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臨高啟明 作者︰吹牛者 (連載中)

 
slayeroc 2012-7-31 12:38: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12 1003604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5:58
第二百八十一節 判決

     蕭子山回到辦公室之後不久,趙曼熊給他用小靈通打來了一個電話:

    「其實我不大贊成你親自去見他,」趙曼熊的聲音在小靈通的話筒裡依然溫和輕柔,「不過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我對他的話半信半疑。」

    「你大可以相信他的話。他不是個愛說假話的騙子。」

    「好吧,我完全信任您的判斷。不過使用某種手段去對付某個元老是否過線?」

    「那位女士比你想像的活躍的多。你我都清楚她這麼幹得危害性。但是我想您很清楚,迄今為止她所做得一切做法都是合法的──從法理上你是抓不住她的任何小辮子的。」

    「所以我才覺得有點難以抉擇。」

    「給一位長期受到嚴厲懲罰的元老一點人道主義的待遇,不是什麼難以抉擇的事情。」趙曼熊說,「目前她的一切行動都是合法的,執委會和元老院不能侵害她的權益。同樣,辛同志只要不殺人放火,不再企圖強暴女性元老,那麼他作為元老的基本權力也應該得到保障──這同樣也是合法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

    「聽其言,觀其行。」

    「如果他又犯了老毛病呢?」

    「那就按法律辦事。」

    蕭子山掛掉電話,他清楚其中那個的風險。一旦鬧出幺蛾子來,當初給他「松鏈子」的人肯定要承擔責任──畢竟辛無最是被「掛了號」的人。

    他再三評估了半天風險和後果,決定信任趙曼熊。其次,有些風險不得不冒。

    趙曼熊有一點說得很對:目前程詠昕所做得一切都是在元老院許可的框架之內的。也可以說,是一種陽謀。

    他相信。程詠昕本人其實對所謂女權、民主自由之類的並不感興趣。她更多的是在訴求自身的政治權力。這些華麗的才找不過是為自己的在元老院體制內攥取更大的權力而使用種種名目而已。

    可以說這是一種元老間的政治角力,但是,令他擔憂的是其中包含的某些因素成為了元老與歸化民鬥爭的開端,雖然這些歸化民目前並沒有主觀上的訴求,僅僅只是被借題揮的工具。

    程所謀求的是自身政治權力,但是從更高遠的層面,她與其他一些邊緣元老們的舉動。決定了未來臨高的整體政治生態。從他掌握到的一些情況:程在暗中培養女僕充當耳目打聽消息,楊欣武企圖當黃埔軍校的校長就可以看到,這些有意無意的舉動終究提升歸化民的認識層次與文化知識。讓歸化民參與到元老們的政治遊戲中來。

    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蕭子山想,當初女僕革命的時候獨孤求婚企圖利用警察「平暴」,就已經流露出了這種傾向。現在程詠昕和楊欣武又不自覺的走上了同樣的道路。只不過更為隱晦,也不容易被人揪住把柄。

    最讓蕭子山擔心的是。目前的元老院內部的角力中。出現了一個很不好的趨勢,就是利益的衝突逐漸被人為的染上為價值觀的衝突:獨立與民主,左或者右,群體的衝突,在位與醬油,男與女等顏色。

    儘管這些衝突多數是理由與藉口,在極少數五百人之間強調什麼價值觀與族群衝突就太過了,現階段衝突本質是利益不均或者擔心利益不均。而如果任由利益衝突「染色」展,是使衝突往不可調和方向展──價值觀的衝突是最為激烈的。即使家人之間反目為仇也屢見不鮮。何況為攥取利益糾集起來的烏合之眾。

    「我們的盤子還是太小了,否則何至於此。」蕭子山感嘆道,說到底,就是元老院的蛋糕還是太小。每一個元老們都想儘量多的分享穿越的紅利,僅僅依靠「將來你們怎麼怎麼樣」這樣的畫餅已經糊弄不過去了。

    現在臨高看似欣欣向榮,實際上如履薄冰。任何分裂都會導致臨高的毀滅,畢竟臨高實際上可以依靠的只有這五百多人,權力鬥爭與利益衝突一定要被規範與限制在一定範圍內。否則有人借助元老的天賦權力不斷的進行渲染煽動,其後果不堪設想。必須盡快加以遏制。

    雖說如此,給辛無最安排什麼樣的新崗位卻是個相當頭疼的問題,他的目光落在桌子上一堆文件上面,其中一份是洪璜楠呈送的開設元老俱樂部的申請。這件事洪璜楠已經向他提了好幾次,不過他一直覺得迫切性不大──畢竟辦公廳已經建立起了特供體系。再者在動機行動如火如荼的過程中浪費資源搞這種驕奢淫逸的玩意也不大合適。特別是某些「服務項目」讓蕭子山覺得不太適應──他還下意識的覺得元老院應該保持某種「禁慾主義」的「偉光正」形象。

    不過眼下倒是的確需要「面包和馬戲」,來安撫元老們被挑逗起來的躁動情緒。蕭子山想,此人倒也是這方面的人才,可以放在這裡一用,順便還可以繼續搾取他的人肉計算功能--東門市這個辦公地點距離財政總監部可比高山嶺近多了。老洪也是個相當明白事理的人。

    出於謹慎,他決定給馬甲打一個電話,當初審理黑之四人案件的時候他是主要的法學方面的顧問。就給辛無最換個工作的事情向他諮詢下。

    不過馬甲卻不在辦公室,他的秘書說今天是楊繼紅案開庭的日子,馬甲親自去東門市法庭了。

    馬甲此刻正在法庭的法官辦公室裡休息。從審判庭出來之後只覺得渾身輕鬆。雖然他在法庭的旁聽席上待了整整大半天時間,已經有點腰酸背痛的感覺,但是心情卻很愉快。

    對楊繼紅的審判終於結束了──雖然正式的宣判要到下一次開庭,但是總體來說,整個審判過程比他預計的要好得多。堪稱一次完美的普法表演。

    這次案件的審理,貫徹執委會的「不宣傳不隱瞞」的方針,在東門市簡易法庭舉行公開審理。按照正常程序,事先在公告欄內進行了公告。

    雖然貫徹了「不宣傳」的原則,楊繼紅案只在《臨高時報》上做過簡單的報導,對澳洲人的體制稍有瞭解的人都知道,二名當事者都是元老的「枕邊人」,因而對元老會如何審理此案保有濃厚興趣的不乏其人:關心澳洲人一舉一動的臨高縣的舊富新貴們,中上層的歸化民們和對有著切身聯繫的生活秘書們依然注意到了開庭的佈告。因而最終開審的時候,法庭雖然沒有像上次審理破壞軍婚案那樣盛況空前,旁聽的人也佔滿了三分之二的座位。

    馬甲在仲裁庭的會議上要求法學會的諸位全力貫徹「依法治國」,強調「程序流程完全合法」,因而在這次審理中每一步都是完全按照《刑事訴訟法》草案來進行的。有關人員出庭的時候,還加上了向「元老院和人民」宣誓的環節。

    為了貫徹新法律「重物證,輕口供」的原則,馬甲專門安排了讓由歸化民學員擔任鑑證和法醫方面的證人出席作證,現場演示說明證據的環節。

    很顯然,儘管旁聽的歸化民和土著們並不太能理解這些東西,但是他們對此流露出極大的興趣。驗屍和物證環節在古代社會的衙門審案中同樣有,但是限於技術和觀念還是非常粗糙的,近乎走過場。審案主要是靠雙方和證人的口供。獲取口供往往成為審理中唯一的目的,為此不惜大量動用肉刑,不僅犯人免不了慘遭荼毒,無辜的證人因為證言不能合乎主審官員的心意,一樣會遭到拷打。

    相比之下,澳洲人審案雖然也有口供和人證,但是關鍵卻在物證上,通過檢察官的描述逐漸形成完整的案件脈絡,並一一用物證證明,環環相扣,即嚴謹又清晰。相比之下,高下立判。

    馬甲對今天的審理很是滿意。整個審判過程完全符合法律流程,各方表現也很到位:不論是新做得大宋款式的法袍法帽,重新裝修過堪稱莊重肅穆的法庭,滿口「新話」的歸化民法律工作人員……這其中姬信的表現尤其出色:控方是以「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罪起訴,由於證據確鑿的關係,他在辯護的時候沒有採用無罪辯護,而是在「事出有因」上做了文章。不僅傳喚了多名歸化民證人,還宣讀了好幾位元老簽名的證言,來證明林小雅的死固然是個悲劇,但是其自身的行為也是最終生這起案件的重要原因,因而楊繼紅是情緒失控之下的「激情殺人」,懇請法院在量刑中予以考慮。

    辯護詞不但論據充分,而且他悲慼的面容、悲憫的言辭更是激起了在座不少歸化民和土著的同情心。當他完成總結陳詞之後,被告席上的楊繼紅泣不成聲,旁聽席也一片唏噓之聲。個別感情豐富的女性已經淚流滿面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5:59
第二百八十二節 採訪

     雖然沒有當庭宣判,但是法學會就量刑問題已經大致達成了一致:罪名成立,判處有期徒刑七年。因為她已經懷孕了,再判處三年緩刑。另外賠償辦公廳若干流通券──遵照辦公廳的意見,沒有突出楊繼紅和林小雅的奴隸身份,因而沒有叫楊繼紅的主人楊欣武承擔民事賠償責任,而是由她本人承擔。賠償的名目也叫「培訓費」,而不是「身價」。

    至於緩刑期間的安排和緩刑之後怎麼安排,馬甲已經交代給法學會的人做具體的研究。爭取把相關條例都擬定出來,不但要儘量做到讓楊欣武滿意──法學會已經被他滿面愁容的騷擾了很多次了,為此人送外號「楊白勞」──還要「有法可依」。

    全部的法律文書已經在鎖在這審判庭法官辦公室的保險箱裡,就等著明天過個場了──從某種意思上說這是一次經過精心排練的「演出」,但是馬甲認為這樣的演出是很有必要的,歸化民和土著們可以通過這典範式的審判來瞭解元老院的法學理念。

    「首長,喝茶。」東門市法庭的一個歸化民工作人員端來了茶。

    「好。」馬甲接過茶杯,喝了一口,茶水不涼不熱,微溫適口。他剛剛愜意的吐出一口氣。一個工作人員就敲門進來了:

    「首長,臨高時報的潘潘首長來了,她想採訪你。」

    「請她進來吧。」馬甲眉頭微微一揚,這大洋馬最近活動的很頻繁。在《臨高時報》和《每週要聞》上刊載了很多取瑟而歌的文章──而且和程詠昕過從甚密。有人匯報說:潘潘還向她洩漏了一些原本應該保密的資料。

    潘潘走了進來,馬甲注意到她的面色發灰,眼臉浮腫。過去那頭閃閃發亮的金發開始黯淡。而她一度讓男性元老們垂涎凹凸有致的身材也有了增加尺寸的跡象──歲月果然是把殺豬刀啊:一轉眼這活潑青春的美國女學生都快三十歲了。

    不過她這麼一副心力交猝的樣子,說明她最近的心境十分複雜。馬甲知道在那位「程程寶貝」編織出來的網絡裡,潘潘佔據著重要的地位。

    「歡迎您。」馬甲站了起來,舉起雙手迎接,「我就知道您會來這裡。」

    「當然,這次的審判意義不一樣。」潘潘有點敷衍的握了握他的手。「即使丁丁不叫我來,我也會來得。」

    潘潘在他對面落座。謝絕了茶水。

    「我是來這裡採訪的──」

    「我知道。是為哪家媒體採訪呢?」

    「《臨高時報》、《每週要聞》,還有《啟明星》。」

    「好傢伙,三家都全了。」馬甲微笑著。從抽屜裡取出幾頁紙來,「這是我們法學會為這起案件擬得稿件材料,你可以直接用在《臨高時報》上。這是上好的普法案例。」

    潘潘接了過去,草草看了一眼:「是必須原稿刊發還是僅僅供寫稿的時候參考用?」

    「最好是原稿刊發。稿件的目的是通過這起案件的報導來宣傳元老院的新法學理念。當然您進行一些潤色和刪改我也不反對。」

    「ok.」潘潘點頭。把文章放入隨身的採訪包裡。接著她從裡面掏出一個採訪機來。「接下來我要為《每週要聞》做採訪──我錄音你不反對吧?」

    「當然不反對。」

    潘潘開始問了幾個常規問題──這些都在馬甲的意料之中──他按照預先的準備一一做了回答。

    「其實在元老院裡,包括嫌疑人的主人楊欣武,都有一種想法:認為女僕是奴隸,完全可以按照故意毀損物品的原則來審判,這樣她就可以按照毀損物品而不是故意傷害或者殺人罪來審理,法學會對此怎麼看?」

