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史詩] 征戰天下 作者: 雨過天晴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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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關風月 2011-9-28 22:27:4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22 115137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0-3 11:56
第三章、濃煙滾滾

  “什麼?我坐鎮大理?”
  雅龍萬萬沒有料到,自己註定還是要和西南半島結緣。
  當他率領南征東路軍浩浩蕩蕩返回聖龍帝國境內的時候,接獲的命令卻是替代統帥蒙璿負責主力北上之後的南征軍留守事宜。
  一個架空了的軍團,卻要統治大理,威懾緬邦,扶植萬象,必要的時候甚至要兼顧交趾,還真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雅龍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如果有的選擇,他情願投身到千軍萬馬的戰場,也好過這種更多的是需要靈巧的政治手腕和圓滑世故的任務。
  這一刻,他突然有些同情起這段時日以來一直埋首這類事情的蒙璿來。
  不過當那個前來負責傳令的血衣衛特使學著他們的統領那樣面無表情的肯定了命令的真實性之後,命苦的都尉在腹誹著這些簡直就是帶著面具生活的血衣衛同時,卻也不免開始揣測起蒙璿的動向。
  而此刻,蒙璿卻已經進入了巴蜀。
  這是一片竹林。
  方圓百里,山丘起伏,楠竹遍佈、碧綠沁人、飛瀑如簾。
  置身竹林,但見瑯玕萬竿,竹蔭蔽天;登高鳥瞰,一片翠竹的海洋,碧波起伏,無邊無涯,尤其是如今恰逢夏季,青竹添翠,林風爽身。
  穿過這塊竹林,路經蜀城、劍閣,便是涼州!
  走在竹林山丘間的小道上,美麗的少女輕輕的喃喃。
  對于巴蜀,她即陌生又熟悉。
  早在白狼軍的時候,原先的計劃便是席捲了西北之後便殺入天府之國,可惜卻因為風雨的存在而擱置;其後追隨在那個男人的左右,經歷了一場又一場的惡戰,也見證了一幕又一幕的傳奇,最後卻終究沒有擺脫宿命的捉弄,還是成為了進攻巴蜀的先鋒。
  從穿越了陰平小道那一刻起,蒙璿便知道自己成為了風雨軍攻克巴蜀的首功之臣,同時也註定是那些巴蜀豪門鋒芒所指的焦點。
  事實也確實如此。
  堂堂南征軍的統帥,甫一踏入巴蜀的境地,便發現有無數偵騎遠遠的窺視尾隨,直到如今更是陷入了數千不明身份的敵陣之中。
  “穿越自家的領地,竟是這般如臨大敵,看來大名鼎鼎的涼國公和他麾下的猛將,也未免有些盛名之下其實難符!”
  眼見少女望著前方的路途怔怔的出神,身後平躺在擔架上的一個白袍的年輕人,忍不住出言嘲諷。
  “哼!”
  少女尚未啟唇,一旁拱衛的侍從便已經憤憤橫眉怒向。
  嘴角微微上挑,年輕人卻絲毫不以為意,反而顯出更加挑釁的神情。
  “白公子……”
  蒙璿微微皺眉。
  她很理解此刻白長風的心情。
  原本白長風和她有約在先,如果能夠成功說服師弟陳全歸順,便可以赦免風雨軍對白族和點蒼派的懲戒,卻不料陰差陽錯,一方面是血衣衛有意鏟除這股橫梗在大理聯絡巴蜀和交趾的釘子,另一方面則是陳全下藥軟禁了白長風五天,結果當白長風辛苦趕回大理的時候,看到的卻是家破人亡之後的慘狀。
  一怒之下,白族的少主隻身孤劍殺入總督府,無奈血衣衛高手早就嚴陣以待,一番激戰之後身受重傷,還是蒙璿出面方才沒有命喪九泉。
  不過此刻,背負血海深仇的白長風,顯然並不領情。
  為此,蒙璿輕輕的搖了搖頭,阻止了部下的妄動,幽幽的嘆道:
  “無論如何,蒙璿將懇請江湖第一神醫華前輩為你醫治,也算是了表心意,至於日後是友是敵,卻非蒙璿所能把握!”
  “哈哈,那麼白某倒是還要多謝蒙將軍的美意了?”
  白長風朗聲大笑,卻不料牽動了傷口,換來的是一陣猛烈的咳嗽。
  這一戰,他算是充分領略了血衣衛驚人的實力。
  雖然白長風之前便早就明白風雨的勢力已經非常龐大,絕非偏居一隅的白族和點蒼派所能抗衡——這也是白長風並不贊同族中和門派內強硬派的意見,有意和風雨軍接近的重要原因——但是,卻也沒有想到血衣衛這個秘密組織竟然成長這麼快,短短幾年便擁有了不遜於很多組織數百年所積累的力量。
  如今,家中的親人和師門的兄弟都紛紛罹難,而自己也已經身受重創五臟易位,眼見得即便是僥幸保全性命,也多半是武功不存的廢人,又明白有風雨的庇護,要想向血衣衛復仇簡直是癡人夢話,心灰意懶之下,反沒有了往日的克制,言語中頗多偏激,竟是一心但求速死而已。
  “這又是何苦?”
  蒙璿的心中沒來由的升起一陣煩躁。
  不同于沙場上明刀明槍的殺伐,這種陰暗處的血腥,蒙璿即無奈又厭惡,因此當獲悉風雨在中原戰場失利之後,蒙璿自己也不知道,此次返回中原,究竟是更多的想幫助風雨,還是純粹的逃避這種麻煩。
  “嗚……”
  正當蒙璿思念之間,卻聽見熟悉的號角聲自四周回蕩。
  包圍的人群開始挪動。
  雖然是分散于竹林之間,不能形成渾厚的陣形,卻依然是五人一組,盾牌手向前,長矛手隨後,弓箭手壓陣,間或還有騎兵遊弋兩翼……
  雖然對手的旗幟和服飾各異,但是一舉一動無不暗合兵家陣法。
  蒙璿心中一沉,手中的銀槍卻是輕輕的抖動了一下,似乎在發出不耐的爭鳴,期待著已經闊別了的廝殺。
  主帥身上的殺氣,同時感染了身邊的衛士。
  追隨在少女身邊的風雨軍將士,個個精神一振。
  盡管區區百餘人的部隊,在重圍中顯得不成比例的眾寡懸殊,但是久經沙場的勇士,卻沒有絲毫的膽怯和退卻。
  相反,昂揚的鬥志竟然爆發於劣勢的一方,而占據天時地利人和的對手,卻在蒙璿輕輕挪動戰馬之際,不約而同的停了下來,甚至出現了恐慌。
  “銀槍鐵面玉羅剎”!
  只要是聖龍人,都知道蒙璿的威名。
  畢竟,普天之下,能夠單槍匹馬將縱橫無敵的狂騎兵四處追殺如入無人之境的,除了這個平日嬌艷如花,戰時則驍勇如龍的少女之外,還沒有第二人能夠。
  因此,盾牌手止步了,長矛手不前,弓箭手顫抖,騎兵張望,原本咄咄逼人威壓而來的部隊,竟然因為蒙璿輕輕的抖動了一下銀槍,而完全瓦解了如虹的氣勢。
  “哈哈,不愧是宰相大人的愛將,蒙帥果然厲害!”
  突如其來的大笑,瞬間沖淡了劍拔弩張的氛圍,蒙璿暗叫一聲可惜,知道自己終究還是錯過了原本可以一鼓作氣殺出重圍的機會,當下唯有定睛望去,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個及時出聲扭轉了局面的對手。
  騎在馬上的是一個搖著摺扇的文人。
  “吳儼儒?”
  蒙璿略略一愣。
  想不到巴蜀的豪門終究還是行動了。
  只不過,蒙璿有些意外的是,吳儼儒這樣的士林名流,此刻竟然會充當急先鋒,讓整個對陣顯得有些不倫不類,天知道究竟是巴蜀豪門的膽量太小,還是隱含著其他的謀劃。
  “蒙姑娘,如今中原大亂,何不隨老朽暫在巴蜀小歇幾日?”
  這時,對面的吳儼儒遙遙的放話過來。
  言語態度一如其人般的文雅,只是配合著身前身後的數千刀槍劍戟,其中的誠意自然也就可想而知。
  “若是蒙璿不從呢?”
  蒙璿冷冷的應道,順手覆上了盔甲的面具。
  “莫要沖動!”
  對面的吳儼儒臉色一變,不由自主的策馬後退了數步,直到整個人都躲在了部下的身後,方才定了定神,趕緊說道:
  “蒙姑娘何不看看四周?”
  吳儼儒的話音未落,卻見四面的山坡之上,立時喊聲震天,旌旗晃動,不多時更是升起了無數火把。
  “吳先生莫非就憑這些要挾蒙璿嗎?”
  覆蓋了面具的蒙璿,根本看不清神色,然而抖動的銀槍和冰冷的話語,無不彌散著凜冽的殺氣。
  “蒙姑娘且勿動怒!”
  吳儼儒心中一寒,急忙說道:
  “巴蜀士紳素來久仰姑娘,有心款待,別無他意!”
  “是嗎?”
  銀盔銀甲的少女傲然冷笑。
  她突然有些後悔自己的任性。
  若是等待雅龍的兵馬匯集大理再一同返回中原,這班跳樑小丑又豈敢奈自己何?
  然而如今,事態卻非常明顯,旁觀著風雨軍主力源源不斷北上中原的巴蜀,正處於一種不安的躁動中,滿懷野心卻又缺乏膽量肖小,則分明是想將自己作為人質,來保全即將展開陰謀的他們,作為萬一之下的退路,難怪那些當家的家主個個沒有露面,卻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打了頭陣。
  這讓蒙璿即為這幫有賊心無賊膽的豪門感到可笑,也為即便處于危難也依然能夠懾服群雄的風雨感到自豪。
  “蒙姑娘,請不要讓老朽為難!”
  眼看著蒙璿的不屑,一向受人尊敬的大儒未免有些羞惱,兼且唯恐夜長夢多遲則生變,不由在猶豫中揚起了手。
  蒙璿的雙目微微一寒,幾乎同時勒馬握槍,便待化作那離弦之箭殺入敵陣,卻在此時,聽見了一道渾厚的聲音,伴隨著陣陣馬蹄,從遙遠的前方朗朗傳來:
  “吳先生要宴請蒙將軍,怎的不喚在下一聲?”
  “咚,咚,咚!”
  震天動地的鼓聲,自聖京城外響起。
  耀眼的刀槍,從馬背上揮舞。
  “守好各自的崗位!”
  城樓上,經驗豐富的軍官,躲在箭垛之下呼喝。
  相對而言,頭一次上戰場的菜鳥們,驚恐的不知所措,卻紛紛被橫飛的冷箭命中,無謂的傷亡在尚未正式開戰之前,便已經成倍的增加。
  “該死!”
  風雨緊皺起雙眉。
  眼前的守城部隊,顯然讓他大為不滿。
  原本僅僅是進來鍍金作為日後飛黃騰達的墊腳石的貴胄子弟們自不待言,那些被強拉來的民夫和大部分龐勛的降部,也同樣表現得糟糕之極。
  由於北伐的慘敗,再加上蕭劍秋平定江南帶走了他幾乎所有能征善戰的精銳,因此如今風雨真正能夠依賴的,竟然是朱全從幽燕戰場上保全下來的三萬老兵,和白起從涼州匆匆調來的援軍先鋒。
  可惜,呼蘭人西進威脅錦州,無疑是阻斷了自己和涼州的聯系!
  風雨默默地嘆了一口氣。
  “督戰隊!”
  正當風雨思量間,卻見身旁的歐仁殺氣騰騰的喚道。
  連番的戰爭讓這個勇猛的少年迅速成長,此刻的歐仁,顯然已經更加成熟,而且也麻木了生死。
  他的臉色也同樣沉重。
  指揮慣了令行禁止的近衛軍,歐仁眼見得如此的烏合之眾,早就氣不打一處來。事實上,任何一個稍通軍事的人,都不難猜測出用這樣拼湊起來的軍隊守城,一旦呼蘭人正是發動攻擊時,將會出現怎樣災難的局面。
  “還不如全部換上經驗豐富的老兵!”
  已經有部分軍官,開始小聲的嘀咕。
  可是風雨卻置若罔聞。
  他當然清楚為何有這樣的建議。
  在血肉橫飛的戰場,士氣和紀律是何等的關鍵。
  倘若這些從未經歷過戰火考驗的新兵,在面對呼蘭人氣勢如虹的攻擊時膽怯並且混亂,引發的後果絕對不是一兩個士兵的逃跑或者大量的傷亡,更可怕的是沖散了原先的防禦體系,讓可靠的老兵也無從發揮他們應有的戰鬥力,更讓本來可以充當中流砥柱的防禦工事,成為了毫無作用的擺設。
  然而風雨卻不得不放棄這樣的可能。
  因為,僅僅是那些老兵,絕不可能肩負起聖京城如此龐大的防禦。
  因此,那些毫無經驗的新兵,也就註定了必須付出鮮血和生命,在戰場之上盡快的成長起來。
  風雨所對應的,便是向朱全學習,組建督戰隊。
  督戰隊的出現,確實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至少,那些驚惶失措四處亂跑甚至想乘機開遛的士兵,在殺氣騰騰的督戰隊面前,很快便自覺的鎮定下來。
  可惜督戰隊卻不能在最短的時間,灌輸給新兵們戰鬥的經驗。
  相對于老兵們早就聰明的尋找到合適的掩體,躲避隨即猶如暴雨般傾瀉而來的箭矢石塊,新兵們卻一個個仿佛蠢笨的呆頭鵝,竟好像是專門的用身體撞向了敵人的利器。
  一時之間,守城的一方竟然付出了遠甚於進攻者的傷亡。
  “放箭!”
  倖存者們尚未來得及感謝尚天賜於生命的機會,便已經聽見軍官們斷然下令。
  彎弓,搭箭,拉弦,放射。
  幾乎是麻木的重復,根本都不知道對準。
  很多弓箭都極度浪費的落在了敵人的面前。
  剩下的,也頗多失去了準星而毫無威脅。
  不過隨即的戰鬥,卻開始激烈起來。
  對付已經蜂擁到了城下的敵人的,是擂木和石塊。
  無需瞄準,用力的拋下。
  每一塊巨木和石頭,都能夠飛濺起鮮血,奪走生命。
  城下的士兵奮勇的撞門和攀登,時而還往上方拋出燃燒並且散發嗆鼻氣味的油瓶;城上的士兵則拼命的扔下石塊,用單鉤挑開雲梯,仰或灑落黑油點燃火種,偶爾還要殺向城頭,和那些拼著運氣和勇猛攀上城頭的敵兵對戰。
  很快,帝國都城的北門,便燃燒起了熊熊的烈火,滾滾的濃煙更是將整個城池迅速的籠罩起來。
  進攻和防守的雙方,都是殺紅了眼睛。
  在這裏,彼此均忘記了生死和畏懼,所有的念頭只有一個,殺死對方,奪取勝利!
  “不錯,如果能夠撐過今天,我想聖龍城至少短期內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了!”
  一輪廝殺回來的歐仁,輕輕的松了口氣,對著金岑說話的時候,滿是烏黑的臉龐竟然擠出了些許的微笑。
  在他看來,呼蘭人果然是擅長野戰而拙於攻城,如今的戰事雖然激烈,但卻始終都在聖龍人所能夠承受的範圍之內,而且隨著戰鬥的延續,原本那些並不缺乏熱血和膽量的年輕人,終將在戰鬥中成熟。
  那些幸運兒們,很快便能夠學會如何在戰場上保存自己殺死敵人,成為真正的精銳勇士,因此聖京城也將在戰鬥中越來越堅固。
  “可是主公……”
  隨軍長史卻似乎並沒有如此樂觀,他並不懂軍事,但是他卻能夠看懂風雨的心情,而此刻年輕的帝國宰相,卻顯然依舊臉色凝重。
  “宰相……”
  擦了一擦額頭的汗水,同樣年輕的將領,小心翼翼的詢問。
  對於風雨,歐仁是滿心的崇拜。
  在歐仁的心中,風雨無疑是無所不能的軍神。
  因此,在金岑的提醒下,看到風雨憂心忡忡的模樣,歐仁原本的歡喜也不由頃刻間煙消雲散,心虛得像風雨詢問。
  “你覺得這便是呼蘭人的真正戰鬥力?”
  風雨凝重的反問。
  “難道不是嗎?這些草原人雖然擅長騎射,可是要說到攻打城池,那就比咱們神州人……神州人……”
  歐仁說著,臉色突然大變,良久方才從嘴裏擠出了一個名詞:
  “軍奴?”
  “軍奴?”
  一旁的金岑也不由驚呼。
  軍奴這個詞,並非呼蘭人首創,但是能夠將之如此完美的結合到國家的戰爭機器中來,並且為整個帝國開疆拓土建立殊勛的,卻非呼蘭帝國莫屬。
  所謂軍奴,便是呼蘭人在征戰中俘獲的帝國民眾和戰俘,以及本國一些犯下大罪的犯人,不同于其他國家的是,這些軍奴所承擔的不僅是艱苦的雜役,更要充當征戰的先鋒,常常便是呼蘭人進攻的炮灰。
  這些被呼蘭人的刀槍所驅趕,唯有前進一途的軍奴,往往成為敵方無法下手的人質、浪費箭矢消耗兵力的盾牌和免費的人海沖鋒。
  經風雨一說,歐仁和金岑方才醒悟過來,如今正在猛攻的呼蘭人,真正的騎兵並不多,而且表現出來的戰鬥素質也絕不是當日在幽燕圍困張仲堅所能比,這其中的差距應該不是單純的野戰和城戰之分所能夠解釋得通。
  如今,讓歐仁和金岑驚疑不定的,倒不是這些軍奴耗費了聖京城的箭矢——作為帝國的都城,這一方面聖京城是從來都不缺的,讓他們感到恐懼的是,如此大張聲勢的背後,呼蘭人的主力究竟在幹什麼。
  “歐仁,你速率三千騎兵出城,策應魏統領!”
  風雨來回踱了幾步,仿佛是經歷了極大的掙紮,方才做出了決斷。
  “遵令!”
  歐仁奇怪的望了一眼風雨,實在無法理解這道應該並不難下達的命令,為何讓風雨如此躊躇。
  不過,軍情緊迫,他並沒有說什麼,當下便下了城樓,策馬而去。
  “主公放心,魏統領冷靜沉著,歐將軍驍勇善戰,兩位大人一定應付得了各種突變的局面的!”
  不必沖殺戰場的金岑,則小心的安慰風雨。
  “魏廖?歐仁?”
  沉思中的風雨,似乎被金岑的話說得呆了一呆,愣了一愣,方才苦笑著搖頭,若有所指的說道:
  “若僅僅是南面的問題也就罷了,可惜能夠讓張仲堅忍著不立即出動主力攻取聖京城的誘惑,又豈是如此簡單?
  “金岑,你立刻選調十名擅長騎射的戰士,替我給朱全帶一封信去……,但願還來得及,我只怕……”
  這一刻,風雨的聲音恰好被震天的擂鼓所淹沒。
  這一刻,隨軍長史金岑分明看到風雨充滿憂慮的視線,正穿越了戰場上滾滾的濃煙,投向遙遠的前方。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0-3 11:57
第四章、撲朔迷離

  “梅將軍!”
  看到梅文俊沉穩的身影之後,蒙璿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這大概便是名將的風範吧!
  象風雨、梅文俊、白起這樣的名將,言行舉止總是透著一種從容不迫的風度,讓人發自內心的放鬆。
  “梅將軍!”
  同樣的招呼,吳儼儒則未免有些不情不願。
  不過在這位巴蜀第一名將的虎威之下,又面對著蒙璿這樣一員即便是在千軍萬馬的呼蘭陣中也所向披靡的怪胎,考慮到老命要緊的名儒,終究不敢下達攻擊的命令。
  “難得吳先生如此周到,何不一同前往蜀城!”
  梅文俊和蒙璿寒暄過後,溫和然而不容抗拒的對著吳儼儒道。
  “是……是……”
  苦笑著,吳儼儒唯有應承,心中卻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氣。
  畢竟,梅文俊雖然阻止了自己的行動,但是大家的臉面卻幸好沒有扯破,以至於巴蜀豪門同梅文俊,同風雨之間的臺面文章,如今顯然還能夠做下去。
  這正中吳儼儒下懷,不僅是因為如今形勢徹底扭轉危及到自己的性命,而且吳儼儒也清楚,這層微妙的薄膜,也恰恰是維系巴蜀如今局面平和的關鍵,因此也恰是自己所效命的、萬不得已可能會把自己拋出來作替罪羔羊的巴蜀豪門的希望。
  “看來梅將軍來得還真是及時!”
  相對的,蒙璿卻因此而產生了些許的驚疑。
  如今的局面是如此的微妙,相對於已經幾乎公開表明了立場的巴蜀豪門,被風雨任命為巴蜀總督的梅文俊,則未免有些曖mei卻偏偏又舉足輕重。
  這種復雜的局面,讓蒙璿有些頭疼。
  她更願意投身刀光劍影的戰場,在激情中馳騁,而面對如此陰暗而且隱晦的心機,實在是有一種揉合著厭惡、畏懼和逃避的無奈。
  “梅某公務纏身,有失遠迎,還望蒙將軍見諒!”
  而面對著蒙璿對自己立場的隱隱質疑,梅文俊卻不動聲色的說道:
  “如今巴蜀道路不靖,還是讓文俊親自送蒙將軍出境為好!”
  “那是最好!”
  蒙璿不由得將高興的神色現於臉上,這句話太明確了,蒙璿再苯也明白,梅文俊無疑是在做出明確的承諾,承諾蒙璿在巴蜀的安全。
  不知怎的,蒙璿因為梅文俊的這一句承諾而大大輕松,甚至不自覺的吐了吐舌頭。之前的緊張卻遠甚於剛才和吳儼儒針鋒相對之際。
  這時,蒙璿方才發覺,原來在自己的心中,梅文俊竟然已經是一個能夠和風雨相提並論的人物。
  “蒙小姐請!”
