。”秦梓兒微笑著,那份清麗笑意讓易天行覺得好受些,“你原先只是一個普通的學生,現在忽然面對這麼紛雜的人或事,不累才是不正常的。”頓了頓又歎道:“前些日子你在省城做出的事情,太過暴戾了。”

  易天行冷笑一聲:“暴戾?我也知道。可是誰對我溫柔些?我倒是蠻喜歡那些光頭大和尚,可他們在打什麼主意又不給我明說,你們道門只怕很想我死,認了一個師父,卻發現這師父隱藏著別的心思。半年前我還只是個在高陽縣城裏面拾破爛的窮學生,半年之後,卻被這麼多莫名其妙的事情煩著。”他想到這些日子來的煩悶,心情微蕩,聲音也漸漸高了起來:“你知道嗎?我有時候晚上在學校裏是個普通的學生,第二天卻要和黑道上的人打打殺殺,還要和你這樣一個男扮女裝的丫頭小公子玩些什麼跑步比賽,就是剛才,還要和些官場上的無趣人呵呵對笑……娘的,前一天還要思考吃飽飯的問題,下一瞬就在考慮要不要殺人,殺人的時候還要想好是燒死人還是錘死人,再後一刻卻又要愁著怎麼活下去!”

  他睜著雙眼,眼神中卻有些迷惘:“從小我就知道自己不是平常人,但現在這種生活我實在忍受不了,我不像是一個人,而像是三個人,有三個不同的身份,而自己就在這三個身份之間輾轉騰挪,人格分裂啊……”

  少年郎在佛塔前難得地吐露著心聲,卻引來女子的一絲憐惜歎聲。

  易天行聽見這聲歎,卻有些禁受不住,罵咧咧道:“有什麼好歎的!”

  秦梓兒的臉上一絲同情一現即逝,轉而微笑問道:“我們是怎麼成為對手的?”

  “這應該問你自己比較清楚。”

  “好象是一個關於某件袈裟的故事。”

  “是啊。”易天行微笑道:“怎麼感覺好象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一般。”

  “確實好象是很久以前了。”秦梓兒有些輕微失神。

  易天行閉目,用力嗅著寶通禪寺內清洌的空氣,良久之後睜開雙眼,呵呵笑著,露出滿口白牙,“以前的事情先別提了。我只是在想,你現在對歸元寺裏那位是不是還有興趣。”

  “沒有。”秦梓兒回答的異常幹脆,“千金鑄一錯,代價太高。”

  易天行帶了絲嘲意說道:“你根本不知道關在歸元寺後園的那位是誰,我根本不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有人能傷到他一根毫毛,即便是道門裏執牛耳的上三天。”

  “我是一個很幹脆的人,如今既然知道你的那位師傅不是凡人所能應付的,自然罷手。”

  “我始終不明白,上三天便是不進歸元寺找我師傅麻煩,你父親便會如何。”

  “我小時候看過一本小冊子。”隔了很久,秦梓兒幽幽道:“才知道,原來第一任祖師是五雷轟頂而死,第二任門主是兵解而亡,上一任門主卻是死的無蹤無影,而這些,聽聞全是因為不能做成歸元寺之事而遭了天罰。”

  易天行的眉頭絞成了麻花,想不明白:“如果真有天意,不明白老天讓你們門內來對付俺師傅是個什麼意思,這不是白費勁嗎?”

  秦梓兒唇角微綻道:“倒也不是挺白。”

  易天行不去理這個爭強好勝的小女生,逕直說到:“上次武當山談話,似乎上三天裏的清靜天有些古怪。”

  秦梓兒愁眉漸攏:“長老們長年不下昆侖山,實力高深莫測,而且據說能借道法上承天意,這歸元寺之事,便是清靜天第一任長老下的法旨。”又說道:“我找不到宗思,你要小心些,我小心觀察過,此人與清靜天有些瓜葛。”

  “昆侖山?”易天行眉頭一挑,“看樣子以後的旅遊地點又多了一個。我就不明白,你老爹這個破門主當著有什麼勁,居然還指揮不動門內老頭子。”

  秦梓兒微微一笑,卻帶著兩分苦澀。

  易天行默然無語,似在思琢。忽然說道:“為什麼不向事情的另一個源頭尋找答案?去找一下,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個詛咒套在上三天的頭上。”

  “仙蹤縹緲,何處問天?”秦梓兒的眼中閃過一絲惘然。

  “不問天,問那些長老神棍。”易天行抬首望天,半晌後冷笑道:“如果真有仙人,我估計他們很少會下來。”

  “為什麼?”

  “你見過幾個皇帝會到窮山荒野裏面看猴子玩?”

  秦梓兒微笑道:“既然這事情有這麼多的不合情理,你為什麼不像對我說的那般,去事情的另一個源頭尋找答案?去找一下,為什麼你會牽涉到這件事情當中來?或者說……為什麼你是現在的你?”

  秦梓兒說的很空無,但易天行卻聽懂了。

  他看著秦梓兒清淨無塵的雙眼,認真說道:“我是一個很世俗的人,與你不一樣,我眼下唯一勘不破的只是生死二字,因為我見過神仙妖怪,目前還沒有見過閻王,所以不知道生命是不是一次性消費品,所以最在乎的便是性命,便是遇著敵人,我也不願輕易奪其命。”

  “所以我願意為了報救命之恩,做些事情。但這並不代表我不想弄清楚這整件事情。”

  “可你還得小心一些,殺伐太重,我怕你被人利用。”

  他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現在也是一邊過著小日子,一邊尋找答案?古老太爺,歸元寺,老祖宗師父……只是有一件事情,我知道是一定沒有隱藏著陰謀,那就是我的朱雀兒子,想來武當山那些厲害的老道士肯定也和你說了。如果這也是個陰謀的話,我願意承擔這個陰謀,它太可愛了,所以我愛它,就這麼簡單。而老祖宗救了它也救了我,所以不論他是不是想利用我,我都願意被他利用。”

  “有一個笑話想聽一下嗎?”

  秦梓兒好奇道:“說吧,笑話是什麼名字?”

  “神奇的豬。”

  “難道是紅豬俠?”

  “當然不是,紅豬俠是用來看的。咳咳,總之你聽吧,話說有一天,一個男人走進一家酒吧,後面跟著一只豬……這只豬的四只腳都沒了,換成四根木棍當作假肢……店裏的酒保就問這個男人:你的豬真奇怪,它為什麼沒有腳?”

  秦梓兒也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易天行的表情有些木然:“那男人答道:我這只豬可是很厲害的,想當初我們家還很窮,住在草屋裏,結果這只豬在後院嗅東嗅西時,發現了石油,讓我發了財,蓋了洋房,又蓋了遊泳池。酒保驚訝的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又問道:對了,那他的腳是怎麼回事?”

  “是啊,那只豬的腳怎麼了?”秦梓兒問道。

  易天行沒有理會她,繼續講著這個笑話:“男人說道:你知道,我這只豬可是很厲害的,有一天,我五歲的小孩獨自一人在遊泳池裏溺水了,結果它跳進遊泳池把我兒子叼了出來,還幫他作口對口人工呼吸!酒保更驚訝了,又問:那他的腳怎麼會?…… 男人開始有點不耐煩:我說過了,這是一只很厲害的豬,有一天半夜我家失火,它搖醒全部的家人,並獨自把火撲滅!”

  “酒保:先生!我是問你你的豬為什麼沒有腳……”

  “男人一臉不悅的回答:如果你有一只這麼厲害的豬……你會一次把它吃完嗎?”

  “你會一次把它吃完嗎?”

  易天行望著有些說不出話來的吉祥天小公子,臉上浮出一絲詭異笑容:“笑話講完了,好笑嗎?”

  秦梓兒搖搖頭:“很殘忍。”

  “是啊。”易天行說道:“這是我們寢室裏的婦友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笑話,聽說還排在什麼殘忍笑話史上前幾名。”他頓了頓,忽然說道:“要我當神豬可以,但如果要把我的腿慢慢斫來吃了,我是不幹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了。”秦梓兒微微頜首,似乎在躲避他的眼光,“祝你一切順利,也希望你的答案能幫助我找到答案。”

  二人忽然陷入沉默之中,不知過了多久,秦梓兒忽然問道:“我能不能看一下朱雀鳥?”眼中閃過一絲期盼。

  “稍等。”

  易天行閉目暗運心經,神思在省城的上空微微拂動著,一?之後他睜開雙眼,將手指放到唇邊打了個口哨。過不多時,便看見一個小黑點從天上疾飛而進,不料臨到了寶通禪寺上空數十米處卻不肯下落了,盤旋著,不停發著咕咕咕咕的叫聲。

  ……

  ……

  。

  可憐的朱雀鳥終究還是敵不過老爹的嘮叨大法,心不甘情不願地慢慢降落到易天行肩頭,只是那肥重的身子卻是壓得易天行身子險些一個趔趄:“小家夥知道咱倆以前打過架,還在記仇。”

  秦梓兒這個時候卻是捂著嘴露出一雙烏漆可愛的眼睛盯著他肩頭渾體通紅的大肥鳥。

  易天行摸摸小紅鳥,不,現在算是中號紅鳥的小腦袋,愁眉苦臉道:“最近營養有些過剩。”不料卻聽見秦梓兒從指縫裏溜出來的一聲歎息。

  “好可愛的雛神獸啊!”

