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仙二 作者:蕭鼎(連載中)

   
lchiang 2012-4-5 00:21:5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3 1619173
lchiang 發表於 2012-4-7 08:53
第六章 重逢 (上)

  山中光陰,不知歲月,只見那斗轉星移,日昇日落,轉眼間已過去三年。

  遠離中土之外,窮山惡水深處,十萬大山裡的某個神秘地方,茂密無比的原始森林中,古木參天,枝繁葉茂,從上方枝葉縫隙間投下的點點碎陽光線,照亮了這一片寂靜的林間。

  一切似乎都很安靜,連風聲也沒有,只有偶爾從大樹高處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才為這片森林添上了幾分生氣。過了一會兒,那些鳥兒似乎也叫得累了,停下了聲息,慢慢的,從森林遠處似乎傳來了幾聲低沉的吼叫,跟著一陣「啪嗒啪嗒」的聲音,從遠及近,從小到大,從緩到急,傳了過來。

  枝葉荊棘突然震動,遠處似一道波浪洶湧衝來,雜草灌木紛紛向兩側倒去,那飛馳的奔跑聲轉眼間如疾風暴雨,伴隨著低沉的怒吼聲,轟然而至,森林的寂靜瞬間打破!

  「啊嗚!」

  一聲大吼,一隻「黒睛赤虎」從密林深處衝了出來,飛馳而過,全然無視周圍那些鋒利荊棘,其速如風,其勢如火,大步奔馳在密林之中。而在這支妖獸的後方,大樹之上,只見一根古藤如天外驚鴻,從森林幽深處陡然出現,如飛捲至,藤上吊著一個人影,近乎赤裸,只腰間繫著一塊獸皮,長發凌亂披肩而散,一身肌肉處處鼓起,猶如虯結一般充滿了爆炸般的力量。

  黑髮之下,只見那藤上男子雙眼銳利,直盯著前頭妖獸,只用單手抓著藤蔓,捲過林間無數大樹,風烈如刀,撲面而來。那黒睛赤虎竭力飛奔,卻不如藤蔓飛快,轉眼間這野人一般的男子已經衝至妖獸上方,只聽得一聲吼叫,男子鬆開手臂從那古藤上落下,藉著巨大無比的慣性,直撲向黒睛赤虎。

  妖獸怒吼一聲,像是也用盡全力狂奔,然而那身影如電,轉眼撲了過來,在這光影錯亂落葉徐徐的密林之中,在那電光火石般的飛馳瞬間,竟是正好抓住了黒睛赤虎的脊背,於半空中大吼一聲,伸出強壯雙手,抱住虎頸,用力一扳。

  整座森林,彷彿也在那剎那之間,凝固了片刻,光影幽幽,瞬間又迸發開去,轟然而響。

  黒睛赤虎發出了一聲驚心動魄般的狂吼,巨大的身軀竟是被這個男子藉著衝力與強大的力量,就這麼強行歪倒斜刺裡衝了出去,轟的一聲,重重撞在旁邊一棵古樹粗壯堅硬的樹幹之上,登時將大樹撞得是顫抖不已,巨大的撞擊力下一人一虎都滾翻出去,枯葉捲起,樹冠顫動,一時間無數落葉紛紛如雨,森林彷彿也在顫慄,只聽那嘶吼聲聲,就像是最原始的搏殺已然開始。

  碎陽劇烈顫動著,光輝如線,照進了這片紛亂的林間。

  黒睛赤虎撞得有些頭暈,但本能地踉蹌著站起,只是還未看清周邊情況,便只見眼前彷彿無邊的落葉群中,陡然一分,一個人影已強悍殺到,直撲過來。黒睛赤虎怒吼一聲,張開血盆大口便是一口咬去。

  那男子的身材看去還不到這只妖獸的一半大小,然而敏捷無比,一下便閃過了那滿口利齒的大嘴,反而是揮起一拳,重重打在了黒睛赤虎的臉上,「啪」的一聲低沉異響頓起,夾著幾分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之音,黒睛赤虎凶性大發,顧不得臉上劇痛,像是瘋了一樣對這個男子撲來,利齒尖爪,揮舞亂咬。

  一人一獸用這種最原始也殘酷的方式近身肉搏,鬥在一起,那男子身上很快便多了好幾道血痕,只是看去這些傷痕都比較淺,黒睛赤虎那些鋒利無比的爪子利齒對上這個野人般的男子,竟然像是不能造成太大的傷害一樣。相反的,妖獸本身的情況反而越來越是糟糕,這男子的力氣大的出奇,雖然手無兵器,但每一次重拳打在黒睛赤虎身上時,都讓黒睛赤虎嘶吼連連,痛苦不堪,甚至連他用手掌抓上妖獸毛皮時,那些猶如鎧甲般堅韌的妖獸粗皮,竟然也能被他硬生生撕扯下一塊來,鮮血橫流之際,也讓這只妖獸越戰越怕。

  不過半柱香工夫,場面便是一邊倒的模樣,雖然黒睛赤虎的外形看去要比這人類男子大了一倍有餘,但在這種完全原始充滿野性的搏殺中,它卻已是慘敗的一方,口中開始發出哀鳴,不敢再戰,轉身想逃。然而那男子速度更快,一把抓住了黒睛赤虎的尾巴用力向後一扯,同時左手一翻,也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把白森森的半截獠牙狀的尖刺來,狠狠捅出,直接刺入了妖獸的喉嚨。

  黒睛赤虎全身大震,吼叫一聲,似乎還想垂死掙扎,但那男子身子一動,已然快速無比地躲開了它臨死一擊,跳到遠處。黒睛赤虎身子開始搖晃起來,脖頸處一個大洞,鮮血泉噴,傷口處甚至還有些發黑,末幾,便頹然倒地,抽搐了幾下後,不甘的死去了。

  那男子走了過來,面無表情地用腳踢了踢黒睛赤虎的腦袋,黒睛赤虎巨大的頭顱無力地擺了幾下,他抬起頭來,像是放鬆一樣長出了一口氣。黑髮垂落,露出他的容貌,卻正是三年前被意外掠至此地的少年王宗景。

  三年過去,此時的王宗景便像是完全換了個人一樣,與之前截然不同。如果按歲數計算的話,他今年也不過只有十四,若在龍湖城王家裡,也仍只是一個少年罷了。然而如今看去,他的身材異常高大,看去至少要比正常的十四歲少年高出了一個頭,同時全身肌肉隆起,充滿了力量,便是強壯的成年男子也絕少有如此力量體格。

  這一切,其實都是拜當日金花古蟒的蛇血所賜。

  當年王宗景重傷之餘,掠他至此的神秘人去向不明,只將他一個少年丟在這危機重重的原始森林中,而王宗景也是幾番遇險,險些死去。生死關頭,他心中抱著無比強烈的求生念頭,壓下了心中恐懼,自沉於金花古蟒的蛇血血坑之中。

  雖然不知道金花古蟒的蛇血裡究竟是有怎樣的古怪東西,甚至能將衣料都盡數腐蝕,王宗景每次沉入蛇血之中,都是周身如焚,猶如凌遲焚燒的酷刑一般,痛苦不堪,然而在痛苦之餘,這詭異的蛇血卻真的對他的傷勢起了神效,將他從垂死邊緣拉了回來。非但如此,他更逐漸發現在蛇血中浸泡過後,自身的傷勢好轉不說,周身皮肉也像是被蛇血中某種古怪東西浸潤一樣,發生了翻天覆地般的變化,力氣越來越大,皮膚肌肉亦是逐漸變得堅韌無比。

  王宗景也曾恐懼害怕過,在那種幾乎非人的痛苦折磨中也曾全身戰抖、哀嚎絕望,然而一個少年在這樣殘酷無情荒無人煙的原始森林中,想要活下去的話,他又能夠有什麼更好的選擇?

  所以到了最後,他終於還是強迫自己,一次一次地浸泡入蛇血之中,雖然每一次的痛苦都如凌遲一般,但他終於還是支撐下來了。那些蛇血其實也在消耗,它們也會蒸發,也會滲入土地,王宗景知道這些蛇血只怕是自己在這片森林中活下去的唯一指望,所以到了後來,他甚至將整隻金花古蟒都屍解了,將能搞到的每一滴蛇血都注入血坑中,日以繼夜地泡著,直到最後一滴不剩。

  三年後的今天,受了蛇血浸泡的身子,顯然已經與眾不同,他不但遠比山外的同齡人要高大,力量上也是無與倫比,竟然能夠與這片十萬大山裡的妖獸們近身肉搏而無懼,就像剛才的黒睛赤虎一樣,兇猛無比,便是那些修真門派剛入門的弟子過來對戰也會覺得吃力的妖獸,他卻已經可以用這種肉搏的方式將其殺死。

  擦了擦身上那幾道傷口,渾不在意地將那些流出的血液隨手塗抹在身上,留下了一片淡淡血痕。因為蛇血浸泡的緣故,他的皮肉堅韌也是有如妖獸,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那些尖銳的利爪也不過只能給他造成些輕淺的傷口罷了,對於他如此強壯並且忍受過長時間焚身凌遲般痛苦的肉身來說,幾乎是微不足道的小痛。

  有了這只黒睛赤虎,看來兩三天不用再出來打獵了,王宗景心中這樣想著,轉頭看了看周圍,然後俯身抓住這只死去妖獸的一隻後腿,便拖著這只小山般的妖獸走去。
lchiang 發表於 2012-4-7 20:07
第六章 重逢 (中)

  「沙沙」的拖拽聲,在森林裡平穩地響起,王宗景只是用一隻手便拖著這只龐然大物走在林間,一路地勢起伏,他卻已非當日少年,走得很是輕鬆。

  前頭傳來一陣「嘩嘩」水聲,那是一條林間小溪,過了那條溪水,便離他如今住的那個蛇洞不遠了。

  沒多久,走到了小溪旁,水勢平緩,水質清澈,甚至可以看清水下的烏黑小魚在大大小小的石頭縫隙間游進游出。王宗景半蹲下身子,直接把頭沉入水中,咕嚕咕嚕喝了好幾口水,入口處只覺得水質甘甜,一股清涼之意直入肺腑。

  帶著幾分滿意感覺,他嘩啦一聲抬起頭來,濺起一片水花,又狠狠往臉上撲了幾把水,水滴零落,將身下水面打亂,過了一會兒,才看到水面恢復了平靜,然後倒映出一個人影來。

  王宗景的手停頓了一下,目光凝視在水中那個人的臉上,只是看了再久,終究只能找到隱約的一些兒時輪廓,更多的,已經是在這片弱肉強食的森林中漸漸生出的冷漠。

  他的嘴角動了動,對著水面扯動臉上的肌肉,想試著笑一下,然後便發現自己的笑容看起來有些僵硬。搖了搖頭,站起身子,他向四周看了一眼,只見周圍仍是有許多參天大樹,枝繁葉茂,小溪便如一條清澈玉帶,在密林中蜿蜒流淌而過。溪水之畔,青苔遍佈,條條藤蔓從樹幹垂落,長短不一。

  王宗景目光轉動,忽然走到旁邊一棵數人才能合抱過來的大樹旁,站在這棵年月深久的古樹旁,高聳的樹幹下他就好像一隻小小的螻蟻般。只見他深吸了一口氣,忽然發力跳上了這個樹幹,隨後就像身手最敏捷的猴子,輕而易舉地開始向上攀爬,越爬越高,越爬越高,穿過了無數道枝椏與粗壯枝幹,甚至還有聚集在高處的淡淡白色薄霧,他就這樣爬到了古樹的最頂端。

  從這裡向下看去,距離地面只怕至少有七十餘丈之高,如臨懸崖,而且林間因為樹木遮擋無風,到了這般高處,風勢卻是陡然加大,吹得樹幹都來回搖擺,晃晃悠悠,膽小的人只怕連站都站不穩了。

  只是王宗景一手抓著已經變小變細的樹幹,身子則是站在一根手臂粗橫生的樹枝上,面無懼色,表情淡然地穩穩站著,舉目眺望而去。

  遠處,綠色的樹冠如同一片綠色波濤,蔓延開去,極其闊大,更遠處,巍峨群山聳立,山脈起伏,卻是形成了一個圓圈,將這片森林包圍在裡面,變作了一個巨大的山谷。

  凝望著遠處那片群山,王宗景默然地靠在隨風擺動的大樹之巔,黑髮飄揚,心情卻是有些低落。這幾年來,特別是當他的肉身氣力全面壯大之後,已經足以與這片森林裡的妖獸所抗衡,他便開始想要走出森林找到回家的路。然而,在踏遍這座森林之後,他發現自己竟然是置身於一處死谷絕地之中,周圍那些山脈無不是高聳入雲難以攀爬的絕嶺,非但如此,山上還有諸多劇毒瘴氣與強悍妖獸遍佈其上,其中甚至有一些恐怖到了極處的可怕妖獸,完全超乎了他想像之外,根本無法逃出這個巨大的死谷。

  於是,他就這樣被困在這個巨大山谷的森林中整整三年,直到今日,也看不到絲毫逃出去的希望。

  輕輕嘆息了一聲,王宗景從遠處群山收回了目光,隨即不期然轉向另一個地方,那是這片廣大原始森林的中心部位,事實上,那個地方離他此處並不遙遠,站在這般高處,他甚至可以遠遠眺望到那個森林中心的地方,雖然也是樹木繁茂,但是依稀可以看到有許多巨石建築,儘管看得出已經殘敗不堪,但似乎像是個古時遺留下來的遺蹟。

