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門風暴篇 第一百章:生死相隨(上)
陽令指天,陰令劃地。黑白氣團從神兵上衍生而出,環繞兵主本身旋轉不息。這赫然正是〖兩儀八法〗的起手式。縱使同情唐老,更憐憫他這不幸的一生。然而既然活著已經沒有意義,那么繼續生存,也就只是種痛苦折磨而已。以菩薩心腸行霹雳手段,楊昭已經下定決心,下一著他就要將唐老送入輪回,讓他可以在下一世重新開始尋找真正屬于自己的幸福。
“大成若缺”心法催起,無形罡炁登時極度膨脹,瞬間仿佛充斥天地,自成乾坤。遠處那簡陋灶頭下燃燒得正旺盛的火焰受真氣所激,登時緊貼地面向后斜斜吹出,良久良久也始終無法回復正常。唐老首當其沖,更覺罡風壓人,直有渾身皮膚也撕痛欲裂的感覺。然而這根本並不老的老頭子,非但半分不懼,面上更有欣喜若狂之意。他長聲獰笑道:“姓楊的,僅僅嘗到些許甜頭就得意忘形,不覺得太早了嗎?不錯,老頭子手上沒有什么神兵利器,練習的武功心法更不能和你相提並論。但老頭子還有一條賤命是可以拿來拼的。今日就拼盡這條賤命,拉你只烏龜兒子王九蛋給老頭子墊屍底,一起共赴黃泉吧。”
“拼命,也是要講資格的。”楊昭雙令旋轉,徐徐踏步而前。氣勢內勁亦隨之不斷提升。口中淡然續道:“所以,你最好趕快把自己所有壓箱底的本事都統統拿出來。否則即使死了,也只是只糊塗鬼。”
“放心好了。”唐老下巴突然作出一個“咬”的動作。緊接著,他喉骨滑,動,似是將什么東西吞下了肚。似笑非笑,喘息道:“你很快……就會……領教得到。唐門的毒,毒王……唐毒的……毒,究竟有……多么……厲害!”
聲尤未落,唐老的滿頭白發陡然盡數脫落。裸露在衣服之外的皮膚更迅速發干發皺,只眨眼工夫已經變成好似風干了幾百年的橘子皮,渾身肌肉卻不自然地向外膨脹贲張。雙手上肌肉皮膚仿佛全被融化,只剩余十根閃耀出奇異金屬光澤的干枯白骨。“哧~”的裂帛之聲響起,他那件青布長袍被由內而外地撐,破碎裂。墨綠色毒氣不但從七竅,更從遍體毛孔內源源洩出。變化之詭異恐怖,哪怕摩诃葉親至,只怕也要為之毛骨悚然。與此同時,遠處本被遠遠吹開的火苗,陡然“蓬~”地收縮回原位。只因為以“大成若缺”心法所催動的罡氣,陡然遇上另外一堵無形有質的銅牆鐵壁,再也沒辦法越過唐老這道防線,去影響灶頭下的火焰。
宛若脫胎換骨般功力不住越級飚升的唐老,雙目盡赤,嘶聲咆哮道:“姓楊的,你知不知道,曾經有個相士替我老人家批命,說我命犯太歲,注定要多災多難,生不如死地活上一百年,兼且不得善終。可是我兩次動用〖歲月催人〗,壽元已經被壓縮至不滿二十年。今日,我老人家就再搾干這剩余十幾年的壽元,相信已經絕對足夠……殺死你!”
“殺”字方起,墨綠毒氣早裹脅著唐老化身凶猛毒龍,轟雷摯電般直撲楊昭。“你”字還未脫口,一雙被強化得不下于世間任何神兵的毒爪已撕破空氣,摧心破腦當頭抓下。陰陽令的黑白氣團在這雙神擋殺神,佛阻滅佛的鐵爪撕扯之下竟似不堪支持,刹那間泛現了千千萬萬道裂紋。
電光石火間,楊昭手中陰令急起擋格鐵爪撲擊,陽令同時化作一道銀影劃過虛空,循著某道仿佛包涵了天地至理的弧線,往唐老毫無防備的小腹處反撩倒劈。沒有任何言語可形容這一劈的威力和速度。只因“大道至簡”。這毫無花巧可言的一擊,已幾乎窮通了宇宙間所有微妙的變化,顯盡了“大道”的玄奧。
又一道閃電轟然炸裂。刹那間天地再成一片熾白。刺眼強光使人睜目如盲,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惟有那“叮~”的清響之聲,卻是任憑滾滾雷鳴再刺耳十倍百倍,同樣也教人能夠聽得清清楚楚。
雷聲隆隆,清音不絕,撕裂夜空的刺目電光倏然收斂,視野逐漸恢復了清晰。楊昭一聲歎息,將陰陽雙令重新收回背上劍匣。身前草地,早被炸出一個觸目驚心的半圓形深坑。卻無論如何窮盡目力,也再找不到唐老這個人,曾經存在過的絲毫痕跡。
唐門碧磷福地一脈合稱為〖四大皆凶〗的“生、老、病、死”四大徒弟,從這刻開始,只剩余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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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昭才剛收起陰陽令,忽然間只聽柔和蕭音入耳而來。那蕭音開始時頗為低沉,但低而不斷,有如游絲隨風飄蕩,卻又連綿不絕,更增回腸蕩氣之意。楊昭但覺心中平靜,自然而然轉身相看。皓月之下,只看不遠外的小山丘后轉出一道修長窈窕的人影,卻是名女子。她手持洞箫,邊行邊吹。才走得幾步,蕭音的調子忽爾一轉,變得頗含悲傷之意。以楊昭此時定力,聽后心中竟亦不由得大感酸楚。縱使明知對方必然也是〖四大皆凶〗之一,卻也沒有就此向她動手開戰。
那女子亦似對楊昭毫無敵意。她漸行漸近,徑直和楊昭擦肩而過,卻在那土坑之前徐徐跪下,樂韻更是極盡哀婉之意。良久良久,蕭音渺渺,終于徐徐散入夜空。兩人一站一跪,各自默默無言。
楊昭如夢初醒地長長吐出口氣,問道:“請教姑娘如何稱呼。”
“奴家賤名‘詩詩’,于家師座下排行第四。”那女子幽幽歎了口氣,舉袖輕輕拭去淚水,低聲道:“家師便是碧磷福地之主。諱毒。”
“妳……就是〖四大皆凶〗的唐死?”楊昭愕了一愕。凝神細看,眼前這女子相貌清麗,雖不及明月和梵清惠的絕色,但也是萬中挑一的美人兒。她體態若風中弱柳,神情嬌怯怯地我見尤憐,正是最能激發男人保護欲望的那類型。如此一位麗人,卻位列〖四大皆凶〗之一。究竟是單純只因為“詩”與“死”發音相近,抑或其實她另有毒辣手段,如今所見的這模樣,其實全屬偽裝?
