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對于瑞博來說,找到母親留給他的唯一紀念品這件事情,顯然希望渺茫,首先他并不知道那個殺手倒底住在哪里?即便找到那個殺手,瑞博也絕對沒有把握從冷酷無情的殺手手里將項鏈拿回來。
事實上,當瑞博發現那個殺手叫凱爾勒,而且就住在這幢房子的另一角的時候,第二個問題深深地困擾著他。
凱爾勒是個陰沉而又孤獨的人,雖然他們住在同一幢房子里面,瑞博也只是偶爾見到他的身影,凱爾勒幾乎不大從房間里面走出來,即便是用餐他也從來不去底下的客廳,和頭兒及埃克特一起共享,一天三餐都是由管家親自端進他的房間里面去的。
瑞博注意到這幢房子里沒有一個人愿意和凱爾勒待在一起,埃克特為自己挑選遠離凱爾勒的房間,并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事實上,大多數人都住在遠離凱爾勒的西半側。
即便對于盜賊來說,凱爾勒也是一個極度危險的人物。
瑞博的心在母親的遺物和危險的殺手之間猶豫徘徊。
愛最終戰勝了恐懼,當瑞博終于站在凱爾勒的門口的時候,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從哪里得到的這樣大的膽量。
輕輕地敲了敲房門,這是瑞博一向以來便懂得的禮貌,甚至用不著埃克特來教。
“你自己開門進來。”房間里面傳來沙啞的聲音。
那聲音就像是一頭垂死的狼,一邊喘著粗氣一邊低聲嚎叫著,這種嘶啞的聲音刺激著瑞博的耳膜。
打開門。
門相當沉重,房間里面一片陰暗,窗簾被緊緊的拉著,只能夠透進一點點陽光。
一張床,一把椅子,一個桌子,這是瑞博所能夠看到的所有東西。
“找我有什么事情?”那沙啞的聲音從背后傳了過來。
瑞博被嚇了一跳,他轉過身來。
黑暗中只有一對像猛獸般閃閃發光的眼睛。
瑞博還從來沒有見過哪個人的眼睛能夠如同狼一樣發出綠光。
眼前這個殺手顯然是個惡魔般危險的角色。
雖然當瑞博決定勇敢地面對凱爾勒的時候,他便已經計劃好怎么應對這個冷酷無情的殺手了。但是,當那雙碧綠的閃閃發光的眼睛湊到他面前來的時候,瑞博的腦子里面一下子變得空白。
“你敲我的房門,不是為了浪費我的時間吧?”說話的人顯然有些不耐煩起來了。
“現在原本是劍術和馬術練習時間,不過,我的課程已經結束了,埃克特認為,我可以學習更高級的技巧,您是這方面的大師……”瑞博甚至連想都沒有想,完美無缺的謊言順嘴說了出來。
要回那條項鏈的這件事情,在面對這惡魔般恐怖的殺手時,瑞博連提都不敢提起。
“埃克特讓你向我學習殺人的技巧?”凱爾勒顯然有些疑惑,雖然海德先生告訴他,埃克特正在策劃一起從來沒有過的空前計劃,但是,計劃的具體內容,他并不是相當清楚。
“你等著,我去問問海德先生,倒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凱爾勒說道。
“哦,如果您沒有時間的話,我可以自己練習。”瑞博慌亂地說道,他可不想將事情弄大。
“待在這里等著,直到我回來,不許離開,懂嗎?”沙啞的聲音所表達的內容是那樣確鑿無疑,顯然一點都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說完這些,凱爾勒閃身走出了房間,順手將房門關上。
站在漆黑一片的房間里面,瑞博忐忑不安,心中充滿了悔恨。
也許從一個惡魔般的殺手手里拿回項鏈并不是自己能夠勝任的任務。
也許自己根本就不應該進這個房間。
瑞博甚至能夠確認,剛才那番謊言將被當作墓志銘刻在自己的墓碑上,下面再加上一句,一個愚蠢的人在一個殺手面前撒下了這樣一個愚蠢的謊言,以至于結束了他那愚蠢的一生。
瑞博心中暗自祈禱,愿天神保佑自己。
只要能夠從那惡魔般的殺手那里得到寬恕,他甚至愿意接受任何懲罰,即便是上次那樣在床上躺上一個月,他也心甘情愿。
瑞博跪在那里虔誠地祈禱著,一心希望能夠得到天神仁慈的拯救。
在休息室里面,海德先生正垂著頭思考著事情。