  梅文俊苦笑著搖了搖頭。
  眼前的少女,容顏比當日更加嬌艷,可惜神色之間,卻少了往昔的幾分無憂,多了幾分滄桑的成熟,不過慶幸的是,那份寶貴的純真,卻顯然依舊。
  這讓梅文俊也情不自禁的有些愛憐。
  “好了,好了!蒙姑娘遠道而來,你怎的讓她呆在大道之上,還不快會蜀城?小璿妹妹,我可是已經備好了酒宴,專等你這位巾幗英雄的到來!”
  聲音十分悅耳,就仿佛山澗的清泉,又好像天上人間的仙樂,讓人聽來餘音繚繚、回味無窮。
  美麗的聲音發自梅文俊身後美麗的少婦,少婦的發言頓時沖淡了適才雙方的緊張和對立,平添了幾分親切。
  “是啊,拙荊聽說你來,昨晚便已經開始做起了準備!”
  梅文俊絲毫沒有因為少婦的插嘴而不悅,相反嘴角泛起了溫馨的笑容。
  “啊,梅姐姐,你也來了!”
  蒙璿終於放下了手中的銀槍,猜疑和戒備隨著嬉笑而去,雙眸散發出奪目的光亮,一臉小兒女的驚喜狀,策馬上前便挽住了少婦的手。
  “難得我的好妹妹來了,當然要大大的歡迎!”
  美麗的少婦,疼愛的望著眼前英姿颯爽的少女,就仿佛注視著自己的妹妹。
  雖然早就從丈夫的口中聽說了蒙璿的名字,但是真正見到這位傳說中的巾幗,卻是在巴城破陷之日。幸好,令敵人喪膽的統帥,在戰場之下卻有若孩童般純真,非但沒有為難自己和丈夫,而且還竭盡所能的提供方便。
  也正是從那一天起,梅可馨便和蒙璿結下了姐妹之情,卻沒有想到隨後戰鼓隆隆,身為碧蛇軍統帥的蒙璿,很快便總督南征軍戰大理,平交趾,興萬象,制緬邦,直到今天重逢,卻竟是征戰萬裏歸來。
  眼望著還分明是豆蔻年華的少女,想到她竟然肩負著數十萬大軍的安危,執掌著萬裏疆土的權柄,梅可馨欽佩之餘卻也有些心疼。
  當下,兩個女人便自顧自並肩而行,反倒將身後的那幫男人全部拋下。
  “吳先生,請!”
  梅文俊不以為意的一笑,隨即轉首吳儼儒的時候,面目卻泛起了一絲冰寒。
  “不敢!”
  已然是身不由己的吳儼儒唯有苦笑一聲,遵命而行。
  不過,當他經過梅文俊身旁的時候,終究還是忍不住頓了頓,輕聲說道:
  “萬裏江山,千秋霸業,還有皇甫老大人的恩情厚望,巴蜀豪門的竭力擁護,將軍真的能夠如此輕易的舍棄嗎?”
  “真的能夠如此輕易舍棄嗎?”
  梅文俊呆了一呆,望著擦肩而過的吳儼儒,一時之間卻也無從回答。
  “蒙璿啊蒙璿,你真不該在此時此刻,遠離大軍孤身而來!”
  一聲無奈的呻吟,發自巴蜀名將的心底。
  “多少瓊臺樓閣,一輪明月關河。夢裏繁華隨煙逝,斷壁淒涼懶牽蘿。夷兵正揚戈。家國興亡誰苦,從來百姓消磨。倦看城頭新旗幟,愁聽官舍舊笙歌。無語對冰娥。”
  京華的重門之內,獨坐于堂皇的殿堂,默默注視著天宇的,正是聖龍帝國的當朝皇后卓靜雯。
  畢竟是將門虎女,雖然宮門之外早已經是烽煙四起、刀光劍影,但是這些年的起伏顛簸,卻讓卓靜雯顯得如此平靜,似乎根本和自身毫不相關。
  “妹妹……”
  一聲驚呼,自卓靜雯的身後傳來。
  頭也不用回,卓靜雯也知道來人是誰。
  在這個等級森嚴,不容行差走錯半步的黃金牢籠之中,能夠有資格這麼稱呼自己的,便只有一個人,那就是當今天子已故皇兄的妻子,先廣陵帝的皇后,皇甫嵩嫁入皇室的女兒,皇甫蓉。
  沒有了皇甫世家作為後盾,昔日的宮闕也已經換了主人,這位曾經高第名門的千金,早就不再眼高於頂的驕傲,也沒有了隨心所欲的風光,日子過得十分潦倒,終日在惶惶中度過,因此卓靜雯明知道她純粹是在利用自己的心軟作為謀求安全的保障,卻也無奈的容忍著對方笨拙的討好。
  此刻,只見皇甫蓉幾乎是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驚慌的說道:
  “妹妹,不好了!聽說宰相派去招撫燕耳餘部的血衣衛統領魏廖連同隨後策應的近衛軍統領歐仁,在路上遭遇呼蘭人襲擊,幾乎全軍覆沒,如今……如今呼蘭人已經將整個聖京城包圍了!”
  “哦……”
  卓靜雯微微揚起了美麗的雙眉,隨即卻又恢復了平靜,淡淡的說道:
  “看來真正的大戰即將開始了!姐姐,我等既然有幸能夠觀賞到兩位當代一流的權雄對決,也算是一樁幸事,何不稍安勿躁,靜候結果?”
  “妹妹教訓的是!”
  深深的低下頭,將自己的表情隱藏起來,皇甫蓉近乎諂媚的奉承道:
  “還是妹妹想得周到,姐姐實在有些欠慮!”
  習慣了頤氣指使的皇甫家小姐自然並沒有察覺到自己的演技其實非常糟糕,不過卓靜雯的話倒也讓她多少警覺到自己在驚慌之下確實有些忘形,還竟然不當心讓卓靜雯察覺到了自己對於宮外的局勢,有著十分及時暢通的資訊管道。
  “不過卓靜雯,你又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和那個一手遮天的逆臣之間,有著曖mei不清的關系嗎?”
  悄悄的瞥了一眼卓靜雯,這個占據了自己曾經的封號,替代自己母儀天下,而且如今被宮中的人眾星捧月一般視作救命稻草的女人,皇甫蓉的心中頗有些酸溜溜的感覺,即不敢得罪,偏又十分嫉妒。
  這一刻,皇甫蓉想到了父親皇甫嵩。
  若是爹爹能夠東山再起,那該多好!
  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已經不再主持深宮的女人,開始有些走神,幻想著自己拼盡全力動用了各方關系方才讓天子出面勸說風雨釋放了的父親皇甫嵩一旦重掌權位之後的美好日子,嘴角邊終於禁不住泛起了一絲微笑。
  皇甫蓉的這番思量,卓靜雯卻毫不知曉。
  她自己也不知道,由於她遠在風雨創業初期便彼此相識於江湖,隨後雖然聚少離多,卻也是彼此敬重,私交甚彌,成為了人盡皆知的事情,因此當如今蕭劍秋遠征江南、呼蘭大軍席捲而來之際,宮廷的人自覺不自覺中,都紛紛的將卓靜雯當作了救命的依靠,盤算著憑借卓靜雯和風雨不同尋常的交情,在危難之際想必那位權傾天下的宰相多少也會對皇后照顧一二,而自己則跟在皇后身邊沾點餘光。
  同時,此刻的卓靜雯,其實也並沒有太過留意皇甫蓉獲悉消息的管道,畢竟時逢亂世,每一個身不由己掙紮其中的人都在拼盡全身的解數求得生存,她卓靜雯雖然由於地位尊崇,又和風雨的關系密切,無論在宮廷還是朝野,都遠不必象皇甫蓉這般小心做人,但是卻也同樣無可奈何的接收著命運的撥弄,曾經家族興衰的甘苦和如今困處危城的孤立,讓卓靜雯多少有些理解皇甫蓉如今的不安和掙紮。
  卓靜雯只是有些不悅,在如今危急的關頭,地位畢竟應該算是十分尊崇的皇甫蓉,怎的如此沉不住氣,這般驚惶失措的模樣,一旦被底下的宮娥嬪妃太監們看見,將會引發怎樣的不安和動蕩。
  上位者自當臨危不亂,泰山崩於析而色不變!
  出身將門的卓靜雯,自幼便被父親如此教育。
  想到父親,卓靜雯也不自禁的想到風雨,一個遠比父親更為出色的名將。
  “這一次,你能否再創一個令人驚嘆的奇跡,力挽這早就風雨飄搖的狂瀾,風雨?”
  美麗的皇后默默的祈禱。
  “末將無能,請主公恕罪!”
  正當深宮內的女人們彷徨之際,滿身血跡的近衛軍統領歐仁則正跪倒在風雨的面前,頭沉沉的低下,慚愧的請罪。
  這一次,他可算是敗得徹底。
  便在和順利奪取兵權的魏廖會合之際,便發現等候多時的呼蘭人席捲而來。
  一馬平川的原野成為了呼蘭人肆意屠戮的獵場。
  剛剛歸順的數萬燕家軍,和龐勛的部隊一樣,絕大部分都是燕耳在荊州強行征來的壯丁,那曾見過如此這般的場面,很快一日前的戰局便在南門外重現,只是如今勝利的一方卻完全更換了角色,成為了狼狽逃竄的反角。
  鮮血橫流,兵敗如山倒。
  風雨寄予希望的戰力,尚未來得及返回聖京為帝國宰相所用,便已經全軍覆沒,唯一慶幸的是,那三千援軍尚有一戰之力,護衛著歐仁、魏廖,還有風雪守信釋放恰好碰到魏廖的歐靜,奮力殺回了聖京。
  如果說驚魂初定的歐靜和魏廖還只是暗暗慶幸自己大難不死,那麼歐仁卻感到了恥辱和憤怒。
  的確是恥辱和憤怒。
  歐仁是留著眼淚看到忠勇的部下奮不顧生的折返沖殺來阻滯追兵的迫近,更是留著眼淚帶著僅有的十七人逃回聖京城,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大部分的兵馬前有緊閉的城門,後有萬馬千軍的追兵,在哀告友軍開門不果之後,瞬間,僅僅是瞬間,便被吞沒在那萬馬千軍的槍林刀海之中。
  “小仁,你不必自責!這一次,是風雨太貪了!”
  面對著部下的情緒激蕩,風雨的聲音依舊爽朗,只是心中卻異常苦澀。
  收服燕耳舊部?
  風雨暗自搖頭苦笑。
  也許是一直以來往往逢兇化吉的緣故,讓自己太過於迷信運氣了吧!
  風雨不禁反省。
  突襲龐勛是冒險,在明知道呼蘭人隨時席捲而來的情況下,派魏廖追回這支部隊,又何嘗不是冒險?
  唯一的區別,只是前一次冒險十分成功,後一次則徹底慘敗!
  “屬下擔憂,從雁門關到韓陵,然後聖京,以呼蘭騎兵的行軍速度,竟然晚到了整整十多個時辰,這其中……”
  正尋思之際,魏廖的話恰好道出了風雨心中的憂慮。
  以張仲堅的能力,不會不懂兵貴神速的道理,那麼他浪費了這十多個時辰,究竟是在幹什麼?
  風雨皺了皺眉。
  “宰相,風雪臨走之前,曾經說過一句話,不知……是否能夠稍解宰相的謎團?”
  正當此時,歐靜猶豫的插嘴。
  “穀主但講無妨!”
  風雨急忙說道。
  無論如何,歐靜這次有驚無險,實在是目前最讓風雨高興的事情。
  “風雪曾說,縱然宰相能夠頂住這一輪危機,也無法改變聖龍三分的局面,天下大勢已定,他雖然無能毀了宰相的霸業,卻終究也讓宰相無法實現心中夙願!”
  歐靜遲疑的說道。
  畢竟,不吉利的預言在哪里都不受人歡迎,更何況風雪的這段話更是有些沒頭沒腦。
  “聖龍三分?心中夙願?”
  風雨急急的踱了幾步,旋即用力的一拍腦門:
  “難道風雪是指張仲堅如今其實是想占地稱王,而不是繼續作他的呼蘭大國師?嗯,有可能,很有可能!此次我雖然兵敗幽燕,但是原先的計劃已經奏效,離間呼蘭奪取幽雲,這個呼蘭大國師的確不太好當,那麼不急著攻打這座天下人關注的都城,而是乘機擴充地盤,整頓兵馬,然後據府稱王,倒也可以解釋他為何不急著奪取聖京!畢竟,聖京易取,我風雨的人頭也好拿,但是沒有了呼蘭作為後盾,張仲堅充其量不過是又一個龐勛,入侵的呼蘭軍和當年的白狼軍也沒什麼兩樣,聖龍更不是單憑著強大的軍隊便可以橫行無忌的大草原,若不盡早確立鞏固可靠的地盤,敗亡是遲早的事情!以張仲堅的智慧胸襟和圖謀,一旦看到這一點,便必然不會急著眼前的成敗得失!可是……可是也不對……,風雪憑什麼說聖龍三分的局面已定,憑什麼說他已經阻止了我實現生平夙願?就因為一個張仲堅加入了中原爭霸嗎?不可能……,決非如此簡單……,決非……”
  望著風雨愁眉苦臉的自言自語,在場的部下都是一頭霧水,卻又不敢打斷風雨的思路,唯有大氣也不喘的呆呆站立。
  良久,方才聽見風雨啞然失笑,豁然開朗的說道:
  “我真蠢!既然我都無法看清未來的格局,就算風雪比我聰明,難道就一定能夠看準?但是不管怎麼說,張仲堅白白耽擱了十多個時辰,卻是不容爭辯的事實,這也將是我軍反敗為勝的大好契機!”
  說著,風雨的雙目中,顧盼間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顧傲然的豪氣。
  與此同時,歐仁等人也相繼松了一口氣。
  雖然他們依舊沒有明白風雨究竟在思考著什麼,但是他們卻已經如此真切的感受到了風雨擺脫了適才的迷茫和焦躁,重新恢復了信心和樂觀。
  這才是他們熟悉的風雨,熟悉的宰相,熟悉的涼國公,熟悉的風侯,熟悉的風雨軍統帥。正是這樣信心和樂觀的風雨,帶領著他們戰勝了一場又一場艱難的戰役,建立了如今令人難以想像的基業。
  在風雨的信心和樂觀之下,所有的部下,都受到了感染。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0-3 11:57
第五章、我心不寧

  “還是耽擱了一些時間,風雨不愧是風雨!”
  聖京城外,呼蘭大軍的帥帳內,張仲堅喟然長嘆。
  圍困聖京城,已經有兩天了。
  不過戰局,卻似乎並不理想。
  雖然聖京城內的軍隊,軍事素質顯然十分糟糕,以至於在這樣的戰場上,竟然損失的比進攻一方還要多,但是聖京城畢竟是聖龍的都城,從建造伊始,便匯聚了整個聖龍的能工巧匠,費盡心機為了鞏固城池的防禦力,再加上數百年的經營,歷代君王對于都城,都是不遺餘力的囤積糧草軍械、加固城池,即便是經歷龐勛之亂後,也是迅速的得到了補充,而風雨駐守城池,也不象龐勛那般不分青紅皂白的卷挾著大量人口,因此短期內尚無糧草之厄,至於箭矢器械更是用之不竭,因此不但沒有出現彈盡糧絕的跡象,反而因為這些新兵在戰場上經歷了生與死的考驗而速成,越戰越勇,竟然令聖京城的防禦更加加強了。
  “義父何必氣餒?誰知道風雨居然會作出留守聖京這般古怪的決定!”
  眼見張仲堅有些怏怏,韓讓急忙勸慰:
  “其實如今也好,當日決定緩攻聖京,除了想要盡快截斷風雨西歸之路外,不也正是擔憂聖京城堅固,且在神州子民的心中十分敏感,急切攻城便會欲速而不達嗎?如今雖然風雨這麼快便收服龐勛餘部且引為己用,使得我軍無法迅速拿下聖京,未免出人意料,也頗有些美中不足,但是大局依舊在義父您的謀劃之內,我軍千里馳騁也非勞而無功,這十多個時辰的損失換來的是義父您在中原的不敗之地,霸業根基,實在值得!反倒是風雨沒有如義父所最擔心的那般逃往涼州,卻身處孤城,自陷死地,縱然暫且得意,可是大勢已去,覆亡指日可待!”
  “哈哈,讓兒,你倒是會哄老夫開心!”
  張仲堅聞言,爽朗的大笑:
  “老夫可並沒有懊悔如今的部署,只是有些吃驚,風雨居然真的能夠利用這麼短短的十幾個時辰,將原本糟糕的不能夠再糟糕的局面扭轉到如今的地步!如此人才,可惜不能夠為老夫所用,實在可惜!”
  “哼,不管他是怎樣的天才,如今還不是要被義父甕中捉鱉?”
  冷哼了一聲,韓讓不以為然的說道。
  不知怎麼的,他對於風雨,這個年紀相仿,但是無論名聲權勢還是成就都遠勝於自己的對手,有著一種刻骨的仇視。
  “呵呵,風雨自陷羅網,確實出乎老夫的意料,看來我們的涼國公大人未免太過於高估自己的能力了!早知道如此,老夫倒還真要考慮是否先行奪取聖京!”
  心情大好的呼蘭大國師,並沒有在意韓讓此刻不自覺中表現出來的暴戾,而是搖了搖頭,慢慢的遙指聖京城,說道:
  “不過你也莫要小看風雨!他留守聖京城,險固然險極,但是如果能夠成功的話,所收獲的成就,無論是政治還是軍事方面,都將無可估量!倘若他能夠過了這一關,我看聖龍數百年傳承的龍脈,便是真的轉到了他風雨的後人身上,也絕不足為奇!”
  “就憑著他開倉放糧、封地於民的策略嗎?”
  韓讓不服氣的質疑道。
  “哈哈,開倉放糧、封地於民,毒固然夠毒,但是曠日持久,而且更多的反而是幫助他風雨削弱聖龍皇室的根基,倒還不至於對老夫產生決定性的威脅!”
  張仲堅冷笑著道:
  “其實就此一項,便可以看出風雨所圖不小,就算他還不至於想要皇袍加身,至少也是想要改天換日,掃蕩聖龍的千年傳統,難怪蕭劍秋明知道中原已經危極,卻還是忍不住默許風雪給風雨來搗蛋!只是……”
  說著,呼蘭大國師略略遲疑了一下,說道:
  “只是老夫有些想不通,風雨雖然喜歡冒險,卻並非魯莽無謀之人,更不是一味頑固的人,相反此人極具心計,所圖謀的也往往十分縝密,環環相扣,這一次我等便是被他的釜底抽薪之計,逼到了這般有國歸不得,唯獨拼死一博的地步了;而一旦需要舍棄的時候,他也極其果斷,甚至連夫人也可以斷然作為棄子,頗有點當年聖太祖不惜化妝女子逃脫重圍,隨即背盟反擊終於奪取天下的狠忍,實在厲害!所以,老夫十分擔憂風雨另有什麼毒計,方才令他如此安心的死守聖京!”
  “既然如此,義父或者還是改變計劃,動用西門師妹的力量,先行拿下聖京,除去風雨如何?”
  韓讓被張仲堅說得愣了一愣,想到風雨素來令人防不勝防的計謀,不由也有些膽寒,當下小心的建議道。
  “那也不至於!”
  張仲堅沉吟片刻,斷然拒絕了韓讓的建議,傲然的說道:
  “老夫一生辛苦經營,難道便只是為了打敗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嗎?勝負之數,首在戰略,風雨雖然厲害,但是只要大局如老夫所部署的那般演變,那麼縱然風雨小勝幾籌,又怎能回天?因此老夫固然知道風雨是個禍害,奈何如今正是戰略佈局最為關鍵的時刻,西門又另有任務,只得暫時忍耐,免得白白讓蕭劍秋占了便宜,待到三天之後大局已定,整個神州都將在老夫的股掌之間,那蕭劍秋、風雨之輩,又何足道哉?”
  “義父英明!”
  韓讓眼見張仲堅心意已決,只好附和道。
  “報,啟稟宰相,西線告捷,我軍已經攻陷錦州!”
  正在此刻,卻聽見戰馬疾馳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不多時一名探報匆匆的掀開帥帳的卷簾,對著張仲堅匯報道。
  “好,好極了!”
  張仲堅聞訊,頓時高興的大笑起來:
  “錦州一失,風雨便和他的大本營涼州完全失去了聯系,我倒要看看,失去了西北勁旅的風雨,這一次還怎麼創造出奇跡?若是這一次他還能轉危為安,除非他真有撒豆成兵的能耐,否則老夫只能相信天意要讓這小兒繼承如此大好河山了!”
  張仲堅笑著,得意之際甚至有些忘形。
  韓讓注意到了這一點,不禁略略皺眉,但是在張仲堅如此高興的時候,他自然不願意掃了呼蘭大國師的興頭,當下唯有迎合道:
  “恭喜義父!如今秋裏遠在幽燕,李逸如獨撐印月,白起受阻錦州,看來被困於聖京的風雨,真的已經不足道哉了!”
  “不錯,風雨既然被困,老夫如今便還差一個消息了!”
  張仲堅略略的捋了捋胡須,制住了笑聲,轉而用十分平靜的語氣淡淡的說道:
  “想必用不了多久,東面也將傳來好消息,屆時一心幻想著坐擁江南觀虎鬥的蕭劍秋,將成為歷史上最大的笑柄!”
  “什麼,錦州失守?”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用餐的蒙璿一下子跳了起來,差一點掀翻了餐桌,將湯汁潑到對面梅文俊夫婦的身上。
  “怎麼可能?大哥斷斷不會如此疏忽,退一步講,縱然大哥思慮有所不及,白起將軍也是身經百戰的宿將,怎的如此大意?”
  喃喃中,少女情不自禁的顯露出焦慮。
  “陰差陽錯吧!”
