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攝政大明 作者:蟲豸 (連載中)

 
mk2258 2012-8-2 01:01: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19 581924
as000538 發表於 2015-5-10 19:57
第三百零二章 微服私訪(上

    聽到趙俊臣的承諾,陸遠安以及一眾山東官員皆是大喜,向趙俊臣連連道謝。

    而趙俊臣好似臨時想起了什麼事情,又向陸遠安說道:「對了,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原刑部侍郎李立德李大人,與我關係頗是親近,他剛剛升任為山東布政使,今後就要在陸巡撫的手下做事了,只是他當慣了京官,地方官的經驗未免有所不足,還望陸巡撫日後代我多多教導他,當然,也無需什麼特殊照顧,若是他辦錯了什麼事情,陸巡撫也不比客氣,狠狠責罵他就是了。」

    類似於趙俊臣的這一番話,直到數百年後的官場之中,也依然是時常出現,這一番話看似公正無私、毫無私情,然而內中卻是大有文章,若是沒能理解其中深意,怕是會得罪人而不自知。

    比如,所謂「還望陸巡撫日後代我多多教導他」,其深層含義就是讓陸遠安今後多交給李立德一些權力,也多讓李立德多辦些容易出政績的工作,否則怎麼能算是教出來了?

    再比如,所謂「無需什麼特殊照顧,若是他辦錯了什麼事情,狠狠責罵他就是了。」其言下之意就是,李立德今後若是辦錯了什麼事情,陸遠安可以責罵,反正官場中人都是厚臉皮,幾句責罵誰也不會放在心上,但實際的責罰與處置,就大可不必了。

    這些話看似毫無私情,但實際上就是在徇私情、走門路,若是用白話翻譯。大約就是「我明明白白的告訴你,李立德是我的人。今後你幫我好好提攜一下他,出了紕漏也幫忙遮掩一下。這樣的話我會記你一份人情,今後也必有報答,否則咱們就走著瞧吧!」

    陸遠安身為沉浮宦海多年的官場老手,自然聽懂了趙俊臣的言中深意,知道趙俊臣這是在向自己提條件了。

    身為首輔周尚景的門人,他並不願意幫助趙俊臣提攜黨羽,但眼看著德慶皇帝即將駕臨,若是德慶皇帝發現了臨清州的招待不周,誰也不知道會是怎樣的結果。即使陸遠安有周尚景作為靠山不會出事,但說不定其他山東官員就會倒霉,而陸遠安身為山東巡撫,卻不能庇護手下官員,今後又如何讓人服氣?

    所以,陸遠安猶豫了一下後,終於咬牙點頭道:「李大人原本是刑部侍郎,為人精明幹練、頗得好評,如今成為了山東布政使。正好為我分憂,我今後與他身為同僚,也一定會好生照拂,關於這一點趙大人放心就是了。」

    說話間。陸遠安再次狠狠的瞪了張繼之一眼,覺得若不是張繼之的暗中搗鬼,自己又何必許下這般吃力不討好的承諾?

    另一邊。趙俊臣得到陸遠安的承諾後,亦是笑著點頭。口稱多謝。

    其實,這般交易。只是趙俊臣的臨時起意罷了,即使沒有陸遠安的照拂,李立德背後有著戶部與工部的鼎力扶持,在山東任內也絕對會有一番作為,如今這般交易,也只是錦上添花而已。

    不過,即使是「錦上添花」,也終究是一件好事,所以趙俊臣接下來的心情很不錯,也不再多表示什麼,只是招呼著一眾山東官員準備迎接德慶皇帝的駕臨。

    …………

    很快,在禮炮聲中,德慶皇帝的龍船緩緩來到臨清碼頭。

    然後,一眾伴駕大臣先行下船,並按照品階分列兩旁,靜候著德慶皇帝現身。

    等了約一柱香的時間後,在眾官員的山呼萬歲聲中,德慶皇帝終於出現,並在周尚景與沈常茂兩位閣老的陪伴下,緩緩步下了龍船。

    接下來,正如趙俊臣的所料,眼見山東境內大小官員皆是出現在臨清迎駕,德慶皇帝非常的「不高興」,並嚴辭批評了陸遠安等人的罔顧聖旨、興師動眾、擅離職守,接著又在陸遠安等山東官員誠惶誠恐的請罪聲中,德慶皇帝面色稍緩,表示「看在山東眾官員忠心可嘉的份上,就暫且饒過你們一次,但下不為例」云云。

    就這樣,一場小小的風波,在君臣配合之下,就此揭過!

    然後,德慶皇帝對山東眾官員勉勵了幾句冠冕堂皇的話後,就乘上了御駕,準備前往行宮稍歇。

    只是,就在德慶皇帝準備步上御駕的時候,趙俊臣卻突然上前幾步,來到德慶皇帝身旁,並低聲說道:「陛下,臣來到臨清之後,聽聞臨清有一巨賈,姓李,乃是山東首富,其府邸精緻優美、頗有雅趣品味,號稱山東第一園,而這位李姓富商為了討好陛下,如今已是全家搬出了府邸,想讓陛下到他的府中小住二日……」

    「哦?」德慶皇帝腳步微微一頓,似乎有些猶豫。

    趙俊臣則繼續說道:「臣想到陛下這一路行來,皆是居住在沿途行宮、以及官員府邸之中,然而行宮內的裝飾與景致,雖然雍貴大氣,但也是千篇一律、大同小異,看久了難免乏味,至於官員們的府邸,更是有著諸多的不便利,所以臣想讓陛下緩緩心情,已是擅作主張,同意了這李姓商人的請求,也算是成全他的一片忠心,還望陛下恕罪。」

    聽到趙俊臣的這一番話,德慶皇帝心中一動,也覺得頗有道理,所以點了點頭,說道:「這種事情,你要先問問朕的意思,豈能代朕做主?但念在你一片好心的份上,這次就不責罰你了,但下不為例!至於這一次嘛,既然你已經答應了,朕也不駁你的面子,就去那『山東第一園』小住一二日吧……還有那個李姓商人,忠心可嘉,你可以代朕賞賜他一些好處。」

    眼見德慶皇帝沒有在意,趙俊臣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又恭送著德慶皇帝乘上御駕,並親眼看著御駕緩緩啟動,向著陸遠安所安排的地方而去。

    然後,趙俊臣遠遠向著陸遠安點頭示意,表示事情已經辦成,接著便乘上了自己的車架,跟在了德慶皇帝的御駕後方。

    …………

    不得不說,陸遠安還是非常有眼光的,而李姓富商所建造的林園也確實是優美雅致,他將德慶皇帝的臨時行宮安排在這裡,讓所有人都感到滿意。

    這處府邸,佔地約四五十畝,仿江南園林而造,又結合了北方的建築風格,雖然面積不大,但卻是旨趣新穎、匠心獨具、頗具特色。

    其中,光是景致優美的後花園與湖亭山石,就佔去了這處林園的大半面積,裡面有生肖之假山石,皆在似與不似之間,令人遐想無盡;亦有湖亭與樹林,藏露互引、疏密有致、虛實相間、曠奧自如,令人歎為觀止;還有曲折走道,利用了大小、方向、明暗的變化,以及迷離掩映的漏窗、洞門,亦是意趣無窮。更有一處精緻樓閣,登上頂層可將園林景色盡落眼中,而人們置身其中,竟是會有一種身在畫中的錯覺。

    事實上,自從德慶皇帝來到了這處園林之後,竟是忘記了一路的疲憊,並帶領著眾大臣細細遊覽了一下午的時間,在不斷讚歎之間,德慶皇帝對於趙俊臣臨時更換住所的決定,也是非常滿意。

    等到天色將晚,德慶皇帝才意猶未盡的結束了遊覽,乘興回到前廳,並在那裡接見了山東境內的大小官員,並向他們詢問山東境內的大小政務。

    德慶皇帝接見山東官員的時候,只是讓周尚景與沈常茂這二位閣老陪同,趙俊臣則是提前回到自己的房間,但回到房間之後趙俊臣並沒有歇著,而是拿出了厚厚一沓戶部折子,開始認真批閱。

    與德慶皇帝在南巡之後就基本成為了甩手大掌櫃不同,在趙俊臣的命令之下,戶部的一些重要事情,只要不是非常急迫,那麼戶部官員就會用快馬將折子送到趙俊臣這裡批閱決定,若是已經由戶部解決的事情,也要再給趙俊臣發一份詳細復件,讓趙俊臣做到心中有數,如此每天不斷。

    趙俊臣這麼做,倒不是貪戀權力,也不是不懂得放權,而是趙俊臣實在不放心戶部裡的那幫蛀蟲們!