  似乎覺著自己有些失態,秦梓兒趕緊斂了笑容,寧神靜氣,竟是恭恭敬敬對著朱雀鳥拜了下去。

  這般恭謹,反是讓易天行直摸腦袋,有些不知所已。

  小朱雀終究還是沒辦法掩飾自己對秦梓兒的厭惡,畢竟在歸元寺裏的那一場惡戰給它的印象實在太深,所以只呆了一會兒,便驕傲地振翅而飛,留下一串直徹雲宵的咕咕“雞叫”破天而去。

  “你的好惡是非,似乎還不如一只鳥兒來的強烈。”見朱雀已去,秦梓兒放松了下來,打趣道。

  “我從小便把很多事情看的很淡。”

  兩個人緩緩向佛塔裏走去。

  進入塔裏,映入二人眼中的卻是一道白生生的牆壁。白牆面上卻留下了很多人的筆跡,看著有些雜亂不堪。秦梓兒皺皺眉道:“為什麼現在的遊客如此沒公德心?”

  “你說錯了。”易天行笑著應道:“這是寶通禪寺最有名的愛情牆。牆上寫的都是那些前來禮佛的情侶留下的海誓山盟。”

  秦梓兒有些不信,上前一看,果然上面全是一些火辣辣的語句。

  “我愛李豔!”

  “亢亢,我們要一輩子在一起。”

  “玲玲兒,我明年不在中學教書了,我們去南邊吧。”

  秦梓兒看著這些潦草的字句,不由面上一紅。易天行也隨她在看,卻是笑了出來,秦梓兒異道怎麼了?易天行哈哈笑著指著牆上一句說道:“你看這個,太有趣了。”

  她湊過去一看,也險些笑了出來。只見一句熱辣辣的表白上面寫著:“老婆大人,我愛你。”而旁邊有一行娟秀的小字,估計就是這句表白中所提到的“老婆大人”,那娟秀小字在旁邊寫著:

  “知道了。”

  易天行打趣道:“像不像領導批示?”

  “很像。”秦梓兒微笑著應道,看著面前這個心神朗朗的少年郎。

  “你要不要寫?”易天行忽然問道。

  秦梓兒搖搖頭,清麗無比的臉頰沒有太多的表情。

  “那我來。”易天行來了興致,右手輕輕一彈,一道極豔麗的真火苗從食指指甲處吐了出來。伴著嗤嗤作響,他用食指在白色牆壁上快速寫了幾個字,然後看著傻兮兮地笑了起來。

  “我們上塔看看吧。”秦梓兒發出邀請。

  二人沿著狹窄的樓梯登塔而上,從欄邊向外望去,只見正午的陽光正均勻地灑在省城的天空下,遠處的湖泊如同鏡子一樣反著清光,近處的東山密林被冬日一照,更顯幾分蕭索。

  秦梓兒攏攏自己耳後的青絲,看著佛塔前方的天空,悠悠道:“看見這世界沒有?表面上真是很幹淨,可是誰也不知道在天空的上方,在黃土的下方,有什麼樣的存在,你我或許在修行門中算是很出色的人物,但也只是這大千世界裏一過客,千裏逆旅中暫同行……所以還請易兄你萬事小心。”

  “謝謝提醒。”易天行隨口應道。

  “我不會多說抱歉二字,因為你我的立場本就不一樣,若哪日你想找我討回公道,你來找我吧。”秦梓兒有些認真地說著。

  “那得等到我打的贏你再說。”

  易天行一面想著,一面微笑著點了點頭,又想拋離這個有些沉重的話題,便轉而問道:“你會醫術嗎?”

  “怎麼?”

  易天行將自己有心治好小肖腿的事情和她說了。

  秦梓兒靜靜說道:“你體內火元其實也是真元一屬,只不過顯得更為熾烈一些,若要用來救人,需要更為精純的控制。烈火可以焚城,卻不能烤熟一只紅薯,便是這個道理,我知道有一種道術很適合你。”

  “請講。”易天行知道這妮子是為了今後的合作,也是為了對以前的過節表示一下,所以答應的很理所當然。

  “我傳你三臺七星鬥法門,你且用心聽著。”秦梓兒望著他的雙眼,一絡青絲隨風而動。

  ……

  ……

  不知過了多久,易天行從冥想中醒了過來。

  “呆會兒會回學校嗎?”

  “原本想著去歸元寺看看,但後來一想,若他們肯講給我聽,那自然會講,我沒必要去問。”易天行淡淡道,轉臉看著身邊這個如冰雪一般的人兒:“秦姑娘,你回學校?”

  “還記得我的名字嗎?”秦梓兒微笑道。

  “記得。”易天行也笑了,“很可愛的名字,秦梓兒。”

  “秦梓兒這便要回學校了,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寶通禪寺裏很安靜,我很喜歡,我想多呆一會兒。”

  秦梓兒頓了頓道:“那好,禪寺門口二五四公汽剛好路過省大。”

  “你坐公汽?一個遁術不就到了?”易天行說道。

  秦梓兒搖搖頭,微笑道:“從小生活在山裏,過著與正常人不一樣的修行生活,好不容易來到了省城,我不願意舍棄這些煙火氣。”說完這句話,她便向樓梯口走去,在那處又凝住身形說道:“都想過普通的生活,或許就是你我最像的地方吧。”

  易天行愣了一愣。

  秦梓兒拾階往下走去,在佛塔的第一層那面白牆前駐足片刻,不知道在看什麼,然後漸漸行出寶通禪寺。片刻後,易天行也從佛塔上走了下來,他在佛塔口看著秦梓兒略顯落寞的背影消失在山門之外,忍不住雙手一合什,默默念道:“人來人往人不聚,抱歉。”

  在他身後的那面白牆上,先前他用天火指刻出的字跡醒目無比。

  “蕾蕾同學,等著俺來娶你。”

  
lake7777 發表於 2011-7-12 13:59
第三部 圍城 第九章 立碑
(更新時間:2006-5-16 17:09:00  本章字數:6457)


  省城大學西區的操場,九四年的時候還是煤渣地,黑灰一片,看著黯淡無比。場中草色枯黃,偶有耐寒花兒一朵略添些顏色,深夜時分,場中空無一人,旁邊機械學院的宿舍有些微燈光照了下來。
  夜色中,易天行盤膝坐在操場的一角,雙掌平攤,以心經護神思,緩緩運著“三臺七星鬥法”。這法門便是下午的時候秦梓兒教予他的,雖然不知道現在有沒有門戶之別,但看佛道兩家吹鼻子瞪眼的勁,便知道這女子傳他道術,也是很不簡單的事情。

  三臺七星鬥法,講究的是控制的精妙,而這,也是易天行在歸元寺修道後最粗疏的一面。

  “凡步罡之法,貴在存念觀想,無中生有,星鬥燦爛光芒如真,靈力強真氣足必獲感應。”他輕輕無聲吟誦著,舌尖頂著上顎,真經符文在腦中反複響起。

  三臺七星鬥法體外之用分為四出,所謂四出便是:“出左青龍之法:雙手掐寅紋,存想肝髒中青氣上升入腦,從左眼中出,變烏青龍侍於左側,同時要存想青龍君,一手執旗上書青龍,一手執劍立於青龍傍側。出右白虎法:雙手掐住申紋,存想肺中白色氣上升,從鼻中外出,變化成為白虎侍立於右側,白虎君一手仗劍一手執虎旗,侍立於白虎旁側。出上朱雀法:雙手掐午紋,存想心中火紅之氣上升從口中出,變化為朱雀在頭頂吐火,振翼似飛未飛。 -出下玄武法:雙手掐子紋,存想雙腎中紫黑之氣上升,從左耳中出,變化成玄武,在背後同伴。 再存想一個獅子從臍內出,站於身前哮吼。繼而觀想兩只白鶴從六合宮出,交飛於自己雙肩之上。”

  運功完畢,他極愜意地伸了個懶腰,想著:“原來道術就是空想還真,看樣子得學會意淫才行。”

  左青龍,右白虎,獅出臍,鶴交肩,這四般妙想易天行暫時放了,因為總感覺青龍白虎有點兒淫褻味道。便只是專心致志地掐著午紋,出上朱雀。

  道門中人修行三臺七星鬥法,全靠識海幻出,所以需要存想心中火紅之氣上升從口中出,變化為朱雀在頭頂吐火……但易天行在識海裏意念一動,卻出了大問題!

