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朱雀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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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ke7777 2011-7-12 13:33:5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7 668051
lake7777 發表於 2011-7-12 13:54
第二部 省城 第八十章 進山
(更新時間:2006-3-3 18:03:00  本章字數:2623)


  日頭漸漸地沉了下去,山林裏一片靜寂,只是易天行自己微微的喘息聲和身體撞破樹枝發出來的輕輕哢嚓聲。
  到此時,他已經擺脫小公子單獨狂奔了一個多小時。

  嗅著山林裏充滿野性的氣息,感受著撲面而來力度十足的風,與大自然裏最原始的植物進行著最原始的身體碰撞,他將一個“人類”所能發揮的速度施展到了極致,如果有人能夠看見他的奔跑,肯定會以為這是山林間的豹靈,而更多的可能是:人們只會看到一陣疾風一道黃龍,然後是遍地的灰塵枝屑。

  獨行至此時,易天行終於感覺到了微微的疲憊,許是這一絲的疲憊讓他的心神稍有松馳,才有了興致看看四周的景致。

  一面疾奔著一面賞著平日裏在省城縣城都很少見的密林濕地,過不多時便有些厭了。

  此時,不知為何,他倒忽然有些想念那個走錯了路的小公子來。

  先前和小公子一前一後賽跑,雖然沒有說話,卻是遠遠看著,知道在自己的不遠處,便有他。這話聽著玄妙,卻只是每個人都害怕的孤獨症發作了吧。

  山間太靜,陽光難以穿透密林打到地上,一股莫名的悲戚之感籠照其間。

  易天行不敢放松速度,卻忍不住歎了口氣,只是這口氣還沒來得及歎出,便被撲面而來的山風倒灌入嘴裏,反而有些氣悶。他不知道走錯了路的小公子此時已經到了何方,只知道自己走的是最直的路線,以小公子先前的速度,不可能在走錯路後,仍然能趕到自己的前面,便稍稍放心了些。

  他自林間穿過,驚起林間憩鳥,聽著一陣鳥鳴,他抬頭望去,才知是歸鳥驚飛,不由一笑收拾心緒,重又提足狂奔。

  他本以為在這樣僻靜的地方,自己發力狂奔不會對世俗人的生活造成什麼影響,但他忘記了一點,那便是:中國地方雖然大,但與之相較,人是更多。

  人多,那麼再僻靜的地方也不可避免留下人類活動的痕跡,更何況他機械地沿著地圖上的直線而行,更是容易碰見什麼柔弱且容易受傷害的事物。

  比如:他剛才一笑之際放松了神思的前探,從而撞上的那間小破屋子。

  好在破屋子裏沒有人。

  易天行穿屋而過的時候有些慶幸地想到,待自己面部離火將破木屑逼散後,卻赫然發現自己的落腳處,正有一只黑色的山羊可憐兮兮地望著自己。

  “咩咩”

  “我幹!”易天行大驚失色,知道自己這一腳下去是多大的力氣,趕緊彎膝一收,極狼狽地在空中翻了個筋鬥,與這只黑羊極親密地擦身而過,連滾帶爬地撞破羊舍的另一邊土牆,逃也似地往山下奔去,只留下危危欲倒的羊舍,還有一串極可憐的咩咩叫喚之聲。

  ……

  ……

  撞破了一間羊舍,踩翻了數個豬圈,險些和一輛運煤的大貨車接吻,驚著幾個在池塘裏摸秋泥鰍的泥孩子,踏千山,穿萬林,易天行終於有驚無險地來到了武當山腳下。

  他一直沒有感受到小公子的氣息,雖然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但對幾何學的無比堅定仍然讓他相信小公子一定還在自己身後,只是不知道拉了有多遠。

  武當山腳下是一處小鎮子,此間本來便是旅遊勝地,雖然日頭已經慢慢往西山滑去,但鎮上仍然是不少人在走動。易天行遠遠看著那片鎮宅,不由微微皺眉,但已經不能多想,眼看勝利在望,此刻正是分秒必爭之際,哪管得那多,便施展著自己的駭世速度向鎮上沖了過去。

  他一邊沖著,一邊把右手伸進了自己的上衣口袋。

  口袋裏有幾塊錢。

  他掏出一元硬幣。

  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而他作完這個動作後,人已經沖到了鎮子上,變態的速度!

  他將一元硬幣輕輕扔向鎮中道路邊的一個小商鋪,然後從櫃臺上拿了一瓶礦泉水。

  而此時店老板正扭頭看自己老婆大人摸了一個二筒,對對糊已經聽牌了,正滿心緊張之時,感到身後有陣風呼嘯而過。他回身有些疑惑地看著店鋪門口夕陽映照著空空蕩蕩的街道,忽然發現自己的櫃臺上少了一瓶礦泉水,正想喊抓賊,卻看見自家店鋪的門柱上正嵌著塊東西嗡嗡作響。

  他滿心不安地湊上前一看,卻唬了一跳,原來是枚一元的硬幣不知怎麼深深嵌了進去,還在不停地顫抖著……

  易天行一邊跑著一邊將滿瓶子的水灌進了肚子裏,腹內一陣涼爽,好不愜意。卻在此時看見被暮色映的如朱如血群山裏傳來一陣極低的嗚嗚聲,他皺眉聽著,心裏的不安越來越濃了,卻不知道這份不安是從何而來。

  進了武當山了。

  山路艱險,石路九疊,易天行飛身在其間縱躍,聽著山裏不知何處道觀傳來陣陣誦唱。

  武當山的道士大概是與塵世最為接近的出家人。這些道人時常做些齋醮之類的法事活動。自明成祖朱棣建了武當道場後,便從全國各大道教名山欽選四百名精通經典和道樂的高功道人來武當山辦道,雖然最主要的意思是削弱原本的武當山道統,卻也沾此光,使武當山道教樂聲薈萃了全國道樂精華。

  “……嘎玉撞金,鳴絲吹竹,擊金鼓鏜,鳴玉琅琅……”

  古人作此繁彩描寫,便是形容武當山上道士音律之美妙,宛若仙國雲端有天籟之音渺渺飄來。

  此時暮色漸沉,易天行於山道間聽見的不是一般法事道樂,而是武當山道士每日修持的日常功課,所謂抒詠性的吟唱,便是每日清晨和黃昏誦頌經文真誥,每次詠唱時間約為一個小時,雖然易天行聽在耳裏覺得有些聒噪,卻不知道這些噪音是武當山道士們視為最純最古的道樂本色,更是修士升仙的必由之路。

  易天行雖無道心,但在山路上迎風狂奔,這些飛梁繞柱的鐘磬之聲還是緩緩傳入自己的耳裏,雖不能虔誠其心,卻亦有陶淑性情之妙,漸覺一應塵世俗慮漸漸消淡,心靈漸趨空明。

  便在此時,入鎮前聽到的那陣奇怪嗚嗚聲又響了起來,頓時將易天行從這種心境中驚了出來。

  這陣嗚嗚聲似乎更近了些,易天行心裏的不安也隨之更盛了些。

  踏著山路上的青苔,易天行往老君岩飛奔而去,而那嗚嗚聲卻從另一個方向似乎也往老君岩去了。伴隨著越來越大的嗚嗚聲,他翻過滿布文人墨客留跡的崖壁,繞過那道貼著懸崖極險的坳口,便看見了那柱陰森伸向漸為濃墨夜色裏的龍頭香……

  同時終於看見了那個發出嗚嗚聲的源頭,他也終於明白了自己的不安究竟是從何而來。

  只見武當山的山穀裏,正有一架深身成軍綠色的軍用直升飛機正緩緩向上盤旋著,正往那盛放著龍頭香的石柱飛去,而直升飛機舷邊,正冷冷站著一位黑衣黑褲,帽簷遮面的清洌少年。

  正是小公子。

  (回推理之神兄:是啊是啊,所以還是想讓小易和世俗人玩比較好玩些吧。回雅心兄:有點意思,有點兒意思,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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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ke7777 發表於 2011-7-12 13:54
第二部 省城 第八十一章 被忽悠了
(更新時間:2006-3-5 14:18:00  本章字數:2759)


  易天行在心裏狂吼一聲,腳尖在崖壁上狠狠一踹,剛好踹在“穀上清風”的紅字之上,一個風字頓時被他的鐵腳跺成了碎屑,而他也借著這股巨力,整個劃為一道勁風向龍頭香撲了過去。
  可惜還是晚了。

  他離龍頭香還有數百米,而直升飛機從山穀間直接飛了上來,便盤旋在龍頭香之上。

  小公子輕輕飄到龍頭香石柱上,冷冷看著欄內一臉莫名之色的易天行,輕聲說道:“你輸了。”

  易天行咪著眼看著他,也不知看了多久,那架軍用直升飛機也飛走了,方才微笑道:“如果你願意當小狗汪汪叫,我不介意你判我輸。”他臉上雖然笑著,但心裏已經氣急敗壞,心想自己辛辛苦苦跋山涉水,你居然使詐!低頭看著自己被林間樹枝割成一塊塊布條的衣衫,他冷冷道:“小公子倒是會取巧。”

  小公子似乎覺得他這身打扮有些不雅,微微側臉。有些單薄的身子站在懸空的石柱上,山風吹來,衣衫獵獵作響,他帽簷壓住的青絲掠耳而飛,夕陽最後一絲光線照在他的身上,配上這奇妙的場景,讓人產生錯覺此子直欲飛仙而去一般。

  易天行暗自壓住自己怒氣,嬉笑道:“小狗公子?”

  小公子嘴角微微扯動一下,似是笑了:“易護法似乎有些不服氣。”

  “當然不服。”易天行可不會自動放棄申辯的機會,微笑跳到龍頭香石梁的這頭:“小公子先前過大河之後便往西北去,我還以為閣下是不識路,如今才知道,原來是去機場搬救兵去了。”他嘖嘖贊歎道:“上三天果然權勢薰天,不僅在修行門中翻雲覆雨,原來在這塵世裏也有這麼大的權勢,居然能夠調動軍區的直升飛機。”

  “在下本是一凡人,雖然修道有得,又哪裏禁得住這千裏奔走所消耗的真元。”小公子微微笑道:“護法本非凡人,自然不在例中。”

  易天行聽他這話是暗諷自己不是人,不由哈哈笑道:“小公子莫非真願意當小狗?”

  小公子微微望向西方,看著漸漸染上墨色的山頭,腳尖輕輕踩在極細的石梁之上,輕聲道:“易護法認為在下作弊?”

  “正是。”

  “你我賭約裏是怎麼說的?”

  易天行一聽愣了下,將先前的賭約好生回憶了一番,不由傻了眼,這才知道上了這小子一個大當。

  “您是吉祥天中小公子,神通無比,隨便一飛便到了,我怎麼贏你?”

  “我不是神仙,自然是不會飛的。”

  “遁術?”

  “我不想傷了佛道兩家和氣,既然如此,你我各憑自身修為吧。”

  “嗯,我認識貴門的一位女孩子,好象貴門擅長法器……這個……”

  “既然是自身修為,當然一應身外法寶是不能用。”

  “白日裏千裏狂奔,只怕會驚擾世俗。”

  “你我擇林間山嶺而行,自然無礙。”

  “公路那是不能走了。”

  “自然。”

  這些對話便是在歸元寺中易天行與小公子討價還價的全部記錄。

  “我可有飛天遁地?”小公子站在石梁的那頭輕聲問道。

  “沒有。”易天行站在石梁的這頭悶聲回道。

  “我可有使用吉祥天門內法寶?”

  “沒有。”

  “我可有行走於公路之上?”

  “沒有。”

  “那我何處舞弊?”

  易天行一臉苦笑,萬萬沒想到對方談賭約時給的條件,只限定了不能使用修真法寶,卻沒有說不可以使用人類的交通工具,只是當時自己頂多想著汽車,那也及不上自己的雙腿快,哪裏知道上三天家大業大,居然可以用軍用直升飛機。

  “怪只怪自己不夠小心吧。”

  他暗自歎道,不過是幾個轉念的時間,微笑又浮上了臉頰:“小公子說的對,只是我沒有想到修行門中以天資縱橫聞名的吉祥天小公子會放棄與我這個怪物較量的機會。”

  小公子似乎微有歉意,一躬身道:“此局勝之不武,易先生告諒。”不知為何,他不再稱呼易天行為易護法。

  易天行微笑應道:“只怪自己不小心。”

  小公子俏然站在石柱那頭:“其實在下以有心算先生無心,也不怪先生疏忽,便說這點龍頭香一事,先生匆匆而來,身上可有帶香?我門中與武當山道人有舊,事前我便通知此處的師叔伯將山下香火全部收了起來,易先生自然是買不到香的。”他從自己黑色中山裝裏緩緩取出一根香來,插在石頭頂頭龍頭托著的香爐裏。

  “心想武當在天下享有盛名,怎可能你我二人擅闖此地,也沒有道人前來攔阻……”易天行笑道:“原來如此。小公子如此費心,在下輸的也算快活些。”忽然狀似無意問道:“費這多周折,不知道小公子對在下有何要求。”

  他是聰明人,自然不相信對方只是為了贏一場賭局出氣,而肯定是對自己有什麼極困難的要求。

  不料小公子輕聲說道:“只求易先生能在武當山金殿內修道三日,不得外出一步。”

  “就這麼簡單?”易天行眉頭一跳,心生不吉。

  “就如此簡單。”小公子不動聲色。

  易天行忽然冷冷道:“難道貴門不再追究我與宗思之事?”

  “宗思之事,我相信易先生為人……”

  不待他說完,易天行攔道:“你見過我?又如何謾談我的為人。”

  小公子微微愣了下。

  易天行又冷然道:“這三天時辰,小公子陪我不陪?若有閣下陪我聽道,那我聽上三日又是何妨?”他的頭腦本來就清楚,從小公子這奇異的要求中自然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略一沉思,便明白對方是想調開自己,怕是要對歸元寺動手了。

  武當山山穀懸崖邊的龍頭香上,兩個人陷入了一陣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小公子歎口氣道:“既然易先生猜出我的用意,又何必不從我所請?難道閣下非要夾雜到我佛道兩家的爭鬥裏?”

  “我猜不到什麼。”易天行搖搖頭道:“只是閣下籌措精妙,所謀必大。再加上這所有的事由,全是因為吉祥天向歸元寺索取天袈裟之事引起,我不能不懷疑你讓我困在武當山,是為了對歸元寺不利。”

  小公子安靜了會兒後回答道:“吉祥天是正道門派,強搶法寶的事情做不出來。只是歸元寺後園那處與本門大有幹系,而我不願閣下受池水之殃,所以想了這麼個取巧法子。”

  他說話的聲音很誠懇,但易天行哪裏敢信,微笑道:“歸元寺於我有恩,還請貴門高抬貴手才是。”

  小公子亦是微笑應道:“易先生還是初涉塵世,不知世間凶險,修行門間爭鬥,往往是暗流湍然,一旦迸發,卻是不留情面。就算是歸元寺的斌苦主持,莫非你以為他真是心贊閣下佛學修為,所以要請你任山門護法?”

  易天行笑著撓撓鼻子道:“還真是拳拳之意,險些被你感動。”話鋒一轉道:“在下不過是個修行初哥,吉祥天又怎會將我看在眼裏。”

  小公子忽然看了他一眼,半晌後道:“只是惜你一身修為不易,為你謀個保全之策罷了。”

  “罷罷罷。”易天行仰天長歎,忽然抿唇一笑,“和尚和道士打架,我自然不便插手,小公子請點香吧,只要這賭約你勝了,我便依你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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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ke7777 發表於 2011-7-12 13:54
第二部 省城 第八十二章 用拳頭講道理
(更新時間:2006-3-6 13:33:00  本章字數:6213)


  小公子略有遲疑,心想這可不像易天行的性格,暗中將真元護住全身,雙指輕輕一搓,自袖間滑出一樣黑色的小事物,閃著火苗便往龍頭香爐裏的短香頭飛去,此時山風正烈,卻是吹不動那火苗半分,顯見也是某種寶物。
  易天行負手於後,悄悄向身下的萬丈懸崖彈出了一粒微不可見的小火星,暗自用神識遙遙控著,同時心經一運,暗誦佛宗經文,將自己體內虛府中的真火命輪強行逆轉起來。

  這還是當日在小魚塘旁林中與宗思對敵之時,被昆侖火精引出自身火龍反噬而新學會的一招。

  隨著他體內真火命輪的緩緩逆轉,易天行的身周光線微微有些變形,而命輪的轉動,像是形成了一個極奇異的漩渦,帶著無窮的吸力,不停地吸收著皮膚之外空氣中微弱的火元之力。

  而這一切,都是暗中進行的。

  易天行外表仍然一如往常,正站在龍頭香靠欄的這頭滿面笑容看著小公子。

  小公子召出的黑色事物托著火苗緩緩飄著,下一刻,便要點燃香爐裏的短香了。

  易天行眼中寒芒一射,唇角卻露出一絲笑容,本來負在身後的右手忽然平直伸向前方,指尖挾著一絲勁氣,便與那個黑色事物建立了神識上的聯系。

  “收!”隨著他的一聲叱喝,體內真火命輪逆轉之速驟然加快,吸取體外火元的力道突然上漲,而他的指尖遙遙指著的方向,更是在夜空中憑空生出一道寒意逼人的通道來,似乎這條通道裏所有的火性元素,全被他的指尖吸附了過去。

  嗤的一聲輕響。

  山風吹拂而不動分毫的火苗,終於在這強大的噬火通道作用下熄滅了。而那個承著火苗的黑色事物也忽然變得頹然無力,輕飄飄飛回了小公子手裏!

  小公子霍然轉身,冷冷道:“易先生,鬥智不是我的對手,莫非你想在道術上與我較量一番?”

  易天行發現他有些發怒,趕緊嘿嘿笑道:“一直聽斌苦大師對小公子在道術上的天分贊歎有加,小子我半路出家,哪敢與閣下對敵。”

  他此時正等著自己潛入懸崖下的星火浮起來,生怕小公子發現後出手,微微有些緊張,此時做出憊賴模樣,只為了讓對方放松心神。下一刻,他看見自己所希望看見的場景出現,不由微微笑了一下,心底放松了起來。

  見他神情,小公子微微皺眉,隱隱覺得有些不妥,一轉身,卻看見不知從何處來的一粒幽暗星火,似乎從懸崖之下飄浮了起來,已經附上了自己先前插在龍頭香爐裏的短香。

  便只是微微一沾!

  那短香頭上忽然火光大作,?那間極美麗的火苗綻成耀目的眩彩。

  易天行看著那柱冒起青煙的香柱,平靜開口道:“這香是我點燃的,賭約是我贏了。”

  第五章 武當一戰

  夜色籠罩下的武當山,橫空伸出懸崖的一根石柱,石柱兩端站著兩個人,石柱的龍頭端首有一個香爐,香爐中一枝短香正嫋嫋生煙。

  好一幅詭麗的畫面。

  長久的沉默之後,小公子終於開口了,仍然是那種清冽致極讓人聽不出具體感覺的聲音。

  “易先生果然很強。”

  易天行此時臉上早已脫卻佻脫之色,滿是凝重:“小公子謬贊,天行只是一個普通學生罷了。”

  “控火之術倒行逆施,強自開出一條極寒風道滅了我點香之火。又以神識控制如此微弱、甚至不能引起我注意的小火星,一心二用,卻能完美達到。”小公子似乎並未憤怒,反自幽幽道:“在修行門中,似你我這般年紀,卻有如此修為的人,我也只知道四五個罷了。”

  易天行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易兄今夜反敗為勝,在下佩服。”

  “哪裏哪裏。”易天行心裏一陣惡寒,心想這種沒營養的對話,沒必要放到山風襲身,險絕諸地的武當山絕壁上來說吧?

