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兵天子 作者:十二龍騎(連載中)

wang70341 2012-2-22 01:27: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93 75855
wang70341 發表於 2012-2-25 20:57
唐門風暴篇 第八十三章:唐門驚變


燭花跳動,發出幾下輕微“哔剝”聲響。室內乍暗復明,焰火微晃,拖曳出大團黑影。臥榻之上的唐名越隨之輕聲呻吟著,悠悠轉醒。只是意識才剛恢復,右臂手肘下立時便傳來陣陣激烈疼痛,就仿佛是那條被她自己親手斬下的右手,正在發出無聲抗儀。不由自主之下,當即又是一聲悶哼,額上已滲出點點黃豆大小的冷汗。卻聽有人在耳邊關切慰問道:“這位妹妹,可是醒了?”

“是誰?”這一驚非同小可。月余來身處險地,日日朝不保夕,唐名越早將自己鍛煉得猶如山林間的野兔,驟聞聲息,立刻如驚弓之鳥般翻身坐起,依舊完好的左手下意識就往枕邊去摸——卻只是摸了個空。那柄唐門祖上世代相傳,自己成懂事后便從不離身的神兵〖長歌〗,竟不在身邊。

發聲慰問的那人也似被她嚇到了,不由自主地倒退兩步,道:“這位妹妹,妳……妳還好么?”

唐名越千里逃亡,途中經歷連場血戰,身上所受刀箭之傷不下十三四處。此時動作過大,禁不住又觸動舊創,比起右臂處的痛楚更激烈了十倍。她緊咬牙關不吭半聲,探手去按傷口,卻發覺身上創傷都好好地清洗過,並且還敷上傷藥,包扎好了繃帶。她畢竟是黃花大閨女,此時禁不住心中驚疑,顫聲道:“這傷……這傷……”

“是我親手包扎的,妹妹大可放心。”那人柔聲安慰,聲音聽起來甚是悅耳。唐名越當下便安心了一小半。她定定神,抬頭向對面那女子看去,燭光下只見她淡掃娥眉,身上衣裳亦未見如何華貴,卻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真是增一分則太肥,減一分則太瘦。唐名越自己本身已是極出色的女子,可是此時見了眼前這位她,卻也不由得自愧不如。遲疑問道:“這位姐姐,請問這里卻是哪里?還有,還有……我家少門主……他……”心中砰砰亂跳,惟恐聽聞噩耗。

那女子見她神情如此,自己也是過來人的,哪里還能不知唐名越心意如何?當下暗地輕歎,柔聲道:“妹妹放心,妳家少門主眼下還好好活著呢。只是……卻不免要吃些兒苦頭了。至于這里么,是河南王府。”

唐名越長長吁了口氣,雙肩當即如釋重負地放松下來,整個身子也軟軟向后倒回塌上。用力稍大,當即又是一聲輕哼。那女子急忙走近塌前,替她細心整理被褥。唐名越心中感激,又見她動作似是不會武功,戒心也放下了大半,輕聲道:“多謝姐姐。不知姐姐如何稱呼?在宮中擔任什么職司?”

“姐姐並非皇宮里的女官。”她淺淺一笑,道:“我叫明月,明白的明,月亮的月。”

唐名越聞言微愕,道:“可是人稱琴蕭雙絕的天下第一樂藝高手,明月大家?”

明月搖頭道:“琴蕭雙絕什么的,那是外人謬贊了。至于大家什么的,明月已然決心洗手,今后再亦休提吧。妹妹,妳重傷未愈,如今可別費神多說話了,好好先好好歇歇吧。姐姐就不打擾了。”從懷中取出手帕,替唐名越細心抹去額上汗水,隨即起身回轉。只是她才剛走出幾步,房間門扉先已“嘎~”地被人從外推開。一陣輕風吹入房內,燭光登時為之搖曳不休。光影交錯間,明月卻不須多看,已知推門進來的那人正是自己情郎,歡喜道:“阿昭。”

楊昭握起她手,微微一笑,道:“辛苦妳了。這女子醒過來了么?”

明月點頭道:“是。不過阿昭,她傷得不輕呢。有什么……”話至于此,先已自動住了口。她雖憐憫唐名越,但只有這情郎才是她心目中占據第一位的人。她也是慣善察顏觀色的,說話間看楊昭神情,已知他有正事要做。當下改口道:“忙了大半天,阿昭你可也餓了吧?明月去做個霄夜來。”言畢輕輕掙開自己雙手,擦身走出房間。楊昭目送她背影遠去,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有妻如此,夫復何求”的滿足。

心中柔情眨眼即被壓下。楊昭神情轉趨冷硬。他轉過身來,凌厲目光在唐名越身上一掃。這位碩果僅存的唐門七煞立生感應,咬牙起身,伏在塌上向他深深低頭道:“民女唐名越,見過王爺。”

“妳還受著傷,免禮吧。”楊昭隨手引臂圈卷,無形氣勁當即從房間角落扯過張椅子。他安身坐下,冷道:“本王府中侍衛三十六人,使女二十八人、僕役三十三人、此外還有廚師、馬夫、園丁花匠等等,合共一百一十七條性命,全因為你們的緣故無辜喪生,按我大隋律法,就是把你們殺上一百次,也還償還不了這筆血債。”

唐名越無奈苦笑道:“事實俱在,民女亦不敢狡言強辨。更何況信已送到,民女心事已了。王爺若要將民女明正典刑,也是應該的。可是……我家少門主心智盡失,渾渾噩噩,全然無能分辨是非。縱使闖下大禍,卻也非其本願。還請王爺能看在……看在钟情姐姐的份上法外開恩。民女來世必結草銜環以報。”

楊昭“嘿”地冷哼,也不置可否,問道:“唐斯文那頭蠻牛,雖然本來腦子也不怎么靈光,但好歹也還是個人。怎么現在卻變成這樣三分不似人,七分倒象鬼的模樣了?”

“那是因為少門主眼下已經成為了‘毒靈奴’。”唐名越黯然道:“當時……當時變生倉促,四下也是強敵環繞。若非少門主狠下心來孤注一擲,從成都到大興這千里迢迢地,咱們早死于追兵手上了。”

“毒靈奴……哼,你們唐門的邪門東西還真是不少。”楊昭厭惡地搖搖頭,卻又道:“藏在劍柄中的那封信,我打開看過了。上面所說,都是真的?可是……這怎么可能?”

唐名越歎道:“確是不可能。然而……卻又千真萬確。民女敢在此當天起誓,信上所言如有半句虛假,就教民女墮落拔舌地獄,永不超生。”

楊昭向她凝望片刻,終于點頭道:“好,本王姑且信妳。但信上所言,委實太過簡略。妳就把當日發生的事情經過原原本本說出來。否則的話,本王萬不可能去冒這個險。”

唐名越心中一陣緊縮,傷后失血的面色也隨之更顯蒼白。顯然只是回想起當日之事,都使她有不堪回首之感。只是楊昭這命令也無可回絕。她努力鎮定心神,道:“民女,民女遵命。那天門主還有毒長老,聽到楊秀遣人在山下投拜帖,當下便排開儀仗。命民女下山迎接客人……”


※※※※※※

二月十三,神州龍脈被破后第十一日。是日七殺臨五鬼,破軍陷空亡,貪狼凌太白,是謂:〖殺•破•狼〗。此局主大凶之兆,諸事不宜。

蜀王楊秀,就于此日找上了唐門總壇。只因為他深信本身力量之強已超乎天命限制,到達任何力量也無法進行估量與控制之地步。故此行事再無任何忌憚,更不懼任何挑戰,堅信可憑只手之力,將雄據蜀中數百年,勢力雄厚無比的唐門徹底粉碎。

唐門總壇所在處,山勢雄奇險峻,山道蜿蜒曲折。稍一不慎,外來訪客便可能失足摔成粉身碎骨。但在身披一身墨綠斗篷,幾乎完全遮蔽本身真容的楊秀腳下行來,卻是履險如夷。猶如庭徐閒步般無比輕松。更兼速度似慢實快,看起來直與道家所講的〖縮地遁法〗亦相差無幾。光是這手輕功,已能令緊跟其后的散人寧道奇,亦覺暗暗心驚。

自打從凌云窟中脫困而來,寧道奇再未見過黃帝龍骨。然而楊秀本身修為日益突飛猛進,卻是肉眼可見的事實。盡管扶持楊秀攪亂大隋天下,好使以自己為代表的道門能夠混水摸魚從中取利,乃是自己一貫不易之方針,但到今時今日,寧道奇卻感覺棋子與棋手之間的界限,早已日益模糊。而過了今日之后……

寧道奇從來不認為自己有義務真正效忠具體的哪一個人,或者哪一個勢力。雖則貴為道門勢力第二人,雖則口口聲聲李氏當興楊氏當滅,雖則口口聲聲天命所歸,順之暢逆者亡。但在內心最深處,他卻深知自己的一切所作所為,都只為了自己,也僅僅是為了自己。而從某種程度而言,他根本半點也不痛恨那個毀滅了無數道門支流的極樂正宗宗主摩诃葉。因為摩诃葉所擁有的身份與地位,正是寧道奇的夢寐以求。而摩诃葉得到這種權勢地位的手段,亦正是寧道奇決意效仿到底。

所以如果依附楊秀能令自己成為另一個摩诃葉,那么寧道奇並不介意改弦易轍,全心全意地投靠到蜀王門下。但眼下一切還言之過早。因為實力高深莫測,高手如云的唐門,就是一塊最佳試金石。楊秀究竟是龍是蛇,正要在今日真正見分曉。

山道再長,亦有盡時。不過半盞茶功夫,楊秀在前,寧道奇在后,早行完這成千上萬級的漫長石階。只見唐門總壇巨大的漢白玉牌坊之前,一名身材窈窕的女子,正率領了數十名身著白衣,衣袖與下擺均鑲嵌金邊徒弟肅立相迎。見得二人到來,那女人當即上前,恭身行禮道:“唐門徒弟名越恭迎王爺大駕。祝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唐名越,七煞中的死淨種。”大半邊臉龐都隱藏在斗篷兜帽陰影之中,只暴露出嘴巴與下巴的楊秀哼聲冷笑道:“當日凌云山巨變,本王的親衛鐵軍〖百戰〗五百人盡皆喪生,卻想不到妳這丫頭卻居然也能逃生。這么講來,朕那位三貞九烈的好王妃唐钟情想必也該在里面,可對?為夫既然來了,朕的好王妃怎么卻不出來迎接?”

“王妃確是在總壇內。但此際她身受重傷暈迷不醒,已有五日五夜了。”唐名越頓了頓,歎道:“究竟是生是死,此刻也難以預料,故此卻不能出來迎接王爺,還請王爺見諒。但門主及五位部主,此刻都已齊聚金銮殿,還請王爺移金步前往相見。”

“要朕移步前往相見?哈哈,哈哈哈哈~~”楊秀陡然仰天長笑,聲若龍吟,直震動得四野皆聞。隆隆回聲從山谷間如怒海狂潮般層層叠叠地反蕩而至,雖只一人長笑,其聲勢何異于千人萬人?霎時間唐名越只覺心蕩神搖,內息也被這陣大笑聲震蕩得一片紊亂,面上不由得霍然色變。身后諸白衣更有不少禁受不住,當場被震得暈厥倒地。良久良久,隆隆巨響好不容易才終于停歇。楊秀笑聲一收,厲聲道:“唐無衣好大的面子,竟敢倚老賣老,不親自出來接駕?小丫頭,速速滾回去叫唐無衣出來,否則下場有如此坊!”

喝聲未落,楊秀陡然抬手打出一道烈轉不休的風云氣勁。電光石火間唐名越連躲避的念頭都還來不及生出,身后那座高聳入云,氣派萬千的唐門總壇牌坊早被風云氣勁擊中。連絲毫抵抗余地都沒有,整座牌坊登時土崩瓦解四分五裂,大大小小的磚石碎塊跌落山谷,傳出陣陣如雷轟鳴,良久萦繞不絕。
wang70341 發表於 2012-2-25 20:58
唐門風暴篇 第八十四章:四大部主


被無數唐門子弟視為唐門象征,從他們出生之前就已經矗立了無數歲月,看起來仍將矗立至永遠的總壇牌坊,竟被楊秀輕描淡寫地一招即毀滅個干干淨淨。如此神通,直是駭人聽聞之至。刹那間,數十名白衣徒弟全部軟軟跪倒在地,眉宇間盡是震驚震駭。發生眼前的事實早已經遠遠超出他們想象以外,致使他們甚至連憤怒都提不起力氣。

唐門白衣子弟如此,寧道奇同樣也好不了多少去。他一雙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剛才楊秀所使的正是大風云手中一式〖破風排云〗。大風云手以〖遠颺神功〗為根基,本身招式卻並不講求什么變化精微。和寧道奇自創的散手八撲相比,直是小巫見大巫,甚至馬尾巴提豆腐——根本提不起來。但〖遠颺神功〗又幾時居然能夠有如此強大神通了?

黃帝龍骨!只有這件同時蘊涵了神州地脈靈力與黃帝神能的異寶,才可能在短短時日內讓楊秀脫胎換骨,成就甚至遠遠凌駕已經位列天下頂尖高手的寧道奇之上,成就半神之身。而眼下僅余的疑問就是……楊秀究竟已經將自己和黃帝龍骨融合到一個什么樣的程度?而他又能把黃帝龍骨的威力發揮得出幾成?

此疑問暫時也沒有答案,但亦不必急于一時。因為寧道奇雙眉輕挑,早見對面鐵索之上有數點黑影,正疾逾飛鳥地橫渡虛空。人未趕到,“嗤~”的破空聲早破風而至。瞄准的卻並非傲然屹立于眾唐門子弟面前之楊秀,而是他自己這個跟班。彼此相隔足有四、五十丈之遠,縱然內力再雄渾強悍或者手法多么巧妙也罷,暗器射到面前時必然已成強弩之末,卻又有何可懼?