    馬甲輕輕咳嗽了一聲:「女僕是元老的私人財產這點的確沒錯。不過在法學上,私人財產也是分為房產器具類死物和家禽牲畜類活物的。二者在法律上不能等同。其次,『奴隸是會說話的工具』這種理念只存在在早期的奴隸制度中。在隨後的歷史時期,也包括我們現在所處的歷史時期。不管東方還是西方,都承認奴隸是『人』,只不過是民事權力不同的『人』。以我們元老院作為本時空先進生產力的代表,勢必要廢除奴隸制,所以在此案的審理中不宜引入這方面的法學理念。」

    「這麼說無論是楊繼紅還是林小雅,都是等同于歸化民的地位。」

    「是這樣的。」

    「既然如此,三亞的奴隸勞動怎麼說呢?」

    「這與本案無關。我可以不回答你。不過簡單說來,三亞存在的現象只是暫時的,並非一種制度化的常態。這是我們在草創期間採用的臨時性應急性的手段。」

    「這是否是一種虛偽呢?」

    「我個人的看法是,元老院在使用奴隸勞動上不存在虛偽的。毋須諱言:奴隸是元老院的工業化進程中的『燃料』或者『消耗品』。元老院即沒有宣稱要拯救他們的靈魂,也沒有說他們是沒有進化不完全的人類。」

    「還有一種言論認為,女僕作為元老最親密的生活伴侶,應該享有某些法律上的特權。畢竟元老院的理念是『元老更平等』。法學口對此有什麼看法呢?」

    「這顯然是不合適的。『人人平等,元老更平等』,這才是我們的理念。」

    「我不是在否定你們制定的法律,而是在提出一個現實問題。這個所謂的『更平等』實際就是承認了人是不平等的。人如果是不平等的,那麼他們的處罰也將有階梯的。所謂元老犯罪可以得到豁免是明確寫入共同綱領的。那麼女僕作為元老身邊最信任親密的人,實際上是完全依附於元老的奴隸。他們的處罰難道不應該有階梯麼?引申開說,人人平等,但元老更平等這句話只限於一代元老還是之後的歷代元老?」

    馬甲想,關鍵的地方在這兒呢。這些都是敏感問題。如果被她揪到小辮子的話,又可以炮製出一片絕妙的佈滿毒牙的妙文──說起來潘潘最近的中文寫作水平堪稱「暴漲」,馬甲很懷疑有人在給她做槍手,或者說,有人在使用她的名義寫文章。

    最近此類文章很多,讓馬甲非常的擔心。在他看來此類文章在刻意的渲染「你」和「我」,突出群體差異,有分裂群體的嫌疑。

    「關於元老更平等這一原則是否要延續到下一代,這有待於元老院的決定……」

    「您自己的看法呢?」

    「我的看法是元老的特權從二代開始逐步的予以削減──至少要削減到不要成為明文規定的法律。畢竟在法律的框架內也有很多可以迴旋的餘地。至於你的前一個問題,我的看法是,給予她們某種特權是有危險性的。如果我們在楊繼紅案上給予某種優待,勢必會在我們的新社會裡形成一個『包衣階層』──包衣是什麼你懂嗎?」

    「類似馬木魯克吧。」

    「大致是這樣。」

    「臨高的包衣或者馬木魯克勢必會逐漸跋扈起來,凌駕於所有歸化民之上──其實現在已經有這樣的趨勢了。始作俑者還怕沒有後人學?因為你這就是承認了她們就是元老之下的第一特權階層……」

    「被奴役的特權階層嗎?」

    「欲被奴役而不得的人有很多。」馬甲說,「埃及馬木魯克、土耳其近衛軍還有滿清包衣,雖然是奴隸,卻全是凌駕於眾人之上的特權奴隸。我想您對包衣並不是太瞭解,那麼您總應該對馬木魯克和土耳其近衛軍在歷史上的作用知道的很清楚──我真心不認為這是一個好的制度。」

    「有些元老可能認為,這起案件中對女僕不能給與一定的特殊待遇,是對元老尊嚴和特權的冒犯,你怎麼看待這個問題?」

    馬甲含笑喝了一口茶:「元老更平等沒錯,但是,當事人並不是元老,人不是元老殺的也不是元老授意殺的──這暫且不論。關鍵在於元老的特權是屬於元老個人的──共同綱領規定的元老權益是我們的立國之本,是國之重器,不能隨意授予元老之外的任何人。如果今天楊繼紅的事情可以開出先例來,那麼我們今後的法制化進程就會徹底的無力化。元老是一個社會人,他不可避免的要和許多人接觸,建立社會關係。如果『元老的親近之人』即可獲得特殊的待遇,那麼這個口子開得實在太大,而且也難以界限。所以我個人和法學會都主張,元老的特權只限於本人,而不是元老周邊的人。否則將來不堪設想。今天越是對楊繼紅嚴格按照法律辦事,此類事情以後就越容易杜絕,否則您準備看將來出多少類似的『損壞財產案』呢?」

    「您的見地很有道理。」潘潘說道,馬甲意識到她說這句話是發自真心的。

    「依法治國始終是我們元老院的宗旨,也是我們法學口追求的目標。」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6:00
第二百八十三節 硝化澱粉

     馬甲目送潘潘離去,他打開抽屜,從桌子裡取出一個舊款的卡帶式袖珍錄音機,按下了停止鍵。、鑑於臨高的新聞媒體正在急速的「舊時空化」,他不得不多加小心──篡改受訪者的言論,斷章取義可是新聞媒體一貫以來「優良傳統」。

    相比之可以隨意編輯的音頻文件,臨高是沒有能力剪輯錄音原聲帶的,在證據上更有效力。

    「這樣不行。」他想,咱們都變成什麼樣了。這麼下去元老院遲早藥丸啊。

    「首長,辦公廳剛才打電話來,詢問您什麼時候有空,辦公廳蕭主任想和你通保密電話。」仲裁庭「馬辦」的女辦事員進來稟告道。

    馬甲心想蕭子山要和他談女僕學校的事情麼?這事最近已經開始在內部論壇上吵吵開了。他擁有法學會這個渠道,消息也是相當靈通的,單良等人的活動,他們和程詠昕之間的勾結,這些事情混合在一起,讓他嗅到了危險的味道。

    「你回覆他們說晚上六點之後我一直在辦公室。」馬甲回應道。

    「這就是全部的採訪錄音?」程詠昕聽完了全部的錄音,微笑著問道。

    「是的,全部。我覺得他說得還算中肯。」

    程詠昕並不在意她的評價:「這可是上好的材料。」

    潘潘不解:「這只是採訪素材而已,怎麼好了?」

    「以後我再解釋給你聽,現在你不介意我把這個拿去吧?」

    「既然你要寫這些稿子我當然不介意。」

    「ok。謝了,潘潘寶貝。」

    程詠昕離開了潘潘的辦公室。在回家之前,她又去看望了下孫尚香──這女孩子現在正學習做文字編輯的工作。按照程詠昕的要求,潘潘安排她一半時間跟隨自己的出外勤、學習採訪寫報導這樣的記者活,另外一半時間就學習出版編輯方面的工作。

    孫尚香的工作很忙碌,自然不再有時間來把她伺候的面面俱到,不過對已經習慣了獨自生活的程詠昕來說這也算不了什麼太為難的事情。再者一個媒體人比一個女僕對她來說要有用多了。

    回到家,她給江山打了一個電話。

    「真抱歉,這幾天工作太多。」江山在話筒的另一端說道。「我們現在忙起來了。」

    「不要緊,你先忙工作吧,我不打攪你了。」

    程詠昕放下話筒。以女人的直覺。她感到江山似乎在有意避免和自己過於頻繁的接觸。

    莫非自己的近階段的行動引起了他的警覺,要和自己劃清界限?她陷入了沉思中。

    李炎走進局長辦公室時,看到江山臂肘撐著桌面,手指埋在愈來愈長的頭髮裡。似乎正在思考什麼難題。陽光透過薄窗紗灑在他顯得有些瘦削的身上。在牆上映出一道拉長的人影,房間裡瀰漫著咖啡的醇香,李炎忽然覺得自己頂頭上司這幅樣子頗像某個沉醉在愛情幻想中的藝術家,他覺得這個念頭挺可笑,便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哦,老李?」江山從手掌中抬起臉來,鬍子拉碴,滿眼憔悴之色。李炎猜想他大約又在辦公室裡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快坐。我叫秘書煮點熱咖啡過來。你要加糖麼,還是牛奶?」

    「不用。就清咖啡。」李炎自己拉開一把椅子坐下,「江局,剛才展總打電話過來,遠程勘探隊已經把要去菲律賓的人選名單報上來了,想問問我們有什麼看法,主要是安全局勢方面。這事企劃院和製造總監部都已經提過幾次了,我覺得局裡還是應該給個明確的說法。」

    江山在文件盤裡翻了片刻,找出一份報告丟到桌上:「你先看一下。」

    「從馬尼拉拍來的電報?」

    「化工部徐營捷實驗室昨天晚上送來的,和蘭度的工作有點關係。」

    李炎翻開報告一目十行地看著,時不時輕輕讀出幾個字:「……物理性狀:白色及淺黃色粉末……不溶於水,部分溶解於乙醇……含氮量……爆炸性質:5千克落錘試驗……爆速……相對鉛鑄擴大值97(苦/味/酸=100)。爆炸猛度較理論值略低,可能系對產品進行煮洗過程中,為提高安定性而加入了過量的鹼所致……」

    李炎放下報告,拿起咖啡杯幾口猛灌了下去。驚詫的情緒使他的手不斷顫抖,咖啡撒在衣襟上、桌面、地板上到處都是,他卻全無察覺。

    「前次7號郵遞員送來的一小瓶樣本,」江山這樣稱呼領受外情局任務,前往馬尼拉兼任信使的東南亞公司商船,「是蘭度從馬尼拉城郊炮兵試驗場收集到的,他在電報裡說那裡近期連續搞了好幾次爆破試驗。我就送去鑑定,結論你已經看到了。」

    「那傢伙竟然拿出了高/爆/炸/藥——」

    「硝/化/淀/粉,」江山說,「看到鑑定結果以後,我向軍工口和化工的幾位元老小範圍地詢問過。這是恐怖分子偏好的爆炸物,因為原料比較容易獲得,安全性也較好。作為黑爾來說使用用少量的硝/化/淀/粉混合黑火藥裝填炮彈就能顯著地擴大威力。他應該是用實驗室方法製作的,數量不會多。」

    「至於他在現有的條件下能把產量提高多少,一個重要的制約條件就是原料,特別是硝酸和澱粉的產量。關於後者,我們必須從當前菲律賓的農業著手。」

    「菲律賓人種的多半是水稻,這玩意澱粉含量很高麼?」

    「紅薯,你忘了福建的紅薯就是萬曆年間從呂宋引進的。西班牙人還帶來了玉米和木薯。這些作物都可以用簡單的手段來提取澱粉。現在的問題是,我們對目前菲律賓農業狀況、糧食生產的瞭解不多,而且不少情報是自相矛盾的。殖民當局如果要擴大澱粉作物的種植,是否有足夠的條件,他們能做到哪一步?蘭度畢竟以前只是個軍人,不能指望他有這方面的專業知識。」