〖四大皆凶〗凶名卓著,這份聲名卻絕非僥幸而能得到。既然自己今夜孤身冒險而出之本意,就是為了要清除唐門碧磷福地一脈對朝廷官軍的威脅,那么不管對方看來是否嬌弱女子,最明智的選擇都是小心戒備為上。眨眼間楊昭已打定主意,當下不動聲色提氣護身,向旁走出幾步,改口道:“原來是詩詩姑娘。只可惜今夜時機實在不對。否則……,楊某是無論如何,也該說聲‘幸會’的。”
唐詩詩妙目流盼,忽然道:“世間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本亦無可奈何。但……王爺又如何知曉,今夜之事,份屬八九而非一二呢?”
楊昭心中一哂,隨手向那邊火勢已逐漸衰弱下去的灶頭指了指,道:“令師兄半刻前才剛命喪楊某手下,這鍋什么十全奇珍大補湯還未炖好,他卻先已屍骨無存。難道詩詩姑娘便不想為令師兄報仇么。”
“哪有什么十全奇珍大補湯呢。”唐詩詩微微苦笑,輕步走到那灶頭之前,抬臂拂過,便將鐵鍋上的鍋蓋拂開,歎道:“王爺請看吧。”楊昭舉目張望,登時為之一詫。奇道:“咦?怎么……”
鐵鍋內熱水翻滾,不住發出“噗噗”輕響。但卻明明白白只是一鍋開水而已,連草根樹皮都不見半塊,更哪有什么珍奇材料可言?
唐詩詩黯然道:“古龍涎、滅焰草、火蓮子、碧沉香、血冠龍、赤火蜘蛛、茯背螫蟲、莽牯玄蛤、雪域天龍、碧目寒虺。這十種材料,皆是舉世難尋的珍稀之物。尋常人即使窮一生之力,也未必就能找到其中之一,更何況十種俱全?二師兄他一心苦戀钟情姐姐,碧磷福地上下人等都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偏偏他自己硬是不肯承認,反而成日偽作沉迷于搜集珍稀毒物,到處找人來喝他煮的所謂大補湯。咱們知他心里的苦,都不忍逆他心意,只好每次都裝作高高興興地喝這白開水。可是……”
她幽幽地又歎了口氣,道:“二師兄今日能得王爺替他從這無邊苦楚中解脫,也該算是他的幸運吧。奴家替二師兄謝過王爺了。”話畢向楊昭盈盈下拜,無論動作語氣,均發自由衷。她頓了頓,續道:“碧磷福地一脈,其實自家師以下絕大多數人都不願助纣為虐,協助楊秀那狼子野心之輩荼毒蒼生。至于唐十三那叛賊,勾結外人欺師滅祖,將我唐門子弟視為向上爬的踏腳石,毫不猶豫地將唐門數百年基業拿出去孤注一擲。如此奸徒,更無資格做我唐門門主。無奈形勢比人強,當日唐們總壇的金銮殿上,兩名賊子狼狽為奸,盡將大局掌握。不論何人膽敢不從,即刻便是滅頂之災。家師為了保存碧磷福地一脈香火不斷,更為了保住钟情姐姐,只好暫且虛與委蛇,如此而已。”
唐詩詩這番表白,當中隱隱竟有與唐十三劃清界線之意。楊昭雙眉深蹙,緩緩道:“虛與委蛇?街亭上那過萬無辜平民所變成的活死人,還有今日列柳城頭所犧牲的數千將士,恐怕對詩詩姑母/親的說話都覺難以苟同吧?還有借獨孤霸之手下毒,難道也是迫不得已?”
唐詩詩歎息道:“當中其實別有隱情與不得已的苦衷。但奴家空口說白話,王爺也未必相信。卻且請收下奴家帶來的這件禮物。王爺看過后,必定可以明白一切。”
楊昭“哦~”地點點頭,目光投向唐詩詩掛在腰間的那個小小革囊,道:“詩詩姑娘送出的禮物,想必非同小可。卻不知道究竟是些什么內容?楊某倒真有點迫不及待了。”
唐詩詩微微一笑,解下腰間革囊,將綁緊在袋口的繩子松開,把革囊向地下一倒,道聲:“王爺,請笑納。”霎時間有樣圓滾滾的東西跌落地面,咕噜噜地直滾到楊昭腳邊。月光下之間這東西須眉俱在,五官宛然,赫然竟是個剛剛被人從脖子上砍下來的……人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