寧道奇嘿聲冷笑,認准暗器來勢,隨意抬手一擋。但聽“啵~”的輕響,一股大得出乎意料的巨力急遽送出。寧散人大意輕敵,只運聚起半成力道,刹那間竟擋那暗器不住,整個人也被推得向后連退三步,凝神細看時,那暗器赫然只是枚小小的白色圍棋。

圍棋棋子重量幾乎輕得可以忽略不計,但從幾十丈之外發射而來,居然仍具如此巨力。雖然自己聚勁不足,但發射暗器者武功之高,仍舊可當得“深不可測”四字了。寧散人心念電轉,隨即就聽有把威嚴聲音喝道:“竟敢到唐門總壇來放肆?寧散人你今日若無交代,便休想可以生離此山!”聲音甫落,四條身影同時越過鐵索踏足實地。四人年齡相貌,裝束打扮都不盡相同,可是身上所透發的威儀氣勢卻是如出一轍。只看他們身手,便知這四人若出江湖走動,所能闖下的聲名之盛,決不在寧道奇自己之下。

假若放在平時,寧道奇必會出言解釋說牌坊絕非自己所毀。但目下他卻是替楊秀效力。眼角余光匆匆一瞥間,只見楊秀正微微冷笑,卻是袖手旁觀,不發一語。寧散人心中暗歎,閃身而前,暗催真炁護住全身凝神戒備,卻笑吟吟地打個稽首。道:“散人寧道奇,見過四大部主。鄙上堂堂天家貴胄,身份實是尊貴無比。貴門卻只派出這么一名小丫頭和幾十名低輩徒弟迎客,怠慢何其太過?這牌樓嘛,畢竟只是死物。嘿嘿,倒了也就倒了。大不了重建就是。可是人若死,卻萬萬不可復生。四位部主,還請三思。”

來者四人,正是唐門四大部主。身穿紅衣,體格魁梧者為工部烽火煉天之主唐霹雳,純陽無極功修為已臻爐火純青之境,亦是唐無衣長子唐斯文的師尊。配合〖霹雳雷霆轟〗拳法,半生從無敗績,有唐門戰神之稱。身穿黑袍,看模樣有如鄉下冬烘老學究模樣的是唐門禮部驚魂殿之主唐敗。驚魂殿為唐門子弟學藝之所,唐敗身為部主,精通除鎮門四器外所有唐門絕學。曾被譽為唐門第一高手。只是據說十五年前他曾大敗于一名單臂獨腿的怪人之手下,從此修為退步了不少。于是改名為一個“敗”字,矢志博采百家之長,獨自創造一門威力不下于鎮門四器的奇功以洗雪恥辱。

唐敗身側,穿著白衣的正是唐門兵部雪廠之主唐霜。其練習之〖寒霜決〗至陰至寒,能夠凝冰成劍。但這位兵部之主上任以來指揮唐門子弟沖鋒陷陣,固然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卻絕少親自下場顯露身手。故此能知其修為究竟如何者,唐門中不超過三人。至于最后那位身穿藍衣,眉清目秀得教人毛骨悚然,體態頗有幾分仙風道骨模樣的瘦子,正是唐門刑部之主唐文成。“天蒼蒼,地惶惶,一入奪魄宮,就見活閻羅。”其實這歌謠並不完全正確。皆因在唐門子弟心目中,唐文成委實比那位真正的閻羅王還要更恐怖百倍。

唐門四大部主同時出動,他們便自信即使是當年的武林神話,天宗創始人笑蒼生復活重臨,同樣也要叫他吃不了兜著走。寧道奇這番話雖然軟中帶硬,其實並未完全撕破臉皮。但四大部主早有默契,一心要打壓楊秀氣焰,將名震天下的寧散人拿來開刀血祭,做殺給猴子看的那只雞。更加無心善罷。也不須動作眼神交流暗示。性如烈火的唐霹雳挺身怒罵道:“臭屁狗放你母/親的狗臭屁!光憑這句屁話,便是該殺!”更不打半聲招呼便疾撲而前,兩個或許是世上最硬的拳頭當胸狂撼猛砸,當真名副其實地具備雷霆之威!

寧道奇早運轉內息,全神戒備。唐霹雳身形乍動,他已舉袖一拂,動作潇灑自然,渾不帶半分煙火氣。錦袍受真氣所激,登時鼓脹如球。唐霹雳只覺那衣袖軟綿柔韌,毫不受力。自己的拳頭砸上去,十成拳力中倒有九成如泥牛入海不知所蹤,兔起鹘落間身前敵人早如鬼魅般閃身轉到自己身后,銳冷如釘的氣勁刺激之下,頸椎要害登時森森發冷。生死一發間唐門工部之主蠻勁爆發,竟是不避不擋,反臂揮出一記鞭槌狠砸寧散人腦袋,正是個兩敗俱傷的打法。

霹雳雷霆轟著著都迅似雷霆,快得遠遠超出寧散人意料之外。彈指間他早計算出若雙手鳥啄繼續擊下,縱能啄斷唐霹雳頸椎,自己卻也勢必要腦袋開花。玉石俱焚,殊為智者不取。當機立斷微側半身,鳥啄閃電轉向迎上了唐霹雳的拳頭。

“嘭~”的沉聲爆響,唐霹雳向前踉跄跌撞出兩三步之遠,方才重新拿樁站定。寧散人卻是穩立原地,絲紋不動。光只這一次交拼,雙方可謂高下已分。唐門工部之主和寧散人相比,畢竟還是差了一籌。只是寧散人雖占上風,終究未能發揮余勇追窮寇,一鼓作氣將唐霹雳打垮。就在唐霹雳受交拼巨力反震撲出的同時,但聽空氣中驟然“嗤嗤哧哧”地銳急之聲大作。上百顆黑白棋子同時從唐敗衣袖里湧出急打,其勢密如冰雹,寧道奇單臂圈轉,一團黑白氣旋當即成型護在身前,把防線把持得固若金湯。然而那上百枚暗器卻不肯乖乖自投羅網。才飛射至中途,陡然離奇內讧自相碰撞,使飛行軌跡變得在眼花缭亂之中更添眼花缭亂。疾中藏巧,剛極生柔,正是唐門四絕器之一的“暗器”絕學。

變生倉促,耗去五成真氣所早的護身氣旋竟無用武之地。寧散人微微一驚,始終負在背后不動的右手被迫抬起將大拇指一豎。散手第二撲使來,無數個小型黑白氣團立于半瞬中飛躍點出,分毫不差地迎上那逾百枚棋子。爆裂聲連環炸起,以牛骨雕成的棋子一一粉碎,形成大片煙霧將寧道奇全身籠罩。但聽有把寒冷如冰的聲音陰側側喝道:“寧散人外強中干,見面不如聞名。如此沒用走狗活來何益?殺!”眼前寒芒閃動,銳利長劍快逾電閃般破開迷霧直刺咽喉。余力垂盡的寧道奇又是一驚,卻是臨危不亂,雙掌當胸疾拍。

“蓬~”的一下啞聲引發真氣激蕩,吹散骨粉迷霧。陰冷冰屑當即如飛蝗四散疾射。場中眾人定神看時,只見寧道奇雙掌間夾著半柄晶瑩剔透的冰劍,劍尖距離他咽喉只有一紙之隔而已。唐門兵部雪廠之主唐霜則躍身后退,手上同樣有半柄冰劍,面色絕對稱不上好看了。

形勢至此豁然分明。烽火煉天、驚魂殿、雪廠三名部主聯手,與寧散人之間高低只差半線。若然全力拼斗生死相搏,則寧散人必可殺一人,重傷一人,最后自己命喪第三人之手。雖則剛才雙方也未揭底牌,最后結局仍存在變數,但大致應是八九不離十了。

合三人之力而仍未能盡占上風,顯然唐霹雳、唐敗、唐霜等也決不願就此罷手。然而第四人唐文成才蠢蠢欲動,陡然便覺眼前一花,始終作壁上觀的楊秀早橫身擋在寧道奇之前。四道矯矢靈動的旋風氣勁透體而發,分別逼住四大部主。刹那間四大高手同時一窒,竟在自己明白過來之前已呆若木雞凝立原地,連半根小手指也不敢妄動。

只因那份武學高手經千錘百煉而得來的靈覺,早已在第一時間向本身發出最嚴厲的警告:動•即•死!
wang70341 發表於 2012-2-25 20:58
唐門風暴篇 第八十五章:約定


若說先前一掌擊毀唐門牌樓是為動中顯靜,那么此際以旋風氣勁制住四大部主,則是靜中顯動。脫胎換骨的楊秀連續露了兩手,便似終年云霧缭繞的高山偶露峥嵘。雖只驚虹一瞥,卻已足令觀者心驚不已。

掌握全場大局的楊秀目光炯炯,傲然向四大部主面上一掃。霎時間四大高手同覺雙眼生痛,不由自主地低頭錯開那凌厲目光,心中不禁惴惴。蜀王嘿聲冷笑,道:“唐門四條老狗,果然只只都牙尖爪利,勇悍善斗。雖然和朕身邊的寧散人相比還稍為不及,但也算得上極難得了。好,好得很。”言語間那四道旋風氣勁悄然消散于無形,卻是放開了對四大部主的禁制。

四大部主甫得自由,立時如蒙大赦,急縱身聚合並肩而立,凝神催勁嚴陣以待。唐文成咳嗽兩聲,率先開口道:“王爺大駕光臨,鄙門上下同感蓬荜生輝。剛才看來只是一場誤會而已。王爺莫要放在心上才好。請入內奉茶。”他雖掌管兵部雪廠,但卻並非只懂沖沖殺殺的粗悍漢子。這幾句話把唐門牌樓被毀之事輕輕揭過,舉重若輕,也算得體。

只是楊秀本就存心立威,那肯就此大事化小。傲然道:“唐門人都死絕了么?為什么朕來來去去都只聽到狗吠,卻總是沒人出來說句人話?”此言一出,唐霹雳當場按耐不住。他本來就人如其名,是個霹雳火暴的性子。發作起來便天王老子也是不管不顧地打了再說。當下怒道:“你說……”才喊出兩個字,早被唐敗抓住手腕一扯,把剩下的大半句話都擋了回去。唐文成暗自謂歎,拱手道:“王爺教訓得是。自該鄙門門主出見相迎,才合符王爺身份。”回頭向唐名越斥道:“名越,還不快去請門主出來,更等什么。”

唐門七煞直屬門主金銮殿,其余五部均無權調遣。但唐文成輩分地位都遠比唐名越為高,如此場合之下,由他來主持大局,自然比唐名越自己出面要合適得多。當下她苦笑著點頭領命。剛要轉身行出,驟然卻又停下了腳步。

只因粗大的金黃顏色鐵索彼端,正傳來陣陣甜膩香氣。唐門眾人面色微變,同時下意識屏住呼吸。凝神細看時,果見云霧中悠然走來二人,當先一人青布長衫,意態潇灑,俨然有魏晉名士之遺風,正是當今唐門之主唐無衣。身后那柱著拐杖的佝偻老人身披碧綠袍子,便是唐門毒王唐毒了。鐵索極長,又是高懸于山顛之間,縱使粗若兒臂,要快速經過還算容易,要慢慢行來便是甚難。唐無衣和唐毒如履平地,舉手投足間更半絲迫促也無,舉重若輕,單以這份輕功而論,便不在楊秀之下。

楊秀縱然自負,卻決非盲目自信。實力固然是勝利基礎,但惟有小心謹慎,才能真正把勝利掌握于手心之中。他雖娶了唐钟情為庶妃,不過那是唐門主動把人送上成都的,故此今日之前楊秀並未和唐無衣見過面。此刻一見,心中亦微覺凜然。只是他外作狂妄之態,實則心計深沉,外表看來,並無絲毫異狀。

須臾間唐無衣已過了鐵索踏足實地,整衣向楊秀深深一揖,道:“唐無衣向王爺請安。王爺一向無恙,更兼修為精進,實是可喜可賀。”

楊秀淡淡道:“小婿亦向泰山老大人請安。岳丈,你養的好看門狗,生的好女兒啊。”

唐無衣眉心輕跳,低頭道:“不敢當。王爺天潢貴胄,老夫不過一介平民,何當泰山二字,王爺折殺老夫了。老夫御下無方,又兼深山野人不知禮數,竟冒犯了王爺,萬請海涵。還請入金銮殿奉茶。”

唐無衣這番話,可謂已經低聲下氣到極點。楊秀立威目的已經達到,當下微微點頭,道:“承情了。岳丈,請。”背負雙手,施施然當先走出踏上鐵索。寧道奇垂手緊跟其后。四大部主和門主及唐毒彼此對望一眼,眼眸內都大有戒懼疑惑之意。各自緩緩搖了搖頭,卻又同時點了點頭。

善者不來,來者不善。山雨欲來之勢,已是昭然欲揭。但此處畢竟是唐門總壇,強龍尚且不敵地頭蛇,何況唐門又豈是區區小蛇可比?且各自施展手段,看究竟鹿死誰手便了。

金銮殿占地廣大,內里樓道迂回,千房百舍,處處金碧輝煌,卻只見其大氣而不見庸俗。其中最重要的地方,莫過于當中那足可容納過千人濟濟一堂的正堂大殿。其氣派華麗處,幾乎可與大興城太極宮的太極殿相媲美了。其中門主寶座高居于一道足有十余丈高的階梯之上,稍下兩個階級的平台,則是五大部主的座位。再往下便無坐席,階梯上卻分別鑲嵌了金、銀、銅三樣金屬。唐門中臥虎藏龍,高手眾多,便以金銀銅三級作為分階。武功練習有成且立下功勞者,才能從普通徒弟進級銅階;待得修為精進且又立下了特別功勞,便可進級銀階;至于最后的金階身份,則更需要如關云長般過五關斬六將,捱盡苦楚流盡血汗,立下于唐門有極大貢獻的功勞才有可能賜予。

唐門子弟兵上萬,能夠名列金階者不過區區六人。銀階本有三十六人,但自從凌云山一役后,唐門七煞去其六,便只余三十人了。銅階者有七十二人,東斜西獨亦位列其中,不過他二人在成都錦官樓自殺,此際便只剩七十人。

楊秀端坐于門主寶座之旁,高據唐門眾子弟之首。放眼俯視,只見此際這一百零六名唐門的最精銳徒弟,盡數聚集于大殿上,當真可稱人強馬壯。僅此百余高手,集結起來的力量,便足以抵敵上萬名全副武裝,久經戰陣的大隋精銳府兵。他雖自負武功已經超凡入聖,但打天下畢竟單人匹馬就能做得來的。心中更加堅定了要粉碎唐門,然后將這支力量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信念。

位于稍下處,和五大部主共座的寧道奇,則是冷眼旁觀,凝神辨認唐門子弟。他行游天下,見識閱歷均豐,唐門銀階、金階使者在江湖上也是聲名甚盛,寧散人雖未能全都見過,但結合眾人衣著打扮和外貌形相,卻也猜測得八九不離十。暗暗想道:“唐門的萬紙千虹、雙縫恨晚、顛三倒四、一言九鼎、三元及第、四大皆凶、十二指長、一團和氣、雷聲大雨點小,還有文丞武尉、十二金粉、三葬兄弟……全都到齊了。這些人手底的本事俱非泛泛,若都能收為己用,倒確實是支萬金難求的勁旅。只是他們都生于斯長于斯,對唐門忠心無比。要將他們都收復,恐怕難度更比要殺光他們還困難百倍。楊秀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不僅寧道奇心中有此疑問,唐門上下自唐無衣以降,亦無不滿腹疑問。待侍僕奉過香茶,唐無衣便開口道:“鄙處山居偏僻,吃穿用度上難比大興、成都。這茶葉也是甚劣,教王爺見笑了。”

“無妨。朕今日到來唐門,本也不是為了喝茶。”楊秀淡淡道:“岳丈大人,你的女兒呢?既然唐名越也還活著,想必我的好王妃也該還未死吧。為何不出來迎接為夫,難道是心中有愧,所以不敢見人嗎?”

