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雪中悍刀行 作者:烽火戲諸侯(已完成)

   
Auster 2012-7-2 11:29:23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8 62970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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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第一百六十章 貧道十年一釣


    軒轅青鋒一行人入雲錦山,揀了一道通幽小徑去尋靈物,除了宋家雛鳳和佩刀的青年,軒轅家族這邊還有精悍扈從十餘人龍虎山作為道教祖庭,自然沒有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這造次,軒轅青鋒出身武道世家,底子不差,但沿著滾石灘行走,仍是吃力艱辛,再看那飽讀詩書的儒生宋恪禮,出人意料的輕鬆閑逸,踩石過澗,十分輕靈,頗似修習上乘內功而返璞歸真,這讓青年刀客收起了輕視,小心地冷眼旁觀

    不知不覺便走了兩個時辰軒轅青鋒此行要找三樣靈物,大蛟鯢,大鯢不稀奇,額上有角才罕見第二樣是紅背蠑螈,第三樣則是烏腳雪狸,後兩者相對好找,大蛟鯢屬於可遇不可求,古書上說此鯢存活百年生角,再五百年可化身山蛟,軒轅青鋒也不奢望能一趟功成,她已經在山中孜孜不倦尋了幾十趟

    坐石休憩時,宋恪禮看了眼天色,微笑道:“軒轅小姐,再不返回,恐怕就得在山上過夜了”

    軒轅青鋒嗯了一聲此行收獲不大,隻逮住了幾尾蠑螈,至於那烏腳雪狸一頭也沒撞見,這也在情理之中,這種小家夥一般隻在夜間出沒,形如狐狸,卻懷有天然麝香,製成閨閣香囊最是上品,隻不過采擷麝香的過程十分血腥殘忍軒轅青鋒伸出手指逗弄著裝在琉璃瓶中的可愛蠑螈,心想差不多可以打道回府了這時,沉默寡言的青年刀客眯眼望向山林深處,淡然道:“再行五”

    宋恪禮溫雅一笑,不置可否軒轅青鋒望向言之鑿鑿的刀客,記得父親說過此人直覺敏銳堪稱生平罕見,她想了想,點頭道:“那就再行五路”

    軒轅青鋒不忘轉頭看向宋恪禮,問道:“宋公子,如何?”

    宋恪禮笑道:“還走得動”

    軒轅青鋒起身呼出一口氣,帶頭而行

    仍是尋覓無果,軒轅青鋒正要轉身出山時,遙遙看到一個小小的綠水碧潭,水色碧綠透青,雖不大,但顯然極深,奇怪的是小潭邊上盤膝坐著一位中年道人,背對眾人

    宋恪禮皺了皺眉頭青年刀客抱以冷笑

    軒轅青鋒不擔心有歹人出沒於龍虎山,何況身邊十餘人都武力不俗,她是放心,輕輕躍過幾塊溪中大石,來到小潭附近站定,這才看到身穿龍虎山道袍的道人麵容平平,道袍有縫補,隻算是簡樸素潔,並非最能彰顯天師府身份的紆黃拖紫,軒轅青鋒心思縝密,躍上有清泉趟過的青石落地時,刻意加重了步伐,但那中年道人並未第一時間察覺,呼吸吐納功夫也僅是一般道士神情專注,麵朝幽潭,手中提著一根青竹魚竿,似乎在垂釣竹竿長線沉潭,不是那些持竿無線故弄玄虛的風流名士,軒轅青鋒實在膩歪了那些沽名釣譽的讀書人,若是這道士甩出魚竿卻沒魚餌,以軒轅小姐的脾性,定要一頓痛打

    道士身側擺了個竹編小籠,放了幾顆香氣撲鼻的朱紅野果

    軒轅青鋒微笑道:“是不是打擾了仙長垂釣?”

    中年道士目不轉睛,泛起笑容,搖頭道:“不打緊,驚擾不到貧道想要釣起的魚兒”

    宋恪禮環視一周,坐下後溫聲道:“不知道長以何物做魚餌?又不知此潭深幾丈?”

    青年刀客已經手握刀柄

    連軒轅青鋒都察覺到這名日後有望與顧劍棠一較刀法高下的莽夫那股子殺氣

    他認定一事後,從來是直來直往,上徽山牯牛大崗是如此,見到她後亦是軒轅青鋒對此無可奈何

    中年道士宛若不覺殺機四伏,指了指竹籠野果,給出第一個答案,繼而平靜道:“貧道至今也不知此潭深幾許”

    宋恪禮明麵上依舊溫良恭儉,追問道:“敢問道長所釣何物?”

    道士絲毫不藏著掖著,以淡然語氣說了個石破天驚的真相:“是一尾大鯢,它曾吞了件器物,貧道想討要回來”

    軒轅青鋒試探性問道:“仙長可是垂釣那大蛟鯢?”

    中年道士當真是不諳世情,點頭道:“正是”

    青年刀客冷笑一聲,也是直來直往,即將抽刀,他不出刀則已,一出必見血也絲毫不在意這裝神弄鬼的道士是否感知到殺意

    我有一刀,天下哪顆頭顱割不得?

    道士輕輕歎氣,放下竹竿,瞥了眼竹籠,轉頭笑道:“今年釣不成了,剩下幾顆果子,你們不嫌山野果實髒的話,可以充饑解渴”

    宋恪禮笑而不語,紋絲不動

    莫名鬆手的青年刀客大大咧咧座下,抓起野果,先遞給軒轅青鋒,她搖了搖頭,他便直接丟入嘴中,籠中剩下三四顆,也一並吞下

    中年道士笑了笑

    軒轅青鋒問道:“仙長在山中哪座道觀修行?”

    道士搖頭道:“孤魂野鬼一般,居無定所,好在偌大一個道教祖庭還容得下貧道”

    宋恪禮冷不丁問道:“小子有一事不解,請道長解惑”

    中年道士點頭道:“請說”

    宋恪禮揮袖坐下,像是要與道士好好坐而論道一番,沉聲道:“家父論及儒釋道三教,曾言佛是黃金道是玉,儒教方是糧食金玉雖貴,但有它不多,無它亦不少,但世道如人身,一日不可無糧”

    中年道士語調古板地插了一句:“一日無糧其實沒關係,餓不死人”

    軒轅青鋒目瞪口呆,心中大失所望,哪有這般胡攪蠻纏的辯論,原本因道士於深山碧潭垂釣大蛟鯢而生出的神仙氣度,都一掃而空

    刀客哈哈大笑

    宋恪禮養氣功夫不弱,半點不怒

    好在道士附加了一句:“可若是無糧斷炊久了,確實要出事”

    宋恪禮繼續平聲靜氣說道:“家父承認正邪之別,但否認有三教之分,道長以為如何?”

    中年道士點頭道:“善”

    宋恪禮臉色凝重了幾分,“可家父忌憚於朝野上下仍未蓋棺定論的王霸義利之爭,隻敢公然訴說三教宗旨皆要為萬民謀一條出路,提出修身利人四字,儒偏此道不成儒,佛離此道不算佛,仙差此道不登仙無論三教,隻要常行陰德,忠孝信誠,全於人道,離大道便不遠矣”

    道士微笑道:“君子不立危牆下,這是兩千年前張夫子所言,你父親能有這等眼光魄力,已算不易貧道竊以為人能修正身心,聚真精真神,自可孕育大才大德至於根柢何在,是在儒家那邊,是釋門那邊,還是貧道所在的道教這邊,倒也無關痛癢不過道教既然以道字帶頭,不管百年千年,後人說起,終歸占了先天優勢至於那張夫子門生編撰而成的聖賢書,可算是道理講盡,但書生氣難免重了,訂了規矩是好事,也樹起了樊籠夫子聖賢,毋庸置疑,仰之彌高,可再高的門戶,也有門戶之見,若能早生兩千年,貧道倒要去麵對麵鬥膽說上一句:夫子以為孟浪之言,而我以為妙道之行也”

    不說宋恪禮與軒轅青鋒,連這輩子就沒碰過書籍的青年刀客都呆若木雞

    這道士瞧著撐死了才到四十不惑之年,口氣倒是能把天地都塞入嘴中

    夫子兩千年前已將道理說盡,這道士今日卻把話說得差不多沒餘地了

    宋恪禮起身恭敬作揖,隻是不知這位雛鳳清於老鳳音的宋家世子心中到底作何想法

    軒轅青鋒告辭一聲,帶頭離去

    走出一段距離後,她下意識轉頭望去,那武功應該一般言談卻嚇人的道人仍然沒有動靜

    等到眾人遠去,中年道士手腕一抖,魚線拖曳而起,拋向雲霄

    竟然沒個盡頭,許久不見魚鉤

    這根魚線得有多長?

    百丈?

    兩百丈?

    中年道士靜等魚鉤出水,輕聲道:“罷了,再等十年”

    ————

    竹筏由青龍溪入龍王江,江水湍急,竹筏依然穩當,老道趙希摶此行不過是帶徒弟出來看那一線劈劍州的歙江風景,徐龍象蹲坐在筏上,不再跟以前那樣畏水

    老天師心中大感欣慰,黃蠻兒生而金剛境是當世罕見的雄奇根骨,比起武當那年輕掌教洪洗象天生心竅多一絲毫不差,洪洗象是多出一個一,以一衍萬物,徒弟黃蠻兒恰恰相反,是少一個一,天生無需去擔心那道經上所言的“積年不悟長生理,心竅黃塵塞五車”,故而老道士授予徐龍象夢春秋法門,最是因材施教,世人修道求養氣,趙希摶反其道行之,隻要徐龍象僅剩一氣撐起金剛體魄,臻於佳境後,即可達到老祖宗所說的“春秋大夢三百年,輕一氣貫昆侖”,徐龍象先前學龍虎山其餘上乘道門心法寸步不進,如今一身暴戾氣機逐漸內斂,距離道教真人“榮枯盡在手中移”的小長生境界,隻差半線,現在趙希摶隻需要耐心等著徒弟臨淵一躍就行,趙希摶能不開心?這比山下世人的老來生子都開心啊

    與徐龍象在山腳逍遙觀朝夕相處了小兩年,處出了感情,如今完全不需世子殿下書信威脅,誰他娘敢欺負黃蠻兒,他趙希摶第一個不答應,真當天師府輩分排第二的趙姓大天師隻是個老朽牌位?老道士豪氣迸發,撐筏的力道也就加大,如箭矢疾飛,突然看到徒弟站起身,伸脖子遙望峰頂斬魔台方向,發出一聲怒吼,震耳欲聾,趙希摶愣了一下,隨即斬魔台便傳來一聲嘶吼,猶如蠻荒巨獸的咆哮,老道士驚愕半響,撫掌大笑道:“好好好能與齊玄幀座下黑虎心生感應,不愧是我徒兒,當真是一山不容二虎”

    徐龍象作勢便要躍出竹筏,踏江而衝,趙希摶連忙喊道:“徒兒,不急不急”

    如果徐龍象剛上山那會兒,早就不管不顧跳入江水,與那畜生戰個痛快,他年少時便活生生撕裂了幾頭虎豹熊羆,膂力驚人程度,那些個在戰場上斬將搴旗的猛將都得自慚形穢不過這時老道士出聲阻止,天生不開竅的癡兒竟然果真停下腳步,隻不過仍有不滿,扭頭瞪了一眼老道士,憋氣蹲在筏邊發呆,後者心情酣暢如飲醇酒,爽朗一笑,語重心長道:“徒弟啊,那黑虎可不是一頭簡單畜生,本是在咱們龍虎山的百獸之王,體架幾乎是尋常大蟲的兩倍,通體漆黑,不知怎的就去斬魔台聽齊玄幀講經,聽了好些年月,很有靈性,嘿,論資排輩,這家夥在山上得是靜字輩哩師父早前就尋思著什麼時候讓你跟他過招,不必急於一時,早晚會讓你與它打個痛快”

    徐龍象哼了一聲

    約莫是提及齊仙人座下黑虎,趙老道思緒便飄了去,輕輕道:“徒兒,師父與你說些秘事,不吐不快,積鬱心胸總不舒服以為師的眼界而言,當代道門真人寥寥無幾,要不是武當出了個洪洗象,王重樓一走,就愈發屈指可數了,對龍虎山而言,一家獨大太久,小字輩們難免誤以為天底下老子第一,也不是什麼好事容為師算一算,我哥當然是,丹霞也能算一個,趙丹坪嘛,太聰明了,事事恨不得機關算盡,反而損了運道白煜與齊仙俠兩個小輩俱是奇葩,一個像為師那個爹,一個像呂洞玄,相信以後成就真人無礙,但還需要時間,至於靜字輩其餘的,都懸,天師府趙姓的幾位,以後難當大任北地道統,倒是還有兩個散仙人物,可都一大把年紀了,指不定哪天說沒就沒了唉,算來算去,也就這幾個了,一隻手就數得過來,怎麼一個慘字了得,遠比不上釋門”

    天曉得徐龍象有沒有在聽,趙希摶也不在意,調轉筏頭返回,望向綿延山巒,突然一笑,語帶自豪緩緩道:“這也無妨,龍虎山還是有陸地神仙鎮山的”

    徐龍象側了側腦袋

    趙希摶見破天荒有了聽客,撫須眯眼笑道:“世人甲子前隻知我爹與齊玄幀,卻不知道真人之上有神仙啊”

    老道士本想故意賣個關子吊起胃口,見徒弟立馬低頭繼續抓魚去,訕訕一笑,趕緊說道:“不過這位神仙如何個神仙法,為師也不好說,隻記得年輕時候進山采藥,遇上個中年道士,後來齊玄幀都羽化二十多年了,師父再偶遇那道士,看去竟是半點不曾衰老,好奇萬分,與老祖宗一問,你知道你師祖是如何說法?老祖宗說他年輕時候也遇到此人數次徒兒,你想想,這得多大歲數了?武當宋知命活了一百五十,號稱天下最長壽,為師保守估計山中那道人隻會年長當然了,這事就跟山底有無道寶玉璽‘奉天承運’相仿,不易考證”

    徐龍象翻了個白眼,這個習慣是跟他哥學來的

    趙希摶一笑,緩慢撐杆,咂摸咂摸嘴,嘖嘖道:“當年你父王帶兵來龍虎山,大勢所迫,便是老祖宗都不好明著擋路,天下人皆知數名驛卒足足跑死了六匹驛馬,才將那道聖旨送到龍虎山腳,卻不知最後一名驛卒早就與馬匹累死於六十以外,是一名寂寂無名的中年道人接過,手持聖旨,身形所至,箭雨不侵,劍戟盡折,期間北涼麾下二十餘位頂尖高手都沒能攔下,甚至連道士容貌都沒看清半炷香內便到北涼王跟前,道袍不染半點塵埃”

    老道士一臉恍惚道:“這還不是陸地神仙嗎?不知今生可否再見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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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有天人出竅而來


    那北涼世子一走,陽春城總算是重現太平安樂了,不管湖亭郡士子如何否認,有那世子殿下在陽春城一天,就一天渾身不得勁兒,原本期待宮中娘娘給琳琅盧氏大宅的那位寡婦施壓,不曾想雷聲大雨點小,不了了之,後邊誠齋先生竟被打殺致死,據傳京城整座國子監都鬧起來,足足有數千名學子聯袂上書,可惜仍是沒能求來一道聖旨下江南,那名王朝內最大的將種子弟吃幹抹淨拍拍屁股,就離開了陽春城。

    馬隊由盧府出城,不在泱州逗留,直奔道家仙都龍虎山。兩駕馬車,身體痊愈神速的青鳥和百無聊賴的老劍神分別駕車,徐鳳年讓魚幼薇和靖安王妃同坐一車,兩名命途多舛的女子約莫是同病相憐,相談言語雖不多,但琢磨著還真有點同仇敵愾的味道,不過魚幼薇顯然要冷淡一些,裴南葦更熱切,徐鳳年對這位胭脂評上的王妃那點小心機,視而不見,就當看個無關大局的小樂子,相信魚幼薇不至於被三言兩語就轉換陣營。徐鳳年坐在車廂內,扳手指計算家當,自言自語道:“符將紅甲到手大半,可惜破損太多,不知道能否修複如初。大體上可以確定符將戰力與傀儡生前實力直接掛鉤,龍虎山是這門驅神役鬼的老祖宗,這趟上山絕不能空手而歸。采集秘笈招式入刀,從紫禁山莊《殺鯨劍》中取殺意最沉的刺鯨,《綠水亭甲子習劍錄》取疊雷,趙姑姑劍譜取一式覆甲,偷學了老劍神的一劍仙人跪,這段時間翻看《手臂錄》,跟青鳥學那招逆轉脈絡的卸甲,拔刀術學自東越皇族,收刀模仿南海尼姑庵的定風波,林林總總,加上老黃的九劍,也算湊齊了二十來式,有大黃庭作底子,不敢說是根腳盤來爪距粗,好歹有點粗糙架勢了。隻要架子立起來,接下來就容易多了。”

    徐鳳年伸手撫摸著武媚娘的腦袋,笑道:“顧劍棠是當世用刀第一人,不知真正對上,能擋下幾刀?”