埃克特坐在他身邊,而凱爾勒則站在屋子一角的陰暗處。
這件休息室才是海德先生平時待得時間最多的地方,和書房的布置完全不一樣。
休息室里面堆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珍貴藝術品。
靠著墻掛著一幅幅不同地域、具有各自獨特風格的繪畫。
其中有來自于西拜的以遠古神話為題材的氣勢磅礴的油畫,來自意雷的精美肖像畫,來自得里至的山林風光畫,以及來自于島國英格的田園風光畫,除此之外還有極為罕見的來自于東方各國的人土風情畫。其中最名貴的無疑是那些從更遙遠的東方傳來的,用完全不同的審美觀念以及繪畫技巧繪成的令人驚嘆的杰作,那些遠東的藝術家們能夠用深淺不同的黑色顏料,用簡單的筆調畫出美妙的圖畫,這些來自于遠東的作品,大多數是景物或者是單一的花卉植物,禽獸魚蝦這種自然的題材,很少有人物和肖像。
在屋子中央圍著圈放置著幾張靠椅,靠椅是用結實而又輕巧的藤條編成,在藤椅上面厚厚地鋪著一層層珍貴的動物毛皮,西拜的獅子和猞猁皮,得里至的熊皮,狐貍皮,豹皮,意雷運來的貂皮,犀牛皮,鱷魚皮。
厚厚的皮毛使得藤椅又軟又暖和。
海德先生和埃克特顯然相當懂得享受著一切,一道象牙雕琢而成的屏風將房門和休息室隔絕開來,各種珍禽的羽毛點綴得房間里面到處都是,海德先生顯然相當喜歡孔雀。孔雀翎毛那亮麗的翠綠顏色成了這里的主色調。
靠著房間的一角,安放著一個青銅鑄造的暖爐,里面不知道點著什么熏香,隨著一縷縷青煙,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彌漫在整個房間中。
“那小子想要當你的弟子?”海德先生沉默了一會兒問道。
“他說是埃克特這樣吩咐的。”凱爾勒回答道。
“你的成果相當不錯。”海德先生朝著埃克特笑了笑說道。
“是啊,一個愚蠢但是極為出色的謊言,不過,我還沒有給他上到欺騙的課程呢。”埃克特同樣笑著說道:“要不要讓他嘗點苦頭?讓他記住真正的欺騙,必須要經過周密的計劃和謹慎地思考?”
聽到埃克特的建議,海德先生再一次陷入了沉沉的思考之中,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說道:“你不是和我提過,關于瑟思堡的那一連串意外嗎?你不是同樣也提出過讓凱爾勒協助你們嗎?好吧,凱爾勒,你就收下那個學生,交給他使用武器和躲避危險的技巧,給你一個月的時間,讓小朋友成為一個起碼的獵人。我想這對于我們的計劃將是很有益處的。”
“一個月的時間,我能夠教給他些什么?”凱爾勒顯然對于教育沒有太大的信心。
“讓他能夠分辨什么東西能吃,哪些食物里面摻入了毒藥,教給他應該怎樣分辨并且遠離危險,教給他站在陰影里面的好處,教給他從絕境中逃離的方法,再教給他一兩種能夠用來防身的本領。小朋友不可能總是待在你們的保護之下,他至少需要獨自面對兩個街上打手那樣的家伙,并且能夠迅速地將他們解決掉。”
“我會盡力而為的。”凱爾勒答應了一聲。
“埃克特,小朋友還有多少學業沒有完成啊?”海德先生問道。
“都差不多了,只是西拜語還差了一點,平時日常生活中用用還可以,但是在某些場合可能會不夠。”埃克特答道:“除此之外,其他的禮儀舉止已經毫無問題了。”
“很不錯,我可以讓菲斯開始安排試練了嗎?讓小朋友展露一下他學習的成果。”海德先生問道。
“可以,”埃克特肯定地回答道。
“那么,就定在一個月后。這一個月你和菲斯好好準備一下,小朋友就交給我和凱爾勒,西拜語很久沒用了,有點遺忘了,埃克特你給我拿一本西拜語詞典來,好嗎?”海德先生問道。
埃克特答應一聲,便和凱爾勒一起退了出來。
回到自己的房間,凱爾勒一眼便看到地上跪著的瑞博,那蒼白的臉和渾身顫抖的樣子,令冷酷無情的殺手一眼便看透了他心中想著的事情。