唐無衣暗暗歎息,知道這一關終于是避不過去了。當下起立微微欠身,沉痛道:“凌云山之事,老夫已經聽名越約略說過大概。钟情那孩子確是罪無可赦,但請王爺好歹看在夫妻一場的份上……唉,其實王爺饒不饒她,也無關緊要了。钟情她身中奇毒,縱使得毒老盡力救治,畢竟人力難以回天。此刻……此刻……唉~”長歎聲中住口不言,但言下未盡之意,不問可知。

唐無衣傷痛之情溢于言表,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決非假扮的。楊秀卻是半個字也不信。暗暗冷笑,也不出言相慰。淡道:“既然死了,那么往事一筆勾銷便罷。唐門主,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凌云山一行,朕已如願以償,取得了凌云窟中的物事。不知道唐門主是否還記得當年約定?”

唐無衣回頭和五大部主對望一眼,道:“日前巴蜀地脈有所異動,唐門亦有所感。但究竟實情是怎么樣,我們未到過凌云山,只聽轉述終究差了一層。事關重大,老夫斗膽想請王爺……”

“要看證據么?好。”楊秀長聲大笑,起立抓住身上外罩的斗篷一扯一揮。刹那間唐門上下眾人同時倒抽口涼氣,瞳孔收縮寒毛倒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見的真是事實。只因為眼前這位蜀王楊秀,面上赫然覆滿了細碎的紫金色鱗甲。不但如此,他額頭更上長出兩只小角,右臂自肩而下形如獸爪,發色從純黑轉趨玄黃,整個人看上去半人半獸,偏偏氣度威嚴,直教觀者不敢仰視,甚至只想立刻俯伏在他腳下,向楊秀鼎禮膜拜。

二百年前,天地盟主座下的地尊使凶閻王,曾經巧得華佗秘方,因而創造出許多半人半獸的怪物充當打手。可是那些人為制造的怪物,頂多只能使人畏懼和厭惡,卻絕無可能使人景仰膜拜。和眼前半人半龍的楊秀相比,根本猶如螢火之與日月。頃刻間諾大金殿中一片鴉雀無聲,落針可聞。忽然但聽“撲通、撲通”異響不絕,竟是有十多名輩分和修為都比較低的銅階使者心馳神蕩,連門主與五大部主在場都顧不上了,當場就向楊秀屈膝下跪,行起五體投地大禮來。

唐無衣深深吸口氣,神態率先恢復自如。道:“當年唐門曾經和王爺有過約定,願全力襄助王爺入凌云窟尋寶。若王爺得到其中寶藏,則唐門子弟更當附王爺骥尾,言出必隨莫敢不從。今日王爺既然已經證明自己乃天命所歸,老夫更無二話可說。”
wang70341 發表於 2012-2-25 20:58
唐門風暴篇 第八十六章:叛徒


“好,果然夠痛快。”楊秀那張半人半龍的臉上,不其然掛起了幾絲意味深長的笑容。他緩緩轉過身來,當仁不讓地走向門主寶座,理所當然般在這張代表了唐門無上權威的椅子上坐下來。雙手交叠,悠然自得地架起二郎腿。道:“說話確實說得夠痛快,教朕聽起來同樣也是痛快得很。不過朕要的不僅是句痛快話,更想看到你們做的痛快事。唐門主,無謂兜圈子了,朕只想聽實在話。朕若起兵,唐門能給予的資助究竟是多少?”

唐無衣狠狠咬咬牙,拱手道:“唐門列祖列宗數百年積蓄,總算也薄有財貨。王爺其事在即,老夫願意……願意出黃金十萬兩、白銀一百萬兩、銅錢五千萬作為資助。唐門上下合共一千二百精銳子弟兵,亦任憑王爺驅使調度。”

楊秀面色仿佛變了變,隨即冷笑道:“黃金十萬兩、白銀一百萬兩、銅錢五千萬,再加上千余子弟兵?哈哈,唐門果然大手筆。好,好,好!”笑聲雖大,其中卻殊無歡悅之意。上至五大部主,下至銅階使者,殿中幾乎無人不被那笑聲所懾,頃刻間但感渾身冷汗如漿,直將貼身底衫也浸成透濕。唐無衣心中暗驚,但到了這個地步,他也惟有死鵝子嘴硬,拼命撐到底了。當下凝聲道:“王爺!”

“寧道奇!”楊秀笑聲突止,揚聲斷喝。寧散人應聲起立,從袖中取出張小紙卷展開,朗聲誦讀道:“至大隋開皇二十年計,唐門子弟合共二萬四千零六十七人。當中壯年男丁為九千三百八十七名。門中資產則有黃金二百五十萬兩、白銀一千六百萬兩、銅錢十萬萬。巴蜀各郡各縣的田土地契,合共三百七十四萬畝,另有歷代古董珍玩,名家書法字畫,孤本書籍等總計六萬二千零九十五件。”

單調枯燥的數字,配合上寧散人忽然就變得毫無平仄起伏的機械式語音,本應令人昏昏欲睡才對。然而在唐無衣和五大部主耳中,這連串數字就似平地驚雷,“忽喇喇~”地一個接一個,直轟得人魂飛魄蕩。特別是唐無衣,唐門究竟能有多少財產,向來是只有門主才能知道的真正秘密。可是此刻寧道奇如數家珍,直截了當就把唐門的老本揭了個底朝天,而且還說得分毫無差。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難道是……

唐無衣霍然轉身,目光從五大部主開始、金階銀階銅階逐一掃過,可是眾人面上神情或茫然或迷惘或驚疑或震駭,卻無一人有流露出絲毫“內奸”之端倪。心煩意亂之下,他簡直看誰也像有可疑,卻又誰都不像。楊秀卻是坐得穩如泰山,冷笑著朗聲道:“唐門主,別再東張西望了。現在朕只問你一句,寧散人說的數字,究竟有沒有那里是錯誤不實的。嗯?”

唐無衣面色陰沉,腳下步步后退。苦修四十年的精純真氣早暗暗催運全身,凝聲道:“沒有錯,半個字都沒錯。王爺神通廣大,老夫實在佩服之至。但這些是祖上基業,不能輕動。王爺若要,老夫最多可以承諾再資助黃金二十萬兩,白銀八十萬兩。除此以外,一切再也休談。”

楊秀冷冷道:“門主當真好慷慨啊。怎么,你當朕是……叫花子不成!”左手手掌話連同時落下。只聽“嘣~”裂響聲起,那張唐門傳承數百年,鑲金嵌玉華麗無比的門主寶座,登時被他掌勁拍成四分五裂。上百粒價值連城的翡翠鑽石等飾物四散激射,“噼里啪啦”猶如下冰雹般散落遍地。那聲音中楊秀騰身站起,翻臉怒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是真龍天命,這巴蜀大地,不,縱橫九千里的花花江山,全屬朕一人所有。朕若需要時,你們這些草民就該立刻奉上全副身家性命求朕收用,若有半絲遲疑隱瞞,便是不忠該死!老匹夫,朕給你機會,你卻居然還敢推三阻四,當真就不怕朕將你們滿門抄斬么?”

唐無衣把心一橫,喝道:“口口聲聲稱孤道寡,楊秀啊楊秀,我看你是做白日夢做得發顛了吧?莫忘記你縱然取得了黃帝龍骨,終究只是單人匹馬。一旦就此起兵,連成都城你也未必控制得了,還憑什么去打江山奪帝位?要抄斬我唐門滿門,老夫就只怕你沒這個本事!”

“井底之蛙,可笑可笑。”楊秀背負雙手舉步而前。他向前一步,唐無衣就隨之也向后一步。雙方間始終維持七步距離不變。傲然道:“朕與神州龍脈合二為一,威能神通之巨,豈是老匹夫你所能想象得到的。要打天下,根本朕一人便已足矣。之所以要你唐門出錢出力,只因皇者天威,等閒絕不輕動,因而才賜你們這些爛頭卒一個沖鋒陷陣搶先替朕去死的無限光榮而已。唐無衣,看在你好歹做過朕幾天岳丈的份上,朕就再給你個機會。十日之內,帶上唐門所有財貨,盡起九千子弟兵來成都報到並聽從調遣,否則的話,朕將——殺無赦!”

“放屁!”唐無衣還未說話,脾氣最為火暴的唐霹雳先已按耐不住。暴喝聲中一道赤影驚虹直撲楊秀,〖霹雳雷霆轟〗當面*,甫出手已經竭盡全力,不留半分余地。楊秀眉頭輕蹙,依舊安坐得穩如泰山,右手抬起卻只伸出一根中指向前輕輕點出,淡然道:“果然好臭!”

旱天行雷轟然炸裂,唐霹雳遍體骨骼“噼里啪啦”地響個不休,身如炮彈般向后急飛倒撞,速度比之撲出時更加快了十倍,卻竟已沒有任何人去關心他究竟生死如何。既已撕破面皮反目成仇,眼下唯一可做的就是各施手段全速撲殺楊秀,否則這里人人都是不得好死!唐敗反應最快,雙袖齊揚,漫天黑白棋子同時飛出攢打敵人周身大穴。楊秀才震開唐門工部之主,立時發現〖暗器〗的銳烈攻勢已迫近眉睫。殺著臨身,他非但不再出手,反而回臂抱胸,大笑道:“華而不實的花俏玩意兒,給朕——滾!”

風起云動,呼嘯怒吼,電光石火間無俦內勁化作龍卷狂風護身急轉,好比鐵壁銅牆潑水難入。挾唐敗三十余年精純內家真炁射出的黑白棋子登時猶如風中浮萍,被狠狠卷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然而才打退第二波攻擊,舊力才消新力未生,第三波攻勢早浪接浪接踵而至。凌厲劍氣“哧~”地割破龍卷氣旋。唐門門主唐無衣終于出手,鎮門四絕的〖殺、劍〗二器並用,以指代劍長驅直入,捉緊這千載難逢的良機徑直點向楊秀眉心,正是〖殺無赦•劍無雙〗!

“天真的老匹夫。”楊秀咧嘴獰笑,搖頭道:“竟以為用車輪戰就能占朕的便宜?睜開狗眼看清楚,朕是天上天下,絕對無敵。”反掌一轉,右手拇指按出。不偏不倚,恰好和〖劍器〗正面相觸。猛如洪流怒似海嘯的恐怖巨力,立時奔騰咆哮著向唐無衣席卷撲出。縱使無招無式,卻仍壓得唐無衣五內翻騰渾身裂痛。唐門門主心中大駭,情知若再硬擋只能重蹈唐霹雳覆轍,當下轉剛為柔卸勁急退,雙腿裂地成坑,直將那條黃金台階也狠狠割開。

從唐霹雳出手到唐無衣被震退,從頭到尾也不過五六個呼吸之間的事情罷了。三大高手,甚至包括向來被唐門子弟奉若神明的門主聯手合擊也被輕易擊退,如此神通,直是匪夷所思到極點。唐霜心念電轉,手上卻半絲也不耽擱,右腕急抖凝汽成冰聚出五尺冰鋒,反臂直指寧道奇,口中大喝道:“唐門眾子弟聽令,殺楊秀!”

一石激起千層浪,刹那間金銀銅三階使者合共百余人同時動作,赫然卻竟並非聽從唐霜命令擁上撲殺楊秀,而是各自刀劍相向拳掌交加,就向身邊的同門狠施辣手。慘呼聲中鮮血橫流飛濺,登時將座威嚴肅穆的大殿變成修羅血殺之場。劇變猝生,唐霜心志再堅定也難免微生驚亂,內力催行便無法精純,寧道奇雖然也想不到為什么唐門子弟竟然會突起內讧,但此事對于自己明顯大大有利,卻是不驚反喜。當下雙掌又是當胸合拍,將適才在山門牌樓外的一幕再度重演。

彈指間冰鋒劍被狠狠震碎。千百點碎冰挾無匹內勁同時反打唐霜。冰部之主低聲驚呼,拗腰避開奪命碎冰攢打,同時向后平平滑出三四尺遠。堪堪死里逃生,還未來得及站起,突然一只腳由上而下急踏,“砰~”地正正踩在他胸膛“檀中”要穴之上,將他死死按在地面動彈不得。奪魄宮宮主唐文成陰側側的聲音隨之尖針般刺入雙耳,道:“老朋友,乖乖躺著別動。否則可別怪我不顧這幾十年的交情啊。”

唐霜驚怒交集,喝道:“唐文成,你瘋了?”