  小公子說道:“不知易兄贏了在下,又要贏些什麼彩頭?”

  易天行微微一笑,心中對這些口頭上的承諾並不抱太多指望,但想了一會兒後仍然還是說道:“呵呵,既然小公子要給彩頭,我也就獅子大開口了。”

  “請講。”

  “我要你吉祥天給你一句承諾。”

  “承諾何事?”

  “從今往後,我不希望貴門再針對我行事,希望你我雙方和平相處。”

  小公子微微側身道:“我門中可有針對你?”

  易天行被山風一吹,雖不覺著冷,也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竹叔當初給我算命,後來你門下一個叫秦梓的女生又在七眼橋外把我打的吐血,最後宗思弄了個古怪銅燈想來收我,這些可算是針對?”

  小公子微一欠身道:“這多事由,全只因為閣下與歸元寺來往密切,而歸元寺與本門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糾葛,故而竹叔出手試探,至於宗思,此子年輕氣盛,私下出手,還請易兄見諒。”

  易天行沒有想到這個一身黑衣的清冽男子竟如此好說話,和傳說裏那位驚才絕豔的小公子完全是兩個模樣,不由心中疑竇漸生,不知所以,想了想,唇角綻出極溫和的笑容道:“公子好人,如此,今後我便不用再擔心時刻遇見貴門的高手?”

  “不錯,我代吉祥天應承易兄,只要易兄不主動生事,不行惡舉,我吉祥天自然不會前來尋你麻煩。”

  易天行大喜過望道:“如此多謝了。”

  “易兄似乎對修行道有種排斥之感?”小公子微笑問道。

  “不錯。在下只想過些世俗人的生活。”易天行漸漸感覺這位小公子有些親切可人了。

  小公子道:“如此也好。”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小公子,武當山夜深露重,我就……先告辭?”言語裏透著一絲詢問的意思。

  小公子在考慮什麼,過了會兒後方應道:“易兄要回歸元寺?”

  易天行的腳尖輕輕踩在龍頭香的石柱上,知道對方期望自己回答不是。

  他知道小公子和自己玩這樣一個玩笑似的賭約,為的便是將自己留在武當山上,而不能插手吉祥天與歸元寺之間的爭鬥——易天行雖然不明白,吉祥天究竟想從歸元寺處得到什麼,但他畢竟欠了斌苦大師許多人情,更何況昨夜又新認了一個老祖宗師傅——他雖然在世間逍遙存活,但心底總有些責任感,要讓他就此不理歸元寺,實在是他做不出來的事情。

  在心底斟酌良久,易天行微微一笑,知道先前溫和的談話已經結束,現在自己必須做出選擇了,要不與吉祥天言歸於好,不再管歸元寺裏的事情,要不便是趕回歸元寺,卻說不定要和身前這位莫測高深的小公子動手。

  半晌後,他微微笑了,應道:“正是。”

  這算是一個小男生在成長為男人過程當中所做出的一種選擇吧。

  “何必非要如此。”小公子歎道:“請!”

  易天行知道這聲請不是請自己離開,不由歎了口氣,面色漸漸凝重起來,體內火元疾運,雙腳微微側分,微笑望著小公子道:“想不到最終還是要靠拳腳來講道理。”

  小公子亦是一笑,黑色帽簷下有發絲輕輕揚起,讓易天行微一恍神:“易兄說的對,在這世上,道理都是拳腳打出來的。”

  “一定要把我留在武當山嗎?”

  “不錯,不過三天而已。”

  “難道我的存在對於吉祥天進入歸元寺的計劃有什麼阻礙?”

  “閣下似乎不大了解自己的實力究竟到了什麼程度。”小公子歎道:“似你這般的修道天才,不知會有多少門派眼紅。再者……”他忽然猶豫了一下,住口不說。

  “賭約我勝了,你不應該向我出手.”

  “易兄回歸元寺,便是對我吉祥天主動生事,我不得不留你在此處.”

  易天行無奈地搖搖頭,旋又抖擻精神,用手拉了拉自己破爛衣服的下擺,平攤右手掌於前,遙遙指著宛若平空站在如墨夜色中的小公子。

  “請。”

  “請!”

  話一出口,兩人的腳尖同時在石梁之上輕輕一頓,同時出掌,便在這柱燃著嫋嫋輕香的武當險地上動起手來。

  所謂動手,也只是對掌。

  一掌,二人一觸即分,像兩只迎風飄展的蝴蝶一樣,在變化莫測的氣流裏翅膀輕輕一觸,便分飛而去。

  便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易天行將自己體內火元毫無保留地向對方溫熱如玉的手掌上遞了過去。他不會因為這位小公子長的柔弱便心生憐惜之心。他不是傻子,他知道吉祥天的小公子對於修行界來說意味著什麼。於是他毫無保留運起坐禪三味經,將自己的火元化為數道潛流向對方攻去。

  可惜卻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小公子的手掌上晶瑩溫潤,不知覆著一層什麼樣的事物,竟能將易天行極高溫的火元牢牢擋在掌外。

  而在兩人交手的一?那間,小公子的右手尾指一彈,數道虛無空影便挾著勁力往易天行的身上襲來。易天行強扭身體,卻難敵對方這神出鬼沒的手段,腰腹間重重挨了幾記。

  好在他金剛不壞之身,這幾枚利刃一般的虛影也只是讓他本來就襤褸的衣衫變得更加可憐一些。

  便只是一?那,兩個人接觸再又分開,重新遙遙相對在龍頭香石梁的兩端。

  兩個人同時發出一聲驚噫,似乎發現什麼不可思議之事。

  “你的手上是什麼?”易天行問道。

  小公子應道:“天蠶絲織的手套。”

  他將自己的雙手放在自己臉前細細端詳著,發現自己不畏水火刀劍的手套竟然被易天行的天火烤的有些發黃了,不由有些心痛,旋又說道:“我吉祥天擅長煉器制寶,想來易兄也是聽過。只是不知易兄身上穿著何種寶衣,竟能刀槍不入?”

  易天行微微一笑,知道對方還不了解自己變態的身體強度,於是頗不紳士地沒有回答,反而道:“小公子還有什麼寶貝不妨讓在下開開眼。”這話雖然是調侃,但確實也是他有些見獵心喜,不知道以煉器聞名的吉祥天小公子身上能有什麼寶貝。

  一身黑衣的小公子站在夜色籠罩的武當山絕崖上,顯得更加清絕無儔,冷靜攝人。

  “如此得罪了。”

  一株蘭草不知如何平空而生,在小公子平攤著的手掌上緩緩浮起,迅即又往萬丈懸崖下飄去,在飄落的過程中,蘭草顏色漸枯,枝條漸萎,由青綠轉為慘黃,仿佛在這幾息間經曆了春夏秋冬一個輪回般。

  隨著這株蘭草碎成粉屑,小公子平攤著的如玉手掌上方,輕輕浮現出一道似青如玉的淡淡煙氳。

  易天行瞳孔微縮,認出這是在七眼橋下府北河畔,秦梓用來制服自己的厲害玩意兒,不由深吸一口氣,右手五指微分,將體內火元化為數道美麗紅羽從指甲底慢慢鑽了出來。

  那日在七眼橋下對上秦梓施展的真蘭弦,易天行毫無應對方法,畢竟對方這法寶無形無質,卻又能捆住自己。但今時不同往日,易天行前些日子在小魚塘潛修,心經已至上品,這時全神戒備之下,再看這小公子手掌微微隔空托著的青色淡氳,也不怎麼害怕了。

  不害怕,是因為他相信自己能看清楚這法寶是從何方襲來。

  易天行悶哼一聲,左手中食二指指頭上微微綻出一道小火花,旋即點在自己的眼睛上。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樣做,雖然自己不怕火,但這樣怪誕的行為似乎不是自己想出來,而是腦子裏自己迸出來的。便在他做這個動作之前,他後腦處一根頭發怪異地疼痛起來,不由讓他心中一動,聯想到昨夜在歸元寺後園裏感受到的老祖宗師父氣息……

  火花在他的眼前四濺,待一應散去後,易天行只覺眼光較諸平日更為敏銳,夜色如墨的武當山在此時的眼中,仿佛也顯出了真實的面目,各處雲霧繚繞,山間青林流水相雜。

  他微微凝神,看著小公子手掌的那道青色煙氳,暗運思惟法門。

  像一朵火樹般燃燒在他指尖上的真火之苗,瞬間突漲,將武當山老君岩四周的夜空耀的宛若白晝一般。

  龍頭香上的二人之間本來是空空蕩蕩的,但當易天行用天火燎過時,卻發出一陣陣奇異的嘶嘶之聲,似乎有什麼東西被燃著了,卻是看不到事物。

  小公子手掌心的淡青色煙氳,此時顯得更加淡了。

  “你能看見真蘭弦?”小公子有些意外。

  易天行確實能看見,便是從自己用手指燒灼雙眼後,雖然眼睛有些酸痛,卻是清清楚楚地看見小公子掌心那團青色煙氳所含的巨大能量,還有漸漸向自己探來的淡淡煙絲,真蘭弦的厲害之處,便在於這團能量如果將敵人包圍住,便可以每一方寸之地緊貼著對方,讓對方無從發力。而易天行既然能看見真蘭弦的運行軌跡,自然不會給對方這種機會,於是一把火燒了過去,不料天火果然霸道,竟連這種有質無形的能量體也能燒灼幹淨。

  小公子也不待他回話,微微一笑,掌心一收,真蘭弦直接往易天行面門上飄了過來。

  易天行感覺到這團青色煙氳裏隱藏著的巨大能量,哪裏敢造次,便想側身躲開。

  哪知道他的身子在極險的石梁上剛有轉身的跡象,破空而至的真蘭弦卻忽然消失無蹤,下一刻卻又出現在小公子掌心。

  易天行有些驚愕,然後發現一陣風撲入自己懷裏。

  卻是小公子趁他轉身,用一種極可怖的速度欺近他的懷中,在他胸口上按了一掌。

  小公子身法鬼魅,進退自如,如電如風,這一刻又安靜地站在了龍頭香的香爐處。這石梁憑空伸出懸崖,下面便是深不見底的武當山山穀,他卻還在這上面疾進疾退,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這一掌實實按在易天行胸口上,若換作一般人,只怕早已飛了出去。

  但易天行不是一般人,他是變態人種,也只是覺得胸口氣息微微一窒便無大礙。

  小公子靜靜道:“你身上不是什麼寶衣,你是先天的金剛之身?”

  易天行微笑道:“不錯,小公子何以教我?”這意思有些囂張,看你小公子拿我這不怕打的家夥怎麼辦。

  話剛說完,小公子口中極快地念了一句咒語。

  龍頭香石梁的上空空氣裏傳來一陣紋動。易天行還來不及反應,便看見一只大劍從天而降,生生砍在自己的左肩上。

  這大劍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生生在武當山的夜空裏破空而出,根本讓人防無可防!

  “砰!”的一聲巨響。

  易天行悶哼一聲,感覺被一股巨力往下壓去,不由左腿一軟,單腿跪在了石梁之上,身子一搖晃,險些摔下萬丈深淵!

  那把大劍須臾而至,須臾而沒,轉眼間消失無蹤。

  易天行吃痛,憤然抬頭望著正緩緩走近自己的小公子:“砍不死我!”

  小公子也不言語,右手捏了個劍決,黑色的中山裝倏地一緊。

  易天行心頭一緊。

  忽然感覺自己身體右後方的空中有些異常。

  可這石梁太窄,叫他避無可避,於是又實實在在地被那把神出鬼沒的大劍劈中了後背。

  又是一聲巨響。

  易天行感覺自己體內的五腑六髒都有些搖晃了,勉強在石梁上站穩,不期下一刻,那柄大劍又奇詭無比地從下方的空氣中冒了出來,由下而上,瞄著他的胯下來了記生劈!

  ……

  ……

  “我的……小白鳥哎!”

  (在強推了,不知道該說什麼,諸位兄弟姐妹既然賞臉看文,我就說聲謝謝吧,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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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ke7777 發表於 2011-7-12 13:55
第二部 省城 第八十三章 無恥是一種境界
(更新時間:2006-3-7 12:50:00  本章字數:5943)


  
  小公子不知使得什麼法術,竟能讓這柄大劍憑空出現。易天行根本沒有辦法提前防備,只好被動挨打,不過數十息的時間,已經在石梁上被這柄該死的大劍狠狠劈了七八下。雖然他的身體結實的狠,沒有出現什麼問題,但這種被人按在地上痛扁的感覺,實在是有些屈辱難當。

  “操!這小子使的什麼邪門功夫?”易天行在心裏哀歎道,他瞧破了真蘭弦,本有些沾沾自喜,哪料到對方竟然厲害如斯,讓自己根本沒有還手之機。

  大劍又來了!

  哄地一聲響,易天行整個人被劈到了石梁上,像一只可愛的考拉一樣抱著石梁不肯放手,他呸地吐出口裏的灰塵,咒罵道:“你這家夥,繼續啊,反正老子不怕打。”

  小公子冷冷道:“只會挨打,也不過是廢物點心罷了。”不知為何,他這時候說話比先前要尖刻許多。

  “那又如何?你也拿我沒轍。”易天行趴在石梁上不肯起身,玩起了廢兒無賴精神。

  易天行身上狼狽,心底大是震驚,這位穿著黑色中山裝的小公子真是強的不像話,咒語似乎也不需要多念,這樣宛若天外飛來的大劍,竟隨手可招,若不是自己這種變態強悍的肉體,換作任何一個人,只怕也擋不住大劍幾砍之勢。

  想到這點,他不禁起了一些畏懼之心,這才記起了斌苦大師常常在自己耳邊說的話:“小公子乃是修行門中的奇才。”

  或許正是因為畏懼,易天行才忘記思考,為什麼小公子召來的大劍只會豎著劈自己,而不是想把自己劈下崖去。

  “奇才?奇才是說明他懂的多,可不見得力氣大吧。”

  想到這節,趴在石梁上裝死的易天行眼中寒芒一射,右手五指一彈,五道火龍便從他的指尖迸發,繞著石梁向小公子攻去,其勢猛若驚雷,讓人睹之心寒。

  小公子腳尖一點,便像是一道輕煙般迅疾退回原位,右手在自己身前由上至下平平抹了一下,一道如鏡如冰的結界面便出現在他身前。

  五道火龍與這結界面輕輕一觸,嘶嘶作響後,便開始咆哮著廝殺起來。

  易天行雖然像考拉一樣抱著懸在半空中的石梁,模樣滑稽無比,體內卻是真火命輪不停旋轉,體內火元疾出,供養著這五頭火龍向小公子的結界發起沖擊。小公子仍然是一臉平靜,看著結界有些微微松動,似乎也並不在意。

  “遁!”

  小公子輕聲一喝,他的雙腳與石梁接觸的那一部分漸漸煥出青石一般的顏色,隨著這青石般的顏色往上延展,他整個人先是化作一個石像,接著便……奇異地消失在結界之後!

  易天行大驚,神識正欲放出,便感覺自己身前多了一人。

  好快的速度!好奇妙的石遁之術!

  突兀出現的小公子靜靜看著他的雙眼,一指點出,易天行強悍的身體都來不及做出反應,小公子的食指已經輕輕點在他的眉宇之間。

  易天行只感覺自己的雙眼間有一道清流迅疾注入,雖然不明白這是什麼玩意兒,但想來也不是什麼好事兒,心底不由大駭,悶哼一聲,體內火元化為一道豔赤之流從胸腑向上匯聚,死死在自己百會穴處抵住那道清流。

  可歎他與小公子之間對真元的控制差了太多。如果說小公子在修行道中對真元的控制有如以臂使手,揮灑自如,而易天行卻只是一個初涉此道的新手。在每一細微處的控制上,差別更是天壤之別。

  火元之流剛穿過顱前,抵達眉宇之間,那道清流卻又不見了。

  一觸即收!就如同先前小公子施展的那一招一樣,看著簡單,實則由極暴烈而轉為極靜,其間的控制法門哪是易天行這種初哥能掌握的。

  易天行如今體內真元充沛,放在當世,估計也是極少見的異類,但在作戰技巧還是大有不足,而他此時的精神還放在抵抗已經消失不見的清流上,悶哼一聲,那道清流已經倏然不見。此時他體內火元並無對敵的力量,只得化為一道火柱從他的雙眼之間噴向天空,看著奇異無比。

  眉宇之間的火柱!

  就如同他的雙眼在放煙花一般!

  這一道詭異的煙火照耀著整個山穀,山穀四周,似乎隱隱傳來一陣驚歎之聲,但易天行根本感覺不到這些異動,因為下一刻,小公子冰涼的手掌已經劈到了易天行的咽喉上。

  易天行喉頭一震,身子微軟,單手扶在石梁上,身形奇魅無比地一滑,右腳便向小公子的脛骨踢了下去。

  但他忘了自己對敵的小公子的絕招。

  那柄大劍。

  如鬼魅一般突兀出現的大劍橫空出現在他身後,挾著無比可擬的霸氣向他背上劈下。此時他全副神思都放在自己眉宇間的火柱和暗自踢出的一腳,身後全無防憊,哀嚎一聲,慘慘被打在石梁上。

  小公子微微一笑,趁著他被打的懵懂不堪之時,右手手掌輕輕一合,那道一直安靜停在他掌心的青色煙氳被捏的有些變形。

  “慘了!”易天行只來得及發一聲感歎,便感覺到了如同在七眼橋下一樣的感覺,先前被他火元防禦著的真蘭弦秘術籠罩全身。

  真蘭弦力量盡吐,瞬息間將易天行渾身上下捆了個結結實實。易天行眼中異芒一閃,清清楚楚看到有一層極薄極淡的青色紗霧籠罩住自己全身。他心有不甘,想到自己的天火似乎能將真蘭弦的外探煙絲燒去,難道不能燒掉此時裹在自己身上的這層東西?心念一動,體內火輪嗚嗚急轉,一道道天火被他強橫無比地逼出體外。

  本來就破爛不堪的衣衫瞬息間被燒成灰燼,武當山龍頭香石梁上,就只看見赤身裸體的易天行正在不停燃燒,金紅火苗籠罩著他的全身,將老君岩一帶照耀的無比怪異。

  許是小公子交待過的關系,整個武當山靜悄悄的,各處修行的道士也沒有出來。小公子也只是安靜地看著易天行默然運著天火,而不出手阻止,似乎頗有信心。

  易天行身上不知燃燒了多久,終於漸漸熄滅下來。沉默許久之後,他輕歎一聲,終於放棄:“怪了,這玩意兒耐火蠻好,小公子你應該參加消防隊才是。”

  小公子這時候才輕輕籲了一口氣,輕輕拂去自己下頜的一滴汗珠,輕聲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不是能挨打,就能無敵於天下的。”

  易天行有些狼狽地倒在石梁上,心裏卻是寫了一個大大的服字,要知道與小公子的這番交手也不過數息間的事情,電光火石間,對方竟能連續施展近身技,趁自己忙於應付之際,悄無聲息地用真蘭弦控制住自己。

  他感受著自己體外每一方寸地傳來的微微壓力,眉頭微皺,心知自己與小公子間的差距實在太大,若真個動手,無論如何也不是對方的對手。這不是修為的差異,是技巧的差異,這位小公子能清清楚楚地判斷場間的局勢,最大限度地利用環境心理等因素,再配上自己最擅長的技能,從而達到最好的效果。

  易天行苦笑道:“小公子果然厲害,出手宛如寫字畫畫一般輕松自然。”

  小公子在石梁上如仙子一般緩緩走近,輕聲道:“易先生放心,雖然我有無數種殺了你的方法,但我不會那樣做,只求先生能在武當山盤桓數日。”

  易天行感覺自己被他輕輕提了起來,然後回到了懸崖上欄內,不由大感沒面子,苦笑道:“小公子氣力倒是蠻大,居然提著我這笨人也不嫌重。”

  小公子微微一笑。

  易天行只看得見他清麗的下頜,想了想忽然又道:“你准備把我關在哪裏?”