“起來吧,海德先生說,你既然打算學習更加高深的格斗技藝的話,那么從今天起,你就跟著我學習。這一個月‘戲子’正好有事不能教你,從今天起,你搬到這里來住,我同樣也給你列了一份時間表,你有一個月時間去適應它。“這份時間表從早晨三點開始,用不著吃驚,我教你的東西,可不像埃克特那樣輕松容易掌握,因為你不但要將所有的東西印到腦子里面去,還要用你的身體牢牢記住。”凱爾勒那銳利的眼睛即便在黑暗中也能夠看清楚一切。他盯著瑞博蒼白的臉和驚惶失措的眼睛說道:“三點起床,你得學會不驚動任何人走到房子外面,這幢房子里面住著的每一個人除了你以外都是極為機警的,你必須先學會這些。
“五點之前,是你學習奔跑的時間,‘戲子’從來沒有教過你這些,因為他是個騙子,騙子用不著沒命地逃跑,但是,我們殺手則完全不一樣,逃跑是唯一保命的絕招。
“一個最厲害的殺手,也許他的身手并沒有什么可以夸耀的地方,但是他隱蔽自己行動的能力和逃跑的本領肯定是一流的。“五點之后,我教你作為一個殺手應該知道的一切東西,殺手和騙子、賊完全不同,作為一個殺手要學習的東西并不多,但是更重要的是,對于這些技巧的掌握。
“下午,我給你上格斗課,那是不同于劍術的另外一種本領,我教給你的格斗技巧,遠沒有劍術那樣花俏,直接的一擊,對于殺手來說,永遠要比糾纏不清的格斗更加實用。“我想兩個小時的訓練應該足夠了,其他時間你和海德先生待在一起。晚上,你回到這里來睡覺,你得學會坐著蜷縮成一團或者是站著睡覺,而且睡覺的時候隨時保持警覺,就像這幢房子里面大多數人一樣。這些東西‘戲子’是不可能教會你的。”
說到這里,凱爾勒走到桌前,他從桌子的抽屜里面取出一件東西,遞給瑞博。
房子里面光線實在太暗,瑞博根本看不清是什么,靠著觸摸,大致能夠分辨出那東西是半尺來長的長條形狀,以各種不同的金屬材料拼接而成的一種器械,不過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你站到窗口去,不要拉開窗簾,你得慢慢適應陰暗,雖然你以后會是一個和埃克特一樣的騙子,對于騙子來說燈光耀眼的地方,是最適合你們的,但是誰知道,你今后會不會遇到什么危險。“我告訴你,大多數危險來自于陰暗處,如果你想要躲過那種種危險,首先得熟悉黑暗,等到適應了黑暗之后,你就會深刻感受到,躲避危險的最好辦法,就是身處在同樣的黑暗中,黑暗能夠保護你,更容易地遠離危險。而光亮則是讓你成為更顯眼的靶子。”
順從凱爾勒的吩咐,瑞博走到窗口,在窗口暗淡陽光的映照下,瑞博好不容易看清手中的物品,那奇怪的造型,令瑞博感到疑惑不解,這東西倒底是用來干什么的?
正當瑞博疑惑不解的時候,從背后悄無聲息地伸過一只手來。
瑞博嚇了一條。
那支手熟練地一拉一翻,將瑞博手中拿著的物件徹底打開,原來是一把精巧的手弩,精鋼打造的弩臂用鉸鏈緊密地結合在一起,一根極為結實的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制造的弦絲,牢牢地系住弩臂兩段。
弩臂折疊起來的話能夠極為容易地收入支桿之中,支桿上深深地刻痕著一根槽,那是放置弩箭的地方。
整把手弩完全打開,并不比手掌大多少。
“你是個生手,而我時間不多,沒有辦法教會你太多東西,海德先生讓我教會你一些防身的本領,那將是你今后用得著的東西。這把小弩送給你,這是當年我殺掉的一個對頭的東西,對于我來說沒有太大的用處,但是正好適合你。“這東西制造頗為精巧,折疊起來體積也不大,可以隨手放在衣兜里面。別看弩臂很短,但是射出的弩箭力量絕對不小,五十米以內可以輕易地射殺一個全副武裝的衛兵,如果在近距離即便用來對付身穿重甲的騎士,也沒有什么問題。你唯一要訓練的便是提高命中率。”
凱爾勒的慷慨顯然令瑞博大吃一驚,同樣凱爾勒的神出鬼沒也讓瑞博渾身出了一身冷汗。
“把弩折起來吧。”
遵從凱爾勒的吩咐,瑞博開始了新的課程。
對于瑞博來說,雖然他絕對沒有意思成為一個殺手,但是新的知識顯然相當令他感興趣。
瑞博一向以來認為殺手就是那些偷偷溜進別人房間,把匕首刺進熟睡著的那些人胸膛的亡命之徒。
他現在才知道,雖然他原本想像的大致不錯,但是作為一個殺手也不是那么簡單的。
任何一個殺手都是建筑專家,他們得一眼能夠分辨出,秘道和暗門有可能安置的位置。
殺手同樣也需要擁有豐富的藥物方面的知識,他們的嗅覺和味覺能夠分辨出各種類型的毒煙和毒藥。
