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朱雀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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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ke7777 2011-7-12 13:33:5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7 668016
lake7777 發表於 2011-7-12 13:42
第二部 省城 第三十一章 洗白是難度活
(更新時間:2005-9-6 6:12:00  本章字數:3148)


  易天行沒有想到袁野還在外面等著,走下樓,輕輕敲了敲車窗玻璃。
  袁野其實是個實在人,雖然混跡黑道,自然是心狠手辣的人物,但從當年被古老太爺收留後,便一顆紅心向天,忠心不二。易天行對於他而言,是來路神秘的、不姓古的古家三少爺;是讓自己看不出有什麼出奇的地方,卻又莫名戒懼的年青學生。

  他一直坐在車駕駛位上,想得有些出神,忽然看見易天行就站在自己車窗邊,不由嚇了一跳。

  “袁叔,怎麼還沒走?”易天行淡淡問道。袁野正准備說話,被易天行止住了,坐上了車,車子開到一個僻靜地方,易天行才示意他繼續。

  袁野看著這個少年直眉朗神的臉,囁嚅半晌後道:“還有些事情要請示小少爺。”

  “叫我天行好了。”易天行調適著自己的忍耐心。

  “今天兄弟們已經在金穀度假村包了個房,准備給少爺您接風。”

  “少爺?接風?兄弟?度假村?”易天行聽到一連串自己陌生的名詞,腦子裏卻開始往外延展,想到那場所謂的接風宴肯定還有什麼美酒小姐之類,忍耐不由到了極限。此時他終於有些後悔和古老狐狸的約定,當初好像是自己欠人一人情,現在看來,難受的卻是自己----他可不願意擔這個有些膩的虛名,正准備對面前這個中年人發火,但看到他一臉恭謹的表情,實在是張不開嘴。想到這裏不由有些恨起古老狐狸來。他下樓的時候就穿了件皺巴巴的汗衫,只好向袁野要了兩塊錢,然後到路邊的一家小賣部裏往高陽縣拔了個電話。

  ……

  ……

  古老太爺似乎料到他會打電話回來。

  “有什麼不習慣嗎?”

  “很不習慣。”易天行加重語氣,冷冷說道。

  古老太爺在電話那頭像只狐狸一樣笑了笑,說道:“你縱然是龍子,如今也是在俗世打混,這些事情總是要經曆的,對你的心性磨煉有好處。”

  “寶劍鋒不可能自磨礪中來,咱是天生的。”易天行拿著話筒的手略緊了緊,“你馬上讓你的手下離我遠點兒。我們達成的協議,只是我借用你的名頭,將來如果出事兒了,我不直接出手,以免暴露,而是讓他們幫我。可沒有說,我必須忍受一個大漢開著輛小轎車天天跟著我,更何況哪怕是幼兒園大班的小朋友都可以看出這條大漢來路不正。”

  “適應一下吧。”古老太爺語氣有些放緩,開始傳道授業解惑,“袁野其實是個忠厚人,再說黑道雖然名聲不好,內裏的文章卻是頗大,你有這樣一個忠厚人跟著,自己也能有些好處。”

  “現在是什麼年代了,難道我還需要一個忠僕?”易天行牙齒癢癢的,恨不得施展自己的神行速度趕回高陽縣一掌拍爛這個老狐狸的腦袋,“再說我能有什麼好處?總覺得自己好像被你上了一個什麼套。”

  “說圈套也不對。我是真的有心把省城的生意交給你……或者說,至少讓你幫我看著。”古老太爺的聲音忽然變得黯淡起來,“不要以為我是兒戲。我兒子在八四年就死了,剩下兩個孫子,本來大的倒是個聰明人,如果把省城的生意交給他,我也放心。只可惜老大聰明的有些過了頭,看透了省城深淺後,打死也要賴在市裏,不肯趟那裏的渾水。老二倒是沖勁十足,但是在社會上行走,很多時候是要用腦子,而不是用膀子。”

  易天行想到那個拿著獵槍沖進書房的魯莽家夥,一笑認同了老狐狸的說法,轉而問道:“可這與我有什麼關系?我不以為我們見了兩面,你就能對我有足夠的信任。”

  古老太爺略斟酌了下,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錢我早就賺夠了。其實混道上的人,最後不是不想退出,而是手上有太多人的血,太多人的命,無路可退。我回縣城養老,現在人還活著,省城其它的勢力還懼我三分,我手下的小兄弟們還是可以吃碗安穩飯,可一旦我全盤退出或是死翹翹了,兩個孫子又不肯或是不能接手,手下這些人怎麼辦?所以我挑你出來,不是要送你一件大禮,而是請你幫我一個忙,想給我手下的兒郎們尋個靠山。”

  易天行懶懶應道:“我不是慈悲的菩薩,又沒有千雙手,哪裏可能有求必應。再者,我也沒那個能耐。”

  古老太爺呵呵笑道:“我家那個二孫子只會動刀動槍,當然不行,因為他終究還是凡體肉胎,被人打一槍還是會死的。而你不一樣,簡直是金剛下凡,我可不相信就省城那些土銃野槍能威脅到你。”

  易天行把話筒夾在耳朵邊上,向店老板要了瓶水,一邊喝一邊說道:“那我也只是你的一杆槍,對我有什麼好處?”

  “提要求時,不要太赤裸裸。”老太爺說這話還真透出點兒德高望重的味兒來,“你不是准備開揀破爛公司嗎?那有什麼好處?你如果答應替我接這攤子,我明天就叫律師跟你簽合同,轉幾個公司到你名下玩玩。”

  易天行一笑後,旋即皺眉道:“可我不以為這種蛋糕有多大的吸引力。”

  古老太爺在那邊也皺著眉:“難道拾破爛真是你的愛好?”

  一老一少二人隔著幾百公裏的電話線,上演著皺眉的劇情。

  “不是愛好,是習慣。”易天行糾正道。

  “不良的生活習慣是需要改改的。”古老太爺反糾正。

  “怎麼我卻看不出有什麼不良。”易天行語氣不善。

  “你現在住學生宿舍,難道要你寢室裏的同學天天聞你的臭味?記住,寢室可不是你的小黑屋。最關鍵的是,你到大學不急著想好好讀書表現,急著賺錢又是為了哪般?……明白明白……”不等他接話,古老太爺又開始語重心長,“那個小姑娘叫蕾蕾吧?雖然你們現在年輕人講究愛情至上,但家長的意見還是要多考慮考慮的。”

  易天行略一驚,靜靜聽著,似乎沒有聽出一絲危脅的意味出來,才微微笑了下,應道:“難道混黑道比拾破爛要給父母長臉一些?”

  古老太爺歎口氣道:“黑道也是可以洗白的,如果你能做好了,也是為社會做貢獻不是?”

  “蛋,是不能這樣扯的。”易天行譏笑道:“這種逆天的偉大事業,小爺我可沒那個本事。想當年韋爵爺何等樣高明人物,末了也沒有把天地會給洗白了,更何況區區一個我。”

  話雖這樣說,易天行心裏也有些嘀咕,如果手下真能有幾間小公司,來錢肯定比組一個“泛省城垃圾拾荒者大聯盟”要快的多,但他一方面是不大信得過老狐狸,一方面也確實對走偏門生意的黑道有著天然的反感。

  “再考慮一下。”古老太爺在那邊安靜了一會兒,然後說了一句,“人生不過匆匆數十年,白駒過隙一晃既過,你是個年輕人,應該要比我更懂得享受生活。生活這玩意兒,其實玩的不是心跳,而是自在,而自在,其實是需要權力做保障的。你自己是有大神通的人,我沒有辦法給你更多權力,只能給你一個舞臺,就當是場遊戲如何?”

  “理由仍然不充分,要知道我是一個多疑的人。”易天行平靜地說。

  “彼此彼此。之所以選擇你,而不是別人,那是因為……在這個世上,只找到你這樣一個和我有能力的人,而且你的能力比我還要強很多。很多年前,我就在道上靠著自己的能力開始了這場遊戲,你又為何不可以?”

  遊戲二字,有些打動了易天行。

  他安靜了很久,然後應道:“如果我答應你,你會不會管我怎麼做?”

  古老太爺的語氣有些掩之不住的驚喜,“當然不會,你把天翻過來,我也不管。”嘿嘿陰笑道:“反正我在縣城,離你那兒幾百公裏,總不可能把帳算我頭上。”

  易天行笑著呸了一聲,說道:“那你可別管我怎麼玩了,以後千萬別哭。不過別以為我會答應你,我憎恨流氓,頂多是沒事兒的時候去幫你看看家財萬貫有沒有被人惦記著。”

  一老一少又笑罵了幾句,易天行又說了說准備什麼時候去歸元寺,然後互相虛情假意地致以慰問,便掛了話筒。易天行習慣性地把空空的礦泉水瓶子裝進褲兜裏,准備以後賣錢,卻忽然想到,從今往後,自己要開始學習玩法人代表這種有趣的東西,這收破爛看樣子只能做為業餘愛好了。

  
lake7777 發表於 2011-7-12 13:42
第二部 省城 第三十二章 以身焚蚊
(更新時間:2005-9-6 18:18:00  本章字數:2423)


  “少爺……不,錯了錯了……天行……不,天行少爺,汗……”一直遠遠跟著的袁野見他電話打完了,小意地走上前來,但看見他唇角那絲妖異的笑容,不由嚇得心頭一通亂跳,一個稱呼整了半天也沒整利落。
  易天行哪裏知道這位中年人看見自己就有些莫名恐懼,還一個勁地想,就這樣一個人物,居然能管著古家在省城的生意?

  “少爺,手上那幹猴崽兒還在度假村裏,等著和您見面。”袁野小意說道。

  易天行見他總是改不了稱呼,也沒有辦法,挑挑眉梢,說道:“度假村在哪裏?”