    若是趙俊臣只是一心陪伴著德慶皇帝遊山玩水,對於戶部的事情就此撒手不管,那麼等到幾個月後趙俊臣回到京城,戶部的賬目還不知要亂成什麼樣子,更不知道會出現多少的死賬壞賬!

    雖然,趙俊臣暗中鼓動太子朱和堉改革商稅,同樣會造成大混亂,但這種混亂畢竟只局限於官場之中,民間受到的影響並不大,然而若是任由戶部的那幫蛀蟲亂搞,所引起的混亂卻絕對會危害百姓。

    所以,雖然累一些,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趙俊臣總是要做的。

    然而,就在趙俊臣將戶部折子處理了一半的時候,許慶彥突然推門而入,稱是德慶皇帝的貼身太監張德來訪,並帶來了德慶皇帝的密旨口諭!

    對此,趙俊臣不敢怠慢,並連忙迎張德進入房間。

    張德進入房間後,卻是表情放鬆,笑道:「趙大人,陛下有密旨口諭,說是讓您在明天清晨時候換上一身便裝,並在臨時行宮外等候陛下,與陛下一同微服外出、私訪臨清州的民情。」
as000538 發表於 2015-5-11 20:23
第三百零三章 微服私訪(中)

    「趙大人,陛下有密旨口諭,說是讓您在明天清晨時候換上一身便裝,並在臨時行宮外等候陛下,與陛下一同微服外出、私訪臨清州的民情。」

    聽到德慶皇帝的這道口諭密旨,趙俊臣並不感到任何意外。

    自古以來,每一位好大喜功且又自命不凡的帝王們,似乎都有著「微服私訪」的特殊愛好,而趙俊臣身為德慶皇帝的親近寵臣,在這個時候伴駕似乎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至少,趙俊臣不會像其他大臣那樣,將自己擺放在監督者的位置,總是提醒德慶皇帝這裡不行、那裡不對。

    所以,趙俊臣只是問道:「張公公,卻不知陛下明日微服私訪,除了我之外,還有哪些大臣伴駕?」

    張德笑瞇瞇的奉承道:「滿朝上下,誰不知道,陛下對趙大人您的聖寵是獨一份的!據咱家所知,陛下明日微服私訪,除了咱家以及十幾位禁軍護衛之外,就只有趙大人您了!」

    「哦?」聽張德這麼說,趙俊臣才略有驚訝,他沒想到德慶皇帝竟然只召喚了自己一人相隨,眼中有思索之色一閃而過,但口中卻是說道:「原來如此,多謝張公公通報消息。」

    接下來,在趙俊臣的示意下,許慶彥自然是把一張銀票塞到張德手中,這種事情如今已是慣例,卻是不用多提。

    ……

    在送走了太監張德之後,趙俊臣回到書桌後面坐下,用手指敲打著桌面。並暗暗沉思著。

    良久之後,趙俊臣抬頭向許慶彥問道:「慶彥。你可知道臨清州這裡,都有哪些著名的景色?」

    趙俊臣算是問對人了。對於許慶彥而言,四書五經、詩詞文章之類或許不甚瞭解,但他對於吃喝玩樂之事,卻是天生敏感、並且聞博強記!由此可見。這世上從沒有無用之人,只是你沒有用對地方罷了。

    如今,聽到趙俊臣的詢問後,許慶彥不見絲毫的思索與猶豫,馬上回答道:「少爺,據我所知。這臨清州的著名景點非常多,有城北郊的舍利寶塔,有運河東岸的清真寺,都十分出名;此外還有大寺街,附近有大寧寺、靜寧寺、天寧寺、滿寧寺這四座大廟,並稱為『臨清四大寺廟』;又有龍山、鰲頭磯、五樣松等等,也都是十分別緻的景色,當然,最出名的還屬鳳凰嶺。據傳那裡的風景最是優美,是踏春的好去處。」

    趙俊臣認真聽著,然後點了點頭,向許慶彥吩咐道:「接下來。你要去辦三件事情,首先是派人去臨清府衙中,幫我索要本地的府志。我今晚就要翻閱,明天陪陛下微服私訪。在此之前我先要瞭解本地的歷史、地理、風俗、人物、物產等等,卻不能讓陛下掃興;其次。是向山東巡撫陸遠安通報陛下明天會微服私訪的消息,讓他做好準備,並暗中派人保護陛下的安全,絕不能出現意外……」

    德慶皇帝想要微服私訪,趙俊臣並不能反對,但也不能真的讓德慶皇帝在民間隨便亂走亂逛,安全工作暫且不說,接下來究竟應該讓德慶皇帝看到什麼、聽到什麼、聯想到什麼,也皆是需要認真考慮,並且提前準備。

    想到這裡,趙俊臣微微一頓,神色也突然嚴肅了許多,又道:「至於最後一件事情,我需要你親自去辦,事關緊要,卻絕不能讓別人知曉消息!」

    ~~~~~~~~~~~~~~~~~~~~~~~~~~~~~~~~~~~~~

    第二天,清晨時分。

    趙俊臣穿著一件尋常百姓衣衫,在德慶皇帝的臨時行宮李園門外,靜靜等候著。

    而許慶彥也穿著一件普通衣裳,跟在趙俊臣的身旁這次趙俊臣隨著德慶皇帝微服私訪,身邊正需要一個心腹照應,所以趙俊臣考慮了許久後,還是帶上了許慶彥,只是反覆叮囑許慶彥在這一天不要亂說話。

    此時,趙俊臣臉上滿是疲憊之色,因為他昨晚準備了許多事情,又翻閱了一整晚臨清州府志,並沒有睡多久,如今難免有些疲乏。

    不過,當德慶皇帝出現之後,趙俊臣依然是強打精神,並向德慶皇帝快步迎去。

    只見德慶皇帝此時一身民間富家翁的打扮,除了身上威勢極重之外,卻也沒什麼其他破綻,而太監張德則是穿著一身管家裝扮,正亦步亦趨的跟在德慶皇帝的身後。

    而在德慶皇帝的身周,又有十餘名身體精壯的禁軍侍衛,穿著各式衣裳,有意無意的將德慶皇帝護在中心處,並不斷用警惕的目光打量著周圍。

    來到德慶皇帝的身前,趙俊臣笑著躬身行禮道:「學生趙忠,見過黃老爺。」

    聽到趙俊臣的話後,德慶皇帝先是微微一愣,但轉瞬間已是明白了趙俊臣的意思,仰頭哈哈一笑之後,說道:「好,今天你就是趙忠,而我就是黃老爺,嗯,這兩個稱呼取得不錯。」

    或許是因為微服私訪的緣故,德慶皇帝此時對待趙俊臣的態度,卻又要比往常更加的親近隨意。

    然後,不待趙俊臣說話,德慶皇帝已是饒有興趣的問道:「那麼,趙忠你來說說,咱們今天要去哪裡?黃老爺我沒來過幾次臨清,卻是沒甚主意。」

    對此,趙俊臣早有準備,笑道:「黃老爺,據學生所知,這臨清州的鳳凰坡,是踏青的好去處,而且離咱們這裡也不遠,今天的天氣不錯,也正是踏青的好時機,所以咱們先去鳳凰坡踏青;等踏青結束後,大約已是中午,咱們再到這裡的李家老店吃午飯,聽說那裡的食物遠近聞名,皆是稱讚;此外,學生知道黃老爺信佛,所以在吃了午飯後,咱們可以去大寺街附近尋訪佛寺,據說那裡有大寧寺、靜寧寺、天寧寺、滿寧寺這四座大廟,並稱為『臨清四大寺廟』,黃老爺您來到臨清,卻是不容錯過……黃老爺您覺得學生所安排的這個行程可好?」