  梅文俊仔細的瀏覽了一下戰報,也徒然升起無奈的感覺。
  中原的戰局,正在出人意料的演變。
  追根溯源,應該是由於風雨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撤往自己的大本營涼州所引起的吧!便是這麼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決定,如今顯然極大影響了整個聖龍的格局。
  首先是蕭劍秋,似乎被風雨的決定打亂了陣腳,為了維系他一代名君的形象,看來勢必將不可避免的提前拖入中原決戰的亂局之中。
  其次是張仲堅,從占據韓陵之後繞道西進,旋即又回兵聖京的舉動看來,呼蘭大國師也完全沒有料到風雨在大敗之後竟會留守聖京,結果不得不把軍隊從攔截風雨西歸,變成一場呼蘭人最不喜歡的攻堅戰。
  可惜接下來卻讓人有些瞠目結舌。
  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在不動聲色中著實戲耍了敵人和名義上的盟友之後,那位年輕的帝國宰相卻似乎把自己也給耍了進去。
  錦州,這道聯系聖京和涼州之間的樞紐,因為呼蘭人的逼近而緊張,旋即又因為呼蘭人聽聞風雨留在聖京立馬掉頭而放鬆,卻在這一緊一松的懈怠下,面對了呼蘭人絕對要命的回馬一槍。
  雖然戰報十分簡潔,但是梅文俊不難想像當時的情景……
  在聽聞呼蘭人掉頭東去之後,錦州緊閉的城門重新打開,如臨大敵的戰士開始放鬆,糧草和器械的車隊,形成了逶迤的長蛇,占據了大道的中央;兩旁則是旗幟各異的軍隊,大批對戰爭無限憧憬的年輕人,混雜在久經戰陣的老兵中間,高唐人、涼州人、巴蜀人、尼國人、丹國人、錫國人,甚至是印月人、緬邦人、大理人和交趾人濟濟一堂,所有依附在涼州羽翼之下的國家和集團,如今都不可避免的被風雨所帶動,在情願和不情願中馳入戰場,他們籌集了大批的糧草,武裝了許多刀槍,更貢獻了大批的青年,跋山涉水、千里迢迢,趕赴中原,匯聚到風雨的戰旗之下,為了風雨的理想和信念,而戰,而死,而榮辱,而興衰。
  這是一幕多麼雄壯的奇觀!
  這又是一種多麼難得的榮耀!
  至少,在聖龍帝國,能夠調動這麼多國家和地區的人馬,來效忠和作戰的,恐怕也只有最輝煌的聖太宗時期方才能夠媲美。
  錦州,無疑是這一切的最好見證。
  因為,所有的人和物,無論遠近南北,無論是聖龍的,還是異域的,那麼都將通過錦州的城門。
  軍情緊急,錦州的守將在獲悉呼蘭人退去之後,一定是急於盡快運用更多的兵馬和物資前往聖京,支援他所敬仰的統帥。
  而擅長防守的名將白起此刻偏偏又被繁雜的後勤供應和軍隊調動之類的雜務拖在了涼州,無法親自指揮錦州的防禦,自然也就無從警覺到其中的危險。
  災難也由此誕生。
  當疾如閃電的呼蘭騎兵殺入增援聖京的陣營中時,梅文俊完全可以理解當時錦州守將的心情。
  梅文俊毫不懷疑,這位守將一定是在風雨軍戰火硝煙的沙場成長起來,因此他絕不缺乏勇敢,肯定沒有聖龍其他地方眾多軍官的那種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暮氣,而且既然是素有行伍君子的白起所提拔,其個人的道德品行,也一定很好。
  可惜,這種在大多數情況下都絕對值得稱道的優點,在那一刻的錦州,卻加劇了災難的程度。
  雖然不敢說即刻升起吊橋,將城外成千上萬戰友的生死棄置不顧,是否真的能夠保住錦州,但是那位守將奮勇的率軍出城掩護友軍的高尚行為,卻顯然進一步幫助了呼蘭人。
  沒有了風雨這樣的名將坐鎮,人們終於可以目睹草原無敵騎兵的恐怖。
  如同割稻草般的殺戮,就仿佛狂風般的肆虐。
  呼蘭騎兵在這一刻,在這一片平坦的土地上,成為了主宰一切的強者。
  輜重被丟棄,士兵開始逃竄。
  勇敢的救援,變成了魯莽的出擊。
  指揮官的陣亡,造成了部下的混亂。
  保住錦州的最後一絲機會,就這樣被浪費。
  想必張仲堅此刻心情一定會很好。
  因為他的部下,十分順利的進入城池。
  涼州的門戶,由此淪陷。
  ……
  “梅將軍以為該如何是好?”
  少女美麗的雙眸盯住了梅文俊,眼睛裏充滿了期望和求助。
  此刻的蒙璿,決不再是那個縱橫千軍萬馬之間所向披靡的女神,更沒有當日在梅文俊面前暢論龐勛必敗的從容,而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無助可憐的小姑娘,以至於連一旁的梅可馨都有些不忍,暗暗的碰了碰丈夫,示意梅文俊不要為難這樣可愛的女孩。
  “錦州被奪,無論是巴蜀還是涼州,縱然有再多的兵馬,再充裕的糧草,只怕此刻也不可能及時輸送給宰相!”
  梅文俊的嘴角泛起了無奈的苦笑,不過強自冰冷的心終究敵不住少女哀怨的神情,還有妻子一邊的催促,因此無聊的敷衍很快便被中斷,巴蜀的名將自懷中取出了一份信函,柔聲安慰道:
  “蒙姑娘你也不必太過擔心,其實宰相睿智,早就已經有所準備,這便是宰相大人給白虎軍朱統領和在下的密函!”
  蒙璿有些顫抖的接過。
  “主力借道荊州,文俊總督巴蜀!”
  密函是一張大大的白紙,白紙的中央僅僅龍飛鳳舞了這麼十二個大字。
  十二個大字,便是風雨應對中原戰局的殺手鐧。
  “啊……”
  蒙璿輕輕的驚呼了一聲。
  “不錯,這便是宰相的方略!文俊唯有佩服!”
  梅文俊沉沉的點頭。
  他所佩服的不是風雨的料事,也不是風雨的用兵,而是風雨的氣度和胸懷。
  如果說在錦州失守之前,梅文俊還有些驚疑不定風雨的用意,那麼當錦州失守的那一刻,梅文俊卻完全明白了風雨的用心。
  一句“主力借道荊州”,便已經表明其實風雨早就有意放棄錦州——盡管通過錦州,能夠更加順利的支援聖京,但是風雨卻寧可舍棄自己大本營涼州的東面門戶,為的是牽制呼蘭大軍,為的是將戰火從中原引開,同時也讓自己的補給線轉移到更加安全的南方。
  無論如何,風雨成功了一半,至少呼蘭大軍的相當主力,不得不駐守錦州,面對著涼州方面更加實際而且強大的威脅,而不是充分發揮騎兵的力量騷擾從錦州到聖京的通道,這相對於僅僅讓錦州成為支援聖京的中轉站,顯然更能夠分散呼蘭人的兵力。
  當然,代價卻是將戰火燃燒到自己的屬地,還讓作為根本重地的涼州直接面臨呼蘭大軍的威脅,更為冒險的是,巴蜀,這個充滿動蕩的地方,卻將代替錦州,成為支援風雨中原戰局的中樞,而自己,似乎絕對算不上可靠的降將,卻被風雨大膽的任用。
  蒙璿也同樣或多或少的看出這一點。
  因此打開密函的少女,雙目豁然一亮,繼而又顯出迷惑的神情,不自覺中順手毫無淑女形象的撓了撓頭,隨即側著身子,用手肘撐著腦袋,微微想了一會,卻似乎想通了什麼,微微的嘆了一口氣,雙手輕輕的揉了揉秀臉,而當那雙纖細的小手從臉上放下的時候,整個面容卻已經非常的嚴肅,歉然的道:
  “蒙璿曾經見疑將軍,還望將軍見諒!”
  “蒙將軍客氣了!”
  梅文俊澀澀的一笑:
  “其實普天之下,最難預料的便是人心,尤其是當親人的恩情,朋友的期望,以及萬裏江山、千秋霸業都聚集在一起的時候,人心更是難測!宰相大人實在是給了文俊一次不小的考驗!連文俊自己都沒有信心,蒙姑娘見疑,也是理所當然!”
  “……,我相信大哥的眼光,既然大哥將他的一生成敗都寄託給了將軍,那麼我也相信將軍一定能夠如大哥所希望的那樣,用理智的利劍,壓制住人心的動蕩!”
  沉吟片刻,蒙璿堅定的道。
  “蒙姑娘過譽了!恐怕只有佛祖方才能夠讓自己的心古井不波!”
  梅文俊苦笑著道:
  “更何況,梅文俊就算能夠克制住自己的心靈,卻也無法操控他人!”
  “你們在說什麼?”
  梅可馨很想問這一句話。
  雖然她完全聽不懂丈夫和蒙璿之間的對話,但是女人敏銳的直覺告訴她,這一定是一個十分嚴肅的話題,隱隱的,甚至還有著金戈鐵馬的殺氣。
  這讓梅可馨感到了不安,一種十分強烈的不安的預感。
  不過,作為一個溫柔的妻子,她什麼也沒有說,便如同以往那樣,默默的起身,指揮著僕人將餐桌撤下,然後帶著所有人悄悄的離去,整個房間頓時只剩下了丈夫梅文俊和風雨軍的少女戰神。
  “若是如此,蒙璿願留下來幫助將軍,讓巴蜀成為大哥最為堅定的後盾!”
  幾乎是脫口而出,蒙璿在片刻之間做出了決定。
  “多謝蒙姑娘的美意!不過,姑娘還是早日動身吧!巴蜀的空氣越來越沉悶,人心將在沉悶中爆發,文俊身不由己,姑娘卻大可不必趟這一遭渾水,也算是文俊對宰相大人的一個交待!”
  梅文俊無奈的一笑,正待說話,卻見一名府內的從人匆忙的奔來,恭敬的稟告道:
  “巴蜀各大名門士紳聽聞蒙將軍到來,如今已經集結在總督府門外,說要為蒙將軍接風洗塵!”
  “果然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蒙璿的嘴角微微泛起了一絲冷冷的微笑。
  美麗的少女突然發覺自己真是長大了。
  至少,她如今已經多少能夠看懂許多以前根本看不懂或者說壓根就不會在意的事情,乃至於人心。
  “若是姑娘不棄,請讓文俊為姑娘領路!”
  梅文俊沉聲道。
  這一刻,蒙璿徒然感受到了一種壓力,一種來自於名將的威壓。
  梅文俊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堅定,雙眼也隱射出銳利的鋒芒。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0-3 11:58
第六章、書生論戰

  夏季即將過去,秋季尚未到來。
  圍困中的聖京城,已經麻木了血戰和死亡。
  號角和擂鼓的聲響,成為了永不間斷的奏鳴,人們也習慣了在硝煙和戰火中熟睡。
  全城最為繁忙的,首推涼國公府。
  從早到晚,每天都有無數士兵,川流不息的來回於戰場和宰相府第,震動的馬蹄聲帶來了前線最為詳盡的戰報。
  風雨已經連續七天沒有完整的睡過一覺了。
  張仲堅的用兵十分老練。
  他總是調遣士兵輪番的從各個方向出擊。
  十倍而攻之!
  這個兵法中的定論,顯然並不適合如今的狀況。
  呼蘭大軍採取的是以點擊面的戰術,又擁有著高速的機動力,攻擊總是如此的飄忽不定且有猛烈異常,促使守備的一方盡管有高大的城池作為掩護,但是卻不得不疲於奔命,四處撲火,傷亡之大竟然不下於攻擊的一方,而更為糟糕的是,長時間的戰鬥令守城的部隊無論是精神還是肉體,都已經堪堪逼近堅持的極限。
  “幸好呼蘭人的精銳鐵騎不適合攻城!”
  對於聖京城至今尚未被攻陷的事實,不止一次,包括歐仁在內的部下們紛紛撫額相慶,因為攻城的大多是被強征而來的軍奴,在野戰中表現出強大戰鬥力的呼蘭騎兵,面對堅墻卻只能進行更多屬於騷擾性質的奔射和虛張聲勢。
  “真是如此便好了!”
  每當這個時候,風雨卻暗暗的苦笑。
  不說出來僅僅是為了不影響士氣,但是心中的顧慮卻日盛一日。
  也許習慣了千里奔馳的草原人確實不習慣也不喜歡攻城,但是出身聖龍而且以有朝一日殺回來揚眉吐氣為畢生心願的張仲堅,卻絕不可能沒有為今天的攻城戰做好最為充分的準備,更何況呼蘭立國以來,滅國無數,多少城池都在鐵騎的席捲之下淹沒,長久的戰爭即便是再苯的人也當學會了一兩手絕技,所謂呼蘭人不善攻城,不過是一種自欺欺人的安慰。
  這個時候,那位呼蘭大國師手下的精銳兵馬,一定乘著聖京城吸引住所有人注意力的時候,放手大幹吧!
  根本用不著多想,風雨便能夠猜測出了張仲堅幾乎所有的盤算,只可恨自己此時卻沒有足夠的兵馬來把握住這樣的時機予以反擊,卻只能夠無奈的被張仲堅牽制在了聖京,乖乖的幫助對方吸引其他人的注意。
  在這樣的無可奈何中,風雨只好默默的等待,等待著機會的降臨,因此這些日子以來,帝國宰相可謂事必躬親,唯恐錯失了原本就已經微乎其微的機會。
  不過今天和往日不一樣,掙紮著已經通紅的雙眼,強打著疲憊的精神,年輕的帝國宰相此刻正在瀏覽的卻不是戰鬥的急報,而是一篇瓦報的評論:
  “自古以來奪取天下者,固然需要強大的軍團,更需要鞏固的後方,源源不斷的補給,眾志成城的民心!而一味依賴武力縱橫天下者,不過龐勛之輩而已,或可以縱橫一時,卻終究將黔驢技窮,落得個慘淡收場!故而,如今呼蘭之患,不在於其攻城,而在於掠地!若呼蘭只是想要奪取聖京進而威懾神州臣服,則聖京縱然淪陷,聖龍亦將贏取最後勝利;若呼蘭以攻打聖京為餌,掩人耳目卻乘機奪取齊魯、三晉,並且加以鞏固,則聖京縱然不失,聖龍也勢必元氣大傷……”
  “這是你寫的嗎?”
  端坐在太師椅上的風雨,良久方才將視線從這篇評論上收回,抬眼仔細打量著下方的年輕人。
  鐐銬尚未被拿去,眉宇間卻洋溢著飛揚,滿身書卷氣的年輕人盡管身陷囫圇,但是沒有絲毫的畏怯,聽聞風雨的問話,便立即坦蕩的答道:
  “正是學生!”
  “聽說你是王姚的門生?”
  風雨沉聲喝問。
  他有些吃驚於年輕人的大膽,這種大膽讓風雨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該欣賞其朝氣蓬勃,還是該不滿其目無尊長。
  而相對於年輕人的態度,更讓風雨在意的是他的來歷——
  蘇杜,荊州人,本次科考的舉人,逗留聖京期間,因為誹謗朝政而被關押,因此趕上了這場激烈的戰爭。
  如果說這些經歷,還只是說明此人頗有些年輕人的憤激和不安分,那麼他和風雪兄妹在突襲涼國公府之前當眾喝酒嘻鬧;暗地裏為正在被血衣衛嚴厲打擊的地下瓦報繼續撰文等等行為,卻讓人不能不警覺。
  荊州——天子——風雪——士林——瓦報——王姚……
  官場的沉浮,讓風雨第一時間便將這一切進行了一個可怕的聯系,聯系的結果則是風雨軍內部產生了一個和天子、風雪等有聯系的集團,正在秘密的進行著顛覆自己的陰謀。
  這種聯系對蘇杜顯然十分不妙,盡管還有其他一些事情,諸如他曾經公開場合贊頌過風雨等行為,似乎可以為這個書生作一些辯護,但是非常時期,又牽扯到敏感的權力鬥爭,由此而掀起一場牽扯廣泛的政治大風暴,不但不是不可能,而且可以說是大有可能。
  事實卻十分諷刺。
  盡管很多人,很多比蘇杜更有名更有影響的人物,紛紛因為其中的任何一個因素而被血衣衛盯上,隨即無緣無故的消失在了茫茫人海,然而讓風雨最終沒有同意血衣衛關於“此人乃是極度危險人物因此應予以鏟除”的結論,並且不惜破格召見的原因,卻竟是引發蘇杜被捕的一個重要原因——他所撰寫的瓦報評論。
  這是一篇十分有見地的文章。
  風雨幾乎在第一眼看到這篇文章的時候,便得出了這樣的印象。
  因為年輕的帝國宰相驚訝的發現,其中有很多觀點,竟然和自己的驚人吻合。
  正是這一點,讓風雨甚至暫時丟下了激烈的戰鬥,將原本已經被血衣衛劃入黑名單的書生,從地獄的門口拉了回來。
  “若是個人才,留下也無妨!”
  風雨的心中暗暗的盤算。
  和大多數的上位者不同,風雨自己也說不清,究竟是出於過分的自負,還是一種反常的收集人才的癖好,只要不損害到自身的戰略利益,風雨並不介意重用一些立場明顯敵對的人,例如朱全,例如梅文俊。
  “學生十分敬仰王公敢為天下先的勇氣和智慧,可惜卻始終都沒有機會一晤!”
  面對風雨的盤問,年輕書生不卑不亢的答道。
  “哦?”
  風雨微微一愣,卻沒想到竟有這樣的關系,當下問道:
  “你都和什麼人來往?怎會想到要結社聚黨?”
  “宰相大人莫非要晚生作那賣友求榮之徒?”
  那蘇杜揚了揚眉,傲然反問。
  “哈哈,是風雨失言!”
  面對書生的反擊,風雨倒也不以為忤,反而有些欣賞起對方的風骨,當下搖著頭啞然失笑道:
  “不過你既然是讀聖賢書的,難道不知君子不黨嗎?”
  “晚生更知道,偏聽則暗,兼聽則明!宰相若要做一個獨斷專行的權臣,自當取了蘇某的腦袋警醒後人;若宰相要做一個中興之臣,難道就不該有一點海納百川的雅量?”
  年輕的書生侃侃而談道:
  “晚生等只想借此機會施展所學,暢所欲言,點評時事,褒善貶惡,何來結黨之說?更何況瓦報發行,可以讓宰相獲悉天下民生,得知世情輿論,明瞭治政利弊,也可以讓天下百姓陳訴冤情,上達天聽,讓四方官員有所顧忌,不敢草間人命、魚肉鄉裏!古人尚有‘不廢鄉學’之說,晚生實在無法理解,如瓦報這般於廟堂、社稷、江湖皆有利之事,宰相為何如此忌諱?”
  “哼!”
  聽聞蘇杜引用了聖龍帝國之前春秋爭霸時期,號稱賢相的鄭國大夫子產主動反對廢棄可以肆意評論國政的事例,自覺受到了嘲諷的風雨冷冷的一哼:
  “笑話,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官員也當有官員的威儀,若是任憑天下人肆意議論,法度威嚴不存,那黎民百姓又該如何是從?何況,天下輿論若沒有一定的限制,任憑各種謠言滿天橫行,不僅人心動蕩,更易為有心人利用,個中後果你可能夠擔當?尤其是如今,大敵當前,國家處于危難,那軍事情報關系萬千將士的性命、神州社稷的命脈,那人心的安定同樣牽扯到前線的勝敗,又怎能夠讓你們這些草野書生率行而為?你說你毫無私心,一意為公,你又如何擔保你的同伴個個如此?若是其中有敵國奸細混入,或者別有用心者魚目,你蘇杜縱然萬死又有何用?”
  “這個……我……”
  年輕的書生一時之間面紅耳赤,張口結舌。
  風雨說這番話的時候,自然而然流露出來三軍統帥帝國宰輔的威儀,迫得蘇杜不由為之一窒,更重要的是風雨的話分明切中了瓦報的弊端,讓蘇杜有心想要反駁,卻又無從說起,可是心裏又總覺得哪里不對,一時之間說不出得難受。
  “好了,瓦報的事情暫時不要再提!如今是非常時期,朝廷自然需要嚴格管制,以便聚斂人心,一致抗敵。當然,瓦報也並非一無是處,假以時日,若是時機成熟,風雨還不至於那般小氣,連古人都不如!”
  眼見蘇杜被自己駁倒,風雨便緩下了語氣,溫和的道:
  “你也莫要再和以前的那般人混在一起了,書生論政,其心可嘉,然而於國究竟又有多大益處?倒是你對如今的戰局頗有些見解,不妨詳細說說!”
  “是……”
  見風雨不贊同自己的言行,蘇杜當下差點便要硬碰硬的當面辯駁,幸好又聽到風雨有意讓自己訴說時局,似乎十分欣賞自己的見解,隱隱然頗有提拔重要的打算,不由精神一振,畢竟這方才是他飽讀聖賢書、又如此賣力的熱心瓦報的期望所在,便也不再為自己的行為辯護,穩了穩心神,朗朗而道:
  “呼蘭入侵,看似氣吞山河,令人畏懼,然而其敗有三:後路切斷孤軍奮戰,此其一;國內不穩別無支援,此其二;深陷敵境舉國皆兵,此其三!因此,無論聖京是否淪陷,張仲堅若不能夠在短期內改變其戰略處境,則必敗無疑!而宰相若能堅守聖京成功,便是天下眾望所歸的英雄,此功足以澤被千秋!”
  “難道張仲堅便沒有回天之術?”
  風雨微微前傾了身體,語速極快的插入問道。
  “當然有!”
  蘇杜不假思索的答道:
  “北守河北三晉,西斷涼州高唐,南克鄂州堅城,東取齊魯江淮,隨後以叛將為前鋒,賞功臣以土地,攏士人之人心,留官吏定綱常,則無論聖京是否失守,天下南北分割大局已定,甚或天地換顏也不可知……”
  “大膽,胡言!”
  蘇杜的話,在風雨重重的拍案聲下中斷。
  風雨自然清楚對方的意思。
  這也恰是風雨所擔憂的。
  聖龍自古以來不乏仁人志士,同時也眾多為了一己私利而枉顧天下大義的小人,那“天下為公、先憂後樂、有所為有所不為”的俠義,和“拔一毛而利天下亦不為”的自私,從來都是聖龍帝國思想潮流中激烈交鋒的兩個極端。
  晉陽太守章鳳祥的叛變便是其中的一個例子,風雨不敢保證,在呼蘭人優勢軍力的脅迫和重利拉攏的誘導之下,將有多少養尊處優的儒門士大夫和地位高貴的豪強,將會為了保全身家性命和土地莊園,而充當呼蘭人的爪牙。
  風雨更沒有把握,一旦呼蘭人能夠實行懷柔的政策,中原大地上,已經深受豪強們兼併之苦的民眾,是否還有興趣為了聖龍皇室而效命。
  早一點開倉放糧、封地於民便好了!