  “在機場路上,大概一個小時的路。”

  “那我就不去了。”他看著中年人露出一絲無奈表情,道:“你總不能看著我頭天上學就夜不歸宿吧?有句話你要記好了,在學校,我就是一個學生。”易天行還是有些擔心自己。

  袁野連聲稱是,又問什麼時候見面,說總要請少爺去視察一下公司業務。

  易天行想了想,說:“明天晚上和大家吃頓飯,聚一下,不過下午你先派輛車來,送我去個地方。”他在省城人生地不熟,要去郊區的歸元寺,還確實得需要個司機,他想了想又說:“你天天在公司裏忙,就不用親自來了,隨便找個司機就好。”

  袁野應了聲。

  易天行這時候才有空好好打量下這個流氓頭子兼古家忠僕,發現這家夥皮膚黝黑,身子精壯,兩眼偶爾閃過一絲厲煞之色,偏是那張臉,卻生的是老實的有些過分,濃眉將連,厚唇圓腮,讓人一眼看上去,便有了幾分信任之感,頓時將那凶煞氣勢削了八分。

  他摸了摸鼻子,說道:“既然我答應那個老頭子暫時幫他管著生意,那你就得聽我的。現在我跟你約法三章,如果這三條你辦不到,那你就自己回高陽縣和那個老頭子……噢,不對,和爺爺說去吧。”

  袁野聽他稱呼古老太爺為老頭子,毫不尊重,本來氣上胸膛准備出言呵斥,卻忽然腦子裏靈光一閃,這才想明白眼前這年輕人是古家後人,竟然敢叫老太爺為老頭子,看來在家中肯定是最得寵了,趕緊把把話咽了回去,擦了擦額頭冷汗,恭敬聽著。

  “一,如果不是什麼要緊事,千萬別來找我。”易天行微微低著頭,緩緩說道,“二,既便來找我,也不能讓學校裏的人看出什麼端倪來,做事低調一些,是有好處的;三,公司的生意今天都先停下來,明天見了面再說。”

  “啊?”袁野聽著他頭兩個要求,還在想挺簡單的,沒想到這最後一條,卻是驚了他一跳,“少爺,這一晚的生意就是多少錢啊,怎麼好說停就停?”

  易天行摸摸鼻子,想想確實也是那麼回事,嘿嘿笑道:“還真不習慣,現在我揀破爛的,也成了一秒幾十萬上下的家夥了。”他把揀破爛那三個字說的格外含糊,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皺眉道:“省城裏,現在有沒有人和我們不對路?”

  袁野想了想,誠實應道:“要說不對路,只要不是我們古家的人,那都和我們不對路,自從古老爺子回縣城後,那些人都不安份了,尤其是城東彪子,聽說您要來省城,已經放話說要讓您吃癟。”易天行心裏暗罵了一句髒話,帶著一絲希望問道:“應該還沒有翻臉到要喊打喊殺吧?”

  袁野睜著一雙中年人無辜的雙眼應道:“我們的本職工作就是喊打喊殺。”

  易天行的身體子彈都打不進去,自然不怕打殺,但卻是怕極了麻煩,一聽這話頭都大了三圈,在心裏不停咒罵著古老狐狸,“你個老家夥怕自己孫子出事,卻把小爺我推上火線,真有你的!”

  …………………………………………………………………………………………………………………

  當天晚上,易天行第一次睡在了小黑屋以外的床上,他聽著室內其他幾名同學發出的輕微鼾聲,看著窗外皎潔明月,不知怎的便想到了古老太爺,心裏都是有些納悶,這老家夥為什麼對自己如此青眼有加,又想到明天還要面對一大幫道上的兄弟,如今的手下,便暗自琢磨了起來。

  易天行上初中時,有一個同學在遊戲機廳外玩耍的時候,被一個八歲的小流氓搶劫。這話聽著嚇人,卻是真事兒,那個八歲的小流氓就是縣城裏一個大流氓的兒子,從小在外面橫行慣了,偏巧易天行那同學家裏是開水果鋪的,隨身帶著一把刀子,見一個小孩也敢搶自己,血氣上腦,竟一刀把那個小孩給捅死了。

  事後易天行的那個同學被送進少管所關了三年,而家裏更是被那個小流氓的爹砸了個稀爛。那個同學從少管所出來後,怕道上的人找他報仇,便往南邊去了,也不知道這些年來是死是活。

  易天行在床上翻了個身,想到自己以後就要和這樣一群人打交道,心裏泛起莫名情緒,也不知道是興奮還是煩燥。省城九月仍然天熱,大學校園裏綠樹成蔭,蚊子自然不少,舊六舍沒有紗窗,幾個勇敢的蚊子便盯上了上身赤裸的易天行,撲到他身上,准備盡血而飽。

  易天行正煩著明天的事兒,見這種停止進化上億年的家夥也敢來惹自己,輕輕哼了聲,神念一動將體內朱火運至皮膚外一毫米,赤裸的身體向上的那面頓時泛起了一層淺淺的暗紅色,幾只大肚蚊子頓時在幾聲嗤嗤響聲中化為幾絡青煙。

  第二日是周末,一大早的學校新生正被輔導員領著熟悉校園,沒人注意到有一輛普桑開到了校園東門,接走了正在鍋盔攤子旁邊流著口水的易天行。

  易天行坐在副駕駛位上,將手上的夾牛肉鍋盔咬了一口,餘光裏瞧了一眼身旁的司機,發現是個年輕人,嘴裏含糊不清說道:“辛苦你了,這麼早就來接我。”

  那年輕人臉上有些緊張,雙手握著方向盤應道:“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易天行?哧一笑,險些把嘴裏的牛肉都噴了出來,心道這不應該是警察叔叔的對白嗎?怎麼今天卻從一個小流氓嘴裏說出來了。

  “少爺,去哪兒?”那年輕人叫小肖,今年也不過二十多歲,是袁野手下蠻得力的打手,今天被派來給易天行當司機,本來還有些不情願,但一聽說坐車的是古家三少爺,頓時面上有了光,屁顛屁顛的來了。這時候他見易天行發笑,不知怎的,心裏有些發毛。

  易天行好不容易收住了笑聲,說道:“去歸元寺。”

  
lake7777 發表於 2011-7-12 13:42
第二部 省城 第三十三章 寺中論律
(更新時間:2005-9-7 0:25:00  本章字數:2907)


  歸元寺是省城著名的大寺,是由兩位江浙居士白光、主峰倡儀興建,後由省城富商集民資而成。寺名歸元二字,擷取自《愣伽經》“歸元性不二,方便有多門”一句,意為萬法歸一,方便法門各異。寺院分為東、西、南、北、中五個院落,現存著殿堂樓閣二十八棟,樓內藏經頗豐,香火極盛。
  大多數廟宇名匾,多橫書懸嵌於寺廟三門之楣,而歸元寺為直匾,全國罕見,堪稱塔林一奇。清道光以前,歸元寺名和其餘眾寺一般均為橫書,道光皇帝某時欣聞白光、主峰積善德善功,親賜玉璽一方,璽上以陽文篆刻“敕賜曹洞宗三十一世白光主峰祖師之印”,以嘉其行。此後歸元寺地位在萬千寺中大大提高,寺名改為只有皇帝禦賜玉璽的建築方可使用的直書。

  易天行跟著小肖來到寺門口,了一眼寺院門口的那道大直匾,上面紅底寫著三個大大的金黃字體:“歸元寺”,又看著眼前遊客如織,不由皺了皺眉頭,心想這寺廟是清順治年間才修,而且又在人煙茂盛之地,實在是看不出有什麼靈氣,若真有世外高人,又怎肯落腳於此?略斟酌了下,仍然抬步行了進去。

  寺中佛像莊嚴,木刻石雕碑帖林立,濃濃檀香繚繞其間。小肖以為易天行這個冒牌少爺是來看新鮮,便使出渾身解數,賣弄著自己可憐的導遊功夫,易天行微笑著聽了會兒,便把他支開了,一個人在寺裏閑逛著,趁著遊人們不怎麼注意,專向那些僻靜的地方行去。

  易天行身具異能,讀的佛經又多,最近又習了三味坐禪經禦火之法,對禪宗寺廟自然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親切感,這時嗅著身邊檀香嫋嫋,聞著耳旁謁語聲聲,不覺心體俱適,直想就地坐下來盤個蓮花臺,好好靜修一番。

  不知如何,他竟慢慢走出了正寺,來到了後園。

  他興步走到後園才發現,先前看著格局頗小的歸元寺,五座庭院是散落有致地分布,紅牆黃簷,竟讓觀者感覺這整座寺廟,便是一道紅色為底,金線穿連的袈裟,一股沛然莫禦的,橫貫於天地之間,仿似賦予了這件袈裟生命一般。

  易天行見此妙地,自然是贊歎不已。

  從寺廟一角的小木門裏走出來一個白衣和尚,對著他合了一什。易天行急忙還禮,看著那和尚年歲已大,眉梢微亂,雙眼卻是清澈有神,倒是頗有些得道高人的感覺,易天行神思微微一動,心想莫非尋找那個古老太爺念念不忘聲音的事情,就著落在這個忽然出現的僧人身上?

  那僧人再一合什,道:“施主來了不該來之地。”

  “何處不該來?”

  那僧人面色平靜,卻透著股居高臨下的感覺,悠然道:“佛門清靜地,豈容俗子打擾。”

  易天行見他說話不客氣,不免來了興趣,微微一笑應道:“既然大開方便門,何處不是度世地?”

  歸元寺,寺名取自愣伽經。易天行惱他無理,回他這句話,首一句用了寺名歸元二字暗含的“歸元性不二,方便有多門”中的方便一典,而第二句卻是禪宗上的一段史話,當日禪宗始祖達摩以《楞伽經》授慧可曰:“我觀漢土,唯有此經,仁者依行,自得度世”。這句話便是暗刺僧人無理,既然寺名點明了要大開方便之門,依愣伽經度人度世,又何必拒人於門外?