    見趙俊臣已是安排妥當,德慶皇帝點了點頭,說道:「既然如此,就按你說的行程辦吧。」

    趙俊臣亦是點頭,並揮手一招,就有一輛早已準備多時的馬車行駛了過來,並停在眾人身旁。

    這輛馬車,卻是山東巡撫陸遠安暗中準備的。

    當趙俊臣與德慶皇帝上了馬車之後,在趙俊臣的吩咐之下,馬車緩緩開動,向著鳳凰坡的方向駛去,而趙俊臣則是向德慶皇帝問道:「黃老爺,您昨晚在李園中睡得可好?」

    本來,這只是趙俊臣的客套話,用來引出其他話題,沒曾想德慶皇帝竟是歎息一聲,並搖頭道:「昨晚翻來覆去,睡得並不安穩。」

    趙俊臣微微一愣,並連忙擺出一副關切模樣,問道:「怎麼回事?可是床不舒服?」

    德慶皇帝又是一聲歎息,說道:「自從遊覽了李園的後花園景色後,在沉迷讚歎之餘,卻又覺得自己的那些園子,竟是都比不上它,心中難免有些不高興。」

    見德慶皇帝竟是為此而煩惱,趙俊臣的心中暗暗搖頭,但口中卻說道:「黃老爺您的身份何等貴重,又豈是那李園主人可比的?李園主人受限於財力、人力,也只能在小細節上花費心思,又借鑒了江南園林的風格,如此才會讓人感到眼前一亮,但若是看久了卻也只是一般罷了。更何況,黃老爺您這次南下,不是正打算要借鑒江南各處著名園林的優點特色,再融合於一家,並建成一處獨一無二的園林嗎?等那處園林建成之後,黃老爺您又何必再掛念這李園的美景?」

    想到自己確實要仿江南園林風格再建造一處皇家園林,這件事也早已經交代給趙俊臣了,所以德慶皇帝心中的遺憾稍減,但考慮了片刻後,卻又說道:「這處李園,只是在模仿江南園林罷了,就已是有如此美景,而那些著名的江南園林,恐怕還要更加的美不勝收,想要再建一處勝過它們的園林,怕是並不容易……更何況,這些江南風格的園林,雖然優美雅致,但規模太小,我要建的園林,卻不能這麼小氣……只是如此一來,所需要的銀子實在太多,我內帑裡的銀子,未必夠用……」

    說話間,德慶皇帝看著趙俊臣,顯然是指望趙俊臣出主意。

    趙俊臣心中又是搖頭,只覺得德慶皇帝實在敗家,但口中卻說道:「黃老爺不必為銀子的事情而煩心,一切交給學生就是了,若是學生所料不錯,等咱們到了江南之後,這筆銀子就有著落了。」

    對於趙俊臣的理財本領,德慶皇帝向來是頗有信心的,如今見趙俊臣這般承諾,知道趙俊臣一定又有了什麼斂財的新辦法,卻也沒有追問,只是笑道:「有你趙忠相助,朕真是省心不少。」

    接下來,德慶皇帝與趙俊臣又商量了一些建造皇家園林的想法,而不知不覺間,馬車已是趕到了鳳凰坡。
as000538 發表於 2015-5-12 20:01
第三百零四章 微服私訪(下)

    京杭大運河像一條綠色的飄帶將臨清城纏繞起來。在這條飄帶的彎曲處,有一座人工堆積的綠色小丘,綿延數里。

    而這裡,就是臨清最著名的景點鳳凰嶺。

    在此,有瀑布高懸、溪流潺潺、清泉噴湧、潭水碧藍,蟲吟鳥鳴、彩蝶翩翩、松楓綠野、山花爛漫。既可以欣賞奇石名泉,又可以登上望月亭觀望松濤林海、巍巍泰山,景色美輪美奐,令人流連忘返。

    當德慶皇帝與趙俊臣下了馬車,並看到了鳳凰嶺的景色之後,亦是非常的高興,雖然礙於自身才情,並沒有當場寫詩一首作為留念,不過也是興致勃勃的帶著趙俊臣等人左游右逛,細細遊覽了鳳凰嶺的大部分景點。

    這一天,不僅老天做美,風和日麗、空氣清新,讓人神清氣爽,更重要的是,德慶皇帝與趙俊臣的「運氣」也不錯,當德慶皇帝渴了,附近馬上就會有小販叫賣糖水,當德慶皇帝累了,不遠處就會出現挑夫或者馬車,當德慶皇帝感到無趣了,周圍竟然還會出現遊人們的即興表演,或是書生吟詩、或是少女歌唱、又或是老者講故事……

    並且,這一天前來鳳凰嶺踏青的遊人也是不多不少、恰到好處,即顯得熱鬧非凡,也不覺得擁擠密集,遊人們或是精神矍鑠的慈祥老者、或是嬌艷如花的美貌少女、或是文質彬彬的青年書生,他們氣氛和諧、其樂融融、彬彬有禮、穿著得體,若是只看這些鳳凰嶺的遊人。好似如今的大明朝,正處於民安國泰、路不拾遺的承平盛世時期!

    但實際上。展現在德慶皇帝前的一切,都只是趙俊臣與山東巡撫陸遠安二人的刻意安排罷了!

    在陪伴德慶皇帝遊玩期間。趙俊臣一直在旁邊察言觀色,並敏銳的把握著德慶皇帝的狀態變化,然後又在趙俊臣的暗號通知之下,陸遠安所安排的糖水小販、車馬挑夫、以及那些民間表演藝術家們,也就自然可以恰到好處的現身露面。

    而鳳凰嶺之中,陸遠安亦是派人連夜打掃修繕了一番,而今日出現在鳳凰嶺的遊人們,更是陸遠安精心挑選的,至於那些衣衫不整、言行粗魯、容貌不佳的人們。在這一天卻根本無法靠近鳳凰嶺十里之內。

    簡而言之,這一切都是刻意安排好的一場表演,由趙俊臣親自策劃、由陸遠安精心導演,期間動用了近千人的後勤、以及數百名群眾演員,如此興師動眾,卻只為了表演給德慶皇帝一個人看。

    趙俊臣並不知道德慶皇帝有沒有發現端倪,但只要德慶皇帝盡了遊興,這一切都只是小事因為德慶皇帝只要盡了遊興,那他就不會追究細節。從這方面而言,德慶皇帝是一位很大度的皇帝。

    當在鳳凰嶺的踏青結束後,時間正如趙俊臣的預料一般,已是接近晌午時分。而德慶皇帝也有些餓了。

    然後,在趙俊臣的安排下,馬車即時出現。並載著德慶皇帝與趙俊臣前往林清城內最著名的飯莊李家老店。

    在李家老店裡面,自然也有著趙俊臣與陸遠安的精心安排。當德慶皇帝與趙俊臣來到這裡的時候,雖然食客眾多。但皆是像鳳凰嶺的遊人一般,一個個皆是衣裝得體、彬彬有禮,相互聚在一處吃飯,竟是無人大聲吵鬧,而在食客近乎爆滿的情況下,店內位置最好的臨窗桌位竟然還空留著!

    於是,德慶皇帝與趙俊臣在店內位置最好的桌位旁坐下,並點了這裡最著名的幾道美食,而這幾道原本製作時間很長的著名美食,卻是很快就擺放在了德慶皇帝的面前,其味道也是比平時更加美味許多!