  年輕的帝國宰相大為遺憾。
  中原畢竟不同於自己的涼州,多了自私自利的豪強和失去土地的百姓,少了渴望軍功的青年和保衛土地的農民,盡管自己在幽燕大敗之後,便果斷的實行了這種放任民眾肆意破壞、徹底動搖著聖龍基礎的政策,但是時間太過於緊迫,民眾習慣了麻木,而呼蘭人的刀槍鐵騎又是如此一刻不停、咄咄逼人的席捲而來,究竟有多少成效,卻真的是天知道!
  突然,風雨感到十分可笑,自己原本苦心佈局,為的便是要徹底清除張仲堅在呼蘭的勢力,卻沒想到演變成如今,那位大國師和呼蘭本土的關系確實已經僵化,然而自己竟也一手逼迫張仲堅真的逗留在了中原,以至於神州原本已經紛亂的局面,此刻便又添進了異族,愈發顯得熱鬧。
  一時之間,風雨不再說話,整個空間陷入了一種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報,宰相,有大批呼蘭兵馬相繼自西面和北面,與駐紮北門的攻城部隊會師之後,正喊聲震天、士氣高昂,大有發動猛攻之勢!”
  打破沉寂的,是興匆匆而來稟告軍情的隨軍長史金岑。
  “遭了!”
  風雨和蘇杜對望的眼神中,同樣流露出了一絲擔憂!”
  “萬歲,萬歲,萬萬歲!”
  黑暗中的沉寂,被呼蘭軍營中的歡呼所打破。
  堅守在聖京城頭的士兵,看到的是數十萬呼蘭大軍會師之後,揮舞著火把群情激昂的壯闊一幕。
  這一幕,在聖龍人的眼裏,似乎便是呼蘭人即將發動總共的預兆。
  而在呼蘭的軍營中,卻是另外一番景象。
  “恭喜大國師,北方七十餘州縣,攝於大國師的雄威,無不望風歸順,如今聖龍河之北,除幽雲、倫玉兩關盡數皆在大國師的掌握之中!”
  習習的晚風中,萬人的注視下,章鳳翔正跪倒在呼蘭大國師的馬前,恭敬同時異常激動的稟告道。
  在聖龍諸多的諸侯中,他絕對不是什麼引人注目的一個。
  然而就在半個多月之前,他卻做了一件絕對轟動的大事。
  那臨陣前的倒戈一擊,竟然將原本優劣分明的戰局徹底顛倒了過來,更讓向來不敗的聖龍名將風雨遭遇了有生以來最慘重的失利,甚至使得整個聖龍帝國都陷入了幾乎萬劫不復的困境之中;隨後,更是他,不辭辛勞的為呼蘭大軍充當前鋒,幾乎兵不血刃的奪取了聖龍帝國的三晉。
  “辛苦了,鳳翔!”
  張仲堅大笑著翻身下馬,一把扶起了章鳳翔。
  “義父!”
  已經年屆五旬的晉陽太守,雙目濕潤,情緒激動之下卻叫出了令人震驚的稱呼。
  “哈哈,不愧是我的兒郎,從今日起,你便是幽燕總督了!”
  張仲堅得意至極。
  世人又有幾個知道,堂堂聖龍帝國的晉陽太守,竟然便是他張仲堅十多年前苦心栽培,隱姓埋名、魚目混珠打入聖龍帝國內部的親信弟子。
  這一點,即便是料事如神的風雨,也勢必撞破腦袋也想不到。
  十多年的隱忍,十多年的謀劃,便是為了今朝。
  誰敢說,今天他張仲堅的獲勝,純屬僥幸?
  “義父,請讓孩兒為先鋒,踏平聖京城!”
  章鳳翔立功心切的說道。
  “孩兒也願出陣!”
  一旁的韓讓同樣不甘落後的請纓。
  “末將等均願出陣!”
  這一刻,呼蘭大軍的士氣極度高昂,所有的將領都摩拳擦掌,眼看著錦州攻陷,三晉幽燕臣服,而聖龍人卻陷入了分裂和惶恐之中,誰也不懷疑勝利便在近前。
  “進攻?當然,也許真該是進攻的時候了!”
  張仲堅輕聲的喃喃,目光望向了前方的聖京城,右手卻暗自捏了捏正團在手心中的密函——那是剛才,自己的養女,也是自己忠實的耳目,“西門”,從聖龍帝國的東部飛鴿傳來的訊息。
  “真是決戰的時候了嗎?”
  幾乎同時,仿佛感應到了呼蘭大國師的挑戰,匆匆趕到城頭之上的風雨,此刻也輕聲的自問。
  似乎感受到了各自統帥的情緒,喧囂漸漸平息了下去,聖京城自始至終,保持著一種蓄勢待發的沉默,而城外的呼蘭大營,也在最初的激動之後,陷入了一種充滿了壓迫感的平靜之中。
  數十萬大軍,一方挾眾包圍,一方據城而守,在黑夜中靜靜的對峙。
  誰也不清楚對方的打算,卻又似乎明瞭接下來的演變。
  時光便在這樣的對峙中流逝。
  無論敵我,在滿懷著緊張的心情裏等候著激戰到來的士兵,首先迎來的不是戰鬥,而是晨曦,隨即則是越來越強烈的朝陽。
  “撤圍了,呼蘭人撤圍了!”
  最終打破這種沉默的,竟不是呼蘭人的戰鼓聲,而是聖龍人的驚呼。
  在黑暗中提心吊膽了整整一晚上的聖京人,卻並沒有等到害怕然而預料呼蘭人必定會展開的進攻。
  相反,陽光下呼蘭大軍的行動,讓人們迷惑但是卻亢奮。
  整個行動就仿佛是一場盛大的閱兵。
  陣陣鐵蹄,地動山搖。
  原本駐紮在聖京城東、西、南三門之外的呼蘭大軍,就仿若龐然的巨獸一般開始了緩慢然而沉重的挪動。
  森嚴的鐵甲在陽光的映射下,泛出刺眼的光芒。
  林立的刀槍,在呼嘯的塵沙中,格外肅殺。
  前後的千人隊,交替行進。
  一撥接一撥,在嚴陣以待的防範中,徐徐後退。
  盡管是數萬人的行動,但是整個過程卻是如此的縝密,讓人找不到絲毫的可乘之機,相反竟是隱含著金戈鐵馬的殺機,時刻都準備著還以雷霆般的反擊。
  便這樣行雲流水一般,在蠕動中呼蘭大軍片刻之間在城門外留出了大片的空地。
  同時留給聖龍人的,卻是一件難以置信然而千真萬確的事實——
  呼蘭人撤離了東、西、南三個方向的包圍。
  聖京城不再是一座沒有退路的孤城。
  “不愧是天下勁旅!”
  站在城樓上同樣目睹了這一壯觀的風雨,贊嘆了一聲,心中卻為張仲堅竟未選擇攻擊白虎軍而怏怏,當下無精打采的揮手示意準備出擊的歐仁解散兵馬。
  “宰相果然神威!”
  “談笑用兵,揮手解圍,不愧是我聖龍第一名將!”
  “可笑那呼蘭人妄稱騎射無雙,卻不料如今頓兵於我聖京城下,不僅攻城無功,即便是一馬平川的原野,竟也不敢接戰,在宰相的妙算之下,唯有倉皇逃竄,可憐,可憐!”
  ……
  風雨萬沒有想到,那些被自己嚴令必須陪同登城觀戰的官員們,在目睹了呼蘭人後退之後,竟然如此爭先恐後的奉承自己。
  說來也難怪,這些袞袞諸公往日或者因為政見、立場和利益的不同而極力反對風雨,但是如今大敵當前,又身處絕境,卻唯有依賴風雨守城別無他圖,自然免不了巴結;更何況,呼蘭立國以來軍勢強盛,兩度兵臨都城,連敗數位君王,即便是風雨自己,雖然曾經有過輝煌勝利,如今也照樣一敗塗地,因此在聖龍尤其是中原的臣民心中,對于呼蘭人實在是害怕之極,今天難得看見如此強悍的對手竟然主動撤圍而去,有了一次可以算作鼓舞人心的勝利尚在其次,更重要的則是讓自己有了逃離的生機,因此欣喜之情自然溢於言表。
  只可惜,他們的奉承顯然根本沒有讓風雨感到絲毫的高興。
  “金岑,傳我號令,繼續緊閉城門,未經我允許,不得放任何人進入,所有聖京軍民擅自出城者,無論貴賤殺無赦!”
  盡管知道這樣的命令,註定會引發民眾的不滿,但是意識到張仲堅可能圍三闕一來瓦解聖京軍民士氣的風雨,依舊惡狠狠的下令。
  帝國的年輕宰相,此刻的臉色十分陰鬱。
  剛才那些官員們的奉承,實在是拍馬拍到了馬腿之上。
  呼蘭人的撤兵可不是攝於他風雨的威名——雖然他風雨還有點小名氣,可惜張仲堅並非哈爾裏克汗,自然不會被如今缺兵少將的自己嚇退。
  失而復得的喜悅,死而復生的落差,足以讓勇士變成懦夫!
  風雨明白了張仲堅的計謀。
  這是一場心理戰。
  呼蘭人用強大的聲勢繃緊了聖龍人的心弦,卻又突然撤離,留下的是逃命的活路,還有生命的美好,勢必會大大削弱守城一方的士氣,甚至引發內耗,而那個時候,恐怕也就是呼蘭大軍踏平這座城池的最佳時機。
  眼下,恰是暴風雨即將到來之前反常的平和。
  可以說,整個計謀並不復雜,甚至未免有些簡單,但是讓風雨感到難受的是自己卻似乎偏偏就無法做出妥善的應對。
  不過,平和終究是平和,暫且讓這些久戰成疲的將士們放鬆一下吧!
  思來想去一時之間也沒有想出好辦法之後,風雨苦笑著自我安慰,暫且拋下了這令人煩心的憂慮,反正至少今日整個白天,應該是一個太太平平的好日子。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0-3 11:58
第七章、江南來客

  “呼蘭人從東、西、南三門撤兵了!”
  上午的戰況,很快便通過南門觀戰的官員和戍守的士兵之口傳遍整個城池,盡管這遠不是戰爭的最後結局,不過對於近來噩耗連連的聖京城的軍民來說,卻也是一個不小的激勵,以至於在全城戒嚴、滿是蕭殺的街道上,竟然也洋溢了一些喜氣。
  不過對於戍守城門的歐仁來說,卻半點都不輕松。
  由於風雨軍的大將們,紛紛征戰在外,年輕的近衛軍統領,此刻儼然成為了風雨麾下最重要的助手,肩負著將帝國宰相天才般的戰略戰術意圖轉化為實際戰鬥的重任,而這樣的擔子對於尚未到二十歲的歐仁,既是一種沉重的壓力,同時也成了一種難得的歷練。
  無憂谷主的弟弟,終于開始明白,作為軍隊的統帥,有時候所要面對的,並不僅僅是戰鬥,還有戰場之外的很多。
  如今,歐仁首先需要應付的,便是城內百姓們想要出城,和城外的難民開始哭喊著請求進入的麻煩。
  恰如風雨所預料的,成功收復了聖龍河以北,並且開始集中兵力於聖京城下張仲堅,突然從三個城門撤離,絕不是什麼膽怯或者知難而退,這樣的撤離,給聖京城帶來的,除了喜悅之外,還有鬆懈和混亂。
  “形勢真的快要失控了!”
  漸漸意識到不妙的歐仁,略帶著沮喪的對著匆匆而來的姐姐說道。
  如果說,那些攜家帶小席捲著金銀財寶想要逃離聖京的達官貴人們,風雨軍還可以毫不客氣的用刀槍威逼著趕回,那麼那些被不滿的貴族以及別有用心的奸細挑撥起來的百姓,卻讓歐仁無法果決的下令。
  但是,現狀卻十分不容樂觀。
  不知道聽了什麼樣的消息,大批的婦孺老弱,間或也有一些壯漢,開始匯聚到了城門口要求離去,即便遭到了士兵們的拒絕,也依然逗留。
  漸漸的,各種各樣無法查明源泉的消息,開始散佈於城內的各個角落,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了城門口的難民群中。
  貧民、官員、富豪,全部聚集在一處,他們的耐心開始逐漸消失,不滿和憤怒的話語,越來越多的傳來。
  沒有了呼蘭人威脅的城門口,此刻便仿佛堆滿了乾柴的火油桶,天知道什麼時候迸發出一丁點火星,釀成滔大的火海。
  “無論如何,也一定要避免流血事件!”
  皺眉望著城門口如此混亂的景象,歐靜擔憂的說道。
  她突然意識到,也許如今的局面恰是張仲堅突然撤圍所希望的——如果風雨軍真的對這些可憐的百姓動用了刀槍,那麼喪失的,不僅僅是聖京城內如今萬眾一心同仇敵愾的士氣民心,更將對風雨軍一直以來深得人心的聲譽,造成不小的損害。
  而且,這些都只是開始,遠非結束。相信呼蘭人在城中的內應,早已經有了十分縝密的行動計劃,就等著重演當日聖京城淪陷的舊事。
  偏偏,這樣危急的時刻,作為全城軍民支柱的風雨,竟然生病了。
  連續不眠不休的指揮,讓年輕的帝國宰相,因為當初誤飲毒酒而元氣大傷的身體,雪上加霜,終於在江湖第一神醫華一針的嚴重警告下,臥床休養,這也就意味著暫時無法出面,運用其無人可比的威望來穩定城內的局面。
  “就怕有的人巴不得如此!”
  原沒有姐姐想得那麼多,歐仁的不滿,卻單純的指向遠遠站立的魏廖。
  同樣聞訊趕來的血衣衛統領,正面無表情的注視著城內的混亂,就仿佛一尊石雕般一動也不動。
  那些堵塞在城門以及如今漸漸擴散到城門附近各個街道的人群,所散發出來的抱怨、哀求、嘈雜和哭鬧,似乎根本沒有影響到這位血衣衛統領分毫,但是分佈在他周圍看得見和看不見的大批血衣衛高手,卻讓人根本不敢忽略這位鐵面閻王的意向。
  一想到當日在很大程度上,便是這位血衣衛統領過分強硬的態度和立場,幾乎釀成嚴重的兵變,並最終導致自己的好友耶律楚振差點被正了軍法,如今更是不得不剝奪了所有的職務,派去做朱全的助手,歐仁的心中便大為惱火。
  “歐仁!”
  不願意見到在這樣的關頭,風雨軍內部再起沖突,無憂穀主略帶著警告的口吻,輕輕的招呼了一下弟弟的名字。
  幸好此刻的歐仁,確實沒有去招惹魏廖的意圖。
  倒不是姐姐的警告起到了效果,盡管年輕的近衛軍統領,對於一手帶大自己的姐姐還是存在著一份猶如對於母親般的敬畏,但是如今真正吸引歐仁注意力的,卻是把守城門的士兵匆匆帶來的稟告。
  “哦,有自稱是天子使者的人出現在南門,請求入城?”
  歐仁揚了揚眉。
  他本人對於這個消息並不十分感興趣,那位號稱名君賢王的天子,如今遠在風景如畫的江南,絲毫無助於今日中原的危局,因此他的特使,恐怕也只不過是誇誇其談的廢物,和自己眼下守衛聖京的職責毫不相關。
  不過,跟隨風雨這麼多年,也多少讓歐仁明白了一些政治方面的奧秘,至少也清楚這樣一位特使,一定會讓自己的主公非常感興趣,所以置之不理是絕對不行的。
  事實上,感興趣的,不僅是歐仁揣測中的風雨,還有他身旁的姐姐,以及遠處似乎也已經敏銳的嗅覺到了的魏廖。
  於是,如今聖京城內的重要人物,紛紛來到了城門口。
  隨即,一個系著繩索的籮筐便從城門之上緩緩的落下。
  在籮筐的周圍,是一群身著布衣、手持短劍,但是無論神情還是氣勢都十分逼人的武士,正是他們將城外請求湧入的人群隔開,讓一個年輕的文人得以和籮筐處在絕對不受幹擾的小圈子內。
  當籮筐落地之後,便見他滿臉不愉快卻又十分無奈的從懷中掏出一團用黃色的綢緞包裹著的匣子,方入了籮筐。
  籮筐再度緩緩升起。
  “應該是真的!”
  良久,城外那個年輕的文人不甘願的放置在籮筐內的文書,讓仔細鑒別的血衣衛統領,和被特地請來的禮部和宮廷的官員,做出了一致的決定。
  由於天黑看不清城下的來人,所以官員們便採用了這種雖然比較麻煩但是應該相對安全的方式——先驗證來人的身份,然後再考慮十分放人入城。
  “放下籮筐!”
  在獲得確認之後,歐仁則無所謂的聳了聳肩,下達了命令。
  在年輕的將領眼中,這未免多此一舉。
  就算有個把呼蘭人的奸細混入,在城內大軍全神警戒的情況下,只不過是自尋死路,因此這樣的謹慎實在大可不必。不過,歐仁也很樂意看到那個所謂的天子特使很不體面的坐在籮筐內被想貨物一般吊入城內的窘態,因此盡管覺得有些麻煩,還是不折不扣的遵循著眾人商議的結果行事。
  “最好繩子斷了掉下來!”
  只是實在太過於無聊,百無聊賴的看著被城墻逐漸磨碎的繩索一點點收攏,在風中危險搖蕩的籮筐一點點的上升,,近衛軍統領突然有些惡意的聯想——盡管這樣的想法,似乎一旦暴露便註定會被身旁那位端莊得猶如女神的姐姐責怪。
  反正,在歐仁的想像中,那些在皇帝身邊的親信,如果不是沒有胡須嗓子尖尖的太監,便應該是一頭頭比豬還要肥而且笨重。
  “媽的,好端端的派來幾頭浪費我們口糧的豬!”
  這樣的想法其實很不對,因為城內的糧食從法律的角度講,完全屬于天子,因此即便天子派來再多的人,也談不上浪費到歐仁將軍的口糧,但這卻是歐仁的真實想法。
  “咦,楚公子?”
  這樣有點小孩子氣的想法,被姐姐歐靜景氣的話語,終結在了盡管還不承認但是就年紀和心性而言其實還真是孩子的歐仁心中。
  “楚天辭!”
  歐仁抬眼望去,正狼狽的從籮筐內爬出的,即不是娘娘嗆的太監,也不是笨重的肥豬,而是絕對算得上是風liu英俊的年輕書生。
  這個人,歐仁見過,似乎和主公的交情還算不錯。
  “好一個聖明天子!”
  很快,涼國公府內的書房裏,傳來了咆哮。
  氣惱中,風雨不顧虛弱的身體,順手將身旁的墨硯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張仲堅恐怕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暫時撤出對聖京城的包圍,引發的一個附帶後果,卻是讓蕭劍秋派來的,早就盤桓在聖京城附近的使者,終于有了入城見風雨的機會。
  風雨也同樣沒有想到,自己在涼國公府等候到的天子特使,竟然是老朋友楚天辭,而年輕的帝國宰相更沒有想到,這位老朋友的到來,並沒有帶給他絲毫期望的援助,反而是大動肝火的氣惱。
  “宰相莫要動怒!”
  正站在風雨面前的楚天辭,則一邊狼狽的躲開了四濺的墨汁,一邊訕訕的勸道,神情十分得尷尬。
  所有的一切,都只為了當今天子讓楚天辭帶來的十六字口信:
  “宰相揮師戰于中原,朕自隨後為卿壓陣!”
  雖然依舊主戰的蕭劍秋,總算比歷代遭遇戰亂便只想著偏安的庸君好了不少,但是和風雨“與中原共存亡”的誓言相比,卻實在少了很多剛猛的霸氣,反倒平添了唯我獨尊的自私,未免見拙。
  “天子是想讓風雨和張仲堅鶴蚌相爭,以便漁翁得利吧!”
  風雨不以為然的嗤道,身體的不適讓他嚴重缺乏耐心。
  這樣的策略未免有些拙劣,刻意擺出進取的架勢,若是聖京堅守成功,便是他天子在後方支援得力的功勞,若是失守,則是宰相風雨無能的結果,大廈將傾,依舊有他蕭劍秋來力挽狂瀾。
  風雨的心中冷笑,而且因為風雪的襲擊,再加上蕭劍秋如今擺明著看好戲的架勢,讓風雨對皇室的態度明顯轉為強硬。
  “宰相誤會了!”
  楚天辭自己都覺得這樣的說辭有些蒼白無力,但是身不由己,卻也只能如此說:
  “天子如今正在江南籌集糧草招募義士,不日便當揮師北上前來支援,還望宰相再堅持幾日!”
  “揮師北上?只怕是會師江淮吧?”
  風雨有些煩躁的冷笑。
  他突然有一個不好的預感,預感到蕭劍秋還真的會考慮舍棄幽燕、中原甚至齊魯,以換取對江淮掌控。
  這樣的考量,單純從戰略的角度而言無可厚非。
  畢竟,獲取江淮便能夠拱衛江南,取得進退攻守的絕對主動,遠非鞭長莫及的幽燕、中原乃至齊魯所能夠比擬,而且更可以乘自己和張仲堅兩虎相鬥時坐收漁利!
  可是,這大好河山,萬千子民,真的是單純以得失便宜來衡量的嗎?更何況,既然我風雨都可以看出你的意圖,難道張仲堅便會乖乖聽話?
  風雨暗暗嘆息,同時也不由為自己此刻派出了朱全前往江淮而慶幸。
  但願這個暴發戶,真的是一頭饑餓的狼、兇殘的鷹!
  同樣也被王公貴族們視之為暴發戶的風雨,很沒有自覺的如此稱呼著朱全。
  “阿欠!”