    魚幼薇意料之中輕淡道:“不知。”

    徐鳳年也沒奢望能從魚幼薇嘴中得到答案,她的劍舞再絢爛,終歸不是殺人劍道。拿手指彈了一下白貓腦袋,自顧自說道:“曹長卿無意間說到李老頭除了兩袖青蛇舉世無匹,還有更霸氣的劍開天門,貌似很牛氣,怎的以前沒聽說過,江湖上也沒半點傳聞,這事情沒道理啊,有古怪。老劍神的兩袖青蛇劍招劍意並重,次次繁簡不同,說是一招,其實窮極變化,每次躲避逃命都來不及,想要分心去偷師實在是難難難,老劍神說得好聽,說是要傳授絕學,分明是無聊了拿我出氣嘛。”

    靖安王妃陰陽怪氣道:“人心不足蛇吞象。”

    徐鳳年有樣學樣,爭鋒相對,極盡揶揄道:“吞?知道王妃這張小嘴兒靈巧,就別在本世子麵前炫技了。小心偷雞不成蝕把米,本世子把裴王妃給就地正-法了。”

    裴王妃一而再再而三被世子殿下拿床笫私事打趣羞辱,好似被抓住軟肋,以往次次都要惱羞成怒,今天出奇沒有神情變化,隻是冷眼相向,反過來冷言冷語譏諷道:“原以為世子殿下連藩王都不懼,蘆葦蕩讓我刮目相看,不曾想才離開青州到了泱州就露餡,是隻紙糊的過江龍罷了,碰上一個江湖中人的曹官子就得捏鼻子受氣,乖乖將婢女雙手奉上,由此可見,去了幾大天師坐鎮的龍虎山,也隻能碰一鼻子灰。”

    徐鳳年沉著臉陰惻惻笑道:“裴王妃小嘴愈發刻薄了,可喜可賀。”

    世子殿下拿繡冬刀鞘掀起車簾,揚聲道:“舒羞,別騎馬了,領咱們裴王妃去後邊馬車坐著,好好熬一熬她的骨氣。”

    裴王妃正要說話,就被徐鳳年一腳踹出車廂,繼而被舒羞探臂擄去。魚幼薇搖了搖頭,但那張清減幾許的臉龐沒有流露喜怒,徐鳳年瞥了她一眼後坐到車門附近,將簾角掛鉤,看著青鳥的纖細背影,柔聲笑道:“如何了?”

    正揮舞馬鞭的青鳥斂了斂駿馬前奔勢頭,轉頭一副猶自懊惱的神情,低眉道:“兩顆千金難買的金丹呢。”

    徐鳳年被靖安王妃一席話折騰得大惡的心情瞬間好轉,哈哈笑道:“青鳥,你這樣子,很像是夫君在集市上買貴了魚肉的吝嗇小娘,節儉持家,會過日子!”

    青鳥溫婉一笑,略微赧顏。她的表情總是淺淺淡淡的,蘆葦蕩那般身陷死地的大風大浪,她不一樣是如此,在她臉上,似乎永遠見不著啥大悲慟,女子常有的懷春與悲秋,跟她沒關係。徐鳳年與青鳥一直言談無忌,直來直往說道:“讓舒羞跟裴王妃共處一室,以舒羞的南疆易容秘術,不知道最終能得幾分形似幾分神似,徒有其表的話,多半還是白費氣力。到龍虎山之前先看看咱們舒大娘的成果,是否真的能以假亂真。”

    青鳥疑惑道:“舒羞是要造一張人皮麵具?”

    徐鳳年笑著搖頭道:“還要高明些。要不咋說畫虎畫皮難畫骨,這門易容術,分陰模陽模兩個環節,尤其後者,幾乎到了易骨剔骨的地步,舒羞粗略跟我講過步驟,十分複雜,跟道教丹鼎一個路數,是最高明的內外兼修,想要大功告成,舒羞少不得吃苦頭,不過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話擱在舒羞身上,最妥帖不過,僥幸成了,可就是王朝內屈指可數的正王妃,這種氣運機遇,以舒羞的性格便是拚死都要搶到。”

    青鳥輕聲小心問道:“靖安王這老狐狸,最是陰賊險狠人心鬼蜮,會認不出來?”

    徐鳳年點頭道:“色欲熏心的世子趙珣未必能看破,他老子趙衡肯定能幾眼就看穿,所以我要先寫封信試探一下口風,幹脆把底子透露出去,靖安王府樂意收下偽王妃當牌坊擺起來,保證麵子不丟,那是皆大歡喜,不願意,拒之門外,也在情理之中,我就當讓舒羞調教裴王妃好了,也不虧,冒險留著中看不中用的靖安王妃也就罷了,這娘們還不知好歹隔三岔五來刺我,天底下沒這樣的憋屈事情。”

    青鳥仍是不敢相信靖安王府那邊會接受這個荒謬安排,由得一個偽王妃去鳩占鵲巢?靖安王趙衡一直被世子殿下罵做小肚雞腸如妒婦,忍得住?徐鳳年看出青鳥臉上的匪夷所思,笑道:“就當賭一回好了。”

    徐鳳年聽聞青白鸞鳴聲,掀開車簾,這頭神俊靈禽瞬間刺入,世子殿下架臂停鳥,右手摘下一節玉筒,取出密信,看完後交給魚幼薇,後者仔細瀏覽,抬頭說道:“朝廷要改州郡製為路道製,設天下為十六路道,在路道以下,重新劃定了州府縣?”

    徐鳳年笑問道:“你說說看想法。”

    魚幼薇略作思量後柔聲道:“平定八國後,王朝的疆域版圖擴張數倍,如今府縣激增到一千八百多個,當初遷就舊八國而設的大州容易自成藩鎮,帝國中樞確實不便控製,從信上來看,全部打亂,重新設十六道七十六州,大州割裂作幾個小州,大府一律升州,一千八百個縣的底子變更相對稍小,設置節度使經略使兩位軍政大員,再設置監察使監督一道,北涼王與六大宗室藩王各領一道。”

    徐鳳年平靜道:“聽徐驍說首輔張巨鹿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差不多該有二十年了。”

    魚幼薇皺眉道:“可州郡縣三級變作四級,帝國就不怕政令受阻嗎?如果說是為了削藩才這般,代價是不是大了點?”

    徐鳳年搖頭道:“沒這麼簡單,除去徐驍在內的七位藩王,其餘節度使經略使監察使都要四年或者六年一換,隻不過目前還未公諸明令下發,大概等個三四年後,局勢大體平穩,就該張巨鹿出手了。”

    徐鳳年指了指密信,冷笑道:“別忘了除了路道製,朝廷同時對佛道兩教出手了,以往對釋門管理不嚴,隻在禮部鴻臚寺設崇玄署管理僧籍和任命三綱,這以後就要有僧正一職了,隻是不知道哪位和尚有這個資格做第一任天下僧人頭領,我猜楊太歲未必肯冒頭。至於道教那邊,朝廷伸手更長,對所有道觀弟子都要進行考核,分十一級,除了天師府是唯一特例,天下道人都要在這個框架晉升。再聯係前不久率先拿黃門郎開刀的取士製度,你覺得有沒有儒釋道三教,將盡在朝廷掌控之中?”

    魚幼薇喃喃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徐鳳年掀開簾子,振臂讓青白鸞飛出車廂,拍掌笑道:“你這話說得好,這張天網撒下,誰都做不得逍遙狗了。張巨鹿這個織網人,手段可厲害得無法無天了。”

    魚幼薇眼神迷離道:“王朝鼎盛嗎?”

    徐鳳年躺下,枕在魚幼薇彈性十足的雙腿上,閉眼道:“所以我就勸徐驍不管發生什麼都別想著造反了。”

    魚幼薇低頭柔聲問道:“哪怕你被朝廷害死都不造反?”

    徐鳳年嘴角勾起,伸手去撫摸她的下巴,笑眯眯不作聲。

    半響,魚幼薇惱怒道:“你摸哪!”

    徐鳳年愕然睜眼,訕訕縮回爪子。原來是摸到一座挺拔山峰了。

    隻見魚幼薇滿臉漲紅,氣喘籲籲。

    徐鳳年得了便宜賣乖,仰頭調笑道:“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實在是壯觀,本世子都看不清你臉了。來來來,給本世子一記泰山壓頂,壓死我算了,省得頭疼這些鬧心事。”

    魚幼薇伸手擰住世子殿下耳朵,狠狠一擰。

    徐鳳年沒有出聲,報複性地伸雙手托住那對峰巒,隻恨手掌太小,緩緩推揉而去,慢慢慢撚而返,周而複始,起先魚幼薇擰耳還有些力道,不到三分之一炷香時光後,便隻聽細細喘息不見她手上出力了,約莫是那對軟溫好似雞頭肉的挺翹擋住視線,給了她生出莫大勇氣的緩衝,並未喝斥這世子殿下的無良行徑。徐鳳年意猶未盡,就要暗渡陳倉,去要替那對肥碩玉兔解開束縛,飽覽景致,剛起身,魚幼薇便一腳踹來,一點不差踢中世子殿下的胯下劍,徐鳳年頓時倒抽一口冷氣,滿腔欲-火給大冬天澆了一盆冰水般,比正人君子還要正經一百倍,魚幼薇先是眼神愧疚不敢去看那小世子,繼而躲在車廂角落,雙手抱住胸口媚笑,徐鳳年本想作罷,見她半點不知見好就收,氣笑得二話不說,把她拖到懷著,不許她動彈,按著她的纖手往胯下摸去,本以為魚幼薇又要掙紮搏命,不料她這回鬼迷心竅般異常溫順,如蔥五指倒也安分守己,手心卻悄悄一抹,讓世子殿下原本平息的欲念波瀾再起。

    徐鳳年一隻手從她領口深入,心滿意足感歎道:“魚幼薇,你這才是盛世氣象啊。”

    魚幼薇雙目迷離,揚起脖子輕輕吐氣如蘭:“還惦念那靖安王妃嗎?”

    徐鳳年愣了愣,啞然笑道:“怪不得。”

    魚幼薇默不作聲,隻是掙脫懷抱坐遠了。

    徐鳳年指了指魚幼薇胸脯,打趣道:“裴南葦能跟你比這兒?饅頭叫板大餅,自不量力嘛。”

    魚幼薇媚眼一瞪。

    徐鳳年鬼鬼祟祟輕聲道:“我想看劍舞,允許你最多隻披一件薄紗。”

    耳根紅透的魚幼薇扭頭罵道:“去死!”

    徐鳳年撇撇嘴靠著車壁,道:“不解風情。”

    站起身,徐鳳年無奈道:“出去透透氣。”

    魚幼薇眼眸含笑。

    徐鳳年坐在青鳥身邊,問道:“還要多久能到劍州?”

    青鳥想了想,說道:“快則一旬,慢則二十天。”

    徐鳳年嗯了一聲,抬頭望見此州境內最高的匡廬山,笑道:“我們今晚就在山頂歇腳,劍崖背麵山腰有一條千丈瀑垂流直下,據說運氣好的話,清晨日出時分,在山巔可以看到瀑布變成金色。到龍虎山,差不多立秋。”

    上山過程中,徐鳳年始終跟青年插科打諢。

    夜色登頂,點燃篝火,吃過野味豐盛的晚餐,徐鳳年走到劍崖附近,大風撲麵,盤膝坐下。

    羊皮裘老頭兒走到身後,徐鳳年問道:“開始?”

    老劍神搖頭道:“今天算了,看看風景也好。”

    徐鳳年有些遺憾,兩袖青蛇能多扛一次便是一次福氣啊。

    李老頭兒傴僂弓腰站在崖畔,眺望蜿蜒如長蛇的壯麗山川,輕聲說道:“為什麼不留下薑泥?”

    徐鳳年平靜道:“這次留不下了。”

    李淳罡點了點頭,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為難世子殿下。要徐小子與曹長卿這老儒生鬥法,實在是強人所難。

    徐鳳年欲言又止。

    老頭笑道:“想知道老夫那從未跟你提起的一劍開天門?”

    徐鳳年嘿嘿一笑。

    老劍神淡然道:“有些話本想回到北涼分離時再說,既然天時地利人和都齊全了,老夫也就不吝嗇這點陳年舊事。”

    徐鳳年下意識正襟危坐,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李淳罡自嘲一笑,緩緩道:“可知老夫當年為何下了斬魔台便境界大退?”

    徐鳳年搖頭道:“不知。”

    李淳罡停頓了片刻,許久才回神,歎氣一聲,道:“老夫用劍,劍意極點,比兩袖青蛇猶有遠勝,便是那撞響天鍾,洞開天門殺天人。曾有劍道前輩嘲諷,既然世上無蛟龍,那你這幾劍,便是那屠龍技,隻是個笑話。”

    徐鳳年正有疑惑,老劍神擺擺手,反而道:“何謂天人?”

    徐鳳年苦笑道:“小子見識短淺,自然不懂。”

    老劍神李淳罡嘿然一聲,道:“三教教義不同,根柢卻同。古人說易與天地準,故觸彌倫天地之道。這便是天人門檻,儒家聖人,道教仙人,釋門活佛,莫不是如此。陸地神仙的說法,由此而來。一品四境,不是瞎掰的,金剛出自禮佛,指玄讚道,天象則是溢美儒家,唯有陸地神仙,無分三教,到了此境,便是神仙,便是天人。”

    徐鳳年隻覺得眼前豁然開朗。

    李淳罡沉聲道:“老夫練劍,立誌一劍出鞘殺天人,那一式,劍術劍招,甚至劍意劍罡,都不算頂尖,可老夫誤打誤撞,每次使用此式,都力求一劍殺敵,試想老夫二十歲便幾乎站在劍道巔峰,此後二十年逍遙天地,每次遞出此劍式,一往無前,從未有人能活下,老夫的劍,愈發淩厲無匹,一劍遞一劍,真正是算得上無敵了。當年輸給王仙芝,木馬牛被折,這並非老夫鬥不過那時候的王仙芝,惜才而已,才未遞出這一劍,否則如今世間便再無武帝城天下第二了。”

    徐鳳年如遭雷擊。

    老頭兒無限感傷道:“直到老夫去龍虎山求仙丹,齊玄幀飛升在即,講道理,我與齊老頭分明是雞同鴨講,誰都說不服誰,齊玄幀便說要試那一劍,贏了,他便交出丹藥,輸了,當然是一切休說。”

    徐鳳年喃喃道:“老前輩輸了?”

    李淳罡眯眼喃喃道:“輸了,從此老夫再無劍道,境界一瀉千。”

    老頭兒冷笑道:“既然到頭來殺不得天人,這一劍便是空中閣樓了。”

    徐鳳年心神激蕩,好奇問道:“何謂神仙天人?”

    李淳罡猶豫了一下,道:“儒釋道三家,老夫隻見識過一個天人齊玄幀,隻知道道門真人到達陸地神仙境,精神氣爐中相見結嬰兒,可出竅遠遊千萬,五百年前呂祖飛劍千斬頭顱,便是這個道理。”

    徐鳳年輕輕道:“如此一來,世間還有敵手?”

    李淳罡譏笑道:“到了這等境界,誰還去理會俗世紛爭?比如你是北涼世子,會去跟乞丐爭搶那幾個銅板的施舍錢?再者到此境界者,誰的心性不是堅若磐石,與天地大道契合,心思乖張者,墮於旁門左道,無法證道。那黃龍甲,自詡黃三甲,武功智力皆是當世超一流,可他何嚐悟了?不是他不願,委實是挾泰山以超北海,他不能也。”

    徐鳳年哦了一聲,跟隨李淳罡一同望向遠方天地。

    心曠神怡,胸中氣機如雷鳴蟒遊。

    老劍神摘下插於發髻的匕首,丟給世子殿下,沒好氣說道:“薑丫頭臨行前,說將這柄神符轉贈給你,老夫不舍得也沒法子。”

    徐鳳年握著神符,怔怔出神。

    李淳罡轉身離去,嘀咕道:“一個贈神符,一個送大涼龍雀,都他娘的是敗家子。”

    徐鳳年摘下春雷繡冬雙刀,插入地麵,閉目養神,右手托著腮幫,左手五指轉旋匕首神符。

    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不知是短暫一刻鍾,還是漫長千百年。

    徐鳳年猛然睜眼,握住神符。

    隻聽見懸掛劍崖的千丈瀑布轟然炸響,刺破耳膜。

    崖外天地間雲霧彌漫,紫氣升騰,伸出一顆巨大頭顱,那頭顱,分明與徐驍蟒袍上所繡繪的蟒龍景象有七八分相似!

    天王怒目張須!

    它口吐紫氣,雙目緊盯徐鳳年,猙獰恐怖至極。

    一道身影如彗星流螢仿佛千萬以外飛掠而來,落到不知是蛟龍還是大蟒的頭頂,人未至前聲已到:“得道年來三甲子,不曾飛劍取人頭。天庭未有天符至,龍虎山間聽泉流。”

    徐鳳年癡癡望去,隻看到來人通體晶瑩如玉,雙眼光華流轉,隻有身穿一襲龍虎山道破如凡間物品。

    徐鳳年猛然驚覺。

    有天人出竅乘龍而來!
fire1217 發表於 2013-6-14 22:22
雪中悍刀行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夢中斬龍


    徐三是個郵子,家排第三,就被喚作徐三。.\\網小夥子長得結實,年輕力壯,可惜遲生了十年,沒那福氣摻和到春秋大戰中去,撈不到啥勳功,他所在的雞鳴寺驛站官老爺劉老頭運氣要好,在西壘壁一戰中斬落首級六顆,年紀大了從北涼軍退下後,搏取了個驛站頭頭的小吏官職,雖是兩遼人士,但在戰場上顛簸太多,身子骨不如青壯,畏懼北地寒冷,便舉家遷到了南方,平日沒事就跟徐三這些小夥子說那春秋九國大戰是如何驚心動魄,尤其喜歡說那北涼王何等英雄氣概,每次都要唾沫噴人滿臉,劉老頭嗜酒如命,說起往事時酒氣格外的重,徐三在內的十幾個郵子也愛聽劉老頭說那些兵戈硝煙,次次聽這些老調常彈,也不厭煩,徐三最是如此,恨不得爹娘早把自己從胎趕出來,別的不說,現在天下乾坤大定,鄉百姓再貧苦不濟,都不用擔心出現掉腦袋的災禍,守著幾畝幾分地,家家戶戶好歹總有個盼頭,逢年下了幾尺厚的大雪,以往老人家都感慨這天氣又得有誰熬不過去了吧,可現在不同了,在火爐上看雪都笑著說瑞雪兆豐年,徐三不曾讀書識字,但道理還是懂的,劉老頭說這驛站是北涼王親手打造的,三十一驛,誰敢克扣郵子即驛卒的薪錢,甭管你是多大的官老爺,那就是喀嚓一聲,給拿下當場斬了,再者徐三與那北涼王兼大柱國的大將軍同姓,成了郵子後,每次跑馬遞信都格外勤快,隻覺得不能辱沒了這個姓氏不是?