殺手更需要擁有熟練操縱各種交通工具的本領,從荒蠻人使用的單人皮艇,到原本由六個人才能夠操縱的近海航運經常使用的輕帆船,至于馬車和馬匹的控制使用,那更是沒有話說。
同埃克特教給自己的馬術比起來,殺手需要掌握的騎術要困難得多。
因為逃跑的時候,未必有那么一匹鞍嚼全都準備停當的馬等候在那里,而且搶來逃命的馬也未必那樣馴良,絕對服從命令。
因此,對于殺手來說,瞬間制服一匹劣馬,并且在沒有任何馬具的情況下,騎著一匹光背的馬逃命是相當重要的一種本領。
除此之外,從飛速奔跑的馬上往下跳,同樣是殺手經常使用的逃脫手段。
那可是相當需要技巧和勇氣的高級騎術。
瑞博好不容易學到了這一手,當然為此付出的代價也是巨大的,雖然沒有折斷手和腳,但是渾身的淤青和擦傷同樣讓他痛苦了好幾天。
不過,這些并不是最難掌握的技巧。
一天訓練中清晨的長跑練習,才是最為辛苦的考驗。
對于殺手來說,逃跑絕對不是在平整的草地上面輕松奔跑那樣簡單。
跳過灌木叢生的壕溝,劃下布滿鋒利如刀片一般的巖石斜坡,爬上質地松軟隨時可能崩塌的山地,沿著冰寒徹骨的小溪狂奔,這才是殺手逃跑的路線。
不僅僅如此,瑞博還得躲避隨時從四面八方飛來的箭枝,對于殺手來說,弓箭是最經常遇到的、最不受他們歡迎的東西,雖然練習中所使用的弓箭早已經摘去箭頭,但是射在身上疼痛的感覺仍舊是存在的。
和凱爾勒待在一起的時間,永遠充滿了緊張和濃濃的危機感,即便是在睡覺的時候,也不得安寧。雖然瑞博還做不到像馬一樣站著睡覺,但是自從和凱爾勒住在一起后,他每天都是蜷縮在墻角睡覺的,雖然最初的幾天是被用繩子緊緊綁在保持這種姿態的,但是不久之后,瑞博也就習慣了。
唯一還沒有掌握的便是在睡夢中保持警惕,事實上一天勞累下來,一回到那個屬于他的墻角,瑞博很快便進入了沉沉的夢鄉,睡眠中的警惕簡直是不可能完全做到的一件事情。
雖然在這一點上,瑞博還不能做得令凱爾勒感到滿意,但是除此之外,凱爾勒倒是挑不出其他毛病來。
其中成績最好的,無疑是射擊和格斗訓練。
在凱爾勒看來,瑞博是個天生的技巧型戰士,雖然沒有高大的身材和強橫的力量,但是,絕佳的靈活性和精準的射擊本領,無疑讓他即便在面對強大的對手時,也不至于束手待斃。
對于瑞博來說,格斗并不是他所喜愛的一個項目,如果是高雅的劍術技巧的話,他倒是相當有興趣。在南港的時候,經常有公開的劍術表演,西拜人是這方面最忠實的愛好者和專家,劍術表演雖然沒有馬戲團以及時裝演出那樣受歡迎,但是因為有很多西拜人出人南港,觀眾永遠不會缺少。
在南港的時候,瑞博便迷上了這種力量和藝術的結晶體。
但是凱爾勒教給他的格斗技藝則完全沒有美感。
凱爾勒給他的武器是一把匕首,一把很薄很鋒利如同裁紙刀一樣的匕首,沒有護手和長長的握把。顯然這絕對不是一件防御性的武器,連格擋都是不可能的。
凱爾勒教的招術同樣是極為簡單的純粹攻擊性手段,訣竅只不過是怎樣提高攻擊的速度和命中率,用何種手法切開咽喉和頸部的血管,或者是切斷肌肉以及韌帶。
這樣輕而又薄的匕首,并不適合刺入心臟,雖然凱爾勒并沒有忘記給自己上刺殺的課程,但是他同樣也警告,用匕首穿刺并不可靠,如果有其他別的可以下手的部位的話,最好打消將匕首刺入對方心臟的強烈意愿。
不過,瑞博但愿自己用不著使用凱爾勒教的本領對付任何一個人。
不知道為什么,瑞博倒是相當喜愛那把小巧玲瓏的手弩,雖然那同樣是用來殺人的兇器,但是瑞博心中并沒有太多的負擔。一有功夫,瑞博便到后院的射擊場去練習。
甚至用不著瞄準,瑞博也能夠輕易地射中五十米之外的靶心,射擊飛翔的小鳥,或者是騎在光背的馬上射擊固定不動的目標,這對于瑞博來說也并不是什么相當困難的事情。
練習射擊,是瑞博除了和海德先生待在一起練習西拜語之外最感興趣的一件事情。
這堂課是在那個除了凱爾勒,其他任何人沒有海德先生的召喚絕對不能夠進入的藏寶閣里面進行的。
藏寶閣其實是海德先生的私人休息室,海德先生一天大多數時間都待在那里面。
藏寶閣里面擺設的都是海德先生花費了一生時間收集起來的珍藏。
每天在這堆滿珍貴藝術品的休息室里面的時光,是最令瑞博興奮的。