“我當然沒有瘋,只是做一些自己覺得應該去做的事情罷了。”唐文成嘿聲笑道:“當然,像你這種抱殘守缺的老家伙,不能理解是很正常的事,所以我也沒必要再解釋什么。但如果你堅持要反抗的話,其實我也會很歡迎的,嘿嘿,嘿嘿嘿~”

唐霜半生練習〖寒霜訣〗,本來最不怕的便是寒冷。可是唐文成笑聲卻比冰更冷,比雪更寒。頃刻間雪廠之主渾身發僵,當真似泥塑木偶,半根手指頭都不敢動。

內讧來得突然去得也快。就在這片刻工夫,唐門子弟的自相殘殺已然結束。一百零六名金銀銅三階使者,此際還能站著的不過區區半數左右而已。更令人吃驚的,乃是倒戈相向者當中不但包括十二銀階以及三十銅階,甚至全部六大金階也盡在其中。碧磷福地的四大徒弟〖四大皆凶〗位列銀階,但不知怎么地,居然沒人向他們動手。

四人又驚又怒,霎時間難分敵友,竟是不知所措。始終姜還是老的辣。唐毒年逾百歲,畢生闖過無數大風大浪。眼前變故縱使來得突然,他卻仍能保持鎮定,將手上拐杖一頓,向四名徒弟喝道:“保護門主。”忽然翻過拐杖向前一格。“奪奪”兩下輕響,杖頭處早釘上了兩枚烏光閃爍的流星刺,正是唐敗。他才剛發暗器攻擊楊秀,這時候卻又向唐毒施展殺手,委實匪夷所思不合常理到極點。唐毒怒道:“唐敗,你究竟發的什么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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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門風暴篇 第八十七章:天下英雄誰敵手,楊唐


行為怪異的唐敗,更不回答唐毒質問。他陡然提氣急縱,翻身一個空心筋斗躍出數丈,恰好落在楊秀面前屈膝下跪,必恭必敬道:“唐門驚魂殿殿主唐敗,願棄暗投明,從此為皇上效力。今后無論赴湯蹈火,上刀山下油鍋均在所不辭。”

改換門牆居然可以做得如此爽快利落,半點也不拖泥帶水。唐敗的舉動,甚至就令楊秀自己也大感愕然。他一怔之后,隨即已是放聲長笑,道:“好,識時務者為俊杰。朕正值用人之際,就收下你這個俊杰吧。”唐敗當場喜形于色,磕首道:“多謝皇上。皇上萬年無期!”起身垂手侍立于楊秀身后,竟是公然以奴僕自居。

唐無衣和楊秀拼了一招,但覺周身經脈也像被卷入龍卷旋渦中撕扯絞割,痛得十足身受千刀萬剮極刑。幸好鎮門〖殺器〗乃是一門化無形之氣為霸殺之器的強悍內功心法。唐無衣接任門主十余年,雖因本身資質和年齡的關系,沒能將這門心法練上登峰造極境界,總算也是略有所成。殺器護體,金剛不壞,好不容易才硬生生抗了過來。才剛剛喘過口氣,立刻看見唐敗如此無恥行經,當場氣得目眦欲裂,怒罵:“唐敗你這無恥敗類,枉費老夫一手將你提拔,竟敢如此忘恩負義?還有唐文成,你居然勾結外人顛復唐門,不但愧對老夫,更愧對唐門的列祖列宗!”

唐敗裝聾作啞,唐文成則只嘿聲冷笑,全不理會唐無衣怒罵。剩余那五十多名金、銀、銅階使者則移動腳步,隱隱將唐無衣和唐毒及〖四大皆凶〗等人重重包圍。唐毒暗自歎環顧全場,但見金銮殿內屍橫遍地,血流成河。唐霹雳重傷不知生死,唐霜被唐文成制住要害無法頑抗,唐敗又臨陣投降。除去自己四名親傳徒弟外便再無任何支援。形勢之惡劣,直是無以復加。然而他姜桂之性,老而彌辣。胸中竟無半絲驚惶不安,沉聲道:“門主少安毋躁,區區幾名叛徒,還動搖不了唐門根基。”一頓拐杖,沉聲又道:“王爺果然好手段。難怪有持無恐,膽敢獨自闖山。原來早便安排了這種無恥內奸為后著,好,好,好卑鄙啊!”

“毒老錯了。”盡管雙方已經圖窮匕現。但楊秀說話中卻出奇地依舊保持著一分對唐毒的尊重之意。他大馬金刀地安座椅上,傲然道:“在朕的皇圖霸業面前,一切只有成敗之分。卑鄙這兩個字,只是失敗者用來發洩不忿與推委無能的借口而已。不過,收買叛徒這種事,朕還不屑去做,更不必去做。就好教你們輸得心服口服。把唐門一手顛復摧毀者其實不是朕,而是另有其人。”

“還有另外的人?”唐無衣死死盯著楊秀,一字一頓問道:“究竟是誰?唐門中和你勾結的內奸到底叫什么名字?”

楊秀嘲弄似地一笑,道:“朕何必要說。老匹夫,你若還未瞎,就盡管回頭去看吧。”

大敵當前,唐無衣又怎會因為敵人的一句話就分心回頭?但他雖不去看,卻還能聽。楊秀話聲才落,驟然就聽見猛虎咆哮從殿外傳入。霎時間萬籁俱寂,五十余名金銀銅階使者自動分列左右,讓出一條寬闊大路。緊接著“哒、哒~”的沉重腳步踏過血泊,徑直走向金殿長階。站在唐無衣和唐毒身后守護以防腹背受敵的〖四大皆凶〗雙瞳同時激烈收縮,失聲驚呼道:“唐十三!?”

本該是平平凡凡,再普通不過的三個字,落在唐無衣耳中,登時有若驚雷。他下意識霍然轉身,首先映入眼簾,竟是一頭貨真價實的畜牲。

牙尖爪利,形凶意惡,遍體皮毛盡為漆黑。無論體長身高,也比普通的同類要大上整整兩圈。額頭上的“王”字斑紋並不明顯,可是那股萬獸之王的氣概,卻絕未有因此而被減弱半分。只因它就是天下間獨一無二,甚至曾創下過撲殺唐門銅階使者記錄的異種黑虎,鮮卑里牙!

然而本該傲嘯山林,獨霸一方的虎中霸王,此時此刻卻也不過就是頭被絭養的寵物而已。在它背上,赫然端坐著一名雙臂交抱前胸,看來不過十八九歲的少年。他雙眉秀氣儒雅,虎眸威凌睿智,酒窩輕佻放浪,嘴唇深情如海如此奇相,仿佛集世間百般性格于一身,本該是格格不入才對。但放在他身上,偏偏就融和配合,自有股超然氣度。

他正是號稱唐門三百年來最杰出天才,年僅十三歲已經登上金階使者之位的:唐十三!

同時,亦將是唐門歷史之上,空前絕后的最年輕門主。


※※※※※※

“唐十三?你說……唐門的新任門主,叫做唐十三?”

乍聞此名,極樂寺大殿內的〖五部眾〗齊齊異口同聲地駭然驚呼,不自覺挺身站起。楊昭愕然點點頭,隨即凝聲道:“對,唐名越是這樣說的。據聞這個唐十三暗中和楊秀相互勾結,大肆分化收買唐門內部成員。時機一到便里應外合,將門內所有重要人物的家眷都控制起來,使其再無反抗余地。現在唐門原門主唐無衣已被廢拙,但生死不明。其余五大部主以及金銀銅階殺手並子弟兵九千,已經編入楊秀的叛軍當中為其效力。楊秀對唐十三十分欣賞,不但立他為新門主,還與他結義金蘭,約誓他日打下了江山便共享富貴權勢。不過……眾位師兄,為什么你們都這個表情?”

盤膝端坐于上,才剛捧起茶碗便因為“唐十三”之名而僵住了不動的極樂正宗宗主摩诃葉,表面雖仍沉穩,實質心內震驚,實不下于五名親傳徒弟。他深深吸了口氣,反手將茶碗放回旁邊機案之上。甫一松手,那外貌看似完整的茶碗登時碎裂成粉,滾燙茶水流淌四溢,把地面也打濕了一大灘。楊昭看見,心中更是驚疑不定。試探著問:“師尊?”

摩诃葉揮揮手,命〖五部眾〗坐下,沉聲道:“這些事,你都禀告皇上和娘娘了沒有?”

楊昭搖頭道:“沒有。天色太晚,皇宮宮門也已關閉,這時候進不去了。河南王府中並無高手。所以為防萬一,我才立刻把人帶來極樂寺。怎么,師尊您認識這個唐十三?”

摩诃葉面色陰沉,抬手向楊昭虛按,轉頭吩咐道:“法刑,你去安排人手,將唐名越和唐斯文兩人嚴加看管。若有意外,拿自己的人頭來見為師。沙也,妳帶明月去安歇,好好款待,別怠慢了人家。其他人暫且散了,車離和昭兒留下。”

〖五部眾〗同時恭身聽命,楊昭情知這是摩诃葉有緊要話私下和自己說,卻握握緊偎在自己身邊的明月之柔荑,柔聲道:“妳跟師姐先去安歇吧。我和師尊說完了話便來。”明月柔順地點點頭,起身去了。“砰”地大門關上,殿內就只剩余了楊昭和摩诃葉、車離三師徒相對而坐。摩诃葉凝思半晌,沉聲問道:“昭兒,你對當世高手,認識有幾多?”

楊昭微微一怔,隨即道:“略有所識。師尊,您問這個干嗎?”

摩诃葉不答,道:“既有所識,姑且一一道來。”

楊昭心中略有所覺,當下深深吸口氣,道:“天下間練武者雖多,但能稱呼為高手者,卻也只如鳳毛麟角。天晶傳人和九千歲不計算在內的話,那么便首推師尊您為最強了。其次則應數正一道的朝陽天師。再往下數,寧道奇和慈航靜齋傳人梵……清惠亦僅隨在后。嶺南谯國公宋缺有‘天刀’威名,徒兒雖未見過,料想和寧牛鼻子與靜齋傳人應該相差無幾。嗯……聽說天台宗、三論宗、華嚴宗、還有禅宗的四名宗主武功也很了不起,江湖中合稱四大神僧?此外么,據說還有個叫什么魔門的組織,門中分為兩派六道,其中也有不少杰出人物。但徒兒未曾見過,不敢妄論。再就是聽說塞外突阕有位叫畢玄的,被突阕人奉為‘武尊’。高句麗也有位奕劍大師傅采林,據說地位十分尊崇超然,武功應該也很了得。啊,對了,朝中唐國公李淵、許國公宇文述,還有越國公楊素等也算一流高手。”

楊昭一口氣說了這么多,摩诃葉卻是冷笑連連,意態似是頗為不屑。徒弟說一個名字,他便搖一次頭,哼聲道:“李淵、宇文述、楊素等武功縱然不差,但卻缺了一點靈氣。這輩子任他們如何勤修苦練,終究不能進軍無上天道,成就有限了。魔門龜縮數百年,只懂暗中玩弄陰謀詭計,格局太小。除當年的‘邪帝’向雨田外,余子碌碌,皆不足稱道。什么邪王陰后之類的,不過自己給自己面上貼金而已。四大神僧名聲不小,可惜皆無獨當一面之才干。其武功也不過爾爾罷了。寧道人和靜齋傳人亦差相仿佛,不過他們悟性資質較好,若能放下俗務再苦練三十年,當能有所成就。不過現下仍不在為師眼中。天刀宋缺這人么……為師亦未見過,但觀他生平行事,胸中大有丘壑,其武功亦必能上窺天道。至于突阕武尊畢玄和高句麗奕劍師傅采林么……”

摩诃葉沉吟片刻,終于仍是冷笑道:“名氣雖大,未必符實。何況邊鄙小國之民,能有多少見識?他日若有機緣,為師必要教他們知道什么才叫人上有人,天外有天。”

楊昭點點頭,問道:“那么朝陽天師呢?”

摩诃葉眯起眼眸,道:“正一道武功博大精深,為天下玄門之正宗。朝陽子資質之高,不在其祖孫恩和二祖郭純陽之下。雖然曾經被為師所敗,但若無為師,他已經是天下第一。可惜此生若無特殊奇遇,他終究還是只能屈居第二而已。所以天下武者雖多,能真正被為師看在眼里的,其實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你,另一個,正是唐十三。”

“師尊謬贊,徒兒愧不敢當。”楊昭聽摩诃葉言語間竟然對唐十三如此看重,不禁也為之凜然。微微探身問道:“師尊,你見過唐十三?”

“唐十三……唐十三……”摩诃葉悠悠歎口長氣,道:“何止見過。為師畢生之中,從未有過敗績。但唯一的例外,卻就是因為這個唐十三。那次我雖未敗,卻亦無法得勝,只堪堪成為平手。但也因為他,所以為師才能擊敗朝陽,順利建立起極樂正宗的威名。算起來……這是整整十三年之前的事了。”

楊昭倒抽口涼氣,道:“徒兒斗膽,要向師尊請教當年經過。若有不便之處,還請師尊恕罪。”

“此事本來亦無須諱言。”摩诃葉淡淡道:“只是若由為師親口所述,恐怕……嗯,當時你車離師兄也在場的。車離,你就把十三年前的事,講給昭兒一聽。”
wang70341 發表於 2012-2-25 20:59
唐門風暴篇 第八十八章:驚天動地的唐十三


回憶……每個人在自己的一生之中,都總會有許多回憶。或悲或喜,或苦或樂,又或者愛恨交纏,恩怨難分。但無論是什么樣的回憶,都必定是這個人所曾經經歷過的最難忘事情。

車離,作為極樂正宗〖五部眾〗中的大師兄,位高權重,聲名顯赫,武藝高強,享盡榮華。在他三十余年的人生里,既曾淒惶落魄、亦曾風光無限;有許多聲名遠播的武林高手死在他手下,自己也曾經被人像條狗般被人追殺。但假若有人問“你印象中最難忘的事情究竟是什么”的時候,那么車離可以毫不猶豫的立刻給出答案。既不是幸運地拜入摩诃葉門下成為極樂正宗宗主的親傳徒弟,也不是生平第一次殺人抑或得到自己的第一個女人,而是短短的三個字:唐十三。

這是一段充滿驚悚震怖的回憶。若是可以的話,車離只願這段經歷從來未曾發生過。可惜每當午夜夢回之際,這段記憶總是會頑強地沖破禁制,從腦海的最深處浮上,提醒著他世界上曾經發生過這件事,也真真切切地存在著一個人,名叫‘唐十三’。

那是距離現在,正好十三年之前的大隋開皇八年。那一年,極樂正宗剛剛結束了長達三百年的蟄伏,在史上最出色的宗主摩诃葉率領下,堂堂正正地走到了舞台之前。其時,大隋宮廷中的奪嫡之爭也以楊廣與仰泳兩人為主角,悄然拉開了序幕。仰泳身為長子,有著任何人也不可比擬的天然優勢。既在朝堂中有以丞相兼太子太傅高颎為首的一班臣子全力擁戴,也在朝堂之外有以正一道朝陽天師為首的道門勢力大力支持。楊廣雖有破南陳和剿滅妖盟等赫赫武功為后盾,亦得楊素、宇文述等重臣擁戴,卻始終缺少了宗教勢力支持,因而在奪嫡之爭中處于下風。

摩诃葉的出現,正好填補這個空白。經由楊素穿針引線,極樂正宗很快就成為了楊廣對付正一道的最大王牌。而且由于楊堅和獨孤皇后本就寵信佛法,所以摩诃葉比起朝陽天師,也更得信任和重視,很快就得到了隨意進出皇宮這種朝陽天師從來也未曾得到過的權力。一山豈能容二虎?兩大高手也意識到,彼此之間,將來必有一戰,而且更是——不死不休!