  正在此時,已經到達江淮的朱全,突然狠狠的打了一個噴嚏。
  朱全如今很得意。
  真的很得意。
  僅僅是一千精銳外加三萬降兵,便通過幾天的急行軍,乘著龐勛大敗之際,連續收復了三十餘座城池,將整個淮西都置於自己的掌控之下。
  如此輝煌的戰績,不由讓朱全有些洋洋得意起來,甚至感覺自己便是那天生的良將,無敵的戰神。
  而相對於這實實在在的戰績,他更為得意自己在風雨面前的當機立斷。
  雖然將苦心經營的三萬精銳交給了風雨未免有些肉痛,但是當日的審時度勢,換來的卻是風雨讓他放手經營江淮的允諾——這可是朱全夢寐以求的肥差,尤其是能夠在此刻遠離難以預料結果的中原亂局。
  江淮乃產鹽重地,更是連接南北交通的要津!
  朱全明白,從風雨放權的那一刻開始,自己便註定了掌握著整個天下的命運。
  “朱大哥,宰相不是吩咐我等務必北上接應公孫將軍嗎?你……”
  朱全得意洋洋的美夢,卻被耶律楚振給中斷。
  “這個……自然!”
  朱全有些不情願的說道。
  說實在,他對於風雨和自己分兵之後又突然派遣信使八百里加急的趕來,讓自己接應公孫飛揚的命令,即無法理解也不願執行。
  不理解是因為按理公孫飛揚匯合了燕家軍殘部退守齊魯,在眼下張仲堅揮兵中原的時刻,日子應該很不錯,何來自己北上接應一說。
  不情願,則是因為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朱全正滿心歡喜的想要獨霸江淮,而如今龐勛的勢力尚未清除,江淮的豪強依舊紮根,卻要迎來公孫飛揚,自然不是什麼好事情。
  只是身邊的耶律楚振顯然不這麼認為。
  盡管被風雨斥責並且貶職,然而這位黑狼軍的前任統領對於風雨的忠誠卻似乎絲毫未減,他的眼睛裏如今根本就看不見占據江淮所帶來的巨大收益和美好前景,一心想著的依舊是風雨的命令。
  “他媽的!”
  朱全在心裏狠狠的罵了一聲,卻不得不應承著耶律楚振。
  倒不是如今耶律楚振掌握著全軍最精銳的騎兵,而是因為耶律楚振背後的風雨。
  無論剛才如何自鳴得意,可惜在風雨的面前,朱全卻不得不收斂。
  從當年兩百人起兵,到巧奪倫玉關,然後是稱雄西北,吞併高唐,兵發印月,力抗幽燕,到如今掃蕩巴蜀、平定西南、宰輔天下,這個幾年前還是默默無聞的書生,給神州帶來了一次又一次的奇跡,一次又一次的震蕩,其中雖然不能夠說風雨沒有犯下一點錯誤,但是他對於戰略大局的把握,他對于危機的處理應變,卻實在已經到達了宗師級的水準,以至於和他為敵的對手,盡管不乏名將權雄,卻紛紛敗北。
  事實上,風雨的存在,恐怕是這個時代所有政客和軍人的悲哀!
  經常的,朱全如此確信。
  前任韓陵太守,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面對風雨的時候,他總是感覺到畏懼,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畏懼,一種野獸面臨絕對危險時方才會產生的危機感。
  這種敏銳的直覺,曾經不止一次的拯救他,讓他無論在瞬息即變的戰場還是在皮裏陽秋的政壇遊刃有餘。
  如今,憑借著這種敏銳的直覺,朱全一次又一次的告誡自己,除非風雨徹底完蛋,否則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夠成為這樣的人的敵人。
  所以,便是天大的不願意,至少北上的樣子還是要做一做!
  不願意惹怒風雨,同時也因為風雨這道古怪的命令而多少有些忐忑,朱全暗自無可奈何的做出決定。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0-3 11:58
第八章、半路金剛

  “殺,給老子狠狠的殺!”
  呼拉穀激動的咆哮。
  他半點都不想掩飾自己的亢奮。
  事實上沒有一個軍人,會面對如此順利的戰況、如此輝煌的戰果而不興奮。
  而這一切,全有賴於大國師大膽然而英明的洞見。
  呼拉穀不得不為自己的選擇而暗自慶幸。
  其實,就出身而言,呼拉穀絕對是不折不扣的草原大貴族,他的祖父、父親、叔父和兄長們,都曾經擔任著大草原令人敬畏的官職,擁有遼闊的領地、龐大的財富和數也數不清的牛羊奴隸,然而就立場而言,呼拉穀卻始終都旗幟鮮明的站在了大國師這一邊,即便這意味著要和他的父兄為敵。
  “草原人崇拜的是英雄和強者,只有那些懦弱的聖龍人,方才注重所謂的血統!”
  面對父兄的質疑,年輕的貴族義正言詞的反駁。
  他的確很佩服張仲堅。
  在他看來,便是那位倍受爭議的呼蘭大國師,將強盛帶給了呼蘭。
  已故的呼蘭大可汗很偉大,不過他的偉大並不在於征服了多少部落,搶奪了多少土地,兼併了多少國家,攻佔了多少城池,而是在於他大膽的任用了不是草原人的張仲堅。
  正是張仲堅的加入,幫助了呼蘭大可汗,從風雲變幻的草原部落中脫穎而出;改革了軍政,積蓄了力量,統一了草原,並且懾服天下。
  跟隨這樣的英雄,才能夠讓大草原更加強盛。
  呼拉穀如此堅信。
  他的行為,在草原的頑固派眼中,無疑是大逆不道,然而這樣的堅定,卻也因此獲得了呼蘭大國師的青睞。
  他成了張仲堅的臂助,也是呼蘭帝國最年輕的都元帥。
  此刻,他便是聽從了張仲堅的調令,突襲齊魯。
  這似乎是一個魯莽的命令。
  盡管十萬呼蘭兵馬不是一個小數目,而聖龍聯軍也畢竟剛剛大敗,但是考慮到聯軍的主力基本都撤往齊魯,兵馬的總和不下於三十萬,而且齊魯更是公孫世家數百年辛苦經營的根本,基本都沒有遭受戰火的摧殘,在如今的聖龍帝國,就其綜合實力而言,絕對為各大行省翹楚;再加上呼蘭大軍後有國內巨變、幽雲關被奪,前有聖京城擋道,旁有涼州制肘、江南虎視,因此在一般人看來,調動一支偏師進攻齊魯,除了分散自己的兵力影響到其他戰場之外,根本沒有任何的作用。
  可是,這樣的命令,卻還是被張仲堅下達。
  而呼拉穀的執行,卻意外的順利。
  “聖龍人果然無能!”
  對于張仲堅的欽佩,並不影響呼拉谷對於聖龍人根深蒂固的印象。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原本縱然不能夠戰勝呼蘭人,至少也可以演變成一個僵持的戰場,有力的牽制呼蘭人力量的齊魯,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在呼蘭人的進攻面前,大批的軍隊潰散。
  他們拋棄了軍人的榮譽,甚至還沒有看到呼蘭人的影子,便已經拋棄了守護的民眾,選擇了逃跑乃至投降。
  沿途的州縣一個接一個投降。
  前方的敵人根本沒有作戰的鬥志。
  軍隊拋棄了民眾,官員離開了治地,百姓則以麻木對待入侵。
  跪倒在呼拉穀面前的,是來不及逃脫的官員士紳,還有一些帶著軍隊投降的諸侯藩鎮,以及雖然還沒有投降,卻也已經派出親信前來試探的另一部分聖龍的重臣。
  幾乎沒有遭遇任何像樣的抵抗,三分之二的齊魯便已經落入了呼蘭人的手中。
  這便是中原的花花世界嗎?
  看著如此繁華的城市,如此稠密的人口,如此美麗的女人,如此眼花繚亂的珍寶,在草原一直以為自己很富有的呼拉穀,頓時發現自己竟然像一個下巴老。
  幸好,張仲堅的囑咐他還沒有忘記。
  “不能夠給中原人喘息的機會!”
  這是呼蘭大國師說的。
  呼拉穀打心底裏同意,尤其是在看到中原這麼多人口的時候,即增添了他對於聖龍人的輕蔑,同時又不無害怕。
  “進攻,進攻,繼續進攻,不打到聖龍江畔,誰也不許給老子停步!”
  揮舞著馬鞭,呼拉穀惡狠狠的說道。
  他呵斥著那些同樣被中原的富庶看花了眼睛的士兵,開始了繼續的進攻。
  一路不停的進攻,一刻不停的追擊。
  這樣的追擊,即便是以機動見長的呼蘭騎兵,也不得不感到了疲憊,至於在前方狼狽逃竄的聖龍人,更是已經筋疲力盡。
  沒有時間休息,沒有時間吃飯,甚至連腦子裏想一想的空隙都沒有。
  不願意投降,又在混亂中根本無法阻止起反擊的聖龍人,唯有邁動著雙腿朝前,麻木的不僅是身體,甚至還有頭腦。
  “該死的!要是能夠在這裏埋伏有一支勁旅便好了!”
  經過起伏的山丘時,公孫飛揚十分懊惱。
  他十分確信,憑借這樣的地形,只需要一支精銳的小部隊,便可以阻滯呼蘭人的腳步,從而給他足夠的時間重新整理敗退的士兵,煥發起他們的榮譽感和戰鬥力,成為保衛家園的勇士。
  這樣的感慨和懊惱,短短的半天時間,公孫飛揚已經不知發出了多少次。
  齊魯大地,雖然主要是遼闊的平原,但是眾多的山丘和河流,卻足以提供給優秀的將領施展各種戰術的機會。
  然而,公孫飛揚卻沒有一點時間來捕捉這樣的機會,反而不得不順著人群潰退。
  這樣的局面,讓公孫飛揚憤怒,同時也羞辱,然而卻無奈。
  他根本沒有想到,從幽燕狼狽撤退至齊魯的聖龍聯軍,如今的狀態竟是如此的糟糕,而家族苦心經營的大本營,也竟然如此的不堪一擊。這所有一切的變化,都只是從幽燕兵敗歸來引發。
  沒有了風雨強大實力和聲望的壓制,又以為呼蘭人會集中力量攻打聖京然後追殺風雨和進攻蕭劍秋,因此敗退到齊魯的諸侯們開始了勾心鬥角和相互指責。領地在南方的諸侯們相繼率兵返回,領地已經被侵吞的諸侯,則開始謀劃著自己的前途,而原本可以有所作為的張兆和公孫飛揚,則處境尷尬。
  張兆是因為失去了所有的地盤,面對著的是燕家軍上下的責難和質疑,同時還要提防著公孫世家的乘火打劫,因此內憂外患,處境岌岌可危,手下的軍隊客居齊魯,隨時都有四分五裂的危險,因此也就無暇顧及大局。
  至於公孫飛揚,則對執掌公孫世傢俱體事務的公孫展此刻乘機兼併各路諸侯擴大勢力的行為,大大的不以為然。可惜他在家族之中終究人微言輕,面對那些老氣縱橫的長輩,卻也無可奈何,高傲的性格又不允許唯有一氣之下,帶領親信前往蓬萊閣找公孫無用申訴。
  災難便在這段空當降臨。
  當呼拉穀的軍隊出現的時候,幾乎沒有任何的阻擋。
  由於對公孫展的行為厭惡至極,勾心鬥角的聖龍聯軍,幾乎不約而同的選擇退避保存實力,誰也不願意充當公孫世家的炮灰,其中如張兆等有識之士雖然知曉厲害,奈何人心向背大勢已去,也無可奈何;公孫展倒是想要死守城池,可惜公孫世家原本便不是軍力見長,再加上唯一擅長征戰的公孫飛揚又不在,因此不消幾個回合便已經損失慘重,迫不得已也只好順著潰退的浪潮而去。
  於是,當公孫飛揚被家族從蓬萊閣緊急召回戰場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回天乏術。
  撤退。
  除了撤退,還是撤退。
  在這樣兵敗如山倒的局面下,即便是心高氣傲的公孫飛揚,也別無他法。
  一切戰術,都是如此的蒼白。
  幾次有組織的反擊,都由於倉促和規模太小,被淹沒在如狼似虎的呼蘭鐵騎之中,甚至掀不起一點波瀾,更談不上延阻敵人。
  “不會就是這樣去和陛下會師吧?”
  在忠心耿耿的侍衛簇擁之下,混雜於敗軍之中的公孫飛揚,臉上浮現出自嘲的苦笑。
  他突然想到天子送來的密令——希望公孫家族能夠出兵南下,幫助天子掌控如今正被龐勛的亂局和當地豪強犬牙交錯控制著的江淮。
  這道命令,一度讓公孫飛揚拍案叫絕。
  他輕而易舉的便可以從中看出宣武帝壯闊的戰略意圖。
  可惜,和幾乎所有的人一樣,即便是被稱為賢明的天子,似乎也沒有看透呼蘭人的意圖,更沒有預料到呼蘭人會在出兵席捲中原的情況下,分兵進攻似乎並不容易拿下的齊魯。
  天才般的構想和宏圖,不得不在現實中粉碎,公孫飛揚如今唯有寄希望於揚州節度使秦鳳鳴能夠做好充分的防禦準備——揚州,將是聖龍江以北,最後一道抵禦呼蘭人的堡壘。
  不過,這個希望似乎很渺茫。
  從心底裏,公孫飛揚將秦鳳鳴劃作了那種靠祖上的餘蔭混日子,在和平年代可以做一個太平官,賣弄一下風騷,在混亂年代卻只能夠做鎖頭烏龜、一事無成的平庸之輩。
  “殺!”
  突然,一陣震耳欲聾的喊殺,從兩旁的山丘響起。
  同時響起的是號鼓震鳴。
  公孫飛揚回首看到,在自己的身後,大批的戰士,包括己方的和呼蘭人,在慘叫聲中倒在了從上而下傾瀉箭雨和火海之中。
  而前方,卻正是旌旗飛揚。
  “朱全?
  從飛揚的帥旗之上,公孫飛揚不難看出這支軍隊的來歷。
  不過這個發現,卻讓公孫飛揚的臉上浮現出復雜的神色。
  不能不承認朱全很聰明。
  他選擇了最為有效的方法——盡管這樣的方法太過於殘酷,甚至讓人懷疑別有用心。
  但不管怎麼說,絕不會有人認為朱全的軍隊沒有排兵列陣來和呼蘭人正面交鋒是一種怯懦——事實上在如今的聖龍,除了風雨之外,恐怕也沒有一個統兵大將樂意和如此恐怖的敵人硬碰硬。
  而對于呼拉穀來說,分別駐紮在兩邊山坡以逸待勞的聖龍人,顯然讓他大為頭疼。
  箭矢,一排接著一排,連綿不絕的射來。
  在看見呼蘭人進入了自己等候已久的伏擊圈之後,朱全根本就不顧前方尚有己方的友軍,密集的箭雨部分敵我的傾瀉,並且點燃了早已埋伏的火種。
  這樣的攻擊盡管殘忍,卻十分見效。
  一頭沖過來的呼蘭大軍,迅即損失慘重。
  “混帳!”
  氣急敗壞咒罵的,不僅是被當頭一棒的呼拉穀,還有同袍手足慘死箭雨火海之中的聖龍將士。
  區別卻是,前者不得不調整部署,開始面對早有準備的抵抗,而後者卻在主將公孫飛揚的阻止下,只好暗自問候那位出身草莽者的女性家屬。
  “是宰相的命令?”
  潔白的戰袍已經被血跡所玷污,然而迥然的雙目卻依舊如此的有神,毫無表情的制止了部下的沖動,和友軍回師之後的公孫飛揚,冷冷的詢問。
  “正是!”
  加以援手的一方,既沒有居高自傲的得意,也沒有因為對方的不滿而憤怒。盡管奉命北上之後又乘機收攏了不少部隊而實力大增,但是此刻的朱全竟是滿臉的謙恭——雖然此刻他的心中正為公孫飛揚沒有死在剛才的突襲之下而頗有些惋惜。
  “風雨……”
  公孫飛揚以幾乎無法聽清的聲音悄悄的喃喃。
  或者是從當日兵出午陽穀首次見到風雨那一刻起,或者,更早的時候,公孫飛揚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何時開始將風雨當作了自己所要超越的目標,公孫飛揚只知道,在聖京城借著雲明月事件的發難,也許是他第一次的正面挑戰。
  結果是慘敗。
  那一次是對於權力。
  這一次呢?是兵法戰略嗎?
  年輕人任憑頭發隨風飄揚,淡淡的詢問:
  “宰相還有什麼指示?”
  “宰相希望公子和張兆將軍,一起前往揚州主持大局!”
  朱全滿臉堆笑,就仿佛少年時代他為之打工的那個雜貨店老闆,那個傢伙脾氣很暴躁,但是對于需要利用或者巴結的人,卻十分恭順。
  朱全越來越覺得,自己很像那個老闆。
  “想當年,咱們聖龍帝國的水師,也曾經有過天下無敵的輝煌!”
  喜怒無常的大海,片刻之前還是狂風巨浪,就仿佛暴怒中的君王,發布著毀城滅國的命令,任憑麾下的萬馬千軍,馳騁平原踏破城郭,讓鮮血點綴他冠冕的華麗,讓死亡渲染他權杖的威嚴;轉眼卻又風平浪靜,就好像溫柔的情人,輕輕的愛撫日夜思念的郎君,又好似慈祥的母親,寬容的等候著遠遊未歸的浪子。
  和友軍失去了聯系的雲笑天艦隊,在顛簸中前行。沒有敵情需要應付,也不必在風浪中搏擊,終於得以喘息的水手們,便百無聊賴的聚攏在甲板上,傾聽著船上老人的故事:
  “早在聖武帝的時代,就曾經派遣過二十萬水師配合步騎夾攻南越也就是現在的嶺南!據說,那時候便有一種名叫‘連舫’的多體戰船,長寬都有近兩百米,承載兩千餘人,上設木城,四門皆可馳馬來往。
  “後來,聖太宗的時候,又出現了一種名叫‘五牙’的樓船,可真的是無可置疑的巨艦。聽我爺爺的爺爺說,‘五牙’樓船高達三十米,有船樓五層,容納八百多戰士,四面甲板還備有六架長達十五米的拍竿,戰鬥的時候就仿佛巨型長錘,無論多利害的戰船,一旦挨上了,不沉才怪……”
  “聖龍帝國的水師,真的這麼早便有如此強大的戰艦?”
  遠遠的站立在迎風處,雲濟聽到了老頭的故事,不由迷惑的向身邊的楊文晟詢問。在自幼遠離聖龍的遊子看來,這支主要是海盜聚集的艦隊上,江南巨富的少東家,無論怎麼說,似乎都比那些白刀子進紅刀子粗的強盜們,更瞭解真實的情況。
  “是啊,那個時候的戰船的確非常厲害。船身普遍使用鐵釘釘合,石灰桐油添塞船縫,結構十分堅固和嚴密。此外,水師還發明瞭輪槳、水密隔艙和水羅盤。輪槳的樣子很像水車,安裝在船舷兩側,每對為一車,以軸相連,水手踩動軸上的踏板,軸轉帶動輪槳劃水,是螺旋槳出現前最高效的推進方式。水密隔艙技術,則利用彼此隔絕的船艙,使漏水的艙室不至輕易危及整條船的安全,這項技術至今仍是船舶不可或缺的。”
  楊文晟顯然並沒有讓雲濟失望,原本應該長袖善舞的少年,此刻的眼神中放射出的卻是一種對於過去的追撫和對于今朝的痛悔:
  “早在四百多年前,帝國便已經擁有了外海作戰的艦只,那是一種名叫做海鶻的戰船,據傳船身前傾,兩側安有多對用於增強穩定的浮板,形態酷似俯沖的海鳥。其後,又發明瞭很多實用而且怪異的戰船,例如:無底船——船後部中間無底,加以偽裝,敵軍不知情下跳上,就會落水被殲;平底船,平底可以涉淺,戰船蓋可以迎敵,海船頭尾可以破浪;‘馬船’——女墻輪槳都可以拆卸,既可運輸又可作戰。
  “可惜,後人不思進取,這麼多年來外海作戰的艦只在體形上非但始終沒有超過南宋海鶻戰艦的水準,反而在朝廷的扶持不利下落入了小艇戰略的怪圈,終于大大落後於如今麥堅的巨艦,甚至連區區安宇也難敵。惟一還算有所光彩的,便是一代名將公孫光將軍所發明的聯環舟和子母舟。前者通長12米,兩頭高高翹起,占全長1/3的前段裝載著zha藥,一旦撞上敵船,前段就借著碰撞與後段脫鉤,並牢牢釘在敵船上,後段士兵隨即點燃導火線,然後安全駛離。後者則通長11米,母舟等同於自殺炮臺,後段腹內藏有子舟,當火炮轟開敵船時,母舟也會在猛烈的後坐力下破裂,子舟裏的士兵則可全身而退。”
  “可惜,可恨!”
  雲濟不由脫口而出。
  這樣的情感連他自己也感到奇怪。
  在投奔風雨之前,作為風雲世家生長在麥堅的最傑出的年輕弟子,同時也是麥堅上層社會前途似錦的俊傑,聖龍只是一個很遙遠的名詞,一個讓他的長輩為之牽掛也不無憂傷的名詞,一個和他雲濟燦爛的人生似乎並無多大關系的名詞。
  但是在效力於風雨之後,雲濟卻明顯的感覺到自己被風雨,或者說被風雨軍和涼州的氛圍所深深的影響。不知從何時起,前任的麥堅特使也開始不自覺的為聖龍這個名詞而喜而憂而激昂,開始明白了那些士子們的驕傲和激憤,明白了那些農民們的柔順和暴烈,明白了軍人們的堅強和極端。
  這和朝廷無關,也和家仇沒有聯系,只是一種十分深沉的,似乎是來自于大地的呼喚,一種歸屬的呼喚。
  “的確,可惜,可恨!”
  重復著同樣的內容,一向狂放的楊文晟卻顯得極其平靜,平靜的似乎心境根本就沒有掀起半點漣漪,唯有不經意間雙目暴射出的鋒芒,方才洩漏了內心的狂瀾。
  “嗚……”
  雲濟嘆了一口氣,正待說些什麼轉移原本沉重的話題,卻聽見刺耳並且銳利的號角開始回蕩在整個艦隊的上空。
  “敵情!”