  “金殿。”

  易天行微笑道:“離了你的控制,這……對了,小公子能不能告訴我,你用來捆住我的法寶叫什麼名字?我和這法寶好象蠻有緣似的。”

  “真蘭弦。”小公子居然沒有不耐煩的神情,只是微微側頭,似乎不大願意看易天行赤身裸體的可笑滑稽模樣。

  易天行一笑歎道:“能讓小公子在武當山這等明山秀水陪我三日,倒也不錯。”

  小公子微微皺眉道:“我何時說過要陪你三日?”

  易天行一哂道:“我雖然不認識道家寶貝,但也能感覺到,這真蘭弦能縛住我,全靠小公子神識控制,想來如果你和真蘭弦之間離的太遠,根本沒有辦法縛住我,是這樣嗎?”

  “這倒是對的。”小公子微微一笑,“只是我帶你去的金殿,最是適合關人了,我即便不在此間,想來你也逃不掉。”

  易天行雙眼微咪,他此時被小公子倒提在手裏,身上光溜溜的,不過自從覺會佛宗控火法門以來,他經常便和火焰打交道,於是也習慣了這種衣服被燒光後的尷尬局面,他由下自上悄悄望著小公子的面門,只是可惜小公子的上半臉頰還是被帽子遮著,看不大清楚。

  “金殿?是朱元璋那家夥修的銅家夥嗎?”

  “是吧。”

  ……

  ……

  金殿,武當山主殿,修於正峰之上,相傳朱元璋在元末起義時,一次戰役中被敵兵追殺,慌敵中逃到武當山下,在茅舍前遇見一個道士,便苦苦哀求道士能收留自己躲藏。道士對他說:“如果我收留你,呆會兒敵人來了,將我這茅草做的道觀燒了怎麼辦?”朱元璋一聽,趕緊回答道:“如果你的道觀被燒了,將來我給你打造一個金子做的宮殿。”

  就這樣,道士收留了朱元璋,讓他躲過這一次兵災,然後道觀卻最終被燒了。待朱元璋擊退陳友諒,逼死張士誠,北驅元蒙,定都南京,建立明朝之後,便召天下工匠,在武當山修了一座金殿。

  雖說名義上是金殿,但畢竟不能真的全部用金子做,一來太貴,估計明朝怎麼也修不起來,二來金質太軟,用來修宮殿,只怕會成為金豆腐渣工程。所以武當山的金殿絕大部分的材質是用的黃銅,但整個宮殿仍然是黃澄澄的,看著貴氣無比,尤其是每當雨後初霽,明亮的陽光照耀在清洗幹淨後的金殿之上,反光數十裏,看著蔚為壯觀。

  易天行不知道武當山的金殿裏有什麼樣的凶險,只是內心深處隱隱有些擔憂。此時被小公子像提小雞一樣地提著,他不知在盤算著什麼。

  最後盤算出來了一個史上最下流對戰法。

  “報告教官,我要撒尿!”他忽然理直氣壯地喊了出來。

  小公子一愣,似乎沒有碰見過這樣的無賴子,把他往地上狠狠一摔,冷聲道:“撒吧。”

  “再次報告教官,站不起來,撒不出來。”

  “撒不出來就憋著。”小公子沒好氣道。

  “憋不住屙身上怎麼辦?”易天行不知為何,此時說話更加粗俗不堪。

  小公子冷聲道:“你別想耍什麼花招了,你願意弄髒自己的身子,我不介意。”他也不回頭,伸出兩根手指,拈著易天行的耳朵,便把他提了起來。說來這幅畫面確實也挺好笑,小公子生的瘦弱,此時卻用兩根手指提著一個比自己還要壯實些的青年人,還顯得十分輕松。

  易天行眼睛骨碌骨碌轉了兩下,忽然說道:“那我就不憋咯。”餘光裏偷偷瞄著小公子的臉,身子卻扭了起來,反正這真蘭弦也只是縛住他,卻不會造成什麼傷害。

  小公子感覺自己手上提著的家夥在掙紮,一轉頭,就看見一具光溜溜極難看的身體正在扭動,略有些厭惡地將易天行扔到地上,想了想,又右手五指微微一顫,掌心內的真蘭弦微微一擠。

  易天行感覺身上壓力頓增,本以為是這家夥借機懲戒自己,哪料到這股壓力左強右弱,竟似一雙看不見的手,將自己扶了起來。

  “你快一些。”小公子靜靜離開數米。

  “嘩啦啦啦下雨啦。”易天行一面哼著小曲,一面注意著身周的感覺。

  果然,某一處的真氣包圍出現了缺口。

  易天行苦笑著皺眉,心想自己這招未免也太下作了些吧?

  “小溪緩緩流噢。”

  安靜的武當山某處不知名山坳裏響起了一陣不雅水流聲。

  便在那不雅的空當,易天行極不雅地從不雅處逼出一團天火,化作一道不雅到了極致的紅鳥向自己身後的小公子攻去。

  而在小公子單手生出一個鏡面擋下天火之時,易天行趁機跳轉過身來,大聲叫道:“非禮勿視!”

  這一招居然管用了,小公子下意識裏不肯看他的裸體,一側身。而易天行已經像只八爪章魚般撲了上去,把黑衣黑褲戴著帽子的小公子抱了個結結實實!

  小公子心頭大亂,右掌微微一震,真蘭弦圓融之力頓時有些煥散之像。

  他下一刻醒過神來,第一時間低頭,極巧無比地在易天行鼻尖一撞,右手化指為劍生生戳在易天行腋窩裏。

  饒是易天行刀槍不入的身體,也感到一陣生痛,哀呼一聲。但他到底是金剛之身,如今抱著小公子卻是死也不肯放手了,近戰他也不是小公子的對手,但如果說起蠻力來,這世界上難道可能有人比易天行更厲害?

  易天行低聲在他的耳邊威脅道:“不准動,不然我燒死你。”忽然鼻端傳來一陣幽香,不由心頭一蕩,抱的更緊了一些,他此時還是赤身裸體,抱著小公子看著實在是大不雅。

  小公子氣的渾身發抖,嘴唇微張,一道奇怪的咒語念了出來。

  “禱上清以化……”

  易天行愕然發現懷中出現了奇怪的跡象,感到被自己如鐵雙臂緊緊縛住的小公子的臉頰竟漸漸的淡了,就像是電影裏面的淡入淡出交果一樣。

  這幅圖面讓他有些害怕,一是因為不了解而恐懼,二是因為知道小公子如果靠這種古怪的法子一旦脫離開自己的身體,那自己再也沒有取勝的機會。

  他悶哼一聲,將心經五品漫遊開去,感受著身周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正向三米外漸漸凝去,猜測這是小公子的移體術,眉間一皺,知道自己攔不住他了,趕緊雙腳腳尖一蹬,身子平平向後滑出三米。

  “無恥!”

  小公子的身影漸漸在不遠處匯聚起來,還沒完全顯出身形,一聲極憤怒夾雜著著羞意的清叱已經出口。

  ……………………………………………………………………………………………

  關於心情憤怒之類的閑話不聊了,有兩位仁兄關注我二姐女兒身高的問題,俺自己這破事可以不理會,家裏人的問題還是要解釋一下:

  “我才看這本書,但我看到……我才知道為什麼大大可以寫書,而我就只能看書寫不出,牛啊.真牛!一出世就有51公分,也忒牛點!(尺子有問題了吧?21公分才正常啊!!)-----龍族”

  ”P:感覺51稍微大一點,但是絕對不止21公分,最少40公分吧!我忘記我兒子生下來多長了,絕對大大超過21公分,當然沒有21公裏,呵呵~---網俠

  回龍族:中國新生兒的平均身高是五十公分,所以俺家這寶貝閨女並無特異之處,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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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ke7777 發表於 2011-7-12 13:55
第二部 省城 第八十四章 真石劍
(更新時間:2006-3-8 14:06:00  本章字數:8682)


  (這個,本來想講一下自己這書前後風格差異的緣由,還想表示一下歉意什麼的,但發現忽然變得有些舌笨嘴拙,便不多言了,以後爭取把這故事講的更有意思些,這一部省城結束後,可能內容會往世俗方面偏一些,先在這裏說一聲了,謝謝諸位捧場,下臺吃飯一鞠躬)
  易天行微微咪眼,唇角綻出一絲嘲弄:“無恥?”想到這些天來的遭遇,怒氣盈胸,先前殘留的一絲窘意早就被拋回了高陽縣小池塘裏。看著黑衣黑帽中漸漸化為實體的小公子,他在心底暗自冷笑一聲,全神戒備著,並不意外地發現這廝露在帽下面的下半臉頰有些微微蒼白,想來剛才那個法術耗了不少真元。

  小公子似乎被他赤身裸體一抱後異常憤怒,右手劍訣一領,武當山的夜色中山風大作,一柄大劍突兀出現在空中向易天行劈了過來。

  易天行便等著這劍,他耳力敏銳,聽著破空之聲,便往左輕輕一滑。

  大劍擦著他的身體砍到老君岩的石板地上。

  轟隆一聲,石板被劈成了數塊。

  漫天灰塵裏,大劍又一次的消失。

  易天行單手扶在地上,眼中寒光漸起,等待著這柄大劍的再一次出現。

  “嗤!”劍風破空。

  易天行向右一個打滾,躲了過去。現在不比當時在石梁上,石梁太窄,易天行縱使再靈動也沒處可躲,如今在平地上,他可不願意被這幾百斤的大劍生劈。

  大劍又從他右方的夜空裏平空生出,向他的腋下狠狠刺去。

  易天行悶哼一聲,腳步向後挪了兩寸,右臂微張,讓大劍從自己的腋下穿空而過,等大劍穿過一半正要消失之際,他忽然合緊雙臂,將這把宛若天外而來的大劍死死夾在臂下!便在霎那之間,少年的體內起三味坐禪經疾運,將體內真火逼成一團溫度極高的火點,由胸腑沿臂肘噴湧送出,在左手的拇指上被壓成泛著朱赤色的妖異光芒……然後輕輕捺在大劍的劍刃上。

  嗤的一聲輕響。

  總是平空而至的大劍這一次再也沒有機會平空消失,而是由鞘至刃尖猛地一下變的白熾熱紅,噗噗輕裂之聲大作,化為無數高溫的碎片,漸漸消失在易天行身周的黑夜裏,就像是無數閃著光點的瑩火蟲在夜空中曼舞不息。

  ……

  ……

  易天行歎道:“小公子竟能將真元化為體外之劍,佩服。”

  小公子聲音比這中夜山風更加寒冷:“你錯了,先前是五行控術,這才是體外之劍。”話音一落,他輕輕將手掌放在道路旁的崖壁上,然後輕輕離開。易天行瞠目結舌地發現,崖壁上被小公子手掌按住的那一塊,隨著他手掌的離開,也有一根石柱被輕輕的提了出來。

  就像山崖是豆腐一樣。

  小公子的手掌輕輕吸著,那道石柱滑順無比地從崖壁上被拔了出來,石柱由粗趨細,細細看著,才發現是一柄大巧無鋒的石劍。

  易天行看著他潔白瑩淨的小手握著一把石劍,感受著那把劍上傳來一絲令人恐懼的感覺,不由苦笑道:“這事情好象弄大了,小姑娘習氣,葵花感覺。”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出口,小公子本來就冷若玄冰的氣息顯得更加寒冽。

  石劍被他握在手上,看著十分的不協調,黑與白,粗礪的石劍柄和光滑纖淨的手掌,兩相映照,十分怪異,但他就這樣握著,卻又顯得很自然,好象這把劍是天生為他做作一般。

  “我最擅長劍術,請易兄指教。”

  話音甫落,小公子手腕一抖,石劍化為森森石柱向易天行刺來。

  易天行一看小公子出手便知道這位乃是劍法大家,自己哪裏是他對手,暗自一咬舌尖,心道:“拼了!”竟是不躲不避,右手極漂亮地一展一握,體內火元疾出,化為一道寬約一掌,長約半丈的火刀,牢牢握在右手中,向那把石劍劈了過去。

  小公子握著那把石劍就像握著雙筷子一樣輕松。

  他極巧妙地一轉,石劍劍尖向著易天行的咽喉點去。

  易天行能感覺到他的憤怒,甚至能感覺到對方此時是真的想殺死自己,雖然他對自己的身體強度很有信心,但也不敢和對手握在手中的劍尖相接,畢竟對方是修行門中的奇才,誰能保證他的這把不起眼石劍是什麼仙器之類。

  電光火石間,易天行悶哼一聲,強自扭動身體,讓自己的左肩與對方的石劍相接。一陣巨痛從左肩傳來,餘光裏瞧見這柄石劍的劍尖竟插進自己的肩頭一分左右。

  這還是自從被古老太爺打了一槍後,易天行的身軀第一次被外力所傷。

  易天行性情與眾不同,此時怒極反笑,平常的面貌露出一絲邪邪的笑容,右手手腕一轉,掌中握的天火之刀挾著破空的滾滾熱浪向小公子劈去。

  小公子不敢托大,腳尖一蹭,身體平平滑後數步,石劍宛若沒有刺出沒有傷到易天行一般,好整以暇地在劍路上等著易天行的天火一刀。

  天火一刀,無形無跡,青石一劍,清雅空靈。

  刀劍一交,一陣極刺耳的聲音響起,就像是有無數個藏僧正在敲著金鈸一般。

  “??”武當山的安靜深夜被這幾聲巨響驚醒了過來。

  小公子的身形清幽,來去無形,易天行身體強蠻,速度驚人,兩人之間的交手,就像是兩道輕煙在山道上你旋我轉你糾我纏一般,數息之間也不知互相遞了多少招出去。

  易天行沒有什麼招數,靠的就是蠻力和狠勁。

  可這匹夫之勇只逞得一時,終究還是被狼狽地打落於地,赤裸的身上東一道西一道傷口,好在傷口不深,而且迅即轉為淺灰色,再轉為原本的肉色,就像是渾沒有受過傷一般。

  小公子側著身子對著他,手中的石劍輕輕拄在地上。

  “你還想與我動手嗎?”

  易天行呸了一口,真氣燎勁烘繞間,這口唾沫吐在地上嗤嗤作響,竟將地面灼的黑了一小塊地方。他此時雖然沒有什麼太過難受的傷勢,但確實感覺有些疲累,尤其是被石劍劃過之後,這久違的受傷的感覺,讓他有些隱隱害怕。

  更讓他不爽的是這種挫敗感,這種面對強大的敵人無從發力的感覺。他的天火一刀威力雖然十足,但根本沒有辦法挨到小公子身體分毫,甚至連他的帽子都沒辦法打落,若用離火攻擊,威力又不足,小公子簡簡單單施出一個冰鏡便擋住了。

  這種挫敗感讓他非常的不樂意。他決定用別的法子扳回一程,沉默一陣後,他看著小公子隱藏在帽子後面的大半臉寵,忽然低頭壞壞的笑了,抬起頭來臉上卻滿是驚愕震驚:“小公子,你帽子上有條蛇。”

  就這樣,易天行打了半天都沒有打下來的帽子,被一聲驚呼的小公子像扔什麼樣地扔的遠遠的。

  如流瀑般的黑發漸漸滑下,那張美麗異人,眉目如畫的面寵出現在易天行面前。

  意識到自己上了個很幼稚的當後,小公子有些嗔怒地望向易天行,卻看見這家夥的一臉壞笑。

  “秦梓姑娘,果然是你。”易天行冷冷說道。

  “你早就知道了?”一直扮成男生的秦梓疏眉微蹙,感覺到一直被自己戲弄著的少年平靜面容下掩之不住的怒氣。

  秦梓想到在七眼橋下,面前這個男生也是用那種……無恥的方法亂己心神,不由又羞又怒,她自小被視為上三天不世出的天才,人人尊敬愛護,什麼時候遇見過這等無行浪子。一想著,她的眼光下意識地往易天行身下瞄去,馬上羞意微作,一個側身,冷冷道:“堂堂男子漢,居然用這種無恥的法子。”

  易天行挑挑眉頭,無所謂道:“我向來信奉目的正確論,手段沒有道德評價的必要。”

  “還不把衣服穿上?”秦梓可沒有易天行那麼厚臉皮,可以和一個全身赤裸的男人在野地裏說話。

  野鴨飛不高,就暫時別冒充白天鵝,打架如果不是別人的對手,那說話永遠比拳頭要可愛。易天行明白這個道理,深吸一口氣,強自壓抑住自己胸中怒氣,迅疾換了面上表情,摸著腦袋呵呵一笑道:“我學的這法門什麼都好,就是蠻容易形成裸奔的局面。”忽然苦笑道:“我可沒有隨身攜帶衣物的習慣。”

  秦梓如蘭手指一召,不知從何處取出一身道袍,輕飄飄向易天行處飛了過去。

  易天行接了過來,手忙腳亂穿好,把頭微微一偏,欣賞著面前這女子驚人的美麗,微笑道:“剛才把你抱在懷裏的感覺不錯。”

  “什麼不錯?”秦梓沒有反應過來。

  “沒什麼,香玉滿懷……”易天行淡淡說道,下半句話卻戛然而止。

  一柄大劍又憑空而至,生生把他的後一個字劈回肚裏。

  秦梓滿臉憤恚道:“你再說一個字,看我怎麼收拾你。”忽然覺得這句話有些像打情罵俏,便住了嘴。

  易天行卻是腦中靈光一現,隱隱覺得心緒有些不妥,便想起了張翠山的兒子的故事,嚇得趕緊猛搖腦袋,便這樣兩個人站在武當山坳裏陷入了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易天行終於輕歎一口氣說道:“還打嗎?”

  “不打了,反正打你不死。”秦梓難得的幽默了一下。

  “唉,真不明白,為什麼你們就不肯放過我這個可憐的孩子。”易天行扮委屈狀。

  秦梓的帽子被脫掉,恢複女兒身打扮後,似乎性情也變得女性化一些,噗哧一笑道:“你又哪裏可憐了?”

  旋又冷冷道:“你還是要回歸元寺嗎?”

  易天行撓頭苦惱道:“這般忽冷忽熱,以後你怎麼嫁得出去?”

  秦梓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絲疑惑,旋又浮上一絲堅毅神情道:“我一心向道,這些兒女私情又如何能牽絆我。”

  不知為何,易天行的心裏忽然覺得格外放松,似乎聽到了什麼好消息似的,安靜了會兒後應道:“為什麼不讓我回歸元寺?”