每當這個時候,瑞博總是感覺到自己好像已經達到了夢想,完成了環游世界的壯舉,那千奇百怪的各種藝術珍品,那來自與世界各地不同文化的結晶。
這個藏寶閣搜羅著各種瑞博見過,沒有見過,聽說過,沒有聽說的奇珍異寶。而且這些奇珍異寶并不是那些庸俗的金銀,炫華的珠寶可以比擬的。
這里的每一件珍寶,都表明著一種不同的文明。
同樣是金銀,一條佛朗士手工作坊制造出來的鑲嵌寶石的金項鏈,和從意雷運來的用獨特的工藝,將黃金捻成細絲再一根根編織起來,用五顏六色的琺瑯裝飾鑲嵌著散碎寶石的項鏈,那根本是不能夠同日而語的。
除了那些珍寶之外,瑞博同樣也很喜歡海德先生。
在他看來,海德先生和老東家一樣,是個和藹可親的老者。
只不過海德先生更加富有,也更見多識廣。
瑞博清楚地知道一件事情,海德先生可以說是他所見過最出色的鑒賞家。
埃克特同樣也能夠稱得上是個出色的鑒定家,但是,他也往往要借助于書本,才能夠確定一件東西的來歷。
但是,海德先生則完全不同,他好像能夠一眼看出物品來自于那個地方,屬于那個時代的杰作,有時候甚至能夠清楚地說出明確的產地來。
在所有珍藏里面,最令瑞博感興趣的便是一艘實實在在按照真實原物精心制作的帆船模型。
船身是用橡木制成的,那同樣也是用來制造真船的主要原料。甲板上鋪著紅松木地板,所有的欄桿,船上的文飾和鑲嵌花邊都是用胡桃木雕琢而成的,用一整塊白槐木雕刻而成的曙光女神像緊緊地吊掛在船首。
模型左右船舷和船尾的樓倉上,清清楚楚地刻著這艘船的名字“光帆號角號”。
瑞博輕輕地撥動著方向舵和管理風帆的絞盤,同真的船一樣,它們都能夠順利工作。
“你好像很喜歡我的帆船。”背后傳來蒼老的用西拜語發出的聲音,那是海德先生來了。看來他今天的午睡極為香甜,顯然沒有太注意時間。
瑞博連忙垂手站到一邊,在這幢房子里面待了這么久,對于大家神出鬼沒,瑞博已經一點都不驚訝了。
“是的,這是我所見過最精致的模型,它就像真的一樣。”瑞博同樣用西拜語回答道。
“它曾經是一艘在海洋上自由航行的船,我曾經是這條船上的二副。”海德先生長嘆了一聲說道。
對此,瑞博早已經習慣了,海德先生的課最輕松,就是用西拜語互相交談。
“您一定到過很多地方?”瑞博問道。
“確實到過很多地方,我去過東方的貝格特,看到過騎著馬揮舞著彎刀的托爾人,到過更東方的林提,看到過傳承了三千年之久的林提古國。最遠到達過遠東的奇那,見到過超過三百萬人的大都市。”海德先生用西拜話慢慢地說著。
雖然,瑞博并不完全聽得懂,但是他顯然對這些事情充滿了強烈的不可抑止的好奇心。
“貝格特的托爾人真得那么擅長鑄造刀劍,他們所打造的彎刀真得能夠輕易地削斷我們的長劍嗎?我以前在南港看到從意雷運來的香料,那些商人說,貝格特盛產香料,人們穿金戴銀,托爾皇帝的皇宮是由整個大理石建造的,堪稱最富有的國度。是不是這樣?林提又是怎樣的一個國家?海德先生,您說的奇那是不是那個出產瓷器的極東的國度?”瑞博問了一連串問題。
“托爾人制造的彎刀確實鋒利,但是說到富有他們遠不如林提和奇那,事實上林提才是真正的香料之國,在我們這里珍貴無比的香料,在他們那里根本就不稀奇,除了香料之外林提還盛產黃金和寶石,是名副其實的富裕國度。“至于奇那,那更是一個奇怪的國度,他們說的話,書寫的文字和任何一個國家都不同,他們沒有字母,因此想要表達意思,必須記住幾千個完全不同的字,最奇怪的便是,那個國度并不相信神靈,他們沒有宗教,他們的信仰是自己的祖先。
“那個國度擁有奇怪的文化和極度繁華的都市,他們的城市通常擁有幾十萬人口,百萬以上的城市也有好幾個,這在其他任何一個國家是無法想像的,除了瓷器,絲綢也是這個國家獨有的特產,他們的繪畫也和其他國度沒有一點共同之處。”老者指了指墻上掛著的幾幅畫說道。
“您真是一個博學的人,這些東西甚至連埃克特都不太清楚。”瑞博嘆道,這倒不是他在拍馬屁。
“你很喜歡航海?”老者問道。
“在南港的時候,我最羨慕的便是那些水手。對了海德先生,您是怎么成為一個水手,周游天下的呢?”瑞博問道。