  面面相覷中,兩人不由而同的意識到這一點。
  這些時日,由於那場暴風雨的擾亂,尋找令狐智艦隊的最後一點希望也化作了泡影,於是分兵了的艦隊不由弄巧成拙,非但背離了初衷,而且因為兵力的分散,更容易成為安宇艦隊獵殺的目標,遭遇敵人便成為雲笑天艦隊極力避免同時也特別不願意出現的麻煩。
  因此,當意識到可能遭遇安宇人的時候,雲濟和楊文晟的心中都暗暗沉了一下。
  “不,不是安宇人,是……是麥堅艦隊!”
  戰報的確認,並沒有讓艦隊的統率者們有絲毫的放鬆。
  畢竟,雖然麥堅艦隊尚未公開的介入聖龍和安宇之間的爭奪,但是其絕對談不上中立的立場,以及風雨軍和麥堅在西南半島、印月半島的利益沖突,就算是傻瓜也知道麥堅人可能採取的態度。
  “一共有十五艘大小戰艦。見鬼,其中至少有一艘戰列艦!”
  運用從麥堅帶來的瞭望工具——魔法眼,雲濟非常容易的確認著前方的敵情。
  戰列艦的確認,讓他的心情更加鬱悶。
  也許身邊的其他人並不一定十分明瞭戰列艦的含義,但是對於麥堅甚至遠比聖龍還要熟悉的雲濟來說,卻不可能不知道。
  所謂的戰列艦,就如同海上的移動堡壘,配備有近一百門魔法大炮,三層炮甲板,以及七八百名水手的戰艦,它的出現實際上標志著海上接弦戰的沒落。其不僅擁有強大的防禦能力,而且還具備機動的優勢,更為可怕的是,其遠程的攻擊能力徹底淘汰了投石車和弓弩,而傳統作戰中的肉搏勇士,更將在投入他們熟悉的戰場、發揮他們引以為豪的戰技之前,連同他們的戰艦一起沉入海底。
  這樣的戰艦,成為了麥堅艦隊賴以縱橫大洋掌握海面的利器。在這樣強大的戰艦面前,基本上還處於傳統接弦戰的聖龍艦隊,甚至連成為對手的資格也沒有。
  因此,戰列艦的出現,便意味著眼前的艦隊絕對是麥堅的正規艦隊,而不是他一直希望的,而且可能性極大的麥堅商隊。雖然還不清楚,麥堅艦隊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片按理他們會保持回避,旁觀安宇人充當先鋒和聖龍這個古老帝國死拼的海域,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自己所在的艦隊,似乎已經失去了掌握命運的能力。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0-3 12:01
第九章、揚州戰火

  “親愛的雲,真想不到我們會在這樣的情況下會面!”
  優雅的搖了搖頭,弗朗克居高臨下的注視著無奈的乘坐著小船來到自己旗艦上準備交涉的老朋友雲濟。
  “的確是一個大大的意外!”
  雲濟保持著微笑,心裏卻不由得倍感無奈。
  實在沒有想到,早前還在西南半島和自己唇槍舌劍的對手,居然再一次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只不過如今的自己,卻已經沒有了風雨軍在西南半島和印月半島咄咄逼人的武力作為後盾;恰好相反,自己的三十多艘戰艦,正被雖然就數量而言只有己方的一半,然而就戰鬥力而言卻具備壓倒性優勢的對方所包圍。
  但願笑天他們沉得住氣!
  默默的祈禱著,雲濟對那些習慣了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率性而為的海盜們實在有些放心不下,尤其是這些傢伙尚沒有明瞭麥堅艦隊的利害,而在表面上看似乎己方占據著優勢的情況下。
  不過,如今也只有寄希望於雲笑天能夠壓制住這些魯莽的男人,而自己卻不得不進行著一場缺乏實力作為後盾的外交。
  風雨軍的軍師,此刻唯一慶幸的是,如今能夠指揮這支艦隊的,是注重利益並且為了利益並不介意改變立場的繼任麥堅特使,而不是那個和自己有著仇恨與偏見,可以為了情感的沖動而不顧一切的鷹派軍官梅挈爾•麥凱西。
  “雲,我特地不讓梅挈爾過來,這足以讓你明白我希望遠離武力和沖突的誠意吧!”
  敏銳的捕捉到了雲濟的心意,弗朗克充分發揮著一個外交家的能力:
  “讓我們一起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在西南半島尚未完成的談判吧!”
  “悉聽尊便!”
  雲濟無可無不可的答道。
  他有些迷惑弗朗克的心意,更不明白對方究竟是擔負了某種特別的使命路過這片海域恰巧遇到自己,還是特意從西南半島追蹤到自己。
  如果是前者,雲濟則不免為安宇和麥堅之間可能達成的陰謀而憂心,如果是後者,那麼就更為奇怪到底有什麼能夠讓弗朗克這個老狐貍,如此不遠千里的追蹤自己——雲濟還不至於以為自己的魅力有如此巨大的誘惑。
  “不要胡亂猜疑你的朋友,雲,看來你在聖龍呆久了,也沾染上了他們多疑的壞習慣!這可不好!”
  弗朗克呵呵笑道:
  “其實這一次,我既可以說是來找你,也可以說不是!不過就我個人而言,能夠和你,以及你的主君風雨大人合作,遠遠比和你的另一個表弟風雪,以及他的主君,聖龍帝國的皇帝陛下合作更加理想!”
  “願聞其祥!”
  聽到風雪的名字之後,雲濟頓時警覺了起來。
  畢竟,在如今的聖龍帝國,如果還有什麼人能夠和自己一樣熟悉並且擅長同麥堅人打交道,那麼就非風雪莫屬,而偏偏已經堅決的站立在風雨對立面的風雪,其背後又牽扯到了聖龍天子等很多敏感的人物,因此一旦讓這位表弟介入的話,無疑將會事情變得十分復雜。
  “很簡單,雖然梅挈爾和你有著私人的恩怨,而且麥堅和你的表弟,或者說和你表弟所代表的聖龍之間也有一些沖突,但是為了麥堅的利益,我並不希望聖龍帝國就這麼被呼蘭人滅亡,所以,麥堅有心插手這場激烈的戰鬥!”
  弗朗克悠哉遊哉的說道:
  “當然,既然你是如此熟悉麥堅,那麼一定會知道,我們那些高高在上令人尊敬的元老們,是堅決不會同意麥堅直接介入這場戰爭,更不會同意我們的子弟在這場似乎和我們毫無關系的戰爭中死亡,甚至,如果是數目稍大一些的援助,如果沒有很好的理由,並且有望收獲可靠而且豐厚的匯報,他們也同樣不會同意——即便這樣做將絕對忠實於麥堅的長遠利益——因為這有可能會讓他們承受失去支持他們連任的民眾的風險!”
  “那麼,您,或者您所代表的尊敬的執政議會的元老們,抱有怎樣的希望?”
  雲濟頗有興趣的詢問道。
  弗朗克的話讓他可以接受。
  國與國之間,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
  雖然風雨在西南半島和印月半島,都極大的威脅到了麥堅人的利益,雖然龐大的聖龍帝國保守的政策影響到了麥堅人的貿易,但是相比起遏制另一個陸地的大國呼蘭更為龐大,以免影響到麥堅在全世界的利益來,這一切都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尤其是聖龍帝國如今岌岌可危,而呼蘭帝國似乎出現不受控制的強大之際,力量平衡原則下的同盟外交,自然也就會應運而生。
  在這樣的情況下,麥堅人的選擇似乎完全可以理解,而麥堅人接下來的問題也就是究竟和代表著聖龍帝國正統的皇帝合作,還是和擁有著強大的實力,並且在印月半島、西南半島都能夠做出實質性讓步決定的風雨交易。
  前者,在法理方面似乎更加保險,而且由於天子正在全力對付安宇,所以似乎很可能會做出更大的讓步;而後者,談判的結果似乎更加實際和可靠,談判的範圍和領域也將更加廣闊,而且在共同遏制呼蘭方面擁有更多的話題。
  果然,弗朗克面帶著微笑,溫文爾雅的說道:
  “你看,當話說開之後,事情便會變得非常簡單!我希望和你好好談一談。當然,眼下的問題是,由於形勢發生了突變,你很有可能已經在很多問題上不再擁有你的主君風雨大人所授予的決斷權,所以我的建議是,為了抓緊時間,你和你的朋友隨我同行,那樣的話我們的談判便可以繼續進行,而你派遣可靠的使者,將麥堅希望繼續談判的訊息,轉告給你的宰相大人,讓他繼續授權你,或者派出其他的使者前來幫助你!”
  “這樣不太好吧!”
  雲濟臉色微微一變,不管弗朗克的話語多麼動聽,一個很難否定的現實卻是對方似乎想要將自己連同雲笑天的艦隊一起變相的軟禁起來。
  “瞧瞧,瞧瞧,雲,我的朋友,你還真是沾染了東方人多疑的毛病!”
  面對著雲濟的不情願,弗朗克卻是笑容可掬,就好像一個溫厚的長者,一邊搖著頭,一邊不慌不忙的說道:
  “你應該清楚如今聖龍的局勢!而麥堅的執政議會則授權我必須盡快在聖龍尋找到可靠而且適宜的合作夥伴,一同面對這場危機!所以,如果你不能夠與我同行的話,那麼一個很大的可能便是,你將讓你的主君,尊敬的帝國宰相,失去一次很好的機會和一個非常強有力的盟友,卻增強了對手的力量,而原本他完全可以把握這樣的機會,解決如今的危機,甚至從中獲取更大的好處!”
  “謝謝你,我的朋友,我很感激你如此為我著想的建議,不過這件事情,還得讓我想一想,不錯,得認真的想一想,或者我委派一個代表來和你繼續商討這些事情,而我親自面見宰相大人,更能夠讓我的主君明白麥堅的誠意,以及合作的遠大前景!”
  雲濟的臉上同樣滿是笑容,心中卻是暗暗冷哼。
  他十分清楚,如果讓自己連同艦隊置於麥堅人的視線之內,將意味著什麼——
  姑且不論麥堅的那種天知道是否真心誠意而且即便真心誠意也隨時都有可能因為利益而廢棄的同盟期望,單單是失去了自主行動能力這個事實的本身,便將意味著風雨所能夠掌控的最後一支水面力量將被稱為麥堅人的人質,同時也將成為麥堅和風雨之間談判的一張極其有利的籌碼。
  “哈哈,親愛的雲,看來你還是滿懷顧慮,這樣對待一個真心誠意幫助你的朋友,你不覺得很令人傷心嗎?”
  似乎早就預料到這一切的麥堅特使,依舊滿臉堆笑的說道:
  “其實我希望你和你的朋友留下,完全出自一片好心!可能你還不知道,就在不久前,聖龍帝國的皇帝下達了命令,要求他的艦隊無論如何都要攔截住你們,並且將你們歸於他的編制之下;同時,就在北面不遠的海域,還有一支十分強大的安宇艦隊在遊弋,他們的任務同樣也是要消滅你們,曾經給自以為很了不起的安宇艦隊以重擊的可惡的敵人!更麻煩的是,如果我們有料錯,聖龍帝國陸地的戰火,不僅席捲了整個中原,同時也蔓延南下,如今應該正在揚州激戰!因此,親愛的雲,你要是想返回聖京城的話,無論陸路還是水路,都同樣是危險而且難行!”
  “什麼?”
  雲濟有些吃驚。
  他並不懷疑弗朗克所說的一切,因為這一切在如今的聖龍局勢之下,都是完全可能發生的,但是讓他所震驚的,卻是這一切來得如此之快,這未免讓人有些擔心風雨,這位天才的戰略大師,是否還能像以往那樣,掌控住全局。
  秋夏之交的揚州城,此刻全無往昔的喧囂。
  硝煙的味道尚未散去,遍野的屍體四處可見。
  城墻內外,依舊彌漫著血戰之後的肅殺。
  “哈哈,呼蘭小兒,轉告你家主子,老子便在這樣揚州城內喝著花酒,抱著美人,賞著明月等他,要是有卵蛋的,就快快過來!”
  一道粗魯的聲音,打破了城池的寂靜,引發的城內聖龍人得意洋洋的附和,還有城外呼蘭人暴跳如雷的還擊。
  “哼!”
  公孫飛揚冷哼了一聲,頗有些看不起朱全和他那些粗魯的部下,即便不得不承認這種粗魯的行徑確實能夠極大的提升士氣並且聚斂人心,但是既然違背了自身所一直受到的並且引以為傲的教養,公孫飛揚終究還是無法接受。
  “暴發戶!”
  腦海中的定義,根深蒂固的植入,讓出生鐘鼎世家的少爺,心中充滿了輕蔑。
  然而一想到,便是依靠這個暴發戶,方才擊退了呼蘭人,也守住了揚州城,公孫飛揚就十分的不痛快。
  主帥的情緒,顯然也傳染給了部下。
  因此,盡管今天聖龍軍隊在揚州城抗住了氣勢洶洶的呼蘭追兵,也終於止住了這段時日以來聖龍人自幽燕開始的節節敗退,但是來自齊魯的公孫世家的嫡系,約占揚州守軍四分之一的人馬,全然沒有半絲歡呼雀躍,而是以一種漠然的神色,旁觀著約占半數人馬的朱全所部的鬧騰,令整個氣氛顯得分外得不協調。
  “呵呵,今日一戰,總算是讓我聖龍人揚眉吐氣,也穩定了軍心,穩住了陣腳,實在可喜可賀,不如就由在下作東,請諸位大人嘗一嘗揚州鐵獅子頭!”
  眼見氣氛有些尷尬,張兆便笑著打圓場。
  雖然十分理解公孫飛揚如今多少有些不甘的心情,張兆卻非常明白,在齊魯丟盔卸甲的自己和公孫世家,如今將不得不仰賴朱全這個暴發戶來守衛揚州,從而保全一個立足之地來重振旗鼓。
  “哈哈,難得張大人慷慨解囊,下官自然是恭敬不如從命!”
  朱全也不為己甚的接受了張兆的好意。
  這兩天,走馬上任的兩淮節度使心情十分好。
  盡管朱全內心並不是很情願遵從風雨的命令北上救援公孫飛揚和張兆,但是卻不得不承認那場漂亮的救援,確實給自己增添了不少的聲望;而之後對於敗軍的收編,更是讓朱全的部隊再次膨脹,成為了擁有十多萬兵馬,目前在兩淮最具實力的軍事力量。
  “公孫大人!”
  張兆的目光鎖定在了心高氣傲的公孫飛揚身上,聲音中滿含著督促,內心卻十分緊張,實在也沒有把握那位大少爺是否能夠賣給自己這個面子,然而形勢卻十分不容樂觀,一旦爆發沖突後果不堪設想——畢竟如今僅僅是暫時擊退了呼蘭人的進攻,真正的戰都遠遠沒有結束,若想要保全揚州城,朱全、公孫世家和燕家軍乃至原本的揚州守軍以及其他聖龍各部的聯合,便是必需的首要條件。
  想到這裏,張兆也有些不快。
  原本這種打科插諢的事情,理所當然應該是由身為地主的揚州刺史秦鳳鳴來執行,而如今卻不得不讓他堂堂燕家軍的代理統帥絳尊屈貴的來做,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秦鳳鳴竟然在局勢如此危急的關頭,拋下了自己的職責,找了個藉口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不過,張兆所鄙視的揚州刺史秦鳳鳴,此刻其實也同樣悶悶不樂。
  前些天聽聞風雨幽燕兵敗的時候,秦鳳鳴還暗自慶幸自己由於地處南方,加上天子督師江南,因此沒有參加北伐之役,卻不料唇亡齒寒,河北大敗之後的惡果這麼快顯現出來,先是齊魯失守呼蘭大軍南下,兵鋒所指自己的轄地恰是首當其沖,然而公孫飛揚、張兆、朱全等人相繼退守而來,個個都不是好相與的人,雖然鞏固了揚州的防衛力量,卻也是鳩占鵲巢,自己要想再如以前那般山高皇帝遠的關起門來稱王稱霸,便是絕不可能。
  思量著那公孫飛揚,出身高貴又一身傲氣,而張兆雖然自幽燕一路難逃,但是位高權顯,手中依舊掌著幽燕的一批精銳,至於朱全,更是一個狠辣的人物,來到江淮短短幾天工夫,便大肆收斂錢財擴充兵力,可以說無所不用其極,除了對張兆和公孫飛揚還有所顧及之外,凡是膽敢阻擋在前面的人,無論是德高望重的名宿還是聲勢顯赫的豪門,全都毫不留情的鏟除,轉眼便已經成為如今最有實力的強權人物。
  自覺無法和這些厲害的傢伙相爭,同時更不願捲入天子和宰相之間的暗鬥,意興闌柵之下,可憐的揚州刺史唯有藉口巡視防務,一個人躲入了自己在瘦西湖安置的莊園之內,樂得做一個萬事不管的富貴閑人,只是失去了往日的權勢,而曾經擁簇左右的人群此刻也紛紛見機迎奉新的強者,難免有些心冷。
  “哈哈,父母大人好生悠閑!”
  卻不料,一個懶洋洋頗含著嘲諷的聲音,突然傳來,毫無疑問的打擾了正在自己房內喝著悶酒的秦鳳鳴。
  “何人如此大膽!”
  揚州刺史極其不悅的喝問,同時也感到了今非昔比的淒涼。
  須知,就在幾日之前,自己還是揚州城內說一不二的君王,有誰膽敢如此不羈?而如今,在自己的家中,竟然也有人如此放肆的打撈!這一刻,秦鳳鳴的心中,甚至湧起了將那些居然任由這個傢伙闖入的家丁全部處死的殺機。
  “晚生謝誠,拜見父母大人!”
  轉眼間,卻見一個三十上下俊朗的年輕人,出現在秦鳳鳴的面前。
  “原來是仲雨啊!”
  揚州刺史的臉色緩和了下來。
  和大多數人不同,秦鳳鳴從來都不否認自己是一個庸才,正是因為這種自知之明,使得他在任內完全信任和重用著當地豪門,並且借助他們的力量,抵擋住了龐勛和一統教的進攻,保全了揚州的安全。
  兩淮鹽道轉運使謝誠謝仲雨便是其中的首領,此人年紀雖輕,然而精明幹練,出生於兩淮望族,和一般的貴族不同,自幼便喜歡讀書,常常傳讀深夜,士人皆雲好學;為官之後,頗具商才,經年以來獲利頗豐,而且每當災荒之年更是盡開家廩,以食流民,當親友質疑,便坦然解釋:“吾征一兵,則少一賊”,長此以往,聲望甲於鄉裏,因此當龐勛作亂,禍及兩淮的時候,唯獨謝誠所經營的淮東安然無恙,百姓均願效力麾下,令亂軍不敢招惹,由此便也成為了秦鳳鳴倚之為臂助的長城,時常自由出入于秦府。
  因此,此刻見到恰好因為公務離開揚州的謝誠回來了,秦鳳鳴不由大為高興,正待和對方商議如何應對眼前變化了的形勢,卻見年輕人微笑著,慢條斯理的說道:
  “晚生此次南下,可是特意為大人帶來了一道美味佳餚!”
  鼓掌之間,卻見從人端上來一碗熱氣騰騰的菜肴。
  “這是……”
  秦鳳鳴迷惑的指著菜肴詢問。
  雖然他是揚州有名的食客,平時最喜歡品嘗各地的美味佳餚,但是如今時局動蕩,卻哪有這般心情。
  “哈哈,這可是有名的蛼蛾包子,皮薄、餡 厚、湯多,香味可傳十裏,其肉乃是由著名的文蛤肉所制,十分鮮嫩,以至於古人由‘車螯與月蛤,寄白海陵郡’之說!”
  謝誠並沒有理會秦鳳鳴的不耐,悠哉遊哉的說道。
  “謝大人!”
  重重的咳嗽了一下,憂慮著自身處境的揚州刺史,此刻根本就無心品嘗美味,神情之間顯出了焦躁。
  “可惜啊,這文蛤肉雖然鮮嫩,卻也正因為其鮮嫩,而成為了天下人人爭相飲食的美味!如今的揚州城,風景何其秀麗,二十四橋明月夜,何處玉人教吹蕭;兩岸花柳全依水,一路樓臺直到山!卻不知道,那往日遮擋風雨的螃殼,此時是否能夠保全自己的身軀?”
  謝誠依舊漫不經心的說道,話語的內容卻逐漸深沉。
  “那依仲雨之意呢?”
  秦鳳鳴慢慢的收縮瞳孔,多年的宦海沉浮,哪會聽不出謝誠的弦外之音,只是對方尚未完全表白態度,他也就樂得靜觀其變。
  “天下紛亂,群雄逐鹿!適逢亂世,揚州既然無力問鼎,最佳的方法便是投靠強者,以保全地方的安寧,大人以為如何?”
  謝誠的目光也同樣開始變得銳利起來,毫不忌諱的直視著自己的上司。
  “這個……”
  秦鳳鳴有些躊躇,其實這樣的想法,他早就有過。奈何天下局勢瞬息萬變,可憐的揚州刺史自覺才疏學淺,根本無力看透其中的奧妙,更遑論搶先投注最後的贏家,又生怕萬一下錯了方向,落得個身敗名裂家破人亡的下場,因此唯有蛇鼠兩端的騎墻。
  然而如今,戰火終于蔓延到了江淮,各路兵馬也紛紛入駐揚州,再要像以往那樣似乎已經不太可能,但要他在名義上的部下面前被迫主動表態,卻又心有不甘,便只好故作沉思的躊躇了一下,反問道:
  “仲雨以為老夫該如何是好?”
  “當今天子號稱明君,又代表著天下正統,大人若想做一個流芳百世的忠臣,不妨考慮一下!”
  謝誠漫不經心的說道。
  “不妥,不妥!”
  秦鳳鳴搖著頭,喃喃自語。
  他眼神悄悄的瞥了一眼對面的兩淮鹽道轉運使,心中暗自猜測,莫非謝誠此次南下,便是和天子一系接觸?