    品嚐著山東美食,德慶皇帝愈加的滿意,只覺得這次在趙俊臣的陪伴下的微服私訪,是他這些年來多次微服私訪之中最為愜意的一次。

    在吃飽了午飯之後,德慶皇帝對於這天下午的游程,也是愈加的期待了。

    然而,一件讓德慶皇帝感到非常掃興的事情,在某位有心人的安排下,就這麼不期然的出現了。

    …………

    這天下午,按照趙俊臣的安排,德慶皇帝應該前往大寺街,尋訪附近最為著名的「臨清四大寺廟」。

    而德慶皇帝本身就非常崇信佛教,對此自然是十分期待。

    離開了李家老店之後,趙俊臣問道:「黃老爺,據學生所知,那大寺街距離這裡不遠,中間只隔著三條街道,咱們接下來是乘馬車前去?還是步行前去?」

    德慶皇帝此時心情甚佳,考慮了片刻後,笑著決定道:「剛剛才吃飽了午飯,還是走著去吧,畢竟距離不遠,也有助於消化食物。」

    對於德慶皇帝的提議,趙俊臣自然是無不答應。

    於是,在趙俊臣的領路下,德慶皇帝等人一邊談論著今天的所見所聞,一邊步行向著大寺街方向走去。

    然而,走到半路時,街旁一家茶館內的連連歡呼聲,卻是引起了德慶皇帝的興趣。

    此時,這家茶館內人群密集,茶客頗多,也不知遇到了什麼事情,皆是興奮莫名。

    「這家茶館倒是熱鬧非凡,比剛才的李家老店更有民間氣氛,卻不知裡面發生了什麼趣事。」德慶皇帝被茶館內的歡呼聲吸引了注意力,停下腳步打量了茶館片刻後,轉頭向趙俊臣笑道。

    趙俊臣側耳聽了片刻後,解釋道:「好似裡面正有一位說書人在說書,或是講的故事有趣,所以才讓百姓們這般興奮。」

    德慶皇帝點頭笑道:「哦?既然如此,如今時間尚早,咱們也不急著去大寺街。就同樣進去聽聽吧,也看看茶館裡的說書人究竟在講些什麼。竟是讓百姓們這般興奮,也算是咱們君臣二人今日與民同樂了!」

    然而。趙俊臣卻第一次違背了德慶皇帝的決定,反對道:「陛下,這不大好吧?這般民間茶館,不僅髒亂不堪,更是魚龍混雜,而那些民間說書人,也是良莠不齊,許多故事都是不堪入耳,您這般進去。怕是……」

    只是,趙俊臣的話尚未講完,德慶皇帝就已是不高興的打斷道:「怕什麼,難不成朕連這些小事都忍受不了?更何況,民間茶館是九流匯聚之地,也是朕體察民情、深入百姓的最佳去處,你以為朕這次微服私訪,真只是為了遊山玩水不成?」

    說完,德慶皇帝已是當先向著茶館中走去。趙俊臣似乎非常無奈,卻也只能連忙跟上。

    在禁軍護衛們的幫助下,茶館內雖然人群密集,但德慶皇帝與趙俊臣二人還是很順利的來到了茶館中心處。抬眼一看,果然正有一位說書人站在台上說書,而茶館內的茶客們皆是神色專注的聽著。或許是因為說書人講的故事太精彩了,不僅茶館內坐滿了茶客。還有許多茶客站在過道之中。

    只是,這裡並沒有陸遠安的提前安排。再加上茶館裡的茶客非常之多,德慶皇帝來到茶館後,竟是連一個空座位都找不到,一時間只能站著。

    而趙俊臣自然不會讓德慶皇帝受到委屈,馬上找那些有座位的茶客商量,最終用一兩銀子買下了兩個座位,並與德慶皇帝一同坐下。

    在落坐之後,德慶皇帝與趙俊臣二人,也是與眾茶客一般,開始認真聽茶館內的說書人講故事。

    然而,讓德慶皇帝感到十分意外的是,這位說書人所講的故事,竟是關於前段時間太子朱和堉審辦「南巡籌備舞弊案」的故事!

    此時,說書人表情興奮,大聲講到:「卻說咱們當今的這位太子殿下,當真是英明神武,只用了短短三天時間就審辦了徐州的貪官污吏,然後更是不顧身心疲憊,沒有絲毫停留,快馬加鞭的趕往下一站淮陰,淮陰的地方官,名叫李欣,也是一名大貪官,只不過這個貪官比較狡猾,善於偽裝,平日裡在民間的官聲竟是還非常不錯,甚至被許多百姓視為青天大老爺,奈何他又如何可以逃過太子殿下的火眼金睛?

    太子殿下到了淮陰之後,李欣為了討好太子殿下,那叫一個招待慇勤、鞍前馬後,不斷向太子殿下套近乎、表忠心不說,更是主動向太子殿下遞交了許多罪證!不過,這些罪證,全都是關於淮陰境內其他官員的,卻沒有一件是關於他自己的!顯然,李欣是為了取得太子殿下的信任,所以就出賣自己的同黨,並藉機撇清他自己!

    只是,太子殿下當時非常奇怪,心想你淮陰境內有這麼多的貪官污吏,為何唯獨你李欣一個人清清白白?於是就派人秘密查訪,結果這一查訪,就發現李欣果然不是好東西,家產巨達七萬餘兩白銀!眾位看官你們想,一個官員能有這麼多的家產,那他不是貪官是什麼?然後太子殿下又審問了淮陰境內的其他貪官,結果這些貪官無一不指認李欣就是他們的幕後主使!

    如此一來,真相大白,太子殿下馬上就派人抓捕了李欣,並當眾審問,雖然罪證確鑿,但那李欣竟還想要抵賴,然而太子殿下何等果決?馬上命人大刑伺候,棍棒交加之下,那李欣也終於放棄了僥倖,承認了自己的罪行,而這個隱藏在朝廷裡的偽君子,也終於被太子殿下揭開了真實面目……」

    隨著說書人講完了太子朱和堉在淮陰境內的審案經過,最終結果自然是貪官污吏一掃而空,茶館裡的茶客們也皆是轟然叫好,並議論紛紛。

    原本,德慶皇帝還饒有興趣的聽著,雖然說書人講的是當朝政事,有些不合規矩,但既然是為太子揚名,所以德慶皇帝也不覺得有什麼反感,反而見百姓們反響熱烈,心中有些高興,畢竟太子朱和堉是他的皇位繼承人,如今擁有這般聲望,將來大明江山也可以更加穩固。

    然而,接下來周圍茶客的討論,卻是讓德慶皇帝面色一變,接著神色陰沉起來!
as000538 發表於 2015-5-16 11:27
第三百零五章 陰差陽錯(上)

    對於說書人所講的故事,德慶皇帝原本面帶笑容、認真聽著,甚至還在說書人講完一段之後,隨著周圍茶客鼓了鼓掌。

    然而,就在這時,周圍茶客們的討論聲,卻漸漸傳入了德慶皇帝的耳中。

    「真痛快啊!太子一口氣除去了百多位貪官污吏,咱們這些老百姓,心中也總算多了些盼頭!」某位茶客神色振奮的說道。

    「固然是大快人心,但也沒什麼可高興的,僅僅是南直隸到北直隸之間,就有這麼多貪官,其他地方的貪官還不知有多少!」另一位茶客則是搖頭歎息,緩緩說道。

    「是啊,原先的貪官雖然除掉了,但那些接替的官員,也未必就會是青天,到時候受苦受罪的恐怕還是咱們這些平頭百姓。」第三位茶客神色冷靜,皺眉分析道。

    「唉!朝廷如今藏污納垢,幸好還有太子殿下光明磊落、一身正氣,也願意為民除害,否則這朝廷還不知要亂成什麼樣子,怕是要貪官橫行了吧?咱們這些草民,就更是暗無天日了!」又有一位茶客苦笑道。

    「對啊!可惜太子還只是太子,畢竟不是皇上啊!只希望太子他能夠早日繼成大統,這樣咱們大明朝離中興盛世也就不遠了!」還有一位茶客則是露出了期待的神情,輕聲說道。

    「要我說,還是皇帝老爺用人有問題,若不是皇帝老爺縱容貪官,朝廷又怎會昏暗成如今這般模樣?確實。太子若是可以早些登基就好了,咱們也能早些脫離苦海。」一名年輕茶客如此說道。說話之間,左顧右盼。似乎是期望得到周圍人的認同。