  究竟會是什麼樣的遺蹟,居然會造在這種絕地山谷之中呢?王宗景對此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只得出一個聯想到的結論便是自己當日看到的那些四首八臂的猙獰石像,說不定也是和這篇森林中的遺蹟有所關聯的,否則的話,也沒辦法解釋了。

  不過猜測歸猜測,這些年來他卻是一步也沒有踏入那個看去不算太大的森林中央,原因很簡單,就是他當日也同時看到的粉紅色的瘴氣,居然詭異地形成了一幕氣牆,繞著那森林中央地界圍城了一個圓圈,將那處與森林周圍隔絕開來。

  他也曾嘗試過丟幾隻殺死的妖獸到瘴氣中,然而就在他注視之下,這些皮堅肉厚的妖獸很快就開始在那些漂亮的粉紅瘴氣中腐爛發臭,真是比最厲害的劇毒還要更毒三分,這也讓他空懷好奇之心,卻也不敢輕易試探。

  所以這三年來,他就是這樣沉默而孤獨地過著,而未來,似乎看起來也依然要如此繼續下去。

  風,狠狠地吹著,彷彿又大了些,樹枝搖擺,如風中波濤,他隨風飄蕩,面色漠然,只有一雙眼睛望著遠方,也不知道心中在想著些什麼。

  ※※※

  「沙、沙、沙......」黒睛赤虎的身子在地上拖拽著,幾片枯葉翻到它的眼前又很快滾落下去,低沉的聲音迴蕩在這片森林中,顯得有些瘆人。周圍的大樹上,偶爾會有幾隻松鼠小雀之類的小動物,探出頭來向下方看上一眼,很快又縮了回去。

  跳下一塊大石,枝葉掩蓋的密林深處,隱隱透出了某個傾倒石像的一角,王宗景向那邊看了一眼,面無表情地走了過去。如今的他自然是不會再害怕這些面容凶惡的石像了,比之更可怕的妖獸他都敢與之肉搏,何況這些死物。不過這三年來他踏遍這座森林,倒是發現類似被遺棄在密林中的石像數目居然不少,分散在森林各處,少說也有幾十個,不過大部分都是缺胳膊斷腿的殘損品,也不知道當初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了這一切。

  又走了一小會,前頭就是他所見過的石像中唯一完好但體型也是唯一較小的那座小石像,當年神秘人帶著他走到此處,右側便是一條隱秘通向森林中央的小徑,結果他們向左側走去,找到了金花古蟒的山洞。

  漠然抬頭看去,王宗景心中回想當時看到的情景,那個神秘人似乎對這裡的石像很是厭惡,想必他對這些石像的來歷心中有數的。就在這個念頭掠過心頭時,忽然王宗景全身一震,身不由己地停住腳步,此時此刻,就在他的前方,那一座小石像跟前,竟然多了一個人影,長身而立,背負著一柄碧綠長劍,正默默地端詳著那座石像。

  這是三年來王宗景第一次在森林中看到同類,剎那間他的腦海一片空白,就連手中抓著的妖獸,也情不自禁地鬆開了。「啪嗒」,黒睛赤虎的一隻腳摔在地上,雖然聲音不大,但前頭的那個男人還是聽到了,轉過身來,登時也是一愣。

  一個近乎赤裸如野人一般的男子站在密林深處,身材強壯,腰繫獸皮,特別是當他的目光落在那人身邊死去的黒睛赤虎屍身上時,兩道劍眉也是微微一皺。

  最初的驚愕與茫然過去後,一陣難以抑制的狂喜頓時湧上了王宗景的心頭,有人來到了這裡,這說明什麼?顯然便是眼前的這個人多半是有辦法離開這座森林的,等待三年的機會,突然出現,讓王宗景幾乎難以抑制地身子開始微微顫抖起來,千言萬語湧上心頭,悲喜交集,哪裡還控制得住自己,頓時就向那個男子衝了過去。

  心中喊著:「帶我走,帶我走!」然而不知怎麼,話到嘴邊,王宗景突然竟又啞了下來,化作了一連串無意義的咿呀怪叫聲,那男子原先見這野人突然衝來,面色激動,似有攻擊意圖,眉頭便是一挑,似乎要做出反應,然而緊接著便看到這怪人口吐亂言,片刻後面上也浮現出驚愕迷惘的神情,在自己數尺開外,停下了腳步。

  這男子看出這怪人似乎有些不對,只見他神情激動,在驚愕過後,開始雙手胡亂揮動,似乎想要表達出什麼意思,只是口中都是怪聲,無法聽懂,沉吟了片刻後,白衣男子開口道:「在下青雲林驚羽,請問閣下是?」

  王宗景此刻卻是驚惶交加,自己剛想開口求助,卻不料口舌之間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了,這三年中他一個少年,孤獨而寂寞地在這片危機四伏的原始森林中求生,每日幾乎都要面對生死存亡的那種考驗,開頭或許還會自言自語幾句,時間一久,便自然而然沉默無語,直到今日,激動之下卻發現自己好像忘記了該如何說話了,舌頭就像不能控制一樣,只能發出那些奇怪的聲音。

  便在此刻,聽到那白衣人開口自稱「青雲林驚羽」,他的心頭又是一震,青雲,那不就是當年來到龍湖城與他們王家結盟的千年大派青雲門嗎?這個人一定就是青雲門的修士,一定有能力帶自己離開這裡!

  王宗景心頭愈發激動,拚命想要表明自己的身份,然而對面那男子開始皺眉,對自己這邊手舞足蹈胡言亂語的模樣似乎有些不耐的樣子,王宗景差點急得連汗都冒出來了,便在這時,他突然腦海中靈光一下,猛地俯下身子,伸出手臂用力在地上一掃。

  林間地面上,到處都鋪著厚厚一層枯枝敗葉,林驚羽看著這個怪人突然俯身掃出一片空地,將一大堆樹葉都掃到一旁,露出了地下帶著些腐土的黑色土壤,然後,只見這怪人伸出手指,像是還想了片刻,然後用力地在地上一筆一劃地寫出了一個大字:

  王!

  林驚羽一雙眼眸中忽地銳芒一閃,踏上一步,盯著這個怪人。

  王宗景抬起頭看著他,嘴裡嘗試著又說了兩句,然而仍舊是那種聽不懂的怪聲,急切地甩了甩頭,凝思片刻,然後開始在這個王字下方,繼續用手指在土壤中寫字。

  這一次寫的字,筆畫要比那個王字複雜一些,林驚羽盯著那人的手指,看著那一筆一畫,看著那個字慢慢現出真身:

  宗......

  林驚羽身子一震,深吸了一口氣,又徐徐吐了出來,然後整個人陡然間氣勢大盛,便如同一把利劍出鞘般,緊緊地盯著面前這個很可能就是他苦苦尋找了三年的怪人,沉聲緩緩地道:

  「你是王宗景?」

  那個如同野人一般的怪人,慢慢站起身來,看去他的嘴唇似乎也有微微的顫抖,好一會兒之後,終於是在幾聲怪語咿呀中,他掙紮著勉強說出了第一個字:

  「啊、呃......是......」
lchiang 發表於 2012-4-8 09:10
第六章 重逢 (下)

  隱藏在密林深處的那個巨大蛇洞,至今看去仍舊和當年沒什麼區別,只是洞外的那隻龐然大物金花古蟒,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副巨大的骸骨,不止如此,如果仔細查看周圍的話,還會發現那些密林中的某些地方,堆放了不少妖獸的屍骸,這些自然就是王宗景這三年來的成果了。

  林驚羽跟著王宗景來到了此處,一路之上,在說出了第一個字後,王宗景終於開始慢慢控制了自己的舌頭,重新一點一滴地記起了如何說話,雖然直到現在說話中間仍然時不時會有中斷卡句,發出一兩個怪聲的情況,但總的來說,已經比開始的時候好太多了。

  也就是在這樣有些古怪的交談中,林驚羽從王宗景逐漸開始熟練說話的語句裡,瞭解到這三年來發生的一切,當聽到那個神秘人部分時,他的神情有些異樣,中間還追問了王宗景幾句;而當他聽到後面,王宗景說著自己獨自一人如何在這座原始森林中掙扎求生的時候,看著這個身材強壯但實際上也只有十四歲的高大少年,他目光裡已隱隱有些讚賞之意。

  這一番話說下來,竟是說了好久,或許是實在太久沒有說話,實在太久沒有和人交流過了,王宗景在漸漸恢復了言談能力後,這話竟然是出奇的多,像是恨不得將這幾年來自己的一點一滴事無鉅細都一股腦地告訴面前這個人,彷彿只要自己開口說著話,心中就有一種特別的舒暢。

  到了最後,當王宗景再一次提到他如何追殺妖獸的時候,林驚羽的臉上露出淡淡微笑,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好罷,我明白了,你放心,我可以帶你回家的。」

  王宗景心頭猛然一跳,不知怎麼,聽到這「回家」二字,眼眶便是一熱,下意識地咬了咬牙。林驚羽將他的神情看在眼中,微微笑著,也沒打擾他,站起來在這片小小的林間空地走了幾步,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又道:

  「不過,在離開這裡之前,我還要在這片林子中再查看一個地方,請你稍候片刻,可好?」

  王宗景連連點頭,起身道:「沒事,沒事,你要去......呃,去哪裡,我帶你去好了。這......片森林,我到處都去過,很熟悉的。」

  林驚羽目光轉動,微笑道:「我是要去森林中心那處遺蹟看看。」

  「呃......」王宗景滯了一下,一時沉默下來,這片森林裡他還就是那個地方沒去過,不過很快的,他就想起一事,抬頭道,「仙師,那裡有瘴氣,劇......呃,毒無比。」

  林驚羽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不過無妨。」說著他又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要不要也跟過來看看?」

  不知為什麼,看著林驚羽那張成熟而自信的微笑的臉,王宗景便是沒來由的對他產生了一股信心,道:「好。」

  當下兩人看了看天色,已經將近黃昏,可見剛才王宗景那一番激動而長篇大論般的訴說是耗掉了多長的時間,不過林驚羽倒是不以為意,還是堅持說過去看看就是了,王宗景則是想著早看完說不定便能早些回家,也沒反對。

  兩人便起身向森林中心處走去,王宗景熟悉地勢,在前頭帶路,很快便又回到了那一處小石像旁,當目光掠過那四首八臂的猙獰頭像時,王宗景心中忽然又浮現出當日那個神秘人的模樣,一時有些出神。這個時候,只聽身後傳來林驚羽淡淡的聲音,道:

  「這是魔教的天煞明王像,乃是一尊邪神。」

  王宗景心中一震,不由得重新打量了這尊石像一番。魔教之名數千年來名動天下,不知在這片神州浩土上掀起了幾多血雨腥風,雖然從王宗景懂事的時候開始,魔教已然式微,但赫赫威名也是有傳到他的耳中過。

  林驚羽目光在那尊天煞明王像上掃過,眉宇之間掠過一絲複雜而略帶焦慮的神色,不過他並沒有再多說什麼,而是帶著王宗景走上那條幾乎湮沒在荊棘雜草叢中的小徑,向著森林中心的地方走了過去。

  遠處,漂亮中帶著一絲詭麗的粉紅色瘴氣,無聲無息地在森林中飄蕩著,這裡的瘴氣頗為奇怪,就像是一堵牆般整齊排開,只是絲絲縷縷地向上飄著,卻絕不向外飄散。走到近處,便會發現在這堵瘴氣牆周邊,至少五尺之內都沒有樹木,地面上也是荒蕪一片。

  看著這面向左右延伸而去的瘴氣,王宗景的心跳不禁快了幾分,有些緊張,林驚羽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只是淡淡笑了一下,道:「跟著我。」

  說著,便抬腳向前走去,王宗景遲疑了一下,還是趕忙跟了上去,就緊跟在他背後。沒走多遠,便接近了粉紅瘴氣,王宗景正驚疑不定時,忽然只聽一聲輕響,卻是從林驚羽身後的那柄綠色仙劍發出的,隨後他便感覺有一股無形氣浪湧了過來,猶如一陣微風,吹過他的臉畔。

  林驚羽腳步不停,徑直走入了瘴氣之中,王宗景緊緊跟著,隨即只見那些瘴氣在距離他們身體三尺之外的時候,像是突然被一隻手推開一般,紛紛向旁邊飄開,竟是讓出了一條通道出來。

  王宗景又驚又佩,目光在那柄綠色仙劍上狠狠瞪了幾眼,又看了看林驚羽的後背,心想這位仙師只怕也是有大神通在身的,只是不知道若是遇到了當年那個神秘人,誰會更厲害一點呢?

  他現在固然可以在這片森林中生存下去,甚至肉身強壯到可以與普通妖獸一決勝負,但是王宗景心中十分清楚,比起真正厲害的修士來說,自己當真和一直螻蟻也差不了多少。別的不說,當年那隻可怕的金花古蟒何等凶狂不可一世,便是放到今天,王宗景也自認絕非對手,但昔日那神秘人卻是一劍便生生斬下了蛇頭,那又是何等可怖的神通道行!