    「所以勘探隊需要農業領域的專家,至於勘探活動,必須在蘭度的工作掩護下進行。」

    「給蘭度發電報,要他盡快查清硝化澱粉的事情,尤其要查明那個保羅有沒有在成規模的組織生產。」

    他加祿女傭站在別墅二層的起居室門前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伸手去扯動門框上懸掛的繩索。門鈴一響,裡邊連綿不斷的琴聲便停住了。

    伯爵站在門後,臉上沒什麼表情,但是他的目光掃過女傭的臉龐時,後者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主人在早上彈琴時不喜歡受到打擾,「塞巴斯蒂安先生來了。」她戰戰兢兢地說。

    「去樓下的浴室,安排好熱水。讓女僕們做好準備。」魏斯揮手打發走了女傭。伯爵私邸的大浴室已經傳出了名氣,用彩瓷鋪砌牆壁和地板,碩大的白瓷浴缸,無不令人瞠目結舌;更不用提能調節溫度的特殊機器,比羅馬噴泉還要華美的鍍金熱水噴頭。馬尼拉的權貴們當中,若能有幸受到伯爵招待,享受一場有美麗女僕服侍的芳香波浪浴,足夠讓他們在各種社交場合吹噓上好幾個星期。至於教士和醫生的那些關於洗澡的迂腐學說,早就被當做一陣風從耳畔吹了過去,畢竟這可是連在東方都聞所未聞的「東方式享受。」

    當然,出於清潔衛生的考慮,蘭度本人是從來不使用那個大浴室的,在花園裡有他的專用浴室。至於他的部下和僕從們也享有專門的集體淋浴房。以免從達官貴人那裡染上什麼梅毒之類的貴人流行病。

    他重新關上門,走進臥室里拉動了鈴繩,隨後打開傳聲筒的蓋子:「咪咪,告知艦長:艾絲美拉達號要在兩小時後出發。我將去甲米地船廠,還有一個西班牙官員同行。」

    「會準備好的,先生。」

    放下電話,魏斯回到起居室,繼續坐到佛羅倫薩製造的雙排鍵盤大鍵琴前邊。思路被女僕打斷以後,他只好反覆彈奏著那幾個雖然熟悉而又顯得零碎的樂句,彈上一會兒,就在自己畫出來的五線譜紙上記下幾個音符。雖然大鍵琴彈起來遠不如鋼琴順手,音色上差距更大,魏斯還是從花了不少錢從本地教堂的聖器庫中買下了它。重新彈奏記譜那些舊世界裡熟稔熱愛的作品,是緊張的間諜工作之餘他僅有的休閒。

    塞巴斯蒂安?台?安德拉德新得到一份差事。熱諾利諾?帕尼奧被撤職關進了監獄之後,總督出人意料地命令公共財政官兼管王家船塢,大家都說這不過總督為了給這位財務官一點好處而重複設置職務而已──安德拉德先生對造船和船隻都一竅不通。這位新上任的「閣下」首要任務就是監督船廠不受火災的干擾,同時督促新任的造船廠總監卡路西奧?帕尼奧盡快完成新巡邏快船的訂單。。他當然不知道策劃縱火和刺殺案的主謀眼下正陪著自己站在艾絲美拉達號的前甲板上談笑風生。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6:00
第二百八十四節 海上的虛榮心

     安德拉德可笑不出來。、、幾分鐘前他還坐在尾艙舒適的沙發上,啜飲清涼可口的莫及托酒,感謝伯爵提供如此舒適的方式送自己前往船廠,免除了在海濱大道顛簸奔馳大半天的痛苦。伯爵卻把談話的主題轉移到替荷蘭人為虎作倀,威脅殖民地安全的馬來強盜。

    他越說越情緒激盪,義憤填膺,「你知道我遇上這些生番會怎麼辦?我會像捏臭蟲一樣捏碎他們!」安德拉德甚至插不上一句話就被伯爵拖出艙房上了甲板。船鐘噹噹地發出急響,從甲板艙口下如同湧浪般地衝上來一群水手,他們制服整潔,動作雖快卻絲毫不顯凌亂。那個看似日本人或中國人的船長吼叫著奇怪的語言發號施令,片刻之後,船首的短炮已經卸下炮衣,裝填彈藥,炮手搖動著轉盤,一聲轟響,粗短的炮身順著炮架猛地後退,開花的霰彈打在平靜的海面上浪花翻滾,猶如沸騰了一般。

    從敲響船鐘到炮彈出膛,安德拉德估計只有兩三分鐘的時間。伯爵手中握著一隻比紐倫堡蛋小巧精緻得多的懷錶,財政官順著他的目光揚起脖子看過去,帆已經落下了一部分,露出用鐵箍加固的桅杆和碩大的桅盤,裡邊現在已經站滿武裝的水手,手持火槍,隨時準備狙擊任何可能出現的目標。

    艾絲美拉達號最近一次從博鋪返回前,已經藉著在海軍船廠維護的機會更換了炮械。艦艏的68磅卡隆炮換成了更輕便的48磅炮,節省下的重量用於在兩座戰鬥桅盤裡添置三四式機關炮。代替了打字機。這些武器或是按照魏斯的命令先拆下來藏進底艙,或者緊裹在油布炮罩下。即便只是48磅卡隆炮的一發實彈射擊也足夠聲勢驚人了。原本朝著遊艇前方駛來的一隊帆船,被炮擊所驚嚇。慌張的紛紛轉舵掉頭,直向馬尼拉灣深處躲去。魏斯發現那幾艘船大小不一,最大的似乎一二百噸,都是戎克船型,桅杆上卻張掛著歐式橫帆和三角帆。用望遠鏡看去,船桅頂端都飄蕩著一面白底紅色的勃艮第十字旗。

    「多奇怪的船,看起來如此有趣。」伯爵把自己的望遠鏡遞給了財政官。

    「那是德爾加多先生的船。」安德拉德說。「他總是從中國人手中買下眼看要報廢的舊船,還有那些一次性的貿易船──都是用沒有乾燥過的木材製造,稍稍修補一番便可以裝貨啟運,這樣做倒是很便宜。如果不計算那些隨著朽爛的船板一起沉沒到海底的貨物的話。幾年前德爾加多先生還是殖民地最富有的船東,可現在他比薩那夫里亞先生差得遠啦。」

    「妙不可言的生意人,那麼他的船上又會裝載什麼樣的寶貨呢?」

    「讓我想想,這樣的船隻能在群島間走近海航線。」財政官又舉起瞭望遠鏡:「似乎是從米沙鄢開來的。船上裝的應該是玉米。」

    「玉米?」

    「總督閣下的命令,」安德拉德做了一個無奈的手勢,「他下令從米沙鄢調運那裡出產的玉米,還有蕃薯,甚至準備拿出呂宋種出的稻穀換購這些東西。」

    「見鬼,如果我發放玉米而不是面包和大米給士兵做晚餐,他們一定會造反的。玉米、蕃薯,那些玩意只配當馬料。」

    安德拉德誠懇地贊同。「這種做法糟糕透了,真的。眼下還得派船去暹羅或者馬六甲採購稻米。我們現在還不得不為那些日本人發放口糧,他們是絕計不吃玉米的。」

    「難道這裡的日本人很多?薩拉曼卡先生還需要關心他們的口糧?」伯爵漫不經心地隨口應聲,放下望遠鏡,順手招呼勤務兵:「把喝的送上來。」

    「最多時超過三千人。帶著他們的家眷,在馬尼拉附近聚集成幾個不小的村鎮,都是虔誠的基督徒。三十年前正是他們組成義勇隊與國王陛下的士兵並肩戰鬥,才平息了中國人掀起的大暴亂,那真是恐怖呀。」

    「這些好人們怕是愈來愈少吧。日本皇帝和執政將軍已經詔令禁止人民再離開本國了。」伯爵親手往杯中斟好摻有砂糖與果汁的朗姆酒,財政官幾口便喝光了,滿意地咂著嘴。

    「能服役的人還剩下一半多,這些可憐的信徒的日子過得不好,他們只能靠給人當兵過日子──有人還不得不去給吃奶酪的貨或者其他鬼知道什麼的異教徒去當兵。」安德拉德端著空杯子,眼巴巴的看著有沒有人給他再倒上一杯酒,伯爵的侍從立刻滿足了他的要求。

    「親愛的伯爵,要知道整個馬尼拉只有不到700名歐洲軍人。我們每年都花錢把窮鬼們招募來充實軍隊。可是路上要把一半人投入大海,剩下的會在抵達各個執勤地點之後再死去一半,餘下的人也被熱病和痢疾折磨得無法作戰。從來就沒有哪個連隊能夠滿員──更別說現下還必須抽調出三個連隊派駐到碧瑤去守衛金礦,得把那裡的黃金挖出來才能招募更多的軍隊。同時也需要更多的士兵守衛軍工廠和船廠,薩拉曼卡大人認為,當前唯一辦法只有重新徵召日本士兵,不是作為義勇隊,而是在殖民地軍隊中編成新的連隊,用火器裝備訓練他們。」

    「即使招募他們入伍,要作為軍人的話他們中相當一部分年齡已經偏大了。」

    「是啊,您說得何嘗不是。但是總督別無選擇。在菲律賓的日本人只有這麼多了,就算我們把他們中的健康男性全招募入伍也很難擴充出足夠的軍隊來。」安德拉德嘆息道,「而且我們還遇到了競爭對手。」

    「競爭對手?」

    「海南島上的澳洲海盜們,他們的代理商正在整個亞洲招募日本人去給他們當僱傭兵──待遇優厚。甚至在菲律賓也有日本人去投奔他們。」

    「這太可惡了!」

    「誰說不是呢,澳洲海盜們即強大又富有,以至於他們的野心大到要入侵中國。」安德拉德面露憂色,「聽說他們已經把中國的海盜王給打死了,吞併了他的艦隊。上帝保佑,幸虧他們對菲律賓只滿足於搶劫幾艘蓋倫,而不是跑到馬尼拉試圖劫掠殖民地。否則,恐怕我們難以有充足的時間來籌集資源編練新軍隊。」

    「我相信總督殿下會將訓導新軍的任務交給當前馬尼拉最優秀的日本移民。」

    「不,不是保羅,薩拉曼卡大人從來不把那人當日本人來看的,而是當作上帝派來的使者、救星。他一降臨,殖民地面臨的財政和安全危機好像烈日下的冰雪般地消失了,」安德拉德背靠著舷檣,努力想在隨著風力加劇開始搖晃的甲板上穩住身體,酒精似乎已經開始發揮作用:「並且保羅先生忙得很呢,他沒日沒夜的工作,吃住都在工廠裡,不停地向總督提出要求,更多的工匠、更多的苦力、更多的鐵、銅和木材,更多的硝石。可索取了如此之多以後,他給我們看見什麼成果?一場遠征就耗盡了所製造出的火箭和開花炮彈。眼下平均每尊螺旋線膛大炮只能分配到兩顆錐形炮彈。當然保羅先生會面對聖像發誓,更新式的機器即將完工,新炮彈將成百上千地製造出來,就像雨後樹林中冒出來的蘑菇那樣快!但願從碧瑤挖出來的金子買得起那麼多炮彈。」

    「那麼負責督導指揮日本人連隊的是——」

    「是幸運的皮拉爾上尉。啊,救命!」

    甲米地半島已然在望。越過青黑色的岩石,可以看見海岬後邊高低錯落的桅杆,尚未降下的帆篷。對很多吃水較深,無法駛入巴石河的大船而言,海岬後的卡納喬灣是個不錯的避風錨地。風向此時開始改變,愈刮愈強,遊艇被勁風帶離了慣常的航線,舵手朝上風向轉了一個羅經點,以便繞過航道中的一叢礁石。誰也沒想到的 是,岬角後突然竄出一艘四桅杆的大蓋侖船,艾絲美拉達號猛地兜了半圈才避免了撞船的慘劇。如果不是伯爵麾下的水手反應及時架住了他,安德拉德免不了會在急劇側傾的甲板上打個滾,那樣的話對一名半島貴族出身的殖民地官員而言,未免太有傷體面了。