  僧人略一凝神,便悟了這句意思,似是沒有想到這位年青人對佛經也有如此了解,面上露出一絲詫異來,旋即微微一笑重新行禮道:“施主原來是法門中人,貧僧冒失了。”

  易天行亦重新合了一什。

  “不過……”那僧人又笑道:“《景德傳燈錄》用是宋代道原編篡,其敘述真偽佛家眾德至今仍是各執一詞,愣伽一經是否由一祖由西攜來,還是二話。”

  易天行心知這僧人是和自己較上勁來,心底裏暗自嗤笑了陣,道這等和尚爭強好勝,哪裏能體悟禪心?較自己的層次都遠遠不如,又如何能是自己尋找的高人,心裏想著,嘴上卻也不慢,問道:“師父這身袈裟倒也素淨。”

  那僧人低眉靜道:“外物多擾心,應持素淨觀。”

  易天行平生最瞧不起裝腔作勢之徒,讀高中時身周無人與己能共參一二,此時難得見著一佛門中人,本以為是檀口慧心的真正智慧人,不料仍是如此做作,不由更瞧不起這廝,打鼻子裏哼了一聲道:“袈裟為五衣七衣大衣三等,便是所謂安陀會、鬱多羅僧、僧伽黎,你這袈裟模樣像沙灘衣,又算哪等?而毗尼母經第八又說:‘諸比丘衣色盡褪,佛聽用十種色染:一者泥,二者陀婆樹皮,三者婆陀樹皮,四者非草……’”他越說眼睛中鄙意愈濃,語速愈快,而那僧人愈是驚愕。

  “‘……又有三壞色、五壞色之謂,青黑相混,取之不正色,名為壞色。你這一身素白,又算哪種壞色?不合式不合色,空執著於皮相之美,忘卻律法,糊塗。”易天行毫不給這僧人留臉面,一連串的話吐了出來,此時聲音漸大,引得一幹在歸元寺後園靜修的僧人出來。

  那些人僧人見著一個學生模樣的人正和寺中頗富才名的葉相師兄爭執,似乎還略占上風,不由齊詫。

  那叫做葉相的僧人被易天行一陣數落,臉上青紅不定,強顏辯道:“施主執著於服色樣式,才是真的著相。”

  易天行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道:“敢請教,四分律第四十裏那句是如何說?”不待葉相僧人回答,清聲說道:“佛弟子舍利弗入白衣舍,深恐風吹袈裟,脫肩落地,在下在家中捧誦經書,書中此段注解白衣舍用俗人家,一直深以為然。今日見著高僧,才知道原來這白衣舍卻是大廟一間,佩服佩服。”

  兩聲佩服笑完,他已飄飄走到了歸元寺的廟門之處。

  “請留步。”

  一個穿著雜褐色袈裟的僧人在側面合什。先前寺內眾僧見著此人,齊身行禮:“主持。”

  易天行咪著眼看著他,合了一什。

  歸元寺主持走到一身白衣的葉相身前,歎息道:“徒兒,今日被施主當頭棒喝,還不警醒?”葉相愧然道是。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是在下造次,年輕氣盛,徒逞口舌之快,還望大師饒恕則個。”

  主持和藹笑道:“哪裏話,施主佛學經義純熟,執律甚謹,倒教我這方外之人有了些不當豔羨心,還請往廂房靜談。”

  易天行哪裏肯放過這個深入探究歸元寺秘密的機會,微微一笑應下,便隨著主持往後園行去。

  歸元寺的後園有一面小湖,此時天上忽然下起小雨來。雨點如絲如煙,白色的雨氣像濃霧般彌漫著,漸漸地拂過湖面,整個後園空寂無人,幾片新荷在湖面上飄浮著,隔著水面,隱隱可見對岸的綠樹在雨中成排佇立。

  “施主可是來自上三天?”主持清澈眼神望著水面那處,貌似無意問道。

  易天行一驚,心中猛然一喜,卻是接著一酸……直到此時,一直還把自己當作妖怪的他,終於肯相信古老太爺的話。原來上三天真的存在!原來這個世上真的還有許多和自己一樣,比尋常世人高出很多層次的存在,原來……自己不是真的孤單。

  易天行看著主持,勉力穩住自己心緒,面上浮出最真摯的笑容,“主持看來知道很多……”他此時完全忘記問那個聲音的事情,只想弄清楚自己的同道中人究竟在哪裏。

  不料他這句話一說,先前還是滿面平靜的主持卻幽幽歎了口氣。

  這一聲歎息,就像是從風中擷的片段,又像是湖面上斬的一片荷香。

  下一刻,易天行便感覺一道淒厲無比的殺氣,隨著這道歎息,從風中荷香裏,無孔不入地向自己襲來!

  
lake7777 發表於 2011-7-12 13:42
第二部 省城 第三十四章 荷風雪亭
(更新時間:2005-9-7 15:07:00  本章字數:2780)


  
  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

  誰來憐子?

  ……

  ……

  四周蛙聲頓然而止!

  易天行心神方動,便感覺身前荷塘中片片青葉如扇,已是挾著勁風向自己鋪來。他雖然從小便具奇異之能,但何時見過這等怪異事情,渾以為是荷葉被妖氣附身,自己來到了聊齋的世界當中。

  可此時尚是白日,天日煌煌下,那些荷葉蓮枝又如此聖潔,毫無妖態。他心頭一驚,不知發生何事。慌亂之中,左腳後跟向後一踢,向前一個弧圈翻出,正以為脫了伏擊,不料離湖岸較近的數十根蓮枝疾出,已是迅如閃電般捆住了他的四肢。

  易天行雖然不知這是何事,但隱隱猜到是身邊的老和尚一手所造,卻是不理解這位主持為何對自己突然出手,餘光卻見著先前還在自己身邊的僧人此時已飄然而遁,站到了湖中心的亭子上。

  荷葉蓮枝愈捆愈緊,易天行雙手握拳被死死綁在腰間,但畢竟是天生金剛之身,也不覺怎麼疼痛,他略微用了用力試了下,有些愕然地發現這些看似普通的枝條不知被施了什麼法,竟是硬韌無比,不輸精鋼細絲。但他自小塘悟道後,身上力量更是驚人,也不把這些怪異枝條放在眼裏,於是假作無力,把臉微微低著,等待對方的後著。

  “善哉”

  飄然立於亭上的歸元寺主持輕宣一聲佛號,取下腕間檀木念珠,向被荷枝捆著的易天行拋來。只見那串念珠色作褐澤,卻在半空中不停盤旋著,漸漸散出陣寧神靜心的清香來。

  易天行卻是眉頭一皺,直覺裏發現這串不起眼的念珠可能對自己造成傷害,於是決定不再拖延,一聲悶哼,雙臂一振將自己身上的荷葉蓮枝震成段段碎條。

  那主持驚噫一聲。需知這荷葉種在小湖裏,深受園後那位祖宗“滋養”,加上自己以佛心操控,堅韌靈巧擬可比肩半神之物,以往用來捆人,從無失手,不料今日卻被這少年輕松掙脫。大駭之下,主持更是霜色上面,顫聲道:“原來已經有上六重的境界,難怪敢單槍匹馬來我寺挑釁,布陣!”

  陣法未及布成,他卻只見眼前一陣風起,清光閃過,易天行已經笑咪咪地來到他的面前。

  歸元寺主持法號斌苦,是佛宗方便門門主。他今日施法,卻料不到奈何不了這小子,不由又是一驚,修行人向來注重精神修練,卻不擅長肉體力量,而他先前看得明白,這位少年竟是用著一雙肉足,全憑著快到駭人的速度生生從湖面上沖了過來!

  易天行總覺著這一仗有些莫名其妙,溫和笑道:“主持是不是認錯人了?”

  斌苦和尚臉色微黃,緩緩道:“施主神通,老衲不能識破,只是為了我歸元寺一脈香火,卻是容不得你離去。”臉色忽然化為慈和,道:“孤峰隱遁笑吾癡,歲月蹉跎負遠期。此去天臺重乞法,何時汐社共吟詩。心同泥絮渾無著,身似山雲任所之!彈指百年如一夢,浮生莫為利名羈。此去路上,辛苦施主與我同行。”

  易天行聽的明明白白,這是當年斌宗法師往大陸來修法時,所作別離之句,此時自歸元寺主持口中念出,竟生出一分玉石懼焚的慘烈意味來。

  易天行面色一變,知道不妙,便發覺周遭環境一變。

  小雨忽然瓢潑而下,本是白晝的寺院,卻忽然變得極其黯淡,庭院內光線漸漸滅盡,只餘湖間荷葉下夏蛙殘喘陣陣。

  歸元寺東南西北中五處院落,竟在此同一時傳出一道偈聲,易天行心頭一震,知道有大事將臨,須臾間,便看見半空中出現一片極大陰影,他抬頭細看,卻赫然是一件極大的袈裟!

  易天行正道不妙,便覺渾身上下被那片遙在天際,力卻著身的袈裟壓的無法動彈,更覺怪異地是,一陣陣奇寒入骨的冰意開始籠罩著整個湖面,而兩人所處的湖中心,更是寒冷異常,亭子的木柱開始被凍的咯吱直響。

  亭間越來越寒,亭外數丈內的湖面也結了冰,溫度下降的太快,以至於本來在水中嬉戲的魚兒都來不及遊出去,便被生生凍在了冰裏。

  易天行是頭一遭遇見這種法術較量,哪裏知道那袈裟乃是歸元寺伏魔金剛陣的一個變化,更不知曉其間厲害,只是傻愣愣地發呆,有些弄不明白,自己連汽車都能搬動,怎麼可能被一件薄薄的袈裟壓的動彈不得。眼看著似乎今天要吃虧,不由在心底哀嚎一聲,他全然不知自己是怎麼得罪了這寺院的和尚,哪裏想到偷來寺院看一眼也會惹出這大麻煩來?餘光裏瞧著斌苦和尚的長長眉梢冰淩漸掛,似乎也是被寒冷凍的頗為吃力,不由歎道:“你我何仇?竟要與我同歸於盡?”