  便是意念微微一動,他胸腹間的真火命輪便像是得了許久未曾聽到的召喚,像小精靈一樣依附在命輪上的真火開始歡欣雀躍地跳動起來,而命輪也在這狂歡的氣氛中緩緩轉了起來,不過數息時間,轉動的速度便已疾不可見。而易天行此時正念著道門真言,一時也沒有顧及此間。

  三臺七星鬥法的下一句便是:“存想心中火紅之氣上升從口中出。”

  易天行意念又一動,卻不像道門中人那樣只是識海裏的虛像上升,而是……體內真火命輪遽然一收,然後急劇而擴,逼出一道金芒真火快速上升,真真正正的化作了火紅之氣,從他的口中向天噴了出去!

  若秦梓兒此時在一旁看著他修行,一定會目瞪口呆,道門中人又有誰是天性火元之人?又有誰見過心神修練竟會化為實體之火!

  那道高溫熾熱的火柱從他的口中向天噴去,宛若一個噴火怪獸般,若這等景象被人看著了,一定會以為日本人來省城拍哥斯拉了。

  夜空裏,一道暗暗的朱影破空而來,呼嘯聲中,操場上空風雲一蕩而空,露出最上方那面幽藍幽藍的夜空來。

  在幽藍如海神之眼的夜色下,那朱影飛至盤腿而坐,無識無行的易天行頭頂上空,便盤旋不去。

  而易天行仰首噴出的那道火柱卻被這朱影一張喙口,一絲不漏地全數吞進了腹中!

  正是肥紅鳥來也。

  很神奇的,那道易天行逼出來的體內真火與他頭頂上的朱雀鳥之間宛若形成了一座火橋,而更奇妙的是,這座火橋竟一絲亮光也未曾外泄,所以即便有人從他的身邊走過,也不會看到這詭秘的景象。

  肥紅鳥吞了他老爹嘴裏噴出來的天火,似乎很舒服,撲扇著自己的翅膀,在老爹的頭頂上方扭著奇怪的舞蹈。

  易天行終於從冥想中醒了過來。

  “振翅似飛未飛?”他抬頭看著鳥兒子,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默默運著心經,查看著自己體內的模樣,發現那輪亮堪紅日的真火命輪,不知為何現在顯得圓潤許多,似乎被一位天界的巧手能匠細心打磨掉了毛刺,露出如玉盤如晶石的本質來。

  易天行默立良久,一振臂,空氣中嗡嗡之聲大作,一道若有若無的波紋散了開去。

  身旁枯黃的草地,嗤的一聲,如同被鬼斧割過般,露出道光溜溜的道路來。

  “很強啊。”易天行毫不知羞地贊歎著自己,“原來這道門的功夫練起來這麼厲害。”

  其實又哪裏是道門的法術厲害,而是他今天練的三臺七星鬥法與他有緣。他那鳥兒子本來就是道家神獸,學點兒道門法術,不是事半功倍如此簡單,而是全然激發了他本來便深植於命輪裏的那一顆道心。

  再說……

  上窮碧落下黃泉,前翻五千年曆史,細查三大宅故書,相信也沒有哪個道士在意想識海生朱雀時,會出現他這種情況。

  ——除了他,還有誰能真的把天上那只朱雀,那只真的朱雀!召到頭頂上……振翅似飛未飛?!

  易天行在黑糊糊的操場上打了一套縣城裏常耍的太極拳。

  出拳無風,天上的雲朵卻似乎都在隨著他的出拳而飄移著。

  “真的很強。”

  一套拳畢,易天行下意識地點點頭,愣愣地站在操場枯黃冬草間。枯草此時早已被他出拳時帶的念力震的粉碎。一只變得更胖了些的紅鳥正在他的頭頂輕輕飛翔,赤翅輕扇,地上的碎草便被席卷而起。

  夜空雲朵漸散,淡銀月光浸灑了下來,一人一雀傻立,漫天草屑亂舞。

  ……………………………………………………………………………………………………………………

  “賜予我力量吧,我是希曼!”

  易天行挽起袖子,幹勁十足地把沉睡中的小肖從床上拍醒,然後伸出手指頭往他的腿上按去。

  睡意朦朧的小肖看著自家少爺一手指天,一手戳己,嘴裏念著動畫片裏的臺詞,嚇得不輕,身子卻是更輕,如“乳燕投林”般從床上翻身而起,躲到了病房的角落裏。

  易天行嘿嘿笑了兩聲,道:“別怕,乖,叔叔給你看病。”

  不是他瘋了,而是這種渾身充滿力量的感覺,真的很棒,很男人。

  但馬上他又傻了眼。

  “你的腿怎麼回事?怎麼蹦下床的?”

  “醫生說,斷面的神經元不知道怎麼接上了,雖然沒全好,但是有感覺,能動。”小肖怯生生地應道。

  “最近病房裏有什麼異常沒有?”易天行皺眉問了一句,他上次來醫院查看小肖斷腿時,心經一探,便知道宗思用的那把劍有古怪,肉眼看不到,但心眼能見:小肖斷腿面上竟似被一層淡金色的粒子塗了一層,便是這一層隔阻,讓神經元無法通暢。而他這些天在學校裏面勤練道術,便是指望著能學會控制自己真元,來治上一治。

  畢竟治病救人不是養馬養牛,要分外小心,所以他不敢大意,直到將三臺七星鬥法練的純熟,才往省人民醫院而來。

  枉他費了多少夜不眠不休,這小子居然好了!

  這小子居然不用自己治就好了!易天行有些憤憤不平地想著,不知道是不是在遺憾自己失去了一次成為杏林神手的機會。

  他仍然有些不相信,食指中指輕輕吐出淡金火苗,往自己的眼珠上緩緩揉著,然後一閉眼一睜眼,往已經目瞪口呆的小肖腿上看去,發現上次發現的那些阻塞已經被某種極高明的道力化為融雪,均勻地在小肖的腿內緩緩流淌。

  用神通看了半晌,他終於很高興,不很爽地發現,這小子的斷腿果然好了。想了會兒,他問道:“最近你感覺什麼古怪沒有?”

  小肖以前便知道這位少爺有些古裏古怪的神通,所以看他用火烤眼珠變態技來自虐,也能馬上從震駭中醒了過來,思琢良久,說道:“也沒有什麼古怪,只是最近這些天夜裏都睡的很香,而且總是做夢,夢裏有很多螞蟻在我腿上爬。”

  “我知道怎麼回事。”易天行歎口氣,知道肯定是秦梓兒來過,那斷腿上還殘留著一絲極高明的道術氣息。他撓著頭想著:“看來那女子還是不大相信自己能這麼快學會道術,不過這找她打架的事情……”

  他這輩子打架從來沒有輸過,雖然打的次數很少,唯獨曾經輸給過一個女扮男裝的可惡丫頭。所以他在把操場上所有的枯草都震成碎屑,明白自己佛輪道心大大的厲害後,心裏隱隱有些打架的沖動。

  ——不料那女子做事漂亮,竟還了個大人情。

  雖然小肖的腿是吉祥天宗思傷的,但宗思已經被逐出山門了,嗯……這個人情,看來是還武當山那椿事兒?

  易天行想了想,旋即一絲微笑浮上唇角,忠恕之道,看來自己也要學學。

  “這次受傷苦了你,上次我和你說過的事情。”他從書包裏拿出一個破本子扔給小肖,“還不給我上床躺著去,難道還准備斷一次?”

  小肖躲在病床上,翻起他扔過來的本子,發現上面是用圓珠筆抄的一些佛經模樣的文字,不由皺起了眉頭:“少爺,這些玩意我看不大懂。”

  “拜托,怎麼說你也是大學生好不好?雖然是個自考的。”易天行笑咪咪地說著,“先把經文背熟了,過兩天我來教你。”收徒弟的感覺不錯,可以學老祖宗師傅對自己的囂張勁兒。

  病房門咯吱一響,一個美婦人伸了個腦袋進來,骨碌碌的眼珠子在易天行身上掃了一眼,然後甜甜地笑了:“准備來看看小肖的傷,沒想到少爺在這裏。”

  來人是周小美,是那個在失火後的M塘外,光著一只腳破口大罵的女人。

  易天行沒好氣地苦笑了兩聲:“別找借口,找我居然找到這裏來了,肯定有事情。”

  周小美微微一笑,從自己的女包裏掏出磚頭大哥大遞給易天行:“少爺,袁哥正急著找你。”

  易天行按了幾個號碼,把磚頭放到自己的耳朵邊上:“袁叔,什麼事兒?”

  “壓力很大,壓力相當大。”袁野在電話的那頭開始作報告,易天行偷偷瞄著病房裏的另外兩人,看見周小美開始削蘋果喂小肖吃,便走了出去,到露臺上開始曬太陽。

  冬天裏的太陽沒有什麼溫度。

  “我說袁叔,您又不高考,能有什麼壓力?”易天行今天心情比較好,“說吧。”

  “上次您電話裏說的事情,我實在做不了,而且省城江湖這麼多人都看著的,實在是不合規矩。”

  易天行想了想,皺眉道:“你在哪裏?”