    「嘿,混蛋,他們想幹什麼?」

    大蓋侖船艉樓附近噴出了一團白煙,隆隆炮聲在海浪翻滾的水面上迴蕩。

    「放的是空炮,大概想警告我們離得遠一些。」安德拉德被水手攙扶著走過來,發現伯爵正凝視著蓋侖船。它桅頂懸掛的黃紅兩色勃艮第十字旗耀眼奪目,比其他船隻都大上一號。另一面旗幟則誇張地繡了只雄踞於城堡上的獅鷲。

    「是堂?薩那夫里亞先生的徽章,」安德拉德特意避開了「紋章」這個詞,「這不是墨邱利 號,只是他的一條商船,大概是從果阿或者科羅曼德爾海岸回來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6:01
第二百八十五節 宴會

      伯爵的嘴角譏笑似地彎了下去,轉過身對一名似乎是頭目的水手吩咐了兩句。,隨後甲板上響起了急促的哨聲。在財政官瞠目結舌的注視下,十幾個水手飛快的各就各位,甲板上的卡隆炮被脫下炮衣,迅捷地轉向右舷,炮口仰起,火星隨著巨響四處飛迸,48磅實心鐵彈越過蓋侖船艏,從涂金的涅普頓雕像頭頂飛過,落到船身另一側的海裡,濺起的水柱幾乎同桅杆一樣高。第二炮打在遊艇與蓋侖船之間,水柱落下來劈頭蓋臉地淋在蓋倫船甲板上。夾叉射擊的震懾效果透過炮煙和飛散的水花顯現在財政官和伯爵眼前,大群的東印度水手在蓋侖船甲板上亂哄哄地竄來竄去,驚慌失措。一側船舷的炮門慢慢掀開,但船上載貨太多,炮門比平時更靠近水線,被海風激起湧浪拍擊著船殼,海水隨即流入了敞開的炮門,不得不又關了起來。結果就是當艾絲美拉達號已經乘風遠去,而蓋侖船自始至終未能還擊一炮。

    「您瘋了嗎?您這是干嘛呀?」安德拉德終於從目瞪口呆的狀態裡恢復過來,「方才您的炮彈只要有一發擊中船艙就完了。薩那夫里亞有為殖民地承運硝石的王家特許狀,那艘從印度回來的船貨艙裡一定塞滿了硝石。看在上帝的份上,如果供應整個殖民地的硝石都報銷了,您讓總督殿下怎麼辦?」

    「不用擔心,親愛的塞巴斯蒂安。」伯爵依然在微笑著,「我不過是在向堂?薩那夫里亞先生表示我的友誼。況且並非只有他才能為促進王家殖民地的福祉而效力,我也可以。這一點尊敬的薩拉曼卡大人應該知道。」

    正當馬尼拉的日落時分。像往常這個時節一樣悶熱,只是太陽已經落入了逐漸從海平面上升起的雲絮裡,雲縫中透出的道道金光,映出巴石河寧靜的水面上一片絢爛的光彩。一輛金燦燦的馬車駛到河畔,停到了在一所別墅的大門前。那是一所以雅緻而著稱於整個殖民地的白色花園住宅。它裝點在河邊的樹叢裡,宛若鑲嵌在綠蔭中的珠寶,同這輛塗滿金漆的馬車所呈現出的浮誇風格極不相稱。不過,車轅前拴著的四匹健壯的駿馬還是贏得了圍觀者們的一致讚賞。不幸的是,只要仔細分辨。就會發現四匹馬不但馬種不同,就連毛色也並非完全一致。為了掩飾這點缺憾,馬車主人便往每匹馬額頭上都繫起高聳的玫瑰花結,結果愈發顯得庸俗不堪。

    一個年近五旬的西班牙紳士跨著大步邁下馬車。脫下插著羽毛的華麗帽子。連同手杖都丟給東印度跟班,露出了幾縷貼在滿是油汗的頭皮上梳得十分整齊的頭髮。他略微整理了一下繡著金線的白絹皺領,很滿意自己身上用南京緞縫製的黑外套和緊腿褲都挺括閃亮,金質的勛章配著緞帶掛在前襟,已經擦過很多遍,鋥明透亮。他帶著聛睨一切的神氣四下打量一番,然後朝站在台階上的僕役喝道:「夫人在哪裡?去向你們的主人通報堂?埃斯特萬?薩那夫里亞先生來訪!」

    外表被貝殼粉與石灰刷成粉白的住宅裡,門廳幽深。迴廊紆繞。一名健壯的黑奴帶領他們七拐八彎地繞著圈子。薩那夫里亞先生惱火地發現眼前的黑鬼竟然比自己高出一頭,這份不快之意影響到了緊跟在後的貼身跟班。那可憐的印度男僕原本就生得矮小。這會愈加縮成一團,躡手躡腳地走路,連大氣都不敢出。

    他們所經過的各個房間到處都有穿著號衣的傭人在忙碌,用花球綵帶裝飾牆壁和門廊;爬上爬下,擦拭著明亮的澳洲玻璃鑲拼成的落地窗;或者來來去去運送著各種食物和酒──不乏來自臨高的進口貨。中國商人運來得進口食品原本就是殖民地餐桌的重要來源,現在又從臨高運來了新奇的食物,特別各種美味的糖果、酒類和飲料。甚至還有人準備運來的冰塊,對此西班牙人持懷疑態度──眾所周知,臨高的緯度比廣州還要低,那裡是不可能找到冰雪的。

    桌子上的巨大銀盤子裡按照意大利人的做法,用檸檬堆疊成高塔。散發著迷人的香氣。看來菲律賓殖民地最富有、最美麗的白種寡婦,盧克蕾齊婭?查爾洛男爵夫人可沒少花心思和金錢來籌備自己的命名日慶典。

    他們沿著迴環迂繞的走廊穿過整幢建築,走出後門,步入花園裡藤蔓遮蔽的小道。這座花園巧妙地把中國式和摩爾人式的風格混合起來,在殖民地頗有名氣。盛開的毛茉莉樹叢前的草坪上已經聚集了諸多害怕在盛會上遲到,提前趕來的客人。女客們散佈在纏繞了新鮮的藤蔓和鮮花的白色的涼亭裡,坐在鞦韆上,三三兩兩地竊竊私語,不時爆出一陣嬌柔的笑聲。

    不同於太太小姐們在服飾和珠寶上爭奇鬥豔的,以各種高矮不同的發髻來賣弄;西班牙紳士幾乎全都穿著深色的普爾波萬外套,浸透汗水的拉夫皺領緊緊地箍住脖子。他們圍在花園裡靠近河邊的一座水榭旁,一個歡快脆亮的歌聲伴隨著大鍵琴的旋律從中飄蕩出來。薩那夫里亞順著那些或仰慕,或嫉妒的眼神看過去,他的目光頓時就凝住了。不僅因為女主人正在引吭高歌,更重要的是薩那夫里亞在馬尼拉不共戴天的仇人,萬惡的傭兵頭子,所謂的撒丁尼亞伯爵此刻卻端坐於盧克蕾齊婭?查爾洛夫人身前,為她彈琴伴奏。他們身邊還站著五六個拿著小提琴、曼陀鈴和竹笛的菲律賓人,是男爵夫人為跳舞奏樂請來的樂隊,顯然眼下已無事可做。

    殖民地頭號富商現在除了自己的仇人誰也不看。如果有人著意觀察,準會認為他眼裡燃燒的火焰熾烈到足以燒燬伯爵的豪華馬車,威力堪比艾絲美拉達號為恐嚇涅普頓號發射的重磅炮彈──空炮事件已經成為殖民地上流圈子裡最熱烈的談資,一如之前潛水船在船塢中縱火焚燬那樁疑案──外面有謠言說這是伯爵指使人放得火,但是多數人認為這是嫉妒的薩那夫里亞先生的胡言亂語。反倒是當事者日本人保羅沒有發表任何看法──他很少在公共場合露面,也就無從讓人詢問他的意見了。

    伯爵絲毫沒有理睬仇敵的「殺人的目光」,他全神專注於音樂演奏,時不時地揚起臉,以微笑答應美麗的歌者遞送過來的脈脈秋波。

    女主人用小巧的日本摺扇遮住面孔,一面唱著已作古人的洛倫佐?德?梅第奇得意的歌曲:

    青春何美好,

    惜哉易蹉跎,

    今時不行樂,

    明朝喚奈何!

    驟然暴起的掌聲,一陣陣地歡呼喝彩,就像給薩那夫里亞當頭傾下一盆涼水,讓他滿是報復狂熱的腦袋清醒了些。一曲歌罷,女主人握住伯爵的手,請他站起身,出人不意地往他臉上輕施一吻,引起一片飽含驚嘆與嫉妒的喊叫、笑聲和嘆息。盧克蕾齊婭的非凡美貌和萬般風情一直是殖民地的白種女人嫉妒的對象,可現在輪到男人們來嫉妒了。

    某個附庸風雅的好事者寫道:「伯爵挽著男爵夫人的纖手佇立於琴架旁。他偉岸剛健的軀體,瀟灑動人的儀容足以令人想像出萊奧卡雷斯的阿波羅穿上了衣服的模樣。」

    的確,魏斯今天的衣著確是引起觀眾騷動的一個重要原因。畢竟他們只知道穿塞滿填充物的南瓜褲,系在同樣塞得鼓鼓囊囊的普爾波萬下襬。至於將上衣劃拉出一道道滑稽的切口,以便露出五彩的襯裡,帽子上插滿鳥毛,再套上如同松雞頸毛的拉夫皺領,這就算一個十七世紀上半葉的西班牙男人打扮自己的常用方式。假如他再知曉些尼德蘭和法國剛流行起來的新鮮玩意,戴撲香粉的假髮,披上鑲花邊的翻領,繫著吊襪帶的半截褲再紮上蝴蝶結,渾身上下掛滿流蘇與緞帶,散發出十足的娘們味兒,那便是接下來一個半世紀的時尚。至於伯爵今天所穿著的灰色凡立丁細呢,仿照後世海軍上將禮服設計的套。本時空的歐洲土鱉們根本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換而言之,他們看呆了。比如伊凱爾?蘇維薩雷塔──曾經登上伯爵遊艇的巴斯克艦長,現在告別了那艘已近朽爛的老掉牙槳帆戰船,準備去指揮一艘新完工的雙桅巡邏艦──雙手不自覺地在新做的外套上拉扯,想除掉那些有礙男子氣概的花哨多餘的飾物。

    而薩那夫里亞則死死盯著伯爵繡著金線的袖口,衣扣上閃亮的寶石。

    「不,那一定都是鑲嵌的玻璃。如果都真得,他早就可以買下馬尼拉的一切了!該死的騙子──」他沉浸在憤懣的念頭裡,直到再次聽見女主人的縱聲歡笑才清醒過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6:02
第二百八十六節 女主人

    「您的讚譽誇張得過分了,」盧克蕾齊婭吃吃地笑著。她身穿意大利式的袍裙,袒裸出誘人的肩頸,一隻手攥著繡花汗巾故作姿態掩住嘴,讓花邊衣袖滑下來,露出一段玉臂,足以讓所有西班牙男士為之心動。

    「我可做不了歐忒爾珀。倒是伯爵閣下您,瑪爾斯和俄耳甫斯所有的智慧和才能都彙集到您一個人身上。您將所作的美妙歌曲贈與我罷,《美麗的西班牙女郎》,這份禮物真是太可貴了。」

    「一曲淫蕩豔俗的小調,」薩那夫里亞聽過有人在酒館和各種場合唱過這首歌,很想大聲地挖苦。可他終究沒有說話,只是悶哼了幾聲。

    「這正是我的榮幸。」

    「──恐怕我還不見得能完全配得上您的珍貴禮物,」女主人清脆的聲音繼續以一種故作嬌媚的語調說下去:「談不上美麗,也並不生於西班牙。」人群裡開始傳出些交頭接耳的嗡嗡聲。