  斌苦老和尚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但看著他雖有懼寒之意,卻仍是言談自若,不由眼中生出一絲懼意和悔意來。

  空中的水氣,此時也被這種極寒凝成了雪花,緩緩地飄在二人四周,此時亭內一片漆黑,常人根本無法視物,只有這些雪花反射著不知從何處來的光線,看著頗為美麗。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易天行感覺到自己身上的溫度也越來越低,甚至與皮膚接觸著的衣物似乎都被凍脆了,正不知所以時,卻發現自己的手指動了一下。

  不知為何,其實就是隨性隨意的那麼一?那,他的右手手指動了一下。

  而易天行也就抓住了這一?那的機會,右手無名指微微一翹,與大拇指似觸非觸,搭了個意橋,周身神念瞬間遊走全身,在電光火石間驅走了身上的極寒,打鼻子裏悶哼一聲,功力急催,把體內的那些朱紅火焰盡數逼了出去。

  只見黑夜雪亭間,一人大發光明,朵朵豔赤之火在他的身旁周遭跳躍舞動著。

  歸元寺後園的降溫過程頓時一緩。

  高高臨在歸元寺上空的那件袈裟,似乎頗有靈性,竟是緩緩向下飄了數十丈。易天行只覺身子一重,千均之力加身,以他之能亦是險險跪倒在地。

  但他是個知天順命的家夥,見著這寶貝力氣大,也不和它硬抗,順勢就坐了下來,身體在半空中滯留的一瞬間擺了個姿式,左腿自然伸直,右腿擱在左膝之上,打了個散蓮花。

  易雙掌擺在胸間,指作鈴瓏曲,閉目冥想,任著自己修行的不淨法門像吸塵器一樣,不停地吸納著體內的金紅光點,然後化為高溫的白熾火焰,向四周擴去。而天上的那件袈裟也像是通靈般地微微輕拂,亭外襲來的寒意,更是增上三分。

  雙方爭鬥不多時,亭內積雪已有數寸,而易天行此時就像是一座高溫的煉爐,天上那件可怕的袈裟就像是一個恐怖到了極點的大冰櫃,兩方的溫度就在這小小的亭子內較量著,易天行身邊的積雪也隨著雙方力量的此消彼漲,一時融化,一時凝結。

  易天行只覺體內真火不斷向外湧去,微微感覺有些虛弱,想到方才疾火大出,雖然瞬間將寒意驅出亭外,但也是耗損頗大,不由大罵自己愚蠢,只消護住自己就行,何必和那麼個死物爭個氣勢高下?想著自己畢竟初習禪法,而頭上那片袈裟卻是個寶物,力量源源不絕,若自己真元盡失後,豈不是要被凍成一個冰柱?

  漫天寒意間,易天行只覺神思一陣恍惚,體內真火漸有枯竭之象。而此時風雪大作,似乎要隨時撲滅小湖雪亭裏那位少年身上最後的一點殘火。

  
lake7777 發表於 2011-7-12 13:42
第二部 省城 第三十五章 慈悲法門
(更新時間:2005-9-8 0:11:00  本章字數:2427)


  
  易天行的尾指尖忽然感到一陣陌生的感覺,勉強掙眼一看,卻發現是一滴冰粒落在其上,方明白這種感覺叫做疼痛。心知此時自己已是快抗不住這件天殺的袈裟寶貝了,心底幽幽一歎,不知生出多少悔意來。

  “蕾蕾。”在萬千世人中,他就記掛著這一個女子,想到蕾蕾那張纖淨無塵可愛的臉,易天行心中求生之念大作,猛地一咬舌尖,手指亂彈,拇指依著順序奇快無比地在其餘四根手指的第一節指腹上疾點,體內殘餘的金紅朱火就像是鋼琴上的琴鍵一樣,隨著他的指法四處亂竄著。

  “設修行得在於暑熱,求處清涼,然後安隱;在冰寒處,求至溫暖,然後安隱;如饑得食,如渴得飲,如行遠路疲極困甚而得乘車,然後安隱;……執心不亂……無差特心,皆令得度,如我身發。”

  他默默念著《修行道地經》,這便是《坐禪三昧經》中所謂“五門對治法裏的,多嗔恚人,慈心法門治”中的慈心法門。

  此經本是說人間慈怨,但卻被他這個不信天地的小祖宗用來當煉體內真火的法門!

  而冥冥中自有天意,這段經文,竟是無一處無一字不契合他此時情況,體內真火亂竄,便是暑熱欲求清涼。體外雪亭之間,袈裟臨頂冰雪覆身,正是求至溫暖之刻,然後疲極困甚……

  說不得念了多久,易天行微微睜開雙眼,抿在一處的薄唇微啟,抖落幾粒雪花,舌尖一綻,喝出一句謁子:“煉此身以逆造化。”

  便在一瞬之間,雪亭之內情勢大異!易天行身上早已熄燼的火苗重又燃起,不再是極高溫所發出的白熾之色,而是一種帶著中正平和氣息的大朱紅。朱紅的火焰熊熊燃燒,迅即將亭內的低溫一掃而光。

  天上的袈裟似乎也察覺了雪亭裏的異變,在九天之上開始迎風飄搖起來。易天行只覺身體被一種莫名的力量束縛的越來越緊,而亭上的降溫也是越來越快。

  他一聲悶哼,不知從何處得的靈感,讓他身子向前一傾,原本擱在左膝上的右腿半跪於底,以自己的腰背硬抗著那道強悍莫名的力量……然後雙臂一振,在身體旁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而原本附在他體外的朱紅火焰,也隨著這一振,沿著左手中指到右手中指,帶著肩背處的一道火紅,被他用法門催向空中,一團火苗向亭上飛去,遠遠看著竟有幾分火鳥神韻。

  被折騰了許久的雪亭終於禁受不住這種內外夾攻,轟的一聲倒塌下來,壓在了亭內二人身上。易天行一個滑步,將歸元寺的斌苦和尚擋在身下。

  而此時,從易天行肩背上脫體而起的殷紅朱火已經如箭般射至天空,遠遠化作一個光點,便要擊打在迎罡風而舞的袈裟上。眼看著兩者便要接觸,易天行不由開始緊張起來,畢竟不知道那件袈裟是什麼寶貝,也不知道能不能燒毀。

  正在這時,歸元寺後園某處,有人輕輕說了聲:“噫,弄出天火來這麼好玩?”

  那人的語音極輕,卻清清楚楚打在易天行耳中,易天行眼睛一黑,腦中嗡的一聲,便昏了過去。

  易天行的體質怪異,大腦怪異,神經怪異,可能是這三怪,所以他從不做夢,由小至大都是如此,青春萌動之時,他還頗為傷心於春夢不止了無痕,更是無處尋覓。

  但他以為此時自己在做夢。

  先前還是身處寒雪凜冽的小亭,此時卻躺在暖和的被窩裏,被子是青黃色的,看樣子是在禪房中,向左一看,更是嚇了一大跳,先前對自己喊打喊殺,末了卻在自己身下奄奄一息的歸元寺主持,這時候卻滿臉慈愛地看著自己,好象前一刻是賈政,這時候又忽然變身成了賈老太太。

  “幻境,這一定是幻境。”易天行自以為是的念叨道。

  但馬上他否認了這種想法,因為他發現歸元寺主持斌苦和尚雖然滿臉慈愛,卻也是圍著一床棉被在瑟瑟發抖,雙頰烏青,一見便知是凍傷。而和尚那兩道長長的眉毛也短了不少,就是不知是被天上的袈裟凍掉,還是被自己的真火燒掉。

  易天行神識掃了一遍房內,發現並無特異,於是平靜看著這位老和尚,緩緩問道:“還請主持解釋一下。”

  “誤會誤會。”斌苦和尚一面打著哆嗦一面解釋道,“這後園乃是本寺秘地,非我方便門內弟子,不得擅入,亦不能入。而先前施主如閑庭信步般便踱了進來,又與葉相爭執,故老衲誤以為施主乃是惡人,於是冒昧出手,還望施主海涵。”

  易天行一翻白眼,從鼻子裏嗤了一聲,說:“大和尚,能不能編好聽點兒?”

  “確實是誤會。”斌苦和尚愁眉苦臉道。

  “那如何現在不誤會我?”易天行一想到自己差點被那面大袈裟給玩死,咬牙恨道。

  斌苦和尚眉頭一皺,想了半天說辭,方才應道:“方才情勢如此危急,施主仍不忘護著老納,又怎會是凶徒?”

  易天行微微皺眉,自然不相信對方會憑此點就相信自己,淡淡一笑道:“天上那面袈裟又是什麼寶貝?後來又如何?為何我會在這禪房內醒來?”

  斌苦和尚本就不擅言辭,聽著他連珠炮似的發問,一時木訥不知如何言語。半晌後生生把話帶開道:“施主身體感覺如何?”

  易天行咪眼笑著望著他,本待問他那個令自己昏眩的聲音是怎麼回事,但想到他肯定不會說,於是強自壓住,靜聽其言。

  斌苦和尚哪見過這等少年,吱唔半天,終於將心一橫,老實說道:“其實本寺近日來有一大難,而那凶者傳聞是一年青後生,所以今日見施主來此,又有一身絕高神通,所以不得已請了法旨,動了伏魔陣,萬般千般,都是鄙寺的不是。”

  易天行見他說的誠懇,加上也自己也覺著這架打的莫名其妙,便信了三分,但想到自己被冤枉險些送命,仍是氣不打一處來;准備發飆,卻忽然想到先前在後園口和斌苦和尚的兩句對話,自己暗琢磨了會兒,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主持見他發笑,亦溫和一笑道:“施主亦是明白了。”

  當其時,易天行正與那葉相僧辯執衣律,爭執不下,而主持問他是否來自上三天,少年得知世上果有上三天之說,心神激蕩下胡亂應了句““主持看來知道很多……”,便讓闔個歸元寺視自己為仇。

  易天行微微笑道:“想來這歸元寺欲殺之人定是出自上三天。”

  
lake7777 發表於 2011-7-12 13:43
第二部 省城 第三十六章 解惑更惑
(更新時間:2005-9-8 16:03:00  本章字數:2677)


  “明白倒是明白。”易天行看著他的雙眼,“但小子我腦袋依然不清楚,煩請大師告訴我,究竟何為上三天?”
  “施主一身大神通,竟然不知上三天?”斌苦和尚頗為驚訝。

  易天行苦笑道:“若是知道,方才又怎會讓你誤會?”

  “施主下山之時,門中長輩沒有叮囑過?”斌苦和尚皺眉道。

  易天行一愣,說道:“下山?又是何意?”

  斌苦和尚先前與他鬥法,全然不是對手,後來用了寺中至寶才稍占上風,又見這年青人可以操控三昧離火,名又不著,好生驚服,自然以為他是某隱居的世家子弟,此時在裝腔作勢,連聲問道:“敢請教施主師承何處?”