    去年雞鳴驛站近幾年內頭回遇上需要六百加急的貨物要送往北方,徐三體魄馬術都是驛站最拔尖的,當仁不讓地擔當起重任,不料禍福相倚,原本是劉老頭要栽培徐三,中途卻出了意外,交給下一個驛站時,被告知貨物受損,那邊一個交接貨物的宦官跟死了祖宗十八代一般尖嗓子喊著要把徐三抄家滅族,徐三沒見過大世麵,但跟著劉老頭耳濡目染,也知道京城出來給帝王家辦事的宦官連正三品的刺史都惹不起,當時便磕頭求饒,隻求那位白麵無須的太監老爺隻殺他一人出氣,宦官哪理睬升鬥小民的哀求,逼著身邊幾位郡內大官表態,說這是宮娘娘要的新鮮荔枝,以玲瓏冰窖珍藏,這該死的郵子顛簸碎了盒子,盒子本就千金難買,南疆運來的荔枝更是要不得,宦官陰著臉問當死不當死?官員隻得附和當死二字,徐三如何不認命?可不知如何馬蹄轟鳴,幾百鮮明鐵甲簇擁著一名將軍走到驛站,見到這情形,直接拔出北涼刀將那宦官的腦袋給斬落了,將軍讓徐三起身,再對身旁個個噤若寒蟬的郡府官員笑問道擅殺驛卒當死不當死?官員們一日連續兩次說了當死當死,死逃生做夢一般的徐三最後才獲知那名將軍便是北涼王!

    徐三麵無人色,仍舊不顧一切驅馬狂奔,斜挎一隻包裹。他早已無汗可出,嘴唇幹裂,隻剩下血絲。雙目已不太看得清道路,驛馬也不知能支撐多久。昨晚八百加急而至雞鳴驛站,劉老頭嚇了一大跳,要知道將宮府文書送來的健壯驛卒才到驛站,隻說了一句“奉旨送往龍虎山交由大柱國”便連人帶馬力竭而死,墜落馬下,劉老頭環視一周,隻有徐三不言不語,火速從馬廄牽出一匹比對待媳婦還愛護的駿馬,解下包裹係在脖中,快馬加鞭,直奔龍虎山。北涼王打造王朝驛站將近兩千,曾言驛卒上食天祿當拚死一馬當先。徐三粗鄙,大道理說不出,但知道一馬當先在是說什麼!

    此時此刻,徐三已經隻剩下最後一口氣吊著,幾近人死燈滅,不斷告訴自己再有二十地就到了,再撐會兒,不能死啊!若是耽誤了北涼王的大齤事,愧疚那一命之恩,徐三有何臉麵立於天地間?視野朦朧中,道路上一人飄然而來,徐三所乘的馬匹前足一軟,當場暴斃在塵土中,將徐三狠狠摔出去,徐三滾落於官道,看不清那人容貌,隻依稀見得道袍,攥緊包裹,竭盡全力嘶啞道:“雞鳴驛站徐兵,八百加急,求道長送往龍虎山……”

    道人蹲下身點了點頭。

    郵子徐三艱難轉頭看了眼當場斃命的愛馬,再望龍虎山方向,氣機斷絕,竟是死不瞑目。中年道士輕輕一歎,替這名年輕驛卒合上雙眼,拿下包裹解開,露出一卷明黃色聖旨。

    右手持旨,右手負後,腳尖一點,身形如驚虹貫日,世人不得見真容。

    中年道人長驅直入,直到徐字王旗下,丟出聖旨轉身飄然遠去,空中左右兩撥箭雨凝滯,不前不墜,等到那道人身形逝去,才轟然落地。

    那一年千鈞一發,山上黃紫道士與山下北涼鐵騎,終於因為這一道聖旨換來可貴的相安無事。

    今夜,姓名道號不見於龍虎山的中年道士元神出竅,駕臨匡廬山。

    見世子殿下收好匕齤首神符,隨意別在腰間,拔出雙刀,站於龍頭之上的中年道士古板說道:“貧道曾與徐驍在山腳見過一麵。”

    徐鳳年記起一樁從褚祿山嘴中偶然得知的塵封往事,仰頭問道:“你是龍虎山下那名送旨道人?”

    中年道人麵無表情道:“正是。”

    徐鳳年猶豫了一下,倒握雙刀,彎腰行禮道:“徐鳳年見過仙長。家父私下曾言龍虎山上通玄第一,而非五十年前登仙的齊真人。”

    中年道士無動於衷,隻是俯瞰徐鳳年,以及那柄神符。

    徐鳳年依舊低頭行禮,問道:“小子很好奇為何仙長可登仙而不登,可入天門而不入?”

    中年道士平淡道:“貧道姓趙。”

    與天子同姓嗎?

    寥寥四字,足以解釋許多謎團了。為何上代大天師不惜以壽換壽為先帝續命?為何朝廷要對龍虎山敕封再敕封,將這座道統祖庭的地位層層拔高?為何當代天師趙丹坪能在京城如魚得水?為何白蓮先生能得聖寵?

    徐鳳年雙手微顫,抬首咬牙道:“仙長已是方外人。”

    猜不透年紀大小與修為高深的道人淺笑道:“可有聽聞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何況貧道尚未登仙,庇佑後人一二又何妨?”

    徐鳳年一問再問,再次詢問道:“不知仙長這次以出竅元神大駕光臨,有何教訓?”

    中年道人並未回答問題,而是伸手指了指徐鳳年身後。

    徐鳳年不敢轉頭,生怕自己怎麼死都不知道。

    道士皺眉道:“貧道雖稱不上道德聖人,但也不至於與你這小輩計較,當年與徐驍也是這個道理。子孫自有福禍,隻要不是被有人故意偏岔,便是國亡族消,貧道也不會出手擾亂天機。”

    徐鳳年這才轉頭,瞪大眼眸。

    不知何時自己身後盤踞著一頭吐露紅信的巨蟒,與那條張須天龍對峙!

    大蟒對天龍。

    這條似乎已經盤踞整座山頭的巨蟒屹然不懼!

    徐鳳年對那探出頭顱的金黃天龍十分敬畏,不知為何對雪白大蟒竟是半點不怕,反而有一股發自心底的親近氣息,而那巨蟒見到徐鳳年轉身後,低下碩大如籮筐的腦袋,蹭了蹭徐鳳年額頭。

    天龍似乎對這大蟒生出怒意,口噴紫氣愈發濃鬱,身形再升高露出半截,張牙舞爪,對著匡廬山巔一聲怒吼,紫氣猶如實質,凝結成一根紫柱衝撞而來!

    老子管你是天人還是神仙,天底下沒有讓他徐鳳年認命求死的道理!

    徐鳳年剛要拔刀,盤虯山頂的大蟒嗖然抬頭,直起身軀,一口咬住龍氣紫柱,瞬間便將其咬碎。

    恍恍惚惚猶如站在眾生之上的中年道士隻是冷眼旁觀。

    天龍吼叫,徐鳳年看到天空中再見不到半點繁星,雲氣翻滾,洶湧如怒濤,在天龍頭頂匯聚,層層疊加,愈發硬密。

    “鳳年。”

    徐鳳年正恐懼於那黃金天龍無可匹敵的威勢,耳畔聽聞熟悉入骨的嗓音,猛然轉頭,看到那人,在這生死關頭,竟然對天地萬物都渾然不覺,隻是淚流滿麵。

    有白衣女子,袖袂飄搖。

    她曾一劍出劍塚,她曾白衣擂響魚龍鼓,她曾罰他捧書麵壁,她曾穿著徐驍親手縫製的布鞋,孤身入皇宮!

    徐鳳年嗓音沙啞,小心喊道:“娘。”

    隻怕喊大聲了,她便隨風而逝。

    她身軀通透,緩緩飄蕩而來,猶如敦煌飛天。

    懸浮空中,似乎想要輕撫兒子的臉頰。

    中年道士終於說話,冷哼道:“陰魂不散,有違天道!”

    他一揮道袍袖口,將巨大白蟒的頭顱砸在地麵上。

    “吳素,還不速去黃泉!”

    再一揮袖,罡風大起,距離徐鳳年才幾尺距離的白衣女子隨風後退。

    女子抬頭冷笑道:“趙黃巢,那你又為何不入天門!”

    徐鳳年看見娘親身體逐漸模糊不清,化作流華散去。他徹底陷入癲狂,雙眸赤紅,伸手就想要去抓住。

    那中年道士終究是當之無愧的陸地神仙,玄力通天。

    本就違逆天機的她艱難前行,任由魂魄消散,伸出一隻幽瑩的手,“握住”徐鳳年的手。

    中年道士浩然道氣鋪天蓋地傾瀉而下,抬起手掌,怒道:“天道巍巍,邪魔退散!”

    瞬間天雷滾滾。

    道人一掌拍下!

    道士替天行道,天發殺機。白衣女子由腳及腰,與巨蟒一同緩緩消逝如塵埃。

    淚流滿麵的徐鳳年撕心裂肺,喊道:“娘!”

    她微笑,麵容慈祥道:“鳳年,娘照顧不到你了,真舍不得啊……”

    徐鳳年瘋魔一般,隻是搖頭,那一瞬,二十年人生,在腦海中走馬觀花,一閃而逝。

    直到浮現起李淳罡那一句我有一劍開天門。

    徐鳳年隻覺得炸開,竅穴炸雷,經脈炸雷,血肉炸雷,魂魄炸雷,所有的所有,都炸得一幹二淨,老子今天便是死又何懼?娘親死了,你這死道士連娘親的魂都驅散,老子便殺不得你了?!

    他轉身麵朝金黃天龍與中年道士怒吼道:“去你媽的天道!”

    “我有一刀,可斬天龍!”

    徐鳳年手中本無刀,此話一出,巨蟒流螢匯聚,一柄雪白神兵在徐鳳年之手。

    “我有一刀,可殺神仙!”

    一刀破空。

    天地變了顏色。

    再無天龍,再無仙人。

    徐鳳年緩緩睜開眼睛,匡廬山巔分明雲淡風輕,也無李淳罡與青鳥等人聞訊趕來,徐鳳年低頭望去,神符仍在手指間,繡冬春雷插在地上。

    徐鳳年摸了摸臉頰,盡是淚水。

    原來是做了個夢啊。

    徐鳳年轉頭,擠出一個笑臉,望向寂靜無聲的虛空,喃喃道:“娘,走好。”

    再轉頭,望向星空,徐鳳年一字一字說道:“我有一刀,可殺天龍天人!”
fire1217 發表於 2013-6-14 22:24
雪中悍刀行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不


    徐鳳年霍然起身,內視體內氣機流轉,並無異樣,四樓大黃庭隻是四樓。剛要去抽出繡冬春雷回歸刀鞘,心神一凝,下意識後仰而去,與地麵平行,腳尖踢在春雷刀鞘上,刀鞘撞擊刀身,破土折回,一柄不知是否淬毒的匕首堪堪在鼻尖劃過,徐鳳年左手握住春雷,右掌拍地,身形向後飄出兩丈距離,立定後望向劍崖峭壁,看到一個纖細身影輕盈躍出,手中仍舊握有一柄匕首,她一笑,不急於貼身廝殺,歪著腦袋疑惑道:“喂,你怎知我會從懸崖攀到山頂?”

    徐鳳年目不轉睛盯著這個神出鬼沒的少女刺客,強忍住心中怒火,平靜道:“你能從馬腹下鑽出,能從水中跳出,能從城門空洞跳下,為了靖安王趙衡付給你的一千兩黃金,你有什麼不能的?”

    少女哦了一聲,再無下文,望向徐鳳年左手握刀,一副就知道你是左撇子的表情。

    徐鳳年突然問道:“你爬上來的時候可曾遇到異象?”

    少女搖搖頭,“爬山很無聊。”

    徐鳳年神情複雜,望向天空那一抹魚肚白,無奈道:“姑娘,你以雙手匕首插入石壁,足足爬了一晚上?”

    本該是思春懷春大好韶光的小姑娘以手刀刺殺王明寅後,近期已經在江湖上引發軒然大波,刺殺對象,可是成名二十年的天下第十一啊,這消息可比胭脂評某位美人與哪位公子踏春來得震撼人心,江湖中,最猛的春藥永遠是秘笈、女人和一戰成名這三樣玩意,追逐者絡繹不絕,尤其是後者,要不然東海武帝城能有那麼多死活要登上城樓的武林人士?上得去二樓,就足以讓人出樓後一生不愁榮華富貴。徐鳳年不是沒說過給她兩三千兩黃金隻求別他娘的玩貓抓老鼠了,可她從不理睬有啥辦法,這次本以為身後有老劍神李淳罡等人護衛,身前又是峭壁天險,就可以換來一夜清淨,哪知一麵劍崖都擋不住姑娘,徐鳳年就想不通了,真是圖那千兩黃金的酬勞?還是有不為人知的不共戴天之仇?

    她換個方向歪腦袋,問道:“喂,你怎麼不喊狗腿子來護駕?”

    徐鳳年苦澀道:“我要是喊了,沒退路的你還不得馬上拚命?這不尋思著看能否與姑娘化幹戈為玉帛嗎?”

    她搖頭一本正經道:“不用,你喊好了,大不了我刺死你後,跳下懸崖,富貴由命生死在天。”

    徐鳳年苦笑道:“沒餘地?”

    少女重重點頭。

    徐鳳年眯眼望向天際,日出蒸霞,吐出一口氣,指了指小姑娘身後,微笑道:“因為光線照射角度的關係,劍崖瀑布馬上會變成金黃色,要不咱們先賞個景再搏命?”

    她沒有作聲,始終麵對徐鳳年,往後緩慢退去,在崖畔站住,眼角餘光一瞥,果真看到劍崖懸掛著一條下垂的金色綢緞,景色絢爛迷人。徐鳳年天人交戰,終於還是放棄轉身逃命的念頭,走到崖畔,一同欣賞這天地造化。

    姑娘習慣性喂了一聲,算是打招呼,問道:“你怎麼哭了?”

    徐鳳年平淡道:“做了個夢,夢到我娘了。信不信由你。”

    本以為注定得不到回應,打死都沒想到小姑娘嗯了一聲,強調中帶著些許莫名其妙的顫抖,她蹲下身,嘴叼著匕首,雙手托著腮幫自言自語道:“你娘長得好看嗎?”

    徐鳳年笑了笑。

    少女殺手嘴角輕微勾了勾,含糊不清道:“你長得這麼好看,你娘肯定更好看。”

    她緩緩起身,一條手臂下垂,掉出一柄匕首,笑了笑,怎麼看都透著股血腥冷酷。徐鳳年如臨大敵,心中咒罵,這小姑娘說翻臉就翻臉,果然得找個機會斬草除根才行,否則即便有李淳罡隨行,難保不會被她一擊得逞,自己腦袋隻值一千兩黃金,想想就惱火!姑娘不愧是姑娘,每次把握殺人的時機出人意料,行事一樣奇怪難測,這會兒盯著徐鳳年說道:“今天算了,我不殺你,我按照原路返回山下,如何?”

    徐鳳年毫不猶豫道:“可以!不過你若信得過,我可以許諾不讓老劍神等人殺你,姑娘大可以輕輕鬆鬆走著下山。”

    她看白癡一般眼神看著世子殿下,說道:“不殺我不意味著可以不抓我啊。你當我是靖安王妃那個笨蛋?白長屁股不長腦子。”

    徐鳳年會心大笑,說實話,要不是非要分出死活的難解死結,還真想好好跟她談談心,想知道到底是誰教出這麼個妙人。徐鳳年伸出一隻手掌,示意不送。小姑娘警惕道:“你先不拔繡冬離崖百步,事先說好,你若敢反悔,我以後便不按規矩來了。殺你和那扣腳老頭不容易,可一個一個直到殺光一百鳳字營輕騎,不難。”

    徐鳳年點點頭,眼睜睜看著少女刺客壁虎般雙匕插崖,緩緩下降。但也隻是看似緩慢,若是身臨其境,便知每次刺崖都間隔著兩三丈距離,換作徐鳳年實在沒這膽量掛在峭壁上,山風掃壁,異常剛勁,她身形飄搖而下,連旁觀的徐鳳年都替她捏把汗。很奇怪,徐鳳年半點都沒有希冀著她因此墜崖身亡,說來哭笑不得,有她如影隨形,才使得如芒在背的世子殿下在武道修行上一刻不敢喘氣。

    日出東方,整個躍出雲海,徐鳳年不知站立了多久,直到李老頭兒慢步踱來觀看日出,徐鳳年轉身微笑道:“我有些明白老前輩的劍開天門了。”

    李淳罡一臉不信,訝異道:“哦?”