  “你怎麼知道我就是小公子?”秦梓反問道。

  易天行淡淡道:“我是無賴子,卻不是傻子。若不是猜到是你,先前怎會用那種下作方法破你的真蘭弦。很多事情我能了解一點點,但有一部分我是懶怠說明白,比如你,還有些事情我是猜到了也不敢相信,或者說有些事情越不明白,我或許能過的越舒服一些。要知道,裝糊塗一向是我最擅長做的事情,在縣城裏我就裝了十七年,早就養成好習慣了。”說完這句話,他望向東邊的夜空,想起了省城歸元寺裏的那位師傅大人。

  “果然如此,不枉我欣賞你。”秦梓淡淡道。

  易天行沒有自作多情,知道她還有下文。

  “我從小修行道術,從沒有哪種道術能讓我花一個月的時間,所以向來被視為上三天中不世出的奇才。”秦梓安靜說道:“不是誇贊自己,在山中我已經無書可學,所以我向父親請命,來省城讀大學,便是想入世潛修。”

  “門中查過你,知道你從小到大的所有情況。”

  易天行點點頭,相信她的說話,畢竟上三天能調用軍用直升機,想來在世俗裏有極大的力量。

  “其實你和我一樣。天才,或許都有孤獨症吧,我相信你從小到大也曾經困惑過。但我很羨慕你,能夠很好地融入到這個社會裏,就像在學校裏在小縣城裏,而不像我一樣仍然是孤家寡人。”秦梓微微笑道:“你很樂天,所以可以有鄒蕾蕾那樣可愛的女孩子。”

  易天行微微發窘,忽然眉頭一皺道:“先前還在爭死鬥活,這時候卻開始閑話家常,感覺相當不好。”

  秦梓話鋒一轉:“你根本不是什麼佛宗的山門護法,你只是一個不知如何得了大機緣的幸運兒罷了。你根本不知道修行界之間的爭鬥,你何必插足我們之間的事情?我想把你留在武當,一方面我承認是你的實力已經足夠威脅我的計劃,另一方面,我又何嘗不是想保全你的性命。”

  “什麼計劃?”易天行安靜道:“在這個月之前,我確實只是有些特異之處的世俗人罷了。所以我也只會按照世俗社會的眼光來看這件事情,歸元寺裏的僧眾待我如何,雖然其中自然也有利用我的因素,但畢竟他們幫過我不少。而你們。”他聲音頓了頓道:“吉祥天究竟想進歸元寺做什麼?強索天袈裟是借口,向我興事問罪仍然只是借口,我知道,你們想進歸元寺後園,可你們進去了又如何?”

  “你隨我來。”秦梓輕聲歎息道,然後向武當山上行去。

  易天行滿頭霧水地跟著她向山上行去。

  遠遠可以看見金殿在夜色裏微微反射著淡淡光芒,易天行隨著秦梓姑娘走入側近的一間廟宇,推開牆壁上的一個隱門,便進了一間頗為簡潔幹淨的小房間。

  “請坐。”

  易天行微微點頭坐下。

  “吉祥天錄屬上三天,一向只講究修寶煉器,極少入世。所以你對我一直和歸元寺過不去,有些不解?”

  秦梓倒了一杯水,遞給易天行。

  “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易天行唇角一絲譏諷道:“比如先前你還要對我打打殺殺,這時候卻又和我促膝談心。”

  秦梓微微一笑,美麗的臉龐秀光四射,易天行下意識地把雙眼望向別處。

  “我做事很直接。如果能用法力將你困在武當,我會毫不猶豫地做。實話說,先前我施咒脫開……”秦梓語聲微微一頓:“你的懷抱,耗損真元太多,已經無力再次施展真蘭弦,而不能施出真蘭弦,我沒有辦法將你困在一個地方。所以我想和你講講,希望你能自動留在武當。”

  易天行微微一笑:“姑娘說話夠真接,我喜歡。若能說服我留在武當,那姑娘請講。”

  “你很強。”秦梓靜靜道:“這點或許你自己不清楚,但我明白,你就像是一塊璞玉,稍加雕琢,必成大器。我既然想進歸元寺後園,便不想在歸元寺裏與你對敵。”

  易天行摸摸鼻子,苦笑道:“謝謝你誇獎我這個手下敗將。”

  秦梓又道:“可是對我為什麼要進歸元寺後園感到好奇?”

  “正是。”

  “因為我要去看一個人。”秦梓睫毛微垂,兩只手指拈著水杯送到自己的薄薄雙唇間。

  “後園裏的那個人?”易天行靜靜問道。

  “不錯。”

  “為什麼?”易天行面上平靜,心裏卻開始翻滾,心想自己的老祖宗師父至少也得幾百年沒有踏足塵世,難道還會與人結怨?

  秦梓道:“你可知上三天建派以來不過六十餘年?建派始祖當年掃遍天下道門,憑著俗世修士無法相抗的力量,將所有道家術派一統於門下。”

  易天行聽她一說,不由想起當年那個建派始祖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神姿。

  秦梓忽然悠悠一歎道:“那還是三十年代,始祖下昆侖山,往歸元寺一探,結果重傷而歸,不數日便溘然逝去。”

  易天行心中一震,對自己心中的猜想又多了幾分確認,心想自己的老祖宗師父如果真是自己所猜想的那位,打遍天下無敵手的上三天開派祖師自然會被硬生生打的吐血——打遍天下無敵手碰到打遍天上天下無敵手的家夥會是什麼樣的下場?——這怪異的對決讓他暗自偷笑,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仍然是一臉平靜。

  “我也是從典籍上看見這些秘辛,最開始頗為奇怪,後來慢慢查明歸元寺後園裏住著一位修為高深之人。”秦梓冷然道:“那便是我此行欲見之人。”

  易天行忽然有些厭惡:“就算你開派祖師死在對方手上,可是對方一直呆在歸元寺裏,肯定是你祖師去招惹別人,技不如人,難道你們這些當後輩的就要死纏濫打?”他現在怎麼說也是歸元寺老祖宗的掛名弟子了,當然說話要偏著自家人。

  “並非如此。”秦梓微微一笑道:“這不是私仇,而是公事。”

  “公事?”易天行本是裝糊塗,這時候卻是真糊塗了。

  “上三天開派祖師,只是昆侖派的一個小弟子,為什麼短短數年,他就能成為中原道門法術最為高強之人?”秦梓輕聲說道:“我下山之前才明白,原來是有仙人下凡授他法術,所以我上三天才能在修道門中獨樹一幟,無人能抗。”

  “仙人?”易天行頭中嗡的一聲。

  “不錯。”秦梓苦笑道:“仙人撫我頂,多麼有浪漫色彩的傳說,可惜仙人也是講條件的。”

  易天行看見她唇角的一絲苦笑,知道必有蹊蹺,皺眉問道:“這條件難道和歸元寺有什麼關系?”

  “佛道兩家向來交好。”秦梓道:“只是不知為何,我上三天曆任門主都會往歸元寺一探,而每次均是重傷而回。”

  “去歸元寺打架,難道這就是仙人的指示?”易天行隱約覺得捉摸到了事情的關鍵。

  “人神相隔,我也不是很清楚。”秦梓面無表情,想來是不願意就此事與易天行講的太過清楚:“我只知道前兩任門主都是因為歸元寺內的某人而死。而如今……門主是我父親。”

  “於是你一定要想辦法將歸元寺裏的那個人殺死?”易天行靜靜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既然你有這麼重要的緣由,我自然也不能說你什麼,只是覺得……”忽然譏諷一笑,在心裏想道:“原來赫赫大名的上三天,也不過是仙人不方便出面時候的打手罷了。”

  秦梓道:“我沒有想過能夠殺死歸元寺裏的那人。”她凝重說道:“門中的小冊子上講:此人當年犯下滔天大罪,被佛道兩家鎮壓,而佛宗講究渡化,所以只肯將這大妖鎮壓在金剛伏魔圈內,而仙家認為這大妖應該被誅,所以……”

  “所以天上的神仙不好意思不看佛爺的面子,便在凡間喊些人去做這件事情。只是仙人和歸元寺裏的那個人有什麼瓜葛?”易天行問道。

  秦梓搖頭無語。

  易天行忽然打了個呵欠,“估計你知道的也就這麼多了,其實……”

  “其實什麼?”

  易天行臉色有些古怪:“為什麼你們不幹脆把上三天散了去?這樣和仙人的約定也就不算數,你的父親也就不用再親探歸元寺,豈不皆大歡喜。”

  “建一座城池容易,要想毀去,卻又牽涉到太多的人和事,不論是內在還是外部的原因,都不會允許上三天的門主如此作法。”秦梓靜靜道。

  易天行笑道:“忽然想到了金庸寫的長樂幫,真像是要接賞善罰惡令的人們啊。”

  “仙人?真有仙人嗎?”易天行有些神遊物外,“秦梓姑娘,你見過仙人沒有?”

  秦梓微微搖了搖頭。

  “上界的煩惱,何必讓我們這些小人物爭來殺去?秦梓姑娘,我勸你放過歸元寺一馬。”

  秦梓堅定地拒絕:“事關家父生死,雖然他肯定不會贊同我的做法,但我還是要試一試。”

  易天行皺眉說道:“我對歸元寺比你熟悉,你可承認?”

  “不錯。”秦梓應道:“歸元寺後園,我們道家人極難進入,而易兄在後園生活了一段時間,自然比我熟悉,敢問何以教我?後園裏住的那人,是什麼模樣,你可曾清楚?”

  易天行低頭斟酌半晌後道:“那人很強,和你我根本不是一個層次上的存在,你最好不要動他的心思,最終還是會鎩羽而歸。”

  秦梓微笑道:“我不是莽夫,仙人都有所忌憚的人物,自然不是我們這些修道人能對付的。”

  易天行奇道:“那你還要進後園?”

  “不錯。”秦梓靜靜道:“我吉祥天最擅長法器,用了幾名弟子的性命才弄清楚,原來歸元寺後園裏有一個伏魔金剛圈,這是佛家禁錮大陣。我不求敗了那人,只求通過調動伏魔金剛圈替我父親看看那人究竟有多厲害。”

  “原來是個孝女。你們想進後園,就是想用方法去觸動伏魔金剛圈?”易天行微微咪眼。

  秦梓微微一笑,沒有言語。

  易天行曾經一頭撞上過那道淡青色的伏魔金剛圈,在陣法尚未發動的情況下,已經感受到了那股堪比天地造化的雄渾力量,如果吉祥天真能想出辦法發動伏魔金剛圈,那自己的老祖宗變態師父……能頂得住嗎?想到這節,他不由有些拿不准。

  “為什麼不和歸元寺的大師們說清楚?兩相參詳,說不定能夠解開這個謎團,知道這些事情究竟是為什麼。”易天行為了掩飾自己心中驚惶,轉而問道。

  “這些胡教和尚怎麼可能相信我們的話,更何況我才不信斌苦老和尚不知道歸元寺後園之人的身份。”秦梓冷笑一聲,接著問道:“易兄聽完我的解釋,可否願意不再插手我門與歸元寺的爭鬥。”

  易天行微微一笑,明白這是要自己做答了:“七眼橋下便和姑娘說過,我最重然諾,自然要慎重一些。這樣吧,只要姑娘答應不會傷害到我的親人,我便不理會這椿事情。”

  秦梓微微一笑,似乎舒了口氣。

  “那我這便回省城了。”女生笑的很甜。

  “一路回吧,我也想坐坐直升飛機,開開洋犖。”易天行笑的更甜。

  推門而出,卻不是原來的那間道觀,而一間極富麗堂皇,極寬大氣派的殿宇。

  易天行愣在原地。

  秦梓微微笑道:“一門入而百門出,正是武當的移勢大陣,此處便是金殿,易兄可以多欣賞一番。”

  易天行心中生出不祥的感覺,便聽見小公子冷冷說道:“易兄今日與往常不一般,身上多了絲不一樣的氣息。”

  他眉頭一皺,後頸那一根毛發又開始微微痛起來。

  “好強的妖氣。”秦梓歎道:“叫我如何敢信你。”

  易天行正欲發難,便聽見金殿之外,一片嗡嗡然地道士禮頌聲響起:“德者道之符,誠者法之本,道無德不足為道,法非誠不足言法……”

  “景霄大雷琅書!”博聞強識的少年郎大驚失色,卻根本不及反應,便感覺身旁一座高大如山的塑像以一種不為人察的方式輕輕顫動了起來,空氣中禮頌聲往複遁環,帶來一陣無由紋動,一股宛若天神般的氣勢將他死死壓在地板上。

  他用盡全身真元,強強扭動脖頸,向塑像望去,映入眼簾的卻是頗為猙獰的龜蛇相纏景像。

  原來是真武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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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ke7777 發表於 2011-7-12 13:55
第二部 省城 第八十五章 大光明
(更新時間:2006-3-9 13:42:00  本章字數:5903)


  第八十六章
  有這樣一尊神:混元六天傳法教主;三教祖師;三元都總管;九天遊奕使;元天上帝;蕩魔天尊……這麼多的封號,一百多個字的封號,只是用來形容他一個人。

  那就是玄天真武上帝。

  就是那個披發跣足、腳踏龜蛇、發祥於武當山、以掃妖除魔為樂的真武大帝!

  “本不指望你能守約,只是沒想到自己會蠢到上這麼弱智的當。”易天行冷冷望著小公子秦梓的清洌背影。

  “我有惡念,卻無惡意。”秦梓幽然歎道:“今天的事情,我向你說聲抱歉。上三天傳承七十年,表面光鮮,誰知道我們的頭上懸著一柄大劍,事涉家父性命,我不得不如此。”

  易天行散坐於地,手結蓮花印,勉強穩住自己心神,眼光再也不去看這女子,冷冷道:“原來所謂促膝談心,只是為了把我誘到金殿裏面來。”

  秦梓幽然歎道:“這裏只是殘留著真武上帝在凡間的最後一絲氣息,淳和中正,一應妖物都逃不過他的法眼。”

  “你做錯了一件事情。”易天行搖著頭。

  “什麼事?”

  “如果把我留在武當山,是為了你要進歸元寺後園行險。我不以為你有這種實力,所以我在不在省城,本來就不是關鍵,不然你以為我會和你廢話這麼久?”

  “我不會說你會後悔這一類廢話。”易天行的身體已經被這金殿內的氣息壓往地面:“因為你必定會後悔的。”

  小公子並不回頭,緩緩走向殿門,忽然在殿門口處停住身形:“我的真名叫秦梓兒,多個兒字。易天行,今次事情如果有個好結果,我會來找你下象棋。”

  一句話含著幾分意思,告訴易天行真名,多一個兒字,便是多添了一分親密,這裏面可能含著姑娘家欺騙色狼的一絲內疚。“今次事情如果有個好結果……”一句又給易天行一點兒希望,至於下象棋一語,又不知含了多少未盡之意。

  易天行像青蛙一樣狼狽趴在地上抵抗真武大帝殘留氣息的威壓,心裏還在贊歎著這姑娘心思剔透玲瓏,一句話竟能複雜到如斯地步,細細品著裏面的意思,不由有些恍惚了,連先前對秦梓欺騙自己的怒意也減了兩分。

  可毀約於前,受騙於後,少年郎心中早積起十二分的憤怒,此時縱少了兩分,亦是十足之數。

  只是轉眼間,強大的威勢不停壓榨著他體內每一分寸,讓他經脈欲碎,血肉欲撕,真切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

  ……

  ……

  金殿內真武大帝法相莊嚴,龜蛇盤於下,渾身上下仙光四射,直徹天地。而像一只螞蟻般站在塑像前的易天行,此時卻渾身籠罩在一股極囂張的氣勢中,他的後腦某處,一根頭發鑽心般的痛,這種痛卻讓他渾身激發起了無比雄渾的力量。

  傳說中能生小猴子的妖毛?

  易天行震驚著,他知道這絕對不是自己的力量,而是在後園老祖宗傳給自己的法寶。

  真武大帝像似乎感覺到了面前這個人類所散發出來的氣勢,一個小小的人類也敢在在自己面前挑戰自己的權威,真武大帝像如漆雙眉隱約間不可捉摸的動了一下。

  便是這一動,身處場中的易天行感受到一股堪比天地的力量向自己壓了來。

  易天行明明知道自己面前的只是個塑像罷了,但不知為何,仍然能感受到那股來自遠古神獸的巨大力量,或許這一絲力量真只是真武大帝殘留在人間的一絲氣息,卻仍然是那樣的驚世駭俗,叫人無法抵擋。

  ……

  ……

  省城,歸元寺內。

  當易天行在後頸那一根毛發妖力的刺激下,全身散發著如神魔般的氣勢,與真武大帝殘留在人間的氣息進行著勢場上的較量時,這種貫徹天地,凜凜然的氣波,終於傳到了歸元寺內。

  歸元寺後園那間茅舍內,圓滾滾的小朱雀正在穿著破爛袈裟的老僧身旁打滾消食,忽然感受到老爹的氣息,倏地一聲站了起來,兩只細細的小腳丫子支撐著它圓滾滾的身體,看著可笑無比。

  “咕咕咕!”小朱雀感受到易天行的不甘,憤怒地鳴叫起來。

  旁邊的老和尚輕輕用手指點著它額上的那撮銀羽,呵呵笑道:“想去嗎?那就去吧,反正都是你的老相識,俺那根毛好象也快不行了。”

  話一出口,小朱雀的身體便緩緩變大起來,原本柔順無比的絨毛化作了鮮豔無比的新羽,整個身體漲大了約一倍有餘。

  它蹣跚走到茅舍的門口,看了看西方的天空,鳥喙微張,一聲極尖厲極憤怒的清鳴響徹寺院。

  “嗚!”

  隨著一聲清鳴,長大了的小朱雀振翅一飛,化為一團紅火便高飛入天,直上九霄雲外。

  …………………………………………………………………………………………………

  秦梓頭夜已經回到了省城。此時日當正午,歸元寺外的森森林木化作的陰影籠著她的全身。她換了一身衣裳,脫了那身一黑到底的行頭,卻還是冷冷地站在歸元寺門口,想到易天行此時正在武當山金殿裏吃苦頭,她不由輕輕歎了口氣。

  小女兒家的心思,和天分這種事情是扯不上什麼關聯,也是最捉摸不透的。

  ……

  ……

  過了許久。

  在歸元寺大殿之外,竹叔站在秦梓身旁,微一躬身道:“公子,一切都准備妥當,隨時可以動手。”

  “再等一等。”不知為何,秦梓心神有些不寧。

  竹叔手上的竹杖頂端有一塊青黃色的竹皮,約摸有三指寬半掌長,便在此時,這塊竹皮漸漸變幻著色彩,不同層次的青色漸漸疊加,最後顯出幾行字。

  秦梓眼角餘光掃過,微微皺眉。

  竹杖上武當山傳書。

  “金殿失火,易遁。”

  秦梓一驚,微微側著腦袋想了半晌,始終想不明白易天行怎麼能跑出依附著真武大帝氣息,又被武當山道人景霄大雷琅書護持的金殿。這也不能怪她,縱她如何策無遺算,可唯一知道易天行有只小朱雀的宗思如今不知去向,若她早知道易天行身邊帶著這麼一位小紅鳥,那她一定不會把禁錮少年郎的地方選在武當山上。

  ——朱雀真武,那是有裙帶關系嘀。

  此時的秦梓兒,自然是不知道事情的原由,但如今箭已在弦,不得不發,也不理那小子趕回省城後會出現什麼問題,抬步便往歸元寺大殿內走去。

  斌苦大師卻不在大殿之上。今天省政協八屆二次會議預備會召開,在水果湖旁的政協禮堂開完會後,他帶著葉相僧去了寶通禪寺用齋飯。葉相僧坐在他身旁無語,心想自己的師父雖然兼著省政協的副主席,但極少去參加這些例會,今日不知為何,從清晨便離寺來了這裏。想到如今歸元寺外的情形,葉相僧略感煩悶,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緒不寧,斌苦大師腕間的檀香佛珠緩緩釋放著淡淡光芒,令睹者心生寧和之感。

  “不知易護法現在如何了。”

  “吉祥天已經入寺了,主持,我們何時回去?”

  斌苦大師的淡淡白眉微微動了一下:“上三天的身後是如今這三千世界的真正權力者,小公子這數月來一直謀著要進本寺後園,佛宗如今勢微,你我如何應對?”