  易天行笑說:“怎麼?不興天生的嗎?”

  斌苦和尚呵呵笑道:“施主說笑,若不方便說也罷了。”

  易天行見他誤會,也不想多加解釋,只是更加確定了世上果然有一種修行人,想到古老太爺暗自猜忖的話,自然問道:“上三天究竟是何方神聖?大師法力高強,難道不是上三天中人?”

  誰知斌苦和尚一聽他這樣說,臉上愁容更甚,苦臉對道:“我乃佛宗弟子,講究清靜無為,不擾世俗,怎會與上三天中人同氣連聲。”

  ………………………………………………………………

  其實古老太爺猜想的並不為錯。上三天確實是世上一處奇異所在,只是這個稱謂出現的極晚,約摸是解放前才出現,而且也有許多修士不肯加入,之所以出現這等情況,全是因為上三天的宗旨與一般修行門派大相逕異。

  上三天並不分為儒釋道三家,卻是分為了吉祥天、浩然天、清靜天,吉祥天統領各門修行,煉器;浩然天入世修行,除不得擾民外,除妖降魔,並且負責懲治修士中的敗類;而清靜天,卻是上三天中最神秘的所在。

  可惜這斌苦老和尚只肯講說到此處,便不肯再多細談。易天行心裏癢癢的,好不難受,只得問道:“大師修的佛宗,倒是與弟子有緣,煩請告知此次貴寺與上三天有何齟齬,竟鬧到對方要上門單挑?”

  斌苦和尚一愣。

  上三天的小公子前些月發了一函,說是要借自己寺中的天袈裟去對付一位臺灣商人,但自己修行佛道,怎能行此造孽之事,再者,這天袈裟又是如何能借出的,於是這些天內寺內好生戒備,就為防著上三天依著自己高明道行來明搶暗偷,不料今天卻認錯了人,莫名其妙得罪了個高手,還損了袈裟。

  想到這節,斌苦和尚就開始心痛,但畢竟茲事體大,此中細節他可不肯告訴易天行,斟酌半晌後方道:“佛曰不可說。”低頭一禮,易天行就只看見一個不會說話的光頭杵在自己面前。

  易天行恨不得一掌就拍在那光腦袋上,強自按捺自己的好奇心道:“方才在後園的爭鬥,難道外面的人看不見?”

  斌苦聽他問出這等幼稚問題來,始才信了這廝果然是個不知如何學會法力的渾小子,苦笑道:“自然是有境界隔絕,不過亭子倒是損了。”

  “大師,修佛當依何途?”

  “隨緣即好。”

  “大師,歸元寺裏有什麼好玩的沒有?”易天行賊兮兮地問道。

  斌苦大師聽出這小子有什麼不好的想法,打起精神應付道:“老衲不知。”

  “先前小子聽見一個聲音……”

  “哪裏來的聲音?”斌苦作出一副白癡狀。

  易天行微微一笑,自顧自問道:“據聞歸元寺中有血書楞伽經,為佛門至寶,上三天的人是不是想來搶這寶貝?”

  斌苦大師更是緊張,還是那句:“老衲不知。”

  “哎,天上怎麼又出現一件袈裟?”

  “老衲不知……這個……小施主莫要玩笑。”

  “說笑一番,松筋活骨,我們兩個凍死鬼也好受些。對了斌苦大師,你可知道上三天這次准備來什麼人?”

  “老衲不知。”

  “既然把我誤會成了對方,那難道對方只准備派一個年青人就挑了歸元寺?”

  “老衲不知。”

  “你說,像我這種人物,能不能投入你們歸元寺下?”

  “老衲不知。”

  “和尚,廁所在哪兒啊?”

  “老衲不知。”

  “隨地大小便,是會破壞環境的,尤其是歸元寺這麼靈性的地方。”

  易天行認真答道。

  ………………………………………………………………………………

  一個老和尚和一個潑皮少年郎就在禪房裏進行著這種極沒營養的對話。易天行坐在禪房的木床上,發現自己已經比較熱乎了,伸了個懶腰,坐了起來,對著斌苦一合什,說道:“既然是場誤會,那在下就告辭了,外面還有人等著我。”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在想,司機小肖同志不會已經等的抓狂了吧?

  斌苦大喜過望,趕緊道:“老施主走好,老衲受傷不輕,恐不能送了。”他先前連說十數個老衲不知,此時舌頭也轉不過彎來,竟稱呼易天行了一聲老施主。

  易天行哈哈大笑,道:“大師真是客氣,原來所謂世外高人都是如此謙恭。”

  他的衣服先前都被體內朱火燒成灰燼,此時身上穿著一件僧袍,竟還比較合身。他自嘲地掃視了自己身體一眼,走到廂門,自然有歸元寺門下弟子接著。

  易天行仔細一看,這些僧人面色俱都頹頹灰然,顯是精力枯竭之兆,只怕正是先前歸元寺施法用袈裟鎮寺時,與自己拼真元的結果。想到自己勉強在這種奇妙的對決中活了下來,他不禁有些沾沾自喜,回頭對斌苦說道:“今日初至貴寺,便莫名其妙打了一仗,顯是有緣,不過……”他忽然想到那日接到古老太爺電話時想到的四字:娛樂精神,話鋒一轉道:

  “平白無故吃了頓冰雹,又險些被凍成冰疙瘩,貴寺總要有所補償才是?”

  斌苦一愣,他向來誦經念佛,哪裏遇見過這種討價還價之事,心想修士門內,今日欠你一情,日後還了便是,怎好自己張嘴索要,那樣豈不顯著卑劣?易天行卻不管這套,欠債總是要還的,不如討些自己想要的東西。

  “施主請講。”

  易天行恭謹行了一禮,道:“小子自幼研習佛經,但無上師指點,還盼能有機緣常來歸元寺中,日夜得聆主持點拔。”這是擺明了要來學本事,他還有些怕對方不答應。

  “施主一心向佛,我等自然要大開方便之門,如此甚好。”哪知斌苦老和尚答應的如此幹脆。

  易天行微微一愣,續又問道:“後山那人喜歡吃些什麼?”

  “時鮮果子。”斌苦和尚一時失嘴,忽然想到自己這句等同於默認了後山之事,不由大驚失色,臉上煞白一片。

  易天行先前在禪房裏與他瞎掰半天,就是為了這一刻,此時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微笑著離開。

  ………………………………………………………………………………

  
lake7777 發表於 2011-7-12 13:43
第二部 省城 第三十七章 流金歲月
(更新時間:2005-9-9  本章字數:2532)


  歸元寺僧眾遠遠著易天行坐上一輛桑塔納遠去,才又回來稟報斌苦和尚。
  “師父,怎能讓那潑皮來我寺修行?徒兒觀此人面相煞冷,絕非善類。”先前和易天行在院內爭辯的葉相僧憤然不解道。

  “起初見這位年青人竟可破了本寺大須彌錯路陣門,進入我寺後園禁地,那是何等樣修為之人,自然以為他是上三天的小公子,本寺為弘佛法護山門當然要全力以赴。誰料末了才知竟是個誤會。此時誤會既除,當然前事如塵,不須再提,我佛當度有緣人,那位小施主便是與我寺有緣,爾等切記。”

  斌苦和尚肅然說道,一身正氣繚繞全身,眾歸元寺佛門弟子滿心感佩,躬身一諾應下。

  待眾僧退下後,斌苦和尚勉強打坐,數息過後,一口烏血噴了出來。他看著後園方向被白霧遮掩的山穀,黯然道:“天袈裟足可抵擋九玄天火,您老祖宗帶著天火和袈裟都收了,又叫我們如何抵擋上三天的索要?”旋即微微笑道:“既然老祖宗你對這小子感興趣,那我就讓他來寺裏修法,若他出了事情,您總不能光看不幫吧?”

  原來這個訥於言的慈悲和尚,竟然也是個敏於謀的深謀之士。

  斌苦大師雙手合什,暗頌佛經,心裏卻想著剛才那個奇異噴火少年:“小小年紀,便天生有如此修為,莫不是與我佛宗大有幹系的那位傳經者?”

  ………………………………………………………………………………………

  易天行哪裏知道斌苦和尚的心思,正坐在桑塔納的副駕駛位上暗自得意,想到,原來自己運氣不錯,不至於遇見的每個老家夥都像古老太爺那樣奸滑成精。畢竟他是初次遭逢這種玄之玄的爭鬥,事後靜思,自己一初哥兒居然愣頭愣腦地抗了下來,臨走還順路套出和尚話來,自然有些沾沾自喜,

  不過他旋即又想到天上的那件大袈裟,還有最後那聲震到自己昏厥的聲音,不禁有些後怕,臉色有些發白,一個聲音就有天地莫測之威,實在太過駭人,有這聲音護寺,歸元寺難道還怕那上三天作甚?莫非上三天更加厲害?

  他在胡亂想著,旁邊的司機小肖側臉看了看他。陪自家三少爺逛歸元寺,怎麼進去時穿著T恤短褲,出來時便換成了一身青褐僧袍,他對這位三少爺大感莫測高深之餘,更是佩服。

  易天行摸摸自己腦袋,暗自想著,為何古老太爺找那聲音找了幾十年也沒個端倪,而自己始來歸元寺就有了收獲,沒覺出什麼難來,也很難想像古老太爺苦苦尋找數十年不果的黯淡心緒。他把車窗搖下,看著車外飛馳而的樹影美女,嘿嘿笑了兩聲,回頭對小肖說道:“今天是不是有個聚會?”

  “是,少爺。”小肖兩眼看著前路,聲音很是恭敬。

  易天行歎了口氣,知道是改不了這些人的稱呼,也就懶怠再管,吩咐道:“身上有錢沒有?”