    「我出生於馬德拉島,成長於波爾圖,在那不勒斯結婚。直至來到菲律賓殖民地,我從未有機會踏上西班牙本土。但是托庇於腓力陛下,我足跡所踏遍的地方莫不處在西班牙的太陽照耀之下,沐浴著他的偉大和慈悲。」

    客人們交頭接耳的低響變成了高聲的喧嘩,男賓們都摘下帽子恭敬地放到胸前高呼:「國王萬歲!」趁著這份熱烈的當口,伯爵宣稱要演奏一首為頌揚腓力陛下而作的進行曲。他採用觀眾們從所未見的新鮮手法。一邊彈奏大鍵琴,同時用琴聲和手勢示意身旁的小樂隊跟隨自己演奏。那幾名菲律賓樂手顯然音樂天分極高,居然完整地奏完了整首曲子。儘管一名現代聽眾會認為獨奏和樂隊的表現都十分粗糙。音色細弱黯淡,《威風堂堂進行曲》被演奏得全無威風。但賓客們的反應和情緒空前高漲,掌聲跟歡呼聲象雷雨似的倒下來,男賓揮動帽子,女客丟下摺扇,大家都像一股潮水般地湧向演奏者,每人都想握一握伯爵的手。薩那夫里亞被夾在人流中不由自主地往前走。當他好不容易立定下來,正看見一名熱烈的婦人把伯爵的手拿到唇邊,兩位尊貴的小姐。不顧自己的身份爭搶著伯爵放在琴蓋上的手帕。除了嫉妒的憤恨,殖民地頭號富商愈發感到了被人們所無視的屈辱和惱怒。

    忽然,一股大風猛地刮了起來。女客們發出驚叫,按住自己的裙子。四處躲避著吹落下來的花瓣與樹葉。漂浮在花園水池裡的燈籠蠟燭大多被吹翻。熄滅了。一抬頭便能望見黃昏時還只徘徊在地平線上的陰雲現已經遮蔽了中天。很明顯,天氣將要變壞了,花園裡的遊樂無法再進行下去。

    查爾洛夫人依舊興致勃勃,她招呼客人們回到宅子裡,自己挽著范拿諾華伯爵,一手提著裙角走在前邊。薩那夫里亞想跟上去,卻被一群緊隨著想親近伯爵的客人擋在了後邊。門廊下燃燒著的火把的光亮透過玻璃窗照進屋裡,僕人們走來走去地將一支支燭台依次點燃。薩那夫里亞發現在尚未點燃蠟燭的走廊深處。玻璃窗外透進來的火把的微光照亮了一處神龕,在聖母像前跪著一個穿黑色法袍的背影。像是一個教士正在做禱告。

    那個教士會是什麼人?薩那夫里亞知道已故的查爾洛男爵素來對本地佔優勢的多明我會相當冷淡。雖然查爾洛夫人主持著馬尼拉的仁慈堂,可她同有耶穌會色彩的澳門募捐者關係之密切遠超過本地的修會。沒有時間多作猜想,甚至來不及向神龕那兒再多看一眼。轉眼間擁擠的人流就推搡著他湧進了大客廳,捲入到著一片翻騰著音樂、美酒和宴樂的渦流之中。

    傍晚堆積起的雲層入夜以後終於化作無邊的雨幕傾洩到菲律賓殖民地的首府。而查爾洛男爵夫人的別墅就像一個活動的水系,一條條走廊猶如河道般地將人流導向大客廳,那片燈光輝煌的海洋。牆壁上密密地排滿了燈火,僕人們在各處桌櫃上都擺滿了燭台,數百支澳洲亮燭不要錢似的點著。這種蠟燭不僅火焰明亮,而且沒有其他蠟燭常見的黑煙和難聞的惡臭,所以在馬尼拉售價不菲,成為有錢人的恩物。玻璃、瓷器和銀器在燭火下閃閃發亮,還有女人身上的珠寶、綢面衣裙連同男人們的勛章綬帶一齊在閃亮。客人冒著大雨絡繹不絕地到來,有的低聲竊語,有的縱聲談笑,不同於總督和市長舉辦的那些拘謹禮節的宴會,每個人都想在殖民地最美麗的貴婦家裡盡情享樂 一番。

    「喂,嚯呦,看看來的是誰?」堂?巴西利奧高聲叫嚷著,他熱衷於追逐馬尼拉的每一場歡宴,就像熱衷於掏空所有到港船主的錢袋一般。客人的注意力都被港口稅務官的喊聲吸引了過去,他們看到是一個踮著腳走進大廳的人,好像生怕踩到什麼不潔之物而弄髒了他鋥亮的波斯羊皮短靴。除了伯爵,這人可稱得上這間大廳裡的最高個兒,但他的身材顯得瘦長而非壯健,下襬長及大腿的絲絨外套,綴滿金銀刺繡的腰帶,繫著蝴蝶結的長襪和吊襪帶都加重了他那花花公子式的纖弱感。

    來人對包括稅務官在內的其他賓客不理不睬。他習慣性地甩一甩腦袋,以便自己燦爛的金發在燈火下愈加耀眼。左手捻著精心梳理的髭鬚,右手擺弄著一根描金的手杖。他就這樣趾高氣揚地穿過人群,擠到伯爵面前,伸出一隻緊束著蕾絲袖帶的手:「堂?歐根尼奧?加西亞?扎帕特羅,總督殿下忠心耿耿的追隨者和服務者。向您致意。」像害怕被捏碎似的,他迅速將手從魏斯的手掌裡抽脫出來,隨即便捉住男爵夫人的纖手,恭敬地放到自己唇邊。

    魏斯後退了兩步,裝作無意地避開正張著雙臂向自己撲過來的「香汗淋漓」的市長太太,從僕人的托盤裡取了一杯馬德拉酒,踱到財政官安德拉德身旁。「那位先生是本土來的的名流吧?」伯爵以閒聊的口氣詢問:「也許是我少見多怪,東方殖民地極少能看到如此高雅的名士。」

    「歐根尼奧?加西亞?扎帕特羅,案卷監管官,總督府秘書,」安德拉德抿了口雪利酒,掩蓋住一臉譏諷的笑容,「或者可以稱之為薩拉曼卡先生的小蜜蜂。如今這個年頭,每個肯屈尊前來東印度殖民地的半島人都可以自作主張的在姓名前加一個『堂』,哪怕在故鄉他只是個還不起債的可憐蟲,或者從苦役船上跑下來的逃犯。」

    「據說他還每週都為總督閣下寫一首十四行拉丁文詩呢。上週為了慶祝總督的便秘得到緩解他還專門賦詩一首。」一個百無聊賴的青年紳士從不放過任何挖苦人的機會,何況這位秘書官的金發和他的拉丁文同樣惹人懷疑,「伯爵先生,要是您也能寫一首拉丁文小詩的話,秘書官先生就會像薩那夫里亞一樣痛恨您了。現在麼,他只有一點小小的敵意。」

    「敵意,為何?」

    「啊,您演奏的歌曲讓馬尼拉的淑女們如此神魂顛倒,這還不夠嗎?」青年紳士玩弄著手中的玻璃杯,「擔心,伯爵先生,您的女人緣會給您招惹很多敵人的……」

    「也包括您嗎?」

    「哦,我還不至於急需一位可敬的寡婦來充實我的腰包,可是這地方有很多人都窺覬著這筆錢財還有──頭銜。」青年紳士的向著被眾星捧月簇擁著的查爾洛夫人瞥了一眼。

    安德拉德也不由自主的「嘿嘿」乾笑了幾聲,因為他的侄子也是查爾洛夫人眾多追求者中的一個。在財產和頭銜面前,年齡的差距顯然不成問題。

    這番談話使倆人沒能聽清歐根尼奧對女主人的恭維話,可盧克蕾齊婭脆生生的笑聲還是傳過來:「──雖然很遺憾不能迎候到殿下大駕光臨,可是由您捎來總督閣下的問候,實在太好了。」

    「總督大人去哪兒了?」伊凱爾?蘇維薩雷塔艦長帶著濃重的巴斯克口音發問。這個有點傻氣的質問立刻遭到歐根尼奧的回擊:「薩拉曼卡大人親自去視察甲米地的新建防禦工事,即使天氣惡劣,大人也決定留在軍營裡過夜。從馬德里直至馬尼拉,我能在救世主和聖母面前發誓,像薩拉曼卡大人這般為著上帝和國王的崇高事業嘔心瀝血的官員是絕無僅有,堪稱舉世難求!」總督秘書揮舞著手,開始表演他無比崇高的激情與絕對深沉的感慨,眼看是要用滔滔不絕的話語洪流淹沒一切對總督不利的言論。最後還是伯爵把蘇維薩雷塔艦長從窘迫不堪的境地中拯救出來,提議為表示對總督殿下的敬意,他將再度演奏《威風堂堂進行曲》。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6:03
第二百八十七節 爭鬥

     樂隊的合奏比前一次更出色,不過觀眾們沒有再像花園中那般表現狂熱,然而氣氛已經從總督秘書製造的尷尬中解脫出來。男爵夫人抓住時機宣佈,將為賓客們奉上一出精彩絕倫的戲劇,隨著她幾下拍手,僕役們迅速搬開多餘的桌椅,清出一片空場,搭建起簡單的舞台和佈景。樂手開始演奏悠揚的牧歌,演出偉大詩人胡安?德?恩西納的《克里斯蒂諾與菲貝婭》。

    扮演修士克里斯蒂諾的演員剛上場亮相便惹起一陣笑聲,觀眾們都看出「他」其實是個女孩子。這少女偏深色的皮膚,柔和的臉龐與峻峭的五官線條的對比,都顯示出混血的特徵。她那雙狡獪、狎暱、顧盼流離的眼睛完全超脫出了角色,與仙女菲貝婭的**看似拘謹,實則老道。當克里斯蒂諾最終決定屈從於愛情而放棄修行時,她裝腔作勢地唱道:

    修士生活,

    固然聖潔,

    只因他們,

    皆為耆老。

    一邊忸捏著脫下修士的寬袍,露出被男式緊身衣包裹著的窈窕身段。歡呼喝彩和掌聲頓時暴風雨般地席捲而來。許多人的目光僅僅的盯著姑娘那兩條裹在男式緊身長襪中窈窕的大腿。

    「芙蘿拉很聰明,」男爵夫人說,「是服侍我的姑娘中最機靈的一個。」

    埃斯特萬?薩那夫里亞聽到女主人的話,覺得等待已久的炫耀機會已經到來。「好!棒!棒哇!拿去你的賞錢!」他熱烈地喝彩,一邊舉起錢袋丟到扮演修士的芙蘿拉腳下。嗵地一聲嚇得女孩直退開。金幣從錢袋裡滾出來,滿地都是亮燦燦的。客人們騷動起來,殖民地富商得意洋洋。完全沒注意到男爵夫人皺起的眉頭。

    伯爵搖了搖手,「沒有為如此可愛的姑娘準備禮物是我的過失。夫人,如果您允許,我想彌補這項過失。」他站起身從客廳角落的花瓶裡拿起幾枝石斛蘭,幾枝茉莉,又從手上摘下戒指套在花束上,向芙蘿拉拋過去。少女很靈巧地接住這貴重的花束。抱著它跑下台來,踮起腳尖在伯爵的臉上吻了一下,便扮作害羞般地躲到女主人身後。還不忘留給伯爵一個多情的眼神。

    總督秘書驚叫起來,他忘卻了保持自命清高的形象,緊盯著套在花束上閃亮耀眼的戒指,「啊呀。天哪。這樣大顆的鑽石,至少要值一千個皮斯托爾!」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大家都知道伯爵的豪富,所謂一擲千金大約也不過如此。