摩诃葉驚才絕艷,實為不世出的了不起人物。他武功修為之高,已毋庸多言。而文才上之造詣,卻也絲毫不比武藝遜色。天竺各門各派的經典均可以隨口侃侃道來不在話下,即使中土的詩辭歌賦、諸子百家、甚至琴棋書畫、醫卜星相等諸般雜學,摩诃葉亦無所不通,無所不精。

摩诃葉深知朝陽天師亦是文武全才,要擊敗這樣一名對手,便需要徹底在所有方面都粉碎其自信心。故此不但加緊磨練自身武藝,亦在文才上更下苦心。只不過無論文才武藝,可都不是悶在家里埋頭苦練就可以提高的,須得時時與日切磋才可。

其時大興城近郊之外,有位名動公卿的圍棋大國手,自稱王道小。摩诃葉為鍛煉棋藝,便經常帶上徒弟前往其住處造訪手談。車離因為是大徒弟,所以跟隨師尊出門的次數也最多。

車離至今還清楚記得,那天同樣也是二月初春時節。當日自己和師尊二人輕車簡從,出了大興城,直奔向王道小所居之草堂。誰不知二人才下馬車,自己正要伸手去叩那柴門,心中驟然一陣沒來由的緊縮,隨即抬頭透過籬笆,就見庭院中王道小慣常坐在旁邊打譜的那張石桌之旁,此刻卻坐著另外一個陌生的年輕人。他抬頭向摩诃葉微微一笑,道:“該來的便終于來了。在下久候多時矣,摩诃宗主。”話語中卻是帶有極明顯的川中口音。

四周分明陽光燦爛,但那人身邊四周,卻似乎蒙上了重重無形的濃重大霧。盡管彼此相距不過丈余,可是不管車離如何努力睜大雙眼,始終也無法看清楚那人面上真容。如此異像,自然不是什么掩眼法,而是因為那人透發的霸氣太重、殺意太濃。車離功力與之相比,委實有著天壤之別,故此本身意識竟在不自覺中被其影響而目眩神迷的關系。

摩诃葉功力之高,比之車離自然不可同日而喻。來人之殺意霸氣,並未被他放在心上。真正使他驚訝的,卻是此子年紀極輕,幾乎就還是名未脫稚氣的少年。當下淡然問道:“你在等本座?為什么?若論聲勢威望,朝陽子豈非比本座更值得你去挑戰么?”

那少年傲然道:“朝陽子這等貨色,早晚也是摩诃宗主的手下敗將,根本不足為道。在下曾答應過自己,每到自己十三年的生日,便要做成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宗主既將成為天下第一,而且至少在今后十三年中無人可以動搖宗主地位。那么若在此之前便被在下擊敗,豈非正是一樁大快事?”

摩诃葉失笑道:“你才十三歲?好,好,果然是初生之犢不畏虎。既然如此,本座又何吝賜你一敗。要如何比試,盡管劃下道來便是。”

那少年抬手往石桌上擺了擺,淡淡道:“宗主既為對奕而來,何妨就在這縱橫十九道之上分個勝負?”

“好主意。”摩诃葉移步走近,將衣擺一拂,就在那少年對面坐下。也,不管此地原來的主人王道小生死如何,淡然道:“本座若是以大欺小,諒你敗了也不甘心。便讓你先選子吧。”

那少年自負地輕笑,道:“貼目先后,在此戰而言並無意義。若論性格,宗主與在下均生于正邪之間,心中善惡難分。所以無論黑白二色,對彼此來講都過于單調而顯得格格不入,本是選無可選。但宗主已然率領極樂正宗結束蟄伏,堂堂正正地走到了光天化日之下,今后一切所作所為,皆是陽謀。而在下縱然勝了宗主,卻仍須潛藏黑暗之中以靜待崛起時機。如此,這白子自該為宗主所用。”一言既畢,右掌陡往桌上拍下。

滿盛白子的棋盅為那少年掌力所激,登時滴溜溜跳起。漫天白色棋子同時“哧哧”急響著打向摩诃葉。將近命中之際,卻同被柔韌的護身氣勁擋住,急勁去勢盡化無形,卻又並不落下,只是環繞摩诃葉身周急轉。極樂正宗宗主微微颌首以示嘉許,伸出食中二指輕輕拈住其中一枚棋子,淡道:“你既用黑子,那么便先走吧。”

“如此,便卻之不恭了。”那少年同樣往棋盅里拈出枚棋子,便往棋盤上輕輕按下。但聽“嗒~”地清脆輕響,漫天黑子隨之同時飛起,亦被其護身真氣牢牢粘住了懸空急轉,不讓摩诃葉專美于前。

如此對奕,委實堪稱天下奇觀。兩人既是比文也是比武,不但斗力更要斗智。但聽“嗒~嗒~”清響連環不絕,卻不光是棋子落入棋盤的聲音,更是那無數黑白子相互碰撞的聲音。棋盤上纏殺固然激烈,棋盤外之爭斗更是凶險萬狀。刹那間罡風四射,方圓三丈內盡成生人莫近的禁地。

車離棋力不高,開始的二三十手,還能勉強看出二人棋路。得到后來,只見棋盤上黑白二色糾纏不休,也不知究竟誰人局勢優劣,只知那少年下子越來越快,自己師尊則每一手都要考慮良久。他心中著急,還待凝神細察,卻是無論如何也邁不入那三丈的圈子之中。逐漸地更感心跳如擂,胸中氣悶欲嘔,難受得幾乎想死。欲要運內息平復,可是一提真氣,登時更大駭欲絕。原來自己體內真氣在不知不覺間被這場奇異決戰的節奏所牽引,失控在體內經脈間胡亂狂奔疾走,竟已到了走火入魔的邊緣!

生死關頭,再無余裕去關注身外勝負。車離不假思索地立刻盤膝坐地,全力運功彈壓,半眼也不敢再往棋盤上多看。身上汗水涔涔滲出,片刻便浸透重衣,冷得身心懼寒,惶然不知所措。

良久良久,陡然只聽“砰~”的巨響,整片地面也隨之震了兩震。車離下意識睜開雙眼望去。只見師尊摩诃葉和那少年之間的氣勁已然消散。兩人靜坐對視,竟仿佛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自己適才所見那場動魄驚心的惡戰,全是自己虛構出來的幻覺一般。然而二人腳邊遍地的黑白碎粉,卻又清清楚楚地提醒著所有人,一切都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不容任何人加以抹消。

二人武功上之高下究竟如何,車離當然無法知道。可是這棋盤上的勝負,卻已經十分明顯。凝神看去,黑子早將白子殺得潰不成軍,可謂大獲全勝。

沉默半晌,摩诃葉忽然淡淡道:“好,這盤棋乃是本座輸了。后生可畏,了不起。”

那少年面上閃過一陣青氣,沉聲道:“承讓。摩诃宗主武學上的修為已進窺無上天道,在下這點點淺薄能耐,實是望塵莫及。看來在下畢竟還是小窺了天下英雄,慚愧。此際摩诃宗主若想殺人,便是最好時機了,便請出手。”

摩诃葉虎目如電,沉聲問道:“你今年確實只有十三歲?習武多久?”

那少年糾正道:“更正確而言,是還有半年才到十三歲生日。在下五歲開始習武,至今未滿十年。”

摩诃葉點點頭,道:“區區七年光陰,居然就能有如此修為。縱非絕后,但肯定已是空前。若再假以時日,你成就之高,當是無可限量。為我極樂正宗百年大計著想,本座此刻確實應該立刻殺了你以絕后患。不過……”

極樂宗主凝目垂向棋盤,道:“今日若殺了你,這一敗之辱,卻教本座他日如何洗刷?更何況惟有不思進取,對本身實力毫無信心的庸碌愚人,才會害怕養虎為患。而本座又豈能與那等匹夫相提並論?有你這樣一位天才在后追趕,正好提醒本座莫要耽于逸樂,時時刻刻對自己加以鞭策提醒。好,你今日便盡管去吧。他朝若有機會,你我再續此一戰不遲。”

那少年從容不迫地起身,卻向摩诃葉抱拳行了一禮,道:“如此,在下便承摩诃宗主之情了。只是‘敗’之一字,在下亦不敢厚顏居之不疑。此戰便以平手論吧。且看十三年后勝負如何,告辭。”更不運功護身,舉步就從摩诃葉身邊走過。步伐沉穩,速度不疾不徐,並無顯示出半分焦慮或喜悅。

摩诃葉心中對這少年的評價,因之更上層樓。凝聲道:“且慢。既有再見之日,豈可不留名號就走?”

那少年腳步一頓,亦不回身,便如此以背相向,颌首道:“摩诃宗主言之成理。那么便請記住。在下姓唐,是每隔十三年,便要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唐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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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門風暴篇 第八十九章:戰鼓喧天


“如今屈指數來,正好又是十三年了。”好不容易說完往事,車離但覺自己的力氣也已經隨之耗盡,甚至連維持端正跪坐的姿勢,亦是有所不能。他長長吐了口氣,渾身都散了架般松開兩腿癱坐,苦笑道:“今年以來,我心中始終怔仲不安,卻總找不出原因所在。直到現在才知道,原來只因為唐十三今年該是二十六歲,他又要做另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了。這道理本來再明顯不過,我並非想不到,只是強迫自己不去想而已。但……該來的,始終也要來。”

摩诃葉皺起眉頭,向自己的大徒弟瞥了一眼,心中略覺驚訝,但更多的卻是不滿。斥道:“唐十三固然乃人杰,你被他氣勢所懾而滋生心魔,本亦人之常情。但身為為師的徒弟,竟遭心魔纏繞一十三年而不能解,這成什么話了?哼,沒出息的東西。”

車離心中慚愧,霎時間直是無地自容。當即俯伏于地向摩诃葉磕首道:“徒弟無能,請師尊責罰。”

摩诃葉冷哼一聲,也不去管他。回頭向楊昭問道:“昭兒,你覺得如何?”

楊昭沉吟道:“這個唐十三,當年他憑氣勢已能和師尊分庭抗禮,如今十三年過去,也不知其武功修為究竟已臻至一個如何驚人的境界。不過,登上唐門門主之位雖然成就驕人,但距離驚天動地,似乎還差得遠吧?唐門九千子弟兵用以江湖爭雄固然是股龐大力量,可要說就能據此輔助楊秀叛軍奪取天下……”楊昭搖搖頭,斬釘截鐵道:“則絕無可能!”

“光是九千唐門子弟兵,自然用處不大。但若再配合楊秀的蜀軍,則奇正結合,立刻大大不同。只要能夠用得其所,要縱橫天下又有何難?”摩诃葉神色凝重,加重語氣叮囑道:“昭兒,你切不可掉以輕心,小看了唐門的各種詭異伎倆。”

“徒兒不敢。”楊昭頓首道:“徒兒現在只在想,假如徒兒遇上了唐十三和楊秀,究竟該如何應付?要是他們二人聯手,徒兒又應該怎么做?”

摩诃葉淡淡道:“朝廷和楊秀叛軍之間實力相差懸殊。楊秀若想致勝,惟有渾水摸魚,先使朝廷中大亂才有機會。假若為師所料不差,唐門定會使出荊柯、聶政的手段以對付陛下、娘娘、還有你父王三人。但皇宮中戒備森嚴,非絕頂高手不能來去自如。唐十三若不親來大興,此計難成。可是如此顧此失彼,則正面戰場上他又去不得了。所以昭兒實不必顧慮會遇上他二人聯手。而有為師坐鎮大興,昭兒亦可免除顧慮,全力在戰場上應對楊秀叛軍。”

楊昭松口氣,道:“這樣最好。”聲音甫落,驟然有縷燦爛金光投射到面上。他愕然抬頭,卻見窗外一輪旭日冉冉東升,原來長談間不覺光陰之逝,竟然已經日出了。他起身道:“天色大亮,宮門也該打開了。師尊,我想立刻入宮,可以么?”

摩诃葉點點頭,正欲開口回答之際,忽然只聽大殿外一陣急促腳步聲由遠而近。他皺皺眉,喝道:“是沙也吧。進來。有什么事?”

殿門應聲大開,五六人快步入殿,當先正是沙也,緊隨其后者卻身穿宦官衣飾,是楊堅身邊的親信太監奧公公。他站定腳步,目光往殿中一掃,喜道:“啊,河南王果然在此,那實在再好不過了。”

摩诃葉凝聲道:“奧公公,有要緊事么?”