    徐鳳年轉身望向雲海,眯起那雙很能讓女子心動的丹鳳眸子,笑意醉人道:“一劍遞一劍,劍劍疊加,不去管什麼劍招劍術,將劍意遞加到無窮無盡,立誌一劍殺不得人,便不出此劍。賭上一生修為,押注在這一劍上!我若學刀,也應如此,要求那孤注一刀可殺天龍的氣魄!”

    李老頭不動聲色,沉聲道:“說得還算在理,可以你目前境界,如此耍刀不是找死?”

    徐鳳年搖頭道:“當然不是現在,等我金剛境後再說。”

    李淳罡傲然冷笑道:“不是老夫瞧不起你小子,隻要你一天是世子殿下,就一天練不成這一刀。沒了老夫做你的護身符,徐驍就不會給你找其他高手做免死金牌?你有恃無恐,如何真正險中求境界?”

    徐鳳年平靜道:“隻要成就金剛境界,回到北涼,我會馬上孤身入北莽。”

    李淳罡冷哼一聲:“還算有點誌氣,沒浪費老夫那兩百手青蛇。”

    徐鳳年一笑置之。

    老劍神突然問道:“昨晚你小子靜坐後差點走火入魔,咋回事?”

    徐鳳年輕輕搖頭,淡然道:“沒事。”

    老頭裹了裹羊皮裘,撇嘴不再追問。

    魚幼薇和裴南葦也都醒來看景,青鳥跟在她們身後。不得不承認,被姑娘詆毀成不長腦子的靖安王妃當得閉月羞花四字美譽,女子漂亮到這個境界,似乎長不長腦子都沒關係了,再者世上哪來那麼多大智近妖的嬌豔女子,世子殿下的二姐,徐渭熊算是韜略驚豔,可不就長得平常?以徐鳳年的百文錢去評判姿色,生平所見諸多尤物美人中,不說那胭脂齋奪魁的白狐兒臉,裴南葦無疑當屬第一,該有九十四五文錢的水準了,她落魄以後是一身市井婦人的木釵窄袖布裙,難掩豐韻,這段時間若是需要露麵,她都被世子殿下要求戴上一頂軟胎觀音兜風帽,垂有及肩輕紗,家風保守的婦人出行,大多頂著這種帷帽,年輕些待字閨中的小娘子,則一般戴透額羅,色彩相對明亮,臉龐能被看清楚七八分,戴與不戴意義不大。

    魚幼薇不需如此謹慎含蓄,穿有樣式腴美的織錦大袖,刺繡手工精美,踩著一雙富有西域風情的透錦靴,僅論容顏,她自然比公認肌膚勝雪的裴南葦輸兩三文錢,可擋不住魚幼薇胸口的一覽眾山小,隻要是嗜好把玩胸口那雙剝殼荔枝肉的,沒誰能不臣服在她裙下。

    這次出北涼,有意無意與魚幼薇談及一些廟堂政治,興許是出生官宦家族打小耳濡目染的緣故,她總能表露出來相當不俗的見解。

    徐鳳年將繡冬春雷一並歸鞘,重新懸在腰間,徑直走回鳳字營駐紮的營地。

    魚幼薇和裴南葦結伴站在一起,望向絢爛天空,眼神迷離。

    而她們腳下。

    如仙人一劍斬出的峭壁上,一名少女單手握住刀柄,身形搖晃,在風如一株倔強的縫間小草。

    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她癡癡望向朝霞,沒有一笑。

    隻是在那兒發呆。

fire1217 發表於 2013-6-14 22:26
雪中悍刀行 第一百六十四章 江湖飄總挨刀


    長安鏢局在號稱無鏢不成州的劍州看來,規模不大不小,勝在老鏢與青鏢搭配得當,人數才五六十號,但由於老鏢中多數是綠林好漢和退役悍卒,戰力不弱,前者過膩了刀口舔血的日子,做了鏢客,不但武功底子在,老當益壯能打能殺,而且人脈底子也在,出門靠朋友,既然走鏢,難免要經過許多當地寨子,扛上鏢旗報上曾經廝混江湖的自家名號,說不定當年就一起搶過黃花閨女,因此對方大多能賣幾分薄麵,至於那幫曾經在戰場上呆過的老鏢,單人廝殺興許不如江湖莽夫的手段幹淨爽利,但若結陣而戰,刀弓馬步,更能震懾對手,長安鏢局的青鏢們,這些年在老鏢們手把手調教下比較那前幾號的大鏢局子弟絲毫不差,欠缺的隻是鏢號沒上乘秘笈撐場子而已,這是最無奈的事情,鏢局大小,說到底還得看局養了多少個武功拔尖的活鏢旗,長安鏢局能拿得出手也就總鏢頭石青峰,以及這趟行鏢負責人的武術教頭俞漢良,而客卿一名都沒有,劍州幾家老字號鏢局,客卿多則數十人少則十幾位,都在江湖上都闖蕩下亮堂名聲。.\\網

    韓響馬是名孤兒,那時候春秋大戰接近尾聲,繈褓中的韓響馬被狠心爹娘丟在雪地,被途徑的俞教頭撿到,自小便在長安鏢局長大,韓響馬打小心眼活絡,習武也肯吃苦,被金盆洗手的江洋大盜俞漢良視作親生兒子,年輕的青鏢以他和總鏢頭兒子石襄陽各自為首,分別拉攏了兩批青鏢,鏢局有個一起青梅竹馬長大的女孩,石襄陽愛慕得要死要活,偏偏那女孩隻對油嘴滑舌的韓響馬眉目傳情,韓響馬對她沒啥感覺,愈發讓石襄陽視作眼中釘肉中刺,其實小時候兩人常一起用尿糊泥巴,長大後落得這般水火難容的田地,實在讓韓響馬頭疼。長安鏢局,取自長命久安的意思,立鏢三十多年,尚未丟鏢過,故而在鏢局多如牛毛的劍州總算是站住了腳根,按照往常規矩,鏢局走鏢,都是老鏢帶青鏢,比例以鏢貨貴重程度而定,但韓響馬琢磨著這趟走鏢有些古怪,青鏢竟然就他一人,其餘都是鏢局經驗最豐富的老鏢,俞老爹親自壓陣,出劍州境前,長安鏢局的名頭還有些管用,但出劍州這一旬多時日,明顯就有些棘手了,俞老爹是個老酒鬼,但尋常走鏢偶爾歇腳在熟店,關門後會小喝上幾盅,權且解饞,但這趟幹脆連酒壺都沒帶,韓響馬就騎馬佩刀護在鏢箱邊上,箱子不大,據俞老爹私下透露當日總鏢頭接鏢時說是一塊家傳美玉,鏢局有行家專門鑒定,手腳顫抖著說那玉起碼能值大半座長安鏢行!韓響馬瞥了眼鏢箱,再轉頭看了眼簾帷重重的馬車,是兩個女扮男裝的劍州當地小娘,別看她們戴著嚴實遮麵的厚重帷帽,但**歲就陪著俞老爹去窯子探望姨嬸姐姐們的韓響馬眼光何等毒辣,光是偶爾她們夜深人靜時下車散心的驚鴻幾瞥,真相便水落石出,打小在妓院察言觀色混飯吃的韓響馬深信這兩個小娘絕對是大美人,一次擦肩而過,那叫一個香噴噴,韓響馬不用值夜時偶爾躺在床鋪翻來覆去,想著這趟走鏢能看清楚她們一麵就賺了。教頭俞漢良背負一張牛角大弓,腰懸一柄環首大刀,策馬繞行鏢隊,見到怔怔傻笑的韓響馬,抬腳踹去,罵了一聲,韓響馬拍拍屁股,腆著臉笑道:“老爹,啥時候把你這弓傳給我,我手癢啊。”

    俞老爹是個目不識丁的莽夫,義子韓響馬這名字還是跟鏢局一位先生討要來的,破費了好幾斤酒,雖說當成親生兒子養大,自然望子成龍,可怎麼個成龍法子,俞漢良一點不懂,反正犯事了就拿鞭子打,覺得這小子出息了就拿出銀子讓他跟狐朋狗友耍去,喝酒也好,逛窯子也罷,都是大老爺們,裝什麼讀書人,那石家小子就瞧著不順眼,明明是個習武之人,卻成天吟詩作對舞文弄墨,你他娘念詩給聾子聽啊,活該柳丫頭不喜歡,老一輩家夥,不管年輕時如何心狠手辣,年紀大了,最大的樂趣可不就是比對子孫誰更出息一些?俞老爹就覺得韓響馬很不錯,再打磨幾年就是條漢子,不愁沒飯吃討不到媳婦,俞漢良心情不錯,指了指韓響馬腰間佩刀,笑罵道:“別不知足,鏢加上總鏢頭那兩把,總共也就六把麒甲刀!”

    俞老爹摸摸背後牛角大弓,深情款款,跟撫摸姘頭柔滑肌膚似的,見韓響馬一副肉麻惡心的抖索神態,瞪眼說道:“最早也得等老子進了棺材才傳給你,這趟鏢你要沒走好,這弓,老子就帶進棺材,傳給你個屁!”

    韓響馬攏了攏韁繩,讓兩馬並行,勾住俞老爹肩膀一臉諂媚道:“老爹,這話見外了吧,咱做牛做馬攢錢給你老人家養老送終,沒點家當怎麼闖蕩江湖,你又不是不清楚我膂力在鏢局數一數二,如今

    連總鏢頭都不敢跟我比試箭術了,好馬配好鞍,老爹,辱沒這把寶弓,是要遭天譴的。”

    俞老爹白眼道:“去去去,好好盯著前頭,咱們這趟走小路,不安生,千萬別折了鏢局幾十年辛苦積攢下來的口碑。”

    韓響馬笑著說了聲“得令”,驅馬前奔。俞老爹眼神慈祥,實在無法想象當年這家夥是殺人如麻的大盜,望著兒子背影,心中俱是欣慰,這小子能獲準佩麒甲刀,可不是因為韓響馬是自己義子,在鏢局捧飯碗,靠得是實打實真本事。鏢局任何一件武器,都要跟官府詳細報備,增添一件折損一件都要記錄在案,長安鏢局才六把麒甲刀,這種刀仿製式北涼刀,百煉成鋼,刀身狹窄,樣式輕巧而劈砍鋒銳,馬戰步戰都是一等一的趁手好寶貝,鏢行有幾名廣陵軍退下的悍卒,韓響馬性子好動,但跟廣陵老卒學刀絕對沒二話,隻要讓他握刀,就能屁股生根,能苦練一宿都不喊累。其實這撿來的兒子箭術更好,連軍旅悍卒出身的老鏢們都說韓響馬猿臂善射,是頂好的苗子,奈何相比練刀,韓響馬練箭始終不肯用心,這讓吐了幾大缸口水都沒轍的俞老爹來了脾氣,偏不肯把牛角弓交給這小王八蛋。

    俞漢良押鏢出劍州,十分謹慎,一來鏢物異常貴重,一旦丟鏢,長安鏢局虧損巨大不說,十有**再無法在門戶競爭激烈的劍州樹旗接活,所以除了他這個武術教頭,還有韓響馬這個心思縝密武力不差的青鏢,其餘清一色是老江湖的鏢師,足足三十多號人,可謂精英傾巢而出,加上夥計雜役也有將近五十,浩浩蕩蕩,哪怕不走官道走小路,一般山寨都不敢露頭來攔路剪徑,走鏢求穩和字當頭,這沒錯,但沒得商量的話,還得靠硬刀硬槍。

    俞老爹想到車頭坐著的兩位,皺了皺眉頭,心想這趟鏢不簡單,明麵上護送那塊價值連城的玉佩去鬆州,是走鏢最希拉平常的貨鏢,可暗地更像是人鏢,車廂兩人深居簡出,俞老爹大半輩子都在亡命生涯,入了鏢局才安穩下來,但這輩子沒見過啥大家閨秀,連小家碧玉都沒接觸幾位,可沒吃過豬肉好歹見過豬跑,車兩位,實在不像是一般門戶出來的女子,打著貨鏢名號出走劍州,怎麼看怎麼像是在逃禍,長安鏢局幾位當家的起先聚在一起也做過計較,俞漢良就不太想接鏢,可長安鏢局近兩年生意清淡,被幾個大鏢局壓榨得不輕,加上對方兩人出手豪氣,押金就有六百兩銀子,許諾到了鬆州,再拿出六十兩黃金!總鏢頭一咬牙,接了!

    鏢隊前頭的韓響馬抬手做了個手勢,老鏢們立即抽出兵器,如臨大敵。但刀隻出鞘一半,這是走鏢不成文的規矩,對麵既然沒有偷襲出手,而是明著來攔路,隻要沒有真正撕破臉皮,鏢局若是刀鋒率先全部出鞘,就等於是砸山寨的場子,是一種大不敬行徑,出門在外行走江湖,情義禮三字,都不得絲毫馬虎。

    小道兩旁密林中嘩啦啦跳出七八十號人,刀矛鮮亮,岔路上更殺出二十餘騎,皆是人強馬壯,俞漢良走鏢二十年,當然看得出這一夥劫道賊匪不比尋常,多半是那種放小蝦逮大魚的那種大寨,俞漢良一肚子納悶,以往沒聽說這座山上有如此紮手的山大王啊,他去年還來過這,記得占山的是秦鷂子那夥熟人,姓秦的擅長三皇炮捶和十六路鞭腿,單對單,俞漢良沒有半點勝算,但大寇秦鷂子手下嘍羅很不濟事,屬於老弱殘兵,因此以往走鏢至此,也就是掏點碎銀當作“敬太歲錢”,雙方麵子都過得去,一來二去,俞漢良跟秦鷂子還算混了個半生不熟,按照總鏢頭石青峰的意思,這趟看能否趁機拉攏秦鷂子做長安鏢局的客卿,哪料到換了山頭王旗,來勢凶猛,騎匪二十,這可不是普通山賊能有的家底,一匹馬昂貴不說,而且有價無市,養馬就更不輕鬆了,這下子棘手了!

    俞老爹長呼出一口濁氣,握緊腰間環首刀,驅馬前行,先讓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韓響馬幹淨滾回來,麵對那幫精裝山寇,捧拳大聲道:“劍州長安鏢局俞漢良,向諸位好漢借道!”

    對方人馬毫無動靜,俞老爹硬著頭皮掏出兩袋子碎銀,揚聲道:“太歲孝敬錢二十兩!”

    二十騎照舊在小道上紋絲不動。

    原本被俞老爹勒令去殿後的韓響馬大怒,尋常過路的太歲錢,十兩已是一般鏢局相當闊綽的出手,這幫兔崽子仗著人多勢眾給臉不要臉,掉轉馬頭,就要徹底抽刀,熟諳這小子暴躁脾性的俞老爹生怕誤了大事,轉頭罵道:“響馬,不得胡來!”

    韓響馬隻得悶悶收刀,驀地瞪大眼睛,紅著眼喊道:“老爹小心!”

    路旁一棵樹上躍下一人,黑衣帶刀,疾奔前衝,俞漢良才生出寒意,甚至來不及抽刀格擋,就被來者抽刀一抹,連人帶馬給當頭劈成兩半。

    眾人皆是肝膽欲裂。

    這一刀隻瞧見了刀鋒暴起的半圓形流華,這種冷冽無言的殺人手法,實在恐怖。

    小道上,鮮血淋漓,人與馬的屍體都斷作兩截。

    與俞老爹相依為命二十多年的韓響馬已是怒極,喪失理智,夾了夾馬腹,抽出麒甲刀策馬疾馳。

    站在小道上的青年刀客手腕輕輕一轉,刀鋒上鮮血在地麵上濺出一條猩紅血線,側鋒直指借馬勢壯刀勢而來的韓響馬,不退反進,迎麵狂奔。

    敵對雙方瞬間擦身而過,韓響馬落刀後驚覺根本沒有砍中那挨千刀的仇家,下一刻他便墜下馬背,滾落在道路上,原來馬匹四蹄已經被那名刀客齊齊削去,再低頭看自己,雙腿膝蓋以下早已離身,隻是刀鋒太銳,直到現在,韓響馬才察覺到那刺骨的疼痛,堅韌如他也哀嚎起來,十指下意識在道路上彎曲成鉤,刺入泥地,指甲翻起都不自知,自打記事起便有著一個江湖夢的韓響馬,抬頭看到不遠處的俞老爹,緩緩爬去,這時這名年輕鏢師腦海中再無什麼逍遙江湖揚名武林的念想了,隻想著見到老爹一麵。

    行凶的刀客連看都不看一眼無名小卒韓響馬,麵對倉促鏢局結陣,閑庭信步前行,輕鬆挑落幾枚激射而來的羽箭,鋒芒清亮如雪,刀勢大氣磅,最前麵結陣的廣陵老卒根本抵擋不住,麵容生硬的青年刀客每次都隻是幹脆利落一刀,就如砍瓜切菜般將這些長安鏢局的老鏢斬死在血泊中,除去韓響馬沒有當場斃命,接下來與他照麵的,無一例外都是瞬間被殺,才小半炷香功夫,車隊便被殺得七零八落,老鏢拚死護著馬車,夥計雜役沒這膽識四散逃去,刀客也不追攆,自然有那二十彪悍騎匪驅馬追殺,手起刀落,輕而易舉就在後背上拉出一條深可見骨的致命傷口。體魄魁梧的青年抽出那捅在最後一名老鏢心口的刀尖,刀身在緩緩倒地的屍體上擦了擦,拭去血痕,再用刀尖挑起車簾子,冷淡道:“被軒轅老祖宗看中,逃得到哪去。”

    簾子掀起,一柄匕首刺出。

    青年刀客兩根手指夾住匕首,隨意扭斷,丟在路上,再伸手捏住她的纖細雪白脖子,先將她拖出車廂,再懸在空中,她的帷帽已經掉落,露出一張清冷絕世的容顏。但冷血刀客對她相貌並不留戀,隻是略微低了低視線,看到她離地頗高的雙腳腳尖劇烈顫抖,雙手徒勞地拍打他那隻粗壯手臂,臉色由紅轉紫。呆在車廂的另外一人鑽出來,看到這一幕,摘下帷帽,臉龐與命懸一線的女子一模一樣,她嗓音冷清道:“放了我姐姐!”