    歐根尼奧大大高估了這枚「鑽戒」的價值。海南和山東樂昌的寶石資源相當豐富,各種寶石在明代也不甚被人看重,樂昌藍寶石甚至到了20世紀初期也無人問津。這樣豐富的寶石資源當然逃不過工業口的注意。除了將鑽石運用於切割刀具之外,科技部的鐘博士在開發寶石鐘錶機芯上也花費了不少精力,但臨高版24鑽機械表的問世依然遙遙無期。

    不過無心插柳柳成蔭,科技部倒借此摸索出了對海南特產紅鋯石進行加熱調色的方法。調質去色後的鋯石按照現代加工方法進行精心切割打磨,足可以假亂真地媲美鑽石。因為國人當時對寶石並不太看重。類似的鋯石首飾在大明的銷售前景黯淡,貿易部門便準備發往澳門,擺上紫珍齋澳門分店的樣品櫃準備走洋莊銷售。魏斯方才從手上取下的便是一枚這樣的戒指。他用餘光瞥了薩那夫里亞一眼,殖民地富商的臉色已經發青了,眼光張皇無措地在伯爵、芙蘿拉和女主人之間轉來轉去。

    許多賓客對這場加演的對台戲很有興致,特別是當女主人吩咐僕役把灑在地上的金幣一個不落地收拾起來歸還給薩那夫里亞時,殖民地頭號富商的臉色由發青變成了慘白。人群裡響起了不懷好意的嗤笑聲。接下來的時間,薩那夫里亞不肯去跳舞,而是埋頭於牌桌上試圖找回尊嚴。到晚宴開始時,他已經輸得錢袋空空,一枚金幣都沒剩下。

    男爵夫人的家宴比起馬尼拉大部分宴會要高端時尚得多,不少賓客一邊凝神觀察伯爵的動作,一邊笨拙地擺弄著銀質餐叉。意大利人早在百多年前就習慣了用兩齒餐叉吃飯,可對於西班牙人而言這還是個新鮮玩意。至於偏遠的馬尼拉,魏斯?蘭度見過許多身份高貴的歐洲人依然伸手從盤子裡抓肉吃,用袖子擦嘴,不知手帕和餐巾為何物。菜餚流水般地端上來,有些滋味絕佳,有些讓魏斯直皺眉頭:廚師多此一舉地在烤熟的鴨子身上貼滿它生前被拔下來羽毛,至於什麼燉小牛胸腺、拌羊腦髓、芹菜燴牛尾之類的名菜,魏斯一概敬謝不敏,只是不停地啜飲著香甜的馬德拉葡萄酒。這酒真好極了,甚至比聲名遠播的雪利酒更勝一籌。

    美酒佳餚造成的效果相當迅速,到處是叮叮噹噹的碰杯聲,隔不了一會兒嚷嚷著就為國王的健康,為女主人的美麗而乾杯,酒酣耳熱使得人們陷入了迷醉般的狂熱。阿爾方索同他的鄰座,一位漂亮的混血少婦打得火熱,她的丈夫此時還遠在宿務的城堡。另一位上了年紀,頭髮花白的市政議員端著酒杯徑直來到盧克蕾齊婭座前,訴說自己有多麼熱烈地愛著她,傾訴著愛慕之情,後者報之以一聲嫵媚的嬌笑。薩那夫里亞也湊上來,詢問女主人是否滿意他贈送的禮物:一對體量巨大,描繪著五彩圖案的中國瓷瓶。

    為慶賀自己的晉陞,阿爾方索中校灌下了很多酒,而且他深信已經贏得了那位美麗的克里奧爾人妻的芳心。他縱聲大笑起來:「先生,最好是請范拿諾華殿下為您打開些眼界。在他位於瑪拉塔的私邸裡,整個盥洗室都用瓷磚砌成。不是這種粗糙的陶土塊,」他指著男爵客廳牆壁上鋪貼的葡萄牙彩繪馬賽克,醉意薰薰地說下去:「是地道的中國瓷,光滑得像冰一樣。洗臉池則是整個兒燒製成的大瓷盆,沒有半點瑕疵,釉質光潤得賽過水晶。」

    「那豈不是中國皇帝才擁有的宮廷盥洗室?」男爵夫人驚奇地問。

    「恐怕中國皇帝也沒有類似的享受。如果伯爵不介意,我就接著說下去。他的盥洗室靠近瓷牆的地方,安放著一尊奇特的大瓷壇,是最高檔的中國貨,猜猜這美麗的瓷器派作什麼用途?」

    克里奧爾少婦輕聲細語地說了幾句話,換來阿爾方索再度哈哈大笑:「猜錯啦,夫人。告訴你,那尊瓷壇看似奇形怪狀,可是太太小姐坐在上邊都會十分舒服,男人們站在前邊也會非常自在。」面對女客們混合著嗔怪與好奇的目光,阿爾方索捻著髭鬚,似乎在為充當一個天大奇聞的解密者而得意萬分。

    「而且不用擔心臟污。范拿諾華殿下出恭完畢,他只消拉動一件機器的把手,那台機器就會噴出清水,轉眼間把一切穢物都衝進下水道裡,把瓷壇恭桶沖洗得潔淨如新,比內華達山上的雪還要潔白。所以他的盥洗室裡永遠乾淨,清新。現在,薩那夫里亞先生,您覺得用瓷器作為恭桶這件事這麼樣?是范拿諾華殿下的日子過得太奢侈,還是中國瓷器如今已經並非那麼高貴了?」

    「伯爵不太看重瓷器,」安德拉德說,「有一回為了驗證射擊術,他拿出整套中國瓷餐具作為槍靶。在25瓦拉的距離上,用手槍把那些漂亮極了的黃油碟、調味盤和湯盤一一打成碎片。要是我進行同樣的射擊練習,我承認要不了幾次就得破產了。」

    薩那夫里亞喝多了酒,臉漲得通紅,他以為找到一根挽回顏面的稻草,便大聲咆哮起來:「胡說八道,完全是謊言!任何一個人,用任何手槍,絕不可能25瓦拉的射程上擊中一隻碟子。只有最無恥的騙子才會如此荒誕的自賣自誇。我相信即使只有25瓦拉的一半距離,他也射不中什麼,哪怕目標是一張餐桌。」

    「嘿,當心哪,薩那夫里亞先生,您這是在中傷一位貴族的名譽,也許是兩位。」

    殖民地頭號富商完全沒把警告當作回事,在整場晚會積攢的怨憤同酒氣一起噴發出來:「意大利的貴族頭銜只值100個杜卡特!而一張偽造的世家族譜還要不了這麼多錢。」

    「這倒不假,」總督秘書又開始了滔滔不絕的尖刻議論:「我在那不勒斯待過好一陣子。當離開那裡時,我的會客名單上已經記錄了119位親王,156名 公爵、173個侯爵,至於伯爵則不下三百個。一個熱那亞的掮客,或者威尼斯的賭棍,用從牌桌上贏得的錢在梅佐焦諾買一塊貧瘠的土地,那他就為自己掙到一個爵位了。真是一本萬利的生意,值得大加吹噓一番。」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6:04
第二百八十八節 挑釁

   「幸虧他在那不勒斯連一個杜卡特也沒有,不然咱們這裡就有了一位可敬的那不勒斯親王啦。。。」好挖苦人的青年的聲音即低卻又正好能讓周圍的人聽到,不由的引起了一陣笑聲。

    秘書官的只當沒聽見這嗤笑。繼續向一群仰慕他的拉丁文小詩的女士們大談他的意大利見聞──正講到他去覲見教宗的事情,自然教宗和其他秘書官宣稱見過的達官貴人一樣,對他的「文采」青睞有加,賜予他吻手禮,這榮譽引來了女士們一陣陣羨慕的嘆息聲。

    「尊敬的男爵夫人,」伯爵沉默了許久,突然開口說話:「我看到牆上有一副鎧甲,請問這是您的家傳的寶物麼?」

    大家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客廳一端的牆壁上懸掛著男爵前用過的武器,長劍、短戟、彎刀和各種火槍,排列成半圓形,中間用木架支撐起來一具四分之三式的騎兵盔甲,經過精心的打磨,燈火映照下,銀光閃亮。

    「啊,不是。那是先夫在米蘭訂製的,因為加入萊翁扎騎士團的儀式上必須得穿盔甲。其餘的時間裡,他只會穿戴著它去參加宴會──」

    「那麼我作一項特別的請求,」伯爵說話彬彬有禮,臉上卻毫無表情,「請您將那副盔甲賞賜予我。」

    盧克蕾齊婭在驚愕中點了點頭。伯爵拉開座椅,不緊不慢地站起來,上身挺得筆直。餐桌旁的旁觀者發出了一陣陣驚異的低語聲,特別是一些女客。當她們看到伯爵從衣擺下抽出一支形狀怪異,閃著藍黑色幽光的手槍,便一齊發出恐懼的驚叫。

    震耳欲聾的槍聲淹沒了一切噪音。極短的時間內伯爵連續放了四槍。最後他手腕一抬,頭盔應著槍響飛了出去,哐地一聲滾落在地。

    「勞駕,」槍聲在客廳裡迴蕩了許久,隨著白煙漸漸飄散,魏斯說:「哪位願意去看看命中的情況?」

    「聽見了麼?」查爾洛男爵夫人對身邊嚇得呆若木雞的黑奴說:「按照伯爵的吩咐去做。」

    黑奴很快回到餐桌前,把頭盔也撿了回來。將那上面的槍眼指給男爵夫人看:0.44口徑子彈擊穿鐵面罩,從頭盔的後頸部偏上方射出,打了個對穿。賓客們此刻也震驚中回過神來。紛紛伸長了脖子。黑奴又比劃著自己的心臟部位,伸出四根手指,「那裡有四個洞,」他慢吞吞地說。大家都聽得很清楚。一部分人的目光轉向伯爵。另一部分人注視著埃斯特萬?薩那夫里亞。這傢伙的酒意已經消退,臉色蒼白,仍然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

    「我的槍膛裡還剩有一發子彈,」伯爵看著殖民地頭號富商,「習慣將生命寄託於一大塊鐵和一小粒鉛的人,思慮是周密的,說話是謹慎的,行動是果決的。同以在債券與期票上弄虛作假。投機鑽營為生的人恰好完全相反。」

    薩那夫里亞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毫無疑問,他已經沒有退路了。於是便扯下手套向伯爵的臉上扔去,但他的力氣用錯了方向,手套飛過餐桌,落進了一隻湯盆裡。伯爵倒毫不在意,一彎腰,撈起了那隻湯水淋漓的手套。

    「我接受挑戰,」伯爵說,「即使作為受到侮辱的一方,也允許你選擇武器,不論手槍、馬槍、匕首、長劍、軍刀,甚至大炮,我都會接受,毫無異議。你聽清楚了嗎?什麼都行,甚至扔石頭也可以,雖然它很愚蠢可笑,然而對於我卻不算什麼,我定然可以取勝。」

    「懦夫,吹牛皮的騙子,」薩那夫里亞狂叫著,他神色迷亂,眼睛冒火,幾乎喪失了理智,「祖父傳給我一柄撒拉遜彎刀,我用它砍掉許多異教徒的腦袋。明天我也要用它砍下你的腦袋!」

    「那麼明天早晨八點鐘,在聖克魯斯村前邊的小樹林,到那會我們就可以看到彼此的血管裡都流著些什麼貨色了。」伯爵坐回到椅子上,好像什麼也不曾發生過,「夫人,可以喝餐後酒了麼?」

    「我在法國和好幾位尊貴的爵爺決鬥過……」秘書官忽然又發覺了一個可以增添他的「男子氣概」的話題,但伯爵不經意的一瞥讓他不由自主的把餘下的話吞了回去。

    晚宴結束以後,雨已經停了,客人們各自散去,自然少不了對今天「餘興節目」的議論──不用說明天這事一定會傳遍馬尼拉的上流社會。薩那夫里亞失魂落魄地走了。伯爵親吻了女主人以及看到自己要參加決鬥,便不停地抹眼淚的市長太太後才離開,可他並沒有帶走作為槍靶的盔甲。女主人回到樓上的房間,蠟燭一支支地熄滅,方才還是燈火輝煌的大客廳逐漸黯淡下來。