  “弟子愚笨,請師父指點。”面相俊美的葉相僧一合什,恭謹問道。

  斌苦大師輕輕拔著虎口中的念珠,輕聲道:“佛無常性。明月大江,清風山崗,朝露晚雨,一應自然而行,小公子要進後園,那便進吧。”

  葉相僧一愣。

  “只是進了還能出來嗎?”斌苦大師幽幽道:“天才如小公子,也不過是有些小聰明,而沒有大智慧,只看見事物一角,卻不知道事情本由。”

  “易天行還一直沒有消息。”

  “月藏玉兔日藏烏,自有龜蛇相盤結。”斌苦大師歎道,“不應此劫,如何修成正果?冥冥中早已注定,他這趟武當山,是一定要去。”

  斌苦大師臉上的皺紋仿佛在同一時被抹去,露出難得的凜然之像:“不是所有的佛都不會發火的。”旋又微笑道:“何況易護法也快趕回來了。”

  …………………………………………………………………………………………………………

  當易天行被真武大帝氣息快壓成肉幹的時候,心裏忽然湧起來了這樣一個疑問。前日在歸元寺後園裏與老祖宗師父的一番交談,讓他略略有些了解。可是這真武大帝的氣息為什麼對自己如此敵對?難道妖氣真的與一般力量有這麼大的差別?

  他知道問題出在老祖宗給自己紮的那根毛發上面,這根毛發上的力量比他自己的力量不知要強上多少,也正是因為這根毛發,他才在和秦梓之間的較量裏多次險裏逃生,也正是憑著這根毛發的力量才能勉強抵抗住真武大帝淳和雄渾的氣息。

  可惜毛發無根,易天行無法回頭也可以感覺到自己腦後這根毛發已經開始漸漸變的無力,漸漸有了要被真武大帝氣息煉化的跡象。

  嗤的一聲輕響。

  老祖宗種在易天行腦後的那根毛發終於化為一線青煙嫋嫋升到半空。

  而如今與真武大帝氣息直接對抗的,已經換作了易天行體內的火元之力。

  易天行體內真火命輪急轉,將自己的火元輸送至自己的四肢及胸腑間,抵抗著那份仿佛來自遠古的無孔不入的氣息侵入,只是甫一接觸,才有些悲哀地發現,自己平日裏引以為豪的豐沛火性真元,此刻卻是顯得那麼的微弱渺小,甚至連先前自己後脖頸的那根毛蘊含的力量都遠遠不如。

  金殿外不知有多少道士正在齊聲吟唱著“景霄大雷琅書”,咒語陣陣,催動著真武大帝金身威勢。

  金殿內真武大帝的氣息四處縱橫,充溢全殿,但殿內別處事物卻是紋絲不動,仿佛無風無痕一般,但身處其間的易天行卻是有苦自己知,那股充溢四周的力量像水壓機一般壓榨著自己的身體,而每當自己提起火性真元與之相抗時,這股氣息傳來的力量更是像洪水一般湧來,似乎自己的真元有一種奇異的味道,讓真武大帝這位龜兒子蛇孫子饞上加饞……

  在小縣城的時候,易天行因為自己妖異的體質而不停地嘗試過在尋常人人是自殺的種種舉措,比如從五樓往下跳,比如拿刀子在自己的咽喉上像割牛排一樣地割來割去,但對於真正的生死分際的感覺,他嘗試的極少,因此完全養成了不在乎生死的人生態度。所謂不在乎,其實也只是生死對於他而言已經不再是一個問題了。

  在歸元寺後園被天袈裟罩在雪亭中時,他想到死亡。

  此時被真武大帝殘留人間氣息壓榨著,他又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他已經無法呼吸了,身體四周的空氣似乎都畏懼於那種力量而與他的皮膚產生了隔絕,如此一來他呼吸不到任何氧氣,漸漸感覺頭有些暈眩,四肢漸漸冰涼。

  恍惚中,易天行下意識地自嘲想道:“悔啊!打不過那陰險丫頭,自己就該跑路,還妄想學張無忌和趙敏在陷井裏面談什麼心……愚笨如斯!”

  “出息入息時,正觀無常相。息法次弟生,展轉更相因,乃至眾緣合,起時不暫停……”

  他輕輕在腦海中念頌著禪經的止觀法門,稍微感覺好受了一些,只是四肢仍然不聽使喚地被死死壓在地上,竟感覺有些扁了。

  石板好涼。

  啪的一聲輕響,金殿內的青石地板終於承受不住這股大力的壓榨,易天行身下的石板微微寸裂,便依著他的人形被壓進去了淺淺的一層,他整個人就像是被巨人的手掌啪的一聲打進石板裏面一樣,看著怪異無比。

  恍惚中,易天行似乎感覺到先前被植在自己後腦的那根妖毛煉化後並沒有消散在空氣中,而是嫋嫋化為青煙,淡淡揚揚地從自己的鼻端鑽了進去。

  他的腦中嗡的一聲巨響,然後便似乎聽見很多人在不停地說話。

  “師父,弟子在此跪候多時。”

  “這猢猻!你不在前邊去睡,卻來我這後邊作甚?”

  “師父昨日壇前對眾相允,教弟子三更時候,從後門裏……”

  “這廝果然是個天地生成的!不然,何就打破我盤中之暗謎也?”

  ……

  ……

  “顯密圓通真妙訣,惜修生命無他說。

  都來總是精氣神,謹固牢藏休漏泄。

  休漏泄,體中藏,汝受吾傳道自昌。

  口訣記來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涼。

  得清涼,光皎潔,好向丹臺賞明月。

  月藏玉兔日藏烏,自有龜蛇相盤結。

  相盤結,性命堅,卻能火裏種金蓮。

  攢簇五行顛倒用,功完隨作佛和仙。”

  這段秘藏在易天行的腦中響起來,本有些渾渾噩噩的他頓時醒了過來。如果換成別的人,當此危局定是想不明白這說的是何事,但他這個讀過萬卷書背過萬卷書的腦子,卻一下記起來了。

  “吳承恩的段子啊……”易天行呻吟著,靈臺深處似乎隱隱要抓住些什麼東西。

  窗外夜色漸濃,殿內暗燭漸弱,他終於腦中嗡的一聲,身體暈了過去,神識卻進入了一種飄忽的狀態,體內每一細微處都在經受著真火粒的洗涮。

  而在此時,武當山峰頂之上傳來一聲極尖厲的嘯聲,一團如赤如金的朱紅色光影飛嘯而來。

  金殿外的道士們被這嘯聲所懾,身畔長劍通靈,嗡嗡作響中齊齊自己伸了出來,露出了明晃晃的劍身,像是在迎接什麼樣的貴客,顯得畏懼之極。

  只可憐這位貴客沒有和被自己的老爹教過作客之道,朱紅的羽翼一展,鳥喙輕吐,一道火焰便化為鋪天紅浪向著峰頂夜色中反著微暗金光的正殿噴去。

  而似乎受了這道九天玄火的感應,正以奇怪身姿於殿內掙紮的易天行忽然雙目一睜,黑黑的雙瞳平靜異常,雙臂如疾鳥投林般向後一展,整個人的身子便用兩只腳尖踮著,而胸膛一挺,整個人反弓向著金殿宇頂,便在霎那間,一道洪流如金如玉,有如火山爆發般從他的胸上噴薄而出,如同朝日躍過地平線的那瞬間般,美豔不可方物。

  這道火柱從他身上噴薄而出,直直打在金殿的屋頂,轟的一聲巨響,擊出了一個渾圓之極的創口,直直向著夜空畫去,與朱雀鳥由空而至一道九天玄火在武當山的夜空裏不期而遇,迅疾散開,化為滿天火勢將武當山峰頂罩入其中。整個金殿是用黃銅所作,此時竟也燃了起來,熊熊火焰好不駭人!

  其時夜空中一輪明月,月中可有玉兔?朱雀破天而至,大放光明。

  而武當的真武……

  “日藏玉兔日藏烏,自有龜蛇相盤結。”

  若易天行這個時候仍然醒著,一定便明白射陽山人在幾百年前說出的話,終於在今天應著景兒了。

  (笑著說句話,昨兒那章出來前就知道一定會讓一些看書的朋友很不爽,批評的意見俺是虛心接受,雖然不見得會改:P所以取章節名兒的時候,就取了真石劍,用諧音讓諸位消消氣。不過雖然俺不是死不悔改的那號人,但有些朋友要求男豬動輒滅人滿門,這個……咳咳,確實在下能力不足,自我一百遍啊一百遍。不是說什麼矯情話,至於說到過渡過快,我承認是我的問題,朱雀中間這段兒是有些問題的,雖然有一絲絲客觀理由,但總歸是我的不是,日後有機會詳說一下吧,以後爭取改一下。)

  
lake7777 發表於 2011-7-12 13:55
第二部 省城 第八十六章 跳臺紀事
(更新時間:2006-3-10 16:43:00  本章字數:5425)


  北京西山,很多著名的權力人物及不著名權力人物都習慣在這裏療養。
  “餘極不忘龍泉也,不忘龍泉,尤不忘松。”

  “這是清代龔定庵《說京師翠微山》裏的句子。”

  “能在松下對上一局,也算雅事。”

  “我是工作人員,陪老師下棋也是工作,殺人作保鏢也是工作,和雅字兒可沾不上邊。”

  西山麓裏,有一泉,泉畔有四松,松旁有一小屋,屋內有兩個人正在下著圍棋。其中一人赫然是當今世上享有大名的國手,而與這位國手對局的,只是個打扮委瑣的年青人。這年青人面上漫不在乎,身上穿著件油汙洗之不褪的夾克,夾克的領子上還有一個晾衣服用的夾子,看模樣是這年青人收衣服時,竟忘了取下來。

  好馬虎大意的人。

  可就是這樣一個馬虎大意的人,此時卻是氣定神閑地望著棋盤,而盤那面的著名國手已經是冷汗漸下。

  半晌後,那位著名國手推坪認輸,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笑道:“周逸文,你如今棋藝大進,我可不是對手。”

  穿著夾克實用的年青人便是周逸文。他呵呵一笑道:“老師過獎。”

  國手無奈笑著搖頭道:“天天陪那幾位下棋,想贏想輸都不大合適,這身棋藝倒是有些荒廢。”

  周逸文擠擠眉頭笑道:“既然老師覺得下棋無趣,下次那幾個老頭子再要下棋,你不去不就成了?”

  國手哈哈大笑道:“你當我是你們這幫子怪物?”袖子一拂棋坪出門而去。

  便在這時,周逸文臉上的笑容忽然收斂了起來,側頭微微聽著東南某個方向,許久以後才緩緩開口道:“武當山方向有事。”

  此時小屋裏面一個人都沒有,也不知道他是在和誰說話。

  便在下一刻,屋內一處角落裏的空氣漸漸流動起來,射經此地的光線都被某種力量變的有些搖晃靈動,光線漸漸地暗了起來,形成一個人形,緩緩的,終於

  看清楚了,是一個看著樸實無華,卻給人一種凝重之感的男人正盤膝坐在蒲團上打坐。

  那人約摸三十歲左右,微閉著眼,感應著南方某處,半晌後輕聲說道:“好強的妖氣。”

  周逸文眉頭微皺:“大師兄,武當山有真武大帝分身,何方妖孽竟敢前去滋事?”

  這位大師兄應道:“我也不知,不過武當山道門前日便來過信,說今日武當山有事,提前向我們報備。”

  周逸文想了想後說道:“北京城最近一直比較太平,要不然我去武當看一下?”

  大師兄微微笑了,道:“如果你知道是誰在那裏,估計你就不會想去了。”

  周逸文一愣,旋即面上露出古怪神情,訥訥道:“不會是小師妹在那邊吧?”

  大師兄笑道:“梓兒最近一直在省城裏讀書,最近卻是不停有動作。希望她不要惹出什麼事情來。”

  周逸文吐了吐舌頭道:“小師妹那種變態天才,就算惹什麼事也不用怕的。”

  “她性情其實清朗,若不是為了必要之事,是不會輕易出手的。只是你也明白,歸元寺後面對於本門而言意味著什麼。”大師兄歎了口氣,仰首望天:“清靜天的長老們一直催促著父親對歸元寺下手,說是上面有法旨下來。而父親自從十年前重傷而回後,似乎對事情都看的淡了,何況如今太平盛世,我們怎好胡亂行事……哼!”

  他冷笑道:“仙人無憑,你我修行數十年,哪有見過?那些長老們仗著這些虛無縹緲的令旨,便要我們行這些無謂之事,實在是令人惱火。”

  周逸文面色也有些黯淡:“我從來沒有去過清靜天,聽說長老們都在昆侖呆著,真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我們和佛宗起沖突。”

  “上三天建立的目的是什麼?”大師兄冷笑道:“從第一代祖師開始,便被迫著去歸元寺面對不可名狀的危險。幸虧父親當年心思動的快,把門下的我們分了出來,立了浩然天的牌子,跟著政府做些事情,這才能脫了清靜天長老的束縛。”

  “歸元寺後面到底是什麼?”

  大師兄皺皺眉:“父親一直也不肯說。你我只求守著這世道便好,不要攙到這些事情裏面來。只是梓兒……我怕她,我怕她又去歸元寺。

  大師兄平靜望著他說道:“你隔些時間還是去看一下,如今我執掌著浩然天,雖然阿梓是我親妹妹,但不方便輕離北京,梓兒這丫頭,什麼都好,就是勘不破一個孝字。執念會害人的。”

  “明白。”周逸文點點頭。

  北京東南方向又傳來微微氣息波動。

  “這般強大的妖氣,究竟是誰?”浩然天中最出類拔萃的兩個高手互視一眼,眼中充滿疑惑和遇見好玩事情後的興奮。

  ……………………………………………………………………………………………………………………

  武當山金殿的大火燒了整整一夜才停下來,金殿上的黃銅有些竟已被溶了,像冬天的冰棱子一樣垂頭喪氣地掛在殿簷邊沿,貴氣無比的金黃此時變作了黯淡無神的土黃色,一排子銅水化作的刺尖,有氣無力地訴說著這一夜自己慘被一人一鳥焚化的悲慘境遇。

  金殿外的道士們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場景。先前大火起時,眾人結了劍陣,靠著景霄大雷琅書的真經威力勉強結了個結界,這才活了下來。眾人只是依著秦梓的吩咐將金殿守住,根本不知殿內關的是何等人物,此時見著天火猛烈如斯,不由都愣了,一時間也無人敢進這座快要被燒化了的金殿裏瞧瞧。

  不知過了多久,在金殿香火氣息濃厚的包圍中,易天行緩緩醒來。

  他的眼睛微微睜開,在確認自己沒有見到牛頭兄馬面弟後,第一個念頭是:“活著的感覺真好。”然後看見了已經變得不大一樣的朱雀鳥,雖然眼前這只朱雀鳥個頭比他的鳥兒子大了不少,羽色也更加鮮紅,緣尖也漸漸突了出來,但易天行仍然一眼就認了出來,畢竟是連血帶肉的存在,那種與生俱來的氣息是變不了的。

  因為他醒來的晚,所以沒有機會看見朱雀鳥在武當山金殿裏大展神威的一刻。

  自然,也無法知道自己剛才天火噴薄的凜烈模樣。

  現在整個金殿就像是被一個玩火的劣童玩耍了大半年一般,處處可見焦黑的火灼痕跡,但凡木制的事物都被燒的一幹二淨,就連神威凜凜的真武大帝塑像,也被薰成了黑臉的廚夫……易天行強忍著身體的酸痛坐起身來,卻發現自己身上的道袍早已經被燒的一幹二淨,而自己又回複了光溜溜的滑稽模樣。

  “剛才是怎麼回事?”易天行輕輕摸著朱雀鳥的額頭,心中充滿疑惑,感覺自己體內真元充盈,但火輪於中卻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

  小朱雀或許真的長大了,竟然不大願意讓老爹摸自己額頭,而是一扭脖頸,驕傲地在金殿正中的石板地上走了幾步,嘴裏咕咕咕咕叫個不停。

  易天行心中一動:“朱雀、玄武,你和這裏的龜蛇好象有些親戚關系?”搔頭道:“難道就因為這樣,所以這位伏魔真君就由著你瞎來?”

  他忽然想到小公子秦梓已經往省城回了,站起身來,便往殿外行去。

  他擔心很多,就是不會擔心自己那位變態大妖師父的安危,書上面,這位可是怎麼都殺不死的人物,在見識過了真武大帝的厲害後,終於明白了修行中人與這些傳說中的存在,相差的不是一點半點那麼簡單,自然也就聯想到,秦梓雖然被稱為修行道中的天才,可如果要和自己的變態老祖宗師父比起來,那叫一個仰之彌高。他只是擔心歸元寺裏的小和尚們……

  推開殿門,易天行並不意外地看見十幾位背負長劍的道士。這些道士們年紀有長有幼,白發銀須者有之,年青有為者有之,只是個個身上氣息繚身,都有不低的境界,只是身上的道袍卻是焦糊一片,破破爛爛……

  此時晨光熹微,輕輕照拂在易天行的臉上。金殿外的道士想不到這樣一場大火之後,還有能從金殿裏活著出來,且是一個赤身裸體的少年郎,不由皺眉輕噫訝歎一片,更是齊齊戒備起來。

  “諸位有禮了。”易天行眼中平靜異常。

  他話一出口,這些道人齊聲道:“無量壽佛。”一位道人劍決一領,腰畔長劍倏然脫鞘而出,在峰頂外的天空畫了一道美妙的弧線,然後很奇妙地飛到易天行面前垂然懸空而立,飄飄然渺渺然,發著嗡嗡的聲音……

  “請小友暫請留此地三日。”一位老道士有些不安地說道。

  易天行微微一笑,知道這柄飛劍算是示威來著,若換作前日的他,此時可能會驚歎於飛劍這種仙術玩意兒的好玩,或許會口花花地和這些道士們開開辯論會,但經曆昨夜生死之劫後,他的本性已經漸漸地顯了出來。

  “我忙。”

  說完這兩個字,易天行腳尖在地上重重一踏,借著反作用力,騰空而起,咯嗒一聲,折下殿簷邊被燒熔後的黃銅凝成的銅枝。銅枝在手,整個人的身體剛要落地,他的腳略微前踮一步,用腳尖在殿外石板上一點,借著這下落之勢,轉化成了奇快無比的速度向道士們攻去。

  不料這些道人又是齊聲一句:“無量壽佛。”便閃開一條道路,似乎是讓易天行出去。

  來不及思慮,高速奔殺中的易天行眉頭一皺,身體卻已化為一道灰龍從道人們中間讓出的空間裏沖了過去。

  然後戛然而止。

  因為前面是萬丈深淵。

  再回身時,身後的道人們已經結了個劍陣,明劍亮晃晃地看著頗有氣勢,奈何這些道人們身上的衣衫有些破爛不堪,所以整個劍陣看上去不免有些滑稽——武當派什麼時候變成丐幫了?