  想到此處,他心中忽地一陣火熱。

  粉紅色的瘴氣劇毒無比,但這堵氣牆卻並不如何廣闊渾厚,兩人走了約莫一丈餘地,便過了瘴氣,來到了森林中心。

  無形的氣浪悄無聲息地又縮了回去,王宗景也只能感覺到那一絲涼風拂面,林驚羽轉頭看了看四周,只見此處與外部森林倒沒有太多區別,樹木一樣繁茂生長,但是密度卻比外頭稀疏多了,前方林中深處,有好些殘垣斷壁此刻都露了出來,透著一股荒涼氣息。

  「走罷,過去看看。」

  林驚羽說了一句,走向那處,王宗景跟在他的身後,很快發現這裡也有那種天煞明王的石像,而且大都完整,分佈也遠比外頭密集,很容易便能發現一座或幾座石像佇立在這森林中心處。

  等他們走到林間那些遺蹟房子邊時,發現此處似乎是一處祭壇或是神廟模樣的遺蹟,或高或矮或大或小的一圈殘垣斷壁,明顯地形成一個圓圈,如眾星拱月般圍住了中心一處相對完整的石砌屋子,白石為座,長寬十數丈,十幾層的石階通向蓋在石座上的一座大屋。

  這裡顯然是荒廢已久,不知多少年的風霜雨雪侵蝕下,周圍的房屋早就破敗不堪,只有中間那座形似祭壇或神廟模樣的屋子,反而大體完好,只是那些石頭砌成的堅硬屋體外,也是一樣斑駁破舊,老朽不堪了,處處都流露出一番破滅的氣息。

  林驚羽皺了皺眉,轉頭對王宗景道:「此地只怕是古時魔教妖人祭神的一處所在,邪門歪道,只怕有些古怪。我去那處祭壇上看看,你且在此處等我。」

  王宗景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林驚羽轉身走上了那處石階,目光銳利,盯著上方那處有些陰暗的大門內部,緩緩走了上去,在他身後,碧綠色的劍芒緩緩亮了起來。

  不多時,他便消失在那處祭壇門口。

  王宗景抬頭看了看天,只見日頭西下,天色漸漸昏暗,日暮下的這處遺蹟,那些破損的殘垣斷壁和石像沉默地佇立在荒草叢中,都披上了一層有些神秘陰暗的外衣,彷彿在吐露著歲月滄桑的嚴酷,發出無聲的嘆息。

  他皺了皺眉,心中倒也沒覺得害怕,在這片森林中活了三年,也算是磨練出了一副堅韌心性,只是不知怎麼,看著這一片蒼涼遺蹟,他心中還是覺得有些不舒服。沉默了片刻,他便從那些屋子上移開了目光,隨意走去。

  這片遺蹟的規模並不算大,只怕還不如中土九州裡普通的一個鄉下村莊,王宗景無所事事地繞著中心那處祭壇走了一圈,除了在一片雜草中踩出了幾個腳印,也沒有什麼其他發現,倒是這時候天色卻黑得挺快,就這麼耽擱一會兒,眼看著就黑了下來,那一座座破損的屋子,也就這樣無聲無息如沉默靜伏的怪獸,悄然隱身於昏暗之中。

  就在這時,王宗景忽然眼角餘光一凝,卻是隱約看到一道微紅色的光芒在祭壇西側一處破損斷壁之後忽然閃了一下。他猛轉過身,心中咯噔了一下,盯著那處看了許久,但黑暗沉沉,寂靜無聲,卻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他猶豫片刻,還是向那處走了過去。

  腳步踩在野草上,輕柔無聲,夜風輕輕吹來,拂面而過。很快的,他走到了那一處斷壁前,周圍一片靜謐,連往日經常聽到的蟲鳴聲此刻似乎也沉寂了下來,便在此刻,那淡淡的紅色光芒忽然又在斷壁後亮了一下。

  王宗景一聲低喝,身子陡然拔起,嗖的一下衝了過去,跳上了那半人多高的斷壁,緊接著,他身子猛然一震,竟是站在石壁上怔住了。

  斷壁之後,是破損的一間石屋,此刻自然也早已經破敗,僅剩下幾面光禿破爛的牆壁,然而在一處牆角,卻盤膝坐著一人,身材高大面容方正,那張面孔更是王宗景無論如何也忘不了的,正是昔年將他掠至這處森林的那個神秘人!

  只是此刻藉著昏暗的微光,這個神秘人原本有些恐怖的陰陽臉上,卻已發生了變化,那半側有些噁心恐怖的暗紅色,已經褪掉了大半,如今只能隱隱看到一層微紅,還頑強地附著在臉側一小塊肌膚上,至少整個人看去,已經不那麼令人驚懼了。

  此刻神秘人雙目如冷電,向王宗景這裡看了一眼,王宗景只覺得心中一寒,直冷入了心底,還不等他開口喊叫或是做出什麼反應,那神秘人已然冷哼一聲,緊接著一道清光浮起,如秋水橫過這蒼茫夜色,浮光掠影般灑落下來,直接斬向了王宗景。

  劍氣還未及體,王宗景便覺得那一股銳氣撲面而來,幾乎便割入了自己的肌膚,哪裡還敢硬撐,幾乎是下意識地一個倒翻出去,也幸好他如今身手動作幾如妖獸一般敏捷驚人,居然險險地避開了這一劍,噗通一聲落到後方。

  那清光看似如水,一劍斬下,卻是瞬間將這片堅硬的石壁轟成粉碎,碎石如雨,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神秘人飄然而出,冷冷看了王宗景一眼,似乎也認出了這個頑強活下來的少年,帶著少許意外,但更多的還是冷漠,也不說話,又再次祭起了仙劍。

  清光一時大盛,如一輪皎潔明月在這片漸漸昏暗的遺蹟中升起,將神秘人高大魁梧的身軀映襯得格外醒目,王宗景面上一時血色盡失,不由自主地想到當年這神秘人一劍怒斬金花古蟒那可怖的一幕,身子都開始有些微微的顫抖起來。

  然而,就在這光芒萬丈明亮耀眼的時候,那神秘人忽地身子一震,像是感覺到了什麼,青色仙劍緩緩收了回來,光輝也隨之安靜不少,隨後,他的目光似有幾分詫異,帶著一絲複雜的惘然,望向前方那一處黑暗之中。

  一絲淡淡卻璀璨的碧綠光芒,在黑暗中幽幽亮起,一如多年之前,那一個曾經意氣風發的身影。而今,這柄傳說中的仙劍再次出現在他的眼前,劍後的人,依然是他曾熟悉的面孔。

  林驚羽從黑暗之中緩緩走出,手中斬龍名劍碧芒流轉,照出了他那張英俊的臉,右手上抓了一塊方形古舊木板,靜靜地走到神秘人前方。

  站定,凝望。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良久無言。

  氣氛有些詭異,夜風吹來,遠處樹枝搖曳,黑影晃動,便如鬼魅輕舞。幽暗夜色裡,寂寂冷風中,林驚羽嘴唇微動,欲言又止,到了最後,終究像是千言萬語都化為烏有,面色肅然,幾分迷惘茫然,都壓入深心,輕嘆了一聲,靜靜地道:

  「好久不見,師父。」
lchiang 發表於 2012-4-8 20:09
第七章 回家 (上)

  斬龍劍幽幽低鳴,在這片夜色中碧芒吞吐,耀眼奪目,那縷縷幽光,甚至連站在林驚羽前頭的蒼松臉上都被照綠了幾分。

  蒼松淡然地看著林驚羽,隨即目光落到斬龍劍上流連片刻,又緩緩看向這個曾經的弟子,然後,他笑了一下,話語聲中似有幾分惆悵的欣慰,道:「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林驚羽的目光一刻也未離開過他的臉,腮幫子上的肌肉,彷彿抽搐了一下。

  王宗景退到一旁,但那兩人的話語卻是清清楚楚地聽到耳中,一時間忍不住怔住了,睜大了眼睛,有些發呆似的看著場中的兩個人。

  林驚羽沉默片刻,吸了一口氣,深深地看了蒼松一眼,道:「你跟我回青雲。」

  蒼松嘴角扯動了一下,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只是那看似諷刺的容色中,彷彿也有片刻的黯然,隨後,他淡淡地道:「回去做什麼?」

  斬龍劍忽地發出一聲清脆低嘯,碧芒陡然升起又徐徐落下,似一隻怒龍偶爾回顧,睥睨四方,只有那隻握劍的手,在幽光中依然穩定。林驚羽抬眼看著他,仔細地看著,看著他那張臉上橫生的皺紋,看著兩鬢不知何時已出現的斑白。

  「跟我回青雲。」他一字一字地重複說了一次,咬著牙,彷彿每個字都因為太過用力而顯得很辛苦。

  蒼松看著他的目光中多了一份憐憫,但隨即煙消雲散,冷笑了一聲,道:「若是道玄老兒還活著,壓我一頭還沒話說,你如今叫我回去,卻是要我向蕭逸才那小兒低頭求饒不成?」

  林驚羽臉上神情變幻,似激動,又帶著幾分痛苦,蒼松搖了搖頭,道:「算了罷,從當年我反出青雲的時候開始,就再也沒想過能回去了。」

  林驚羽默然無語,臉上的神情漸漸平靜下來,片刻後,他忽然道:「宗景,你上去那座祭壇裡避一下。」

  王宗景吃了一驚,雖然心中仍然對這兩人的關係有些驚疑不定,但眼看這裡的氣氛忽有僵冷之勢,也不敢在這兩人附近多呆,當下連忙答應了一聲,邁開大步幾下跨上了台階,跑進了那座高台上的大屋。

  蒼松向王宗景的背影瞄了一眼,隨後淡然一笑,道:「你也發現了麼?」

  林驚羽哼了一聲,神色間漸漸變得冷峻,手中斬龍劍緩緩舉起,碧綠的劍芒如同覺醒的怪獸一般,一分一分地緩緩向外開始膨脹起來。

  夜風忽起,漸漸呼嘯加快,化作無形的漩渦,吹拂塵土,將兩個人團團圍住,發出低沉的怒吼聲。

  蒼松的雙眼微微眯了起來,髮絲鬍鬚都隨風飄動,看著林驚羽沐浴在奪目的碧綠劍芒中,衣襟飛舞,猶如一隻怒龍正緩緩醒來,瀟灑中帶著些許睥睨世間的桀驁,隱約間竟和記憶深處的某個身影重合了起來。

  「真像啊。」他用無人能夠聽見的聲音,像是對著只存在於自己深心中某個早已虛幻的身影,這般輕輕地說了一句。然後,他抬頭,揮劍,清光舞動,劍氣萬道,堂皇而大氣,甚至襯得他的身影也是如此高大,更無絲毫鬼魅氣息,卻正是千年之下名動世間的青雲門真法。

  林驚羽的瞳孔在碧綠劍芒中縮了一下,冷哼了一聲。

  兩邊的青碧劍光,都是越來越盛,照亮了這片黑暗中的遺蹟,開始慢慢接近。

  風,越來越大了。

  王宗景踏入那座蓋在石台上的大屋後,頓時便覺得周圍猛然安靜下來,同時眼前一黑,入夜之後,這大屋中竟是伸手不見五指,他不曉得這屋中情況,一時便不敢亂走。雖然林驚羽叫他進入這裡躲一下,想來是查看過不會有什麼危險,只是這個地方能夠和昔年魔教扯上關係,想來也不會是什麼善地。

  想到此處,王宗景便乾脆就呆在門口處,不再向裡面走去,如此過了片刻,目光稍稍適應了這屋中黑暗,似乎隱約能看到這屋中深處的黑暗裡也有一些桌台雕像模樣的東西,但是視野中實在太過模糊,王宗景也沒意思過去認真查看。

  此刻他的心思自然還是更多地放在屋外那兩個人身上,神秘人自然是不用說了,那位青雲門的林驚羽看來也是個極厲害的修士,只是剛才聽他們的言談話語中,似乎這兩人竟然還曾經有過一段師徒關係麼?

  王宗景一時腦袋中有些混亂起來,正有些迷茫處,忽然只覺得腳下堅硬厚重的石頭地面,突然狠狠搖晃了一下,同時一聲極銳利的嘯聲,猛然在屋外響起,猶如一支利箭奮然離弓,一往無回。

  猝不及防之下,王宗景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幸好伸手敏捷,很快穩住了身子,趕忙便跑向大門處,抓住門牆偷偷伸出半個腦袋,向外看去。

  這一探身子,也就是腦袋剛剛伸出大門些許之際,突然間猶如一股洪水轟然衝來,鋪天蓋地的尖銳嘯聲與無數道劍氣縱橫割裂虛空的銳響,一起衝入了他的耳朵,差點就將他震的耳鼓破裂。同時目光所及之處,赫然只見那兩個身影俱已不見,狂風舞動,光芒耀眼,茫茫蒼穹夜幕之下,兩團無比耀眼的光團已漂浮在夜空之上,一青一碧,一淺一深,在天上疾速飛旋,劍芒絢爛,照亮八方,各種匪夷所思威力奇大的道法真訣,奪天地之威,如雷鳴似電閃一般,無情地彼此攻擊著。

  王宗景看得眼睛發直,目瞪口呆,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見到真正的道法高人的決戰,種種精深妙法,威力無匹,直令人為之屏息,目眩神迷。激戰中,不時有幾道明銳劍芒道法餘威不受控制地落下,落到那周邊密林與遺蹟之中,也就是在王宗景的注視下,那些彷彿經歷了千百年風霜歲月的古樹石屋,突然間便像是土崩瓦解一般,在這等無上真法的威力下,紛紛傾頹倒下,沒有絲毫的抵抗之力。

  不過他很快便發現了一件異樣處,便是天空中那一場激戰裡,每有一道真法餘威波及到他藏身的這處大屋時,無一例外的大屋都會劇烈顫動,但是不知為何,也就僅僅是猛烈搖晃一下而已,除此之外,這模樣古老破敗的祭壇大屋竟是頗為牢固,絲毫沒有類似外邊其他屋子那樣崩散的跡象。

  看來,林驚羽特地叫自己躲到這裡,還真的是有所發現的。

  此刻,天地之間,一片肅殺,夜幕之下的激戰已然到了最激烈的時候,林驚羽猶如化身戰神,進退之間威猛雄烈,彷彿每一擊都有雷霆之威,令人側目;相比之下蒼松的清光雖然稍顯黯淡,但那一片清澈光輝,如明月,似秋水,綿綿不絕,在林驚羽威力強橫的剛猛攻勢下挪移騰轉,竟也未落下風,如此局面,看來雙方都無法很快壓倒對手。