  “有,少爺。”小肖有些詫異地瞄了他一眼。

  “去一家服裝店,買身衣服穿穿,花的錢我會讓袁野給你。”易天行毫不客氣地使用著古家的金錢。

  小肖笑著說:“是,少爺。”

  易天行見這小子乖巧,打趣道:“剛才歸元寺裏的主持叫我老施主,你以後幹脆叫我老易得了。”

  “歸元寺主持?”小肖驚歎道:“聽說那位主持是得道高僧,一向不見外客,每年省城開政協會的時候也只是在開慕式上露下臉,他居然肯見您?少爺,您的面子還真大啊。”

  易天行暗自苦笑,心想若讓你過一下自己方才雪窖生活,才知道這面子是怎麼來的,他摸摸自己鼻子,輕聲歎道:“剛當了一天大學生,就要四處奔波,水裏來雪裏去,一生勞碌命,老易不容易啊。”

  ………………………………………………………………………………………

  小肖是省城本地人,對於何處有錦衣美服,何處有精剪細吹自然門清,易天行剛從歸元寺一場大戰歸來,心神猶自恍惚,被他拖著在各式商場專買店進進出出,身上的衣服褲子鞋襪試來換去。不過半個小時,當易天行在商場落地鏡前看到自己的身影時,不免懷疑自己眼花。

  “裏面那個挺精神的小夥子是誰?”易天行洋洋得意問道。

  小肖知情識趣,應道:“當然是咱家的三少爺。”

  說笑著二人上了車,這便往市區七眼橋而去。

  古家在省城的生意繁雜,其中的大宗生意還是集在鵬飛工貿公司裏,而這家公司就座落在七眼橋旁的一幢大廈中,齊齊占了三層。只是畢竟是黑道生意,門面擺著闊,又哪裏需要這麼大的辦公空間和人員?於是空了一層出來,整了個西式餐廳,喚作“流金歲月”,晚上對外營業,白天就成了自家兄弟的俱樂部,沒什麼事兒的時候,一幹強人就打打牌喝喝酒。

  二人上了樓,只見流金歲月門口已經圍了一堆人,有老有少,甚至還有幾個女子,這些人看見兩人來了,只冷冷看了幾眼又回頭說著自己的話。易天行一眼就看破了眾人面上的煞氣,知道並非善類,皺了皺眉。小肖認識這群人,正准備介紹一下,卻被易天行用一個眼神止住。

  他本來就是被古老太爺騙上這架賊船,心內有些抵觸,最初還想著玩上一把,但今天在歸元寺的經曆對他的心神造成極大震撼,眼界再已不會局限在世俗層面上,此時再來看這些平日裏覺著神秘的黑道人物,也只是覺著諾諾,並不怎麼好玩。

  境界上去了,人也就自然淡然了,易天行看著那些人,透出些飄然離濁世的疏離感來,這感覺落在黑道諸人眼中,卻只感覺到一絲難以捉摸的壓迫感和難受。

  有人感到有些不適應,盯了盯這個陌生的年青人一眼,問道:“你是哪位?會所還沒開門。”旁邊有人給他輕聲說了句什麼,那人罵咧咧地對小肖吼道:“你個板板娘的,明知道今天有大事,還帶朋友來喝閑酒!”

  小肖眉宇際陰鶩一現,卻不說話。

  易天行在旁用餘光看著,內心有些欣賞這個小子。當然,他在心裏稱別人小子,卻不知道自己在別人眼裏更是一個小子。

  這時候袁野終於從樓上下來了,他遠遠看見小肖和一個年青人在一起,急忙半低著身子跑了過去,站在易天行面前,雙掌貼著自己的大腿外緣,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道:“少爺您來了。”

  “嗯。”易天行輕輕應了聲,便在他的帶領下往會所裏走去。

  小肖強逼著自己浮出笑容和先前辱罵自己的那人打了聲招呼,也跟了上去,只留下方才還嘈亂無比的一幹黑道人物在門外面面相覷,不知如何言語。

  
lake7777 發表於 2011-7-12 13:43
第二部 省城 第三十八章 人人都是周淮安
(更新時間:2005-9-9 17:12:00  本章字數:2750)


  易天行在縣城的時候,總覺著自己是個妖怪,與古老太爺的相逢,雖然稍微沖淡了一些自己這種自鄙心緒,但心中惶然依然未褪。直至今日在省城歸元寺裏真正見識了所謂玄道,才明白自己既不是非人類,也不見得有如何特異。心結既脫,他再看這些普通人時,已不再有往日的避讓,倒有了幾分自內而外俯視眾生的感覺。
  他毫不客氣地走到會議室長桌盡頭,坐到那張真皮做的大班椅上,微微皺眉,發現並不比自己小黑屋裏的藤椅舒服多少,掃視了一眼跟進來的眾人,發現眾人面色各異,不由在心底暗笑了聲,臉上浮起懶揚揚的笑容,輕聲道:“都坐吧。”

  眾人面面相覷,似乎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正喊小肖給易天行端茶的袁野這時候才察覺會議室裏氣氛不對,冷冷道:“少爺叫你們坐,怎麼還站著?是不是嫌自己兩條腿不累?”

  袁野和易天行見過幾次面,在易天行的面前,他永遠是那個謙恭有加,執禮甚嚴的僕人,而在此時,他冷冷一句話卻嚇得眾人連滾帶爬的搶著座位坐下。

  易天行頗有興趣地看了此人一眼,心想原來這才是袁野兄的本職工作才對,此人面相忠樸,卻又嚴苛禦下,實在是個難得的人才——古家的生意由他管著應該不會出什麼大問題——想到此節,他愈發有些不明白古老太爺將自己拖進這灘渾水來是何意圖。

  他端著小肖斟來的茶,吹了吹茶水上的浮香,輕輕啜了一口。其實在他縣城裏哪有餘錢喝茶,也不可能有這種古色古香的愛好,只是此時身份有所不同,也不自覺地端起了架子,似模似樣地表演起來。

  喝茶的當兒,袁野已經把他的身份講的清清楚楚,又吩咐底下的眾人要如何如何。總之這些在易天行聽來都是廢話,自然也就沒認真聽,只是發現室內眾人聞說省城的生意從今以後全部交給自己來打理時,齊聲訝然,有些還面露不忿之色。

  易天行微微一笑,知道自己不能服眾——沒關系,他本就不准備服眾,這只是一場遊戲罷了——還是順帶的那種。於是他輕輕用手指敲了敲明亮平滑的紅木桌面,開始了自己的“就職演講”

  “別看著我,也別哼哼。我叫易天行。”他看著室內的眾人緩緩說道:“也別恨我,這差使不是我自己想幹的。當然,這一點對於諸位來說沒有什麼關聯,諸位也不會因為我的主觀願望,而影響自己的客觀判斷。我只是想知道你們的客觀判斷是什麼?那誰……你來說說,你對我來省城主事有什麼看法?”他指著先前在門口對小肖發狠的那人。

  那人頓時呆若木雞,半天後才顫抖著站直了身子,低頭說道:“沒有意見。”

  “今天是我與諸位第一次見面,所以想開誠布公的談談。這談話嘛,自然是要談的,你說你沒有意見?難道公司這麼大,你一點主意都沒有?明顯是搪塞之辭。”易天行笑著看了他一眼,看得他臉上橫肉直抖,“沒意見,那就說明意見大了。”

  袁野在一旁的秘書位上坐著,聽見易天行的這番說話,皺了皺眉頭,他本身對古家忠心不二,實在是覺得這位三少爺有些鋒芒太盛,這樣對將來掌權大為不利,正想打個圓場,卻被易天行一道帶著深意的眼神止住。

  鵬飛工貿本來就不是一個單純的公司。能在這會議室裏有個座位的人,其實在省城大街小巷裏也是響當當的人物,各有山頭,只是一直被古老太爺壓著,自然不敢反天。但自從古老太爺回縣城養老,不止省城裏敵對的幾個勢力開始蠢蠢欲動,連公司內部人也開始有些思異之心,好在袁野四周補的妥當,加之本身威望也高,所以沒釀出什麼事兒來。不料今天這新來的三少爺,看模樣是要給自己一幹人個下馬威了,不少人臉上便開始露出忿忿不平之色。

  易天行輕輕用手掌支著下頜,半靠在紅木桌上,緩緩地掃視一眼屋內眾人。他如今眼界早開,心境再也無法回複到從前的模樣,開元寺、天袈裟、寺後山中那道鬼神莫測的聲音,一直只聞其名不見其形的神秘上三天——有太多的事情吸引著他,並隱隱讓他畏懼,根本不可能把太多的心思放在古老太爺的囑托上。但易天行是個首重信諾之人,既然在縣城裏上了古老狐狸一當,他便一定會將這事做下去。

  他淡淡道:“我知道,有的人見我年輕,於是認為嘴上沒毛,於是如何如何。又有的人,跟著袁叔很多年,本以為老太爺養老,古大不肯來,古二不頂事,這省城的主事兒應該歸他才是……”正認真聽他說話的袁野唬了一跳,趕緊想說些什麼分辯一二,被易天行擺手止住,繼續說:“想什麼我都不在乎,諸位也都是省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叫我一個小子管著,面上可能會過不去。今後你們繼續玩你們的,我繼續玩我的。”

  袁野一聽可就直叫慘,心想這是怎麼個事兒?趕緊說道:“少爺,您這話太重。”

  “別慌,我還沒說完。”易天行對他笑了笑,話鋒一轉道:“大家需得記住了,雖說大家做事辛苦,但這幾家公司的法人代表,至少在目前為止,還是姓古。如今我被老太爺喊來坐辦公室,其實也不想插手太多,頂多就是個金庫保管員的角色。只要大家玩的不過分,我都無所謂,但如果誰要是把這金庫裏的金子玩少了那麼兩三根。”他掃了室內眾人一眼,“別怪我對不住大夥。”

  底下一幹“山大王”聽他說完,放心了不少,心想這少爺好像也就是個貪玩貪錢的祖宗,倒是不難對付,紛紛說道:“少爺您這是哪裏話?為了您,我們當然是要水裏來火裏去,斷不敢有二心!”嘴上說的漂亮,但畢竟不是正規軍,眾流氓心神一放松,坐姿也就松了起來,有人開始掏耳朵,有人開始摳腳丫,有人開始安排晚上飯局後的消遣,害得袁野不停地瞪完這個,又瞪那個,正越瞪火越大之際,聽見旁邊的易天行對自己輕聲說道:“把公司裏所有的帳本都拿過來。”

  說這句話之前,易天行正抿了口茶,感覺有些苦,皺了皺眉。

  正准備放松下心神的眾人一見他皺眉,再聽他吩咐的內容,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就在胃以上喉以下的部位上下擺蕩著。