“我的家鄉也是南港,小時候我同樣曾經羨慕過那些水手,那時候,南港還只是海邊一個剛剛建立起來的小城鎮,連碼頭都還沒有建造好,想要登上停泊在港灣外面的大船必須通過舢板擺渡,運輸貨物也要依靠那些舢板。現在那些舢板還有嗎?”海德先生問道。
“有,不過已經很少了。”
“是嗎?我們那個時候,可就指望這些舢板了。我在你這樣年齡的時候,和兩個朋友合伙買了一條小舢板,每天幫人運貨,賺的錢都存起來,小舢板換成了大舢板,同時也從往來的船員那里學會了很多海上的本領。
“等我們籌到了一筆錢,我們三個人決定賣掉舢板,并找了一條船,在船上干活,水手的生活既辛苦又沒錢,但是,每到一個城市,我們三個人便拿出所有的積蓄籌辦一些貨物。我們原本就從水手那里聽說過,那些城市有哪些特產,哪些貨物能夠賣個好價錢,一來一去,我們也著實賺到了一筆不小的財富,那條我工作的船就是你眼前的‘光帆號角號’。這是一條專門行走于近海的快船,從意雷到南港,這種船當時是最多的。”
“現在同樣如此。”瑞博插嘴道。
“但是,‘光帆號角’的最后一次航行不幸成為了一場災難,當時,意雷和托爾發生了戰爭,所有停靠在意雷境內的船只全都被征用作為戰船,我們無法逃離任何一個港口,船上還駐扎著一隊士兵。
“戰爭開始不久,我們的船只便被派遣作為運輸船只運送食物和補給品,那是一條極其危險的航道。在一片狹長的海域中布滿了托爾人的艦隊,我們好幾次和那些艦隊相遇,全憑借快速帆船靈活地優勢才極其危險地躲了過去,但是,最終我們的好運氣用完了,滿載糧食的‘光帆號角’遇上了托爾人的龐大艦隊。
“我們船上駐扎的那個隊長是個頑固的家伙,他不允許船員們將糧食扔進海里,眼看著托爾人越追越近,我的朋友殺死了那個隊長,船上發生了混戰,最終那一小隊士兵被我們制服了,而我們也犧牲過半,其中包括我的那個朋友。“扔掉了糧食后,我們總算逃過了托爾人的追擊,但是,不可能再回到意雷去,意雷的任何港口都會將我們全部逮捕,而托爾的港口同樣不會歡迎我們。為了逃命,我們只得小心翼翼地沿著托爾海岸線向更東邊的地方行進。”
“為什么你們不向反方向航行,這樣不就能回到佛朗士了嗎?”
“意雷擁有大量快速帆船,我們根本逃不了,托爾的船遠沒有我們靈活快速,因此往東才是唯一的活路。我們一路往東行駛,沿路隨時打獵以補充給養,最后來到了林提的邁阿城。
“在那里我們原本以為一切都安全了,沒有想到炎熱的氣候使得船上大部份人染上了無法治愈的疾病,船上又沒有牧師,眼看著水手一個個痛苦地死去,最后連船長和我另外一個朋友也死了,我和剩下的水手們離開了‘光帆號角號’,穿過茂密的熱帶雨林,翻越崇山峻嶺終于來到了奇那。
“和遠東其他的國度比起來,這個奇異的國家顯然擁有更發達的文明,但是,那是一種我們無法理解的文化,顯然,我們的出現對于他們來說,同樣是極為新奇的一件事情,他們的皇帝陛下召見了我們。你根本無法想像,奇那的君王根本不是住在一座宮殿里面,那是一座城市,一座完完全全屬于他的城市,那座城甚至比我們這里大多數城市更龐大,奇那的君王對于我們說給他聽的故事很感興趣,他慷慨地賞賜了我們很多東西。”
“一定相當珍貴吧。”瑞博無比羨慕得說道。
“當然,從奇那運來的最普通的瓷器和綢緞,在佛朗士都能夠賣出最好的價錢,而那位皇帝陛下送給我的禮物,更是極品中的極品,那些瓷器猶如寶石般閃閃發光,綢緞擁有黃金一般的顏色。當我們從奇那出發的時候,我們每一個人都戴滿了瓷器和綢緞,只要能夠回到佛朗士,這將是一筆龐大的財富。
“從奇那,我們穿越沙漠,繞過戰火紛紛的波力尼亞,翻越索而山脈,經由得里至回到佛朗士,一路上很多同伴死在了半路上,能夠回到家鄉的只有兩個人。”
“真是好偉大啊,這下子您一定發了大財吧。”瑞博興奮無比地說道。
“沒有,遙遠的路途讓我們所有人都明白了,生命遠比財富更加重要,我能夠活著回到故鄉已經相當幸運了,那位慷慨的皇帝陛下送我的禮物,早已經失落在半路上了。”
“好可惜啊,不過您的經歷便是最寶貴的財富。如果哪一天,我也能夠擁有這樣一段值得我畢生記憶的經歷就好了。對了,您后來沒有再次沿著您原來的路線去往遙遠的奇那,拜會那慷慨的奇那皇帝嗎?”