  “挺陰險的。”易天行手中黃銅枝一振,身前一片黃影,當當一陣碎響,不知擋住了那柄飛劍多少次攻擊。

  他不會道術,只修佛法,不識以法門殺敵,但卻有物理優勢。飛劍來勢刁鑽,也鑽不過他以怪力不停舞動的黃銅枝,反正也不會覺著累,只是看著武當山的道士們劍陣已成,景霄大雷琅書又起,漸漸感覺一股壓迫感正向自己襲了過來。

  不能老在這裏呆著,但……身後是萬丈懸崖。

  武當山的道士們自然也是這般想的,看著這赤身裸體的少年郎似乎無處可遁,滿面緊張之色也漸漸轉成德高望重的模樣。

  一個老道士輕輕說道:“易先生既然能通過真武上君的考驗,自然不是妖類,您與小公子的賭約,從您踏出金殿門口起生效,只求先生再盤桓數日便好,本山定當以禮相待。”這位道士是武當隱門門主,依著吉祥天之請,要將易天行困在此處,哪料到竟生生賠了一座金殿,本就心疼,加上昨夜異象迭起,隱約間看見那只喙尖噴火的紅鳥,卻想起道門裏的那位聖獸來,想到此節,這位門主對易天行的身份更是猜摸不透,言語間自然是好生客氣。

  易天行自嘲一笑,心想如果自己還相信什麼賭約,那才真是可笑之事。

  這時候胖乎乎的朱雀鳥也邁著小笨步從金殿裏慢慢踱了出來。這些境界頗高的道士們看見這鳥,卻像是看見了祖宗一般,嚇得齊齊往後退了幾步。

  易天行有些奇怪,旋即想到,朱雀神鳥可是道門聖物,這些道士如此恭敬也算正常。他看著現如今已經有小臂長短的朱雀,歎口氣,心想這位既然在人間現了蹤影,今後的麻煩事情只怕更多。

  晨風襲來,易天行站在山頂閉目良久,旋即雙眼一睜,一絲胡鬧的意味在眼瞳中顯了出來,他覺得自己體內真元充盈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境界,於是決定賭一賭。

  “告辭。”他微笑說道。

  武當山眾道人一愣,心想劍陣已成,唯一的生門也由那道萬丈深淵封住,縱使上三天門主親至也不敢輕言能脫,這位少年似乎竟不將這劍陣放在眼裏,未免也太狂妄了些。

  易天行不是神仙,不是天下第一高手,自然知道自己沖不過這個森森劍陣,但他何時想過去沖?

  “走吧。”他對著金殿門口正用喙尖梳理著殷紅羽毛的小紅鳥說了聲。

  朱雀聽見老爹吩咐,骨碌碌的眼珠子轉了轉,竟似極輕蔑地看了眾道士一眼,便振翅一飛,向著東邊天上那輪剛剛探出頭的朝陽處飛去,留下武當山一座燒爛了的金殿和振翅起時的遍地灰塵。

  見著鳥兒子飛走了,易天行微微一笑,腳尖一彈,一個反身跳水轉體一百八十度向後翻騰……123456789……數不清多少圈的超難度姿式,向著懸崖的方向跳了下去!

  跳了下去!

  道士們看著面前懸崖邊空空蕩蕩的石板,不由面面相覷,一會兒後終於醒過神來,沖到懸崖邊探頭望去。

  只見武當山孤峰之壁,有一團黑影正急速向下墜落,而一邊往下掉落,一邊有些奇怪之極的喊叫聲傳了上來。

  “嗚……嗚……嗚……好刺激啊……媽亞……!”

  ……

  ……

  不知過了多久,山腳下終於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巨響,縱使晨光暗淡,站在懸崖邊的道士們也能清楚瞧見這一次撞擊所震出的滿穀塵土,塵雲漸歇,似乎看見一個黑影站了起來,搖了搖腦袋,便往山外的道路狂奔了過去。

  道士們你看我來我看你,目瞪口呆地看了很久很久--然後就這麼散了。

  就在易天行離開武當山後不久,一道輕輕緲緲渾不似人類的聲音在金殿內幽然響起:“早知道是這玩火的不講理小祖宗的宿主,我這是何苦來著。”

  小公子秦梓兒為了進後園發動金剛伏魔圈,而動用武當山隱門力量,妄圖將佛宗護法易天行留在武當,這件事情在日後的修行界裏成了件名人逸事,此事最終的結果是:

  武當山金殿被焚,日後耗資千萬重修。

  山穀中天然形成一巨坑,坑為人形,後人傳說乃仙人降世時形成,有好事者在旁立牌,上書:“九天仙女落凡塵”又有小孩子在旁塗鴉:“臉著地了。”一時間成為旅遊熱點,又為武當山帶來收入若幹。

  另:武當山外某賣香火的小道士被狂徒剝光道袍一件,後事雲雲……上了某某周刊,大賣熱賣。

  ……

  ……

  
lake7777 發表於 2011-7-12 13:56
第二部 省城 第八十七章 拳拳之辛
(更新時間:2006-3-11 15:19:00  本章字數:5741)


  
  “我前兩天在做什麼?”

  “你在打架,不停地打架。先是和一個丫頭打,結果很華麗嘀敗了;然後和一個看不見的神仙留在人間的一個屁鬥,鬥了半天,糊裏糊塗嘀贏了;最後是被一幫老道士圍了起來,你很彪悍嘀逃了。”

  “為什麼我要打架?”

  “因為別人要把你關在武當山當小牛鼻子。”

  “那為什麼關我?”

  “因為你很強,確實很強,對方怕你留在省城歸元寺對他們的計劃有太大的影響。”

  “這樣說自己會不會顯得太自戀了一些……那對方的計劃是什麼?”

  “嗯……據說是想殺進歸元寺後園去對付你的師父大人。”

  “嗯……你說對方想幹這件逆天的大事,是不是有些找死的嫌疑?”

  “嗯……我也這麼認為的……但,你認為秦梓兒智商像古倫木一樣嗎?”

  “她如果是古倫木,我就是歐巴!”

  “那看樣子,她真有把握進歸元寺後園逆天。”

  “難道就是那個伏魔金剛圈?雖然很厲害,比長城拐彎還要結實,但想不明白能對那猴子有什麼用。”

  “猴子是你師父,尊重些。”

  “別,我還是當不知道這事兒的好,免得嚇得自己尿床,將來師傅事弟子服其勞,萬一要我去找佛祖翻翻舊帳,我還活不活了。”

  “無恥的易啊。”

  “偉大,光榮,正確的易啊。”

  “既然你怕事,幹嘛還往省城跑?”

  “這個……萬一師傅真出了點兒啥事,我往後一靠也就沒山了。”

  “你准備咋辦?”

  “繼續打架唄,這事兒我雖然不擅長,但知道也就是個熟練工種,秦梓兒這兩天把我練的差不多了,正好試試。”

  “可你是個頂討厭打架的人啊。”

  沉默良久。

  “可能我還是比較喜歡歸元寺的那些和尚,而且你知道我喜歡看西遊記的。”

  ……

  ……

  肥紅鳥在天上飛,苦小易在地上跑,由武當往省城去的路在他眼裏雖不算遠,但路上寂寞卻是難擋,於是乎開始自己和自己進行思辯對話交流答疑座談會,便在這般極沒有營養的自言自語中,奔跑著的小易奔跑回了省城。

  進了市區,降了速度,攔了個計程車,坐到歸元寺大門口,才發現自己身上沒有錢——在武當山山穀外邊搶劫的道袍裏面一張鈔票也沒有。

  “很失敗的發現。”

  易天行微微笑著,看樣子像極了個善仁可愛的小道僮:“司機大哥,忘帶錢,就當是您施舍的香火錢吧。”說完這句話,便丟下目瞪口呆、不及醒神索要車錢的計程車司機向歸元寺門口走去。離歸元寺大門十米左右,他發現了極大的異常,寺院的豎匾之下涇渭分明地站著兩隊人。

  不是修行者,是官兵,也就是現在人們說的國家暴力機關。

  一隊是軍人,滿面肅然;一隊是特警,滿臉煞氣。

  易天行腦中微微一轉,便明白是怎麼回事。秦梓與自己賽跑時既然能調用軍用飛機,那麼上三天一定與軍方有很深的聯系,而斌苦大師極輕松地便把自己從公安局裏撈了出來,看樣子與省城的警方關系也是不錯。只是看如今雙方連世俗力量都動用了,真不知道裏面已經打成什麼樣子。

  他心急如焚,也顧不得那多,腳尖一點地面,便在兩隊士兵警察未及反應之前,化為一道挾著灰塵的人影沖進了歸元寺裏。

  這兩隊人馬顯然已經被特意招呼過,遇見這種莽撞人也不吃驚,也沒有動手。領頭一位中尉和一個警長還互視一眼。警長走上前去,給那名中尉點了根煙,小意問道:“兄弟,今兒咱們這任務可有些奇怪。只准和尚道士進去,不准遊客進去,裏面有啥事兒?”

  中尉皺皺眉:“不大清楚,可能是有什麼重要人物進歸元寺數羅漢?”

  警長彈彈煙灰,忽然說道:“那剛才那人進去,我們還沒有問他姓名。”

  “不怕。”中尉寬慰他道:“看清楚了,那是個小道士。”

  “那就成。”警長目的達成,笑的格外輕松,“先前說好的,和尚歸我查,道士歸你查,這就沒我什麼事兒了。”

  ……………………………………………………………………………………………………………

  出乎“換裝道士”易天行意料,歸元寺裏很安靜。

  甚至還能聽到如往常一樣的佛謁之聲。

  來到後園,湖上的荷葉仍然略顯頹敗,湖心亭依然六角窄簷,只是原本清靜無比的茅舍四周正遠遠站著數位高手。

  真正的高手。

  隔著老遠,易天行都能察覺到這些修士身上澎湃的氣息威勢。

  而易天行剛認幾天的變態師父,那位在歸元寺裏住了幾百年的老祖宗,卻是安靜地呆在茅舍裏,沒有出聲,更沒有什麼反應。

  一身淡藍衫子的秦梓背負雙手,隔著一大片湖面看著茅舍的方向。

  一直拱衛在茅舍之外的那道伏魔金剛圈在往常的白晝裏是隱形不見,而此刻,卻在吉祥天高手們的功力輕觸下,顯出淡淡青色來。

  而在整個歸元寺後園上空,則是一個更大的視聽結界,顯然是為了防止此間的異動驚嚇到省城普通的百姓。

  “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歸元寺的僧人不攔著你是為什麼。”易天行走到秦梓的身後。

  沒有歸元寺的僧人出來,整個後園竟成了吉祥天的天下。

  秦梓也不回頭,輕聲道:“看過蘇三起解嗎?洪桐縣裏,是沒有好人的。”

  “那你還執意進此後園?”

  “在這個世上,總有些事情是我們必須做的。”秦梓的側臉讓易天行感覺到一種寧折不屈的堅毅。他原本無比憤恨,但此時再看這小女子明知道自己即將面對的是一個恐怖的存在,卻仍然堅持做著,這份堅持背後的孝心讓易天行隱隱有些感動,如今這世道,緹縈救父的事情確實不多見。

  但只是感動罷了。

  “你知道為什麼你先前對付我,我不怎麼生氣嗎?”易天行將自己的道袍寬袖撕去一角,露出自己平平常常的一個拳頭來。

  “因為打小我就死不了,也受不了傷,沒有生死之懼,沒有傷痛之懼,所以一般對世人而言的傷害,我自己並不覺得是一種傷害,即便你在石梁之上對我痛下殺手,我也並不覺得如何,因為我知道你殺不死我,最多只能嚇嚇我。”他翹起唇角一笑,“對於一個漂亮姑娘,她嚇嚇我不是什麼很難以忍受的事情。直到你又騙我,我才開始有些憤怒。我是妖怪吧?妖怪的情緒總是來的有些緩慢,或許這叫做遲鈍?”

  “抱歉。”秦梓兒肩頭微動,卻沒有轉過身來。

  “但你不該堅持進歸元寺鬧事,這事情你占不得一絲道理。”易天行搖搖手指頭,旋又將手指合攏,緊緊握住,顯出指節上的蒼白色來。

  “事涉家父,請多見諒。”似乎是懼怕易天行擾了吉祥天門中高手觸動金剛伏魔圈的氣勢,秦梓兒語意軟弱。

  “那你就能借著強索天袈裟,故意與佛宗結釁?我打賭,你門中長輩一定不知道你在做些什麼。”易天行帶著一絲憐憫看著他。

  “在武當山上,你也說過,你向來信奉目的正確論,手段沒有道德評價的必要。”

  “目的正確,確實沒有評價手段的必要。但現在的問題是,你的手段讓我很不高興,最關鍵的是,你的目的和我的目的有根本的沖突。”

  秦梓兒霍然轉身,“那你有父親嗎?你知道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父親因為一個很荒唐的理由便要永遠離開你時,那種難受的感覺嗎?”

  “我沒爹沒媽。”易天行靜靜應道,忽然聲音漸漸大了起來:“但我有家教!”

  秦梓兒氣的渾身發抖。

  然後她看見迎面而來,竟比子彈的速度也差不了多少的一只拳頭,拳頭上淡淡佛光微耀。

  ……

  ……

  秦梓兒長睫微抬,潔瑩如玉的雙手一合,在胸前結了個紫微訣:小指從無名指背過,中指勾定.大指掐無名指第三節,中指掐掌心橫紋,便這般輕輕遝遝地擋著了。

  一聲悶響。

  一個人影飛了起來。

  秦梓兒飄然落地,才發現自己的紫微決根本沒有起到效果,等於胸口生生受了一記重擊。

  “不是大手印!”秦梓兒淡麗的唇角溢出一絲鮮血,詫異莫名。

  易天行向自己的拳頭上吹口氣,咧嘴笑道:“蠻力而已。”

  他不是傻子,經曆武當之敗,他怎麼會想到和這位道術精湛的小公子比拼什麼修行法門?以己之長,攻敵之短,而小易同學最強悍的,不正是那身蠻力嗎?自然他要選擇物理攻擊,而非法術了。至於先前拳頭上的佛光則完全是個幌子,在歸元寺那夜纏著葉相僧,也就會了個大手印的皮毛,沒想到果然起了作用。

  而另一邊,吉祥天的高手們神色凝重地小心操持著伏魔金剛圈,淡青色的光芒在一瞬之間變濃了不少,而金剛圈的威力也開始漸漸顯現了出來,那四位將手掌輕輕抵著金剛圈的高手們面上皺紋齊顯,而在身後督戰的竹叔則是不安地側著腦袋,監視著小茅屋裏的動向,似乎根本不在意秦梓兒受傷之事。

  易天行深吸一口氣,向前沖去,在沖的過程中,他垂在身畔的左手拇食二指搭了個意橋,右手先平伸為掌,迅疾合攏為拳,一拳向著秦梓兒擊去。

  秦梓兒眉頭一皺,身子向左一飄,右手領了個劍決,那柄易天行已經眼熟到厭惡的大劍又憑空出現,砍在了自己的身上。

  “不是被我熔了嗎?怎麼又出來了?”易天行只來得及想這麼一句,便被大劍橫生生砍在肩上,微微吃痛,重重倒地。

  便是這電火光石間的較量,他那記以施甘露手印運出來的拳頭,便擊在了空中。

  擊在了空中,並不等於擊空。

  易天行算計的便是如此,身子還在斜斜倒下之際,體內坐禪三味經疾運,將體內真火沿著手臂盡數逼了出去,那記拳頭,那記擊空了的拳頭,卻成了一只火拳。

  天火離體而去,竟在心經的微妙控制下保持著拳頭的模樣,赤紅苗苗,猙獰的火拳破空而出,生生擊在淡青色的金剛伏魔圈上。

  一聲巨響從那一處傳了開來,被籠罩著歸元寺後園的結界一阻,聲浪又傳回園中,此起彼伏,繚繚不絕。

  天火與那道淡青色光圈一觸,便迅即渙散開來,而那道青色光圈卻顯得異常明亮了,那四位吉祥天高手受了反震,不約而同的,齊齊吐了一口鮮血出來,噴在那道青色光圈上,竟是沒有滲進去,反是鮮紅映著濃青,更顯凶怖!

  秦梓兒寒聲道:“好莽撞的少年,你可知道這個陣勢有多凶險?即便你出了真武大殿,脫了妖人的身份,我依照賭約不尋你麻煩,請你也遵守你的承諾。”

  “你要我死我都沒生氣,你氣什麼?”易天行冷笑道: “我勸你還是罷手,據我所知,裏面那人,不是一個伏魔金剛圈就能困住他的。”說來也是,老祖宗可以傳聲入耳,可以隔空攝雀,還能把天袈裟和自己的天火一古腦就收了,哪裏見他有半點被金剛圈困住的模樣?

  “是嗎?”秦梓不為所動,反手捏了個劍訣。

  而那四位高手也忍住傷勢,將自己的右掌輕輕搭上了金剛伏魔圈,這四人所處的方位也很奇特,與秦梓所在的陣眼恰恰形成了一道極完美的弧形。秦梓劍訣一捏,便只覺天地間的真元便被那四位高手齊齊吸攏過來,然後匯聚到秦梓的身上。

  “斬!”

  秦梓一聲清喝,歸元寺後園上空突兀出現一道閃電,直直劈在伏魔金剛圈上。

  沒有出現易天行意料中的巨響,反而淡青色的伏魔金剛圈緩緩運轉起來。

  “糟糕了。”正在歸元寺外某處茶樓裏逍遙自得品著茶的斌苦大師驚道:“老祖宗為什麼還沒出手?這金剛圈的力量弱了這麼多,怎麼遮得住他的氣息?”

  伏魔金剛圈一轉,原先一直隱蔽在其間的老祖宗的氣勢終於覷了個空兒散發出來,那種毀天滅地的睥睨氣概雖然只露出了少許,也讓小公子秦梓大為動容。

  而出乎眾人意料的是,這股氣勢甫出後園,便遇著了極大的障礙。

  ……

  ……

  歸元寺的秘密是什麼?易天行曾經以為是那本血書楞枷經,後來才明白是後園這位被關了五百年的老祖宗,而老祖宗能被關在這裏,那麼一定是有什麼器物能降住他——易天行想到此節,冷汗涔涔而下。

  在高陽縣城裏面,他在圖書館裏曾經翻過省城的旅遊指南,上面提到歸元寺的時候,除了說羅漢像之外,還記了一筆歸元寺建築的特征。歸元寺的的殿宇全部成散品字狀排列,若有人能飛,從半空中往下看去,這些殿宇看似零亂建著,其實模樣非常有意思——就像是一張袈裟一般。

  而此時,歸元寺所發生的異象,讓易天行很輕松地想起來了旅遊指南上的話。

  金剛伏魔圈稍有松動,老祖宗的氣息一滲了出來,似乎被他上天下地的威勢所感,歸元寺所有殿宇的屋頂都與伏魔金剛圈遙相呼應,散發出淡青色的光芒,而這些光芒有若實體一般地飄到屋頂上方一丈高處,漸漸連成一大片,細細察看,竟像是一大片五彩斑駁的袈裟在歸元寺的上空飄浮。

  易天行曾經險些被歸元寺的天袈裟活活凍死。

  而此刻歸元寺的這些殿宇……不就是一個大版的天袈裟!

  這般恐怖的大陣,能蘊含多大的能量?

  易天行伸掌吐出天火之刀,聲音微顫道:“你還是騙了我,你根本不是想觸動伏魔金剛圈,而是想削弱伏魔金剛圈,讓老祖宗的氣息散出,然後讓外面這不知名的大陣取他的性命。”

  秦梓面上也有著難以抑止的緊張:“你終於明白了。”

  易天行冷冷道:“原來這金剛圈本來就不是用來關老祖宗,而是用來遮掩老祖宗氣息,以便讓他躲過外面大陣威力。”

  秦梓美麗的臉頰微微透出一絲蒼白:“你明白的也晚了,此時真正的天袈裟大陣已經發作,你若再不出去,呆會兒可能會送命。何況你我的賭約裏說明了,你不得插手我與歸元寺之間的事情。”

  易天行搖搖頭,堅定無比道:“至於賭約,你騙了我兩次,我也會在言語上打些埋伏。我說過,只要你不傷害我的親人,我自然不會阻你,但老祖宗有危險,我自然不會視而不見。”

  秦梓長長的睫毛微微眨了一下,似乎正在控制著削弱金剛圈的力量,頗為吃力:“這茅舍裏的人是你什麼人?”