  人間俗話有剛不可久之說,只是那林驚羽如此剛猛,直到此刻,竟未曾稍退其勢,反而似有愈發狂野的模樣,但見得漫天碧芒,遮天蔽日,縱橫天地蒼穹間,如長江大河滔滔而來,簡直就讓人懷疑之前他那等兇猛之態,反而不過只是醞釀之時,如今氣勢日益增強,便在最激烈處,只聽那光彩奪目的碧芒深處,忽地響起一聲震耳欲聾的清嘯聲,漫天碧綠劍氣,陡然都如長鯨吸水般收了回去,露出林驚羽的身影,還有他手中那柄劍氣蒸騰,碧芒如電的斬龍劍。

  那一刻,林驚羽滿面冷峻,踏出一步,深深凝望了一眼前方的那個身影,光陰靜止,天地屏息,就彷彿一眼望斷了過往滄桑。

  片刻之後,他深深呼吸,口中頌咒,左手並指如劍,直刺蒼穹,斬龍劍回轉己身,橫於身前,雙目之中精芒大盛,甚至連面孔之上都有一絲異紅掠過。

  斬龍劍瞬間顫抖起來,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碧芒如電,在劍刃之身狂躁不安地閃動著。

  天地之間,狂風忽止,須臾又是如滔天巨浪一般,瘋狂湧來。

  一片異樣的黑暗,突然從林驚羽身後出現,那彷彿是最深沉的幽暗,再無任何光影流動,瞬間將周圍染上了重重的肅殺之意。前方的蒼松眉頭一皺,面上有一絲驚疑掠過,飛身撲了過來,一道清光劈下,直取林驚羽的頭顱。

  然而那黑氣只在轉眼之間便蔓延而至,將林驚羽的身影完全吞沒,一絲冰涼從天際散發出來,明明蒼穹如墨,黑暗無邊,卻在一瞬間只讓人覺得天際似有一輪黑月無聲升起,散出可怖而不可思議的無形黑光,如置身於九幽冥府,天地俱寂,彷彿只聽見那沉沉心跳聲。

  就在下一刻,忽地一聲龍吟長嘯,聲動九天,無邊黑暗之中但見得碧光閃耀,如無數個太陽瞬間迸發,光芒萬丈,將所有的黑暗頃刻間驅除殆盡。一個身影,如震懾九天之神靈,無匹無敵,只在雲霄之上,霍然出現。

  林驚羽手持斬龍神劍,碧光從他身上發出,無窮無盡耀目之極,但見他雙目神光炯炯,人劍合一,赫然化作了一道百餘丈之巨大光柱,似開天巨劍,轟然而下,衝向蒼松。

  斬龍劍夾帶萬道霞光,發出轟然巨嘯,氣勢萬千,還遠在高空,地面上已是塵土飛揚,沙石飛走。而隨著林驚羽身子如電般射下,他周身之側甚至因為速度太快氣勢太猛,火星四濺,進而燃起了熊熊火焰。

  天地之間,一時竟全是這無上真法的威勢,無盡群山,蒼茫大地,盡數匍匐。

  而光影之下,蒼松的那張臉忽地蒼白如紙,露出似乎完全不能置信的神情,瞪大了眼睛,嘶聲喊道:「這是什麼,不,不可能的......」

  「轟!」

  巨大的轟鳴聲轉眼傳來,這股神奇可怖的真法威力所化成的開天巨劍,直接擊中了蒼松,一股浩瀚無匹的偉力轟然而開,然而就算在這等恐怖的絕世真法中,那一抹清光竟也始終未散。

  一道身影,飛了出去,另一道身影則是悶哼了一聲,搖搖晃晃從空中落了下來。光彩於極盛處迸發,光耀天地,好一會兒之後才徐徐黯淡,在光芒邊緣,黑暗緩緩湧來,就像是天地群山,也在慢慢恢復呼吸一樣。遠處,那一道身影落向遠方,被一團清光裹起飛馳,但依稀可以聽到在清冷的夜風中,傳來了那個突然變得淒厲的吼聲,一字一字如對天咆哮,嘶吼著:

  「斬、鬼、神......」
lchiang 發表於 2012-4-9 09:53
第七章 回家 (中)

  石台大屋之上,王宗景將這一場大戰看在眼中,當真是為之目眩神迷,尤其是最後林驚羽那驚天動地的「斬鬼神」真訣一出,更是天地俱寂唯我獨尊,將修道之人逆天偉力發揮的淋漓盡致,遠遠超出了這個十四歲少年最大的想像。

  只是斬鬼神威力實在太強,雖然是在天上施法,地面卻也受到了波及,僅僅是一道餘威,便讓這座森林中央的遺蹟盡數崩滅化作了廢墟,連帶著周圍一大片森林樹木和荒草荊棘都被剛猛無匹的偉力整個掀翻,塵土飛揚,硬生生在這片森林中造出了一片真正的空地。

  在此等真法威力下,原先還算,勉強穩得住的祭壇大屋,一下子也變得危險起來,除了劇烈搖晃不止外,屋子四壁和腳下堅硬的石台全部都出現了龜裂,「嘎嘎嘎嘎」的異響從屋子各處角落爭先恐後地冒了出來,大塊大塊的碎片碎石開始從屋頂落下。

  王宗景在最初的劇烈震盪中一個身子不穩,整個人被向後拋去,在地上咕嚕咕嚕滾了好幾圈,還沒翻身,便覺得頭上身上一起劇痛,無數不知道是碎石還是垃圾的大大小小雜物如落雨一般砸落下來,一時間也不知道身上被砸了多少下。他心中實在是驚駭,外頭那等可怖的場景,他甚至懷疑自己只要走出這間屋子立刻就會在那種可怖的威力下化為飛灰,所以出去是不可能的;但是在這間屋子裡情況好像也是越來越糟糕,無奈之下,他只得乾脆把心一橫,伸手抱住腦袋,任憑那些雜物砸在身上,咬牙苦忍。

  這一場碎石雨下得猛烈,但幸好時間不算太長,隨著身下石台的震動緩緩平息,那些掉落的東西也越來越少,終於在最後一塊砸到背上之後,王宗景等待了一段時間,再也沒有東西掉落下來了。

  他這才緩慢而小心翼翼地把頭從雙臂保護中探了出來,身後背上有好些地方傳來疼痛的感覺,但周圍似乎亮堂了許多。他下意識地抬頭一看,只見原本漆黑的屋頂上,此刻已經破了七八個大洞出來,同時自己身邊到處都是碎石硬木,有些塊頭還頗大,幾乎快接近一人之大之高,讓他看了都覺得有些頭皮發麻。

  這要不是他的身軀肉體強健非常,就這麼被碎石砸上一陣,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心有餘悸地爬了起來,他定了定神,剛想往外走,忽然眼角餘光看到那片小山也似的碎石瓦礫中,在一片陰影裡閃過了一道略帶暗紅色的光芒,王宗景「咦」了一聲,仔細向那邊看了看,然後走過去在瓦礫中摸索翻弄了一陣,最後從碎石塊堆底下挖出了一個大部分被掩埋的紅色玉玦。

  藉著微光,他仔細端詳了一下掌心中這塊玉玦,只見這塊玉玦顏色偏於暗紅,色澤紅潤,形狀古拙,似為龍形,張口舞爪,玦身雕刻有奇異花紋,也不知有何含義。最奇怪處便是這塊龍形玉玦的龍睛處向內凹陷,雖是小洞,但配著龍玦形態,竟有股勃然生機隱隱散發而出,幾乎像是要活過來一般,鬼斧神工,乃至於斯。

  王宗景看了片刻,忽地驚醒,連忙將這塊玉玦收起,向外跑去。跳出同樣被碎石掩蓋的大門,王宗景舉目四望,一時也被周圍的慘烈景象所震住。片刻之後,他便看到林驚羽坐在石階之下,斬龍劍倒插於石階邊,他一手扶著幽光轉動的斬龍劍,臉色蒼白,胸口衣衫處紅了一片,整個人怔怔望著遠處,似乎在想些什麼。

  「前輩,呃。」王宗景跑了過去,在他身旁蹲下身子,不知不覺改了口,道,「你沒事罷?」

  林驚羽的臉色看起來非常疲倦,臉上沒有多少血色,表情複雜,還有些微微的氣喘。王宗景隨即看了看周圍,遲疑了一下,道:「那人已經走了嗎?」

  「他被斬鬼神劍氣所傷,侵入經脈內腑,只怕是元氣大傷了。」林驚羽淡淡地說著,臉上卻看不到有什麼喜悅之色,沉默了片刻,緩緩又道,「沒了太極玄清道作為根基,他體內另有諸般異法隱傷,只怕是鎮壓不住了。」

  王宗景聽了有些迷糊,想了想也沒想得明白,乾脆也懶得想了,反正那神秘人被打跑了他是高興的,便趕忙問林驚羽自己傷勢如何。

  林驚羽這一次卻沒有回答他了,一雙眼睛仍是有些出神地望著蒼松遠遁而去的遙遠夜空,王宗景想了想,又拿出了剛才在碎石堆裡挖出的龍形玉玦,遞給林驚羽觀看,口中道:「前輩,你看,我剛才在那屋子裡還找到了這個,看來挺不錯的。」

  只是他在旁邊說著話,林驚羽似乎都沒聽到耳中,也沒有向他手上玉玦看上一眼的意思,他只是怔怔出神,好半晌之後,他眼中忽地掠過一絲黯然,嘴角似也微微抽搐了一下,低沉著聲音,像是自言自語一般,道:

  「剛才那一戰,從頭到尾,他用的,都只有青雲門道法......」

  ※※※

  擊敗強敵,接下來本該就是帶著王宗景離開這片森林,返回他盼望許久的龍湖城中。只是林驚羽和王宗景兩個人卻還是在這片森林裡多呆了一天一夜,原因是這一戰後,林驚羽也負傷了,並且傷勢不輕。

  蒼松道人的一身道行神通絕對是非同小可,就算是鬥法中只用青雲門道法也是如此,何況青雲道法本就是世間頂尖的精妙道術,威力奇大,不然何以名動天下?林驚羽昔日少年時被蒼松道人收入門下,悉心教導,再加上自身天賦超人,日後更有所奇遇,這才造就了他今日一身極高深的道行;然而蒼松道人修行多年,兩人之中單論道行高低的話,林驚羽只怕還未必便勝過了這位前任師尊。

  這一戰蒼松道人敗走,「斬鬼神」一式真訣居功至偉,然而對方敗而反噬,同樣也傷到了林驚羽,這一日夜間,王宗景便看到林驚羽於調息吐納間三次吐血,不過在此之後,他的臉色便漸漸好看起來了。

  如此,到了第三日清晨陽光初初升起時,林驚羽便站了起來,雖然臉色看去仍有些疲憊蒼白,但神情中已沒有痛楚之色,對坐在一旁期待的王宗景微微一笑,道:「走罷,我送你回去。」

  王宗景一躍而起。

  馭劍而起,御空而行,斬龍劍碧芒閃爍中,王宗景緊緊抱住了林驚羽的身子,跟著他,直衝向藍天深處!

  狂風如刀,撲面而來,王宗景瞪大了眼睛,看著腳下的那片廣大森林漸漸變小,終於化作一塊綠色的土壤,巍巍群山,茫茫大地,都在腳下綿延無邊。他心跳的很快,噗通噗通撞擊著胸口,有些緊張有些害怕,然而更多是無窮盡的興奮。天際之上,白雲朵朵,雲層如棉,又似白色波濤,緩緩起伏。

  「呼......」伴隨著一聲銳嘯,他們衝入白雲深處,王宗景只覺得身邊頓時一片白色茫茫,風勢愈急,雲氣飛閃,只向自己身後飛馳而去,也不知這一飛又是多久,在又一聲清嘯破空而出後,他只覺得眼前陡然一亮,已是衝破雲層,高飛至九天雲霄之上。

  天高地闊,雲海茫茫,一縷雲氣跟隨在他們劍芒之後,如一泓波濤隨風而起,劃過無盡天空,徐徐落下。天際蒼穹,蔚藍澄澈,宛如最奪目的清澈藍寶石,映入眼簾,更有遠方遙遠的地平線上,一輪紅日光芒萬丈,照耀天地,緩緩升起。

  天地造化,雄偉美景,便在此刻,盡收眼底。

  王宗景心中一陣熱血沸騰,只覺得心中狂喜,激動難抑,忍不住對著這蒼茫天地,大聲呼喊:

  「啊......」

  聲音嘹喨,遠遠傳出,在這天地之間,悠揚飄蕩。林驚羽面帶微笑,微微頷首,只是催持咒力,馭劍而行。

  這一飛,居然便飛了整整三天,中間林驚羽數次落地休息,倒不是他自身靈力不夠,而是要照顧王宗景的身子體力。雖說王宗景的身體在那金花古蟒的蛇血中浸泡過,強健無比,但他本身是一點道行都沒有的,而九天雲霄之上,罡風強冽,比在地面上寒冷許多,常人若是呆得久了,不免會有血脈凍傷之虞。

  而通過這幾日相處,王宗景也終於是從林驚羽口中得知,自己昔日被掠至的這個絕谷森林,竟是在十萬大山的深處,從龍湖城到此處,就算是仙家道士馭劍飛行,也至少需要三日的時間,可想而知這其中究竟有多麼遙遠,也難怪昔日王家雖然大肆搜尋也只落得個一無所獲。