    等到所有客人盡數離開,有個人影從黑暗的走廊中穿出來,步入客廳。一件帶兜帽的粗布黑袍裹在他身上,所以即使他手中端著燭台,旁人也很難看清他的臉。忙於打掃收拾客廳的僕人紛紛從他身邊繞過,彷彿那是一個行走著的幽靈。

    黑衣人走到受過槍擊的盔甲前邊,把燭火湊到近旁仔細地查看,又在地上搜尋了片刻,但沒有如願以償找到飛散的彈頭,也許是被僕人清掃掉了。他從袍子裡掏出一枚銀比索,直徑大約38毫米,將它放到左側的胸甲上,銀幣完全遮蓋住了四個彈孔。黑衣人凝視著魏斯?蘭度的射擊成績,「射得太準了,」他輕聲地自言自語,「要麼那傢伙槍法太出色,要麼他手上準有些好東西。」

    盧克蕾齊婭?查爾洛在燈火通明的大客廳裡,把一個端莊且爽朗大方的高貴夫人的角色扮演得十分成功。一待回到臥室,她便陷入到那種陰鬱而肉感的情態中去了,連帶二樓上這個最大的房間也充滿著類似的氛圍。枝形燭台半明不亮地照著整間臥室和掛有粉紅色薄紗帷幔的大床──最好的中國薄紗,猶如「一團煙霧」;床上鋪著印度細棉布做成的罩單,細密軟和。房間內的靠椅上都鋪著絲絨繡面的墊子,同床鋪一樣柔軟。精緻小巧的日本熏籠中點著熏香,既非清淡的日本線香也不是中國人喜愛的檀香,而是在君士坦丁堡的市場上才出售的,最能刺激神經,撩撥情慾的土耳其人的後宮才使用的熏香。

    盧克蕾齊婭躺在房間一頭的大浴盆裡,閉著眼像是睡著了,兩名混血侍女小心翼翼地往這鍍錫的紅銅浴盆內加著熱水,往水中撒進風乾的石梓花與茉莉花瓣。

    有人走了進來。儘管女孩子腳步輕盈,可她推門的動作比平時急促了些。男爵夫人立刻便察覺了,「芙蘿拉?」她輕聲叫著,依然閉著眼睛。

    「夫人,」芙蘿拉說,「伯爵派人給你送來了這個。」

    男爵夫人睜開眼,看到芙蘿拉捧著只雕漆木匣,花紋漆面在昏暗的燭火下泛著暗紅色的光。她並不急著打開木匣,「是不是伯爵親手交給你的?他現在在哪兒?」

    「不,是他的一位──侍從送來的,」芙蘿拉躊躇了一會兒,才想出一個詞形容來人。

    「還有侍從?」查爾洛夫人似乎來了興趣,「看來他是個貨真價實的貴族了?」

    「夫人,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那個人。我認不出那是中國人還是東印度人,可伯爵一定是把他從屠夫或者匪徒中提拔出來的,習慣於殺人的活計,他盯著人看的眼神活像一把刀子在我身上戳。但他的確是坐著伯爵的馬車來的,也坐著伯爵的馬車離開。那樣的馬車在這裡絕對找不出第二輛。」

    盧克蕾齊婭露出一個不置可否的微笑,但匣子一打開,她便驚嘆起來,那裡邊裝著一支小巧的手槍,精雕細刻的槍身上泛著柔和的銀光,槍柄上鑲嵌著閃亮的珍珠貝母。她從未見過德林傑手槍,而且這種有四支槍管的手槍是如此玲瓏精緻,簡直如同一件玩具。

    「這可不是在你丈夫盔甲上開洞的那件武器。」一個陰沉的男聲用葡萄牙語說道。

    隨著聲音,掛毯後一道鑲嵌在板壁中的暗門悄然敞開。

    「進來吧,保羅。」盧克蕾齊婭懶洋洋地招呼。芙蘿拉將槍匣放到浴盆邊的矮幾上,領著另兩個侍女退出臥室,並關好了房門。

    即使魏斯此時與黑爾對面而坐,也不可能一眼認出這個曾與自己同乘一船的人。東沙環礁上的絕地生存,從馬六甲到中左所再到馬尼拉的輾轉奔波,征服碧瑤的艱苦行軍與無休止的戰鬥和建立軍工場的繁重工作,讓他至少減輕了20磅體重。強酸揮發出的蒸汽燻黑了牙齒,酸液在雙手皮膚上留下灼傷的瘢痕,他的臉變得瘦削黑皴,但只要仔細看上一眼,就能發現某種熱烈的激情像火焰般地正在他的眼睛裡燃燒,十分符合保羅?高山為自己打造的狂信徒形象。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6:05
第二百八十九節 閨房

    黑爾掀開兜帽,卸掉教士的裝束。他拿起德林傑手槍細細把玩,很快就打開鉸接的槍管,研究了一番彈膛之後,便合上槍膛,把擊錘向後扳下,一次次地扣動扳機,仔細傾聽著擊針在棘輪控制下彈出時的輕響。

    男爵夫人看見木匣裡還放著一張便箋,上邊是魏斯在匆匆中寫下的潦草字跡。她拿起來念出了聲:「馬尼拉的玫瑰,查爾洛男爵夫人惠存。一個虔誠的軍人,文森佐?蘭度?范拿諾華敬贈。」

    「一個人幾個小時以後就要面臨決鬥,倒還有心思賠償給你丈夫盔甲造成的損害。」黑爾研究完了手槍,又開始擺弄起隨槍附帶的子彈,豌豆大小的球形彈丸,用紙殼同火帽連成一體。「滑膛槍,」他咕噥著,「華而不實的玩意,不過還是比你丈夫的盔甲有用得多。」

    「至少很適合在農田裡獵殺鸚鵡和麻雀,阻止它們偷吃玉米。」

    「別再提你的玉米了,」盧克蕾齊婭伸了個懶腰,全不在意自己誘人的胸脯在翻起的水花上顫動,「我已經寫信去告訴田莊上的管事,除去種丁香與肉荳蔻的田地,其它土地一半種上玉米,另一半種蕃薯。至於開發新得甘蔗種植園的事情我也關照他們著手準備。我也不在乎查爾洛的盔甲,它現在除了是件陳設之外什麼也不是。現在別去想那些了,」

    「我在信件裡請你在澳門為我購買的貨物買到了嗎?」

    「別提你要得澳洲貨了──它們大多缺貨。除了米粉乾和烈酒如數買到,肥皂只買到了三分之一的數量。其他東西更差得遠。」

    「那些儀器呢?」

    「一部分而已。有的他們是不賣的。不過我的僕人們很有說服力──他們還是弄到手了。」

    「你真是我的福星。」

    「少說你那甜蜜的奉承話──真搞不懂,你要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做什麼?還要購入這麼多的米面條,難道菲律賓的稻米還填滿不飽你手下人的肚子?」

    「當然是為國王陛下和總督閣下服務。」

    男爵夫人臉上露出了不以為然的神情。作為一個葡萄牙貴婦。她對西班牙-葡萄牙國王可沒什麼尊崇可言。更不用說兩國商人在東南亞競爭的敵意了。

    「這樣我才能更好的為男爵夫人服務。」黑爾說著,在她誘人的肩頭一吻。

    寡婦嫣然一笑,低聲道:「您真是一個魔鬼。」她說,「告訴我,誰能贏得決鬥?范拿諾華還是薩那夫里亞,你更看好誰?」

    「這算是賭局麼?」黑爾放下手槍和子彈,蓋好木匣。露出了旁人難得一見的笑容,「賭注是多少?」

    「一個金幣,」盧克蕾齊婭隨口應道。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冷酷:「我賭伯爵殺死那個騙子,因為他該死。從果阿到澳門,到處都有人告訴我薩那夫里亞用偽造的塞維利亞商會的期票,已然無效的熱那亞債券騙走他們的財富。我父親在里斯本的那些朋友已經向馬德里提起控訴。但結果肯定不會如他們所願。」

    盧克蕾齊婭沒有進一步說明她憂慮的原因。就像沒幾個人知道她大筆財富的真正來源,並非因為她丈夫在菲律賓獲得了賜封,並買下大片的土地種植香料;也不是因為她擁有幾張馬尼拉大帆船的購銷證,能合法地每年運送一批東方貨物到阿卡普爾科銷售。事實上,憑藉著葡萄牙的出身及與耶穌會的關係,她在馬尼拉主持的仁慈堂得到遠東的葡萄牙商人們的普遍支持;並且她放貸的利息較低,短短幾年間就吸引了不少本地的西班牙商人和皈依天主教的東印度海商。這當然會引發馬尼拉其他慈善基金團體的妒忌和不滿,特別是本地最早的慈善基金團體「慈悲兄弟會」。而薩那夫里亞正是此團體中唯一的非神職人員董事。在搶奪男爵夫人的生意方面,堂?埃斯特萬?薩那夫里亞躲在幕後出過不少力。

    「賭一個皮斯托爾?」黑爾從懷裡拿出一枚金幣。放到盧克蕾齊婭手中。只瞥了一眼,她就察覺到這枚錢幣的不同之處:大小、重量和質感同其它皮斯托爾無甚差別,質地確實是黃金的。可它的形狀規整得出奇,邊緣光滑,沒有鑄幣常見的毛刺,金幣的正反面都比普通的鑄幣平滑流暢,連花紋都異常的清晰。

    「太精緻了!你做的?」

    「從碧瑤送來的頭批砂金鑄了一些胚料。按照總督大人的吩咐,我在工場裡用製造黃銅零件的軋機和螺旋鍛壓機給他做了幾個。替我幹活的德國鐘錶匠花了一個星期時間才刻出印模。湊巧的是,就在昨天總督殿下親自跑到工場裡監督這項工作,他看到墨西哥的鑄幣工匠們鑄好一個錢幣的時間內,我們的機器已經鍛壓出了20個,於是大為吃驚。」

    「總督大人打算開設制幣廠,在馬尼拉?國王和東印度理事院能同意嗎?」男爵夫人丟開皮斯托爾金幣,從矮幾上一堆大大小小的瓶子裡挑出一瓶玫瑰油,示意黑爾替她塗抹到肩頸上。

    「我親愛的保護人,」他遵命行事,同時湊到她的耳畔輕聲地說:「這個計畫有賴於你和你的朋友們來推動,你會讓那些礙事的殖民地法官和官員們閉嘴的。我向你保證,不僅總督,連洛倫佐大主教也贊同這項計畫。無論是國王陛下、東印度理事院,還有新西班牙副王,對於不用再向菲律賓運送財政補助這件好事,都會樂見其成。」

    因為缺少幣材和西班牙式的慵懶,菲律賓殖民地沒有造幣廠。殖民地所需的通貨,貴金屬貨幣是從新西班牙運來,賤金屬貨幣則由中國商人供應。缺少產品又沒有自己的通貨使得馬尼拉殖民地當局在經濟上堪稱「備受盤剝」──從新西班牙運來的銀幣過個手就流入了中國商人的口袋裡,而菲律賓一直處於通貨緊縮的狀態之下。

    「西班牙國王和他的財政大臣的心情與我可是一點關係也沒有……」

    「如果您是造幣廠承包人就有了。」

    「您瘋啦,這種好處落不到我的手裡──」

    「我保證您一定會到得到總督的授權──想想其中的利潤吧,您要是能承辦,我們還沒把其他各方面的好處計算在內。」他的手指在嬌嫩的肌膚上滑過。

    有錢的寡婦發出了低低的喘息。幣值和幣值之間的差額是一筆很大的利潤,這是男爵夫人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了的誘惑。

    「我又得拿出多少錢來投資這個事業?」

    按照中古社會許多國家的傳統做法,國家對鑄幣是不支付任何費用的,採取「全包」模式,承包商只要按照合同交付足夠成色和數量的貨幣就可以,餘下的自負盈虧。成為造幣廠的承包人,需要自己掏腰包投入一筆很大的啟動資金,包括建造房屋、購買設備、僱傭工人,購買幣材和燃料的費用等等。