  只是眼下的揚州城內,卻是主要被朱全的軍隊所控制,而朱全如今則顯然站在了風雨的一邊,自己也終究不是公孫費揚、張兆可比,若是如今明確表態支持天子,似乎太過於魯莽和冒險。
  “那麼就宰相吧?宰相百戰不殆,如今更是一心為國,堅守孤城,正是我等效力的明主,大人何必還在猶豫?”
  謝誠以同樣漫不經心的語氣說道。
  “什麼?”
  秦鳳鳴對於謝城突然又轉換說法大為吃驚,雖然知曉謝家和高鳳陽的陶朱錢莊有著十分密切的生意往來,卻也想不到謝家居然會在這樣微妙的時刻,準備傾全力站在風雨的一邊,畢竟風雨的政策雖然不像龐勛那般激烈,卻也絕對不是地方豪強所喜歡的,當下便十分懷疑謝誠的話究竟是否當真,沉吟著道:
  “謝大人可要三思,宰相固然厲害,但是呼蘭南下,聖京危在旦夕,此事恐怕還需從長計議才好!”
  “哈哈,秦大人,在你看來,雪中送炭和錦上添花,究竟哪個收獲更大?”
  謝誠略帶著諷刺的說道:
  “或者,我等不如獻城國師,呼蘭大軍席捲南下,神州天下已取其三,日後做一個開國功臣,也不失為一件妙事!”
  “這個……”
  秦鳳鳴心中一動。這兩天被公孫飛揚和朱全兩頭擠壓,心中早有些怒火,想到投向呼蘭人,倒是可以好好的出口氣,便不由有些情願,只是眼中的餘光,瞥見謝誠臉上的嘲諷之色,又考慮到對方一貫的為人,這同意的話便怎麼也說不出口來。
  當下,早已經發福的揚州刺史,滿腦門都伸出了汗珠,臉上浮現出有生以來最為苦惱的神色。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0-3 12:02
第十章、聖京之夜

  行將入秋的天氣,分外的悶熱。
  終於連老天爺忍受不了,將烏雲悄悄的聚攏。
  於是,淅瀝瀝的小雨,開始悄然的落下。
  “保重!”
  美麗的少女欲言又止,敏銳的直覺讓她感受到了形勢的險惡,但是真要說些什麼,卻又實在不知道。
  權謀,的確是一場復雜的遊戲!
  蒙璿輕輕的謂嘆,視線從送行的梅文俊臉上,又瞥到了擔架上的白長風。
  她不知道如何幫助梅文俊,就如同當初無力消弭白族的危厄一般,如此沉重的壓迫,讓她更情願躲到風雨的身後。
  在戰場上奮勇沖殺的女戰神,選擇了逃避,離開巴蜀便如同當日離開大理一樣,在這裏,她幫不上忙,卻反而容易幫倒忙。
  送行的一方,卻有如巖石一般挺拔,默默的站立。
  “將軍,回去吧!”
  年輕的侍從無法理解自家的主君為何在郊外佇立良久,盡管客人已經遠去,卻依舊沒有折返的意圖。
  “你看這雨能下大嗎?”
  回應侍從的,卻是莫名其妙的話語。
  望見部下愕然的神情,梅文俊不由啞然一笑,這才省覺自己的憂慮,又怎麼可能是眼前這個還未完全長大的孩子能夠理解。
  “回去!”
  最後瞥了一眼蒙璿遠去的方向,策馬揚鞭,這一刻,梅文俊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征戰沙場的歲月。
  根本無視於沿途依舊沒有散去的巴蜀名門的家丁,也懶得理會那些有意聚眾鬧事,卻在自己的面前畏首畏尾終究不敢爆發的豪強,梅文俊徑自進入了自家的書房。
  “梅將軍,久違了!”
  話語來自於黑暗的角落,隨即一股濃鬱的酒香撲入梅文俊的鼻中。
  “是你?”
  梅文俊略略皺眉。
  他一眼認出,此人便是當日在夏州欲圖挾持妻子威逼自己就範的影子殺手餘焯。
  如今,一度並肩作戰的盟友燕耳,便這樣不明不白的喪命,曾經的對手,卻反而成為了同一陣營的戰友。
  自覺嘲諷的苦笑,自梅文俊的嘴角泛出。
  “不請自來,還望梅將軍莫要見怪!”
  餘焯老實不客氣的繼續窩在角落中,卻將手中的美酒遞向了梅文俊,淡淡的道:
  “多謝!”
  “為何?”
  梅文俊揚了揚眉,相信沒有一個人會願意被血衣衛的人發生太多的瓜葛,因此即便是對方稱謝,巴蜀的名將依舊保持著謹慎。
  “潔白的花朵自當小心呵護,絕不能暴露於風暴之中,所以在下今天的這一聲多謝,是代主公,更是代風雨軍的眾多將士而發!”
  餘焯淡淡的道。
  “想不到!”
  梅文俊搖了搖頭.
  他明白餘焯的意思,那是指自己保護了蒙璿沒有捲入巴蜀行將爆發的動亂之中去,但是他不明白餘焯這樣的人,竟也會有憐香惜玉之心。
  “不要誤會!我只是愛花,所以不忍見同樣嬌嫩的花,遭遇厄運!”
  餘焯笑道。
  這一刻,他突然想到了卓詩,一朵同樣純潔美麗的鮮花。
  如今,他手中的美酒,便是少女親手釀制。
  “余兄前來,不是為了和梅某談花吧?”
  說到花,梅文俊的腦海中,卻是那一朵梅,一朵傲雪欺霜的梅。
  一想到對面的餘焯,便是曾經差點辣手摧花的暴徒,梅文俊的語氣便有些生硬。
  “當然是另有要事,卻也是為了避免美麗的花朵面臨凋零的危險!”
  餘焯的臉上保持著笑臉,讓他不太像殺手,反而像商人。
  “什麼意思?”
  梅文俊的語氣更加生硬。
  “你應該明白,我此來是為了一個人!”
  餘焯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那又與梅文俊何關?”
  梅文俊心中一沉,卻依舊針鋒相對的道。
  “因為宰相不希望血衣衛對總督大人不敬,而余焯於公不願見巴蜀動亂,於私不願總督夫婦身處危難,唯有冒昧前來……”
  餘焯皺了皺眉,不願意繼續和梅文俊打啞迷下去,當下便準備直奔話題。
  卻不料餘焯的話,迅即便被梅文俊所打斷:
  “余兄放心,既然宰相將巴蜀交付文俊,又正值如今外敵入侵的緊要關頭,文俊說什麼也要讓這巴蜀,成為宰相捍衛聖龍捍衛神州的堅盾,至於文俊與拙荊的個人安危,卻又何足掛齒?”
  “總督大人必須明白,如果那人一日不除,巴蜀便無一日安寧,而總督無論進退,都將背負不忠不義的罪名,且面臨殺身之禍,這又何苦?”
  血衣衛的高手嘆息了一聲,面顯不忍之色。
  “余兄好意,梅某心領!不過所謂忠義,其實但求問心無愧便是,何必在意他人說法?至於生死,亦當由命,只要能夠驅逐呼蘭保住中原命脈,文俊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何況,既然宰相將巴蜀託付文俊,自然信得過文俊的能力,那人已經家破人亡處境淒慘,梅某只求能夠將之安置,以享天年,從而稍報昔日之恩,卻決不敢因私廢公,相信也不會縱虎為患,還望余兄高抬貴手,留人生路!”
  梅文俊依舊不願意徹底說破,話語之間頗為繞口。
  “總督大人應該明白,只要那人存在,巴蜀豪門便有了團聚在一起的旗幟,您今日可以壓制住他們,卻不見得明日也行,可以壓制一時,卻未必能夠壓制一世,最終,都將是您的悲劇,也是巴蜀的悲劇,涼州的悲劇,更是整個神州的悲劇!”
  余焯肅容道:
  “既然巴蜀已經成為整場戰爭最為重要的中樞,那麼宰相是絕對不會容忍這裏發生變故的,這既是為了宰相大人的事業,也是為了整個神州整個聖龍帝國的存亡!將軍何必拘泥於小義而置自己和神州于危難?”
  “這麼說來,宰相早已經安插奇兵以防不測了?”
  梅文俊心中一沉。
  “此事你我心知肚明!”
  餘焯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長身而起,背對著梅文俊,淡淡的道:
  “宰相神算,豈是你我所能夠預料?今日餘焯或可以不聞不問,但是來日事態無法控制,雄師勁旅揮戈入蜀,各路高手驚蟄而出,屆時生靈塗炭、百業俱廢,便不再是如今的這般局面了!”
  “多謝余兄提醒,不過如今當務之急,其實並不在巴蜀,而在聖京!血衣衛肩負重任,有這般的力量何苦同室操戈,不如嚴防呼蘭,那張仲堅經營數十年,目的便是顛覆聖龍,麾下死士不計其數,文俊只恐宰相勝于戰場而毀於小人!”
  梅文俊搖了搖頭,侃侃而談的話語卻是對著墻壁而發,那之前說話的人竟不知何時已經杳無蹤跡,就仿佛從來沒有來過一般。
  “多謝總督大人提醒!不過宰相早有妙計,血衣衛此次定叫呼蘭鎩羽而歸!”
  淡淡的話語,不知從何時傳來,在寂靜中竟是如此的清晰。
  “散開,散開,快快散開!”
  大批全副武裝的軍隊,出現在了各個城門口。
  在主張懷柔的歐靜和主張彈壓的魏廖的爭執之中,兀自頭疼的風雨,終究還是下定決心用最嚴厲的手段最快的速度,平息城內騷亂的危險。
  “血衣衛出動了!”
  “快跑!”
  “風雨軍殺人了!”
  慌亂的呼喊,回蕩在驚恐的人群之中,平添了其中的混亂。
  婦人的尖叫和嬰兒的啼哭,同時打破了城市的寧靜。
  “這就是聖京,帝國的都城嗎?”
  身處於城內的高樓目睹著這一切,站立在帝國宰相身後的年輕書生,喃喃的自語中滿懷著失望。
  “不能讓民安生,何以令民忠誠?不能富民生活,何以強國興邦?”
  在咳嗽中,風雨重復著當年自己擊敗了龐勛之後進入聖京城時的話語。
  他很能理解蘇杜如今的情緒。
  自負而且激揚的年輕士子,總是以為自己擔負著拯救天下的重任,期待著施展才華、濟世救國的機會,同時也期望著天下的百姓能夠真心誠意的接納自己的英雄行為,理所當然的付出犧牲,不計代價的並肩作戰抵禦強敵,而當這樣的理想一旦遭遇現實的破滅,便自然而然的會產生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疑問和懊喪。
  可惜,民眾便是民眾,他們更多的是平凡人,而非英雄。
  他們之中,也確實會爆發出重義輕生的光芒,但是更多的時候,卻在為自己的性命和全家老小的生計而煩心。
  因此,上位者可以通過合理的策略來驅動民眾,卻絕對沒有權利讓百姓毫無條件的犧牲和付出!
  這樣的道理,風雨自己也是很久方才明白。
  正是因為這樣的道理,所以在得到了擁戴的涼州,百姓們可以不顧生死的投入戰鬥,和風雨軍一起抵禦入侵的燕家軍,而在中原,失去了土地,麻木了榮辱的百姓,卻更多的則是像旁觀者一般,看戲般的注視著自己的軍隊在保衛自己的家園。
  “天落淚時人落淚,哭聲高處歌聲高。世人漫道民生苦,苦害生民是爾曹。”
  雖然已經被風雨破格招攬為幕僚,但是蘇杜始終不改其狂放之氣,在沉思中明白了風雨的話意之後,便不由激憤的說道:
  “中原豪門的醉生夢死,實在是自掘墳墓!晚生只怕張仲堅乘機招攬民心,優容寒門,恩惠貧民,則聖京雖保,聖龍亦危!”
  “張仲堅此刻,根本便是已經這般做了吧!”
  風雨沒有做聲,嘴角卻浮現出了嘲諷的冷笑。
  在如今的混亂中,又有幾人明白,真正決勝戰場的,已經不再是城池的得失,而是民心的向背!
  風雨之所以賞識蘇杜,便在於這個年輕的書生,和自己一樣認識到了,病入膏肓的聖龍帝國,最大的憂患不在於外敵的入侵,而在於內部豪門的肆無忌彈,這樣的肆無忌彈,不僅讓聖龍帝國逐漸失去了民心的效忠,甚至連很大一部分中下層的官員士子都開始失望,並且離心——而原本,這些擁有著學識又和百姓有著一些直接的接觸得以享有信任和聲望的貴族,卻恰好是號召民眾的中堅。
  值得諷刺的是,這一點正是風雨軍得以崛起的原因,如今也恰是風雨擔憂統率著呼蘭人的張仲堅能夠翻盤的憂慮。
  “宰相,血衣衛已經全體出動,共殲滅奸細七百三十六人,逮捕可疑分子和鼓動者三千六百十三人,全城基本平定!”
  就在風雨的思索中,城內的騷亂逐漸平息,血衣衛統領魏廖也隨即稟告了戰果。
  雖然只是幾個數字,但是所有深悉內情的人卻個個心驚,只因為人人明白,在這些數字的背後,天知道有多少是死有餘辜,有多少是殃及無辜,此外更有多少人在這樣的騷亂中受傷,有多少人將隨即因此而受到牽連。
  “全城繼續戒嚴,非常時期,我不希望再見到今日的局面!”
  對此,風雨只是淡淡的下令。
  這是一座人心麻木了的城市。
  保衛聖京,更多的是出於政治和戰略的考慮,遠沒有保衛涼州那般激情飛揚,因此年輕的帝國宰相,無論聲音還是內心,都同樣冰冷。
  “遵令!”
  更為冰冷的是血衣衛統領的回答。
  不過,魏廖毫無表情的招牌面容,卻很快因為一個匆匆而來的血衣衛侍從所呈上的密報改變。
  沒有人去注意其中的緣由,只因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遠處涼國公府方向熊熊燃燒的大火所吸引。
  火勢很猛,映紅了整個夜空,就仿佛妖異的惡魔,正做出邪惡的詛咒。
  旋即,熊熊的大火中,迸發出天崩地裂一般的巨響。
  原本幾乎已經完全平息的城市,再次出現了喧囂,即便是最為堅定的軍人,此刻的臉上也不禁顯出了驚慌。
  “倉庫!見鬼,倉庫著火了!”
  風雨只覺得一陣眩暈,為了防止呼蘭奸細的破壞,他不惜蒙受著巨大的政治損失,在城內大開殺戒,卻沒有想到終究還是功虧一簣。
  “宰相!”
  金岑急忙上前摻護,他的臉色也同樣慘白。
  很少有人知道,在涼國公府旁的倉庫內,此刻整秘密儲存著聖京城三分之二的糧食,還有超過一半的守城器械。
  “宰相……”
  不久,面如土色的高鳳陽跌跌撞撞的奔來,哭喪著道:
  “毀了,全毀了!負責守備的官員和呼蘭人勾結,焚毀了整個倉庫!”
  “魏廖!”
  風雨這一次真的有些憤怒了,他的目光飽含著怒火注視著自己的部下。
  很顯然,作為全城防備最為森嚴同時也最為機密的倉庫居然失火,唯一的解釋便是呼蘭人已經在風雨軍的高層核心,插入了釘子。
  此事非同小可。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0-3 12:03
第十一章、攻守聖京

  “攻城!”
  張仲堅很高興地看到一百多門大炮齊射的壯觀。
  這些火炮,都是在幽燕戰場上繳獲的,其中大部分便是風雨贈送給燕家軍,卻基本上還沒有來得及發揮作用的那一百門。
  毫無疑問,大炮的威力是極其強大的。
  地動山搖,驚天動地!
  雖然聲音尚不如適才聖京城內的爆炸響亮,但是實踐卻更為持久。
  在持久的轟炸中,塵煙遮掩了一切,城池也在晃動中搖搖欲墜。
  第一次體驗到大炮的威力,張仲堅心情愉快之餘,甚至沒有介意之前內應爭奪城門的失敗,畢竟在風雨這樣名將的有心防範之下,想要兵不血刃的奪取聖京這樣的名城,的確是一種奢望。
  如今,能夠焚毀敵人的倉庫,對于張仲堅來說,便已經是一種十分滿意的收獲。
  奪取聖京,整個中原便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早年的夢想和誓願,似乎也有了一個圓滿的交待。
  呼蘭大國師的心中,突然百感交集。
  齊魯來的捷報,此刻已經交到了呼蘭大國師的手中,盡管揚州尚沒有攻克,未免有些遺憾,但是總體的戰局卻基本符合張仲堅的預想。至此,聖龍帝國的北部,除了西北和幽雲、倫玉兩關,以及眼前的聖京,便完全落入了呼蘭大軍的手中。
  而此刻聖龍帝國最精銳的部隊,基本上被阻塞於錦州的西面,剩餘的,也尚在同安宇人進行著難見分曉的糾纏,並且彼此間存在著十分嚴重的對立。
  因此,張仲堅完全可以肯定的宣稱,自己已經在中原站住了腳跟,無論聖京是否攻陷,只要能夠籠絡住那些在聖龍帝國的統治下,被各大豪門所擠壓排斥的寒門士人,那麼神州的三分天下便不容置疑的納入他張仲堅的手中,就像涼州的子民會為了風雨而不是朝廷拼命一般,聖龍河南北的軍民,也將為了他張仲堅效力。
  呼蘭大國師,絲毫不懷疑自己的治政能力。
  “萬歲,萬歲,萬萬歲!”
  感染到了主帥的情緒,身後的大軍,也提前爆發出了勝利的歡呼,就仿佛神州的花花世界,如今便已經完全臣服在他們的刀槍鐵體之下一般。
  只可惜,當塵煙散去,張仲堅的笑容卻僵硬的保持在了臉上。
  卻見,原先的城墻,已經殘破不堪,很多地段甚至承受不住大炮的巨大沖擊力而塌陷,但是城墻的內側,卻又重新豎立起了一堵新的石墻。
  盡管沒有原先的高大,但是卻同樣堅固。
  戍守在石墻背後的,是聖龍的軍人。
  盡管城內的騷亂和城外大炮的轟擊,讓他們驚惶失措、忐忑不安,但是在風雨抱病的坐鎮之下,他們終究還是保持了鎮定,並且堅守著自己的崗位。
  如今,他們同樣開始歡呼。
  為了主帥的先見之明而歡呼。
  “咳咳,南先生,今日首功,非先生莫屬!”
  劇烈的咳嗽中,風雨強忍著胸口的發悶,微笑著贊賞南天門,昔日風雨軍大炮的發明者,而如今更是他,在三日之間為聖京城奇跡般的築起了一道新的城墻。
  “主公過譽了!”
  南天門誠惶誠恐的說道:
  “多虧了孫先生的幫忙,讓工程的每一個細節都有條不紊的運行,節約了不少人力物力,這才能夠如此快的完成!”
  “南大人過獎了!老朽只不過是借助了西大陸的運籌學而已,紙上談兵,紙上談兵!主要還應該歸功于南大人從逍遙遺墨中悟出了五行搬運術的奧妙,又動用了木馬,這才讓這土石木料得以順利運送,保證了工程的進度!”
  孫鵬趕緊謙遜的說道。他由於曾經遊學西大陸的經歷,再加上改良大炮有功,因此被風雨委以重任,擔當了南天門的助手,此次也是這道工程的總指揮。
  “哈哈,兩位大人莫要謙讓,以往聖龍輕視所謂的奇巧浸淫,實在是一大失誤,事實證明,無論是大炮、木馬還是如今這道工程,相容東西之長,利國利民,在真正危難之際,可遠比儒生們的道德文章管用許多,所以日後還得多多仰賴眾位齊心協力……”
  心情很好的風雨大笑著說道。
  此時,他正注視著呼蘭人在新城墻之下的人仰馬翻。
  萬萬沒有料到聖龍軍居然會另行建築了新城墻的呼蘭人,此刻有些騎虎難下。
  因為繳獲來的大炮,經歷了剛才那番毫不顧息的齊射之後,彈藥基本已經告罄,自然無法故伎重施,而志在必得的沖鋒,卻又遭遇銅墻鐵壁一般的防禦。
  倉促的進攻,很快便顯現了惡果。
  大批戰士陷落於馬坑之中,剩餘的也同樣黴星高照。
  那新城墻雖然較矮,但是卻十分滑溜,難以攀爬。
  而且,城墻的中斷,不時突然捅出刀槍和竹竿,狙殺著攀登雲梯的將士。
  在付出重大的傷亡之後好不容易壓倒了城墻之下,卻見火光閃處,早有準備的聖龍人,迅即在城墻之外部署了滔天的火海,讓忠勇的呼蘭健兒,根本沒有來得及有用武的機會,便已經遍體鱗傷。
  鮮血,再次染紅了中原大地。
  屍骨,重新堆砌在了聖京新墻之下。
  即便是以勇捍聞名的呼蘭人,此刻也感到了膽怯。
  “怎麼可能,這麼短的時間……”
  擔負第一線指揮的韓讓,震驚的喃喃。
  “進攻,繼續進攻,不許停下!”
  張仲堅則面色鐵青的下令。
  他絕對沒有想到,自己利用風雨困守聖京吸引其他聖龍軍隊的注意,得以席捲整個北方的謀略,同時也給了風雨如此的機會。
  不過,呼蘭大國師卻顯然沒有因此而氣餒。
  “堅持下去!”
  張仲堅冷冷的說道:
  “這裏是聖京,不是涼城!沒有效命的百姓,倒有搗亂的官員;沒有支援的軍隊,反而身處四絕之地!就算堆砌了這堵新墻又如何?命令兒郎們繼續進攻,一刻也不停的進攻,老夫就不相信,風雨真的有那通天徹底之能!”
  白發在夜風中表揚,雙目依舊炯然有神。
  張仲堅繼續堅信自己的判斷。
  他不信,在這樣的局面下,有了幾天喘息的風雨,便能夠翻倒這絕對的棋局。
  “報……”
  便在此刻,一匹疾馳的快馬,帶著一個渾身浴血的戰士,遠遠而來。
  “南……南門……”
  精疲力竭的戰士,手指著南方,耗盡了生命的所有,說道。
  “南門?”
  呼蘭大國師微微一愣,一種十分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白虎軍,見鬼,白虎軍怎麼出現在這裏?”