  易天行忍不住挑挑眉梢,對著眾人說:“別以為我是疑心大家做了手腳,只是走個過場罷了,不是說舊清時,新官上任第一宗事兒,就是要去帳房瞄兩眼嗎?”說完哈哈一笑。

  眾人剛有些緊張,聽他這麼一說,一想也是,幾十本厚厚的帳目,他一個少年人隨便翻翻又能看出什麼名堂?把心放回肚子裏,也隨著他發笑,於是一幹流氓本來正准備掏耳洞的手扮裝憨拙地撫起頭頂來,正往腳丫伸去的手用力拍著大腿以助笑興,前面還在說什麼洗足城,後半句卻忽然變成了少爺真是風趣雲雲。

  此時眾人為了表示自己的心中無鬼,又想迎合少年之趣,笑的是格外豪爽,笑的意氣風發,豪氣幹雲,氣吞山河,海闊天空,天高雲淡……這讓易天行不禁產生了幻覺,以為自己忽然來到了塞外漠上的龍門客棧裏,懷裏正摟著金鑲玉,對著數十位一模一樣的周淮安周大俠飲酒。

  他輕輕歎口氣,把手中的茶杯放下,想到:“原來黑社會的戲碼也沒有什麼技術含量。”

  
lake7777 發表於 2011-7-12 13:43
第二部 省城 第三十九章 開會開會
(更新時間:2005-9-11 18:27:00  本章字數:4176)


  高陽縣城裏,有一處建築易天行最為熟悉,那就是縣圖書館。這些年,圖書館的位置被隨著經濟發展而慢慢腫脹的菜市場擠占,慢慢地被擠到了一大堆居民樓群後面的小巷裏。如今的縣城圖書館建在一個公共廁所旁邊,外觀古樸老舊,易天行每來此地,便會歎息一陣。
  易天行打小記憶力驚人,加上一直牢記五柳先生那句“好讀書,不求甚解。”聰慧過人,又不求甚解,於是乎看書的速度較諸尋常人快上太多,自然也就會出現無書可看的情況,這樣一來,縣城裏的圖書館就成了他無事時淘書的最佳去處。

  來的次數太多之後,他對這館裏的一切數字都了然於心。縣城財政緊張,更無餘錢支持圖書館,所以到了易天行離開縣城的時候,圖書館也只有圖書六萬冊,外文圖書不足千冊,幸虧各類工具書倒有四千多種,至於古籍線裝書之類更是少的可憐。

  易天行在此看書十年,屬於典型囫圇吞棗式讀書法,站在布滿灰塵的書格間且行且看,一本接一本地拿起放下,沒有感覺到太多閱讀的美妙,卻是往腦子裏裝了亂七八糟的一大堆記憶。他一直不知道自己記的東西有沒有用處,但今天動念要查帳的時候,看過的的那幾本企業成本學、會計原理,便在一瞬間浮現在了腦海裏,一條一式清晰無比——知識果然就是力量就是好處啊,他暗自歎著——而事實上,這些好處將伴隨著他這光怪陸離、峰穀相迭的一生。

  帳冊用紙倒是蠻專業,又薄又平很不好翻。正好易天行嫌那碗鐵觀音苦,不肯再喝,就用無名指蘸了少許金黃的茶水,輕輕翻弄著面前的帳冊,無名指的指端像機器一般快速蹂躪著帳頁,就好像Paul Gilbert疾速而又清秀地拔弄吉它弦。

  他越翻越快,坐的離他最近的袁野和小肖竟然瞪目結舌地發現自己聽到了陣陣風聲,卻看不清帳頁的翻動的痕跡。

  以這種變態的速度,尋常人能看清幾個數字基本上就可以參加奧運會十米移動靶,和後年拿冠軍的楊淩一爭高下,更何況還要查出問題來。於是剛開始還盯著他查帳的眾流氓頭子愈發相信這只是一個過場,開始放松地打起呵欠來。

  易天行卻是在高速中把帳上數字看的一清一楚,在腦中高速運算著,結果越算越是搖頭,待把第三冊翻完後,終於忍不住皺了皺眉,暗道這古老太爺真是當個甩手皇帝,竟把這大的家業留給下面的人偷吃混喝,轉頭問袁野道:“袁叔,公司的帳目平時是誰管?”

  “怎麼?出什麼問題了?”袁野一驚。

  在會議室裏無聊的眾流氓們也一個激靈,豎起耳朵聽著。

  易天行微微笑了下:“袁叔應該不大管帳吧?”

  袁野面上一窘,黑黑的精悍漢子竟露出一絲赧意來,道:“這個……沒讀過……”

  易天行又一笑,趕緊攔住他自曝其短的話,說道:“袁叔是公司總經理,自然不會去理帳目這種小事,公司裏請的哪家事務所的會計?”

  袁野一愣,自己這些混黑道的人還真沒想過要請什麼事務所,困惑道:“事務所?鵬飛工貿有自己的會計,林姐,林姐,你來一下。”他大聲喊著,過了會兒,從會議室外面走進來了一個中年婦女,那中年婦女頭發盤著,面容尋常,看到會議室裏有這麼多平時避之不迭的大佬,有些畏懦地走上前來,低聲道:“袁總,有什麼事?”

  袁野指著易天行介紹道:“這是……”他愣了一愣,“……這是公司的易董,有些帳目方面的問題要問你。”

  林姐眼神微微一懼,馬上低下頭問道:“易董,有什麼事情?”

  易天行眼角餘光瞥見會議室內有好幾個人表情都開始緊張起來,頓時了解於胸,溫和笑著說道:“林姐是吧?家裏經濟情況怎麼樣?”

  “自從來公司上班以後,還算過得去。”林姐本來是省城一家紡織廠的下崗會計,也是迫於生計,才出來尋找工作,也算她運氣不好,好不容易有一家公司肯用她,這公司背景卻不大幹淨。

  易天行想了想,皺眉道:“家裏有孩子嗎?”

  林姐不知道這位年輕的易董想做什麼,有些無助地看了袁野一眼,才怯怯應道:“有一個兒子,在上高一。”

  “高一啊。”易天行一歎,心想那比自己也不過小了三四歲,斟酌了會兒說道:“林姐,您會計證拿了多少年了?”

  “我是中財畢業的,畢業的時候一起發給我們了。”林姐說到自己當年讀的大學,臉上煥出一絲光彩來。

  易天行溫和一笑道:“既然是中財畢業,那肯定應該記得你們老師上的第一課?我們國家所有的財務學校,似乎第一課都是講同樣的內容。”

  林姐臉色劇變,身體也開始抖起來,卻不肯說話。室內眾人心裏有鬼的開始犯嘀咕,心中坦蕩的人卻開始奇怪和好奇財務學校第一課是什麼內容。

  “不做假帳。”易天行看著她微微一笑,“這是做會計的人,最基本的職業操守。”

  他將自己面前的帳本合上,對這位年紀足以做自己母親的人說道:“我相信您的品行,也相信您有許多不得已的地方。但事實上您做錯了,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所以請離開我們公司。”

  他淡淡地一句話,便決定了鵬飛工貿一個財務人員的去留。

  林姐一愣,眼眶一紅,微微抽泣道:“對不起,對不起,可我……家裏還指望我每月的工資……”易天行冷血地搖搖頭,袁野也隱約猜到是這位古怪的三少爺從帳目中查出了什麼來,於是給手下使了個眼色,便有人領著林姐出門去財務科結帳走人。

  一直坐在下面聽的流氓頭子們,開始有些坐不住了,他們不知道這個會計的去留意味著什麼,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場暴風驟雨的來臨,流金歲月會所這間有些奢華的會議室,開始陷入一陣古怪的沉默當中。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易天行終於再次開口了。

  “哪位是秦響林?”

  一聽見這個人的名字,底下眾人齊齊發出了聲輕呼。連一直在易天行身邊安坐若素的袁野,面上也露出了極不可思議的神情。

  易天行不管這麼多,只管微笑看著會議室裏的眾人。終於,有一個瘦骨嶙峋的老人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袁野忍不住在旁邊輕聲說道:“易董,這是公司裏的元老,解放前就和老太爺一起闖江湖的,身子骨老了,讓他坐下可好?”

  易天行微微一笑,示意那位老人坐下,自己用兩根手指拈了冊帳簿,晃悠悠地從大班椅上站了起來,走到了老人身邊,半佝著身子說道:“秦老爺子,給您看個東西。”

  那秦老爺子鼻子一哼,說道:“小孩子家家的,盡弄什麼玄虛?有什麼就快說,老頭子我還要去喝茶!”

  易天行摸摸鼻子,把帳冊在他面前翻開,伸出食指在帳冊上面輕輕點了幾個地方。旁人也看不見他點的是什麼,但只見秦老爺子臉色一下變了,猛地側頭看了易天行一眼。

  易天行貼著他的耳朵,微微笑著輕聲說道:“得勝街的門面租金,我只要拿一半回來,剩下的一半就算您養老的。”

  秦老爺子臉上青白相間,憋了半天,壓低了聲音說道:“易少爺給足了我面子,我自然也知道怎麼做,後天到帳。”接著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對易天行拱了拱手,又和眾人一圓手打了個招呼:“老朽去為易董辦些事情,諸位兄弟在這裏照拂著。”便起身離去。

  易天行知道這老家夥謀公中的錢被自己揭了,臉上有些掛不住,也就不去管他,慢慢踱回紅木桌前,拿起另一本帳冊,問道:“周小美又是哪位?”

  會議室裏一個微有愕意的美麗少婦站起身來。

  易天行先前也沒注意到有這一號女子,這次便不再下去,向她示意過來。會議室內其餘的人也被先前秦老爺子吃的悶虧弄的既懼又疑,那個叫周小美的美婦趕緊搖著腰肢,娉娉嫋嫋地走了過來,臉上露出極媚的笑容,柔聲說道:“易少爺,找小美有什麼吩咐?”