  說起來也是王宗景有幾分幸運,這三年來林驚羽於空閒時,便馭劍往十萬大山深處尋找,當然他的目的,更多的只怕還是在尋找蒼松,至於當初被掠走的王宗景,任是誰都已當他不幸夭折了,只是沒想到天無絕人之路罷了。林驚羽三年來一無所獲,但他性子堅韌,心中對蒼松這位昔日師尊又實在是感情複雜,這才堅持了下來,緩緩擴大搜索範圍,十萬大山何等遼闊,他能找到王宗景,也當真只能說是老天開眼。

  如此一路飛行,過了三日,終於是飛出了這神秘莫測浩瀚廣袤的十萬大山,當遠遠地看到那一方熟悉的山水城郭時,王宗景只覺得心中猛地一酸,雖是少年,但是這三年來他日夜盼望這一天,真的是想過了無數次了。
lchiang 發表於 2012-4-10 09:42
第七章 回家 (下)

  碧芒如電,飛馳而過,很快飛到龍湖城上空,這才減緩速度,緩緩落下。此處的龍湖王家也是修真世家,城中百姓對這等修道之士的神通行為也不算陌生,並沒有群起圍觀或是驚慌失措等異態,但城中街巷裡,也有不少的大人小孩跑出來對著天空中指指點點,笑看熱鬧。

  王家堡三年不見,也未見有何變化,林驚羽帶著王宗景落在王府之前,不管怎樣,直接飛入王家堡中也是有些失禮的。這時王家裡面早就得了消息,加上斬龍劍碧芒光耀,更是極醒目的標誌,非但有王家人迎了出來,就是青雲門派駐此地的明陽道人,也是一併走出來迎接林驚羽。

  斬龍劍落至離地三尺處,微微顫動一下,便靜止下來,林驚羽示意王宗景先行跳下,然後自己隨手一招收起了仙劍。這時明陽道人和身邊另一個王府的管事迎了過來,面帶笑容,都是先向林驚羽行了一禮,隨後目光略帶詫異地在形如野人一般的王宗景身上打量了一番。

  「林師兄,這次可是去的時日不短,辛苦了,來,先進來歇息一下罷。」

  首先開口的是明陽道人,站在他身旁的是王家的一個老管事,林驚羽倒也認得,算是王家的一個旁支出身,王姓之外單名一個洪字,在這王家堡中也做了十幾年。此刻,那看去約莫五十多歲的王洪也是隨著明陽道人的話語微笑點頭,一疊聲向裡謙讓著,這幾年來王家堡上上下下都知道家主對這幾位青雲門仙師可是尊重的很,特別是這位林仙師,據說更是諸位仙師中最厲害的一人,那是斷然不能得罪的。

  林驚羽點了點頭,跟著明陽道人向王家堡裡面走去,也沒有即刻說明王宗景的身份,只是轉頭對站在一旁的明陽道人和王洪說道:「王家主今日可在家中?」

  王洪點了點頭,笑道:「在的。仙師可是有事要和家主商議麼?」

  林驚羽腳下未停,沉吟片刻,道:「也好,麻煩通報家主一聲,請他出來說話,也見一個人。」

  明陽道人與王洪的目光同時都向跟在林驚羽身後的王宗景看了一眼,只見此人身軀強壯,然而全身上下猶如野人,只腰間繫著一塊獸皮,一頭亂發黑糟糟的,看不出多大歲數,若是在街頭路邊看到這幅模樣,只怕就是一個窮困潦倒的乞丐了。

  只是林驚羽既然如此說了,兩人自也不會多嘴,這幾年在青雲門助力之下,王家的勢力可是愈加興旺,如今已是幽州最大的修真世家之一,王瑞武對這幾位青雲修士那也是尊重得很。

  當下明陽道人不動,王洪則是先告罪了一聲,快步走開想來是先去通報王瑞武了。不過在離開的時候,王洪目光再次掠過王宗景的臉龐時,心頭也是有一絲迷惑,總覺得這人看起來有些眼熟,卻又始終無法想起在哪兒曾經見過了。

  他這裡快步走開不提,林驚羽與明陽道人帶著王宗景,則是一路走去,一般來說,他們與王瑞武會面議事的所在都是在王家大堂之內,眾人也早就熟悉了。

  一路這麼走著,王宗景跟在他們身後,臉上神情變幻,似笑非笑,似喜似憂,不斷地四下觀望著,手中不知不覺已緊緊握拳。這周圍的一切,如今看起來仍舊是如此熟悉,多年之前,他便是在這裡出生、長大,在這裡玩耍、嬉鬧,這裡的一花一草一樹一木,似乎都留著他童年時殘存的記憶。

  曾幾何時,在那片深山老林中,在每日危機四伏時刻都要警惕可怕妖獸出沒的森林裡,他也曾渴盼過回歸故里,也曾幾番夢迴,然而到了後來他終究也是漸漸絕望,以為那不過是一個不可實現的幻夢。

  而如今,他卻已經再度站在此處。

  不知不覺間,他的眼眶中已有幾分濕潤。

  大堂在前方兩進處,三人走過了幾道迴廊門牆,路不算遠,但一路上遇到的王家下人卻不少,見了林驚羽和明陽道人,王家人大都神態恭敬,讓到一旁,特別是看到王宗景的古怪模樣後,有幾個好奇但膽子不大的丫鬟更是離得遠了些,待他們走得遠了,這才聚在一起望著背影,低聲議論著什麼,不時發出嬉笑的悅耳聲音。

  又走了片刻,三人穿過一道拱門,前頭乃是一條磚石小徑穿過庭院,往前便是大堂所在,兩邊更有分岔路徑,通向鄰院。漫步走去,院子中種滿鮮花碧草,迎風綻放,中間有幾隻蝴蝶蹁躚起舞,更增幾分美麗景色。

  堪堪走到那分岔路口時,前頭王洪已站在那兒,迎了上來,笑道:「家主聽聞林仙師回城,很是高興,已在大堂裡等候兩位了。」說完,他目光不期然又偷偷看了一眼王宗景,眼中疑惑之色仍未散開。

  林驚羽點了點頭,對明陽和王宗景示意一下,往前走去,王宗景心中有些激動起來,這叫來家主,自然是林驚羽要向他親自說明自己身份了,當下趕忙跟上。

  只是三人還未走出幾步,從右邊那條小路盡頭,一牆之隔的隔壁院落裡,突然傳來一陣呼喝罵聲及有些壓抑的悶哼聲,中間還夾雜著聽起來像是拳打腳踢的聲音。

  林驚羽皺了皺眉,身形微微一頓,明陽道人面上也有一絲不快之色,看了王洪一眼,王洪的臉上登時也露出幾分尷尬之意,側耳聽了一下,乾笑了一聲道:「好像是家中一些子侄正在嬉鬧著,兩位仙師請先去大堂,小的立刻就去喝止他們。」

  說著,他便邁開大步向那個院子小跑而去,林驚羽微微搖頭,不過這畢竟是人家家中瑣事,輪不到他管,他也根本就懶得管,正要繼續前行,不料就在這時,卻看到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王宗景面上突然露出幾分異樣神色,似乎有些詫異,又有些疑惑,向那隔壁院子走了過去。

  林驚羽口唇微張,剛想叫他回來,但心中一動,想到此處本就是王宗景的故居,一時便沒有開口,站在他身邊的明陽道人則是看了林驚羽一眼,眼中有幾分疑惑之色,低聲道:「師兄,這是......」

  林驚羽沉默片刻,道:「過去看看,詳情稍後我跟你說。」

  王宗景慢慢走到院落拱門前,向裡看去,只見一處闊大的院子中,擺著幾座假山盆景,又有十餘根修竹種在院落另一側,顯得清新淡雅。只是此刻院子中圍著一群少年,約莫有七八人,都是男孩,都圍成一個半圈,其中一個少年正拿腳猛踹趴在地上的另一個少年,口中罵罵咧咧地道:「他娘的,狗奴才,叫你幹點活你還推三阻四的,想死你就說話啊,死胖子!」

  地上那個少年身體肥胖,看來很是害怕這個動手的少年,匍匐於地也不敢反抗,只用手抱著腦袋,在被腳踹到身上時不時發出被痛揍的慘叫聲。另一邊王洪則已經走了過去,但是看他的神色對這個動手的少年顯然也是有些忌憚,正低眉順眼地勸道:

  「六少爺,算了罷,何必和南山這小傢伙一般見識。再說此處距離大堂頗近,待會家主和南管家還要在那裡與青雲門仙師見面說事,你這番若是被人看到了,只怕於南管家面上須不好看。」

  被叫做六少爺的少年嗤笑一聲,面帶不屑之色,但腳上的動作還是停了下來,向跪伏在地上的那個胖少年看了一眼,冷笑道:「死胖子,以後本少爺叫你幹活,機靈點知道不?不然打死你。」

  聽到這位六少爺語氣鬆動,趴在地上的那個胖少年連忙爬了起來,面帶幾分諂媚之色,連身上的塵土也顧不上拍,對著六少爺點頭哈腰賠笑道:「是,是,小的知道了。」

  六少爺瞪了他一眼,口氣仍有幾分不善,道:「還有,別怪我沒提醒你,要是你把今天這事告訴了你爹,那就......」

  胖少年連連搖頭,就連臉腮上的兩塊白胖肥肉都抖動起來,低頭笑道:「不會,不會,今天是我做了錯事,沒把德少爺你吩咐的事做好,哪能還去告狀呢,您放心就是了。」

  六少爺哼了一聲,臉上神色這才松弛下來,隨即一揮手,看來是這一群少年中的領頭人物,滿不在乎地道:「走吧,咱們出去耍耍,這家裡整天都是人的,沒意思的很。」

  一群少年都是答應,胖少年南山答應的聲音最大,一邊拍著身上灰塵,一邊笑著當先引路,就像剛才挨打的不是自己,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只是眾少年才走出幾步,忽然都不約而同地停住了腳步,只見前方拱門之下,不知何時站著了一個怪人,黑髮長亂披肩,身子高大,一身肌肉虯結強壯,卻形同野人般沒穿衣服,只在腰間繫了一塊獸皮。

  此刻,但見那怪人面上神情異樣,眼神複雜,目光一一掠過這一眾少年,中間在六少爺的臉上停留了片刻,最後落到了站在最前面的那個胖少年南山身上,臉上的神情更是有些說不出的味道,像是驚喜,又有幾分驚訝。

  看到這個突然出現的怪人,眾少年都是一陣驚愕,站在最前頭的南山也是一副詫異表情,只是很快的他的小眼睛突然瞪大,仔細端詳過這個形容古怪但那副輪廓卻依稀有些熟悉的臉龐,眼中閃過一絲不可思議的神情,情不自禁地踏上一步,伸出一隻手指指著王宗景,用一種難以置信的語調,顫聲道:

  「你、你、你難道是景少爺嗎?」

  瞬間,院落之中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呆住了。
lchiang 發表於 2012-4-11 09:04
第八章 朋友 (上)

  大堂之上,王家的家主王瑞武與林驚羽、明陽道人相對而坐,在他身邊還站著心腹南石侯,王宗景則是站在下首,默然無語。至於帶路進來的王洪則是已經退了出去,不過就在大堂之外的庭院中,遠遠的仍是圍了不少人,南山等一眾少年也在人群裡,此刻個個臉上的驚愕之色都未褪去,不住地低聲議論著什麼,不時向大堂之中張望。

  站在人群邊緣的小胖子南山,看去比三年前已經長大不少,身材好像也是又胖了一圈。此刻他的臉上神情也是最為複雜,陰晴不定,怔怔地看向那個站在大堂裡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王瑞武此刻的神情臉色,也是十分的詫異,在聽完林驚羽講訴了整件事經過後,他盯著王宗景看了一會,終於是嘆息一聲,站了起來,走到王宗景的身旁,細細打量了一番,只見這少年身材比尋常少年高大許多,算來如今應該也不過只有十四歲,但是站在自己面前,卻差不多和自己一般高了。

  王瑞武乃是王家長門出身,同一輩中排行最大,所以單以家中輩分來說,王宗景還得叫他一聲大伯,兩人正是嫡親的叔侄。只是多年來王家子嗣興旺,往日王瑞武也並沒有特別看重這個侄子,然而三年來都當他已死了的人突然歸來,並且長大如此,他心中仍是為之一酸,用力拍了拍王宗景的肩膀,臉上掠過一絲激動之色,點頭道: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說著,他回頭看向南石侯,道:「石候,後面的事你看一下,早些讓宗景安頓下來,這幾年苦了他了。」

  南石侯連忙點頭答應,面上神色也是欣慰感慨,喜形於色,他唯一的兒子南山從小到大便與這位王家的九少爺最是要好,天天玩在一起,在眾多王家子弟中,他最喜歡的也是王宗景。當年王宗景出事後,他也是心中難過了好一段日子,如今看到這位景少爺竟然無恙歸來,他委實是真心高興的。

  這時看著事情差不多了,面色一直淡淡的林驚羽也站了起來,對王瑞武道:「王家主,人我是帶回來了,此間既然無事,我便先告辭了。」

  王瑞武連忙轉過身來,向林驚羽拱手道謝道:「宗景此番能夠得脫困厄,都是林仙師的功勞,厚恩不敢言謝,還請容我等......」

  林驚羽微微一笑,截道:「家主言重了,不必如此。」說著又看向明陽道人,道,「師弟,得空你來烏石山一趟,我有些事要與你說。」

  明陽道人也是站了起來,道:「是。」

  林驚羽不再多話,對王瑞武和南石侯點了點頭,便向屋外走去,途中經過王宗景身旁時,只見這少年目光向他看來,不知怎麼竟有一份依戀之色,便微微一笑,道:「我住在城外烏石山上,你若無事,也可過來。」