奧公公回過神來,隨即點頭憂聲道:“前線的六百里加急文書。楊秀大軍已經攻陷陽平關,兵出歧山並侵迫關中。韓擒虎將軍身受重傷,幸好得屈突通、來護兒兩位將軍拼死搶救回來。眼下殘存兵卒已經退守街亭。陛下傳來旨意,要國師和王爺立刻入宮商議。”


※※※※※※

“嗚嘟嘟~~”淒涼號角驟然從遠處地平線彼端響起,隨即便迅速傳遍了整條街亭大道。聲音甫入耳端,當道臨時扎下的隋軍大寨之中登時人人色變。成百上千蓬頭垢面,身上尤自扎著繃帶的士兵們手拄刀槍,吃力地撐持起身趕到大寨邊緣,雙眼滿懷恐懼,透過柵欄空隙向外張望。

大道彼端空空蕩蕩地渺無人蹤。然而那號角聲一聲緊似一聲,仿佛永無斷絕之時。開始時仍只孤孤單單,到后來簡直四面八方都有相同的號角聲吹響迎和,聲音彼伏此起,東西相連。忽遠忽近,時輕時重。雖則始終不見敵人影蹤,然而其中氣象,卻俨然就有十萬冤魂厲鬼,挾無盡怨氣同時從地獄十八層的最深處爬出來重現人間。不但將這座孤零零矗立于街亭當道,只是臨時搭建起來,根本絲毫也不牢靠的營寨團團圍困。更要把寨里所有人也開膛破肚,生吞活剝!

盡管是身經百戰,南征北討所向披靡的大隋精銳府兵,無奈新敗之余,心膽早寒,士氣不振。更兼內無糧草,外無援兵,正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境地。哪怕仍在光天化日之下,可是霎時間這僅余的一萬五千名殘兵,卻只感心膽俱寒,眼前更因絕望而產生了片片漆黑。

就仿佛是為了配合這陣絕望。只見遠處天地相連之處,陡然有濃重黑氣平地升騰。那黑氣越聚越濃,只眨眼工夫便已遮天蔽日,把個青日白天朗朗乾坤,直截了當地拖入無盡黑暗深淵。試問如此手段,又豈是人力可為?但聽隋軍大寨中風聲飒然,卻是萬余人同時倒抽了一大口涼氣。陰森冷風由大道彼端接踵旋卷吹至,驚惶低呼聲無由自主地從成千上萬個喉嚨里脫口沖出。縱然均經極力壓抑,可是無奈積少成多,刹那間大寨中依舊一片嘩然。

看不見的敵人加上無影無形的手段,沉重壓力接二連三地壓上心頭。營寨中這因為連日逃亡而早已身心俱疲的萬余殘兵,正似黃台之瓜,何堪再摘?彈指間混亂就如瘟疫般火速蔓延,直將所有人幾乎一個不漏地全部籠罩其中。緊張氣氛濃烈得猶如在空氣中滿布火藥。僅存的戰馬率先因為承受不住,揚蹄人立發狂長聲嘶鳴。人人面如土色,體若箕糠般抖個不休。甚至連抓住兵器的力氣都提不上來。眼看著只要再加上半根稻草,便能壓斷駱駝脊梁,使這萬余殘兵不攻自潰,危急間卻陡然……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聲聲點點雄壯厚實的戰鼓之聲從大寨中心處擂響。鼓點由緩而急,其中自蘊浩然正氣。始如旱天行雷,繼若萬馬奔騰,終似急風驟雨。每記鼓點都重重敲在營寨內士兵的心頭,竟以雷霆霹雳手段,硬生生將籠罩己方眾軍士心頭的惶恐與不安統統震散敲碎。遮天蔽日的黑氣似為鼓點所阻,彌漫至營寨之外三十丈外便無法再有寸進。淒厲號角更是彼長此消,雖然聲勢不減,聽在耳中已再沒有了那種勾魂攝魄的詭異威力,反而嗚嗚咽咽地煞是可笑。

力挽狂瀾于既倒,鼓聲依舊不停,更益發顯得慷慨激昂,使人聽之也不自禁地熱血沸騰起來。自打失守陽平關以后,連日來彌漫軍中的靡萎衰頹之氣瞬間中竟一掃而空。鼓聲中但看有兩名全副盔甲的赳赳武將大步踏出營帳,各自站定了腳步,手按劍柄,同時側身望向身后高台,只看那奮力擂響戰鼓者一身白衣如雪,容貌儒雅俊朗,藏神雙目中透露智慧光芒,正是守御陽平關的三軍主帥韓擒虎之外甥,李靖李藥師。

若非此人之力,營寨中僅存的這萬余殘兵用不著敵人攻殺便先已自行土崩瓦解,只能給敵人像驅趕畜牲般肆意追殺了。兩位將軍彼此對望一眼,各自也從同僚眸中發見了欣慰慶幸之意。他倆同時點點頭,回頭轉身,猛提真氣厲聲呼喝。

“大隋上柱國除右御衛大將軍,來護兒在此!大隋右武侯車騎將軍,屈突通在此!眾將士不得驚慌,立刻各歸其隊。違令者,皆軍法處置!”

來護兒與屈突通兩名將軍,武功造詣均達當世一流水准。刻意運功之下,那呼喝聲直是響徹半邊天。正所謂爛船還有三斤釘。右御衛與右武侯,畢竟是大隋軍隊精銳中之精銳。縱使新遭大敗士氣低落,也決非普通府兵郡兵可比。此際既被戰鼓聲驅散陰霾重拾戰意,再聽聞兩將軍發號施令,登時便找到了主心骨。人群中軍階較高的士官趁機高聲吆喝,堪堪將這大盤散沙重新整理成有模有樣的一支軍隊,而不是上萬頭方寸全失的盲頭蒼蠅。

驚魂未定,外間變化再生。被戰鼓聲浩然正氣壓制得幾乎抬不起頭來的號角,音調氣象均忽然為之一轉,由之前的飄忽詭異變為蒼涼激越。群鬼悄然退卻,代之而起者,卻是鐵馬金戈,殺氣沖天。但見大路彼端盡頭處塵砂飛舞,陣陣腳步聲隨即動地而至。來了!種種無形手段,妖異伎倆均未能令大隋官軍不戰而潰,步步進逼的蜀中叛兵終于要操起刀槍,貨真價實地殺過來了!

戰鼓不停,來護兒屈突通兩名將軍目光轉趨凌厲,舉手一揮。身邊親兵立刻牽戰馬過來,二人翻身躍上馬背,同時放聲喝道:“右御衛、右武侯兩軍士卒聽令。開寨門,結隊列陣。准備迎戰!”

匆忙間伐木為柵所結之營寨,簡陋得不堪一擊。賴在其中死守不出,固然可以得到多少心理上的安慰。可是若然敵軍當真殺到的話,它非但無法為隋軍士卒提供任何庇護,反而只能阻手阻腳,隨時從庇護所變成大墳墓。

右御衛和右武侯兩軍士卒盡是訓練有素的沙場老兵,自然皆深明此理。戰場上若臨陣脫逃,根本無異于自尋死路。既然退無可退,便惟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了。眾軍士又得李藥師戰鼓激勵士氣,膽氣大壯。縱然情知出寨決戰仍是輸多敗少,但只要有機會放手一拼,總好過束手待斃。當下這萬余殘兵更無人畏戰退縮,卻紛紛在衣襟上擦干淨了雙手冷汗,緊握刀槍提弓挽缰,大開寨門魚貫而出。就在街亭當道之上擺下魚鱗陣,嚴陣以待。

飛揚的塵頭越來越見高漲,大地震動程度也越來越是激烈。驟然間但聽蹄聲踏地密集如雷,一彪人馬沖出滾滾黑氣,直向當道的隋軍陣中著地旋卷而至。人馬身上俱披漆黑重铠,雖則看人數不過三百余騎,其聲勢卻直比三千人三萬人更加恐怖。這正是大隋朝引以為傲,以之北破突阕南滅舊陳的最強殺手锏:具裝甲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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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門風暴篇 第九十章:戰街亭(上)


具裝甲騎,人馬俱穿鐵甲,刀槍不入弓箭難傷。全力奔馳起來時力發千均,以之沖陣闖關,直是無堅不摧無強不破。單以威力而論,簡直等同于現代的重裝坦克隊伍。絕對是大隋軍隊里王牌中的王牌。假若站在平地之上,任憑其持鐵槊長戈盡情放手攻擊的話,那么除非武功練到了摩诃葉和朝陽天師的水准,又或手上能持有天晶、虎魄這種級數的天神兵,否則任你本事再大,也絕對只有被具裝甲騎踩成肉醬,慘死當場的份。唯一缺點,只是具裝鐵甲太過沉重,無論人馬均不能久戰而已。但以眼前形勢而言,右御衛和右武侯兩軍士卒大部分均為步兵。蜀兵的具裝甲騎卻又何須久戰?

蜀軍的具裝甲騎馬蹄翻飛,風馳電摯地迅速逼近隋軍,威勢直是動地驚天。刹那間隋軍陣中人人面如土色。縱使久歷沙場,依舊有不少人渾身劇震,就如初經戰陣的新兵*般腿肚抽筋。心底深處,則有更多人不其然便萌生出要撒手仍開兵器,轉身逃跑的強烈沖動。並非他們膽怯懦弱,委實是在具裝甲騎之前,人類的力量確實顯得太過微不足道,而螳臂……又哪能當車?

營寨中心處,慷慨激昂的戰鼓聲再生變化。快如暴風驟雨的節奏倏然舒緩下來,三長三短,三短三長地連擊九次。來護兒屈突通兩名將軍又是同時對望一眼,眼眸中盡是驚歎之意,心中不安亦稍得平息。屈突通高舉手上鐵槊,厲聲命令道:“右武侯將士聽令,第一至第十隊,列箭頭陣!”

“右武衛將士聽令,左右散開!”來護兒同時提氣扯開喉嚨,大聲下令道:“保護右武候側翼。騎兵隊准備!長槍手准備!弓箭手准備!”

大軍列陣而戰,雖勇者不得獨進,怯者亦不得獨退。更何況生死一線間,經歷沙場百戰所培養出來的戰斗本能,立刻將怯懦避戰之心死死壓制了下去。右武衛右武侯兩軍士卒如臂使指,分別根據兩位將軍命令變換陣形。屈突通左手馬槊右手鐵盾,躍下馬背大踏步走到陣列最前,再喝道:“右武侯將士,伸左臂搭在身前同僚肩上,”

大隋軍隊之中,從無這等戰法。但屈突通統領右武侯多年,號令嚴明。麾下將士早養成了但依其號令而行,從來不多問為什么的習慣。立時各自依令伸手搭上身前同僚,五千余人連成一體。

“勁發千均湧,萬眾一心合。右武侯將士,隨本將軍,殺敵!”屈突通厲聲斷喝,馬槊重重往地面一頓,“砰~”的聲音中,他率先向前踏出一步,步伐恰好和雄渾鼓點重合。右武侯五千將士也同時隨之邁出腳步。緊接著是第二步、第三步、第四五六七八九十步。聲聲鼓點指揮之下,眾將士的步伐居然越走越是順暢,速度也越來越快。由走而跑,由跑而奔,刹那間地動山搖,灰黑色的長長人龍呼嘯奔騰,以一往無還之勢向前撲出,迎頭撞向同樣急沖而至的蜀軍具裝甲騎。

電光石火之間,三百具裝甲騎與五千右武侯將士就似一黑一灰的兩道鋼鐵洪流,硬拼硬實打實地同時狠狠撞上。轟然巨震中沙崩石碎,煙塵飛舞。擔任鋒矢箭頭的屈突通,以鐵盾奮力抵住具裝甲騎陣列中沖殺在最前頭的那名騎手,合五千人之力,堪堪擋下了鐵騎沖擊而半步不移。

身后勁力依舊一波波如潮湧入體內,屈突通但覺渾身肌膚鼓脹欲裂,若不盡快吐勁,只怕自己本身先要被五千右武侯將士所凝聚之巨力壓成肉泥了。他發聲狂吼,大喝道:“地動大山移,群策群力——轟!”力貫右臂奮力抵住鐵騎,左臂握拳“當~”地向戰馬胸膛猛轟。刹那間玄甲鐵騎連人帶馬同時驚慌慘叫,被那股無雙巨力硬生生轟得向后倒飛狂砸,登時炮彈般撞上了背后接踵而至的同僚戰友,好似多米諾骨牌倒下般,引發出災難性的連鎖反應。

蜀軍三百鐵甲精騎,當頭上百名騎兵被巨力反震而甩離馬匹,重重摔落地面。縱有鐵甲保護,仍舊免不了筋斷骨折,當場一命嗚呼的下場。后來者縱使見勢不妙,可是馬匹跑發了性,又豈是說收就能收得的?刹那間同樣撞得人仰馬翻,哪怕未曾當場喪命,卻也已經倒臥在地,再無任何威脅可言。

如此奇陣,直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五千人步伐韻律幾乎完全相同,彼此勁力相連一齊放步沖擊,所凝聚起來的力量,簡直強大得不可思議。而這股力量假若不作損耗地盡數匯集于擔任鋒矢箭頭之人身上,恐怕未等以之攻殺敵人,那人本身早因為承受不住如此巨力而慘死當場了。幸虧現實中還未至于如此。未經特別訓練又是倉促成陣,真正能夠傳送到屈突通身上並為其所用的力量,只占五千人力量中之兩、三成左右而已。所以因獲得福,這奇陣也不必擔心會成為根本無法應用的雞肋,反而收獲奇效。

右武侯五千將士本身處于局中,全然無暇欣喜或激動,只是跟隨屈突通繼續向前猛沖。無數只腳板前赴后繼,連接不斷地從倒臥的人馬身上踐踏而過。堅固鐵甲可以抵擋得了一二十人,抵擋不了一二百人。縱然可抵擋一二百人,也抵擋不住一二千人。頃刻間三百鐵甲精騎連人帶馬統統被踩入地面泥土之中,變形扭曲的具裝中向外滲出帶著血水的肉末,直將街亭大道染成一片赤紅。

右武侯創造奇跡,居然從絕對不可能的情況下,硬是扭轉乾坤反敗為勝。屈突通本人和麾下五千將士悶頭猛沖,還不覺得如何。來護兒麾下的右武衛眾將士們卻早已看出了其中玄機。當即士氣大振,高舉陌刀長矛縱情長聲歡呼。加緊腳步,跟上去以保護右武侯的兩旁側翼,更要趁機徹底洗雪日前敗戰之恥。

無堅不摧的具裝甲騎只一個照面就被全殲,隱藏黑霧中的蜀王叛軍卻沒多大反應。面對挾如虹士氣沖殺而至的滾滾人龍,倬倬人影赫然並無退縮之意。號角聲再起,不同與最開初的飄忽詭異,也不同之前的鐵馬金戈,此際的號角聲傳入耳中,只會讓人自然而然地在腦海里浮現出兩個字:銳烈!