    「咳咳!諸位,慎言!請慎言!如今陛下駕臨本州,時機敏感,切不可妄議……」就在這時,一位老年茶客連忙說道,神色略有慌張。

    而隨著這位老年茶客的提醒,茶館內一時間沉默了下來,眾茶客或是搖頭,或是歎息。與他們不久前在聽書時興高采烈的模樣截然不同。

    另一邊,聽到這些談論,德慶皇帝的面色卻是越來越黑,突然冷哼一聲,站起身來,然後轉身快步離開了茶館。

    趙俊臣的眼中閃過了一絲笑意,但神色間卻好似焦急無比,並連忙起身相隨。

    這所有的一切,自然是趙俊臣提前安排的。也正是趙俊臣在昨晚交代給許慶彥的最後一件任務。

    根據趙俊臣對德慶皇帝的心思揣摩,認為德慶皇帝最初之所以屢屢打壓太子朱和堉,一方面是因為德慶皇帝身體尚且健康,並不希望儲君太過強勢。另一方面也是太子朱和堉的名聲太好、聲勢太盛,許多人甚至堅定的認為太子朱和堉一旦繼位,就能遠遠勝過德慶皇帝。所以一向是自命不凡的德慶皇帝,卻是心生嫉妒了。

    然而。在趙俊臣以及朝中幾位權臣的算計下,太子朱和堉這段時間來屢屢受挫。甚至連名聲也不似從前那般賢良,德慶皇帝也就忘記了從前的嫉妒心理,並轉變了態度,開始大力扶持太子朱和堉。

    也正因為德慶皇帝的扶持,所以太子朱和堉雖然屢受挫折,但儲君位置依然是穩如泰山。

    而趙俊臣的這次安排,也正是為了讓德慶皇帝回憶起從前他對朱和堉的嫉妒心理!

    如今看來,趙俊臣的計劃很成功!

    …………

    這般心思只是一閃而過,接下來趙俊臣已是快步來到茶館外,追趕上了德慶皇帝。

    來到德慶皇帝身旁,趙俊臣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輕聲說道:「黃老爺,百姓們無知,完全不知治國之難處,只是在胡說八道罷了,您又何必與他們置氣?」

    德慶皇帝又是一聲輕哼,冷笑道:「這茶館裡的茶客,三教九流一應俱全,他們的想法,怕就是民間的普遍想法了吧?嘿嘿!竟是期望太子早些即位,那豈不是在期望朕早些去死?!還有,他們認為太子繼位後,大明朝將會迎來中興?何謂中興?衰敗之後再次強盛才是中興!難道大明朝在朕的治理下竟是衰敗了嗎?朕是皇帝!在民間的聲望竟然比不上太子,朕又如何不氣!」

    眼見德慶皇帝怒氣沖沖,趙俊臣眼中再次有笑意一閃而過,又眼見周圍沒有旁人,口中也恢復了君臣規矩,卻是寬慰道:「所以,臣才說,百姓無知,根本不懂得深層道理,陛下您的偉大聖明,又豈是他們能看明白的?戰場上,有『善戰者無赫赫之功』的說法,因為那些真正善戰的將領,總能將一切隱患消滅在萌芽,如此自然是太平無戰事,而在臣看來,廟堂之事,也是同樣的道理,我大明朝近三十年來,朝野局勢皆是安穩無比,如此百官安心辦事、百姓安心營生,這豈不是陛下您的功績?古往今來,雖有帝王無數,但又有幾位帝王能做到這一點?

    至於太子殿下,如今尚且稚嫩,也不懂得這些道理,雖然辦事之間轟轟烈烈、搶盡了風頭,但若是沒有陛下您在背後穩定局勢,這朝廷還不知要亂成什麼樣子,而朝廷若亂,朝野一體,民間百姓也必然會受到牽連,到了那個時候,這些妄議時政的茶客們,如何還能安心坐在茶館中喝茶水、聽故事、瞎議論?

    陛下您別看百姓們此時恨不得太子馬上登基,但容臣說一句冒昧的話,若是太子他現在就登基了,必然會在廟堂中大動干戈,到時候朝綱大亂,這些百姓也必然會或多或少的受到牽連,到那個時候,他們就開始懷念陛下您的好處了。」

    聽到趙俊臣的寬慰,德慶皇帝的神色稍緩,但依然有些惱怒的說道:「哼,這些百姓。竟然還敢質疑朕的用人任官,聽他們的意思。好似大明朝的貪官污吏全是朕縱容出來的!當真可氣!」

    趙俊臣又笑道:「依臣看來,百姓們如今推崇太子殿下。未必就是因為太子殿下的賢良名聲、又或是誅殺貪官的舉動,只是因為太子扳倒了許多朝廷官員、讓他們看了一場熱鬧罷了!百姓嘛,總有仇富仇貴的心理,如今看到許多原本遠比他們福貴的人倒霉了,心中就會高興,如今太子扳倒了一群貪官,他們會叫好,改天若是一群清流垮台了,他們也同樣叫好。卻是與陛下您的用人任官無關。若是硬要說的話,倒是吏部負責考核官員,責任更大。」

    德慶皇帝看了趙俊臣一眼,神色再次一緩,歎息道:「奈何,有你這般見識的人,終究只是少數,無論百官還是百姓,又有誰知道朕的難處與考慮?似太子那般除惡務盡就當真是好辦法?哼。朕又何嘗不知朝廷裡有許多貪官?但若是除去了這些已經吃飽了的貪狼,還不是要再補一批更加飢不擇食的餓虎?滿朝上下,能清廉自律的又有幾人?更何況,若是把貪官全部除掉了。朝廷的震盪不談,朝廷的聲譽不談,更不知有多少讀書人會對仕途敬畏如虎。今後還有誰幫著朕治理天下?」

    「陛下說的有道理,一語道破本質。」趙俊臣連連點頭。道:「如今的文人,早已失去了古時的淳樸與志向。他們之中絕大部分人,之所以願意苦讀詩書,也只是為了考取功名當官,而他們之所以想當官,更只是為了改善自己與族人的生活、享受福貴罷了,在這般形勢下,若是官員們一個個皆是生活清貧、又活的小心翼翼,那麼讀書人報效朝廷的心思,怕就沒那麼強烈了,到時候大量人才流失於民間,又不為朝廷所用,必然會生出大亂啊!」

    說到這裡,趙俊臣倒真是有感而發,又搖頭歎息道:「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車馬多如簇……嘿嘿,說起來,自從宋真宗趙恆寫下了這篇《勵學篇》之後,讀書人的心思就從此不純了,貪官污吏也就愈發的多了,若想要扭轉,只能慢慢來,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聽到趙俊臣的這一番話,德慶皇帝微微一愣。

    德慶皇帝從未想到,趙俊臣除了一身理財本領之外,竟還有這般見識!

    不過,德慶皇帝此時正值心煩,卻也沒有多想,反而難得的說了許多真心話:「你的這些話,雖然不能明說,但確是真理!江山如何可以穩固?就是將天下聰慧之人收羅為帝王所用!如此即使出現了一些波折,沒有那些聰慧之人的領頭,也都只是小亂罷了!