  易天行手握天火刀,靜靜道:“是我師父,是我前兩天才認的師父。”

  話音一落,他半跪於地,一拳向著地面用力砸去,青石板被這一拳之威震地離地半尺,拳中火元盡吐,由地下反串而起,化為數道火龍,便向金剛圈外站著的四位吉祥天高手噴去。

  
lake7777 發表於 2011-7-12 13:56
第二部 省城 第八十八章 天!袈裟!
(更新時間:2006-3-12 14:24:00  本章字數:4827)


  
  老祖宗的氣息一破伏魔金剛圈而出,躲在歸元寺外小巷裏的斌苦和尚,和他那位白衣飄飄的葉相徒兒懼是一愣,老和尚是臉色煞白,手中握著的茶杯啪地一聲摔在了地上,小和尚滿臉惘然,不知所謂。

  “走!”

  “去哪兒?”

  “當然不是天竺,快隨為師回寺!”

  ……

  ……

  歸元寺的後園裏那面佛光湛湛的大袈裟仍然在上空飄著,煌煌然,赫赫然,真應了前人那首詩贊:“詩曰:三寶巍巍道可尊,四生六道盡評論。明心解養人天法,見性能傳智慧燈。護體莊嚴金世界,身心清淨玉壺冰。自從佛制袈裟後,萬劫誰能敢斷僧?”

  而袈裟之下,後園裏已經是打的不可開交。易天行錘地一拳,震起四道火龍向著吉祥天的那四位高手轟了過去,火龍身上泛著金光,內裏卻有些熾白,任誰也能瞧出溫度極高。縱使那四位是修道高人,又哪裏敢輕碰?趕緊一縱躲開,而隨著這四人手掌與濃青色的伏魔金剛圈脫離,經此一滯,金剛圈轉動的速度也就緩了下來,老祖宗的氣息也淡了許多。

  秦梓一皺眉,左手無名指輕輕一彈,一柄大劍便又破空而至,對著易天行展開了追劈。

  易天行像只加裝了火箭噴射器的猴子一樣,靈動無比地閃躲著,手上卻是一轉腕,棄了施甘露手印,以心經控制著體內火輪,從肘間化出一道火苗,凝形為刀,毫不猶豫地殺向那四位吉祥天高手。

  他這招是學得笑傲江湖裏龍泉一役的令狐沖,殺傷對方最弱的有生力量先,但……可惜他的身後不是學野狐禪的嵩山派編外高手,而是上三天門主的親生女兒,吉祥天中實力最為精妙的小公子。

  秦梓兒如蔥食指輕輕在自己的虎口上一按,一枚蘭草憑空出現在她的手掌上空。

  蘭草漸漸飄下,便在十多厘米的距離間,漸漸枯黃,幹萎,最後粉碎成空,只餘下一道青色煙氳輕輕揚揚地浮在她的手中。

  真蘭弦!

  易天行餘光裏瞥見,知道這道術厲害,右手指尖噴出天火,往自己眼瞳中一抹,隱隱看見真蘭弦襲來的大致軌跡,趕緊身子一扭,險險躲了過去。

  便是這一躲,那四個吉祥天的高手,又將手掌貼上了金剛伏魔圈,青色的光圈轉動的速度也漸漸快了起來,而法陣本身的淡青色轉為濃青後,此時又轉淡了。

  “我幹!”雖然一直以為天底下沒有什麼事物能真正要了自己老祖宗師傅的性命,但不知為何,易天行今日總是莫名緊張,有些不大妙的預感。

  氣急敗壞中,他坐禪三味經疾運,手中天火之刀驟然間大放光明,一記勇不可擋地橫劈,空中一陣嘶啦啦的奇異聲音響起,秦梓真蘭弦縮了回去,二人分地而立。

  一絡燒黃了的發絲從秦梓兒的額頭上緩緩飄落。

  “這少年修為增進好快!”秦梓兒有些訝異。

  便在她訝異的時候,歸元寺的斌苦大師終於領著葉相僧來到了後園。

  “阿彌陀佛。”老和尚滿臉慈悲:“小公子,貧僧只是答應閣下來後園一觀,可不會允你在此胡作非為。”話音一落,他腕間的檀香佛珠盤旋著升至半空,便向秦梓當頭罩去。

  秦梓傲然則立,單手在胸前,食指微翹,如蘭花花瓣一展。

  凝結著偌大念力的佛珠便這樣被蘭花般的一指定在了半空之中。

  趁著她分身乏術,易天行狂吼一聲,火元繞過全身,急急向四位吉祥天高手攻去。

  那四位高手站著五象缺一之勢,互為犄角,見著易天行攻來,卻是不閃不避,頭先一人肩頭一縮,接著後面的三人依次將肩頭一縮,竟像水波一般緩緩流轉起來。

  易天行的天火刀,便劈在這宛如實質一般在四人肩頭流轉的氣流上。

  噗的一聲。

  這四位高手生挨一刀,肩上嗤嗤焦糊一片,口中吐出一口鮮血,受傷不淺,卻也借著這流轉之勢成功將易天行的真元渡到金剛伏魔圈上,讓那道淡青色的光圈更薄上了一分。

  “我再幹!”易天行萬萬想不到這些吉祥天的老家夥竟然如此頑固。

  他輕咬下唇,腳尖一點石板,餘光裏瞥見斌苦大師正滿面肅穆地控制著檀香佛珠與秦梓對陣,把心一橫,右手倒提天火刀,倏忽飄至一位吉祥天高手身邊,左手按出一記燃著火苗的“虛有其表佛家大手印”,擋住從斜側方襲來的竹叔靈動杖影,提肘輕揮,便要將豔紅刀鋒往那位不能動彈的高手咽喉上割去!

  易天行心憂茅舍裏老祖宗安危,此時已顧不得那多,要下殺手了!

  見到局勢緊迫,秦梓本來就有些微微蒼白的麗顏顯得更加幽然,她左手五指如蘭花瓣輕輕綻放,柔柔托住斌苦大師蘊含著至上佛力的檀香念珠,右手尾指輕輕一抖,一道閃著暗光的風刃淒厲無比地出手,向著易天行的耳根射去。

  啪的一聲輕響,卻是一位白衣年輕僧人滿臉凝重地一合什,左手二掌大手印相合,生生將這道風刃險之又險地拍散在掌心。

  此時再無人能阻易天行殺人,耀著殷紅如血的天火刀鋒離那位滿面驚駭卻動彈不得的吉祥天高手咽喉只有一絲距離。

  天空中忽然響起了一連串霹靂,響聲直震人耳,最後一聲,更是宛如一個炸雷般響在眾人耳旁。

  包括秦梓兒和斌苦大師在內的所有人,都被這天地至威一聲驚跌於地。而只有肉體無比強橫的易天行勉強站著,但他往吉祥天高手咽喉割去的一刀,也被這一聲震的有些偏了,向那位高手的左肩畫了過去。嗤的一聲輕響,那位高手左臂齊生生地被斬落於地,但易天行手中之刀乃是天火之刀,遇血則封,這只斷臂的創口卻沒有流血,整個場景看上去就像是木偶被人拉斷木臂一樣詭異。

  易天行也被這聲音和面前這景象唬了一跳,停了動作,渾身火元含而待放,比周遭略高一些的體溫讓空氣有些變形。

  不知道為何,斌苦大師輕歎一聲,收起佛珠,攜著葉相僧退出後園。

  秦梓的臉上閃過一絲激動,她知道真正的天袈裟大陣終於啟動了,而歸元寺後園裏的這人……這位一直懸在自己家族頭頂的利劍,或許會被除去吧?

  省城金秋無雲的天空,飄落下了一滴雨,恰恰滴在易天行的臉上,嗤的一聲,化為輕煙散入空中。

  很怪異的下起雨來。

  瓢潑大雨從萬裏碧空無緣而下,將呆呆站在伏魔金剛圈旁邊的易天行淋了個渾身濕透,而他異常高溫的身體迅即將這些雨水熱成水蒸氣,渾身上下仿佛包裹在白色霧氣中。

  秦梓也摸不准這天袈裟大陣有多大的威力,腳尖在地板上一滑,輕輕離遠了一些。

  雨下的越來越大了,易天行的心裏也越來越驚,他隱隱猜到這大陣是針對金剛圈裏的老祖宗,自己一幹人只是沾了些邊罷了。

  這場大雨不知道下了多久,戛然而止。

  接著歸元寺的後園裏狂風大作,飄浮在半空中的宛若遮天浮雲的袈裟佛影輕輕擺動著。

  風速奇快,吹的後園裏花草殘傷,飛沙走石,小湖中的水被吹的如同沸騰一般。易天行咪著眼,雙足往地上重重一頓,整個小腿深深插入地下才勉強穩住身形,而一直站在金剛圈旁的那四位吉祥天高手,受力最大,更是被吹的東倒西歪,臉上的皺紋都幾乎要被吹成攤開的煎面皮,看著狼狽不堪。

  站的較遠的竹叔將竹杖插入土中,暗施法術,杖根生出一大片根莖生生紮進土裏,所以站的比誰都要穩。他右手輕輕扶住秦梓,秦梓皺眉看著死硬不肯退出的易天行,面上表情有些奇異地閃了下,反手一掌將竹叔擊出陣外,開口說道:“易天行,你快出去吧,你承受不住。”

  風雖然很大,但她的聲音仍然傳到了易天行的耳裏。易天行冷冷一笑,也不回答她。

  秦梓黯然一歎,身形從他身旁掠過,便待接四位長老出來,不料暴雨狂風之後,便是閃電襲來,無數道細細麻麻的閃電布滿了歸元寺後園狹小的空間外圍,竟似有靈性般地封住陣內中人的出路。

  如此一來,誰也退不出去了。

  電勢漸猛,無數道粗如兒臂,聲勢駭人的閃電從浮雲袈裟的深處襲來,向著淡青色的伏魔金剛圈劈去,啪啪巨響之中,淡青色光圈搖搖欲墜,而在光圈附近的諸人更是被震的遠遠摔倒,口中鮮血溢出。

  易天行沒有受傷,只是被震的僕倒在地,吃了一嘴灰塵混水而成的泥漿,他呸了一口,感受著這些閃電所挾著的無窮威力,不由心驚膽顫,再看光圈內茅舍雖然一如平常,但自己的師父大人卻是無聲無息,不知這些閃電究竟傷到他沒有。

  仿若老天變臉,閃電連續不斷地落了大半個鐘頭,將整個後園裏的突起之物全數劈的粉碎,好在電劈的中心是老祖宗所在的茅屋,而茅屋似乎被老祖宗的氣息所護,竟是一點損傷也沒有。易天行和吉祥天的眾人雖然受傷不淺,卻還沒有殞命之虞。

  這佛家大陣果然古怪,易天行暗自心驚,難怪斌苦老和尚一早就知機退了出去。

  狂風、暴雨、閃電……後面還有什麼?

  不需要多久,易天行便和身周的吉祥天高手一同感受到了。這一次不是大自然的可怕力量,而是仿佛來自人心的感受。

  酸,很酸,似乎整個後園的小湖裏被灌滿了山西陳醋,空氣中彌漫著酸到極致的味道,易天行鼻子一陣抽搐,險些被這難以忍受的感覺逼暈了,而離他最近的一個吉祥天高手已經忍受不住,哇哇嘔吐起來,秦梓臉色蒼白,手上不停捏著靜心法決。

  接著是辣,就好象老天爺是個川爹湘媽的廚子,這時候正在往後園裏面撒辣椒面。

  空氣中全是辣味,讓人避無可避。

  抹掉眼角被辣出來的眼淚,易天行對著天上遮雲蔽日的袈裟大陣,破口大罵道:“幹你娘的,做飯啊你!”

  接著是苦,苦到讓人撕心裂肺,苦到讓人全不想活,這苦該怎般形容?便有若宇宙超級無敵青澀小苦瓜被人剁成末抹在你的舌面上,又像是黃蓮泡水讓你當可樂喝。

  直到很多年以後,易天行還記得這個滋味,他曾經向鄒蕾蕾描述半天,卻也不能說明其間難過,只得長歎一聲:“那叫一個……苦哇!”

  這真正的天袈裟果然不是個好玩的主,事情還遠遠沒完。苦後是甜,甜本來是人人喜歡的感覺,但沒有人知道甜到極至,卻是最難忍受的事情。歸元寺後園的天空剛剛被天雨洗刷過,被天風吹刮過,被閃電劈成碎片的物什也被堆到了陣角,整個場子幹幹淨淨,如水洗般明淨,只可惜空氣中四處飄拂著糖精的味道,甜到發膩,甜到發苦,眾人的味蕾被這味道無孔不入的惡心感覺侵襲著,直欲作哎。

  易天行精神恍惚中只想到,省城有名的小吃,就在七眼橋旁邊的“三合泥”——“三合泥”是用糯米、黑豆、芝麻、豬油加大大大量白糖做成的,以甜膩之名煞倒無數省大情侶,唯苦丁茶方可送下——他下意識地幹嘔了一聲,雙眼微閉,輕聲呻吟道:“老子再也不吃三合泥了!”

  ……

  ……。

  最後是鹹,鹹如鹽塊,鹹如老醃肉,鹹的就像年邁的阿媽做菜放了五道鹽,鹹的就像打死私鹽販子後鹽粒狂歡。

  有一個年紀稍輕一些的吉祥天高手終於忍受不住這種神識上的折磨,狂叫一聲往小湖中撲去,大口灌著湖水,想沖淡自己嘴裏的鹹意。

  但這些味道全是來自天袈裟大陣在神識上的侵襲,這位高手縱使飲下水去,卻像是在喝鹹鹹的死海水一般,更是難受,不由就在湖中大口嘔吐了起來。

  經過這一波味覺上的可怕襲擊,場中諸人能站著的已經很少,易天行憑著自己的變態身體和強韌神經,勉強扶地而站,而秦梓面色蒼白,靠法決勉強遮蔽住自己的五識,度過此劫,而那幾位吉祥天的高手早已癱軟在地,沒有動靜。

  易天行只擔心自己那位變態師父,他處於大陣的中心,想來所受的苦楚比自己一幹人要大上許多,不知他能不能熬過去。

  便在此時,老祖宗的聲音響了起來。

  “行者系心身內虛空,所謂口鼻咽喉眼胸腹等,既知色為眾惱,空為無患,是故心樂虛空。若心在色,攝令在空,心轉柔軟。令身內虛空漸漸廣大,自見色身如藕根孔。習之轉利,見身盡空,無得有色。外色亦爾,內外虛空同為一空。是時心緣虛空,無量無力,便離色想,安隱快樂;如鳥在瓶,瓶破得出,翱翔虛空,無所觸礙。是名初無色定……”

  如黃鐘大呂般的聲音在後園裏漸漸響起,擊打在狼狽不堪眾人的心頭。

  
lake7777 發表於 2011-7-12 13:56
第二部 省城 第八十九章 殘局
(更新時間:2006-3-29 1:56:00  本章字數:8595)


  老祖宗的聲音傳到眾人耳裏,除了易天行和秦梓兒心有所悟外,其餘癱倒諸人全無所覺。而易天行最熟的便是方便法門,此時聽著師父大人口述坐禪三味經的禪法要解,更是早有所明,不由唇角綻笑,緩緩箕坐於地,盤起散蓮花,就這般打起坐來。
  接下來天袈裟大陣又幻出了酷熱,幹燥,諸多外苦,而都被易秦二人苦苦抗了過去,而那幾位吉祥天中人因為昏厥,反而逃脫一命。

  又等了會兒,發現五識之苦似乎停了,易天行不由眉頭微皺,想到一個問題:“為什麼沒有嚴寒一關?”

  天袈裟大陣漸漸運轉,歸元寺上空的清影漸漸透出厲殺之意。

  而老祖宗的氣勢也漸漸全數浸透出伏魔金剛圈,囂張蠻橫無比地向著天上那片籠罩在佛光裏的袈裟襲去。

  仿若天際遠遠傳來一聲巨雷,兩股沛然莫禦的力量終於碰撞在了一起。

  後園內的空氣都仿佛被這強大力量的碰撞扭曲變形了,空中憑空出現了很多裂縫。一個不幸處在裂縫口邊的吉祥天高手慘呼一聲,從自己的右肩到左腰被一道細細的裂縫從中斷開,鮮血狂迸中,身體被橫生生割成兩半,慘狀不堪死去。

  看著身邊的小裂縫越來越多,如同灰塵一般四處彌漫著,易天行左眼直跳,看見那名高手慘死的模樣,不由冷冷盯了臉色煞白的秦梓兒一眼:“死了人了,你高興了嗎?”

  正在殺人小裂縫空當裏不停飄動的秦梓兒沒有回答,只是把臉微微轉了過去,縱是如此,眼尖的易天行仍然看見了她流露出一絲黯然之意。

  易天行不知該如何停住這道天袈裟大陣,只有把希望寄托在發動陣眼的秦梓兒身上,眉尖一擰,單手而立,躲過破空而出的一道深隧空間裂縫,手腕一抖,整個人便化作一團急速旋轉的火輪向秦梓兒滾了過去。

  便在這不足數丈的距離內,有幾絲如灰塵般細微的小裂縫觸到了他的身上。子彈也打不透的石肌鐵膚,在這時候,卻成了豆腐做的,鮮血迅疾從破開的肌膚內濺了出來,一路留下道鮮血淋漓的印跡。

  秦梓兒想不到這平日裏憊懶無賴怯懦的少年郎,此時竟然變得如此悍勇,面上現出惘然之色來。

  縱使倉促,秦梓兒道法精妙,雙手蘭花指一結,真蘭弦,霧柳弦,虛梅弦,道門古術裏的“靈弦三法”疾出,重重疊加施加在易天行的身上。

  但易天行挾天火而攻,速度太快,縱使被靈弦三法控住,四肢已經無法動彈,但依借著慣性,仍然像是一個火?轆般往秦梓兒的身上撞了過去。

  一連串爆竹炸響的聲音從二人身體間傳出,秦梓兒一口鮮血從唇角沿著雪白的下頜滴了下來,而易天行極辛苦地勉強站立著,身上露出數不清多少道的小傷口,傷口滴著血,血滴上土地,發出嗤嗤的燒灼之聲。

  便在這時,本來一絲極細小不引人注目的小裂縫,就在二人的身體間以一種奇異的速度張裂開來,不過電光火石的一瞬,小裂縫便化作了黑幽煞人的地獄入口。

  以易天行強橫的肉體,碰著小裂縫了也要流血,碰見這麼大個口子,誰還能活下來?

  而易天行被靈弦三法所控無法動彈,眼見那道殺人空間裂縫以可怕的速度在擴大,下一刻整個身體便要被吞噬,誰能救他?

  時間似乎在這時候慢了起來,四肢無法動彈的易天行看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秦梓兒的臉,忽然從那張清麗的臉上看到了一絲莫名之色,然後那張臉慢慢地淡了下來,如夢如渺……

  秦梓兒終於用了在武當山上曾經使用過的那招極費真力的法術。

  “禱上清以化……”

  她薄唇輕動,整個人化為虛影,下一刻又從虛影化為實體,極神奇地便出現在易天行和殺人裂縫的中間。

  秦梓兒手掌一推!

  ——卻推了個空,只看見漸漸遠離的少年的面上若有所思,嘴唇微動。二人目光相接,神識一問一答。

  “為什麼救我?”

  “我騙過你,可我何時真地要殺你?”

  秦梓兒有些倔強地抹去唇畔的血絲,冷冷地看了一眼易天行遠去的身影。

  …………………………………………………………………………………………………

  易天行沒有死,也沒有被那些空間裂縫吸進黃泉之中。

  便在剛才那?那,茅舍裏傳來一聲暴喝,一只宛如遠古巨人的大手從淡青色的伏魔金剛圈裏破圍而出,一把抓住易天行,便把他拖進了茅舍裏!