“不可能,自從托爾人打贏了那場戰爭之后,他們切斷了海上和陸上的通道,那時候,我們是走投無路。現在,沒有哪個船員愿意瘋狂地嘗試穿越這死亡航線。”老者解釋道。
“那么,回到佛朗士的兩個人中,另外那個叫什么名字?”瑞博問道。
“麥爾•道芬。他原本是在船上管賬的。”老者說道,顯然經過這樣漫長的歲月,這個名字仍舊深深地留在他記憶的深處。
“麥爾•道芬!”瑞博驚叫起來:“南港的商會聯合會主席,整個南港最有錢,同時也是最有影響力的人。”
瑞博實在無法想像,這個南港實質上的統治者竟然和這位海德先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伴。
“他還是瑟思堡的內務和財政顧問,主教大人的私人密友。”老者補充道。
“您后來還和道芬爵爺見面嗎?”瑞博問道。在南港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麥爾•道芬先生因為南港的繁榮作出過杰出貢獻,而被國王陛下授予勛爵的稱號,平民被授予貴族頭銜,那可是了不起的無上榮光。
“我們各自有很多事情需要忙碌,實在是抽不出空來見面。不過,我從來沒有忘記這個老伙計,想必他也是一樣的,有時候,對于某些他不方便出面處理的事情,他會請我幫忙,這些年來,我們合作得相當默契。”
對于海德先生所說的一切,瑞博雖然還有些不明白的地方,但是,他至少知道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海德先生絕對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盜賊。無論是派姆,埃克特還是凱爾勒都不是普普通通的盜賊,海德先生顯然更是如此。
而他們所謀劃的這個行動,必定有著令他感到震驚的內幕,瑞博隱隱感覺到自己好像被卷入了一場極為可怕的陰謀之中,而這場陰謀遠不是一場成功的詐騙那樣簡單。
腦子里面亂糟糟的,瑞博對于接下來的對答,并沒有怎么注意。
西拜語訓練隨著太陽漸漸西下終于結束了。
晚餐過后的時間是屬于凱爾勒的,在黑暗中練習敏銳的感知能力,是睡覺前最好的運動。
瑞博強迫自己從彷徨的狀態中恢復過來,畢竟凱爾勒的訓練,絕對不可能輕輕松松地對付過去。
穿上薄薄的軟底鞋子,瑞博如同一只在黑暗中悄無聲息地行進著的貓一樣,繞過放在屋子里面的障礙物,小心翼翼地回避著插在地上能夠輕易穿透腳底板的鋒利刀片。
現在的瑞博雖然還不能夠像凱爾勒一樣在漆黑一片中看東西如同白天一樣清楚,但是至少已經能夠做到分辨細小的物體,特別是那些閃閃發光的金屬。
輕輕向前挪動著身體,腳尖敏銳地感覺著任何一個前方碰到的物體,特別是那些能夠割傷腳的刀片,瑞博從房門口移動到窗前。
“不錯!”背后響起沙啞的聲音。
對于凱爾勒突然出現在自己身后,瑞博已經一點都不感到驚奇了,現在他深知自己和凱爾勒之間實力上的差距。
“你學得很好,如果你現在打算逃脫的話,這幢房子里面除了我能夠感覺到之外,其他人應該毫無所知的了。”凱爾勒冷冷說道。
“不,我絕對沒有想過逃跑。”瑞博解釋道。他可從來沒有忘記過那三支深深洞穿床頭的鵝毛筆。
“那么你為什么想要向我學習殺手的技藝?”凱爾勒冷冷地問道。
“這……這……”瑞博支吾了半天,最終決定老老實實和盤托出。事實上,他也知道謊言是絕對不可能讓這個高明的殺手相信的。
“您從我貝蒂阿姨那里取來的項鏈,實際上是我媽媽留給我唯一的遺物,我原本想要回那條項鏈。”瑞博小心翼翼地說道。
“就為了那條一文不值的項鏈?”凱爾勒盯著瑞博看了半天,想要從他臉上找到一絲謊言的痕跡,但是顯然,這一切都是真的。
“如果是為了那條項鏈的話,你可以在最下面一格的抽屜里面找到,你自己去拿吧。”凱爾勒說道。
瑞博心中一陣狂喜,他連聲感謝,輕手輕腳地走到桌子旁邊,那里是刀片插得最多的地方。