    然而,如何才能讓天下聰慧之人為帝王所用?還不是需要以富貴相引誘?所以我朝的官員稍稍聚斂一些銀子,朕也一向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只有讓百官們的生活富足一些,民間的那些聰慧之人才會一門心思的想要當官,才會認準科舉這一條道路,而他們當官之後也才好控制。

    反之,若是百官清貧,又因為帝王嚴厲而小心翼翼,民間的聰慧之人自然不願意當官,卻又不甘蟄伏,而在那個時候,一旦生出了什麼亂子,又有聰慧之人的推波助瀾,朕的江山才會真正的危機四伏!」

    聽到德慶皇帝的這番道理,趙俊臣連連點頭,深表贊同。

    這些日子以來,趙俊臣一直潛心研究傳說中深不可測的「帝王心術」,期間也確實捉摸出了一些道理。

    其中一條,就是統治者為了穩固自己的統治,往往會將智慧和財富分離,讓真知者不能擁有巨富,使巨富者不能成為真知,而兩者一旦兼具,就會讓人不滿足於現狀,並會成為禍亂的苗頭——而所謂科舉,其本質上就是這一理念的實踐,至於朝廷裡的清流與貪官的對峙,也是這一理念的另一種實踐。

    不過,在德慶皇帝面前,趙俊臣的身份是「弄臣」、是「佞臣」,這樣的人不應該有太高明的見識,剛才為了寬慰德慶皇帝,趙俊臣已是有些展露鋒芒了。

    所以,聽到德慶皇帝的這番道理之後,趙俊臣先是「愣」了片刻。然後才連連點頭,大讚道:「陛下高明。這番道理,古往今來怕是沒幾位帝王可以捉摸明白。陛下果然是千古聖君啊!」

    另一邊,德慶皇帝已是有些後悔,覺得自己不應該在趙俊臣面前談論這些帝王心機,不過看到趙俊臣此時一副「強裝恍然」的模樣,又認為趙俊臣並不明白其中深意,也就沒有再在意。

    不過,也因為趙俊臣所表現出的懵懂,所以德慶皇帝也就沒了談性,只是搖了搖頭後。向著李園的方向走去。

    看到德慶皇帝前行的方向,趙俊臣微微一愣,追上去問道:「陛下,咱們不去大寺街了?」

    德慶皇帝再次搖頭,冷淡道:「朕沒那個興致了。」

    眼見德慶皇帝一副不高興的模樣,知道這個時候再怎麼寬慰也沒用——事實上趙俊臣也不打算真心寬慰德慶皇帝——所以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招來一輛馬車,並伺候著德慶皇帝乘車,並返回臨時行宮。

    …………

    在返回臨時行宮的途中。馬車內的氣氛顯得有些凝重。

    德慶皇帝沉著臉不知在想些什麼,而趙俊臣則小心翼翼的坐在一旁,生怕會再次引起德慶皇帝的不高興。

    不過,趙俊臣的心情還是不錯的。因為根據趙俊臣的觀察,此時的德慶皇帝已是再次對太子朱和堉產生了嫉妒與忌憚的情緒,而這種情緒在將來的某些時刻一旦發作。就會引發一系列的連鎖反應!

    而這些連鎖反應,一定是太子朱和堉不願意看到的!

    只是。趙俊臣終究不是算無遺策的再世孔明,而德慶皇帝的心思也並不容易控制。這一次他卻是失算了。

    因為趙俊臣的這一番安排,雖然德慶皇帝確實對太子朱和堉產生了嫉妒與忌憚的情緒,但與此同時,德慶皇帝也開始審視自身。

    德慶皇帝是一位好大喜功、自詡不凡的皇帝,而這種皇帝往往會十分注重自己的百年名聲、後人評價。

    事實上,經過今日在茶館中的經歷,德慶皇帝突然有些擔憂,擔心在他殯天之後,後人們的史書工筆,真的會把他描述成一位無道昏君,這對德慶皇帝而言是無法容忍的。

    雖然趙俊臣一直都在溜鬚拍馬,稱德慶皇帝是「千古聖君」,但德慶皇帝也非常清楚,以他登基以來的種種功績,離「聖君」的評價還差的很遠,雖然他登基多年來朝野局勢穩定,但這般功績往往會讓後人忽略。

    「這些年來,朕一心穩定朝野、鞏固皇權,如今也該為自己的百年名聲考慮了。只是,究竟應該怎麼做,卻需要好好考慮,古往今來、歷朝歷代,所謂『聖君』、『明君』,所走的道路不外乎三條,一是改革弊政;二是創造盛世;三則是開疆拓土……」

    德慶皇帝暗暗想道。

    以德慶皇帝一心求穩的性子,讓他改革弊政、整頓吏治、懲辦貪官,借此營造自己的「聖君」之名,卻有些勉為其難,只看宋朝在王安石變法後多年朝野震盪的情況,就足以讓德慶皇帝打消這般想法,更何況這麼做也否定了德慶皇帝自己從前的政策道路,所以德慶皇帝很快就否定了這般想法。

    至於創造盛世——雖然在封建時代所謂「盛世」的標準極低,只要百姓每天能吃兩頓飽飯就算是曠古絕今的盛世了,然而以封建時期的生產力,即使想要做到這一點也並不容易,尤其是如今的大明朝因為在崇禎手中得到了延續,又在德慶皇帝的治下安穩了數十年,人口已是接近三萬萬之數,想要餵飽這三萬萬張嘴巴更是無比困難——德慶皇帝雖然自詡不凡,但也知道如今的大明朝離「盛世」還有些距離,而且創造「盛世」不僅費心費力,也絕非是一朝一夕之功,所以同樣被德慶皇帝否定了。

    於是,德慶皇帝又想道:「如此一來,朕只剩下開疆拓土的道路了……然而刀兵之爭不宜興起,否則說不定就會造成天下大亂、民不聊生,更何況這些年來無論是蒙古還是建州女真,都還算是安分,朕也沒借口開戰……還有如今國庫的銀糧也不充裕,卻也沒有足夠的準備……」

    暗思之間,德慶皇帝再次搖了搖頭,亦是否定了第三條道路。

    如此一來,德慶皇帝卻發現,在求穩的前提下,自己想要成為後人眼中的「聖君」,竟是哪條道路都不好走,心中不由的更加的不高興。

    只是,雖然三條道路皆是被德慶皇帝否決了,但想要大幹一場的心思,卻從此潛藏在德慶皇帝的心中深處。

    而在將來某一刻,這般心思也將會影響德慶皇帝的決定,並將大明朝帶向一條未知的方向!

    而陰差陽錯的造成這一切的人,卻是此時還自以為得計的趙俊臣!

    …………

    ps:這段時間,蟲子的事情很多,工作上、家庭上、寫作上,最終有些透支了身體,病了一場,剛剛康復,前兩天沒能更新,請大家見諒。
as000538 發表於 2015-5-18 20:30
第三百零六章 陰差陽錯(中)

    德慶皇帝與趙俊臣等人乘著馬車來到李園不遠處後,就下了馬車,向著臨時行宮的方向步行而去。

    趙俊臣原本以為,這一天的微服私訪就此結束了,在自己以及山東巡撫陸遠安的暗中安排之下,沒有驚險、沒有驚喜、也沒有意外。

    然而,生活中總是會有偶然出現,而德慶皇帝的存在,更好似一個巨大漩渦,吸引著一切可能、並加大了偶然出現的概率。

    於是,就在趙俊臣亦步亦趨的隨著德慶皇帝前行之際,眼見就要回到臨時行宮,身後不遠處突然傳來了一道年輕女子的大聲呼喊,好似正在受人欺凌,聲音淒苦,充滿了掙扎與不甘。

    聽到聲音,趙俊臣微微一愣,卻是下意識的向著德慶皇帝看去。

    在後世的電視劇中,帝王微服私訪、遊戲民間,似乎《無〈錯《總會遇到某位身懷冤屈、並且正在遭遇危難的年輕美女,然後帝王就會強勢介入、英雄救美,接著公開身份,為美女討回公道,期間贏得美女傾心,最後帝王再把美女接入宮中,冊封妃嬪,迎來完美結局……

    此時,在不遠處,正有年輕女子大聲呼喊,而眼前,則是德慶皇帝正在微服私訪之中,雖然尚且還不知道那位正在大聲呼喊的女子是否年輕美貌,而德慶皇帝的年紀也稍稍老了些,不過遇到這般情況,讓趙俊臣在詫異之餘,不可避免的想遠了些。也覺得眼前這般情況或許可以討取德慶皇帝的歡心。

    然而,在趙俊臣的注視下。德慶皇帝卻依然是緊縮眉頭,也不知在思索著什麼事情。只是埋頭向臨時行宮走去,竟是對遠處的呼喊聲不聞不問——實際上,在回來的路上,德慶皇帝就一直是這般模樣。