  “公司樓上,就是上次那間會議室裏。”

  “等我,我馬上來。”

  ………………………………………………………………………………………

  流金歲月今天又沒開門,因為易天行又在會議室裏開始開會。會議雙方只有兩個人:他和袁野。

  “我已經答應了那邊,彪子是一定要交的,該清理出來的證據我們也是要給的。”易天行在解釋著。

  一向對他言聽計從的袁野今天卻有些執拗。他搖搖頭,沉聲道:“不合江湖規矩。”

  易天行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知道這些所謂的規矩在這些黑道人眼中還是有一定重量,但他其實骨子裏是一個很執拗的人:“我本來就不是什麼江湖人,自然不用守什麼江湖規矩。”

  “壓力很大啊。”袁野又一次歎道。

  “泡溫泉嗎?哪來的壓力。”易天行開始裝糊塗。

  袁野道:“先不說公司內部願不願意把吃到手的黑貨吐出去,單說把彪子交給警方這件事情,便足以讓公司成為別的勢力的針對目標,古家在省城道上這麼多年,如果和政府有什麼交易,那口碑都沒了。”

  “拜托。”易天行苦著臉說:“咱們就是一混黑道的,還要什麼口碑,真要口碑,如果你肯聽我的把公司解散了,准保能感動上蒼,賞咱們一萬字天碑。”

  ……

  ……

  既然被古老太爺丟進江湖裏曆練,易天行便開始學著“獨裁”,仗著觀河公園亂戰在省城立下的餘威,他一手安排鵬飛工貿把東城的暗底生意全盤托給了省城公安局,而斷了只手的城東彪哥,也於魚塘旁小屋軟禁靜養一月後,被警察們接進局子裏喝茶去了。

  這件事情給省城黑道帶來的震撼絕對不亞於那一夜的一挑數十可怖廝殺。

  就算古老太爺在省城的時候,古家也沒有這麼囂張過。這囂張不在於跋扈,而在於膽壯氣粗的BBWC。打從前清民國開始,省城這地方混江湖的人,也沒有誰敢這麼明目張膽地和官府勾結。而易天行,算是開了個破天荒的先例。

  如今不再是人人自危,而是人人憤怒,因為易天行這次的行為已經觸到了江湖的底線。

  江湖上有條老少皆知,婦孺亦曉的規矩:“頭可以斷,官府不能碰。”

  二五仔或許有,金手指或許有,但那畢竟都是暗底裏的買賣,像他這樣肆無忌憚地與政府眉來眼去,不是誰都受得了的。而江湖……永遠都比人們想的深,一旦水渾了,沒有人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但易天行不在乎,笑咪咪地拒絕了袁野派出貼身保鏢的建議,為了防止對方亂下殺手,傷了自家兄弟,他還專門讓周小美以曼玉、青霞二合一的演技傳出口風:

  鵬飛工貿上下皆因此事對“古三少爺”非常極其十分地不滿,但“古三少爺”一意孤行,倒行逆施,置兄弟泣血痛訴於不顧,與公安XX一窩、XX一氣,把彪子兄弟送入了牢房之中……

  另外一件事情就是:他擔心還住在宿舍裏會給同學們帶來麻煩,所以在棕北小區裏租了個房間,在風波平息前就暫時先住在這裏,也算是在省城有了個家。

  他白天去學校上課,上課的時候給蕾蕾寫信,一邊給蕾蕾寫信一邊用坐禪三味經訓練著自己肚子裏的真火命輪,輪兒轉啊轉,便開始左青龍右白虎的使三臺七星鬥法培起道心。

  晚上,他就縮在棕北小區的房子裏,一邊看著周星馳的鹿鼎記,一邊歡欣鼓舞地等待省城黑道的來襲。

  電視機裏傳來石班瑜那誇張的笑聲。

  “哈哈哈哈,不是我~~喜歡打架……是有很多人喜歡被我打!”

  喜歡被妖怪易天行打的人始終沒有出現,冬天的寒意漸漸籠罩著了整個省城,有幾天夜裏開始飄起雪花來。易天行一個人呆在屋子裏的時間長了,不免有些鬱悶,走到陽臺上看著漫天飄落的雪花,便想起了初進歸元寺時,天上那面寒意逼人的“縮小版天袈裟”,如今種在胖紅鳥額上的冰雪衲,接著便想起來那個一臉慈悲的斌苦和尚,清冽逼人卻似乎也有溫暖一面的秦梓兒,自然也想起了自己那位有著彪悍人生的師傅大人,還有人生當中其他重要人物……

  他將朱雀喚了回來,伸出手指拂去美麗紅羽上的雪粒,看著小家夥骨碌碌的眼睛歎息道:“一直沒見你蕾蕾媽回信,我有些想她了。”

  易天行是個妖怪,並不容易覺著困,朱雀不是人,好象也不容易覺著困。這一人一雀便在這微涼的陽臺上看了一夜的落鹽,直到朝陽初升,才下樓去買豆漿油條、對著VCD光盤以喙梳羽。

  午後。

  棕北小區的正中間是一個水池,冬天的太陽照耀著,讓水池泛著冷冷的光,偶而還有一兩只金身褐背的冬泳魚兒擾著水波。池旁是一些大塊的紅石頭,池間是一些木板橋,橋上有很多孩童在嬉戲。

  易天行不知道省城裏的那些人什麼時候會動手,所以只是孤單地坐在遠處的草坪上,看著這幅油畫一般的景象,心情漸漸暖和起來。

  他的身後是棕北小區的幼兒園,這幾天幼兒園二樓正在改建,一個不高的起吊架正豎在那裏。

  他此時的心思全放在眼前的妙景妙意中,所以沒有注意到起吊架正緩緩地轉動起來,而起吊架的鋼繩上正拴著一塊沉甸甸厚實無比的鋼板。其實即便他注意到了,可能也不會有什麼想法。

  所以當他發現自己頭頂有一大片陰影籠了過來時,只是以為天上的太陽被雲遮住了,下意識地抬頭望天。

  這才發現,陰影不是雲遮了太陽,而是那塊至少有十噸重的鋼板不知怎麼從起吊架上掉了下來,正呼嘯著壓向他的身體!

  幸虧草坪上沒有別的人。

  看著頭頂那塊愈來愈近的巨大鋼板,易天行眼睛一咪,整個人的身體緊繃了起來,從腳尖尾指到下頜的每一絲肌肉都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了非人的恐怕力量。

  便在肉眼不及分辯的一?那,隱約可以看到鋼板臨頭的易天行只來得及做了一個動作。

  他以指插地,倒立而起!

  鋼板砸了下來!

  “轟!”棕北小區裏傳來了一聲巨響。

  十噸重的鋼板狠狠地砸在草坪上,激起了無數灰塵和被震濺開的新鮮泥土。

  所有的人都嚇壞了,傻傻地看著這邊,有幾個在池塘邊玩耍的小孩子記得先前這裏坐著個大哥哥,心想這位大哥哥肯定被壓成肉餅了,不由嚇的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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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ke7777 發表於 2011-7-12 13:59
第三部 圍城 第十章 秦俑的設計
(更新時間:2006-5-22 18:31:00  本章字數:7243)


  事故現場很快來了警車救護車,用起吊機將十噸重的鋼板吊離,沒有人擔心鋼板下壓著的那人安全,這麼重的鋼板壓著,自然是死了。
  “天啦,這是怎麼回事!”圍觀的人群裏發出一陣驚呼。

  沒有出現眾人想像中的血肉模糊的人餅。

  被鋼板震落草皮的泥地上,只看見了一雙腳,一雙向著天露出的白生生的腳,腳板上掛著被厚實鋼板震碎的皮鞋底子。

  趕來救援的人們,呆住了,半晌後才醒過神,想到這位事故受害者有生還的可能,於是很艱苦的用鍬挖著,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從棕北小區松軟的草地中把易天行給挖了出來。

  大家無法想象這麼重的鋼板,怎麼會湊巧將人像打釘子一樣打進草地裏,但眼見如此,卻是不得不信如此不可思議之事實。

  從草地裏挖出來的易天行雖然昏迷不醒,身上的衣衫破爛不堪,全身是新鮮濕潤的泥土,但整個人卻是完好無損,依然保持著一手向天的“超人”姿式。

  醫生們強忍著無比的好奇將昏迷中仍然全身肌肉緊繃的易天行抬上了救護車,每抬一步,他的身上便落下許多泥土。

  ——就像抬著一個秦俑。

  救護車發著嗚咽的聲音向醫院開去。

  ……

  ……

  “紮不進去!”一個小護士顫抖著聲音。

  醫生皺眉道:“不要慌,慢慢來,老這麼慌張以後怎麼出現場?”

  躺在擔架上,滿臉泥土的易天行終於演不下去了,睜開眼睛微微笑道:“不關這小姑娘的事,確實紮不進去。”

  車上頓時傳來一陣驚慌的尖叫。

  易天行從鼻子裏拔出氧氣管子,拍拍身上的泥土,笑道:“麻煩停下車,我還有些事情要做。”

  車內死一般的沉默,然後緩緩傳來小護士驚恐的哭泣聲。

  易天行沒好氣道:“我不是妖怪,只是命大,又有什麼好怕的,難道以為自己見了鬼?”這說辭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醫生的聲音也開始抖了起來,他是看見易天行被埋在土裏的慘狀的:“這位……?”