  易天行看了她一眼,心想這女人倒真有幾分風情,幸虧還是頗有分寸,沒有把夜總會那套搬到會議室來,不然她若往自己大腿上一坐,這查帳之事算是完蛋了,嘻嘻笑著說道:“小美姐,我也給你看個東西。”說完又像先前那樣,側過身子把帳簿給她一個人看,用手指點了幾個地方。

  周小美乃是省城歡場的領羊,心思何其玲瓏,一下便知方才秦老爺子因何事而退,眼珠子一轉,便嗲聲道:“易董真是英明,只是最近省裏在抓什麼精神文明精神建設,各處管的嚴,生意太清淡了,向省百批進的酒水帳都沒法兒清,所以挪了些交公的款項,我保證,最遲兩個月就能有個交待。”

  “交待倒也不必,兩個月也是太長,我給你三天時間,把這塊抹平。” 易天行對她說話就不像對秦老爺子說話那麼客氣,冷冷續道:“另外你也別想打手下那些小姐的主意。來之前我也了解了一下,省商和金羊廣場周邊的那幾家夜總會一直是我們公司管理,但公司向來不在你手下的皮肉生意裏抽頭,只是走周邊貨,讓你代收款子,若這點兒現金帳也有缺口,我實在是很懷疑你辦事的能力。”

  周小美臉色變了變,知道這個主兒腦子太清楚了,不敢再多廢話,她可不比秦老爺子的江湖地位,臉皮薄可以直接走,應了聲是還乖乖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易天行忽然笑了一下,看著會議室裏的眾人說道:“我們是一個一個來,還是大家自己來?”

  會議室裏眾流氓頭子面面相覷,心知若是一個一個和這位精明少爺對帳,那就是輪著上來被他涮一道臉皮;若大家自己此時認了,呆會兒私下往公司裏打帳,還能留個面子。想到這個道上人最在乎的面子,眾老大雖然有些心痛吃到嘴裏的錢又被充了公,但還是強打著精神說,易董不要太辛苦了,這些事情讓下面的人弄就好,保證幾時如何雲雲。

  易天行在心中偷笑了一下。其實剛才查帳時間如此短,又哪裏能全部查完,他只是看出秦老爺子和周小美兩筆交易的的疏漏,然後拿出來當嚇猴子的死雞罷,不料竟果真應聲嚇倒了一幹無膽“匪類”。

  ……

  ……

  這場平靜卻隱含寒流的見面會終於開完,會議室裏就只剩下了易天行、袁野和小肖三人。袁野帶著愧色道:“平時對公司的管理實在是不嚴,好在少爺您來了,不然我真不知道以後怎麼見老太爺。”易天行知道袁野也就是打架算計的好手,若真要他管企業,那純是瞎掰,不由笑著寬慰了幾句,然後又叫袁野去請個專門的會計事務所。

  “我不可能做這些事情。”易天行誠懇說道:“今天算我來開開眼界,具體的事情,我是不想插手的。”

  袁野一愣。

  臨出門前,易天行想了想,對袁野交待了一句:“那個林姐住在哪裏應該知道吧?晚上給她送兩萬塊錢過去。”

  “是。”

  
lake7777 發表於 2011-7-12 13:44
第二部 省城 第四十章 小公子
(更新時間:2005-9-12 16:56:00  本章字數:2566)


  
  桑塔納停在了省大東門外,易天行下車便吩咐他走了。然後他站在賣鍋魁的那對母女面前,又買了七個鍋魁,走進校園內的一處林子,看著沒人注意,雙手捧著像小山一樣堆著的鍋魁,腳尖在木樓小縫裏輕微踩著用力,便輕“手”輕腳地飄上了舊六舍的二樓,推開了自己宿舍的木門。

  宿舍內忽然傳來了陣驚懼的聲音。

  “快把蠟燭吹了!”“查房!”“把牌扔掉!”

  正當那六個男生手忙腳亂地應付突發狀況時,卻意外發現了站在房門口處是那個一臉愕然,一天未見蹤跡的同舍易同學,更意外的是,發現這廝手上還捧著七個香噴噴冒著熱氣的鍋魁。

  ……

  ……

  “你叫易天行吧?”一個同學正往嘴裏塞著蔥油味的鍋魁。

  “是啊。”

  “一天沒見,跑哪去了?晚上打牌的時候就湊不攏腳,末了湊齊人又停電了,只好偷偷摸摸點蠟燭。”

  易天行傻傻地笑了笑。

  明天是星期天,二四七宿舍的人們在吃完鍋魁後又開始玩起牌來,開始還熱情地招呼易天行加入,待後來發現這個姓易的小子眼賊手快算計太精永不落敗之後,便贈予其一個東方不敗的外號,再毫不客氣地把他踹開。

  易天行很喜歡這種感覺。

  被踹開後,易天行樂呵呵地抱著盆子去廁所旁邊的水池沖涼水澡,洗澡的時候,意外地發現,自己胸口上的那一抹朱紅顏色愈發地深了,竟漸漸生出些靈動之感來。他皺眉想著,決定過些日子去歸元寺請教一下那位木訥的斌苦和尚。

  待夜深之後,他躺在床上,感覺有些心理上的累。還沒有正式開學,自己這個奇怪的大學生已經參加了一次省城黑道的聚會,而馬上回到學校又回複了學生的身份——兩種身份的交替,讓他有些不知所以,特別是發現自己在兩種身份兩種面貌間轉換的如此自然,不由有些懷疑自己有些分裂人格——想到這裏,他苦笑了下,又忽然想到初中時候的那個可憐的同學,心中對剛才酒樓裏的氣氛產生了一種極強烈的抵觸,暗暗下了決心,以後盡量少管這些事情。

  他心緒稍微寧靜了些,聞著新枕頭散發出來的味道,開始給蕾蕾寫信,雖然沒點蠟燭,但借著窗外的那一抹朦朧月色,已經足夠了。

  ………………………………………………………………………………………

  不管是貧民窟還是小別墅,不論是高山峻嶺還是江南小鎮,一到夜間,沐浴著的月光都是同樣的。

  省城一處式樣古樸的院落內,有一個臉上稚氣未脫的美麗少年正看著窗外的明月。他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瑪魯珠子,回頭問道:“歸元寺主持有沒有回話?”

  “公子,那邊一應安靜如常。”回答他話的是一個穿著青色長衫的瞎子,打扮很奇怪,有些複古的感覺,對那少年的稱謂也是頗有古風。

  少年用手指勾著自己如錦絲般的黑色發端,輕聲說道:“前些天感應到歸元寺有法寶啟用,威力驚人,應該就是天袈裟。很是奇怪,明明知道我們吉祥天這次對天袈裟志在必得,為什麼歸元寺的僧人還敢在這時候用此法寶?難道是遇見了什麼難以抵擋的敵人?”

  原來這個美麗異常的少年,竟然就是上三天中吉祥天的小公子。

  那位叫做竹叔的瞎子微微側頭道:“公子當時提起,竹某便算了一卦,風起東南,卦心不定,數成一三,只怕此次謀事中有變數。”頓了頓又道:“這卦相倒是顯在當日出了歸元寺的那學生身上。”

  “那學生有沒有什麼異象?”

  “今天門內弟子暗中跟蹤,原來這人是古家的子弟,暫時看不出蹊蹺。”

  小公子似乎很相信竹叔的話,安靜思琢了會兒後道:“可是一定要做下去。雖說四九年之後,我們與臺灣一支來往漸少,後來浩然天更多的為官府出力,我們出於政治上的考慮也不方便與當年渡過海峽的那支來往太密,但畢竟是同脈相傳,香火情仍在。如今他們那邊被林伯方面打壓的太慘,我們既然能幫忙還是幫一下。”

  竹叔思考了一會兒後道:“傳聞中,先前林伯對於我們在臺灣的門中弟子並沒有什麼動作,倒是那邊的一支有些不忿他手下那人的氣焰,憤而出手。算起來,似乎還是我們理虧一些。”

  小公子靜靜道:“竹叔看著我自幼長大,當能明白我心中所想並非林伯那般簡單。”

  竹叔低身應道:“知道。”過了會兒又道:“可是林伯這次來大陸是投資,一路都由官方接待,我們如果出手,會不會和浩然天鬧翻?”

  小公子如星辰般亮麗的眼神忽然迷離了一下,過了會兒重又閃回堅毅之色,毅然道:“這些是門內之事,輪不到浩然天做主。”

  “那門主?”竹叔方開了口,小公子已厲然喝止道:“誰也不許告訴父親和哥哥!”

  ……

  ……

  “我們吉祥天向來重煉器,法寶眾多,為什麼一定要取歸元寺的天袈裟?老門主當年曾經有過明諭,天底下修真門派,誰都能動,就是不准找歸元寺麻煩。公子你今次貿然行事,竹某人不敢苟同。”

  小公子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不同意可以保留意見,但這次的行動一定要成功。至於為什麼要天袈裟,你看過臺灣那邊傳來的消息就應該明白了,何必多問?”

  竹叔想到案卷中,對臺灣富商林伯身邊那個像火一樣的男子的形容,終於明白了。

  “莫殺用的是五行秘法中的火門,一身真火炫耀其外,而如今吉祥天內水門眾人還在昆侖山上做事,怎麼也來不及趕回來,所以我們一定要把歸元寺的天袈裟借到手,借這異寶冰天凍地的神通,將莫殺死死凍住!”

  如果易天行也看過那個卷宗,那他一定會很奇怪,奇怪於這位林伯身邊的高手,為什麼和自己的能力是如此的相似。

  不知過了多久,小公子看著天上皎潔的明月,一絲落寞浮上他的臉龐,他暗自說道:“父親,歸元寺裏究竟藏著什麼令你如此害怕?”

  古樸的院落似乎感受到了這陣令人心弦為之一顫的落寞,安靜黯然了起來。戴著墨鏡的瞎子竹叔啞聲問道:“天晚了,您去睡吧。”

  “好的。”小公子低聲應道,輕步向樓上行去,赤白的足踩在紅紅的地毯上看著格外纖淨,“那個叫易天行的學生盯緊一些,他如果只是偶爾去旅遊倒罷了,若再發現他去歸元寺,就讓木門送他安息。”

  “是。”竹叔應道,心裏卻湧起了陣陣不安,當日的卦相上,算出那位易天行的學生,乃是赤金朱火,南野星縱,貴不可言之相,要讓他死,只怕不那麼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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