    想了想,趙俊臣雖然並不確定德慶皇帝此時究竟是否擁有「英雄救美」的興致與愛好,但還是輕聲提醒道:「陛下,遠處似乎出現了什麼混亂,正有人大聲呼救,您看咱們管不管?」

    德慶皇帝微微一愣。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也終於聽到了身後不遠處傳來的女子呼喊聲。

    雖然沒有經歷過後世電視劇的熏陶,並且在坐擁後宮三千的情況下也沒有「英雄救美」的期待,不過德慶皇帝的生活終究有些乏味,而眼前的突發情況也讓德慶皇帝產生了一些興趣。

    於是,德慶皇帝暫且收起了心中的思緒,輕輕點頭道:「嗯,且去看看吧,朕雖為帝王。但古訓有云『不以善小而不為』,若是真有百姓遭難,朕也不能視而不見。」

    雖然口中話語冠冕堂皇,但德慶皇帝眼中流露出的興趣盎然。卻說明了德慶皇帝的遊戲態度。

    確實,身為帝王,一言一語。皆是影響著億萬黎民的命運,早已是習慣了辦大事。也習慣了用高高在上的眼光看待問題,如今只是一個非親非故的平頭百姓的命運。又如何會讓德慶皇帝認真對待?只是無聊生活中的一劑調味罷了。

    ……

    德慶皇帝的心思,趙俊臣雖然可以猜到一些,但一如既往的沒有拆穿,只是說了一聲「陛下聖明」之後,就與德慶皇帝一同向著呼喊聲的方向走去。

    距離並不遠,德慶皇帝與趙俊臣等人很快就到了地方,期間女子的呼喊聲愈加的淒涼不甘,也讓德慶皇帝與趙俊臣的神情稍稍認真了一些。

    然而,等到了地方後,看到眼前的情景,無論趙俊臣還是德慶皇帝,則皆是愣住了。

    眼前,有一位年紀不大的女孩子,穿著一身素白孝服,手上高舉著一張寫著「冤」字的狀子,正奮力向前衝跑著,似乎想要衝往德慶皇帝的臨時行宮告御狀!

    然而,一位地方官員帶領著幾位衙役,此時卻將她攔截了下來,在地方官員的大聲指揮下,衙役們正拉扯住孝服女子,並不斷將她向遠處拖去,而孝服女子則是不斷掙扎,並大聲呼喊著什麼。

    孝服女子的呼喊之聲,已是有些沙啞難辨,但細細聽去,似乎是「我要見皇上」、「我要代父申冤」。

    德慶皇帝愣住的原因,大概是因為眼前的孝服女子雖然衣著尋常,又有些風塵僕僕、灰頭土臉的樣子,但卻是一位難得一見的美人兒,面容秀美精緻、皮膚白皙嬌嫩、身材嬌小玲瓏,一雙好似會說話的大眼睛蓄滿了委屈的淚水——怎麼說呢,這般楚楚可憐的女子,正符合德慶皇帝的審美觀——再配合上她那一身素白色孝服、淒苦無助卻又堅定頑強相交融的神情,還有那淒涼卻又倔強的沙啞呼喊,竟是帶給了德慶皇帝某些衝擊。

    雖然坐擁後宮三千,也見慣了美女佳人,但像是德慶皇帝這般好大喜功且又自詡不凡的帝王,卻總是風流多情的,而眼前這位楚楚可人的美貌女子,亦是讓德慶皇帝心中一動,產生了某些想法。

    另一邊,趙俊臣愣住的原因,則是因為眼前正帶領著一眾衙役,好似正在欺壓良善、強搶民女的地方官員,竟然是不久前與趙俊臣有過一面之緣的臨清知府張繼之!

    原本,對於這個張繼之,趙俊臣還是頗為欣賞的,他為了不給百姓增加稅賦與負擔,寧肯冒著得罪德慶皇帝的風險,只是將德慶皇帝的行宮草草修繕了一番,這般偉大行徑趙俊臣自認為自己是絕對做不到的,所以對於張繼之也有些欽佩。

    然而,張繼之此時的所作所為,卻又推翻了趙俊臣對他的最初印象。

    「難道,我竟然看走眼了?」

    趙俊臣暗暗想到。

    不過,對趙俊臣而言,某位地方官員的品行究竟如何並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德慶皇帝的態度!

    所以,即使有些吃驚,但趙俊臣依然不忘側眼觀察德慶皇帝的神色變化,在看到德慶皇帝此時正細細打量著眼前女子、眼中流露出一絲憐惜與欣賞之後,也明白自己接下來應該怎麼做了。

    於是,趙俊臣向前幾步,做出一副聲張正義的模樣,並大聲喊道:「都住手!」

    隨著趙俊臣的呼喊,無論是張繼之、還是一眾衙役,又或是那位孝服女子,也終於發現了趙俊臣等人的出現。

    其中,一位衙役正被眼前的孝服女子搞得心煩意亂,見到趙俊臣突然出現、橫插一腳,好似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樣子,再看到趙俊臣一副普通讀書人的打扮,並不像福貴之人,便不耐煩的說道:「不關你的事!快點離開,別招惹麻煩!」

    說話間,這名衙役更是向前兩步,來到趙俊臣面前,伸手打算將趙俊臣推走,態度頗是粗魯!

    然後,這名衙役雖然不認識趙俊臣,但一旁的張繼之卻非常清楚趙俊臣的身份,眼見趙俊臣突然出現,心中便「咯登」一聲,再看到有不長眼的衙役打算推搡趙俊臣,更是驚駭欲絕,尖聲喊道:「住、住手!快住手!」

    然後,張繼之匆匆小跑到趙俊臣的面前,並推開了那位不長眼的衙役,躬身行禮後,神色揣揣的問道:「趙、趙大人您怎麼來這裡了?」

    與此同時,因為趙俊臣等人的突然出現,以及張繼之的喏喏表現,無論是孝服女子還是眾衙役,皆是有些吃驚,相互間的拉扯與掙扎也停了下來。其中,孝服女子似乎猜想到了什麼,看向趙俊臣的時候,眼中更是流露出了一絲期盼。

    而趙俊臣聽到張繼之的詢問後,卻沒有回答,只是輕聲吩咐道:「不止我來了,陛下也來了,接下來陛下問什麼你就答什麼,但先暫且不要公開陛下的身份,一切看陛下的意思。」

    輕聲說完之後,趙俊臣已是垂手低頭、滿是恭敬的退到德慶皇帝的身後,一副以德慶皇帝為主的模樣——在這個時候,趙俊臣自然是要把表現的機會留給德慶皇帝。

    另一邊,隨著趙俊臣的表現,場上眾人才發現了後面的德慶皇帝。

    張繼之在趙俊臣的提醒下,終於發現了德慶皇帝,忍不住膝蓋一軟,就這麼跪在德慶皇帝的面前,但好在有趙俊臣的提前叮囑,雖然身體不斷顫抖,但終究沒有口呼「陛下」、暴露德慶皇帝的身份。

    德慶皇帝見趙俊臣退到自己身後,眼中流露出了一絲滿意之色,然後邁步來到張繼之身前,神色肅穆的問道:「你來說,這裡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這是因為……」

    然而,張繼之的性子懦弱,此時德慶皇帝親自詢問,他在緊張之下,說話磕巴的毛病又出現了,再加上趙俊臣的提前叮囑,一時間也不知應該如何自稱、又應該如何稱呼德慶皇帝,所以磕磕巴巴了幾句,卻是什麼也沒說清楚。

    不過,張繼之雖然解釋不清,但德慶皇帝卻也並不在意,反而向前走去,並來到了孝服女子的身前。

    眾衙役如今已是看出了德慶皇帝的身份非凡,眼見德慶皇帝走近,亦是紛紛散開,不敢再圍困那孝服女子。

    「你,叫什麼名字?」德慶皇帝神色溫和的問道:「看你的樣子,似乎是要前往皇帝的臨時行宮告御狀?究竟是什麼冤屈,可否說與我聽?」
as000538 發表於 2015-5-23 15:21
第三百零七章 陰差陽錯(下)