  王宗景眼神一亮,重重點了點頭。

  林驚羽微笑一下,便徑直離開了此處,大堂之上,明陽道人留下來和王瑞武說話,南石侯則是過來帶著王宗景向外走去,一邊走一邊笑道:「景少爺隨我來,我先帶你去找個房子住下,安頓好了再給你好好接風洗塵。」

  看著南石侯臉上笑意,王宗景心中一暖,點了點頭,嘴角扯動了一下,也露出了幾分笑容,跟著他走了出去。大堂之外,陽光明媚,庭院中站著不少人,此刻只見那野人般的王宗景與南石侯走了出來,眾人都是一陣騷動。

  南石侯向人群這裡看了一眼,眉頭頓時皺了起來,那邊站著的人數不少,除了幾位王家少爺外,還有不少丫鬟家丁也湊在一起指指點點,南石侯哼了一聲,臉色便沉了下來,走上幾步瞪了眾人一眼,喝道:「圍在這裡看什麼,都沒事幹了嗎?」

  他對王宗景神態和藹,但此番對著一眾下人呵斥一句,眾人卻都是噤若寒蟬,個個低頭疾走,轉眼便散了大半,只剩下南山和那一群王家子弟站在那兒沒動。

  南石侯領著王宗景走了下來,在院子中間三岔路口時,拐向了與之前少年們打鬧所在對面的另一側院落,同時回頭微笑道:「景少爺,這邊走。」

  這一句「景少爺」叫出口,旁邊幾個王家子弟的臉上神色都是一震,雖然之前便有幾分猜測,但此番從大堂裡出來又被南管家親口證實,那眼前這個野人一般的傢伙,竟然真的就是那個失蹤了整整三年的王宗景了。

  王宗景跟在南石侯背後走去,路過庭院中間時,目光也掃過了那些站在一旁的人,這裡的大部分面孔他隱約都有幾分印象殘存著,特別是站在最前頭的那個六少爺,自然便是當年跟他打賭的王宗德了,此刻王宗德臉上的表情也是頗為古怪,站在那裡一聲不吭,默默地看著這個意外歸來的堂弟。

  王宗景目光從他臉上移開,面無表情地掠過眾人,最後落在站在人群邊的那個胖子臉上,感覺到王宗景的目光看來,南山嘴角動了一下,隨即卻是低下了頭。

  王宗景深深看了南山一眼,目光轉回,也沒說任何話,只是這般沉默地跟著南石侯去了。

  進了旁邊院子,南石侯並未停下腳步,而是帶著他一路走去,連過了三道宅院,面前現出兩個綠欄紅柱的長廊,廊下挖有水池,荷葉田田,錦鯉游動。兩人又走上右邊那一處長廊到底,前頭現出一道雕花拱門,走進去一看,又是好大一片宅院連著,青磚鋪地的五尺道路筆直延伸,路旁兩側空地上也都種了青翠修竹。

  王宗景眉頭微微皺起,心中有些詫異,卻是記不得原來王家堡往這個方向上有這麼一片宅院,看著那些屋瓦白牆都還光鮮,似乎像是新蓋的院子。

  果然,只聽走在前頭的南石侯微笑著道:「景少爺,因為最近幾年王家丁口興旺,所以家主在這裡又擴建了一片院子,給家中人居住,今日你回來了,暫且便先住在這裡。這裡雖然離前頭大堂遠些,但勝在清淨,你看如何?」

  王宗景默然點了點頭,又走了兩步,忽然開口道:「南管家,當初我住的地方,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南石侯的身形微微一頓,但臉上神情倒沒有什麼變化,也沒有遲疑,道:「是六少爺搬去住了。」

  王宗景眉頭一挑,南石侯將他的表情看在眼中,腳步卻沒有停頓,帶著王宗景一路走著,來到一處院落垂花門前,上前推開了紅漆木門,轉身對王宗景笑道:「景少爺請進,嗯,小心這裡的門檻。」

  兩人走過垂花門,兩邊便是抄手遊廊,當中一個三丈寬的庭院,青石在中間鋪就一條四尺小徑,兩側都是青草地,左邊放著一口大水缸,盛著半缸清水,右邊則種著一顆枝葉茂盛的梧桐,綠葉層層疊疊,一片蔥鬱,隨風輕擺,投下好大一片樹蔭。

  南石侯引路過去,將他帶到北面正房,笑道:「景少爺,你且先在這裡歇息一下,剩下的事我現在就去安排。」

  王宗景點了點頭,看著南石侯,輕聲道:「多謝了,南管家。」

  南石侯笑而不語,只是走過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走了出去。王宗景看著他快步離開,這才轉身進了房間,只見這屋中佈置不算奢華,但桌椅床櫃俱全,清潔乾淨,靠窗擺著一張書桌,桌上文房四寶也整齊擺放著。窗戶半開,對著屋外院子,走過去便望見那青青芳草與高大梧桐,一陣涼爽的微風從窗外吹了進來,聽著樹葉「沙沙」細響聲,讓人心底為之一鬆,不由自主地深深呼吸了一下。

  到家了?

  從今天開始,這裡便是家麼?

  王宗景在椅子上坐下,看了看這屋中一切,直到此刻,彷彿仍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不自禁地怔怔出神起來。又過了一會兒,忽地虛掩的門外傳來幾聲敲門聲音,南石侯的聲音傳了進來,道:「景少爺?」

  王宗景連忙走了過去,拉開門扉,只見南石侯站在門外,身後跟了好些個丫鬟家丁,人人手上都捧著東西,有的是衣衫褲子,有的是毛巾乾布,還有的家丁直接扛著木桶清水,南石侯對著他笑道:「來,先好好洗一下,然後換上乾淨衣服。」

  這不洗沒感覺,真要仔細清洗身子了,王宗景洗著洗著,自己都有些尷尬,一大桶清水居然都沒把身子洗乾淨,足足用掉了三大桶,這才算是從頭到腳徹底清淨了。隨後一眾丫鬟小廝們又圍了過來,倒水的倒水,穿衣的伺候穿衣,還有人過來請他坐下,拿出了剪子木梳,給他那一頭亂發好好修剪起來。

  這一番忙亂人影穿梭,直是讓王宗景有些眼花繚亂的錯覺,其實當初少年時他在這王家裡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經歷,世家子弟嘛,都是如此。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眼下的他只是木然隨著旁人擺弄,心中卻有些不大舒服的感覺。

  但是不管怎樣,一番努力後,眾人散開,重新向王宗景看去時,包括南石侯在內,都是眼前一亮。眼前之人,再無半點邋遢骯髒的模樣,頭髮烏黑,濃眉星目,一套灰藍長衫穿在身上,襯著他遠比同齡人要高大的身材,面容沉毅,略帶些那種久歷風霜的健康銅色,甚至還能在臉畔脖子上隱約看見幾道已經變淡但顯然是被抓裂的傷痕,與王家堡中那些嬌生慣養世家子弟的白皙臉蛋截然不同。

  旁邊早有一個丫鬟拿過一面銅鏡,遞給王宗景,同時抬眼偷偷瞄了他一眼,只覺得這位奇怪的景少爺身上隱隱傳來一股充滿力量的奇怪感覺,有幾分像是充滿野性凶狠桀驁的野獸,一時臉色微白,退了開去。

  王宗景拿過銅鏡,向鏡中倒影看了一會。旁邊,南石侯打發那些下人將東西都收拾乾淨退了下去,然後轉身對王宗景笑道:「景少爺,這段日子先住在這兒,你看可好?」

  王宗景點了點頭,道:「甚好。」

  南石侯微笑道:「那你先休息著,待到吃飯時候我再過來。回頭我再給你派幾個下人過來伺候,有什麼事你吩咐他們就是,或者叫他們找我也成。」

  王宗景點了點頭,南石侯便拱手告辭而去。忙忙亂亂好一陣子,隨著南石侯身影消失在垂花門外,這屋中院落裡終於又恢復了平靜。王宗景面對著這個安靜的屋子,突然覺得有些不適應,但是很快又自嘲般地笑了笑,隨意在屋中走了幾個幾步,看看這裡,翻翻那邊,忽然一拍手,卻是「啊」了一聲,自言自語道:「糟了,怎麼會忘了問姐姐呢?」

  苦笑著搖了搖頭,心想這回歸故里讓人感慨萬千,心亂如麻,居然連這都忘記了,不過幸好來日方長,待會南石侯也要再過來的,到時候問他就是了。記得三年前姐姐王細雨就曾經說過青雲拜師的事,如今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她應該已經在中州青雲山上修行了吧。

  不知道姐姐現在是不是已經很厲害了?王宗景在心中想著,王細雨從小開始在王家堡中便是獨佔鰲頭的人物,家中長輩都是青睞有加,此番去了青雲山,想必也會是出眾的人物罷。不過他轉念一想,腦海中卻又浮起林驚羽和那個神秘人蒼松的模樣,心中不禁又有些擔憂起來,那青雲門想必是極厲害的地方,出來的人物都有如此驚人神通,天下英才何其之多,也未必就只有姐姐一人了。

  心中正胡思亂想著這些亂糟糟的事情時,這座院子遠處的垂花門邊,突然有一個細小的腳步聲傳來,在微風中幾乎細不可聞,然而站在屋裡的王宗景卻忽然眉頭一皺,幾如野獸一般立刻感知到了什麼,走到書桌旁,從窗外上向外看去,頓時便是一怔。
lchiang 發表於 2012-4-11 09:05
第八章 朋友 (中)

  小胖子南山正面色複雜地站在垂花門下,臉上神情猶豫不決,似乎不知道該不該進來,只是這正掙扎時候,突然看到王宗景的身影出現在窗後,南山一個激靈,下意識就想轉身跑開,但身子才動,便聽後面傳來王宗景的一聲叫喚:

  「小山。」

  南山的身子忽然一滯,呆立了片刻,終於還是轉過身子,慢慢走了進來。走到院子中的梧桐樹下時,他便停住了腳步,抬頭看了一眼此刻經過梳洗後已經像是變了個人一樣的王宗景,迎著他那雙炯炯有神的目光,忽然間神色一黯,又低下頭去,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有些艱澀地叫了一句:

  「景少爺。」

  王宗景看著這個自己兒時最要好也是最親密的朋友,神情有些複雜,但過了一會,他終於還是淡淡地笑了一下,道:「好久不見了。」

  不知怎麼,說這句話的時候,他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了另一個畫面,卻是數日之前在那片森林遺蹟中,林驚羽與蒼松道人對峙時所說的那一句話。

  南山垂手而立,低頭看著腳下的青石小草,眼中隱約夾雜的幾分愧疚,低聲道:「你、你這幾年過得怎樣,有沒有受苦?」

  話剛說出口,南山立刻就後悔了,恨不得往自己臉上摔上兩個耳光,今天王宗景回來時候那一身落魄邋遢的模樣,根本就連龍湖城裡最髒最臭的乞丐都不如,可想而知這些年來他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又吃了多麼大的苦頭。

  南山只覺得心頭莫名緊了一下,偷偷抬眼向王宗景看去,果然只見王宗景臉上露出有些奇怪的表情,像是被勾起了某些回憶,眼角微微抽搐,面色漠然中,還有幾分若有所失的茫然。但是到了最後,站在窗戶後面的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那個胖少年身上時,終究還是長長吐出了一口濁氣,嘴角邊浮起一道笑容,輕輕搖了搖頭,微笑著說道:

  「還好吧,沒什麼大不了的。」

  ※※※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王宗景已經回到王家三天了,只是在回家最初的激動過後,王宗景卻漸漸感到有一些不適應的地方。

  床鋪太軟,他睡不著,最後還是掀翻被縟躺在硬木床板上才覺得舒服了些;

  院子太小,四面圍牆,哪怕他走出門去,依然也是一層層堵在眼前的白牆,想盡情跑上一會都沒法子;

  人太多,樹太少,很少有人願意和他說話,丫鬟家丁看到他的身影往往都會繞路走開,也只有南石侯與南山父子二人,有時會過來跟他說幾句。

  整日悠閒,再沒有那種危機四伏時刻如臨深淵的感覺,就像是一直背負的大石陡然消失了,可是不知怎麼,當他怔怔站在這個寂寞空蕩的院子中曬著太陽發呆時,心中卻是茫然若失。

  南石侯是整個龍湖王家的總管,事務繁雜,除了最初過來看了兩次,後面便少來了。南山倒是每日都會過來一會,最開始這個小胖子似乎還對當年自己沒有阻止王宗景出城而有些內疚,吶吶不肯多言,只是王宗景心中沒有怪他,兩人說了幾次話,南山這才慢慢放開了心懷,少年人那股心性又冒了出來,本來兒時他們兩個就是一塊長大的好友,性子是頗為相投的,久別重逢,解開心解,很快又熟絡起來,也就是從南山的口中,王宗景大概知道了這三年來王家發生的一些事。

  得到了青雲門強助的龍湖王家,這幾年勢力擴張的相當快,如今在幽州地界,已經躋身於四個最強大的修真門閥之列。而在王家內部之中,長房依然當權強勢,二房那邊卻是在這兩年與其他勢力的爭鬥中接連死掉了幾個實力派人物,衰敗之勢已現。與此相對的,卻是王家四房開始崛起,最顯目的標誌人物,便是出身於王家四房的王瑞征。