  “學生。”易天行好意提醒他。

  “這位同學,您……您真的沒事?……要不……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易天行苦笑著搖搖頭,然後在眾人驚疑目光的護送中下車遠去,心想:“這下不用把內褲穿在外面,也藏不住了。”

  救護車關了喇叭,像逃一樣地開走,易天行看著車屁股的尾煙,走進街旁的一條小巷子,轉了幾個彎,隨便走到一座居民樓下,找了個小賣部,從褲兜裏摸出一張十塊錢的鈔票,遞給了老板。

  “一包翡翠,不慌找錢,我還要打幾個電話。”

  他的身上破破爛爛,又滿是泥土,真像是剛剛被人挖出來的文物。在店老板莫名所以的目光接過香煙,他掏了一枝,美美地嗅了兩口,然後背轉身去,手指頭輕輕一搓便給點著了,才開始打電話。

  “袁叔,我在……”他回頭問了聲店老板:“核動力研究院後面那個巷子裏,你過來,嗯,不要帶什麼人。”

  “喂,老太爺?嗯,我開始做事了,告訴你一聲。”

  “喂,潘局長嗎?嗯,對對,您猜對了,今天他們動手了。”

  “我是向您報備一下,估計我晚上會做點兒事情。”

  “不要鬧大?放心,我保證絕對不會給你添太多麻煩,不過您也知道,我總得做點事情。”

  “好好,理解萬歲。”

  易天行把話筒放下,眼神裏透出一絲清冷來。他把煙塞進嘴裏,深深吸了一口,白色的煙卷像是被點燃了一般,從頭至尾被一口燃盡,用指頭掐熄了煙屁股,想了想,又打了個電話。

  “老和尚,是我……扯蛋!我會回來的,今天不小心被幾個醫生護士發現了自己的神通,這事情怎麼遮掩下去?”

  “六處?那是什麼地方?什麼?六處就是浩然天?”易天行的嗓子像是被人捏住般尖叫起來。

  “浩然天專門負責處理這種事情?要我找他們幫我抹痕跡?你當我瘋了?別逗我,快把秦梓兒的電話給我,我寧肯找這丫頭,怎麼說她也欠我人情。”

  ……

  ……

  “喂,秦姑娘啊,有件事情麻煩你一下。”

  掛下電話,易天行撓著腦袋想了想,該打點的地方都已經打點清楚,秦梓兒也答應幫自己處理那輛救護車的問題,想來上三天常年在俗世裏生存,對於掩飾痕跡這種事情肯定是輕車熟路。

  “嗄吱。”小巷居民樓外傳來很多聲急促的?車聲,然後是一陣慌亂的腳步聲攏了過來。

  忽然有人大叫道:“找到了!”

  看著滿臉驚喜狂奔過來的眾人,易天行對著袁野沒好氣地笑罵道:“叫你少帶些人,你當郊遊?那小子還喊那麼大聲音,生怕別人不知道。

  袁野看著他,嘴唇微動,半晌後才憋出一句話來:“聽說……是一塊大鋼板……真以為你死了。”

  看著他真情流露,易天行胸中一暖,微笑道:“以後不要再這麼擔心,我這人命硬,不是那麼容易死的。”

  袁野見他身上狼狽,轉聲吩咐道:“快給少爺拿套衣服來!”

  這小巷裏面又哪來的衣服?一眾江湖人士面面相覷,終於有機靈的家夥想到了主意,開始“奮不顧身”地解皮帶。

  易天行苦笑著,卻也無法阻攔這些家夥拍馬屁的舉動。

  換了一身由三個小弟奉獻的全套衣服,易天行拍拍自己頭發裏的土屑,還沒忘記跑到目瞪口呆的店老板處討了零錢,才隨著袁野上了車。

  衣袖裏還有泥巴,易天行屁股一動,便嗽嗽落在了公爵王轎車的真皮坐椅上。

  袁野掏出極品雲給他點了一枝,滿臉陰鶩道:“早和你說過,既然把彪子給了公安,那些老頑固肯定要動手,我們應該把握主動,你非要等著別人先出手。”

  “刀劍雖利,不傷無罪之人。”易天行面無表情地活動了一下微有些酸痛的右肩,方才鋼板臨體之時,他只有擺了一個跳水的姿式,知道這樣才能更容易鑽進泥裏,而不用被鋼板砸實,饒是如此,卻依然是被震的有些發暈,雖沒有後怕,卻有些微微的怒氣,“等著他們先動手,我好看清楚是誰做的,免得打錯了人。”

  轎車沿著人民南路緩緩往北開著,後面跟著許多輛車子。

  易天行回頭看了一眼,淡淡問道:“讓他們都散了吧。上次我們商量好的,讓你撒在外面的那些人有什麼消息回來沒有?”

  袁野從車窗伸出手去做了個手勢,跟在後面的車子便緩緩散了:“沒有,我們再等等。”

  “好。”

  公爵王停在了人民南路的最北端,省展覽館的對面。

  易天行隔著玻璃看著展覽館前那個偉人的雕像。偉人右臂抬過頭頂,似在向誰輕輕招手,不由噗哧笑出聲來。

  袁野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知道嗎?”易天行樂道:“剛才我被埋進土裏的時候,和主席他老人家這個姿式基本上是一樣的。”

  主席招招手,天下大亂,小易招招手,省城小亂。

  袁野接了幾個電話,向易天行匯報一下情況,今天一整日,省城江湖上幾個出名的人物不約而同地出門旅遊了,就像是知道古家少爺要出事一樣。

  “起重機是中午一點出的事。”易天行思忖了一下,“一點以後走的人不管,一點鐘之前走的人全部記下。”

  “為什麼?”

  “想殺我的人,不可能傻到一點之後才走,一點之前走的人,肯定是知道這件事情,但不見得是他們做的。如果是我要殺一個人物,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了之後仍然坐在家裏喝茶。”他笑著說道,“起重機這玩意,控制臺裏有幾十個按鈕,好幾個操作杆,不是隨便一個混混就能玩的,肯定是專業人士,你查一下沒有動的那幾位有誰和建築業有關?”

  電話又響了起來,袁野聽完後轉過身來:“我們留在棕北的小梁一直盯著那個起重機的人,現在那人躲進了京川賓館。”

  “京川賓館那邊歸誰?”

  “老邢。”

  “?”

  “也是個老江湖了,一直不服古老太爺。”

  “他家做建築嗎?”

  “做。”

  “他這時候在哪兒?”

  袁野微微笑了起來:“所有的江湖頭目都離了省城,就他一個人還在家裏喝茶。”

  易天行也笑了:“那他家住在哪裏?我們去拜訪一下。”

  “文武路四十三號。”

  “真是麻煩。”易天行一拍額頭,歎道:“那地方背後就是文殊院,前面是公安局,老小子挺會安家的。”

  袁野一頭霧水,心想離公安局近是得小心,但文殊院怕什麼?他哪裏知道自家這位少爺現在一聽見什麼廟什麼院什麼山的,便會頭疼。

  “呆會兒我一個人去。”易天行想了想。

  袁野皺著眉頭:“關二爺單刀赴會是英雄豪氣,如今這世道誰再單刀赴會就是傻子了。”

  易天行聽他說的不客氣,知道這位大叔被今天的事情嚇的厲害,心想反正也不能瞞太久,幹脆說道:“十噸重情緣都壓不死俺,你還怕啥?”

  出乎他的意料,袁野似乎並不吃驚,只是緩緩應道:“少爺來省城後,古家一直沒什麼動作,縱使有,也都是您一人便輕輕松松把事情辦了。其實……您應該知道,在省城江湖裏,咱古家一直是頭一塊牌子,能量是有的。”

  易天行想想,確實是這樣,以古家自身的力量,如果要擺平那個老刑想來也不是什麼難事,但他還是笑著說:“我堅持一個人去,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易天行看著車子前方遠處那個偉人像,靜靜說道:“從小看武俠小說,就有個奇怪的疑問,為什麼那些當帶頭大哥的,總是要先讓自己的小弟出去和別人拼,然後等自己的小弟被砍的差不多了,才會自己出手,施展絕世武功,立不世之威,我始終鬧不明白,他要是一開始就下場動手,前面怎麼會殺的血流成河?”

  袁野似乎被他的習慣動作感染,也開始撓頭。

  易天行嘻嘻笑著接道:“後來才明白,原來那是小說,咱們這可是真刀真槍的日子。”

  ……………………………………………………………………

  關雲長單刀赴會玩的那叫一個氣勢,易天行不好這調調,直接等到天黑了,才從汽車裏走了出來。公爵王在他的示意下開走了,看著汽車和車上有些擔心的袁野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裏,易天行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哼著小調到了一幢居民樓下。

  樓下有應答門,他按著袁野給的門牌號按了幾下。

  “請問是誰。”

  “麻煩和老邢說一聲,有人找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自動應答門開了,易天行向著黑糊糊的樓道走進去,提前給人通知一聲,好讓對方准備一下,這才是作客之道。

  事情的過程一如想象中無趣。

  居民樓三樓一間大房間裏驟然響起一陣劈劈啪啪的聲音,竟有一盞茶的時間沒有停下來過。

  這聲音像爆竹,像接親的時候踩汽球,像竹子被火烤裂開,像試音碟裏面的玻璃破碎。

  當然,更像拳頭打碎骨頭的聲音。

  正在遠離此間的公爵王汽車裏,司機有些小心翼翼地問著袁野:“大哥,就讓少爺一個人進去?萬一出了事,老太爺那邊怎麼交待?”