    「不算幣材的話一萬二千比索。」

    「真不便宜。」男爵夫人陷入了沉思,這個數額雖然在她的承受能力之內,但是短期內要籌措這麼大一筆現金還是需要調度一番的,前階段組織碧瑤公司尋找開採黃金她是主要股東之一,探險和開採花費了大筆金錢,讓男爵夫人的財務有些捉襟見肘。

    男爵夫人始終是黑爾最大的金主,正是有了這位多情又多財的寡婦慷慨解囊,他的事業才能推進的如此的順利:即使在他成為殖民地的傳奇人物之後,他提出碧瑤的探險計畫依然遭到了質疑──除了總督以獲得五分之一的利潤為條件提供了一小隊士兵和二條船之外,整個馬尼拉都在嗤笑他的計畫「異想天開」。全靠了男爵夫人的資助這次冒險才能成功。

    「要是一切順利,第一年您就收回全部投資。」

    「給總督和他的朋友們的呢?」

    「都算在內。」

    「您真是一個魔鬼,」夫人的聲音含情脈脈,「您知道自您來到馬尼拉我已經為您花了多少錢嗎?您要我投資建造水力磨坊,然後是榨糖廠,接著是去開採黃金,現在您又要我種上玉米和甘藷,充當造幣承包人……」

    「每次都是物有所值,不是嗎?」

    黑爾的手指粗糙而靈活,他有力的按摩和揉搓在男爵夫人白皙的皮膚上留下潮紅色的印記。隨著他的雙手越過肩膀向下深入,盧克蕾齊婭的喘息聲愈來愈顯得粗重,「還有什麼?」她掙紮著想保持頭腦的清醒。

    「還有第二件事,請向范拿諾華伯爵引薦,我希望同他見面,如果他能在決鬥中活下來的話──這點我很有信心。至於第三件事,那就是──」黑爾猛一彎腰,將女主人從浴盆裡橫抱出來。盧克蕾齊婭呻吟般地輕叫了一聲,緊緊勾住男人的脖頸,任由他抱著自己向臥室另一頭的大床走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16:05
第二百九十節 馬尼拉兵工廠

      馬尼拉的普通白人市民和商人起初都不喜歡城郊新矗立起來的那座軍火工廠,除了總督將通過專賣法和特別稅搜刮來的金錢都投入了這項對他們毫無收益的工程以外,還有它自身的原因。工廠對遠離歐洲的殖民地居民而言是一種令人畏懼的新鮮玩意,整個菲律賓沒有哪個場所擊中了如此眾多的機器和熔爐,金屬的砰砰撞擊,各種工具一刻不停地鑽削刨鑿。連綿不斷地嘈雜聲使得使身處於在近十公里外的馬尼拉城中的西班牙人也免不了抱怨,因為他們再也無法恢復往昔那種終日昏昏欲睡的清淨。而雲集在工場周圍的大量招募來的異教徒中國人和本地土著又讓西班牙人產生了種種虛幻的焦慮,時常有人提到「幾千野蠻人工人的威脅」。

    最近又有一個恐怖的傳言在殖民地歐洲人的圈子裡流傳,那名狂熱的教士保羅正在工廠中製造一種可怕的新式炸藥,其威力之巨,僅需一小袋便能夷平整座城市。這倒也並非單純的謠言,兵工廠方向有時候經常能聽到沉悶的爆炸聲,猶如地平線上的雷聲。還有人聲稱夜間能看到裝著斷肢碎肉的牛車從廠裡出來,秘密掩埋在荒野裡。

    愛水三郎懶洋洋地靠著用廢木料和稻草搭成的簡陋哨棚,面朝通向廠區車間的大道,卻對隨時可能被炸成齏粉的命運毫無覺悟。這個曾經的足輕組頭一半是因為信仰,一半則是抱著去海外發財的妄想來到呂宋。可惜右近大人與內藤大人先後病歿,南蠻總督對日本僑民的看重也漸不如前。經歷了多年飢一餐飽一頓的苦日子,愛水三郎的發財夢早已煙消雲散。不過給南蠻總督當兵放哨比自己彎腰下田的日子是舒坦多了。他盤算著,頓頓能吃飽。雖然南蠻人出手不怎麼闊綽,只發給些大米、魚乾當作俸祿,再加上自己的他加祿妻子在房前屋後種植的芋頭和蔬菜,湊和著養活一家四口人是沒有問題了。如果下次能輪換到把守稅卡之類的油水活,沒準還能撈到幾個小錢,到帕裡安中國人開的小館子裡喝幾杯椰子汁釀的土巴酒。享受一盤燒豬肉。肥腴香美的豬肉滋味似乎已經在他舌尖上縈繞。愛水三郎就這樣倚靠著哨 棚的木柱陷入了快樂的冥想,露出微笑,半張著嘴。口水順著嘴角,在被熱帶的太陽曬得漆黑的面龐上流淌成一條小河。

    「喂,」愛水三郎被高聲的招呼猛地一驚才回過神,看到隊長黑島十兵衛正站在眼前對自己說話。這個尾張的浪士據說是因為在廣南國的會安港殺了人。不得己只好逃來馬尼拉。「愛水君,體面些。又在放哨的時候胡思亂想了麼?」十兵衛伸出手指向前邊:「有輛馬車過來了。」

    如果在馬德里或者塞維利亞,人們對這輛樸素到堪稱粗陋的雙輪馬車根本懶得多看一眼。它被無精打采、發育不良的中國小馬牽引著,未塗漆的原木車身上除了油布涼篷外一無所有。但在馬比人貴的菲律賓,廠區裡來來去去的都是運送木料和鐵件的牛車。馬車,哪怕乘坐最簡陋的馬車也是尊貴的象徵。

    愛水三郎迎著馬車走上前去,鐵炮舉在胸前,但是擊鐵並沒有扳到待發位置。最好別驚嚇到馬車裡的貴人,他想。南蠻人造得新鐵炮很是利索。省去了既麻煩又危險的火繩。咬開蕉麻紙裹成的早合塞進銃管,往火門上塞一個圓形的小銅帽,把擊鐵往後一扳,一扣扳機彈丸就飛射而出。

    熟稔於日式鐵炮的愛水三郎剛拿到這種新玩意時還挺不習慣,在練兵場上多次弄到意外走火,惹得南蠻人長官大發脾氣,更沒少挨隊長「三賓得給」。

    這種新發明雖然性能出眾,但是使用這種新武器的人卻很少,原因是兵工廠能夠製造的小銅帽很少,生產時斷時續,並不能穩定的供應,只少量裝備了一些新建的日本人連隊。對於本地的西班牙駐軍來說,笨重的火繩槍依然是他們的主要武器。

    出乎意料,車篷裡鑽出的不是什麼南蠻人的老爺,而是個「印地奧人1」,雖然他如同土著鄉紳樣的身穿一件長及臀部,絲綢鏤花的「巴龍」,學著南蠻人的樣手裡提著根短杖來顯示派頭。但憑藉臉龐上被海風上刮出的一道道泛著白邊的皺紋,裸露出的皮膚佈滿深褐色的曬斑,以及跳下馬車時的一股利索勁兒,任何人都能認出這是個在海上討生活的老手。

    「這條老海狗在汪汪叫些什麼呀?」愛水三郎感到納悶。在菲律賓討生活的日子裡,他早就學會了他加祿語和邦板牙語,西班牙語也說得過去,還能勉強聽得懂閩南話與廣東話。這個菲律賓水手說的話同他所知的幾種語言都挺類似,卻又不能完全聽懂。

    水手似乎對雞同鴨講式地交流感到不耐煩了,一伸手掏出張紙向日本士兵不停地搖晃。愛水三郎雖然認識不了幾個拉丁字母,可是紙箋上印著的馬尼拉城徽章圖案和用火漆蓋上的鮮紅的總督大印在眼前晃動了許久總算讓他明白過來。他看了看已經走遠的黑島隊長,又看看這貴人才能乘坐的馬車,終於放下鐵炮揮了揮揮手。馬車搖晃著向廠區裡駛去。愛水三郎回到哨棚下,很快又陷入到關於燒豬肉的白日夢中去了。

    費爾南多?馬科斯靠在車篷下的座椅中,對那些日本人費勁唇舌之後,他覺得再多說一句話都費勁得很。再沒有什麼比同這個世界上的人費盡唇舌解釋自己是誰,自己會幹什麼更累人了。

    另一個時空裡,馬科斯在各種從事非法營生的船隻上的水手生涯已經持續了20多年,他一度認為自己是個天生的幸運兒。不論是所駕駛的偷渡船被韓國海警扣押拘留;還是所在的走私船遇上俄羅斯邊防軍的武裝巡邏艦,被機關炮打得冒火噴煙險些帶著他去見了海龍王,至少到最後自己都保住了性命。可做夢也無法想到,命運居然以如此別開生面的方式開了個大玩笑,把他連同鯖魚號上的所有人都拋到至今也還沒徹底搞明白的奇怪世界。當他們乘坐的救生艇被風浪掀翻而落海時,馬科斯幾乎以為自己要沒命了,好在他同鯖魚號上的管輪阿奎諾泡了大半天海水澡,快要喪失知覺的時候終於被一條開往中左所的安海船搭救起來。鄭芝龍和他的手下們起初將這兩個衣著特異,連自己的來歷都說不清的菲律賓人視為荷蘭人的間諜,後來又被看作是髡賊的同夥。這兩名倒霉蛋被關進水牢,各種酷刑輪著上過後,大夥的最終結論是他們不過是兩名胡話連篇的半瘋子,既不會構成危害,也沒什麼太大的用處。

    費爾南多?馬科斯如果聽說過什麼叫做「屠龍之技」,他便會感同身受地理解這個漢語中的典故是自己處境的生動寫照。鄭家的地盤上沒有gps或羅蘭導航台供他使用,也沒有柴油機或其他動力設備需要阿奎諾的照料和維修,他們對十七世紀中式帆船上的活計又一竅不通,連作為水手都不合格。這兩名對鄭家毫無利用價值的倒霉蛋被迫淪為最低賤卑微的奴工,在監工的鞭子下幹著苦力雜活,時不時的還有人用他們的菊花來體驗「異國風情」。非人的折磨經年累月地持續著,阿奎諾日漸衰弱,最後死於瘧疾。如果因為不是在中左所修建鑄炮廠而被黑爾發現並贖回馬尼拉,馬科斯必然在不久的時間裡步上他的後塵: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氣絕倒斃,遺體繫上一塊石頭扔進海裡,讓魚蝦慢慢地啃成白骨。

    水輪吱吱喳喳的轉動聲,金屬同各種鈍器互相碰撞捶打的噪音愈來愈近,把馬科斯從對自己前途的恐怖幻想中拉了出來。廠房敞開著木板大門,旁邊靠近門牆的空地羅列著工廠的產品和半成品。馬科斯從車篷下探頭望去,一排閃爍著青光的火炮身管擱在那兒。這些都是新近從馬尼拉各個要塞炮台和蓋倫船上拆下的青銅大炮,經過磨洗之後重新用水力銑床銑過炮膛,然後再被拉膛機拉出膛線。

    不遠處還有一排尚未被拆卸下來,裝在雙輪炮架上的青銅加農炮,這些火炮是西班牙駐軍的野戰炮,也將接受類似的改造。

    二十世紀的菲律賓國民教育的水平雖然有限,馬科斯在非法生涯中也沒操弄過槍炮,但是膛線武器比滑膛武器射得準,射得遠這個概念還是懂得。

    在更遠一些的竹棚下擱置著一些全新的大炮。黑色,粗碩的如同一隻蘇打水瓶的是將要裝備要塞的鑄鐵重炮,青灰色的體型較小的是銅鑄的野戰炮,數量不多,看起來稀稀拉拉的。幾個工人正圍繞著炮身進行繁重的磨洗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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