急勁的“咻~咻~”之聲緊隨號角響起。上千張鐵胎弓高抬向天,同時發射出密集如飛蝗的雕翎長箭。箭枝沿著弧形軌跡攀上天際,隨即掉轉頭來,改向下方如雨墜射。

后方營寨處的鼓點節奏陡然加快,似是明知右武侯五千將士萬萬躲避不開,要催促他們加快腳步沖過去以盡量避免損失。可是太晚了。說時遲那時快,無數枝長箭破風呼嘯著同時砸下來,霎時間將滾滾人龍狠狠釘在地面。“噗噗噗噗噗噗噗~~”箭頭三稜破甲錐貫穿右武侯將士身上所披皮甲,刺破皮膚切開血管鑽入肌肉,最后死死卡到了骨頭之中。中箭的士卒身不由己被那股沖力帶動,搭在前面同僚肩頭傳勁的雙手被迫高高揚起,身后的力量卻仍不住送到。前后兩股相差懸殊的力量同時作用之下,士卒就似巨龍身上被剝落的鱗片,整個身體也凌空抽起拋上半空。還未落地,渾身肌膚早變成紫黑色,呼吸心跳同時停絕,死得不能再死。

萬夫奇陣的威力根源,全憑五千人萬眾一心的連體貫勁而成。所以隊型緊密之極,對于蜀中叛軍的弓箭手而言,正是絕佳的一個人肉大靶子。人類的奔跑速度畢竟不能和馬匹相媲美,再維持人龍沖擊,恐怕還未沖進對方陣中先已折損大半了。屈突通見機極快,不待后方鼓點再作指示,立時高喝道:“牆倒眾人推,化整為零散!撒手,舉盾!”

暴喝聲中,五千將士一齊聽令而行,同時放手停止貫勁,高舉盾牌擋在頭頂。“奪奪奪奪奪奪奪~~”第二波雕翎長箭在五千堅實盾牌組成的銅牆鐵壁之前铩羽而歸,莫能越雷池半步。來護兒目光中寒芒大盛,揚聲喝道:“離合無間斷,斬將殺敵出!右武衛,沖!”手持鐵槊一馬當先,率領自軍剩余的五百輕騎兵,接替屈突通麾下右武侯,徑直呐喊殺向蜀中叛軍。

黑霧散去,蜀中叛兵終于展露真容。但見長槍林立,刀鋒勝雪。陣勢森嚴,殺氣驚天。本身同為大隋正規府兵,蜀王麾下兵馬之精銳程度,便絕不會比右武衛和右武侯有絲毫遜色。然而出乎意料之外,此際站在那臨時搭建的木頭柵欄后面,真正頂盔戴甲全副武裝的士兵,卻只占全軍三分之一左右,堪堪只及這邊右武衛和右武侯的半數。而另外三分之二被頂在前面的士兵亂糟糟地不成陣列,手上武器卻是木棍、菜刀、镗叉、鐵鋤之類雜七雜八的玩意,五花八門什么都有。身上也只穿著普通粗布衣裳,連件胸甲都沒有。

這些根本不是士兵,而是被臨時從附近村落鄉鎮之上胡亂抓過來的壯丁。

號角又響,隱約可聽見蜀中叛兵陣列里頭有軍官大聲吆喝。萬箭再發,這回卻不是瞄准右武衛和右武侯向天拋射,竟是對准了那些被臨時抓過來的壯丁。頃刻間上百人屍橫就地,血流成河。無可奈何之下,那上萬壯丁齊齊發聲大喊,舉起“武器”,迎上了來護兒率領的右武衛。

短兵相接的慘烈混戰就此展開。右武衛戰馬奔騰嘶鳴四蹄翻飛,把面前敵人一個個踢翻踩傷;緊隨在后的弓箭隊同樣扯開弓弦朝天進行拋射,箭矢破空連綿不絕,穿過毫無防護的身體,把劇痛和死亡散播至中箭者每一根神驚;長槍手吆喝著對准敵人身軀整齊戳刺,直截了當地把敵人穿成馬蜂窩;陌刀隊更趁勢沖上左砍右劈,沉重銳利的陌刀在空中聳立起伏,仿佛驚濤巨浪地一波接一波永無休止。

身處這瘋狂戰場,不是殺人,就是被殺。任何多余的念頭都不應存在,也無暇存在。無論右武衛抑或右武侯,全未因為眼前敵人是身不由己就心生憐憫放軟手腳。刀劍相交,爆發出密如連珠金鐵交擊;弓弩相對,召喚出足以媲美黃泉幽冥,驚心動魄的呼嘯尖吼。怒罵慘呼、哀號呻吟之聲盤旋交織,扣人心弦,搖魂蕩魄。黑紅色鮮血非但流淌一地,兼且化成霧狀包裹戰場萦繞不去。為求生存,敵我雙方也像發了瘋一樣,全心全意地只想要把眼前本是素不相識,也從無仇怨的陌生人斬殺刀下和刺斃槍前!一幅不折不扣的修羅宰殺畫卷,猛然脫離紙張,活生生地再現于街亭這彈丸之地!
wang70341 發表於 2012-2-25 20:59
唐門風暴篇 第九十章:戰街亭(下)


這已經不是戰爭,而是一面倒的宰殺!論技術論素質論裝備論戰意,來護兒與屈突通麾下的右武衛和右武侯乃大隋軍隊里精銳中的精銳,根本不是敵方這些被臨時拉上戰場充數,數日前還是普通平民的壯丁可比。可是眼看己方兵力被大量消耗,粗制柵欄后面的蜀中叛軍居然始終也無動于衷,不動如山。事情恐怕……有蹊跷啊。

然而無論個中究竟有何蹊跷,表面上看右武衛和右武侯的形勢畢竟是一片大好。若是換了別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必定早已沉迷于這片屍山血海所堆積起來的勝利之中,再無暇深思追究。進攻進攻再進攻,殺戮殺戮再殺戮!若非如此,又怎能將日前的陽平關一戰之敗盡快洗刷?只可惜……

眼下率領右武衛和右武侯的將領,是來護兒和屈突通。此二者皆為當世名將,非但骁勇善戰,更心思細密,未慮勝,先已慮敗。眼看楊秀叛軍只管驅趕這些臨時拉伕的壯丁上前送死,自己本部兵力卻不動如山,心頭早已經疑云大起。要知《孫子兵法》有云:“先為不可勝,后為可勝。不可勝在己,可勝在人。故善戰者,立于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也。”再這么殺下去,縱然把眼前這兩萬多壯丁全部殺光屠淨,自己一方的體力可也要消耗殆盡了。到時候柵欄后的楊秀叛軍以逸待勞,趁勢沖殺出來。右武衛和右武侯豈非就要全軍覆沒在此?

能想到此點的,並非只有來護兒和屈突通兩位將軍。殺戮正酣,后方營寨的戰鼓聲陡然停頓。陣陣鳴金之聲卻緊接著代之響起,節奏甚是急促催迫。兩位將軍聞聲正中下懷,當即高聲發號施令,停止殺敵,各自整隊收兵。

如果敵人也是正規軍,則雙方士卒拼殺爭斗正烈,只能向前絕不能退后,縱百死亦不可旋踵。否則軍心動搖,便隨時也能演變為滅頂之災。但現在戰場上的對手,卻根本算不上是什么士兵,不過一群被趕上戰場送死的老百姓而已。隋軍掌握主動,要退便退。並無絲毫困難可言。鳴金聲中右武衛和右武侯兩軍士卒迅速抽身,一面小心警戒著對面蜀中叛軍的動向,一面往后方營寨徐徐退去。

由始至終,柵欄后的蜀中叛軍都沒有任何動作,居然就像當真是來看戲的一樣。眨眼間隋軍向后退開了三箭之地。籠罩街亭上空的濃重血霧,因為再得不到補充而迅速被山風吹散。暴露出來的情景,直是淒慘得教人不忍卒睹。但見赤紅泥土中,有成千上萬具屍體橫七豎八地堆積成山。絕大部分屬于被蜀中叛軍臨時拉上戰場來送死的倒霉鬼,可是也有少數屬于右武衛和右武侯的士卒。斷肢殘軀灑落遍地,不少身受重傷,卻又一時還未死得去的士兵不住呻吟哀號。糜爛的死亡氣息彌漫街亭大道,方圓數里之內遠近皆聞。

來護兒屈突通二位將軍身先士卒,此際早血染重甲。饒是武功高強裝備精良,且又有貼身親兵在旁護持。可是混戰中畢竟刀槍無眼,他們也難免各自受了點小傷。喜幸所傷處均不在要害,也用不著卸甲包扎,先便自己點穴止了流血。兩人用鐵槊充當拐杖拄地而立,口中喘息著同時回頭對視一眼。屈突通蹙眉道:“老來,你看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祖母的,老子打了一輩子仗,可從來沒見過這么奇怪的事。”

來護兒搖搖頭,面上滿是憂色。沉聲道:“叛軍的鬼蜮伎倆層出不窮,我倆切不可掉以輕心。切莫再重蹈了前日陽平關的覆轍。否則即使九泉之下,你我也無顏面再去見那些死難的兄弟們了。”

屈突通點點頭,“啐~”地狠狠吐出口帶血的唾沫,手搭涼棚舉目眺望,道:“對面好象並沒攜帶他們在陽平關下用的那些器械。要是當真只有這點人的話……老來,你說咱們究竟要不要反工回去?”

“這個么……”來護兒語氣也頗迷惑。頓了頓,終于還是搖頭道:“還是靜觀其變為上。陽平關失守時,大帥便使飛鴿傳書將戰況送回大興,料想這時候皇上也該已經派出援兵了。咱們只要守住街亭,叛軍自然無法再有寸進,關中亦可保無恙。如今形勢……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便了。”

來護兒口中的大帥,便是韓擒虎了。開皇八年,楊廣率大軍五十萬南下滅陳,韓擒虎率先帶兵攻入健康,活捉了南陳后主陳叔寶,立下不世奇勳,因功封為壽光縣公,食邑千戶,后又拜為涼州總管。威震天下,聲名卓著。朝廷中眾將素所欽服。這次楊秀起兵宣稱要“清君側”,來勢洶洶,兵鋒極銳。楊堅為求萬無一失,于是起用這員老將為帥把守陽平關以防蜀兵,卻不曾料日前一場大戰,蜀兵竟以奇詭手段毀關開城。六萬兵馬一夜間幾乎盡遭屠戮,韓擒虎也身受重傷。幸好隨軍同行的侄兒李靖從亂軍中拼死把伯父搶回。來護兒和屈突通兩位將軍又整軍退卻,這才勉強保住了這萬余殘兵。眼下戰況詭異隱晦,來護兒對當日情景尤有余悸,自然是提議穩重為上了。

“若但求無過,恐怕未必能夠如願。”屈突通面色凝重,道:“大興能有多少兵力,你我難道還不知道么?陽平關六萬士兵,幾乎已經掏空了陛下家底。若從其他地方調軍,也是遠水難救近火。指望援兵是靠不住了,還不如以攻代守的好。”

大隋朝坐擁雄兵百萬不假,但北面與突阕、高句麗的邊境,南邊陳朝舊地等都須駐重兵把守。大興城本身的兵力卻並不算太多。即使極盡搜刮,只怕也湊不出什么象樣的軍隊了。眼下己方氣勢正盛,而看樣子對方兵力不過七千余眾(不算那群被拉來送死的)。若能一鼓作氣將之擊潰,對戰局亦不無小補。

來護兒遲疑未決,意態踟躇,道:“不如……還是把李藥師叫來商議一番再作打算?”

李靖少有英名,當初未弱冠便從軍隨舅舅南下破陳。據聞韓擒虎之所以能率先攻破健康,這個天才外甥出謀劃策,居功至偉。只是因為當年太過年少,韓擒虎不願這個外甥變成另一個曹沖或甘羅,所以並未替他報功。但朝廷中知道他才華的人著實不少,更有不少人目之為諸葛孔明轉生,給李靖起了個“再世臥龍”的外號。日前陽平關失守,李靖就預計到了己軍必遭具裝甲騎追擊。于是他臨時構思出了那合數千人力量于一身以對抗鐵甲精騎的萬夫奇陣,並將之傳授給兩位將軍。今日果然發揮出意想不到的大威力。所以不知不覺間,來護兒和屈突通已對之頗為佩服。此時遇上疑難無法決斷,來護兒立刻就想到要將李靖請過來拿個主意。

屈突通還未來得及點頭說話,戰場之上,形勢赫然又生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變化。隨著隋軍整隊后撤,金鼓聲暫時停歇,對面軍隊里的號角聲也不再聽聞。但此時只聽得嗚嗚咽咽的絲竹聲起,竟是有人吹起了洞箫。蕭音穿云破霧,直透天際。刹那間街亭戰場上的千萬人同時感到兩耳一痛。來護兒和屈突通相顧失色,駭然齊聲脫口道:“好高深的內功!”話聲未落,陡然間……

“口胡~吼~~喔喔喔~~~”怪異咆哮猛地從兩軍之間那塊堆滿死屍的修羅血殺場間響起。咆哮淒厲猛惡,當中更蘊涵了無窮無盡的怨恨和憎怒。聽之絕不似人聲,倒像滿腔冤仇的厲鬼在放聲嘶吼。隋軍右武衛和右武侯合共萬余人同時面色劇變,滿懷恐懼地睜大眼睛直勾勾望向前方,幾乎就要懷疑,自己究竟是否還身處人間?

血海屍山之中,一條佝偻身影搖搖晃晃地站起。看身上裝束,“他”本來不過只是名普通的農民罷了。胸口心髒與小腹處同時中了一刀一槍,本應已然魂歸幽冥才對,可是此時此刻,“它”卻竟在某種不知名的力量驅使之下,再度奮力掙扎著站了起來。雙眼紅光閃爍,遍體肌膚盡變墨綠,更生長出無數細密鱗片覆蓋周身。肌肉收縮使體格看起來比生前縮小了一圈,可是反而顯得更加強壯敏捷。“它”就似是不甘永眠地底,要把自己生前所遭受的痛苦十倍百倍,千倍萬倍地盡數還諸于世人身上!