    他眼角餘光瞥去,覺得有趣,竟然有不怕死的?

    她突然抽出一柄藏在袖中的匕首,抵在自己脖子,刺入吹彈可破的肌膚,割出一道血槽,冷冷道:“我死了,看你如何去跟軒轅老變態交差!”

    殺人如麻的青年皺了皺眉頭,今天這檔子秘事在他看來談不上什麼,既然上了徽山牯牛大崗拜師學藝,受人恩惠當然要給人賣命,軒轅老家主無女不歡的癖好,尤其喜好豢養孌童和虐殺幼女,在劍州早已路人皆知,老家夥精通房中術的密宗歡喜法門,才陰補陽已經幾十年,內力堪稱通玄,更是刀法宗師,青年刀客半個多月前領命攔截一對被軒轅老祖相中的仙品鼎爐,劍州鏢局被他掀了個底朝天,這才連路趕來,耽誤了六疊瀑練刀,這讓嗜武成癡的他心情很糟糕,麵對車上女子威脅,一手提著脖子一手握刀的他拿刀尖抵在獵物心口,冰冷道:“自盡?不攔著,隻不過我敢保證你姐姐肯定會死在你前頭,一刀刺入,隻要找準心竅,攪爛心髒後,我就能讓你姐姐半死不活,生不如死,比你一抹脖子要不幸百倍。”

    她雪白牙齒死死咬著嘴唇,滲出血絲,眼眸子的仇恨刻骨銘心,緩緩道:“你是誰?”

    青年刀客無所謂道:“記住了,袁庭山。想要報仇,就老老實實跟我回徽山,把軒轅老祖宗伺候舒服了,多吹幾年枕頭風,才有希望給我找點麻煩。”

    她果真丟掉匕首,嫣然一笑道:“你等著便是。”

    自稱袁庭山的刀客隨手將做姐姐的女子丟在地上,二十騎已經將鏢局的雜魚砍殺殆盡,一個不剩,刀客朝後邊那些貨真價實的劫匪扭了扭脖子,刀鋒上尚在滴血的騎士個個嘴角獰笑,拍馬前衝。

    她眼神冷漠望著抱住刀客大腿求饒的姐姐,無動於衷。

    青年刀客安靜等著騎兵收工,見人頭收割得差不多,低頭望去:“聽說你們雌雄難辨,我很好奇你們中誰是男的。”

    說話間,道路盡頭出現一位佩雙刀的白馬錦袍。
fire1217 發表於 2013-6-14 22:28
雪中悍刀行 第一百六十五章 狹路相逢

    在劍州地勢上,江東牯牛大崗與江西龍虎斬魔台雄峰對峙,格局形勢上,也差不多,秉著遠親不如近鄰的原則大體上井水不犯河水,如同兩位相敬如賓的老嫗,軒轅家族的老祖宗雖說道德堪憂,為劍州士林所不齒,但武德不低,廣結天下英雄好漢,一些被官府上榜剿殺的漢子隻要上得了徽山,都可托庇於這個當今武林屈指可數的豪族,官府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把持家族半百年的軒轅老家主對登山求學的武道後輩也樂意大力栽培,曾替許多如今名動江湖的高手指點迷津 __袁庭山報仇雪恨後,作為被官府重金懸賞緝拿的亡命之徒,甚至上了趙勾名單,若非軒轅價值願意讓其上山,在山腳就要被趙勾拿去傳首江湖。

    對生性涼薄的袁庭山來說,這份救命恩惠且不去說,他若想在刀法上有所建樹,打破瓶頸,就得心甘情願給軒轅家族做一些見不得光的陰暗勾當,當牯牛崗一名管事在六疊瀑布下找到袁庭山,這名刀客正在以後背硬抗那條百丈高崖跌落的水柱,以此錘煉筋骨,徽山瀑布六疊,以這一疊下墜最急,號稱龍吐水,軒轅家族近三十年已經沒有年輕後輩如此極端地鍛煉體魄。袁庭山聽說大概後,就領著二十輕騎下山辦事,攔截兩個從小門小戶出逃的妙齡玩物,實在提不起大精神,但既然寄人籬下,拿人好處了總得********。

    袁庭山隻要答應去做,就務必做到最好。查清鏢局路線後,先將那擅長炮捶鞭腿的秦鷂子砍斷雙腿雙腳,攏起一夥不成氣候的草寇,倒不是說要借力,隻不過總要給官府擺出劫匪與鏢局同歸於盡的障眼法,聽說那對尤物在劍州極富盛名,早前才十二三歲時就早已豔名遠播,軒轅老祖青眼相中,視作床帷玩樂的禁臠,早已在江東半公開,就等著何時出手“請”上山享福去了,不曾想那對被譽作“一人已傾城一人更傾國”的小璧人竟然跑了。

    在很多事情上都後知後覺的袁庭山瞥了眼臉蛋身材幾乎完全相同的兩人,拿刀尖指著站在車上的那位,哈哈笑道:“你這皮囊可比娘們還好,難怪軒轅老祖對你更上心些,就是不知道你這細皮嫩肉的,跟姐姐一起能被玩弄幾天。記住了,我叫袁庭山,在我刀法大成之前,怎麼都別死,要不然就不好玩了。”

    袁庭山已經看到那名氣態不俗的不速之客,高坐於駿馬上,遙遙相望,袁庭山嘴角勾起,殺意湧起。他出身貧賤,習武後從不掩飾對豪門公孫的憎惡,初入劍州,就在江上殺雞般宰了一整船的膏粱子弟。袁庭山朝軒轅傾注心血培養出來的悍勇輕騎作了個斬頭手勢,刀背輕輕敲打肩膀,走向那名仍在地上爬行的青鏢,不忘轉頭笑道:“好心提個醒,我在徽山上聽說軒轅老祖癖好古怪,到時候老家夥讓你與你姐姐歡好,你該如何做?”

    脖子烏紫痕跡觸目驚心的姐姐癱軟在地,聽到這句話,嬌軀顫抖,臉色蒼白。

    站在車上的那位嘴角血絲更濃。

    袁庭山做了個充滿暗示性的挺腰動作,大笑著走向那名苟延殘喘的年輕鏢師,留下一對雌雄難辯神情迥異的姐弟,坐在地上的姐姐恐懼地抬頭,望向那個從小就極有主見的弟弟,後者恰好居高臨下冷冷望來,她打了個冷自骨髓的寒顫。袁庭山根本不在乎被那對姐弟記恨,以他們姿色,如果真的能夠對軒轅老祖曲意逢迎婉轉承歡,在牯牛大崗得寵幾年想必不難,隻不過到那時候,軒轅青鋒都已是他的女人,一對連命運都掌控不住的軟弱寵物能掀起什麼風波。

    失去雙足的韓響馬還在血泊中艱難爬行,隻是憑著一股執念苟活。

    袁庭山站在韓響馬與老鏢屍體之間,將刀插入地麵,彎下腰笑眯眯道:“再努力一點,就快看到你老爹的腦袋了。”

    當扭動殘軀木然前行的韓響馬頭顱到達刀鋒下,袁庭山冷笑著在道路上緩慢劃出一道溝壑,順便將這顆頭顱輕輕割下,拔起刀後拿腳尖一踢,腦袋濺著血液滾到老鏢屍體附近。

    “江湖兒郎江湖死,死得其所。”

    袁庭山喃喃道:“我是好人。”

    這一幕姐弟兩人看得作嘔,尤其是姐姐已經膽寒,當場暈厥過去。身體筆直站在車上那位,喊了一聲慕容梧竹後,沒有回應,他麵無表情提起袖口抹去血跡,這些年在劍州江東無數詩篇讚譽姿容風采的“她”,眼神木然。慕容家族在劍州是末等士族,遠比不上那些龍盤虎踞的豪閥世族,相傳慕容姐弟出生時有術士路過,留下歌謠“一雌複一雄,雌傾城,雄傾國,雙****入梧桐宮”,世人皆知梧桐宮是太安城宮殿,隨著慕容姐弟逐漸長成,劍州士子交口稱讚,姐姐已是奇質美人,弟弟慕容桐皇更是美若蓮花,都說自他誕生後,府中蓮花池便不曾綻放過,每年滿池青蓮隻長至花苞,故而慕容桐皇又被譽作蓮花郎,加上那傳唱多年的歌謠,慕容家族無形中對此這雙姐弟抱有極大期望,曾有族人色欲熏心,對年僅十歲的姐弟試圖猥褻,但不知為何最終沒有得逞,還瞎了一眼,被逐出家門,可惜姐弟十三歲時,一次前往龍虎燒香,在徽山山腳被軒轅老祖宗一見之下驚為天人,欽定為禁臠,慕容家族麵對在劍州隻手遮天的龐然大物,毫無抗拒之力,不知是不是狗急跳牆,熬到了三年期限的尾巴上,鬧出姐弟倆離家出走的鬧劇,軒轅老祖宗倒也沒對做出小動作的慕容家如何為難,隻不過蒙在鼓的長安鏢局就遭殃了。

    道路盡頭那邊,得到空中青白鸞消息,隻是聞訊趕來湊個熱鬧的世子殿下瞪大眼睛,看到二十騎朝著自己衝殺過來,一時間沒弄明白,難道是賀州這邊軍旅甲士?可不像啊,真要動手的話,二十餘騎是不是太寒磣了點?不知道本世子屁股後頭跟著一百鳳字營嗎?因為有青白鸞示警在先,這次急行,就沒讓一百輕騎拉開距離,錦衣華服的世子殿下本來臨近龍虎山,心情就好不到哪去,尤其看到那刀客割頭顱踢腦袋的殘酷動作後就愈發火冒三丈,一抬手,以大戟寧峨眉為首,一百輕騎分作兩縱,鐵蹄踏地,轟鳴刺耳。

    那二十騎也不傻,呆若木雞後立馬轉身狂奔!他娘的,又不是瞎子,誰看不到那幫橫空出世的騎兵不僅人手一把製式刀,更背負有一副勁弩,弓箭還好,朝廷不禁民間私藏,但弩這玩意,可絕對是若非軍隊不可配置,一經發現私藏,輕則充軍發配三千,重則以叛逆罪論處,是要掉腦袋的!更要命的是賀州劍州湖州三地境內有資格持有軍方強弩的,隻有廣陵王麾下蒼鷹營和遊隼營,軒轅家族可以不把那些個郡府放在眼,卻也不敢與藩王精銳叫囂抗衡。

    驕橫跋扈如袁庭山,也不禁下意識皺了皺兩道劍眉。

    廣陵王的人馬?那高高在上惹人討厭的公子哥是將門子弟?

    若是還是以前單槍匹馬的日子,他早就拔刀衝去,事後逃命歸逃命,當下怎麼都要把那錦衣公子哥劈落馬下。

    袁庭山擺擺手,示意二十騎去姐弟倆所在的馬車,他獨自站在原地,死死盯住那個被兩批驍騎夾雜中間的紈。

    狹路相逢!

    隻見紈雙刀按刀,以刀鞘拍馬,瀟灑前行,離袁庭山還有五十步時,冷淡問道:“你們是廣陵王趙毅那邊的人?”

    廣陵王趙毅,六大宗室藩王中權柄僅次於燕敕王,為人十分有趣,殺人如麻,揮金如土,尤其是好色如命,春秋大戰落幕後,就數這位藩王占有亡國皇後公主嬪妃最多,母女同床,姐妹同被,甚至三代同眠都有,花樣百出。正所謂一龍生九子,靖安王趙衡等皇兄皇弟相貌都算當世美男子,趙毅卻相貌醜陋,體態臃腫黝黑,與北涼褚祿山號稱南北兩肥,都是凶名震天下的豺狼。但廣陵王雖說人品低劣,領兵卻極有心得成就,與王朝“首藩”燕敕王相比,隻是差了數量而已,單個武卒甲士的技擊並不遜色,趙毅所轄是春秋昔日第一強國西楚的故土,能夠在二十年間彈壓得楚人抬不起頭,絞殺士子無數,可見這位藩王的鐵血手腕。

    這下輪到袁庭山納悶了,但隨即這名無法無天慣了的刀客開始冷笑起來,顯得十分猙獰。

    徐鳳年問道:“這是在剿匪?”

    袁庭山笑著反問道:“那你是不是寇匪?”

    徐鳳年被這名出手殘酷的刀客逗樂,陰惻惻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馬上就知!”

    袁庭山無視那當先輕騎二十柄勁弩所指,身形暴起,拖刀奔走。

    二十根箭矢激射而出,袁庭山輾轉騰挪如靈猿,五十步距離,一瞬就清晰可見那倨傲公子哥的臉孔,小白臉一個,這種富貴人家的腦袋割下來才解氣!但為了前程,先忍一時,頭顱且讓你再留一會,等老子刀法超越軒轅老祖宗,到時候徽山在手,軒轅青鋒淪為胯下,但暫時留你一條小命不假,不意味著就讓你繼續高坐馬背頤指氣使,能在老子這柄刀麵前裝大爺的家夥,還沒從娘胎滾出來!

    可袁庭山躲過了一撥羽箭,才騰空躍起,想將那名將門子弟重傷,一匹黑馬從旁刺出,武將手持一杆卜字大戟,直插袁庭山胸口,若被刺中,十成十就要被透心涼。

    袁庭山千斤墜下身形,落地後再重新炸起,手中名刀剛好斬向馬頭。

    沉重大戟當空一掄,恰恰爭鋒相對,橫掃向刀鋒。

    袁庭山眯眼,手中刀不再退縮,砍中卜字戟身,大戟向後一蕩,袁庭山看似傾注全力後被迫後退,但雙腳在地麵上倒劃而去,單手撐地,腳下才揚起些許塵土,身形再衝,速度幾乎是方才一倍,分明是視敵以弱在先,一旦探知深淺便突兀殺人在後,身披重甲的寧峨眉怒喝一聲,一杆堅硬大戟在他手中隱約震出層層疊疊的微妙弧度,嗡嗡作響。袁庭山快,他的大戟一樣不滿,卜字戟尖向這名青年刀客的腰部勾去,一旦鉤中,定要這個刺客腰斬!袁庭山笑著咦了一聲,空閑的左手猛地按在刀背上,與大戟再度接觸,這次不再硬拚氣力,而是手掌發力,帶動右手刀,整個人以卜字鐵戟為中心,在空中靈巧畫出一個半圓,再度與那馬背上巋然不動的無知公子哥欺身接近!

    袁庭山是市井巷弄殺出血路來的狠辣匹夫,敢拚命,同時卻也惜命,既擅長死纏爛打,又熟知如何占得最大便宜,大概知道那名使戟將軍的武力,繞過鐵戟後,不是趁勢直接出刀,如此一來就要將整個後背留給那重甲將領,老子的命比天王老子還金貴,一命換命太不劃算,所以他非但沒有立即出刀,反而弓腰側到馬腹下,這才提刀,這一刀向上撩起,算準了位置,要讓那紈斷了子孫根!大戟出人意料沒有尾隨襲來,但大戟沒到,一杆猩紅鐵槍卻角度刁鑽地陰毒刺來,袁庭山要是不收手,太陽穴就要被槍頭炸出個窟窿,也不惋惜,身體一扭,左手這次是貼上刀身,刀身側麵抵住那槍尖,刀片彎出一個弧度,繼而借這一槍之力驟然如羽箭後射,從紈的白馬腹下退出,再滑出寧峨眉黑馬馬腹,腳尖一點,拔起身形,撞在路旁一名輕騎的馬身上,將其撞倒後,成功沒入密林,袁庭山大笑道:“後會有期!”

    先前在白馬馬腹下,他清晰看到那一杆紅槍,以及那一雙青色繡鞋。

    揮出這霸氣一槍的,還是個娘們不成?