  司機看向袁野的眼神有些古怪,心裏在猜忖著這位袁大哥是不是在借老邢這把刀除掉自己頭上的少爺。

  袁野苦笑了一下,沒有接話,心裏想著:“攤了這麼個少爺,公司在省城基本上就是擺投了。”

  “那我們應該做什麼?”司機繼續問道。

  袁野揉揉太陽穴:“把今天走的那些人全給我弄回來,等著少爺發落。然後……咱們洗洗睡吧。”

  在省城大佬邢某人的家中。

  這房間是複式結構,分上下兩層,下層是一個極大的客廳,客廳裏擺著一張淡黃桐色的實木餐桌,看著頗為貴氣。

  桌上擺著很多盤菜,一道幹煸牛肉絲,一道三鮮魚肚,一道娃娃菜,一道雙仁浮皮……

  易天行這時候就坐在這張淡黃桐色的餐桌旁,手裏端著碗白飯,筷子在幾盤菜之間來回穿梭著大塊朵頤,只是身上穿的夾雜衣服看著有些礙眼。

  他在吃飯。

  而在他的四周,客廳的四角,到處橫七豎八躺著人,這些人身上看著總像是哪處癟了下去,有的哀嚎未停,有些已經不能動彈暈厥於地,不知是死是活,屋內四處鮮血四溢,染烏了羊毛地毯。

  這般慘烈的景象似乎沒有影響到某人的食欲。易天行用筷尖劃了一塊魚肚,擱在香香的白米飯上,大口大口地嚼著,一面含糊不清地向對面說道:“吃啊,以後你沒什麼機會吃這些好東西了。”

  他對面坐著一個五十左右的老頭子,老頭子半禿,穿著一件很舒服的皮衣,只是此時的臉色似乎不大舒服,慘白的臉上顯出幾分憤怒的鐵青色,額角青筋畢露。

  這便是主謀暗殺易天行的老邢。

  老邢萬料不到這位古家少爺竟直接殺上門來,並且如此輕易地將自己的保鏢全數擺平。此時聽著對方這句話,看來是不准備留活口了,不由眼角微跳。

  “想殺我?沒這麼容易!”

  話音一落,他卻來不及動作,因為易天行把筷子一放,一拳便往餐桌上擊去!

  這一拳卻很神奇地沒有震起桌上的飯菜,卻像是擊入豆腐一般直接擊穿了厚實的實木桌面,沖到了老邢的面前!

  易天行收回拳頭,看了一眼從老邢手中奪下的手槍,嘖嘖歎了兩聲,隨手揣進了口袋。

  又盛了一碗湯,咕嚕嚕地喝了。

  “不好意思,今兒一天沒吃飯,吃飽了再說。”

  老邢沉默著,忽然跳起身來用手指著易天行的鼻尖怒罵道:“你玩我?你玩我?你玩我?你玩我?”一連四句“你玩我!”,這位江湖大佬又緊張又害怕又絕望,此時終於到了崩潰的邊緣。

  “我就玩你了,怎麼嘀?”易天行看著有些癲狂的半禿老小子,唇角有了笑意。

  “你壞了江湖規矩,與官府勾結,你該死!”老邢也是賊精的人,眼見這位小主兒實力驚人,於是舍了暴力手段,開始言語攻擊。

  易天行抹抹嘴:“老子是守法良民,送彪子進監獄是理所當然,省城不是香港,不然我還可以拿良好市民獎,有什麼錯?”

  老邢氣不打一處來,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丫就是省城最大的流氓,裝甚咧?”

  “又北京話又陝西話的,你真是氣糊塗了。”易天行輕輕把他的手指頭扇開,老邢感覺指上一陣巨痛,不由叫了聲。

  “我現在暫時還不是流氓。”易天行認真說道:“我這輩子傷過人也殺過人,但充其量也就是正當防衛或者正當防衛過當或者緊急避險,噢,這些法律名詞你可能不大懂。”

  “通俗點兒說吧。那就是:人不犯我,我是不會主動犯人的。”易天行的眼神漸漸冷了下來,“你知不知道那塊鋼板砸下來的時候是在社區裏面?那裏有很多小孩子玩的,砸著我無所謂,砸著小朋友怎麼辦?就算砸不到小朋友,砸到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

  “不動刀動槍,反而用鋼板,這誰教你的主意?”易天行冷冷問道。

  “你收拾了彪子後,他手下那個薛三到了我這兒,給我出了這麼個主意。”

  “你老糊塗了?給人當槍使?”易天行有些鄙夷。

  老邢給自己點了枝煙,哆哆嗦嗦地拔了兩口。

  “別多說了,江湖人,你給個痛快吧。”

  正在生死分際之刻,樓上沖下來了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一邊哭著一邊喊道:“別打我爸爸。”

  易天行有點意思地看了這男孩兒一眼,發現確實有點兒意思。

  男孩兒手上拿著把槍。

  易天行看見這小孩,便想到古老太爺那個最喜歡扛著霰彈槍往書房裏沖的二兒子,心想這些大佬們的崽似乎都這麼……真是家學淵源啊。

  老邢的臉變得煞白,剛才打穿實木桌的一拳讓他知道這位古家少爺有些問題,槍並不見得能解決問題。

  易天行轉過頭笑道:“老邢,家夥收在家裏也不藏好,這下出麻煩了不是?”接著轉身將自己的右臂舉起來,直直對著那個握著手槍發抖的男孩,食指伸在前面,拇指翹起——用自己的手指也比劃了一個小手槍模樣!

  他輕輕一扣中指,體內真火命輪緩緩一轉,逼出粒極細小的火元以疾逾子彈的速度打了出去!

  屋內不知從哪裏傳出一聲輕響。

  而那個男孩捂著右肩喚著疼,癱軟在了地上。

  老邢的冷汗刷地一聲流了下來。

  “放心,他沒事。”易天行看著老邢憐憫地說道:“本來不想廢太多唇舌,但還是想告訴你。我今天之所以找這麼個由頭對付你,只是想著今後我不大可能永遠是單身一人,所以我想給我在意的人營造一個相對安全些的環境。”

  老邢吐了口悶氣,抬起頭來,看著他的雙眼狠聲道:“說吧,到底要我怎麼死?”

  “誰說要你死了?”易天行斜乜著眼看著他,“你死了你手下那些人誰管?來找我報仇怎麼辦?難道我一個個地接著殺?整個省城至少有幾千個混道上的,難道你要我在這九十年代中的太平盛世裏來玩一次屠城?”

  “那你剛才說我以後吃不成這些東西?”

  “嗯,你以後要學習吃素了。”

  “我答應別人事情不鬧大,但我也要讓自己安全,讓朋友安全,所以我想了一個主意。”易天行笑咪咪說道。

  “什麼主意?你如果敢把我交給公安,我寧肯當場死在你面前!”老邢色厲內茬。

  易天行笑的更甜了:“不會不會。我只是在想,如果把你弄去當和尚一定很好玩。”

  ……

  ……

  黑夜下的省城,易天行提著昏過去的老邢,像鬼魅一般在街旁的樹木上滑行著。他雖然吃飯說話羅嗦了半天,但戰鬥其實結束的很快,老邢家對面的公安局和背後的文殊院都沒有什麼異動,這讓他安心不少。

  捉住黑道對頭往歸元寺裏塞,這是他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

  殺一個人簡單,但要掌握整個局勢很難。老邢若真的死了,江湖必然再起血波肉瀾,他不喜歡天天去殺人,一是沒有挑戰性,二是不好玩。

  在夜色的掩護下,他像一只遊魂般疾速前行著。

  忽然他發現了一個很詭異的景象。

  不知從何時起——一個人,一個年輕人,一個穿著黑色中山裝,衣服上方還夾著一個晾衣夾子的年輕人,正在他的身邊一起飛奔著。

  看見對方發現了自己,那個年輕人在高速奔跑中,轉過頭來對著易天行笑了笑。

  “你不喜歡殺人?”年輕人的笑容很純真,像個孩子。

  易天行摸摸自己的鼻子:“聽一個姓荊的同學說過:一切生死皆不受於心,誠英雄之志也,可惜俺不是英雄,所以還沒勘破這一關。”

  然後他在空曠的省城大街上停下腳步,面對這個不知名的年輕道術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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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ke7777 發表於 2011-7-12 14:04
第三部 圍城 第十一章 蓮動也
(更新時間:2006-5-30 17:20:00  本章字數:12323)


  大街上空無一人,街燈早熄,倦雲蔽月,陰陰慘慘裏,只是遠處繁華處的汽車低鳴聲嫋嫋傳了過來。

  “可還是死了人。”那年輕高手微笑著,肩頭的晾衣夾子看著有些滑稽,“文武街四十三號死了四個人,都是你殺的。”
  易天行提著一個人,並不顯得吃力,他想了想,也笑了:“死人不需要濃墨重彩來祭奠……我不需要解釋什麼。”

  “這樣不好。”年輕高手又是啟齒一笑,“我們修行人不能過多地攙雜到世事當中,何況是奪人性命。”

  易天行揉揉下巴,心想老這麼笑著也挺累的:“我猜到你是什麼人了,就是上三天裏管閑事的那部門?”