只是開始,這僅僅只是開始!頃刻間長嗥此起彼伏,死屍一條接一條地搖晃著從奈何橋上折返重回人世。千千萬萬的冤魂厲鬼活生生展露人前,昂首振臂,盡情對天咆哮發洩胸中怨憤。萬鬼夜哭之中,但聽那洞箫之音陡轉,長長地耍了個花腔,緊接著“啪~”地爆破開來。場中千萬只活死人聞聲同時一僵,隨之半點也不猶豫地轉身回頭,雙眼紅光大盛,死死盯著街亭大道彼端的右武衛和右武侯。驟然有活死人“呱~”地急聲怪叫,手腳並用,當先奔躍跳出。

就似一石頭砸破了馬蜂窩。成千上萬的活死人蜂擁而出緊隨追上。森森鬼氣撲面而至,中人欲嘔的血腥氣息也順風席卷全場。雙方尚有一段距離,那股極端妖異邪魔的氣勢先聲已然奪人心魄。縱使仍在光天化日之下,身邊亦尚存萬余同僚戰友,可是隋軍中上至來護兒屈突通二將,下至品階最低的大頭兵,這刹那間同樣遍體生寒,但覺己身孤立無援更身無寸縷。來自生命中對于死亡最原始也是最強烈的恐懼,霎時間這萬余人赫然斗志全消,只想轉身撒開雙腿拼命逃跑!

“咚咚咚~~”雄壯戰鼓聲再度響起,震破驚惶敲碎恐懼。來護兒屈突通二將猛地打個寒戰恢復清醒,齊聲急喝道:“邪不能勝正,眾軍士莫讓妖人的邪蜮伎倆嚇倒了。赳赳大隋,共赴國難。報國君恩,就在今日。隨本將軍——殺啊!”
wang70341 發表於 2012-2-25 21:00
唐門風暴篇 第九十一章:單騎可敵萬,孤身破千軍


來護兒屈突通二將平日愛兵如子,極得軍中敬愛。此際既手執鐵槊身先士卒,右武衛和右武侯兩軍人馬縱然恐懼,又哪肯讓兩位將軍獨自前往送死?當兵吃糧的本就刀頭上打滾,手上人命也不止十條八條了。成千上萬蜂擁撲到的活死人再可怕……草他祖母,大不了豁出這條命,同歸于盡了帳。

心態一轉,氣勢登時大大不同。右武衛和右武侯兩軍人馬人人喘著粗氣捏緊了刀槍。人群中忽然也不知道是哪個將校發狠狂吼道:“赳赳大隋,共赴國難。兄弟們,跟來將軍屈將軍上啊!”手持陌刀紅著雙眼,緊隨二將沖向活死人。一石激起千層浪,成千上萬的大隋精兵同時紅著雙眼,如狼似虎,狀若癫狂地厲聲呼吼著舍身沖殺而前。

戰意燒天,殺聲震地。霎時間,洞箫戰鼓兩股聲音各自指揮己方士兵,在街亭大道上空猛地激烈纏戰起來。由上而下俯視,兩股滾滾濁流同樣絲毫不加避忌地向對方正面席卷狂撼。你來我往,此進彼退;人喧馬嘶,怒罵哀鳴;弓弦震動,金鐵交擊;血肉橫飛,肝腦塗地。吸收了過多鮮血的泥土已變成死黑色,斷肢殘臂漫天飛舞,頭顱如西瓜著地亂滾。怒罵、詛咒、哀號、慘叫……無數聲音混和著糾纏攪拌,聽起來宛若枭鳴狼嗥,更分不清究竟屬于活死人抑或右武衛右武侯士卒所有。千軍萬馬舍生忘死,拋棄了人身,同時化為地獄惡鬼彼此搏殺。然后迅速相互糾纏著,齊齊走向陰曹地府枉死城。

活人斗死人,這根本就是一場從開始已經注定了結局的絕望之戰。銳利馬槊挑開活死人的肚腸,它會行若無事地撲過來按住你咬斷你的喉嚨;沉重陌刀劈開活死人的胸肋,它會行若無事地撲過來按住你咬斷你的喉嚨;雕翎狼牙長箭射穿活死人的脖子,它會行若無事地撲過來按住你咬斷你的喉嚨;用斧頭把活死人攔腰分屍,它的上半身會行若無事地撲過來按住你咬斷你的喉嚨;把活死人當頭一劈為二,它兩邊身體會同時行若無事地撲過來按住你咬斷你的喉嚨;轟爛活死人的胸膛,砸遍活死人的腦袋,剁去活死人的四肢手腳……統統都沒有用。活死人還是會行若無事地撲過來按住你,咬斷你的喉嚨痛飲鮮血,撕開你的肌肉大肆咀嚼,撬開你的頭蓋骨如狂吸吮!

這是狩獵,是覓食,是游戲,但無論如何也絕對不是戰斗。為什么?因為它們根本不是這個世界應該有的東西,而是天堂不收,陰司難容,死不了,活不成,非生非死,亦生亦死,先死后生,生而復死的活死人。它們會走動也會殺人,卻沒有知覺、沒有理性、沒有恐懼,只聽憑那蕭音指揮調動。是最完美,最強大,也最可怕的戰爭工具。可是……為什么世界上竟會出現這種怪物?答案很簡單,因為它們都中了唐門毒王,唐毒的毒!

崩潰了,徹徹底底地崩潰了。縱使心態如何瘋狂斗志如何旺盛殺氣如何熾烈,還是人的人永遠斗不過這種不是人的人。哪怕戰鼓聲激昂熱血如故,哪怕來護兒屈突通兩位將軍奮勇如故,哪怕活死人其實並非當真永遠不死。可是右武衛和右武侯的士兵,還是一個接一個地在死戰中隕落。沒有人后退,沒有人逃避、沒有人放棄,但一切都無濟于事。唐毒的毒在無情地嘲弄著他們的努力。喊殺聲已然衰落,刀槍的揮舞也不再具有威脅。熱血男兒倒下,化作冰冷屍體,然后被活死人無情地撕碎吞噬。家中衰老的父母、賢惠的妻子、幼小的兒女,將永遠等不到他們的兒子、他們的丈夫,以及他們的爹爹重歸家園。

箭矢已盡、刀鋒已鈍、鐵槊已折、體力耗盡,鮮血流干。然后來護兒屈突通兩位將軍便忽然間發現……

戰場上的一切聲音,全都消失了。

不是靜,而是絕對的死寂。只因麾下所有大好男兒,都已被這場死戰所燃起的大火燒盡所有生命,再無法說出片言只字。在這死寂中,他們舉目四顧。但見身邊方圓百丈的范圍以內,除了活死人,就只有活死人,以及活死人。面對圍聚身旁,虎視眈眈蠢蠢欲動的上千頭吃人怪獸,縱然兩位俱為當世虎將,卻又能做什么?還能做什么?仍可做什么?

只有兩個字:等死。

絕望中……可有曙光?可有奇跡?

沒有。沒有曙光,也沒有奇跡。唯一所有的,便只是……

由黑暗所帶來的——神跡!

一點黑暗在云端飛馳,由遠而近迅速逼近街亭戰場。快若風馳急似摯電。開始時沒有任何人意識到“他”的逼近。可是眨眼之間,千千萬萬對耳朵,都再不能忽視“他”的存在。但聽猶如轟雷般的巨大沖擊波劃破長空,震天撼地直透三十三層天外天!死寂世界被狠狠撕扯得粉碎,血紅色戰場刹那間被比黑夜更加深沉的漆黑徹底覆蓋,所有人無論是生是死,統統都不由自主地抬頭仰望,立刻就同時都看見了……

一條龍!

身長十丈,遍體漆黑,無懼百毒,水火不侵,日飛千里,殘暴嗜殺,比妖更邪,比魔更惡!很多人都聽說過它,可是幾乎沒有多少人當真見過它。因為它的降臨,就代表了最純粹最徹底最直接的死亡和毀滅。無論當年今日,始終不曾有過絲毫改變。它就是當年天下第一大邪派妖盟聖主九千歲的御用坐駕,妖龍黑霸王。而今時今日,它的主人,便只有那唯一的一個人。

頃刻間,這個人渾身上下爆發出熾烈如旭日的赤灼紅光,似驕陽墮凡,破開黑暗當空筆直墜落。電光火石間那光芒急遽擴張,波及范圍直達無限弗界。街亭當道上千千萬萬對眼睛,這刻間全被逼迫得無法睜開絲毫!然而轟雷震動聲中,所有耳朵卻都清清楚楚地聽見了“當嗚~~”的一記清響。

如敲翡翠、如擊金鐵、如九天鳳唳、如九地龍吟。其聲蘊藏浩然正氣,可去迷破瘴,更要撥亂反正,絕不容許擾亂陰陽生死的邪異怪物,再多停留在這世界上半秒。至高至強至壯麗至恐怖的巨大威力,就在這刹那間全面爆發。如萬馬奔騰、山洪爆發、江河決堤、天火焚城、冰雹崩云、怒濤裂淵、霹雳碎岳、隕石斷空、猛如雷疾如電狂如風密如雨!哪怕窮凡人一生所學,也無法形容此著滂湃氣勢與暴烈殺性之萬一。親眼目睹如此異像,又怎能教人不為之震撼莫名,心膽俱喪?

怨恨和貪婪的嘶吼刹那間被絕望呻吟取替。但見高熱氣浪翻翻滾滾,以滅絕一切生機的姿態不斷沖擊向外。凡所被卷入紅光氣浪范圍之中的東西,根本不容抵抗更無法掙扎,管你活死人皮堅肉厚渾身是毒也罷,統統都似滾湯潑雪,只一個照面,就被徹底熔化毀滅蒸發成氣,永永遠遠地——消失!

這一擊本不該出現于人間。因為它根本不是凡人所能擁有的力量,而屬于太陽。能夠制造出如此恐怖威力者,便只有神,只有神兵。只有神兵之主。

震撼得猶如噩夢的一刻,持續了無比漫長。當所有人的眼睛也終于恢復了可以正常視物時,他們便看見了一幕絕對可令自己畢生難忘的奇觀。街亭當道的大路上,赫然出現了個直徑足有百余丈的巨大凹坑。凹坑底部鋪滿了閃亮的水晶結晶體。成千上萬活死人在剛才那一擊之下幾乎盡遭毀滅,只在凹坑邊緣外還殘留著寥寥二百余具。而中心處的三步方圓范圍內,卻恍若任何事情都未曾發生過般,依舊保持著原狀。來護兒和屈突通兩位將軍跌坐于地,目瞪口呆地凝望著護在自己身前,左右雙手各執一柄奇形黑白神兵的少年,腦海中盡成空白。

他轉身過來,忽爾向來護兒溫藹一笑,關切卻又充滿自信地道:“來師傅,你和屈將軍辛苦了。那么接下來,就請放心休息,一切盡管交給我來應付。”

來護兒認得這個人。可是他做夢也不敢相信,居然真是由這個人帶來了希望。這瞬間他瞠目結舌,猶如置身夢境。那么,這個人究竟是……誰?

本為天命所無卻又橫空出世的帝皇之星、大隋天子楊堅嫡孫、太子楊廣長子、極樂正宗宗主摩诃葉心目中之衣缽傳人、九千歲指定之妖盟第五任聖帝,朝廷敕封河南王以及天神兵陰陽令之主。一騎可當千,孤身能敵萬。他正是——楊昭!

向來護兒和屈突通兩位將軍叮囑已畢,楊昭旋踵昂然而立,手中黑白陰陽雙令又是一下互擊。“叮~”的清脆聲音廣傳四野。縱然再沒爆發出任何威力,對面處那七千余蜀中叛兵,好不容易才從適才的震撼中回過神來。驟然聽得敲金擊玉之聲再起,登時同成驚弓飛鳥。剛剛站起來的不由自主又再癱坐在地,沒站得起來的更加嚇得失禁。一片混亂。再不成其軍隊。目睹其如此丑態,楊昭忍不住惋惜地搖搖頭,隨即提氣揚聲,厲聲喊話道:“大隋河南王楊昭在此。蜀中眾軍士聽宣天子聖旨。爾等皆為大隋國之柱石,豈可受楊秀那奸惡之徒野心驅策,隨他干這等不忠不義,不仁不孝的勾當?若爾等立刻放下刀槍棄暗投明,皇上宅心仁厚,素來愛民如子,必能赦免全體官兵,誰都不加追究。但若執迷不悟的話,休怪本王出手無情。”

這幾句話朗朗傳出,對面蜀中眾叛軍登時從一片混亂中靜了下來。大家面面相觑,頗感六神無主。忽然間只聽“嗆啷啷,嗆啷啷”幾聲響,有五六人擲下了手中刀槍。聲音互相感染之下,立時就有許多人意欲效仿。沒想到那領軍的將領甚是當機立斷。一聲叱喝,登時指揮身邊親兵亂箭齊發,把那想要投降的幾人射成了馬蜂窩。洞箫之聲再起,剩余的二百多名活死人嘶吼怪叫著回到己方陣前,對蜀兵虎視眈眈。剩余人等紛紛打個寒戰,再不敢喊出半個“降”字。

楊昭皺起眉頭,陰陽雙令緩緩舉起。盤旋天際的妖龍黑霸王隨即放聲咆哮,登時四野震動。屈突通心頭一動,猛然從地上跳起,又驚又喜地大叫道:“是援兵?!”喊聲中回頭張望,但看街亭大道之東,連接往關中方向的彼端煙塵大起。轉眼間密集馬蹄聲翻飛如雷,直逼近前來。聽那蹄聲及塵頭高揚之程度,怕不有兩三萬大軍?當先兩桿大旗迎風抖展,左側上書“宇文”兩個大字,右側則是“獨孤”。率軍來者之身份,已不言自明。

軍心已亂、已寒、已沮、已喪。眼看實力對比強弱懸殊,大勢已去,再留下來也不過送死而已。號角聲又再吹起。蜀軍七千余人后隊轉前隊,緩緩整軍,退往陽平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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