  茅舍裏面毫無清修之地的感覺,易天行趴在地上,第一眼看見的便是書,很多書!然後看見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然後他看見了一個老僧。

  一個渾身罩在極大古舊袈裟裏,頭發亂糟糟地胡亂生長著,看著潦草無比的老僧。

  那老僧背對著屋門,一只不經意伸出袈裟的手上生著些長毛,易天行眼尖,能看見這些長毛正在微微發著抖,似乎正在和某種力量進行著抗衡,而且這只手上很奇怪地帶著一只鐲子,鐲子發著烏金之色,雖然不是凡品,如此裝扮看著卻有些脂粉氣,可即使這般,也掩不住這老僧強到變態的氣勢,看著便讓人有俯首膜拜的沖動。

  易天行一個翻身跳了起來,扯著嗓子喊道:“師父!”

  托吉祥天四大高手削弱伏魔金剛圈的福,這是他第一次進茅舍,第一次看見自己這位傳說中的師父,自然興奮緊張異常,甚至還隱隱有一絲畏懼。

  “閉嘴!”一聲極暴烈的呼喝響起。

  易天行吐了吐舌頭,心想這位的脾氣果然和世人的印象一樣,那是相……當的不好啊!

  師父剛救了自己一命,易同學哪裏還敢打擾他與寺院上空那片佛力強橫的袈裟鬥法,強自壓制自己的好奇,把眼光從他的後背轉開,投向歸元寺後園的庭落裏。

  後園裏的力量沖突越來越暴烈了,空氣中不時發出劈劈啪啪的輕響聲,而易天行知道,這些聽著很可愛的輕響,就是一道力量裂縫的碰撞,隨時有可能帶走一條鮮活的生命。

  他看著在密密麻麻的裂縫包圍裏清妙無比移動著的秦梓兒,不知為何,心裏生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微微皺眉看著那個女子。

  整座歸元寺殿宇幻成的袈裟漸漸顯現了全部的威力,後園裏殘存的三名吉祥天高手終於爆血而亡,而秦梓兒仗著自己高明的修為和輕身技巧,險之又險地飄來飄去,卻是無法脫陣而遁。

  易天行有些擔心地回頭看去,只見一道天光自天而降,挾著無上佛光照耀在老僧的頭頂。易天行能感覺到這道祥和無比的佛光,其實才是大陣真正蘊含的力量,而後園裏的力量只是些殘餘罷了,如果是他迎頭對頭這道佛光,恐怕一個照面便會化為飛灰,想到此節,不由嚇的心驚膽顫。

  “嗤!”老僧極輕蔑的一笑,對著天上翻了個白眼,眼瞳金光閃閃,妖異無比。

  易天行心中贊歎,心想自己這師父果然不愧是當年號稱“打遍天上天下無敵手”的那位,對著自己怕的要死的無上佛光,竟然像洗日光浴一樣自在。

  正自暗樂,不料卻聽著袈裟深處似乎傳來一陣咒語,噫噫呀呀,讓人好不煩惱。

  煩惱者乃是易天行的師父大人。老僧指天呵罵道:“又給老子玩定心真言?”

  易天行聽見“定心真言”這四個字,再看著師父大人手腕上那個赤金鐲子正急劇縮小,不由想到一件事物,腦子裏嗡的一聲,冷汗涮涮地流了下來。

  定心真言,便是緊箍咒!

  難道老僧手腕上的鐲子,便是當年套他腦袋上的那個金箍兒?

  他成佛之後又被別人關在這裏,想都想的到是他的火爆脾氣又得罪了西天哪位大神,可他怎麼笨到又把箍兒自己帶上了?

  易天行這才明天今天的事情比自己想的還要凶險上幾分,勉強撐起身子,想幫一下自己這位剛認不久的師父,不料只是往佛光處靠近一步,不料體內所有的真元竟似不受控制般地跳躍起來,嚇得他魂飛膽喪。

  鐲子越來越緊,咒語越來越急,佛光越來越盛,老僧的身子開始抖起來,似乎正在承受極大的痛苦。

  茅舍開始也漸漸顫抖起來,似乎隨時有倒塌的危險。

  ……

  ……

  便在易天行越來越絕望的時候,在人間消失了上千年的那四個擲地有聲的大字又喊了出來

  。

  “吃俺一棒!”

  老祖宗尖聲叫道,聲音如同滾雷一般在後園裏回蕩著,易天行耳中刺痛,險些暈了過去,而正在躲避著力量裂縫的秦梓兒也是身形一滯,險些喪命。

  隨著這一聲驚天動地的嚎叫,老祖宗手掌一翻,一根黑糊糊的鐵棒子迅即間沖天而上,挾著無可敵對的氣勢,沖向天上的袈裟大陣。

  ……

  ……

  如果天袈裟是一面鑼,那這根黑糊糊的棒子便是那破鑼的杵。

  如果天袈裟是一口鍋,那這根黑糊糊的棒子便是那鑿鍋的鏟。

  如果天袈裟是一道陣,那這根黑糊糊的棒子便是那壞陣的旗。

  杵破鑼,鏟鑿鍋,旗壞陣,鑼破杵斷鍋漏鏟折陣壞旗焚。

  這一天是一九九四年十一月十八日。

  鐵棒與天袈裟一觸,碰撞的聲音從歸元寺的後園傳了開來,輕輕松松地撕破了吉祥天設在後園上方的視聽結界,直沖高天而去,然後在省城數千面上的天空裏爆了開來,轟轟烈烈地傳向省城數百萬人的耳朵裏。

  冬日一聲驚雷,嚇煞無數行人,省城還很稀少的車輛報警器也開始孤單地鳴叫了起來,樓裏嬰兒開始啼哭,麻將桌上的輸家開始咒罵老天……而歸元寺中,守在外圍的吉祥天門人都被這一聲震地狂噴鮮血而亡,而所有的和尚們都被斌苦大師領著坐在大雄寶殿裏,但奇怪的是沒有面朝釋迦牟尼而坐,卻是坐在佛像背後,看著海島觀音訟經不止……似乎受到了什麼感應,北京西山裏的那兩位浩然天高手臉色凝重,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上所有的修道之人,都被這一聲高天驚雷震的道心搖動。

  而在睜大了雙眼,心神震駭的易天行耳中,卻沒有聽到一絲聲音。

  兩方極剛極強的力量對沖,卻像是晨蕊承著清露,蝶翅遇著清風,沒有碰撞的聲音,只是柔柔的秋風漸漸吹拂著大地。

  不知過了多久。

  他從茅舍的地上爬起來,揉揉雙眼,發現後園裏回複了往常的青草秋樹,只是地上的血漬和臉色蒼白暈倒在地面上的秦梓兒提醒著他,剛剛有一場大戰。

  大象希形,大音希聲,真正的力量交鋒,原來就是這樣的。

  “幻覺,這一定都是幻覺。”易天行發現自己和老祖宗都好象還是鮮活地活著,樂的屁顛屁顛地笑了。

  一陣秋風拂來,易天行霍然轉首,看見老祖宗正頹然坐在蒲團上,擔心之餘便欲沖過去查看。

  “休得過來!”老祖宗的聲音有些顫抖有些虛弱,卻仍然是霸氣難掩,“可惜哩,可惜哩,只差一點點。”

  易天行不明白師傅說的只差一點點是什麼意思,他先前被那道佛光餘蔭所耀,此時感覺渾身刺痛:“師父,你還好吧?”

  “死不了。”老祖宗嘎嘎怪笑一聲,然後極出人意外的一腳把他踹出了茅舍,“沒用的小子。”

  易天行本想繼續發問,忽然感覺身體一輕,便被老祖宗送出了伏魔金剛圈,甫一出圈,便看到原本有些濃厚的青色光圈漸漸淡了,易天行心中一黯,知道自己以後再也很難進到茅屋裏,去看一看自己的老祖宗師父,畢竟像今天這樣用吉祥天四位高手的性命換來伏魔金剛圈的淡化,不是隨時都可以做到的。

  “天袈裟的雪蠶衲已經種到你鳥兒子額上了,只要朱雀鳥魄體不滅,袈裟大陣便永遠不全,怎能奈何俺家?若不是這樣,俺怎能抗過這些暑冬之苦,如今俺雖然還是出不去,但它也別想困死我,最多不過五十年……五十年……”

  易天行心中震驚,這才知道原來歸元寺至寶天袈裟不是真的天袈裟,如今朱雀額上的那撮銀羽只是真正天袈裟的一片而已。想到自己當時就對著這一片便險些喪命,不由對今天的袈裟大陣感到駭然。再一聯想到老祖宗的深謀遠慮,不由打了個大大的問號,以想這位當年雖說也是聰明,可這等小計謀向來是屑玩的啊。

  “師父為什麼不阻止這些吉祥天高手的圖謀?如果先動手,豈不是不用和這可怕的天袈裟大陣硬抗?”易天行心中閃過一絲疑問,卻來不及出口,便被一件事情打斷。

  一直癱軟在地上的秦梓兒,忽然面色一白,整個身體被一股力量淩空抓到半空。

  秦梓兒迅疾醒了過來,一咬下唇,左手劍決疾運,身形幻遁而逝,下一刻出現在後園裏的另一片天空。不料那股力量更有鬼神莫測之能,竟似能判斷出她往哪裏去,又將她生生抓住。

  這姑娘家果然不愧是上三天中天姿縱橫之人,身法疾變,在空中畫出無數道詭異的弧線,躲著那個無形的手掌。可惜力量上的差距太大,終於被那只無形大手握在手心,

  她身體周遭金光一閃,金光構成一個模糊的人手,可以看出這只人手的指節正准備發力。

  “小公子!”被震的血肉模糊的竹應叟感應著這方,心膽欲喪。

  易天行嘴巴張的大大的,卻不知道該喊什麼。

  天袈裟大陣既然已經暫時平息,這世上能有如此霸道的能力的,除了老祖宗還能有誰。

  “這女娃心腸不好,想來殺我。”老祖宗霸道的聲音遞了出來,“不過膽子挺大,我喜歡。”

  易天行聳聳肩正待說話,歸元寺後園異變又生。

  “前輩手下留情。”

  後園裏傳來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一個穿著黑袍的中年人不知從何處遁空而至,身體怪異地浮在半空中,右手一領,一柄清如泉水,樸如竹枝的青鋒破袖而出,毫無煙火氣地在秦梓兒面門前一劃而下。

  一道奇異的光芒閃過,秦梓兒緩緩脫離了老祖宗的控制,被那個身手高明的中年人提著飛落在歸元寺的殿宇屋頂上。

  “想走?”老祖宗今日被天袈裟大陣打的不善,加上又被那緊箍咒兒觸了經年之心痛,恚怒之下動了怒氣。

  “不走。”先前那個中年人誠懇說道:“前輩神通,不是我們這些凡世中人能夠相比,只是前輩若想留下我,恐怕力量又要提升起來,到時天袈裟大陣再起感應,仙術之爭,驚擾人間,這又是何苦?”

  “十年前你來過。”老祖宗說道。

  “正是。晚生上三天秦臨川見過前輩,十年前不自量力,前來挑戰,慘敗而歸,這十年裏晚生一直隱居深山,潛心修煉。”中年人恭謹行了一禮。

  易天行眼中寒芒一閃,知道這位中年人肯定就是秦梓兒的父親,神秘的上三天門主,他再看著秦梓兒,發現臉色慘白的秦梓兒正乖乖地站在自己父親身後。

  “小女不知天高地厚,又心憂本人性命,所以冒昧相擾,還請前輩饒過她這一次。”秦臨川又道。

  易天行知道此時對話的兩個人不是自己能插嘴的,於是安靜聽著。

  “七十年前來煩我的那個小娃子是你們門中什麼人?”

  “是本門開派祖師。”

  “後來陸陸續續又來過一些……”

  “也是本門中人。”

  老祖宗嘎嘎笑道:“這些家夥都不聰明,哪比得上今天這個小姑娘陰險,竟然想出這樣一個法子,險些要了俺的性命。”

  秦臨川略帶歉疚的看了一眼自己受傷的女兒,轉而道:“還請前輩告諒。”

  老祖宗囂張說道:“你眼前這少年是俺徒兒,你若不服,可以代我教訓一下。”

  “不敢。”秦臨川懇切道:“令徒高賢,在武當山的賭約已經勝了小女,小女厚顏不認,已是德行有虧,在下此次一定帶她回去嚴加管教。”

  秦臨川看了易天行一眼,微微一笑,易天行被他的眼神一看,不由渾身一麻,再看見他懷中秦梓兒蒼白面上頹然雙瞳悄悄投向自己的幽怨眼光,卻是趕緊轉過臉去。

  世俗修士首領,上三天門主秦臨川的儒雅笑容並沒有維持多久。

  後園上空那只漸漸淡去的金色拳頭正緩緩向茅舍裏飄回,老祖宗極輕蔑地嗤了一聲,那只金色拳頭豎了根中指,然後中指一彈,一點淡金色光芒破空而出,擊打在秦臨川的背上。

  “滾吧,老子累了。”

  秦臨川一口鮮血噴出,把歸元寺的殿瓦染作紅梅點點,卻哪裏敢還手,恭謹一禮而退。

  上三天從建派之初,便不停有絕頂高手前來歸元寺,意圖對老祖宗不利,每每卻是根本觸不到根本,便慘慘而退。

  而一九九四年的這一次,是門主親女秦梓兒擅自行動,不料卻成為有史以來距離成功最近的一次,但也是代價最為慘重的一次,省城的吉祥天高手死了二十三人,只剩下了秦梓兒和竹應叟一女一盲。

  ……

  ……

  易天行知道,事情並沒有完,無所謂地撇撇眉,回頭望著茅舍輕聲說道:“師父啊,你今天性情變得挺溫和的。”

  “嗯?”

  易天行撓撓頭:“可沒想過你會放那個丫頭走的。”

  “俺家除了女妖怪,甚時節殺過女子?!”老祖宗怒氣漸上,“再說……今後外面的事兒俺不管,有這破袈裟鎮著,俺想管也沒處管去,那丫頭和那些不知死活的小子都給你玩去,免得你太無聊。”

  易天行倒吸一口涼氣,苦笑著心想,我又不像你被關了五百年,閑的沒事兒做找人打架玩,自己這點兒本事,不知道是被人玩還是玩人哩?

  “何況如果不是那丫頭找了幾個道士來把金剛伏魔圈弱了,俺家省了些力氣,俺家又如何出手破陣?留她一命,算承她個情。”

  “敢情這全是您算著的?”易天行倒吸一口涼氣。

  茅舍裏停了良久,聲音才又響了起來:“借你九天玄火與天袈裟的冰雪衲相爭之機,俺收了冰雪衲,再種到那紅鳥兒的額上,冰火相濟,損了天袈裟根本。又借著這幫子賊心不死的道士,和那個聰明極了的女娃娃,弱了金剛伏魔圈,這才試著破破這陣,看看俺有沒有出去的可能……誰料到還是差了一絲絲啊。”

  易天行第三次吸一口涼氣,口齒不清說道:“大……大……大陰謀家啊……可不像師父的剛猛形象。”

  老祖宗極淒厲地笑了兩聲:“不管是誰,被前關五百年,後關五百年,也會憋出些壞主意來的。”

  “天袈裟大陣這般厲害,究竟是什麼法寶?”感受著老祖宗的苦鬱,小易不知為何也是悲從中來,趕緊轉了話題。

  “嗯……算是你師公的戰袍?”

  易天行目瞪口呆無語。

  “師父,徒兒以後要做些什麼?”

  “更高、更快、更強,再強……”

  “呃……”易天行小心翼翼問道:“我沒聽錯吧?”

  “俺又不是文盲!”老祖宗勃然大怒:“這五百年的待遇比上五百年好很多,不用老看風景吃澀桃,明時東林黨的文章,清時桐城派的遊記,民初的罵戰,文革的大字報,如今的小報周刊,你師父俺家還是看過的不知比你多多少,我看的書比你認的字兒還多!”

  “那你是閑得。”易天行偷笑想著。

  “咕咕,咕咕,”不知何時飛回寺中的小朱雀不停鳴叫著,似乎在嘲笑什麼。

  ……

  ……

  易天行終於抑止不住心中好奇問道:“師父,您怎麼又被關起來了?”

  沒聽見回答,他忽然又兩眼放光問道:“師父,您說我該不會也是天上神仙投胎轉世的吧?”

  “滾!”

  老祖宗幹淨利落地說完這個字,茅舍便陷入安靜,再也沒有聲音響起。

  易天行訥訥然地跪在地上,向茅舍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幾個頭,便從後園裏離開。

  在大雄寶殿後面找到正笑咪咪擦著觀音像的斌苦和尚,本來想罵他兩句,卻忽然發現無從罵起,只好狠狠啐了兩口:“你這和尚,心腸倒是蠻毒。”

  “阿彌陀佛,佛祖慈悲為懷,所謂刀來頭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吉祥天的這些道兄既然想進後園隨喜,我又何必阻止?”斌苦大師一臉德高望重。

  易天行歎氣道:“只是……死了很多人。”

  “阿彌陀佛。”斌苦大師笑容一收,苦臉道:“小廟老和尚,哪裏上威名赫赫上三天的對手,全指望老祖宗出手,誰想到那位小公子竟想出這樣毒辣的計策來,又誰想到老祖宗竟然一直等到天袈裟大陣發動才肯出手。”想了想又幽然歎道:“這是兩百年來,本寺天袈裟大陣第一次發動,果然厲害。”

  易天行也不去理他,笑著丟了一句話:“說到底你也就是一看門的,這麼多感歎幹嘛?”一拂衣袖便要出寺門而去。

  斌苦大師急道:“易護法,一月之後要開道場,你可記著要回來。”

  易天行沒好氣道:“上三天現在還敢找你麻煩?還要我這個打手有什麼用?”

  斌苦大師笑咪咪道:“佛曰不可說。”

  “切。”易天行摸摸自己渾身刺痛的身體,哀歎一聲,便往寺門走去。

  ……

  ……

  歸元寺外的警察和軍人早已收拾完血肉殘局,撤的幹幹淨淨,香客和遊人們漸漸圍攏過來,議論著先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四處的小攤販們開始了呦喝,孩童們嬉笑玩耍,一片安樂景象。

  易天行看著這一切,微微一笑,心中充滿安樂,他決定回學校處理些事情,然後去看看許久未見的袁野和醫院裏的小肖,然後便回一次縣城。

  這件事情算起來也就是三椿事兒:秦梓兒要殺老祖宗,老祖宗想脫困,佛宗想損上三天實力……怎麼看著,也沒自己什麼事兒啊?他歎了口氣,忽然發現這世上似乎真的沒有什麼能真正信任的人了,在世上生存,還是得靠自己吧?

  易天行苦笑著搖搖頭,看了一眼天上纖淨無塵的天空,看了一眼正在極高處笨拙飛行的肥紅鳥。

  他要回縣城,他要去面對自己人生最重要的人,他要去告訴她:你知道嗎?我有可能是個大妖怪,你知道嗎?世界上真的有神仙,你知道嗎?原來歸元寺裏的和尚都像商人一樣,你知道嗎?我遇見一個很厲害的女孩子。你知道嗎?我可能拜了一個天底下最厲害的大妖怪當了師傅,大妖怪是什麼前任傳經者,我可能是下任傳經者。你知道嗎?我會放火噢,而且我還養了個鳥兒子,它比我放火的本事更大……

  “你知道嗎?我好象不是人。”

  “蕾蕾同學,你還要不要我?”

  “我要和你過好日子,我要和你住大房子,所以我要沒人敢來打擾我們倆,所以我要……更高、更快、更強、再強、再再強!”

  少年郎緊握著拳頭,向著省城的天空叫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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