    從頭到尾,徐鳳年都沒有任何動靜,看到袁庭山逃入密林,眯眼道:“楊青風,你與舒羞跟上這家夥。寧將軍,帶上十騎下馬追蹤,天黑之前如果沒追上就算了。”

    道路那頭的二十騎看得有些呆滯,袁庭山在山上練刀誰都知道,這小子的刀術是死人堆滾出來的,不是一般的狠辣剛猛,雖說在那邊輕騎人堆一進一出很了不起,但那將門子弟能夠毫發無損,便更能說明狀況了,能如此輕鬆化解袁庭山殺機的家夥,家底可不薄啊。何況除了真正出手的大戟將軍和青衣女子,其餘幾位都在旁觀,接下來躍入密林追殺袁庭山的幾個扈從,似乎也不簡單。咋辦?廢話,為首騎士顧不得袁庭山安危生死,撥轉馬頭,直接就撤了,路過馬車時,彎腰將傻傻坐在地上的慕容梧竹抱到馬背上,另外一名騎士有樣學樣要去擄走站在馬車上的慕容桐皇,殊不料這位愧殺蓮花的俊美“女子”伸手就刺,沒防備的騎士一陣吃痛,回頭狠狠瞪了一眼,繼續前衝。慕容桐皇不等下一位騎士出手,迅速退入車廂縮在角落。

    徐鳳年轉頭對躍躍欲試的袁猛笑著吩咐道:“袁校尉,帶人追上去。留不留活口你看著辦。”

    兩隊輕騎銜尾一追一逃,小道上十分喧囂熱鬧。

    徐鳳年來到馬車附近,拿刀鞘挑起簾子,看到一張雖稍顯稚嫩但冷豔動人的容顏,以及一雙陰冷仇視的秋水眸子。

    徐鳳年才剛剛張嘴微笑道:“這位姑娘……”

    那位虎口脫險的“姑娘”便怒目相向,忘恩負義地罵道:“你才是姑娘!”
fire1217 發表於 2013-6-14 22:29
雪中悍刀行 第一百六十六章 書生和砧板

    徐鳳年隻是略微失神,所幸有白狐兒臉珠玉在前,很快就醒悟過來,但還是有些匪夷所思,七十文上下姿色的女子不好找也不難找,但眼前這位怎麼都有九十文,還他娘是個爺們?這不暴殄天物了,世子殿下可不是李瀚林那個有龍陽斷袖癖好的,可以男女通吃。

    徐鳳年對雛妓都沒興趣,更別提那毛骨悚然的孌童了,江南道名士倒是不乏其人,廣陵一帶更有專門調教兩者的行家高人,幼時幾兩十幾兩銀子廉價買入,到了十二三歲以十金乃至百金天價賣出,供士大夫和達官顯貴狎-玩,這在江南士子集團蔚然成風,視作高妙雅事,文人之間比詩詞歌賦比金石玉器已經比膩歪了,好不容易迎來海晏清平的盛世,於是開始比拚家中歌姬美婢。徐鳳年仔細瞅了瞅這名“姑娘”,果然胸脯一馬平川,不似女子。慕容桐皇顯然對徐鳳年這種眼神習以為常,嘴角泛冷,陰差陽錯以虎驅狼嗎?世間烏鴉一般黑,眼前這位,也不是個好東西!

    徐鳳年久經花叢,拿捏人心恰到好處,笑道:“對,我的確不是好東西。”

    被看破心事的慕容桐皇臉色冷得愈發生硬刻板,身體本能地往後縮了縮,徐鳳年不以為意,好奇問道:“看情形你和那幫騎兵不是一夥的,怎麼回事?這是地方豪紳強搶民女?”

    慕容桐皇咬著嘴唇,對這位外鄉口音的家夥不加理睬。徐鳳年轉頭望向小道上追殺而去的輕騎,以鳳字營的馬術和馬匹的腳力,九十對二十,雙方人數懸殊,根本不用擔心戰果。袁猛要是吃不掉,就可以提頭來見了。至於那名殺伐果決的青年刀客,楊青風精通追蹤術,舒羞武學駁雜,再加上大戟寧峨眉和十名白馬義從,連魏爺爺都說要舒展一下筋骨,參與圍捕,那位刀客再生猛,都是九死一生的境地。徐鳳年不擔心這是有人調虎離山,蘆葦蕩一役後,頭頂那頭青白鸞方圓十內有風吹草動就會鳴叫警戒,這還不止,徐鳳年從鳳字營精心挑選出五名腿腳伶俐的矯健士卒司職遊哨斥候,確保能夠第一時間把握戰機主動。

    徐鳳年不急不躁問道:“被抓走那個是誰?我當時沒看清楚,你要是再跟我練閉口禪,等會兒我手下把人帶回來,就不管生死了。”

    慕容桐皇好似被抓到致命軟肋,猶豫了一下,說道:“我姐姐。”

    徐鳳年追問道:“那抓你們的?”

    慕容桐皇咬牙,神經質微笑著,一臉陰冷道:“江西龍虎江東軒轅聽過嗎?”

    徐鳳年裝瘋賣傻道:“龍虎山那幫牛鼻子老道要抓你們上山?做道侶修習房中術?”

    慕容桐皇狠狠撇過頭,懶得跟這個腦袋被門板夾到的家夥廢話。

    徐鳳年微笑道:“江東軒轅,正好正好,你可知道這家族有個叫軒轅青鳳的娘們?”

    慕容桐皇腦中念頭百轉,語氣平淡道:“軒轅青鋒,在劍州可比郡主還要威風八麵,怎麼,你慕名而來?”

    始終拿刀鞘挑起車簾的徐鳳年哈哈一手捧腹大笑道:“慕名而來?沒錯沒錯,我都快要愛慕這娘們愛慕地相思病了,這說法挺好,溫華那家夥聽到一定要滿地打滾。要知道當時被這娘們追著打,溫華還調戲她腋毛沒刮幹淨來著。”

    慕容桐皇怔怔看著這個家夥,敢情是腦袋真有毛病?徐鳳年收回繡冬,緩緩放下簾子,一肚子壞水開始蕩漾起來。

    竟然是軒轅家族的私兵,簡直是要睡覺就遞個枕頭過來嘛,擅殺鏢局幾十人,這個罪名捅出去,不怕兩州刺史睜眼瞎,這會兒正值州郡製變更路道製,原先朝廷那三十多個刺史個個都削尖了腦袋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這段期間估計張首輔的府邸門檻都被踏爛了,遞過去的名刺沒有十籮筐也得有八九個,因為無論是經略使還是節度使,都可謂是實打實的封疆大吏,僅就轄區疆域而言,幾乎無異於春秋時期的一國君王,雖說賀州劍州這邊刺史頭頂有藩王趙毅壓著,無望節度使,但經略使的寶座還是可以搏一搏的,這個節骨眼上,徐鳳年把馬蜂窩一捅,不信兩個刺史不服軟,徐驍的厲害在於是沒辦法讓這兩位重臣當上經略使,但絕對有能力讓他們當不上!徐鳳年看到手持那槍的青鳥,總覺得不協調,無奈道:“累不累?”

    青鳥很認真地搖搖頭。

    九十鳳字營輕騎迅捷追擊,馬蹄震地,強弩激射,一旦有人落馬,就彎腰補上一刀,或者後邊弩手再精準補射一箭,將其釘死在地麵上。

    幸好這並非官道,否則老百姓見到這種血腥場麵能嚇得魂飛魄散。

    對陣弓馬嫻熟的騎兵,一旦潰敗,就會淪為一場毫無生機的遊獵,白馬義從本就選自北涼鐵騎中的善戰銳士,騎術都能與北莽草原上那些遊牧騎兵一較高下,北涼軍雖說這些年稱不得橫掃大漠,但兩國邊境上的邊城巨鎮犬牙交錯,每年都有中小規模的激烈交鋒,尤其是在大柱國徐驍的刻意安排下,以及北莽那邊的默契配合下,兩邊斥候習慣性以百人到一百二十人之間編為一尉,捉對廝殺,一旦觸及,就必定是獵殺與反獵殺的殘忍戰役,北涼騎兵的卓絕馬術就是這麼硬生生磨礪出來的,燕敕廣陵兩大藩王的甲士當年也算豺狼悍卒,為何這十多年間越發無法與北涼抗衡,爭奪天下第一雄的頭銜?

    正是因為北涼有北莽這塊磨刀石,磨刀石上可都是流淌著雙方鮮血,不等幹涸,就會有新鮮血液濺上。

    二十騎不經殺,很快就隻剩下那名馬背上馱著個女子的騎兵了。

    袁猛與那廝齊頭並進,手中北涼刀不急於出刀,咧嘴一笑,“兄弟,你要是轉頭,乖乖去見我們家公子,把這美人雙手奉上,咱就饒你一命,再跑下去,可就要把你射成刺蝟了。”

    那名出自軒轅家族的騎士哪敢相信,恨不得坐騎多出四條腿狂奔,往死摔著馬鞭。

    袁猛冷笑道:“急著投胎是吧?”

    刀光一閃,騎士頭顱飛起,無頭屍體搖搖晃晃,最終墜落在道路上。袁猛從馬背上躍起,跳到無人驅策的馬匹上,一勒馬韁,駿馬抬起馬蹄,終於停下,袁猛大笑道:“回了!”

    途經那些敵對騎兵散落在路上的屍體,袁猛陰狠道:“再給老子補上一箭,記得射腦袋,哪個兔崽子他娘的敢射偏了,就滾下馬去撿箭!”

    驍勇到可怕的輕騎們傳來哄堂大笑,原來是一名炫技的白馬義從試圖去射一名屍體的眼珠子,結果擦臉而過,落在了地上,袁猛轉頭笑罵道:“王東林,給老子滾下去,一根一根撿回來,少一根就讓你屁股開花!”

    叫王東林的精悍輕騎罵罵咧咧翻身下馬,拿北涼刀把那個害他丟臉的屍體砍成一灘爛泥,接著還是乖乖地去一具一具屍體上拔出羽箭,不忘扯嗓子喊道:“誰敢跟世子殿下說這個,老子就跟他沒完!”

    袁猛笑聲遙遙傳來:“毛都沒長齊的雛,還老子老子的,世子殿下說了,到了劍州,就給兄弟們每個都找兩花魁開葷去!”

    正從屍體上拔箭的王東林騰出手抹了抹嘴角口水,結果一臉血腥。

    徐鳳年閑來無事,親自駕駛慕容桐皇所乘坐的馬車,三駕馬車緩緩前行。當下三名馬夫,分別是世子殿下,槍仙王繡之女,老劍神李淳罡,這支馬隊,實在是令人發指!

    與袁猛碰麵後,這名武將動作盡量柔緩地將慕容梧竹交給世子殿下,撓撓頭咧嘴笑道:“都殺光了,沒留活口。”

    慕容梧竹見到袁庭山割人頭顱的手法後原本已經暈厥,稱得上不幸中的萬幸,可惜被軒轅家族騎士撿到馬背後一陣劇烈顛簸,驚醒過來,那一支楊柳小蠻腰差點活生生折斷,疼得滿臉冷汗,被陌生公子哥溫暖雙手捧著接回馬車後,隻知道前途未卜,迷迷糊糊,不敢抬頭。

    慕容桐皇不去看姐姐,主動掀起簾子,望著那個寬闊背影,冷冷問道:“去劍州?”

    徐鳳年沒有轉身,點頭道:“去龍虎山,順道見識見識江東軒轅。”

    慕容桐皇問道:“你到底是誰,明知道這些騎士是軒轅家族的傀儡,你還敢殺?”

    徐鳳年微笑道:“我啊,姓夫,夫子的夫,名君,君子的君。”

    慕容桐皇冷笑著鬆開簾子,眼不見為淨。

    慕容梧竹躲在車廂內,強忍著疼痛,怯生生道:“謝公子救命之恩。”

    幸虧徐鳳年耳朵尖才聽得到,笑道:“按照江湖規矩,小姐你得以身相許才行。”

    慕容梧竹錯愕後,兩頰通紅。

    慕容桐皇看在眼中,眉頭緊皺,姐姐看到他這個表情,馬上噤若寒蟬,臉色雪白。

    徐鳳年哪壺不開提哪壺,嘮叨問道:“軒轅家族抓你們作甚?你們姐弟手無寸鐵的,總不至於跟這麼個武林中能排前三甲的世家結仇吧?還是說哪位軒轅公子貪圖你們美色?軟的不行就來硬的?”

    慕容桐皇默不作聲,嘴唇緊緊抿起,陰冷而堅毅,與嬌柔軟弱的姐姐形成鮮明對比。

    以世子殿下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仍然想不到會是軒轅家的老祖宗看上了這對玉璧。慕容梧竹都能做老家夥的曾孫女了,老牛啃嫩草啃到了極點。徐鳳年招招手,對袁猛說道:“領五十騎去賀州刺史府,把這的情況說上一聲,如果老家夥跟你打馬虎眼,你就直接把褚祿山搬出來,再不行的話,他媽的,就隻好我親自出馬了。”

    袁猛領命而去。

    慕容桐皇臉色終於變作跟姐姐一般無二的毫無血色,顫聲道:“你是北涼褚祿山的手下?”

    徐鳳年都有些嫉妒這死胖子聲名遠播大江南北了,沒好氣道:“放心,褚祿山不會動你們。”

    確實,按照祿球兒的脾性,哪怕是世子殿下的一條狗,這個胖子都能當親生爹娘供奉起來。

    隻不過不知內幕的慕容桐皇能放得下心?落在褚祿山手中與那軒轅老變態手中,不是都一樣悲涼淒慘嗎?他將匕首交給姐姐,冷聲道:“沒了匕首,知道你沒勇氣咬舌自盡,這是最後一把,藏好了!”

    慕容梧竹顫抖著接過匕首,低下頭不敢正視慕容桐皇。

    車隊駛入賀州邊境的知章城,其實世子殿下這邊路引官碟一應俱全,隻不過出示與否就看心情了。徐鳳年仰頭看著城頭,這座城池在春秋硝煙中不幸被徐驍屠城過,十戶不餘一戶,隻比襄樊略好。徐鳳年漠然駛入城門,雖說身後隻有三十多輕騎護衛,但城門校衛已經沒那個膽量去當難纏小鬼,跟誰過不去都行,就是不能跟軍旅悍卒過不去,碰上有背景後台的兵痞,不被狠狠剝下一層皮才叫怪事。徐鳳年之所以對這座知章城記憶深刻,慘絕人寰的屠城還是其次,最主要是這出了一位徐驍年輕時最佩服的讀書人。

    姓荀名平,很簡單的名字,甚至不見於任何正史。沒有任何詩賦傳世,沒有任何風流韻事供認茶餘飯後。

    但徐鳳年卻知道當年這名把老首輔論辯得嘴唇發青的年輕士子,是太安城最有遠見的讀書人,在那,頭回入京的徐驍,還不是國師的楊太歲,與學貫儒法辯才非凡的國子監學士荀平相逢,荀平尚未及冠,卻接連給先帝上書《兵事疏》《取士疏》《術數疏》等足足二十一疏,可惜全部石沉大海,當時隻是最不出彩皇子的當今天子,三顧國子監,引為智囊,最終被清流攻訐,退居老家知章城,春秋亂世中,荀平替現在的皇帝陛下背了個天大黑鍋,被腰斬於城內鬧市口,當時還是西楚治下的城內百姓,分取荀平血肉歸家烹食。

    那一年,他年僅二十四歲。

    當年的《二十一疏》,現在已經悉數成為治國綱領。

    徐驍常念叨著這個手無縛雞之力讀書人對他說過的一句話:“讀書人隻會錦上添花,武夫才能給老百姓雪中送炭,春秋九國,就是一塊大砧板,徐驍你把自己當作屠夫就行,別做其它事情,隻要剁人,剁人再剁人,一路剁過去,就能剁出一個太平盛世了。”

    徐驍就是這麼幹的,於是成了王朝內唯一的異姓王。

    而荀平卻沒有機會去錦上添花。
fire1217 發表於 2013-6-14 22:31
雪中悍刀行 第一百六十七章 可憐


    徐鳳年進城後挑了家大客棧,按王朝軍規身後輕騎要去官府遞交軍碟,然後由知章城安排軍營駐紮,世子殿下豈會當真。下車時慕容梧竹慕容桐皇姐弟倆已經戴上厚實帷帽,遮住臉孔,慕容梧竹看到抱著武媚娘的魚幼薇後愣了一愣,顯然沒料想到馬隊中還有如此美豔的女子,經過那場驚心動魄的劫殺與反劫殺後,她的精氣神低落到穀底,低頭緊緊跟在徐鳳年身後,踏上台階,冷不丁撞到世子殿下的後背,她心中駭然,生怕惹惱了這位言笑溫柔卻手段血腥的外地將種。

    但徐鳳年隻是抬頭打量懸掛在客棧門口的兩隻大紅燈籠,寫有一副聯子:未晚先投二十八,雞鳴早看三十三。劍賀兩州的客棧旅舍大概十有五六都掛這麼個對聯,以前遊曆中也琢磨不出味道,問老黃溫華那更是問道於盲,招手把魚幼薇喊來一問,才知道是缺字聯,上聯缺宿字,下聯少天字,道教有二八星宿三十三天的說法,擱在住宿上,很諧趣應景,足見龍虎山這座道教祖庭對山下世俗的滲透。

    客棧老板見到公子哥帶著美眷不說,還有一大幫虎狼甲士,不敢怠慢,親自出門相迎,顧不上腰杆有毛病不容易下彎,見到這名錦衣玉帶的俊逸世家子後,腰彎下去就沒直起過,殷勤推薦店的招牌酒肉,拿到房牌後,饑腸轆轆的徐鳳年讓客棧老板在獨棟小院擺下桌子,一名半老徐娘的女子親自端來一壺酒,徐鳳年狼吞虎咽時隻瞥見勒緊到纖細至極的腰肢,因此她的豐碩臀部顯得格外弧度驚人,視線再往上移動,胸部也算壯觀,客棧老板長相賊眉鼠眼,不討喜,這位身份約莫是老板娘的少婦倒是出落得豐腴誘人,看來客棧是鐵了心要把這幫外鄉豪客軍爺給伺候舒坦了,少婦看到這一桌子客人自備碗筷,銀筷鑲玉,翡翠酒杯,有青衣婢女試毒,當下更加心驚。

    徐鳳年啃了一塊糕點,抬頭笑問道:“這糕點不錯,叫什麼?”