  “是啊。”那人聽他的說法,眼神一亮,有了些興趣,“我是剛剛來省城上任的六處主任,新官上任,請多指教。”
  易天行苦了笑下:“三把火啊……看樣子我運氣果然不大好。”

  那名年輕道術高手略側了側頭,似是在聽些什麼:“好象有個高手趕過來了,我們快些吧。”

  易天行把手中昏迷不醒的老邢像扔抹布一樣隨手扔在街旁大樹下,也煞有其事學這人模樣側了側頭,道:“我……聽不見,不過……我同意你的意見,快些吧,明天我還要考試。”

  那年輕高手微微一笑,一拱手,再一分開,中指掐著大拇中紋,便是道家金城訣,一股不能言表的氣息漸漸散發開來:“我叫周逸文。”

  易天行低首垂眉,雙手合於胸前,下六指交插而入,拇指輕糾,食指微微向天如劍立,結了個不動根本印,整個人峙而不動如山,輕聲應道:“俺是易天行。”

  聽見他自報姓名,叫周逸文的年輕道術高手眉角不為人察覺地輕輕抖了一下。

  遠處傳來一聲尖銳刺耳的?車聲。

  周逸文肩頭微動,那枚刺眼的木頭夾子被他的氣息震地離衣而飛,嗤的一聲消失在夜色中。

  感覺到對面這道術高手氣勢逼人,易天行猛地抬起頭來,如寒芒一樣的眼光投了過去。

  兩個人沒有動手,開始……動手。

  街旁的大樹在這一瞬間開始搖晃起來,就如同林梢枝頭無由來了一陣疾風。

  站在街左側的周逸文左右雙手微分,一道若隱若現的細弦在雙掌間漸漸顯出形來。

  街風過堂,他雙掌間細弦微振,這一振,滿天的枯樹葉也隨之震動起來,緩緩向下飄落。

  片片樹葉墮至半空中,卻像是被某種力量牽引著橫著飛了起來,在極短的時間內加至極快的速度,化為無數道弧線向著不動如山的易天行割來。

  易天行微微咪眼,雙掌也是漸分,舍了不動根本印,左掌微微向下,右掌翻開向天,一道淡紅色的氣息在雙掌間來回反複,看著妖異無比。樹葉將要襲體,他雙掌微微一合,掌間的淡紅氣息倏地散了開去,飄飄灑灑地在自己的身體外形成了一道氣牆。

  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枯黃的樹葉一撞上這道氣牆便化為粉碎,嫋嫋然地墜在街面上,在他的身前攏作一道黃粉碎葉做的線條。

  而離了這道氣牆範圍的樹葉,卻是帶著尖嘯的破空聲向後割去,只聽得“叮叮”數十聲連綿不絕的脆響,街面後的人行道磚塊被應該軟綿無力的枯樹葉擊碎了很多塊。

  易天行微微一笑,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知道對方的實力果然很強。

  街對面的周逸文見他舉手投足間便破了自己的法術,微微皺眉:“你比傳聞中要強些。”

  易天行拍拍雙手,開始抬花花轎子:“你左手陰,右手陽,中間太極弦輕振,也是很厲害的。”

  周逸文從自己中山裝的左邊大口袋裏摸了一把東西,隨手撒在了街面上,那些東西與路面一觸,傳來一陣陣琵琶輕奏的美妙叮咚聲。

  “你識道術?”他抬起頭來,純潔無比的笑容依然掛著,“告訴我,你先前用的是什麼?”

  易天行將投向他撒在地上的事物的目光收了回來,緩緩舉起自己潔白如玉的雙手,緩緩應道:“你左陰右陽,我以左手常靜之慈悲,右手常動之智慧相應,看來沒有弄錯。”

  “原來是斷貪嗔癡疑慢的悲智雙運。”周逸文面色慎重起來,“閣下果然高明。”

  話音甫落,他伸出右手在微微的夜風裏輕輕劃動著,然後倏地——右指一曲!

  先前被他撒落在地面上的一粒東西,似是受了召引,像個彈珠一樣猛地彈了起來,挾著呼嘯風聲,便向易天行的面門擊來!

  易天行一直咪著眼,便在這霎那間,天空的雲朵散開道小口子,睽違已久的月光重臨大地,讓他清清楚楚看明白這疾射而來的是一粒黑子。

  一粒黑色啞光,帶著奪命殺氣的圍棋子。

  他腳尖微微一轉,這枚疾速射來的棋子擦著他的臉頰飛了過去。他正有些疑惑如此簡單,便感覺身後有些問題,後腦隱隱有些汗滲了出來,似乎是不祥之兆。

  嗚嗚的破空聲再次響起,本應是消失於黑夜之中的那枚黑色棋子不知為何竟在大街的上空畫了一道極大的弧線,向著他的後腦射來!

  易天行眼角微跳,不知道自己的不壞肉身能不能擋住這枚不起眼的棋子,自然不肯行險,雙掌一翻,結了一個外縛印,在空中憑空施展,強生生借著空氣微不可察的一絲阻力,將自己的身子扭轉起來。

  真言手印,威力果然巨大,雙掌如擊空中,卻是把他的身子帶的高速旋轉,有如日後冰面上起舞的普魯申科般瀟灑。

  而在他計算中本應擦著自己高速旋轉身體而過的那枚黑色棋子,在破空飛到他的身邊時,運行軌跡卻不易察覺地輕輕一扭,這一扭,便往左偏了幾毫米。

  便是這幾毫米,棋子便擦著他的耳垂而過!

  易天行感覺一陣生痛,皺眉伸手摸了一下,發現耳垂被這枚棋子打破了,正向外面滲著鮮紅的血。

  好厲害的棋子,竟像子彈一樣犀利!

  易天行將染著血的兩根手指伸到眼前細細看著,忽然有些好玩地笑了:“呵呵,出血了,真是蠻稀奇的事情。”

  他這輩子也就是被兩柄手槍打出來過一點點小血花,而像今天這樣被一枚棋子打出血來,實在是想像不到的事情。自己的血,對於易天行來說,是最為陌生的存在。他小心翼翼地將食指放到唇邊,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也是鹹的。”他點點頭,“和書上說的差不多。”

  周逸文以念力控制著那枚棋子,道心正純,此時見著易天行舔著自己的血手指,不免有些惡心。

  其實易天行不是扮酷,也不是想嚇人……純粹,就是好奇罷了。

  夜風吹拂過長街,易天行的頭發被微微吹亂:“還有一滴,你要不要嘗嘗?”他伸出染著一滴血的中指,極不雅地向周逸文豎立起來。

  然後中指一彈,那滴在夜色中根本看不清的血,便刷的一聲破開夜空,向著周逸文的臉上飛去。

  “哼!”周逸文冷哼一聲,伸出一只手掌橫橫擋在半空。

  那滴血不出意外地擊在了他的手掌上,潔白的掌面襯的那滴血顯出些火紅色來。

  易天行笑了,一邊開始挽袖子,一邊說道:“咱們抓緊時間打。”

  袖子挽的很慢。

  便在這挽袖子的過程中,他餘光看著街對面,看著那個笑容純真如孩子的道術高手的面色變化,覺得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那滴血落在周逸文的掌面上後,他先是有些不屑一顧,接著卻是眉尖一抖,似乎感到了一絲痛楚,然後嘴唇微張,似乎想要喚出聲來,最後終於忍不住把手掌收回眼前細細察看,一看才發現,自己的掌面竟被那滴不起眼的鮮血活生生燒灼出了一個焦黑的小洞!

  直到此時,被火血生生燒烤的痛覺才全數傳到他的大腦皮層中。

  一聲低極的痛呼!

  而早在街對面冷眼看著的易天行,便在這一聲痛呼中,腳尖一點人行道的坎子,整個人化作一道灰龍,向著周逸文撲了過去!

  什麼真言手印?什麼坐禪三味?什麼心經自照?什麼佛輪道心?

  統統滾蛋,咱小易最強的就是兩椿事兒:速度、力量!

  半秒的時間,只夠眨眼兩次,而易天行就已經沖到了周逸文的身前,小腿肌肉一繃,整個人便跳到了他的身前兩米高的空中,不如碗大的拳頭已經像雨點一樣朝著他的臉上撒了過去!