顛著腳尖,瑞博輕輕打開抽屜,在黑暗中,他極力分辨著雜亂堆放在抽屜里面的那些東西。
好不容易找到了那條對于他來說意義重大的項鏈。
“凱爾勒,謝謝您,還給我這條項鏈。”瑞博充滿感激地說道。
在黑暗中,凱爾勒點了點頭說道:“很不錯,你即便在心情激動的時候,也沒有忘記小心行事,能夠從抽屜里面找到項鏈,說明你已經擁有了一雙殺手的夜眼,這一個月的時間,你沒有白費。從今天起,你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間去了,后天,埃克特將會回來,你最好準備好接受試練,對于你來說,這將是你第一次獨自行動。你現在可以走了。”
聽到凱爾勒這樣吩咐,瑞博只得乖乖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那間房間已經很久沒有人住過了,幸好仆人們天天進來打掃,倒也一塵不染。
時間還很早,瑞博一點睡意也沒有,凱爾勒的課程已經結束了,接下來的幾天對于他來說,將是一個難得的假期。
這原本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瑞博感到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他還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
他還不想成為一個罪犯,一個靠詐騙謀生的人。
自從和埃克特、海德先生以及凱爾勒相處了這么久之后,瑞博始終有一個疑問,他們三個都可以說是極有學問的人,堪稱神通廣大,本領高強。
他們好像用不著靠欺騙和謀殺來過活。
事實上,經過這幾個月的調教,瑞博相信自己能夠靠這些學來的東西,生活得相當幸福美滿。
為什么他們還要當騙子、盜賊頭子和殺手呢?
瑞博怎么也想不明白。
難道自己的將來也會是這樣的?
瑞博始終在擔心這件事情。
事實上,瑞博并非沒有想過再次逃跑。
正如凱爾勒所說的那樣,現在的自己確實能夠躲過大多數人耳目。
但是凱爾勒肯定能夠發現。
和凱爾勒相處得越久,瑞博便越感到他的厲害。
海德先生曾經說過一句話。
“如果一對一進行對決的話,無論是什么樣的對手,凱爾勒肯定能夠得到絕對的勝利。”
這句話深深地映入了瑞博的腦子里面。
事實上住在這幢房子里面的每一個人都是這樣認為的。
想要從凱爾勒的手里逃脫絕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順從海德先生的意愿,成為一場詐騙陰謀的主犯,這同樣也極為令他不安。
瑞博雖然不是一個虔誠的信徒,但是,他同樣相信天神保佑善良的子民,他用仁慈之心安慰正直的人,讓他們幸福、安寧,用正義的手段來懲罰惡人,讓他們罪有應得。
瑞博原本的生活真是這樣的,安安分分地在店里工作,雖然受盡駝子二掌柜的欺壓,但是他始終盼望著,自己能夠順順利利地干完學徒期。
平時跟掌柜的學習算賬,只要能夠熟練地清算賬目,合對每個月的利潤,進貨出貨情況,就肯定能夠在南港出人頭地了,駝子二掌柜干了怎么多年,就是學不會算術,自己總有一天能夠超過這個壞透了的家伙。
接下去就等著熬資歷了,干個十年八年,應該能升到采辦或者是主事的位置,如果有機會的話,還可以和少東家出海,到鄰近的西拜和意雷的港口去進貨,這樣既實現了自己的愿望也能夠增加收入,從此之后,生活便用不著憂愁了。
這便是他原本的對于未來的構想。
但是現在,他成了瑞博•拜恩迪特,一個不知道哪個貴族的直系后裔,一個龐大的詐騙陰謀中的重要工具。
不知道,自己的結局會是什么樣的。
是在監獄中悲慘地度過余生,還是被高高地懸掛在絞首架上。
只要一想到這些,瑞博便感到極為擔憂,他只能向天神虔誠祈禱,祈求天神的寬恕和仁慈的解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