    少婦將酒壺小心翼翼放在桌上,弓腰斂袖,側身施禮,豐滿胸脯便是一顫一蕩,帶著獨有嗓音嫵媚道:“回稟公子,是奴家店的特產燈芯糕。”

    徐鳳年聽到那悅耳的腔調,咦了一聲,訝異道:“夫人是吳州人氏?這口音可是地道的吳杭湖小片,好聽好聽。相比毗陵溪小片要軟一些,也要更糯一點。”

    少婦一手捂嘴,一手捧胸嬌笑道:“公子好耳力,便是一些吳州人,都分不清吳杭湖與毗陵溪口音哩。”

    徐鳳年招手,眯眼笑道:“夫人不介意的話就坐下聊,站著怕夫人累著了。”

    眼觀四麵的伶俐少婦瞅見英俊公子哥說這話時,眼光就在她胸口上悄悄抹過,她心中竊喜,也不故作靦腆羞赧,大大方方坐下,她深知自己已不是那妙齡青蔥,若是故作少女嬌憨,隻會惹人厭煩,還不如直截了當些,仗著身子豐腴成熟,更能撩撥男子。不過她入院子後沒敢仔細打量,隻一門心思注意眼前皮囊好到生平僅見的男子身上,坐下後略微環視,才猛地自慚形穢,那抱白貓的大袖女子,可真是水靈,三名帷帽遮麵的女子雖見不得容顏,但脫俗氣質擺在那,讓她如坐針氈,欲哭無淚,這趟丟人丟大了。好在公子哥不嫌棄她殘花敗柳,與她聊些吳州風土人情,這讓原本心如死灰的她死灰複燃,暗想莫不是這位俊哥兒吃膩了燕窩魚翅,想嚐嚐這難登大雅之堂卻別有滋味的燈芯糕?

    徐鳳年冷不丁問道:“牯牛大崗上的那個軒轅,最近看上了誰?”

    少婦下意識道:“公子是說慕容家的那對姐弟吧,聽說最近就要被帶上徽山,劍州那些年輕愛慕相思他們的士子們都在跳腳罵人呢。”

    徐鳳年輕輕笑道:“是哪位軒轅公子如此好福氣?”

    少婦猶豫了下,見到對麵好看到不行的俊哥兒竟然親自倒了杯竹葉青,遞過來,她受寵若驚地雙手接過,觸碰到他的手指,心神搖曳,再不管什麼忌諱,竹筒倒豆子一股腦說道:“哪是什麼軒轅家的公子少爺,是老祖宗看上了慕容姐弟,姐姐叫慕容梧竹,弟弟叫慕容桐皇,是隔壁劍州最出名的一對美人兒,還有一首歌謠來捧她們來著哩,把他們說成是以後可以去京城皇宮的天大富貴,京城不是有座梧桐宮嗎,姐弟兩人出生時,一位仙長道破天機,留下歌謠作讖語,大概意思就是雌雄雙雙入梧桐。”

    少婦見公子哥笑臉溫柔,再喝了口酒,膽氣更盛,小聲說道:“奴家還聽說軒轅那邊生怕姐弟兩個名聲太盛,會傳到皇宮去,江湖上不是有個胭脂評嗎,為了不讓慕容雌雄登評上榜,軒轅家的老祖宗可是出了大力氣的。”

    徐鳳年眯起丹鳳眸,眉心一抹紫紅印記如豎眉,愈發清逸出塵,柔聲玩味道:“那軒轅家老祖宗的口味,是不是太駁雜了點?連慕容桐皇都不放過?”

    少婦已然看呆了,等到一旁青衣女婢咳嗽一聲,才回神,借著低頭喝酒遮掩尷尬,抬頭使勁瞧了幾眼年輕公子哥,媚笑道:“奴家可聽說那慕容桐皇生得比女子還美呢。”

    靖安王妃坐在桌上,慕容姐弟則站在徐鳳年身後,帷帽下的神情各有不同,慕容梧竹哀怨憂思,彷徨無助,隻是癡癡望著那個背影,隻覺得僥幸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不管軒轅掀起多大風浪,也不管這根稻草是否會被根深蒂固的軒轅世家隨意捏斷,她本就不是堅韌的女子,若非弟弟堅持,便是她被擄去徽山做那軒轅老祖宗的玩物,也隻會偷偷哭幾回就認命。慕容桐皇則怒氣橫生,抿起嘴唇,一言不發。

    徐鳳年笑道:“夫人給說說那慕容桐皇是怎麼個好看,我不太相信一個男人能漂亮到哪去。”

    背後慕容桐皇傳來一聲冷哼,如果不是最後一柄匕首交給了慕容梧竹,他都想朝這個後背捅下去。

    老板娘眼神古怪,有些雞皮疙瘩,誤以為眼前公子有那名士癖好。

    徐鳳年一臉委屈,看得老板娘心疼得恨不得摟入懷中好好憐愛一番,馬上神情恢複自然,秀眉一挑,一下子就掛出千百斤的少婦風情,女子風韻,果真是小的有小的好,成熟的有成熟的妙,她嫵媚道:“奴家也沒真正瞧見,隻聽說長得能讓蓮花不開,劍州都稱這位慕容為蓮花郎。”

    徐鳳年點頭,感慨道:“軒轅老祖宗,不愧花叢老饕的名頭。”

    少婦再不諳世事,也知曉江東軒轅的家世彪炳,緊張萬分提醒道:“公子小心些說話才好。這雖還不是劍州,可小心駛得萬年船。”

    徐鳳年笑著點頭道:“夫人的好意,心領了,無以回報,隻能多跟夫人討要些美酒點心。”

    少婦風情萬種的老板娘極為識趣,妖嬈起身,再次斂袖施禮,胸脯當即顫顫巍巍,轉身走出院子。徐鳳年等到她離開院子,這才讓三位戴帷帽的絕色摘下束縛,坐下進食,慕容姐弟看到靖安王妃的容貌後都是一愣,顯然沒想到世間還有如此冷豔美人,慕容梧竹眼神黯然,倒是慕容桐皇悄悄鬆了口氣,對那個行事叵測的將種子弟敵意消散幾分。徐鳳年看著三人細嚼慢咽,讓青鳥去跟鳳字營拿來一柄北涼製式短弩,天下軍旅,“成製”是很很敏感的關鍵,北涼大到軍伍馬政,小到弓弩佩刀,皆是條例清晰章法鮮明,北涼刀不去說,世子殿下手中這弩也有大講究,橫姿著臂施機設樞便是弩,與弓的張滿即發不同,弩的優勢在於張弦與發射分離,北涼弩更有連射功能,此弩便可四珠連發。徐鳳年低頭,手指撫摸短弩的懸刀與鉤心,神情專注。

    慕容桐皇看似無意問道:“弩?”

    徐鳳年沒有理睬,隻是想起了北涼軍中赫赫有名的流弩風采,弩手策馬在戰陣上遊動,穿梭來往,狙殺敵將,取人性命在百步以外,是北涼一支久負盛名的精銳勁旅。要想成為流弩手,殊為不易,騎術與箭術都要出類拔萃,位列北涼六等甲士中的第一等,共有一千兩百餘人,其中六百整編成大廬營,其餘多為斥候遊哨,北涼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膏粱子弟想要去邊境撈取實打實的軍功,首先要被老卒調教得掉幾層皮少幾斤肉,合格並且優異,就會被丟入哨子營擔當一名斥候,跟北莽探子真刀真槍廝殺過,割下三顆首級,才算在北涼軍中立足,前不久李瀚林寄來書信,說他成功當上了遊哨,做夢都想跟北莽那幫蠻子碰上頭,信上說他老爹聽聞他不安分呆在後邊而是跑去做斥候後,氣得七竅生煙,顧不得繁忙政務就跑去邊境軍鎮,要把這個要給李家傳宗接代的獨苗五花大綁回家,差點跟北涼軍起了衝突,幸虧大柱國從京城馬不停蹄返回邊境,才將馬上就要擔任北涼道經略使的李大人勸回去。

    那個在離陽王朝臥榻之側常年大興兵戈的北莽啊。

    徐鳳年怔怔出神。

    王朝邊塞詩人都喜歡將那幫蠻子視作茹毛飲血的牲口。百蠻之國,民風彪悍,蠻兵盡為甲騎,控弦之士數十萬。上至帝王下至百姓,都有父死妻後母兄死妻寡婦的習俗,這在王朝這邊看來簡直就是驚世駭俗,毫無倫理道德可言。但北莽這些年最大的醜聞卻是一個禍亂宮闈的女子做成了皇帝,三十年間先後服侍三位皇帝,其中父子皇帝二人,最後一位才登基十三天的短命皇帝在血緣上甚至算是她的侄子,這在離陽王朝是絕對無法想象的事情,這位女帝據稱有麵首三千,年過半百,卻性欲旺盛,前些年甚至讓密使傳話給徐驍,隻要徐驍肯降北莽,她願意“妻徐”,與徐驍共享天下。對這個半離間半籠絡的天大餡餅,徐驍也幹脆,先斬使者,再捎信去北莽,就五個字:奴徐仍嫌老。

    徐鳳年笑了笑,徐驍也忒陰毒了,那老嫗好歹也是北莽女帝,做奴婢還嫌棄她年紀太老。可那老嫗的心機委實恐怖,對此滔天羞辱竟然絲毫不怒,隻是一笑置之。

    徐鳳年放下短弩,抬頭看到一臉不悅的慕容桐皇,皺眉說道:“別跟我擺譜,路邊救了野貓野狗還知道搖一搖尾巴。”

    慕容桐皇眼神陰冷,死死盯著徐鳳年。

    徐鳳年伸手一彈繡冬刀鞘,繡冬翹起,啪一聲,把這名劍州最出名的慘綠美少年打得踉蹌後仰,跌倒在地,徐鳳年冷笑道:“老子又不是軒轅大磐那個變態,對你沒興趣,長得像娘們了不起啊,你他媽的能給老子生出崽來?公驢和母馬交-配出來的騾子,知道不,你就是。”

    慕容梧竹被徐鳳年這番惡毒至極的言辭給嚇得目瞪口呆。

    慕容桐皇低著頭,笑聲從牙縫一絲一絲擠出。

    慕容梧竹不知哪生出的膽量,雙手握住一把匕首,麵朝徐鳳年。

    徐鳳年重新拿起短弩,抵在慕容桐皇腦袋上。

    滿臉淚水的慕容梧竹驚呼道:“不要!”

    慕容桐皇抬起頭,那張弓弩頂在他眉心處,仰視徐鳳年,竟然笑了,笑得禍國殃民,尤為天然嫵媚,柔柔道:“奴知錯了。”

    慕容梧竹匕首掉落在地上,怔怔望著慕容桐皇,像在凝視一個陌生人。

    靖安王妃笑意古怪,魚幼薇則不去看這一幕,撫摸著武媚娘的柔順毛發。

    徐鳳年蹲下去,看著那張臉龐,平靜道:“真可憐。”
fire1217 發表於 2013-6-14 22:34
雪中悍刀行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可愛


    參與剿殺袁庭山的有楊青風,所學龐雜,精通旁門左道,擅長驅役禽獸。南疆巫女出身的舒羞也不差,懷有頗多錦囊秘術,與楊青風拉開百步距離,齊頭並進。寧峨眉丟開卜字鐵戟,身背戟囊,手中持有兩枚飛戟,率領十餘輕騎棄馬入林,呈現扇麵陣形持有短弩碾壓過去,九鬥米老道魏叔陽則身形如山魈,在枝椏間縱躍,與寧峨眉高下呼應。三股追蹤勢力,撒下天羅地網,追殺那名青年刀客。

    楊青風入林後,時不時彎腰查看地麵蛛絲馬跡,起先還能在林間泥地上看到間隔與深淺都有跡可尋的足印,追躡輕鬆,但很快腳印就開始漸行漸淺,步伐驟然拉開,逃亡路徑不再簡單踩在地上,而是將落腳點放在樹幹或者石頭上,楊青風停下腳步,身體半蹲,伸出兩根病態雪白的手指捏起一些泥土,嗅了嗅,另一隻手從係於腰間的小兜囊中抓出三頭紅爪黑鼠,把土壤在它們鼻尖灑下,小家夥們嗖一下竄入密林深處,舒羞不知何時來到楊青風身邊,雲淡風輕道:“沒料到這小子還有些道行,我覺得要不咱們幹脆分兵行事,把距離徹底拉開,否則不小心一棵樹上吊死,沒臉去見世子殿下。”

    性情陰沉的楊青風點了點頭,他本就不願與這個娘們共事,能單槍匹馬是最好,一些隱蔽手腕也施展得開。舒羞不敢怠慢了世子殿下吩咐的大事,兩袖一揮,折了個方向,如蒼鷹騰空掠去,踩在枝椏上,蜻蜓點水,幾次彈跳,站到樹冠頂點,卻不是張目遠眺,而是閉目皺了皺小巧鼻子,猛然睜眼,嘴角一勾,嬌軀俯衝而下,休迅飛鳧,在林中折了個方位,尋著一股氣息緊追不舍。那耍刀的小子狡猾得很,已經謹慎刻意地隱蔽腳印,可舒羞卻依舊能夠憑借著逆風迎麵的氣息盯梢不斷,嘴上喃喃狐媚道:“小家夥真頑皮,累得姐姐出了身香汗,被姐姐逮住了,非要把你剝皮抽筋哦。”

    小半個時辰中,舒羞兩次成功看到那小子背影,其中一次這小子竟然不跑反而給舒羞來個伏擊,整個健壯身軀如壁虎貼在一根樹幹後麵,若非舒羞察覺到氣息重了幾分,斷定這小王八蛋就在附近,否則從樹旁掠過的時候就要被一刀劈成兩半,舒羞靈活躲閃掉這一記凶狠必殺刀勢後,身體倒退,雙手雙腳黏在附近一根大樹主幹上,俯視那名獰笑的青年刀客,一手輕輕拍打沉甸甸的胸脯,媚眼嬌笑道:“呦,小弟弟,都不知道憐香惜玉呀,姐姐這一路可白心疼你了。”

    被這娘們如影隨形追殺的袁庭山絲毫不見氣急敗壞,收刀後嘿嘿笑道:“我小弟弟可不小,姐姐要不信的話,回頭隻剩下咱們倆了,袁庭山定要讓姐姐銷魂登仙。”

    如同蜘蛛貼在樹上的舒羞媚眼如絲道:“這小嘴兒真甜。”

    袁庭山耳朵始終保持小幅度的顫抖,拿刀敲擊雙腿,兩圈纏繞小腿的沉重鉛塊碎裂墜地,笑道:“姐姐的姘頭馬上要到了,弟弟我可沒兩龍戰一鳳的喜好,先走一步。姐姐要是娘親尚在,倒是可以喊來跟弟弟一起滾大床,姐姐這般好看,想必娘親也風韻猶存,雙峰對峙,前後夾擊,弟弟我可就要束手就擒了,可惜今天才姐姐一人,恕不奉陪!”

    言語調戲間,雙腳失去足足十幾斤重量的袁庭山沒了累贅,身形後退敏捷異常,瞬間沒了蹤跡。不急於追剿的舒羞緩緩落地,伸出丁香小舌舔了舔嘴角,嘖嘖笑道:“調戲到老娘頭上了!”

    這次短兵相接後,腦子靈光的袁庭山便開始順風而逃,不再逆風給舒羞留下線索。這讓舒羞心中的怒意暴漲,重新與楊青風在溪畔匯合後,她見到楊青風蹲在地上撿起一件沉重的鐵製內襖,附近一隻黑鼠被枝椏釘死在地麵上,舒羞心情轉好,望向小溪對麵,嗅了嗅,皺眉道:“這小子武功還好說,可狡猾如狐,這麼追下去不是個事。修習輕功分明是走負碑的愚笨路子,估摸著他身上負重起碼有二十斤,光光比拚腳力,你我都不怕,可他接下來出刀肯定越來越快,姓楊的,別陰溝翻船。呂錢塘死了,你可別再折在這,姐姐我孤單得很。”

    楊青風冷哼一聲,踩石準備躍溪而過,舒羞雖看似閑聊,但一直在嗅著袁庭山氣味,遠處飄散而來,加上那邊溪畔地上沾水的足跡所指,照理來說,已是過溪入林,但舒羞聞著聞著就臉色劇變道:“小心,這小子返身窩在水中!”

    話音剛落,小溪中心水花暴濺而起,一刀刺出,算準了楊青風的氣機流轉,在一氣歇二氣生溪上身形斜下的節骨眼上,這狠辣一刀便恰到好處地刺了出來,所幸楊青風雙腳一撞,梯雲而升,硬生生將身體拔高了一丈,可止步於此的話,袁庭山誌在必得的一刀仍能重創楊青風雙腿,舒羞瞬間心思百轉,一咬牙,腳尖踹出石子,激射向宛如青龍出水的袁庭山太陽穴,這個瞬息萬變的局勢,局外的舒羞占據主動,不出腳幹擾,楊青風十有八九要吃虧,舒羞出腳又分成兩種微妙情形,石子擊中刀鋒,是最利於楊青風的解圍,可這枚石子卻是直指袁庭山死穴,舒羞的坐山觀虎鬥,時機拿捏可謂巧妙。

    袁庭山毫不猶豫收刀,擋下石子,身體下沉溪中,繼而炸開溪水,掠入對岸,大笑而去:“姐姐有了我這新歡還不忘舊愛,如此貪心,小心撐壞肚子!”