  就算周逸文道術再精湛也對付不了這等潑皮攻勢。

  想施丁甲決?不等你大指壓住中指的乾上,那拳頭便打在了你臉上。想換變神決?小指還來不及從無名指背後穿過,那拳頭又與你嬌弱的嘴唇進行了親密接觸。

  他失了先機,便再也沒有道術施展的時間,被易天行劈嚦啪啦打了個痛快!

  好在在北京西山駐守的時候,周逸文面對的修練對手,是那個更蠻橫、更不講理、更狂野的浩然天大師兄。所以這陣痛徹心扉的打擊,並不能讓他亂了心神。他幹脆舍了道術未用,在瞬間內……
  調身!

  調息!

  調心!

  挨了幾拳後,他整個人便有如冬日街道上輕輕飄落的黃葉一般,深合道家松靜自然之道,雙掌柔柔護住要害,便在易天行如狂風暴雨般的拳頭襲擊中隨風而動。

  便如狂滔巨浪裏的那一葉扁舟!

  ……

  ……

  這一頓暴捶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易天行終於厭了打沙包的工作,腳尖點地輕輕一飄,又與周逸文拉開了距離。

  “這樣都打不倒你,你可真耐打。”他贊歎的無比誠懇,實心實意,要知道他的拳頭是比鋼鐵還要堅硬的存在。

  “哼哼……哎喲”周逸文緩緩垂下護住面目的雙手,本待冷笑兩聲找回些被暴扁後的面子,不料一笑之後牽動了唇角傷口,又是一陣生痛,不由譏諷道“這年月,肌肉男不流行了。”

  易天行看著他鼻青臉腫的腦袋,忍住內心的快意,微笑道:“難道現在流行豬頭夜行?”

  周逸文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被這小子揍成了什麼模樣,輕咳數聲才發現自己受傷不輕,便不再多話,雙手十指伸至面前微微顫抖著,雙眼似閉未閉,喝道:“疾!”

  隨著這一個疾字出口,他的臉色變得慘白,但只慘白得一瞬,迅即又化為紅潤的……豬頭。

  而先前被撒在地上的棋子,受這疾字一召,卻是如同有生命一般齊齊從地面上蹦了起來,發出嗤嗤尖利的破空之聲,如同無數道雨絲向著易天行刮來。

  易天行可再不敢用自己的肉身去擋這些鋒利至極的棋子。他合眼暗誦:“實相常樂。”體內那粒並不顯眼的道心便在三臺七星鬥法的催動下緩緩漲開。

  以心經自觀,這是一個緩慢的過程,而在現實的時間範疇內,卻是一息間的事情。道心渺渺然在真火命輪內四處飄蕩著,而每與命輪一觸,便會激出一段天火而出。

  易天行以心經自觀,以三味坐禪相守,在利逾子彈的棋子臨身前,還好整以暇地雙手拇食二指相合,宛若捏了朵蓮花。

  一雙手,兩朵蓮花。

  ?地一聲微響,他便在自己的身前放了兩枚耀著金赤之光的天火幻成的蓮花。接下來他雙臂快速在身前擺動著,已經看不清動作,只看見一片虛妄的臂影,影滅之時,雙臂已緩緩垂手於身體兩側。

  而他的身前四周,已經滿滿布了七七四十九朵天火金蓮!

  朵朵蓮動也。

  金蓮宛若通靈,烏黑亮白的棋子縱使運行軌跡再是詭異,也穿不透這些朵朵飄浮於空中的金蓮攔截。只聽得無數聲嗤嗤輕響,一道道輕煙在易天行身體四周緩緩升起,而那些奪命追魂的棋子也與天火凝成的棋子同歸於燼……

  而這時,周逸文也飄到了易天行的面門之前,一掌,挾著勁風打了過來!這一掌運行的過程中,他極奇異的用拇指指甲一挑中指指甲,頓時掌面上耀出陣陣煞人氣息!

  “道家開印訣?”

  易天行道術修行雖淺,但閑書看的太多,一眼便瞧出這掌厲害,悶哼一聲,右掌擺了個攬雀尾,圓弧一劃收攏身前殘餘的幾朵天火真蓮,緊緊握在拳中,也是端端直直一拳擊了出去!

  拳掌相交,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停頓了,即便只是一個彈指。
  下一刻,一聲天雷般的巨響在二人身間響起,勁風四竄,街道兩旁的零葉冬樹齊齊向後一斜,像是被這威勢駭地想要遠離。

  易天行感覺對方掌間一道極古怪的異力襲來,胸口一陣極厲害的煩悶。

  此時他再也握不緊拳頭,天火真蓮也被全然擊碎,從指縫裏漏了出去,化為漫天火粒飄飄揚揚地在半空中飛舞。

  便是借著這漫天輕揚,遮人耳目的金色火粒遮掩,他小腿肌肉一縮,整個人身體像把弓箭一樣從周逸文身邊竄了過去,一手提起了仍然昏迷的老邢,一手向著街旁黑暗角落裏召了召。

  “你給這豬頭男解釋下,我走先。”

  說完這句話,也不等周逸文再施道術攔截,便腳下生風,踩著腳丫子震起的灰塵,化為一道塵龍往著歸元寺的方向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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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這些修士打架真是太辛苦了,還是跑路簡單——易天行抹去唇角的一絲血跡,袖角開始嗤嗤的燃了起來,隨著他的狂奔,在夜色裏化成了一道詭麗的紅線。

  …………………………………………………………………

  周逸文轉向街旁的那個黑暗角落,輕聲說:“原來趕過來的那個高手就是你。”

  秦梓兒從黑暗中緩緩走了出來,手上拿著方才不知道被周逸文震到何方去了的晾衣夾子。她走到周逸文身前,小心翼翼地將夾子夾到他的黑色中山裝上,才應道:“他今天找我幫忙,才從醫院回來,便感應到你們在這裏。”

  “你給他幫忙?”周逸文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秦梓兒微微一笑,清麗的容顏更添秀色:“我和他又不是天生的敵人。”

  周逸文撓撓頭:“在北京便能感受到這個少年郎的妖氣,我們和他終究不是一路人,你今天不該攔我。”

  “他不是妖。”秦梓兒下意識地回答道:“既然真武殿殘留的氣息都認可了他,我自然也認可。”

  周逸文又搖搖頭:“小師妹,我感覺你是不是暗中與他有什麼協議?”

  秦梓兒知道自己這位師兄雖然心情純良,卻是極敏感纖細的人,微微笑道:“日後你自然知道。易天行的修為很強,更可怕的是他的進步實在太快,二師兄你縱然全力出手,也攔不下來他,何苦勉強?更何況你今天根本就不想傷他。”

  “誰說我不想傷他?”周逸文摸著自己青一塊腫一塊的臉,苦笑道。

  秦梓兒極認真地注視著他黑色中山裝上的那個晾衣夾子:“他如果想傷你,剛才的拳頭就不止讓你痛了。而如果你真想傷他,一開始就不會把這件本命法寶震的遠遠的。”
  周逸文啞然,半晌後才訥訥應道:“確實不想傷他,只是有些好奇,也想看看這少年郎究竟厲害到什麼程度,竟能在月前讓你吃了這麼多虧。”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皺眉道:“小師妹,前次歸元寺之事,吉祥天逝了四位長老還有二十餘弟子,師傅震怒令你回山,我這才臨時急調到省城六處。今後關於易天行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www.cmfu.com發布  “你們想對他做什麼?”秦梓兒如水波的眸子微微一轉。

  “佛宗清淨無為了這麼多年,忽然冒出了這樣一個不按規矩出牌的俗家弟子。”周逸文頓了頓:“不知為何,師傅很看重這小子,而且聽聞佛宗准備開法會讓那小子做什麼山門護法。這件事情的影響可大可小,所以門內正在上面活動,希望能把這件事情緩下來。”

  “緩下來?”秦梓兒的眉頭皺了。

  “他應該是佛宗准備入世的象征,門內非常不安,政府方面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准備怎麼做?”秦梓兒眉梢一挑。

  “能召安那是最好。”

  秦梓兒苦笑著搖搖頭:“只怕他連佛宗的山門護法都不想做,又怎麼可能像浩然天一樣被世間繁縟事項牽絆?”

  “那這事情就有些麻煩了。”

  秦梓兒轉身看著歸元寺的方向:“那少年說過,他不怕打殺,最怕就是麻煩。”

  “果然是個有趣的人。”

  “而且是個很會裝糊塗的人。”

  “那就是聰明人了……小師妹,如果先前我攔住他,我真不是他的對手?”

  秦梓兒想了想:“關鍵是他如果想走,你根本攔不下來。”

  周逸文哀歎道:“從小在道術上便不是你的對手,但長老們都說你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娃娃,也便罷了。但那小子聽說只學了幾個月的法門,怎麼就會比我厲害?”

  “天才這種事情,總是有的……師兄,你怎麼吐血了?”

  “嗯,被那個易天才剛才一拳震的。”

  “……”
  “不怕,等以後大師兄來了,讓他幫我報仇。”

  “真是很有男子氣概的回答亞。”秦梓兒一臉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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