  張仲堅說這番話的時候,其實在心中便已經有了答案。
  此刻,聞訊而來的呼蘭大國師,正登上高高的山丘視察戰況,而呈現在他面前的,則是一幕壯觀的景象。
  鐵甲覆面的戰車,形成了一道流動的長城,在平坦的原野上馳騁,將陣內的士兵嚴實的包裹住,似毫不畏懼來去如風的草原騎兵。
  每一個方陣之間,也有騎兵的遊弋,他們令整個陣形更加靈動,而且得以及時的解決戰場上隨時都可能出現的麻煩。
  白虎軍出現了。
  當呼蘭大軍正拼盡全力進攻聖京城的時候,這支軍隊悄無聲息的出現,並且已經牢固的駐紮在了城外有利的地形之上,和城內的聖龍軍隊,形成了堅固的犄角。
  “防線——榮譽——不敗!”
  延續了歷次戰鬥的傳統,在看到前方嚴陣以待的敵人之後,白虎軍上下將士同時齊聲高呼著軍團的口號,眾志成城、聲勢奪人,五萬將士和他們的統領一般,充滿著必勝的信念,絲毫沒有半點畏懼和膽怯,仿佛眼下占據優勢兵力的赫然是己方。
  事實上,在朱大壽的影響之下,白虎軍全軍上下都將“白虎軍便是野外永不陷落的堅城”作為堅定不移的信念,從沒都不懷疑這個世界上會有什麼軍隊能夠在正面交鋒中突破白虎軍的防線。
  於是他們,成為了聖龍歷史上,第一支主動選擇駐紮野外迎擊呼蘭人的軍隊。
  “撤退!”
  張仲堅有些黯然的下令。
  “不……為什麼?”
  韓讓激動的大叫了起來,他的話同樣代表著身邊所有的呼蘭將領。
  他們正在全力以赴的進攻聖京城,在他們的前方,倒下了無數的同胞和戰友,雖然聖京城依舊堅固,但是誠如張仲堅所預料的那樣,一種麻木了的城市,根本不可能經受如此長時間的沖擊,勝利似乎已經不可動搖的降臨呼蘭人的頭上。
  然而如今,卻要撤退。
  因為白虎軍的出現。
  盡管在以往的戰例中,呼蘭騎兵確實非常頭疼這支原野上的戰車部隊,但是區區五萬人的軍隊,根本不可能阻擋住野戰無敵的呼蘭軍團,事實上,白虎軍如果沒有其他軍團的支援,也根本無法承擔起單獨和呼蘭大軍對抗的重任。
  十萬人,半個時辰!
  只需要十萬人,半個時辰,便可以輕易的將這支軍團包圍起來,讓他無法相助圍困中的風雨。
  這樣的認識,在呼蘭將領們的心中,達成了共識。
  因此,他們無法理解,在這樣的關頭,為何自己的統帥,卻突然放棄了精心策劃並且付出了巨大犧牲的進攻。
  “白虎軍的出現,便意味著呼蘭大軍攻佔錦州切斷支援的戰略徹底失敗,聖京城從此將會獲得源源不斷的支援,而擁有了支援的聖京城,則擁有了時間等待那些心中很猶豫,但是最終必然還是會來支援的聖龍君臣們!這樣的聖京城,代表著聖龍,人心將會安定,士氣更加高昂,自然不是眼前的呼蘭人能夠輕易攻下的城池!”
  呼蘭的將領們並不知道,就在不遠處的聖京城內,風雨卻在解釋他們的迷惑:
  “所以,張仲堅必然會撤退,迅速的撤退,然後利用一切的時間,來拉攏他所占領土地之上的豪強貴族,鞏固他的領土!”
  “這樣有用嗎?”
  金岑懷疑的詢問。
  “有用嗎?似乎我們風雨軍在很大程度上便是這樣壯大起來的!”
  風雨並沒有說出這番話,他只是淡淡的說道:
  “是否有用,便要看聖龍帝國這些年來的治政,是否還能拉攏住人心了!不過有一點毫無疑問,張仲堅卻必須如此豪賭,因為……,因為天下間還沒有一支強大的軍隊,可以沒有支援他的土地,而贏得最後的勝利!我既然已經成功得逼他和呼蘭大可汗決裂,那麼他也就別無選擇!”
  “主公英明!”
  金岑感覺自己的頭有些大。
  “金岑,給我擬一道通告,就說我風雨慚愧幽燕的慘敗,加上如今身染重病,無法支撐,既然已經擊退了呼蘭人,保全了聖京城,也算放下心來,就此請辭帝國宰相之職!”
  風雨卻似乎根本不打算放過可憐的幕僚,從嘴角吐出的慢悠悠的話語,繼續刺激著金岑不勝重荷的心臟。
  “不,萬萬不可!”
  金岑激動的大叫起來。
  “主公三思啊!”
  “誰敢對主公說三道四,老子宰了他!”
  身邊的將領和官員們,也紛紛大驚失色。
  “哈哈,可笑,可憐,可敬,高明!”
  唯獨一人,卻不顧旁人深惡痛絕的目光,自顧自的仰首大笑。
  風雨不經意間略略皺眉的掃視了一下做狂生狀的蘇杜,繼續淡淡的說道:
  “不過在風雨辭去宰相之職前,還需要頒布一道宰相令——所有聖龍軍民,一旦投降呼蘭,便為國賊,人人得而誅之!聖龍軍民可自由組軍,凡斬殺此類國賊者,無論貴賤貧富,均可獲國賊之錢財土地,可賜相應爵位,可處置其所有妻兒奴婢!”
  “宰相……”
  這一次,連蘇杜的臉色也變了,他的目光中充滿了驚恐。
  火光依舊映照天空。
  蘇杜仿佛看到了一個大時代即將到來,然而伴隨大時代到來的,卻是令人窒息的血海和廢墟。
  下集預告:
  風雨在輝煌的時刻下野,留給蕭劍秋的即是被動,也是機遇。
  為了帝國的存亡,也為了生命的榮耀,年輕的天子開始同呼蘭的大國師,在古老的大地上展開決戰,贏取最後的勝利,爭奪帝國的權杖。
  相對於戰場的慘烈,更為激烈的角逐,同樣在神州的每個角落延續,從幽燕到揚州,從西北到巴蜀,各路諸侯們,也在為了各自的前途而豪賭。
  風雨卻在此刻,悄然來到江南…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0-3 12:04
第二部 第十集 人心城牆

第一章、秋風瑟瑟

  江南水鄉,水鄉江南。
  在青山綠水的江南,有很多象碧雨山莊這樣的莊園。
  但是能夠令白飛雲留連的,卻只有這麼一座。
  天池劍宗的一代宗師,盡管已經退隱江湖,但是他的影響卻始終無處不在,自然而然,江湖武林、天下正義、神州興亡,諸如此類的重任,也不可避免的肩負。
  因此,白飛雲一年四季,基本上很少有敞開心懷的時候,唯有在這裏,曾經和妻子初識的地方,方才擁有完全屬於自己的思緒——
  一種甜蜜和痛楚夾雜在一起的情感。
  尤其是每年的今天,那是妻子的忌日。
  可惜,今年的今天,即便是這樣的享受,對于白飛雲來說,也是一種奢侈。
  只因為袁紫煙來了。
  普天之下,也只有這個入室弟子,才敢在這個時刻來到這個地方打擾他。
  白飛雲嘆了一口氣,凝望著前方,就仿佛是不甘的緊拽實則業已消散了的雲煙。
  而當他返身面對袁紫煙的時候,卻已經平靜如常。
  白飛雲並沒有責怪自己的弟子,因為他知道,能夠讓袁紫煙此刻來到這裏找自己的緣由,一定是發生了非常重大的事件。
  “呼蘭大軍兵退聖京城,風雨通告辭去宰相之職!”
  果然,袁紫煙帶來了驚天動地的消息。
  “哦……,不愧是西北定涼侯!”
  白飛雲微微一愣,隨即稱呼著風雨曾經的、更廣為人知曉的爵位,嘆氣道:
  “在最為危急的關頭置身孤城、奮力死戰,卻於形勢好轉之際抽身而退,好不瀟灑!只不過這回卻要輪到蕭劍秋為難了!”
  “風雨這一手的確漂亮,即對他在幽燕的失利有了一個交代,卻又讓人無法借題發揮,甚至還要心生同情,以為是天子或者其他勢力的威逼,更重要的則是將躲在江南的天子逼到了臺前,不得不面對和呼蘭人的決戰;同時也一舉化解了張仲堅撤除聖京之圍坐觀風雨和天子爭鬥的陷阱!”
  袁紫煙頷首,旋即又皺眉:
  “只是這樣一來,卻也有可能將擊退呼蘭、收復失地的桂冠,贈送給聖上,這將有助於天子贏得民心,重新執掌帝國,風雨真的如此放心?”
  “你別忘了,風雨只是辭去宰相之職,卻並不代表他已經不再是風雨軍的統帥!事實上,從印月到涼州,從高唐到巴蜀,這數十萬的虎狼之師,若沒有風雨的調度,又有誰能夠掌控得了?”
  白飛雲略帶嘲諷的澀澀苦笑:
  “至於中原的戰局,雖然張仲堅撤除了對聖京的圍困,卻也正因為如此,緩解了聖龍正統者對于張仲堅的抵制,並且爭取到了鞏固其占領地的時間!畢竟,呼蘭大軍除了在幽燕戰場上損失了十萬人馬之外,一直都是連連告捷,已經奪取了幽燕、三晉和齊魯,幾乎囊括了整個中原,攻打聖京的失利,並沒有傷害到呼蘭大軍的元氣,反倒是危機化解之後,中原各路諸侯卻要在保全地盤,以及在田孜、風雨和張仲堅之間何去何從上動搖分裂,所以此消彼長之下,戰爭的勝負,還無法預料,風雨根本就是故作慷慨!”
  “弟子十分不明白……”
  袁紫煙搖了搖頭,皺起了美麗的雙眉道:
  “以呼蘭大國師的眼光和精明,為何不選擇先行奪回幽燕,平滅呼蘭帝國內部的動亂,然後再尋找機會南下;卻不顧自己苦心籌劃了一生的經營,而選擇了即使承受後院失火的風險,也要和已經主宰了神州數百年的聖龍帝國爭奪民心的戰略?”
  “因為聖龍老了,張仲堅也老了!”
  白飛雲說這句話的時候,分明帶著滄桑。
  他是和張仲堅同一時代的人物,兩人的爭鬥,幾乎便是這數十年來整個聖龍帝國與呼蘭帝國爭鬥的歷史,所以當發現敵人和自己所守護的聖龍帝國都已經垂垂老矣的時候,歲月的感傷籠罩在帝國地下主宰的身上。
  “老了?”
  袁紫煙喃喃,這句話讓她有所感悟,卻又模模糊糊。
  聖龍老了,是因為豪門貴族的橫征暴斂,讓他失去了民眾乃至中底層貴族組成的寒門的支援,所以風雨可以白手創業,所以張仲堅也敢帶著呼蘭大軍,來和聖龍帝國正統的皇室,爭奪人心!
  張仲堅老了,是因為他已經感受到歲月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所以當風雨奪取了幽雲關,挑撥了呼蘭內亂之後,他並沒有選擇以往必然會選擇的謹慎策略,而是毫不猶豫的南下中原,希望用自己生命的燃燒,來支撐這一場可能是最後的豪賭,實現人生的理想——已經年老的呼蘭大國師,終於不再有耐心等待,更不願意再將寶貴的光陰消耗在那些將偏見根深蒂固的種植下來的傲慢的草原大貴族身上。
  這些話,都只是在白飛雲的心中盤桓。
  他並沒有說出來。
  相反,一個關於自身的疑問,此刻充塞胸間:
  “我也老了嗎?”
  “我也老了嗎?”
  同樣的疑問,則發自遠在千里之外的公孫無用。
  隱居在蓬萊閣的老人,此刻不得不面對子孫留下的殘局。
  呼蘭人席捲了幾乎整個齊魯,公孫世家多年的經營一夜之間土崩瓦解,除了追隨公孫飛揚後撤到揚州之外,便只剩下了濱海的一角,供公孫世家的子弟茍延殘喘。
  “老大人只要在這份契約上簽字,便能夠保全公孫世家數百年的基業!”
  站在公孫無用面前的,卻是麥堅特使弗朗克。
  “哼!”
  老人冷冷的哼了一聲,握著筆的手卻在劇烈的顫抖。
  在這位頑固的聖龍人眼裏,唯有神州方才是世界的中央,神州之外的一切民族都不過是荒野蠻夷,若是在平時,別說對方竟敢如此對自己說話,即便是站在自己面前的資格也根本無從談起。
  可惜,這種自負的傲慢,在此刻淒涼的現狀下,卻更顯悲愴。
  “哈哈,看來公孫大人還需要時間考慮,那麼雲,我們就發揚一下聖龍人尊老愛幼的傳統,先行告退,等候老大人的決定吧!”
  弗朗克不以為忤的笑著,對被自己強行帶來的雲濟說道:
  “反正,有公孫世家無數優秀而且忠誠的年輕子弟拼死力戰,呼蘭人的鐵騎,在一時半刻之間,還不可能殺到這裏!”
  “弗朗克,聖龍人還有一句話,叫做不要得寸進尺,或者說欺人太甚!”
  雲濟皺了皺眉,沉聲喝道。
  作為人質而被強迫旁觀這一幕,雲濟雖然並不能忘懷家族和聖龍四大豪門之間的恩怨,卻也無法在此刻對這位曾經權重一方的可憐老頭,產生絲毫幸災樂禍的念頭。
  他不得不承認,麥堅人的確是優秀的商人。
  乘著聖龍大亂之際,這個稱雄海洋的強國,左右逢源,平衡著雙方的均勢,延續著彼此的消耗,並且從中心狠手辣的漁利。
  如今的公孫世家,便是被乘火打劫的對象。
  公孫世家在齊魯的失敗,太快也太慘。
  誰也沒有想到大張旗鼓攻陷錦州圍困聖京要和風雨在中原決一死戰的呼蘭人,竟然還會分兵出擊齊魯;更沒有人想到,被公孫世家苦心經營了這麼多年的齊魯,竟然會如此不堪一擊,毫無還手之力。
  蓬萊閣,成了如今公孫世家是否延續的一個標志。
  就和整個聖龍帝國那樣,太多的歷史太久的歲月,沉甸了太過於沉重的包裹,讓公孫無用,不可能像如公孫飛揚這樣的兒孫輩一般,幹凈俐落的舍棄一切,期待著臥薪嘗膽、重頭再來。
  然而,不舍棄蓬萊閣,不舍棄齊魯,不舍棄公孫世家在這裏的基業,代價卻是極其慘重——麥堅艦隊雖然願意幫助公孫世家保全沿海的基業,公孫世家卻要從此將自己所有連通水路的領地,全盤開放給麥堅。
  要麼,在壯烈中讓古老的公孫世家,為同樣古老的聖龍帝國殉葬,以期在烈火中涅磐;要麼,茍延殘喘之下,忍辱負重的存活!
  顯然,不得不為晚輩們的無能而收拾殘局的公孫無用,正在用自己一生的英名和家族百年的榮辱興衰,做著一個十分艱難的選擇。
  這,也許便是一個古老家族的悲哀!
  雲濟深深的感受到。
  如果說,乘火打劫的麥堅人在踐踏著公孫世家的驕傲,那麼縱橫在幽燕大地上的秋風軍,則正在動搖河北豪門世家的根基。
  “放糧、分地、鋤奸!”
  秋風瑟瑟中,風雨軍的鐵騎穿梭在幽燕的大地上。
  所到之處,第一件事情便是敲響城鎮的警鐘,聚集所有的民眾。
  “囤積居奇者殺,魚肉鄉裏者殺,私通敵國者殺!”
  明晃晃的刀槍,毫不留情的讓大地血流成河。
  猶如綠林的投名狀,被扶植上臺的親風雨派,無一例外都必須手刃那些親呼蘭派的頭顱,作為自身無法回頭的保證。
  民眾因為分到了土地而狂熱,狂熱中,一切立場動搖者,只需被絲毫的懷疑,便不可避免的趕赴死亡的盛宴。
  “半旬之內,我軍席捲大半個幽燕,七十餘州縣,分田放糧,鏟除奸佞,並且幫助各村鎮城池組建了地方民團,各地百姓踴躍響應,勤王義軍總計不下七十餘萬,很多地方不分男女老幼,幾乎人人皆兵……”
  幽雲關內,隨軍的書記官,頗為激動的匯報著秋風軍的輝煌戰績。
  也難怪書記官激動。
  在巧奪幽雲關之後,秋風軍便分別以秦紀和秋十三郎兩位年輕將領為首,出兵一十三路,乘著呼蘭大軍的主力南下之際,突襲整個幽燕。雖然是避開了呼蘭人的精銳,也很少硬攻重要的城池,但是幾乎所有的鄉村和規模較小的城鎮,如今卻都重新回到了聖龍人的手中,由此發展起來的義軍,更是規模龐大,僅以人數而言,甚至超出了風雨軍其他各部的總和。
  “讓秦紀南下齊魯,秋十三郎東進三晉,繼續先前的戰術,避免與呼蘭主力遭遇,嚴懲動搖分子!”
  傾聽著書記官的匯報,作為這場戰役的發動者,秋裏毫無表情的下令道。
  “秋帥……”
  書記官便要遵奉秋裏的意圖書寫軍令,卻被門外匆匆而入的費全阻止:
  “張仲堅已經回師北上,此刻繼續分兵,屬下以為……”
  “你怕我擋不住呼蘭人的四十萬大軍嗎?”
  秋裏傲然一笑,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是一股藐視天地的霸氣。
  “屬下更怕秋帥此舉,結怨太深!”
  猶豫了一下,示意書記官出去之後,費全垂首道:
  “剛才有急報傳來,盧龍王太守舅父一家滿門三百餘口,昨日被屠戮!”
  “什麼!”
  秋裏一驚,雙目暴射出一絲寒光:
  “可查清是什麼人所為?”
  “地方民團!”
  費全回答,眼見秋裏眼中的殺機更盛,趕緊補充道:
  “和秋、秦兩位將軍無關,完全是當地百姓的自發行動!”
  “哼!”
  秋裏收斂了眼神中的殺氣,同時卻更加緊皺雙眉。
  這的確不是一個好消息。
  盧龍太守王守祥,是這次攻克幽雲關的功臣,在風雨軍中的地位,雖然算不上是嫡系親信,卻也絕對待遇優厚,位列上層。
  然而就是這樣的一位風雨軍的重要官員,卻居然不能夠保全自家舅父的財產乃至安全,可想而知如今的幽燕,已經是何等的紛亂。
  秋裏明白了費全阻止自己的原因。
  只因為眼下的河北大地,便如同堆滿了的乾柴被熊熊的大火點燃,分田放糧,打的是國難當頭事急從權的旗幟,行的則是龐勛的招數,固然在最短的時間收斂了民心,壯大了聲勢,然而鋒芒直指的乃是聖龍帝國千百年來最為根深蒂固的利益集團,動搖的更是聖龍帝國賴以存在的門第制度,得罪的自然也就是聖龍帝國勢力龐大的豪門貴族,甚至還有盡管地位權勢並不顯赫,但是人數眾多分佈廣泛,影響力更為強大的寒門士族——萬千民眾自心底裏對遠遠優越於自己的貴族們的敬畏和羨慕,如今已經轉化為了根本無法控制的報復的瘋狂,這種瘋狂已經遠離了初始的目的,加劇的必然是不可媾和的對立。
  “涼國公已經通告下野,大人您……”
  費全小心翼翼的說道。
  他深深地為自己的主君而擔心。
  龐勛的法子雖然在短期內很見成效,但是這樣激烈的做法,姑且不論龐大的流民必將遭遇糧草短缺的窘境,而且在更高的政治層面上,更無疑是將支撐著整個聖龍帝國最為龐大的柱石士族群推向了不死不休的敵對一面。
  這種慘重的代價,即便是風雨這樣的名將,也絕對不敢輕易嘗試。事實上,一直以來,風雨在這方面,都是以十分小心翼翼的慎重來對待。即便是在從呼蘭人手裏奪回,豪門和士族力量並不強大的涼州,風雨在極力打壓馬氏家族的同時,也不忘了盡全力來拉攏拓跋家族等態度溫和的家族;而對于西南巴蜀,更是一再忍讓,用盡可能溫和的手腕來爭取人心的歸附,這才讓風雨軍不至於像龐勛那般其興也勃,其亡也速焉。
  因此,在費全的眼裏,風雨的下野,固然是應對各方勢力的縱橫排闔,同時也何嘗不是對引發士族們憤怒的回避。
  既然如此,秋裏又何苦做那眾矢之的?
  “好了,我意已決,此事不要多說!”
  秋裏不以為然地阻止了部下進一步的遊說,不容抗拒的說道。
  “是……”
  費全猶疑了一下,應聲告退。
  這麼多年的相處,他很清楚,既然秋裏已經打定了主意,那絕對不是輕易能夠更改的,當下秋風軍的幕僚,在不以為然的無奈中,不得不萬分沮喪的準備退下。
  “你去留意一下王太守那邊!”
  就在費全的身體即將消失在門口的時候,秋裏淡淡的吩咐道。
  “是!”
  費全略略一呆,繼而雙目一亮,振奮的應道。
  不可否認,秋裏這個部署絕對必要。
  畢竟,親人被殺害之後,誰也無法保證,投誠過來的盧龍太守和他的部下,會因為恐慌或者仇恨而作出什麼出格的事情!
  但是對於秋風軍來說,卻既不能夠貿然出手,以免寒了人心瓦解士氣,也不能夠置之不理,在四面環敵的危境中徒然留下一個隨時爆發的隱患。
  因此,如何處理,無疑是一件十分復雜並且困難的事情。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這才讓費全感到了自己受到重用和信任,幹勁再次自心中湧起。
  滿意的目睹著部下離去,秋裏仰望天空。
  “風雨,就讓我來幫你掃蕩北方的頹靡吧!然而巴蜀,還有江南呢?帝國需要一場全身的手術,倒要看你是否有足夠的魄力主刀!”
  微微揚眉,秋裏輕聲的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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