  此人是這兩年才突然崛起的人物,從輩分上與家主王瑞武同屬一輩,但年紀卻整整小了三十歲,今天不過三十出頭而已。他在王家祖傳的符籙術法上造詣極深,天賦又高,這兩年連續立下大功,迅速被家主提拔起來,如今已算是龍湖王家裡的第三號人物,權勢極大。所以這些日子以來,以前一直被打壓的王家四房可算是揚眉吐氣,長房那是不敢惹的,但是在二房三房的子弟面前,王家四房出身的子弟那就開始有些傲氣了。

  風吹梧桐,樹葉搖晃,王宗景靠著樹幹坐在草地上,挑了挑眉,道:「原來你說的這個王瑞征,便是王宗德的小叔麼?」

  南山坐在他旁邊,白胖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道:「是,嫡親的叔侄呢,所以你沒見這些日子來德少爺在家裡那副趾高氣揚的模樣?誰都不放在他眼裡了。」

  王宗景轉頭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我回來那天,正好看到他們在打你了,怎麼回事?」

  南山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乾笑了一聲,道:「沒什麼。」

  王宗景拍拍他的肩膀,道:「跟我說說吧,又沒什麼干係。」

  南山沉默了一會,緩緩道:「咱們這一群人裡面,誰都知道小時候你跟他是對頭,三天兩頭的吵鬧打架,那些都是常事。只是你是長房的,又有個厲害的姐姐,所以向來壓著他。後來你出事了,正好沒過多久,他叔叔又開始冒出來,時間一長,咱們這小一輩孩子裡,德少爺漸漸就變成一個領頭的了。」

  胖子笑了笑,看了王宗景一眼,道:「家裡面誰都知道,我自小都是和你玩在一起的,哪怕小時候跟他們打架,我們兩個也是一起上的。」

  王宗景沒有說話,只是嘴角上肌肉微微扯動了一下。

  「德少爺看我有些不順眼,我心裡很清楚,可是沒辦法,我姓南不姓王,我和我爹一樣,將來也要靠著王家過日子。而且那時候所有的小孩都跟了德少爺,我不想硬撐,也撐不住。」小胖子抬頭看了看天上和煦的陽光,小眼睛眯了起來,道,「你知道的,我這個人從小臉皮就厚,也會裝憨,所以我就拚命地巴結德少爺,想方設法讓他收我做個小跟班,有什麼事我就盡力幫他做,有什麼黑鍋要我頂我也就頂下來了,所以到了現在,我總算勉強是他手下的一個小嘍囉了吧。」

  王宗景沉默了片刻,輕聲道:「可是他那樣當眾打你......」

  南山搖了搖頭,道:「德少爺又不是什麼心胸寬廣的人物,指不定什麼時候想起往事,便會對我有些看不順眼,找藉口打罵也是難免了。不過他還算有分寸,最多踹我力氣大些,也不會搞到我斷手斷腳下不了床的地步。我既然當初要巴結他,這些打罵咬咬牙也就忍下來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看向王宗景,嘴巴動了動,似乎欲言又止,到了最後他才慢慢站起身子,強笑了一下,低聲道:「景少爺,如今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

  胖子離開了,看著身影有些蕭索,小小年紀背影卻有些駝,王宗景在院子中望著這個兒時最好的朋友慢慢走了出去,面無表情地站在那兒,三年前胖子還比他高一些,如今回來他卻已經比他高出了一個頭。

  三年的光陰過去,好像真的什麼都不一樣了。

  胸口像是突然壓上了一塊巨石,沉重而有些艱於呼吸,一陣煩躁湧上心頭,他伸開手臂擴展了幾次胸口,原地跳了幾下,卻似乎也沒壓下心中煩悶。抬頭一看,目光落在了院子中那棵高大筆直的青翠梧桐樹上。

  他深吸了一口氣,一個箭步衝了過去,當手掌接觸到樹皮的那一刻,他身子微微一顫,似乎又回到那座充滿野性和危險的原始森林中。他手腳並用,比猿猴還要更加敏捷地向上爬去,這棵梧桐樹高逾五丈,樹幹挺直,樹皮青翠,葉片青綠,上有缺口形如大花,層層疊疊便如一把青玉大傘般蔥鬱漂亮。

  王宗景向上不停地爬著,一直爬到了樹頂,攀住枝椏,轉身看去,只覺得眼前頓時霍然開朗,原先那些房屋白牆此刻都已落在腳下,放眼看去,王家堡規模龐大的宅院盡收眼底,屋宅連綿,樓閣次第,很有幾分興旺氣勢。抬頭眺望,便覺得原先拘在一處小小院落中那塊四四方方的天空,頓時變得開闊無比,偌大晴空,萬里無雲,天色蔚藍,讓人心胸頓時為之一闊。一陣大風吹來,梧桐樹隨風搖擺,樹枝搖動,帶著他也來回搖晃不止,然而王宗景卻是半點懼色也無,任憑腳下梧桐搖曳,只是迎著風,有些貪婪地大口呼吸著這清新空氣,好半晌才滿足地長出了一口氣。

  清風拂面,心情也好像涼爽了許多,王宗景一時也不想下去,便抓著樹幹眺望著周圍景色,不知怎麼,像隻猴子般爬在樹上的感覺,反而讓他覺得更加舒服一些。只是他正舉目四望的時候,忽然眼角餘光看向下方某處,卻是自己這片新蓋宅院外頭的那條青磚路上,南山離開他這裡後向前頭走去,本來已經快走到那處長廊了,誰知便在這時,從另一個拱門內一下子走出了五六個少年,將他團團圍住,王宗景目光銳利,認出那領頭的少年正是王宗德,頓時眉頭便皺了起來。

  遠處,那一群少年將南山圍在中間,此處本就僻靜,偶有路過的下人看到這幅情景,也都是紛紛掉頭就走,遠離此處。遠遠看去,只見王宗德面帶冷笑,對南山呵斥了幾句,似乎在詢問他什麼,小胖子則是換了一副笑臉,看來又在裝憨,帶了幾分諂媚神色回答著,同時不停搖著頭,似乎在否認著什麼。

  只是王宗德今天看去似乎火氣很大,問了幾句之後,好像對南山的回答不滿,怒罵一聲便是一腳踹了過去。這一腳直接就踢在了小胖子的肚子上,頓時南山臉上的五官便皺了起來,摀住肚子跪到地上,頭也低垂了下去。站在周圍的那些王家少年們頓時都是發出了一陣哈哈笑聲。

  梧桐樹上,王宗景的臉色慢慢沉了下去,冷冷地看著那一處,抓著樹幹枝椏的手掌,慢慢握緊,隨後忽然手指一鬆,整個人便往下方滑了下去。
lchiang 發表於 2012-4-11 20:51
第八章 朋友 (下)

  院落之外長廊邊上,南山身上的衣服已經又多了好幾個腳印,整個人都已經趴在了地上,發出痛苦的呻吟聲,像是一隻被折磨的小豬般慢慢抽搐著身子。周圍的少年發出幸災樂禍的笑聲,王宗德聽在耳中,更是多了幾分得意,同時看著南山的眼神裡厭惡之色也越發濃烈,恨聲道:

  「他娘的,沒眼界的狗奴才,老子早就看出你這肥豬不老實,怎麼著,那臭小子一回來,你就要緊貼過去嗎?」

  南山在地上掙紮了一下,勉力抬起頭來,苦笑了一聲,道:「德少爺,你誤會了,今天是我爹讓我帶點東西給景少爺的,沒......」

  「景少爺你個頭!」一聲呵斥,隨之而來的就是一個黑乎乎的鞋底,「噗」的一聲,胖子猝不及防沒有躲開,一腳正踢在臉上,頓時人向旁邊倒去,同時口鼻流血,形狀淒慘。

  「如今只有你德少爺在這裡,什麼景少爺,狗日的,你他娘的心裡其實還想著靠上他,以後再跟老子作對是吧?」

  南山嚇了一跳,也顧不上臉上疼痛,一個勁的搖頭不迭,道:「絕無此事,絕無此事......」

  王宗德「呸」了一聲,惡狠狠道:「閉嘴,又他娘的是這句話,當老子好騙是不是。狗日的記吃不記打,今天就要好好再教訓你一次!」

  旁邊幾個少年都是同時哄笑,然後紛紛捋起袖子,看來都是熟門熟路的模樣,這種事也不是干過一次兩次了。王宗德更是有些興奮起來,嘴裡獰笑著,第一個向小胖子衝過去,然後又是一抬腳踹向他的臉。

  南山心中有些害怕,今天的情景似乎與往日不大一樣,王宗德下腳特別狠,只是周圍這麼多人,都是王宗德的手下,平日慣常是跟著他一起欺負人的,就算要反抗,他也決然不是對手,只得咬了咬牙,一把抱住了腦袋,蜷縮起身子,任憑眾人打罵,希望他們打累了能放他一馬。

  只是正當他閉眼咬牙準備苦忍時,周圍那些滿含輕蔑諷刺的哄笑聲卻忽然戛然而止,預料中王宗德的那一腳,也沒有踢在他的身上。南山有些詫異地抬頭一看,一下子便怔住了,只見一個高大的身子站在自己身旁,正是王宗景,此刻伸出一隻右手撈住了王宗德踢來的那隻腳,正面無表情地看著對方。

  王宗德只覺得腳掌上像是被一隻鐵箍緊緊扣住了一樣,隱約生疼,同時王宗景那雙沉默的目光裡,不知怎麼就像是一隻凶狠的野獸,沒來由的讓他感覺到一陣心慌。旁邊其他幾個王家少年也都是愣住了,一時不敢說話。

  過了片刻,終於還是王宗德反應過來,同時怒火大盛,指著王宗景罵道:「你他娘的給老子滾開!」

  王宗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隨手一抬,鬆開了手掌,王宗德只覺得一股大力湧來,支撐身體的單腿難以保持平衡,踉蹌後退了幾步,終於還是沒站在,一屁股摔在了地上。這一下丟臉丟得大了,王宗德的臉頓時氣得通紅,一個翻身站了起來,只見那邊王宗景已經把南山扶起,小胖子臉上神情複雜,吶吶的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娘的,你找死是吧?」王宗德惡狠狠地盯著王宗景,心中怒火高漲,連眼睛都有些紅了,其實說起來多年前那些兒時打架的事,要說真有多大的仇也算不上,最多也不過是王宗德看他們兩人不順眼罷了。只是如今年歲漸漸長大,特別是這兩年來隨著四房崛起,他在小孩群中呼風喚雨耀武揚威慣了的,突然被這麼搞了一下,還是被當年一直欺壓自己一頭的死對頭王宗景搞了一下,這心頭臉面上頓時都是過不去了。

  南山看到王宗德那副模樣,心中一沉,暗叫糟糕,剛想設法阻擋一下,王宗德已經不管不顧衝了上來,直接揮拳就向王宗景臉上打去,如今王宗景也比他高出大半個頭了,但王宗德並沒有絲毫畏懼之處,反而恨聲道:「老子打死你這個沒爹沒娘的傢伙,狗才!」

  王宗景瞳孔微縮,側身一讓,已經躲過了王宗德這一拳,同時毫不客氣地一腳踹去,正中他的腰胯之上,但是這一腳比起剛才王宗德踹南山的力道,那威力完全是天壤之別,只是一腳過去,王宗德登時整個人便飛了出去,伴隨著王宗德有些驚慌的慘叫,一聲大響,「砰」的一聲他的身子撞在了旁邊白牆上,然後頹然掉下,壓壞了牆下一片花草,狼狽不堪,同時口中哼哼不停,齜牙咧嘴的模樣,看來是痛的狠了。

  周圍的少年,包括小胖子南山在內,瞬間全部傻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都只能呆呆地看著王宗德倒在地上半晌也沒爬起來。

  「哼!」王宗景冷哼一聲,厭惡地看了一眼那廝,轉頭對南山道:「我們走。」

  南山下意識地答應了一句,但剛邁出腳步忽然又覺得有些心虛,轉頭看了看周圍,有兩個少年也是反應過來,面露凶惡之色正想上前,王宗景向他們看了一眼,目光冷淡,然而那一股無形卻凶狠幾如野獸般的氣勢,登時便將這幾個少年震住,無人再敢亂動。

  王宗景也不去理會他們,過去拉了小胖子,道:「走。」

  南山身不由己地跟著他走去,心中卻是暗暗叫苦,然而兩人還沒走出多遠,忽地身後傳來一聲爆裂之聲,隱約一股熱浪傳來。

  王宗景與南山同時轉身看去,只見王宗德一臉恨意,像是恨不得吃了他們一樣,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但是看著身子仍有些歪斜,顯然那一腳威力仍在。不過此刻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他右手之上,只見他手中夾著一張黃色符紙,正催動咒力,一股火苗從那黃色符紙上猛地冒了出來,發出噼啪爆裂之聲,形成了一個火球,並且越來越大。

  南山的胖臉上頓時失去了血色,失聲道:「『烈火符』......德少爺,你別亂來!」

  王宗德此刻的臉色就像是一隻被逼入絕地的野獸般凶狠,惡狠狠地看著他們兩人,獰笑道:「狗才,你以為力氣大就了不起嗎?你也是王家的人,不會忘了咱們老祖宗傳下的符籙術吧,今天就讓你嘗一下烈火燒身的味道。」

  此刻不止是南山,連王宗德身邊幾個少年都是面露驚懼之色,向後退去,同時有人對王宗德大聲叫道:「六哥,你快收起烈火符,會出人命的,到時候家主怪罪下來怎麼辦?」

  「滾!」王宗德怒吼一聲,對著王宗景獰笑道,「反正到時候有我小叔在,最多不過禁足一段日子罷了。臭小子,居然敢踢我,今天就讓你活活燒死!」

  南山臉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如今事情已經完全失去了控制,恍惚中他似乎又記起了當年城牆上一眾少年起鬨的那一幕,只是三年過後,他似乎依然還是無能為力。