    麵無表情的楊青風腳尖在水麵一點,燕子抄水掠到對岸,平淡道:“欠你一次。”

    舒羞眯眼並未言語。

    袁庭山在林間亡命疾走,兩次占盡天時地利的精心設伏,都沒能斬落那對狗男女,雖未氣餒,胸中卻還是有些憤懣怒意,如舒羞所說,他修習輕功,是走後天的負碑路數,那些生在武林世家的子弟,誰他娘不是四五歲時甚至在繈褓中便被族內高人推筋揉骨?練武要練早,一則年幼時心無雜念,心境最符合武道的澄清意淨四字,幼年練武不僅可以塑形鍛體,熟稔各個架勢,可以打下厚重根基,而且兒童時筋骨柔軟,專而易成,事半功倍。袁庭山出身市井底層,哪有這等先天占據優勢的大好機會?袁庭山無依無靠,這十多年為了習武,裝孫子給人做狗算什麼,心狠手辣六親不認又算什麼,一次次拚了命去富貴險中求,攢錢買刀,入了一個二流宗門拜師學藝,連睡覺時都手腳掛鐵,與人對敵,哪次不是當作生死戰,師門被滅,若非那半部刀譜不曾到手,而且仇家也有秘笈,他才懶得去報仇雪恨,他忍了兩年時間才一擊必殺,得手後一刀一刀去剮那名二品高手的仇家,桌上足足剮下了兩盤肉片,才逼出了秘笈所在,若是世家子孫,不說軒轅這般高高在上的,便是尋常二流宗派,稍稍嫡係,何需他這般為了一本破爛半秘笈就要豁出命去?因此軒轅青鋒必須要成為他的女人,入贅軒轅也無妨,隻要成了被軒轅世家器重的人物,在牯牛大崗上潛心修行,輔以龍虎丹藥,內外兼修,才能登頂武道巔峰!至於軒轅盤古是不是個好東西,軒轅家族是不是把他看作一條喪家犬,等到了他掌控徽山的那天,不說整座牯牛大崗所有軒轅女子都是他的胯下玩物,便是道教仙府龍虎山,他都敢一刀斬去。

    老子大好前程,怎能死在這!

    袁庭山麵容猙獰,在山間癲狂奔走。但愈是瘋魔,袁庭山心思愈是縝密,以草木枯葉和泥土塗抹在身上掩蓋氣味,順風而行。隻要不死,便是爬都要爬到那萬人之上的地方,那兒有天下第二王仙芝,有桃花劍神鄧太阿,有官子無敵曹長卿。更有無數秘笈,神兵利器,和那一位位眼高於頂等著他去踐踏的絕代佳人,這樣的美妙江湖,袁庭山如何舍得去死!

    知章城,慕容桐皇坐在被褥寒酸的床板上,客棧牆壁多是以竹篾夾抹石灰,隔音極差,泥壁更有許多寒酸羈旅士子寫在上麵的打油詩,或者粗鄙旅客的粗言穢語,慕容家雖說族品不高,但好歹是正兒八經的士族,便是在劍州算小有名氣的書香門第,慕容梧竹顯然住不慣這簡陋居室,憂心忡忡。慕容桐皇反而瞧上去打定主意身在龍潭虎穴,既來之則安之,瀏覽牆壁上的字跡,桌案上有文房四寶,他讓心不在焉的姐姐磨墨,接過一枝劣質軟毫,對牆壁上的歪詩雜言一一點評,慕容梧竹望著他的後背,顫聲道:“你真的打算對那位恩人?”

    性子軟弱的她不敢捅破那一層窗紙。

    慕容桐皇筆勢不停,譏諷冷笑道:“恩人?信不信晚上他就讓你我去暖床?你以為這種將門官宦子弟能有幾個是好人?即便那人按耐得住一天兩天不動手,你就心軟了?溫水煮豆腐,到時候再下嘴,你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慕容梧竹,事先說好,那柄匕首是給你自盡的,你若是敢做那人的侍妾賤婢,我就找機會一刀捅死你!”

    慕容梧竹淒然道:“到今天你還想著去那座梧桐宮嗎?”

    慕容桐皇猛然轉頭,麵沉如水,慕容梧竹被嚇得後退幾步,靠在另一側牆壁上,瑟瑟發抖。

    慕容桐皇咬牙道:“我隻想活得比狗好一點!”

    慕容梧竹眼眶濕潤,跑到慕容桐皇身邊緊緊抱住,泣不成聲。當年若不是弟弟拿匕首刺瞎族內那名長輩的眼睛,她十歲就要慘遭禍害,所以不管她如何膽小如何懦弱,隻要是他說的,慕容梧竹都會去做。慕容桐皇猶豫了一下,輕柔拍著姐的纖弱肩膀。這對姐弟,生來便是連那勢利陰沉的父母都依靠不得,誰家父母,在兒女年幼時便整天惦念著待價而沽?會坦言“我家雌雄,奇貨可居”?若非家中爺爺死後留下的忠心老仆以死相助,他們相依為命的姐弟連慕容府邸都走不出半步!若非他謀劃出逃多年,讓三位自詡清流,骨子卻是貪戀美色的士子在外策應,一樣走不出劍州!其中一名道貌岸然的士子便曾秘密攔截,結果被虛與委蛇的慕容桐皇幹脆利落地一刀刺死,一路行來,慕容梧竹可以哭哭哭,慕容桐皇卻不行!他輕輕推開姐姐,溫柔笑著拿軟毫在臉上鬼畫符,畫了兩撇胡須,終於逗得梨花帶雨的她破涕為笑,慕容桐皇這才擦去她眼角淚水,眼神堅毅道:“天底下不會有人對我們好的。所以要死,我們也死在一起,好不好?”

    慕容梧竹點了點頭。

    敲門而入,徐鳳年看著這對苦命的姐弟,溫言道:“你們真想去京城那座梧桐宮?”

    被聽聞心事的慕容桐皇惱羞成怒,從慕容梧竹袖中抽出匕首,就要與這無恥之徒拚命。

    徐鳳年看著這個美少年那兩撇胡須,平淡道:“如果說我可以送你們去皇宮,你們真的願意嗎?或者說我可以施舍給你們一份過得比狗稍好的安穩日子,你們答應嗎?”

    慕容梧竹眼眸綻放出光彩。

    慕容桐皇譏諷道:“你當自己是誰?!”

    徐鳳年平靜道:“你不好奇我為何能有持弩甲士護駕?不好奇那連珠弩出自哪?不好奇那些精悍護衛佩刀叫什麼?慕容桐皇,你不是很聰明嗎,我的口音像是哪人?為何我與褚祿山熟悉?”

    慕容桐皇記仇道:“你與我這個騾子說什麼廢話?”

    徐鳳年笑道:“弩叫黃樞弩,王朝內手弩踏弩都不罕見,可這黃樞弩,卻不常見。你們是軒轅老頭的禁臠,可這弩卻是我北涼軍的禁臠。”

    徐鳳年繼續語氣平靜道:“至於製式佩刀,有個挺響亮的名稱,北涼刀。這總聽說過吧?”

    北涼刀。

    慕容梧竹還是有些懵懵懂懂,慕容桐皇卻一臉震撼,手中軟毫掉在床上。

    徐鳳年走過去撿起軟毫,笑了笑,在慕容梧竹臉上也畫了兩抹,點頭讚許道:“比你弟弟好看。他啊,臭脾氣,死腦筋,一點都不可愛。以後你這當姐姐的都兒孫滿堂了,估計他還是孤苦伶仃,活該。”

    慕容梧竹俏臉緋紅,吹彈可破的肌膚能滴出水來。

    徐鳳年把毛筆遞還給身體緊繃的慕容桐皇,輕聲道:“信不信你們陪我去一趟那啥牯牛大崗就行了,說實話,真要對你們有不軌企圖,我至於興師動眾先殺絕了軒轅二十騎?還得在這看你們臉色?”

    獨臂羊皮裘老頭兒站在門口,斜靠著房門,一根手指扣著鼻屎,語氣懶散道:“你們別信這小王八蛋的鬼話,那個褲襠帶把的還好,長得再女人,好歹是個爺們,那個姐姐倒是要真小心點,指不定哪天就被滾被窩了。這小子勾引良家的本事跟老夫當年有得一拚。”

    被拆台的徐鳳年惱火道:“放你的屁!老子這一路吃了誰,魚幼薇,裴南葦,還是舒羞?老子比和尚還他媽的和尚!”

    老頭兒撇撇嘴,拍拍屁股走了,還真放了個響屁。

    這下連慕容桐皇都轉不過彎來。

    徐鳳年沒心情繼續呆在這出醜,罵罵咧咧地走出房間,準備去一趟城外的荀平墳地。

    慕容桐皇突然說道:“你圖什麼?”

    心情大惡的徐鳳年破罐子破摔道:“垂涎你姐美若天仙行了吧,警告你,再敢唆使你姐藏刀子,老子一巴掌把你褲襠的小鳥拍死,讓你徹底做個娘們!”

fire1217 發表於 2013-6-14 22:38
雪中悍刀行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可惱


    徐鳳年沉著臉與那老劍神一同出城上墳,隨行的青鳥帶了知章城最富盛名的當歸酒,李淳罡嘲諷道:“這般心軟成得了狗屁大事。天底下可憐人何其多,你有三頭六臂還是怎的,顧得過來?”

    徐鳳年白眼道:“本就對三足鼎立於武道的軒轅世家不順眼,好不容易抓住把柄,不去牯牛大崗鬧騰一下,就真對不起當年被軒轅青鳳追攆了。軒轅大磐不是將姐弟視作盤中餐嗎,嘿,本世子就偏要讓到嘴的肉劃到自個兒盤,他要不服氣,盡管出手好了,到時候大不了老前輩再來一次劍開天門嘛。”

    老劍神斜眼道:“你小子能不能別成天算計老夫?現在沒有薑泥丫頭給你撐腰,真惹惱了老夫,就把你給劍開天門了。”

    徐鳳年轉移話題問道:“那軒轅老貨是怎樣個人物?聽說這變態一日不禦女,就要兩睛暴赤,顴紅如火,膚欲裂筋欲抽,聽著像走火入魔嘛。”

    羊皮裘老頭兒想了想,歪嘴道:“就那個死樣,還能怎麼樣。”

    徐鳳年無奈道:“給仔細說道說道,馬上要去徽山砸場子,總得知己知彼。萬一大張旗鼓下山,結果灰溜溜滾下山,要被軒轅青鳳那娘們笑掉大牙。”

    李淳罡一臉不耐煩神情,輕描淡寫道:“這老匹夫大概能算半個武道天才,比不上王仙芝。”

    徐鳳年小聲嘀咕道:“廢話,要跟王仙芝差不多,我還去個屁的牯牛大崗。”

    老劍神一腳踹在世子殿下屁股上,回頭想跟青鳥討要當歸酒解饞,結果被冷眼相向,歎了口氣,百無聊賴的老頭隨口說道:“你小子光顧著在姐弟麵前逞威風,不知天高地厚!軒轅大磐雖然沒入武評,但比起王明寅隻高不低,若非這家夥太聰明,什麼都想學,還都想拔尖,如果肯一門心思,學刀就學刀,就沒顧劍棠什麼事情了。聽上去這些年他是好色不衰,為老不尊,沒這麼簡單,這家夥很早便精通佛道義理,加上壯年時便已是內力深厚,借陰鼎補陽爐,調伏心障,一旦真被他搗鼓成了,就是黃道赤篆小證長生,修為差不多媲美道門的大真人。上不上徽山,你自己掂量著辦。”

    徐鳳年揉了揉下巴,一本正經思量這件事。

    老劍神輕聲問道:“那對姐弟璧人,你到底喜歡哪個?”

    徐鳳年嘴角抽搐道:“老前輩你這麼說就不對了啊。”

    老劍神哦了一聲,自顧自道:“確實,有那個借你春雷繡冬雙刀的家夥珠玉在前,恐怕那慕容桐皇未必能被你瞧上眼。那你啥時候對那白狐兒臉下手,越以後,你越打不過,到時候連霸王硬上弓的機會都沒有。其實老夫可以傳授你一個簡單法子,你隻要把自己當作女人即可,那白狐兒臉男人就男人,反正也是天下第一美人,你也不算吃虧。”

    徐鳳年頓時毛骨悚然,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滿腹悲憤。

    李淳罡不屑道:“咋的,想跟老夫打架?”

    徐鳳年馬上諂媚道:“哪能啊,小子還等著老前輩一劍逆流六疊瀑,水淹那牯牛大崗。”

    李淳罡不屑道:“德性!”

    出知章城後走了一個時辰,才好不容易尋覓到一座孤墳荒塚。三尺孤墳,荒草瘋長,徐鳳年蹲下身,拔去纏繞墓碑的野草,望著這塊樹起不過三尺的墓誌石刻,默不作聲。二十幾年寒風苦雨,字跡早已斑駁不清,隻依稀斷斷續續見到殘篇斷句,“日出東海,地氣湧茫茫;日落昆侖,天穹複歸休”,“春秋春秋複春秋,馬蹄踏破讀書聲,”“吾將囊括宇宙,浩然與青冥同科”。老劍神閑著沒事,便蹲下眯眼看著文章斷裂的墓誌銘,嘖嘖稱奇。徐鳳年從青鳥拿過酒,慢慢灑在墳前。墳在山頭,一壺酒祭奠後,徐鳳年坐在地上,望向遠方田野,自言自語道:“我一向文章作得是狗屁不通,也就隻能花錢跟北涼士子買些詩詞,二姐說得對,買來的這些,也大多是為賦新詞強說愁,讀出來就像怨婦叫春,不堪入耳。但墳那位,怎麼就不能多活幾年,多寫幾句‘五十年鴻業,說與山鬼聽’?”

    老劍神盤膝而坐,脫掉靴子,手指摳了摳腳趾,拿在鼻前聞了聞,輕笑道:“死了就死了,一幹二淨。墳頭這位,算不錯的了,還能有人來上個墳。像老夫,死後有誰來帶著酒上墳,順手掃掃墓拔拔草?”

    徐鳳年點頭道:“理是這個理。”

    老頭搓著腳底板,轉頭問道:“徐小子,你覺得自己可憐?”

    徐鳳年啞然笑道:“我?我他娘的是堂堂北涼世子啊,前朝那個誰不是說過生當鼎食死當鼎烹嗎,我生下來就金山銀山衣食無憂,天底下就沒幾個人比我更鍾鳴鼎食,現在連世襲罔替都有了,還他媽的覺得自己可憐,就真好用頭發把自己吊死了,要不拿娘們的胸脯悶死也行。所以那些年去北涼王府尋死的亡國子孫和江湖刺客,隻覺得可憐,沒覺得如何可恨。既然是徐驍的兒子,就得有這個覺悟,世上哪有隻享福不挨凍不挨餓的道理。跟老黃出門遊曆之前,還有些怨氣,這會兒沒了。”

    老劍神大笑道:“你倒想得開。”

    徐鳳年自嘲道:“其實也愁啊。”

    李淳罡笑問道:“愁什麼?”

    徐鳳年拔起一根雜草,手指彈去草根泥土,放在嘴細細咀嚼,道:“這不正愁學不來兩袖青蛇嘛。”

    老劍神豪氣道:“老夫絕學,豈是那般容易學到手的。”

    徐鳳年輕聲道:“其實我知道老前輩那兩百一十六手青蛇,都是像在打鐵,讓我體內的大黃庭更穩固。至於我能學去兩袖青蛇幾分精髓,全看造化,對不對?”

    李淳罡眯眼緩緩道:“你小子的確不笨。說句敞亮話,兩袖青蛇本就劍招繁複到了極點,幾乎無跡可尋,你想學也無從下手,至於那一劍開天門,純是劍意,你也學不來。”

    徐鳳年苦著臉唉聲歎氣,身後青鳥莞爾一笑。

    老劍神也撿起一棵野草,嚼了嚼,呸一口吐出,說道:“接下來老夫麻煩一些,替你喂喂招。你小子也別好高騖遠,老老實實先把那東拚西湊的二十來招刀法給弄結實了。其實老夫的拳腳功夫,對付王明寅也足夠了。”

    不等徐鳳年說話,老劍神抹了抹臉,道:“要是薑丫頭在這,肯定得說老夫吹牛皮不打草稿。”

    徐鳳年一笑。

    想著那姑娘,又躲在哪個角落等著出手吧?

    三人走下山,行走在田間小徑上。

    “徐小子,你真對那叫慕容桐皇的美人沒想法?”

    “……”

    “這種雄雌難辨的並蒂蓮,堪稱仙品,以老夫這等卓絕眼光來看,也是百年一遇。真不動心?”

    “……”

    “可以動心!老夫這次可以對你的禽獸行徑,視而不見。”

    “……”

    “你就當那慕容桐皇是女子嘛,晚上燈一黑,你認得出誰是慕容梧竹誰是慕容桐皇,分得出誰雄誰雌?”

    “……”

    “小子,你倒是放個屁啊。”

    “老前輩,我也就是現在打架打不過你!”

    “啥?小兔崽子,別想老夫幫你喂招,以後照樣拿兩袖青蛇狠狠拾掇你。”

    “別啊!”

    “那你吃不吃這一雙並蒂蓮。”

    “滾。”

    “你小子憋了快一年多了吧,還沒憋出內傷?”

    “滾!”

    “怎麼一個慘字了得!這麼多國色天香的絕代佳人在跟前晃蕩,結果一個都吃不到,慘啊慘。”

    “老前輩,我滾行不行?

    ……

    青鳥走在後頭,聽著世子殿下與老劍神的鬥嘴,她笑得清水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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