  王宗景盯著在半空中漸漸變大熊熊燃燒的火球,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對王宗德他絲毫沒有放在心上,但是這種家傳的符籙奇術他自然是知道的,也是屬於修行道法中的一種。與周圍的少年不同,在這裡,沒有人比他更明白真正厲害的道術是何等的可怕,擁有何等恐怖的逆天偉力,從他在森林遺蹟中見過那兩個人驚天動地的鬥法之後,他心中對修行道法便充滿了敬畏之意。

  不過,他並沒有退縮的意思,只是輕輕推開了南山,然後一個人盯著王宗德和他手上越來越大的火球,身子慢慢往下低伏了一些,雙腳也錯落分開,南山怔怔地退到一旁看著他,忽然間心中一陣悸動,彷彿覺得自己看到的是一隻在荒野深山中飢餓掠食的凶狠野獸。

  沉默而堅忍。

  火苗從黃色的符紙上不斷湧出,火焰越發猛烈,似乎隨時都能將周圍一切燒成灰燼,王宗德臉上驕狂之色更加濃烈,雖然都是王家子弟,但天賦有高有低,傳授符籙術法的師承上也不盡相同,在這一圈少年裡,他算是唯一一個能夠勉強操持符籙術法的人了,同時他那位實力天賦都很強悍的小叔王瑞征也頗為疼惜這個侄子,這才將一般不給這些少年的烈火符都私下給了他幾張。

  「去死罷!」王宗德此刻更無他念,只想著將面前這個可惡之極的傢伙用火狠狠燒灼一番,最好能讓他全身著火痛苦地滿地打滾,趴在自己腳下痛哭流涕的求饒,那才是最好的結果。右臂一揮,他的臉上滿是興奮之意,甚至帶著一絲瘋狂,眼看火球就要隨著手臂舞動時,突然,就在他剛剛抬起右手,肩頭微動的那一刻,王宗景的身子就像是一支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速度快得讓周圍這些少年幾乎只覺得眼前一花,一陣疾風忽起又落,王宗景已然衝到了王宗德的跟前。

  這個突然出現在眼前的身影自然是讓王宗德大吃一驚,然而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王宗景已經一手抓住了他的右臂,用力一扭。

  瞬間,一聲撕心裂肺般的慘叫聲從王宗德的口裡迸發出來,他的手臂此刻就像是脆弱無比的軟糖,直接被王宗景那如鐵一般的手擰成了麻花狀,非但如此,幾乎是下意識一般,王宗景的身子自動做出了後續的攻擊反應,就像是在那個危機四伏一旦衝突便生死相搏全力以赴的森林中,他欺身直進,右手握拳直接狠狠打在了王宗德的下頷上,頓時一陣爆裂骨碎聲傳了出來,在周圍眾少年毛骨悚然目瞪口呆的目光注視下,王宗德痛苦慘叫著再度飛了起來,同時那張黃色的烈火符脫手而出,空中火焰搖晃兩下,盡數熄滅,重新變化成一張黃色符紙飄落下來。

  緊接著,一個身影忽地飛起,以更快的速度瞬間追了上去,將王宗德的身體撲在地上,猶如凶狠的妖獸桀驁無匹,一把將他扯住,狠狠摜在地上,然後返身騎上,揮起拳頭,如疾風暴雨般,狠狠打了下去。

  血花四濺,骨碎聲聲,所有的人都嚇傻了,嚇呆了,沒有人能夠動彈,沒有人敢開口說話,最後終於還是小胖子南山悚然驚醒,瘋了一樣衝了上去,拚命抓住王宗景的身子向後拉扯,同時回頭對著站在一旁的那些少年大吼道:「你們傻啊,快過來拉他,這、這是真的要出人命啦!」

  周圍少年們這才驚醒,頓時一個個撲了過來勸架拉扯,同時有個機靈的用盡吃奶的勁沖上長廊,不要命似的狂奔而去,一路帶著哭音大喊著:

  「救命,救命,救命啊......」
lchiang 發表於 2012-4-12 08:43
第九章 水底 (上)

  王家堡大堂前,落在寬敞庭院裡的陽光依舊明媚和煦,暖洋洋的讓人覺得十分舒服,然而在院子前頭的大堂裡,此刻的溫度卻好像低到了極處,縱然是有眾多的人站在屋中,似乎也依然有讓人凍僵般的沉默氣氛飄蕩著。

  沒有人說話,一大群人或遠或近地站著,目光都停留在大堂中間的地面上,那個似乎已經不成人樣的王宗德身上。此刻整座大堂上唯一的聲音,便是他的呻吟聲。

  龍湖王家目前還在王家堡的重要人物,大部分都到這裡了,看著地上那個王宗德的慘樣,人人啞口無言。上半身血跡斑斑,左右臂都是詭異地歪折扭曲,顯然是斷了,身上還有多處皮開肉綻,血肉模糊的傷口;不過這些還比不上他的臉上傷勢,污血之下,王宗德的整張臉都已經浮腫起來,到處都是青紫顏色,看去幾乎比原來的面孔大了一倍,下頷破裂,眼角流血,那些浮腫的肌肉幾乎已經把他的眼睛都擠得看不見了,還有多處看來是被硬拳直接打破的傷勢,傷口不規則的皮肉爆開,令人觸目驚心。

  王瑞武鐵青著臉坐在椅子上,身後站著的南石侯面帶一縷憂色,不時看向堂下。被眾人圍在中間的,除了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半死不活的王宗德,還有小胖子南山與那一眾王家少年,此刻他們都是面色蒼白,跪在地上,只有王宗景一個人站在他們身後,神情冷淡。他的目光緩緩在周圍這群人臉上掠過,那裡面有不少他還記得的面孔,三年前他還年少時候,也曾經管這些人叫過叔叔伯伯的,只是如今彼此之間,似乎都覺得很是陌生。

  王瑞武身邊不遠處,站著一位看起來三十出頭的男子,身子挺拔,細目薄唇,此刻看著場中王宗德那副慘狀,眼角微微抽搐,面有怒色,但強行壓抑著沒有爆發出來。王宗景目光掃過時,在這人身上停留了片刻,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此人便應該是王瑞徵了,王宗德的嫡親小叔,如果按王家族譜排輩的話,他應該還要叫這人一聲十六叔才對。

  只是此刻誰都是沉默著,眾人的目光在地上跪著的少年和站著的王宗景身上來回移動,不時有人偷偷瞄上王瑞武一眼。

  南山跪在地上,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著,心裡很害怕,事實上今天這事雖是由他而起,但真要追究也怪不到他頭上,儘管明白這一點,但是他就是害怕,害怕的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一轉眼,看到王宗景依然有些桀驁不馴地站在身後,他更是嚇壞了。王家堡中,特別是年輕這一輩的少年小孩,誰不是最怕王瑞武,從來也無人膽敢忤逆於他,此刻連忙拉了拉王宗景的褲腳,待他目光看過來的時候,便示意他趕緊跪下。

  王宗景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看了南山與周圍那些跪著的小孩一眼,當他剛剛踏入這座大堂面對著如此眾多的人時,兒時的某些記憶似乎在腦海中也飄起過,有那麼一刻,他也想過與南山一起跪下。可是不知怎麼,就像是一股異樣的情緒迴蕩在胸口,在其他少年忙不迭紛紛跪下的時候,他的膝蓋卻不肯彎下。

  他就這樣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任憑周圍那些開始慢慢變得驚訝詫異的目光注視著自己,沒有畏懼也沒有害怕,就是那樣沉默地站著,恍惚中,他彷彿覺得自己又重新站在了那座古老野性的森林裡,孤獨一人。

  王瑞武的臉色越發難看了,他冷冷地看著堂下站著的王宗景,對其他跪著的少年根本都懶得看上一眼。多年以來,這是第一個在他面前倨傲而不肯下跪的後輩,當目光掠過王宗景那雙仍然帶著血跡的手掌拳頭時,王瑞武忽然覺得一股怒氣沖上,「呼」的一聲站了起來。

  一時間,周圍的人群有些騷動,王瑞武執掌王家多年,是這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帶著王家從昔年名不見經傳的世家小族,一步一步走到了現在的位置,在家族之中,從沒有人膽敢挑戰這個老人的權威,當他偶發雷霆之威時,也是所有人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站在一旁的南石侯臉色微變,他跟隨王瑞武多年,看得出此刻王瑞武心中已然大怒,只怕是王宗景已然觸怒了他,只是這般場合,他也不太好開口說話,更何況還有許多人在一旁盯著,心念及此,他轉頭看了一眼,只見王瑞征面色陰沉,目光也落在王瑞武身上,隨後像是感覺到了什麼,王瑞征也是轉頭看來,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接觸了片刻,又同時沉默地轉開了。

  就在這氣氛僵硬,王瑞武沉著臉正要開口說話的時候,突然從大堂之外傳來了一陣急迫的腳步聲,伴隨著一陣啼哭哀嚎,一個中年婦人衝了進來,手上抓著一塊白色絲巾,淚流滿面,口中叫道:「阿德,阿德,你怎樣了?」

  話音未落,這婦人便已看到被擺在大堂中間地上的王宗德,還有他從頭到腳那一副慘狀,頓時發出了一聲尖厲的嚎叫,幾乎不像人音,撲了過去,放聲大哭,同時咬牙切齒道:「阿德,阿德,是哪個殺千刀的,把你打成這樣了,是哪個狗才幹的,娘要跟他拼了!」

  大堂之上一片靜默,沒有人開口說話,王瑞武仍是一副鐵青臉色,而站在他身後的王瑞征則是臉色微變,慢慢走了過來。

  那婦人淚眼中轉頭一看,只見旁邊跪著一排少年,另有一個身材高大的少年站著,面色冷淡,她得到消息跑來此處時,下人已經大概說了一些情況,是以登時便反應了過來,大喊了一聲,便向王宗景撲了過去,伸出手指如爪,就向他臉上撓去。

  「啊......」一看這場中突然激化,周圍人群登時發出一陣驚呼,畢竟大部分都是姓王的,平日一個屋簷下抬頭不見低頭見,便有人欲上前勸架,倒是另一頭王瑞征看到這番樣子,腳步一滯,卻是停下了身子,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來。

  王宗景站在那兒,自然也注意到這婦人的舉動,也認出了這女人便是王宗德的娘親孫玉鳳,平日裡最是寵愛這個兒子,特別是王宗德的爹過世後,更是拿王宗德當做了心肝寶貝般疼惜,此刻但見她像瘋了一樣衝過來,他也沒什麼意思與這種基本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爭鬥,便是退後了兩步。

  只是孫玉鳳此刻已經有些歇斯底里了,哪裡還顧忌那麼多,也根本不管王宗景是否避讓,衝上來就是亂抓亂撓,恨不得將眼前這人撕成粉碎,急切中,甚至還完全不顧臉面地張口去咬王宗景的胳膊。

  王宗景眉頭緊皺,也沒還手,連退了好幾步,但孫玉鳳大聲號泣,嘴巴裡叫著「我跟你拼了」、「你把我也打死吧」諸如此類的話,不停地追打著他。遠處,王瑞征的臉上冷笑之意愈濃,毫無出言阻止之意,而王瑞武的臉色卻越發難看了,這女人跟瘋婆子一樣,丟得不止是她自己的臉,幸好今日在這裡沒有什麼外人,否則的話龍湖王家的臉面也得丟光了。

  「夠了!」王瑞武一聲斷喝,帶著幾分不耐煩。

  王宗景站住了腳步,不再後退,孫玉鳳也是身子一頓,然而回頭一看兒子的慘樣,登時又發作起來,衝著王宗景抓去,這一次非但凶狠,還有些惡毒,直接在哭泣聲中用長指甲的手指插向王宗景的眼睛。

  王瑞武眉頭一挑,站在他身後的南石侯則是冷哼了一聲,這兩人都不是一般人物,目光如炬,哪裡能看不出來孫玉鳳在幹什麼,王瑞武心中已然有些著惱,正想阻止處,忽然周圍人一陣驚呼,只見前頭王宗景腦袋一偏,讓過了孫玉鳳的手指,面沉如水,一隻右臂卻是疾探而出,一把抓住了孫玉鳳細長的脖子,就這樣單手抬起,硬生生將這女人的身子整個從地上拎了起來。

  「呀!」一聲尖叫,從孫玉鳳口中發出又半道而止,她臉色發白,雙腳拚命蹬著,然而王宗景便如鐵柱一般毫無知覺,只是冷冷地看著她。

  這一下全場大亂,不少人當場就叱喝出聲,王瑞征更是臉色大變,立刻前撲,一下子就掠至跟前,然而目光瞄到王宗景的那隻大手上,只怕稍一用力便能輕易擰斷孫玉鳳的脖子,哪裡還敢亂動,只能在他數尺之外停住腳步,瞠目大喝道:「畜生,快放下大嫂!」

  旁邊南石侯也是驚嚇不輕,這孫玉鳳打王宗景也就罷了,但要是王宗景再次傷害到這女人,事情就當真毫無轉圜餘地了,此刻也是急急衝上前去,滿面焦急地吼了一句:「景少爺,快放人,別亂來啊。」

  跪在地上的一眾少年與南山又一次是目瞪口呆,轉頭怔怔看著這裡,張大了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只是周圍的所有雜音王宗景此刻似乎都沒聽在耳中,他只是冷冷地看著手中這個女人,就像森林裡的惡狼抓著一隻兔子般盯著她看,那目光冰冷而有殺意,讓在半空中拚命張口呼吸掙扎的孫玉鳳全身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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