    「你,叫什麼名字?看你的樣子,似乎是要前往皇帝的臨時行宮告御狀?究竟有何冤屈,可否說與我聽?」

    詢問之間,德慶皇帝的態度寬和、神色親切,與平日裡的威嚴模樣大不相同。

    另一邊,孝服女子雖然並不知道眼前之人就是皇帝,但也明白德慶皇帝的身份必然非同尋常,僅僅只是身邊隨從就可以讓臨清知府張繼之這樣的地方父母官畢恭畢敬、誠惶誠恐。

    然而,聽到了德慶皇帝的詢問之後,孝服女子雖然行禮跪拜、態度恭卑,但並沒有回答問題,只是神色愈加淒苦,說道:「民女的家中老父如今受人陷害,蒙受了天大冤屈,而構陷家父的人等,皆是權勢滔天之輩,其中那為首之人更是身份貴重、無人敢逆,民女雖有心申訴冤屈,但為了大人您考慮,卻又不敢把自身冤屈告知大人,只希望大人您能幫助民女覲見皇帝陛下,這就已是天大的恩德了,民女必然會傾盡一生以報答大人,今後做牛做馬,絕無怨言!」

    聽到孝服女子的這一番話,原本垂手站在德慶皇帝身後的趙俊臣,眼中不由閃過一道精光,心中暗想道:「這姑娘雖然是一副蒙受冤屈的模樣,但心機卻是不可小覷,明明已是看出陛下的身份尊貴,而這般尊貴之人心中必有傲氣,卻偏偏又用言語相激,表現出一副不信任的模樣,在這般激將法之下。若是一時衝動而答應了她什麼,接下來恐怕就要被她牽著鼻子走了。」

    暗思之間。趙俊臣抬眼細細打量著眼前孝服女子,卻見此女雖然身穿孝服。又因為不久前與衙役們的爭執而顯得有些狼狽,但眉眼之間,略略施過粉黛,分明是認真打扮過!

    這般發現,更是讓趙俊臣若有所思。

    另一邊,德慶皇帝並沒有因為孝服女子的不信任而生氣,反而態度愈加的溫和,笑道:「無論如何,你總要把自己的身份告訴我。否則你的來歷不明,我又如何能讓你去覲見皇帝?更何況,我自問在廟堂中還算有些影響力,即使讓你父親蒙受冤屈的主使是當朝閣老,我也不怕為你申冤,所以你也不用擔心什麼,只管向我述說你的冤屈就是,我自然會為你做主。」

    趙俊臣如今有心探查眼前女子的究竟,也是趁機為德慶皇帝助長聲勢。插話道:「是啊,我家老爺的身份貴不可言,朝中的達官勳貴雖然無數,但在我家老爺眼中也皆只是尋常。並且我家老爺一向正直無私,最是看不慣人間不平事,所以姑娘你只管將自己的冤屈告訴我家老爺就是。只要你確實有冤情,我家老爺就一定會幫助你的。」

    孝服女子猶豫了一下後。終於答道:「民女李佳敏,家父是前淮陰知府李欣。然而父親前些日子被人陷害,如今困在獄中,受盡了屈辱折磨,眼看身體已是支撐不住了,民女為盡孝道,也不忍老父在獄中受苦,便打算趕往京城告御狀、為父申冤!誰知路過臨清時,得知皇帝陛下已是南巡,如今正在臨清暫歇,便想要前往行宮門前長跪申冤,沒曾想本地官吏得到了消息之後,竟是強加攔阻,若不是有幸遇到大人您,民女恐怕就要被他們趕走了。」

    說話間,李佳敏的神色愈加淒苦。

    然後,李佳敏突然抬頭,明眸就這麼直視德慶皇帝的雙眼,卻是反問道:「大人您剛才說過,即使誣陷家父之人是當朝閣老,您也不怕為民女申冤,但民女斗膽再問一句,若是那人來歷比當朝閣老還要更加尊貴,大人您可還敢為民女申冤?」

    依然是激將之法。

    然而,德慶皇帝終究不是莽撞衝動之人,此時聽到李佳敏的反問,微微一愣之後,卻沒有再受李佳敏的激將,反而沉吟不語。

    德慶皇帝雖然身為天子之尊,天下間沒有人比他更尊貴了,但並不代表著德慶皇帝可以肆意妄為,否則就會引起朝野動盪、百官反彈!此時聽到李佳敏的描述,讓她父親蒙受冤屈之人竟是比朝中閣老還要更加尊貴,德慶皇帝不由心中謹慎了些。

    如今,德慶皇帝雖然對李佳敏頗有好感,心中也存著某些心思,但也絕不會為了她而大動干戈、引起廟堂震盪。

    與此同時,聽到淮陰知府李欣的名字,亦是讓德慶皇帝隱隱感到有些熟悉,但又有些想不起來,畢竟這天下間的知府太多了,又時常更換,所以德慶皇帝很難一一記住。

    然後,德慶皇帝轉頭看了一眼趙俊臣,神色間帶著一些徵詢之意。

    另一邊,聽到李佳敏的自我介紹之後,趙俊臣的目光不住閃動著,卻是終於猜到了李佳敏口中的冤屈究竟為何,眼中閃過了一絲意味深長,然後向前一步,來到德慶皇帝的身邊,輕聲道:「陛下,李欣此人,我本也不熟悉,但說來也巧,咱們不久前在茶館聽書時,那說書人曾提過他的名字,您可還記得?」

    聽到趙俊臣的提醒,德慶皇帝又是一愣,接著細細回想,終於想起了不久前茶館中那位說書人所講的,正是關於「太子法眼如炬,識破貪官李欣偽裝」的故事,與此同時,德慶皇帝也終於明白,李佳敏口中那位陷害了她父親的罪魁禍首,竟然是自己的兒子——太子朱和堉!

    雖然經過茶館的那一番安排,趙俊臣已是成功的引起了德慶皇帝對太子朱和堉的忌憚與嫉妒,但德慶皇帝理智尚存,知道此時不管真相如何,但他若是真的幫助李欣翻案,就會讓太子朱和堉的聲望受到打擊,而對於儲君而言,聲望往往是最重要的。

    一時間。德慶皇帝只覺得自己之前把話說滿了,甚至就不應該管這李佳敏的事情。任由地方官員把她趕走就是。

    另一邊,李佳敏看到德慶皇帝神色遲疑。明白自己在表明了身份之後,已是讓德慶皇帝猜到了什麼,於是神色間閃過一絲決絕,終於不再隱瞞,也不待德慶皇帝開口,就已是詳細解釋道:「這位大人,想必您已經猜到了,民女的父親正是在『南巡籌備舞弊案』審辦期間,被當今太子殿下以貪污罪名捉拿入獄的。理由竟是民女家裡有大筆銀子來歷不明,但天地可鑒,民女家中祖輩多有經商,至家父這一輩才開始從事仕途,世代積累下來,自然是家資豐厚,但這些銀子都是祖輩們清清白白的賺來的,又有何罪?

    然而,太子殿下駕臨淮陰之際。淮陰官場人心惶惶,而太子手下的廠衛知道民女家中富裕,便藉機勒索家父,但家父為人剛正。自然不願意屈服,最終竟是被廠衛捏造證據、藉機陷害!而淮陰官場中的那些貪官,因為家父幫著太子殿下揭露了他們的罪行。平日裡也從不願意與他們同流合污,卻也與廠衛聯合起來。做了偽證誣陷家父!

    原本家父以為,太子殿下英明神武。絕不會輕信小人之言,沒曾想太子殿下只是看了那些貪官們的偽證、又得知民女家中家資豐厚之後,就輕易的斷定了家父的罪行,結果家父竟是連一個聲辯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捉拿入獄,並最終被屈打成招!

    大人,家父實在冤枉啊!民女也知道,太子殿下她是未來的皇帝,又聲望極高,民女不敢狀告太子殿下,也不敢讓大人您因為此事而得罪太子,只希望大人您能帶民女覲見皇上,讓民女向皇上申訴家父的冤屈,還家父的清白!民女向大人磕頭了!」

    說話間,李佳敏已是眸中蓄淚,向德慶皇帝連連叩首,額頭磕地之時甚至發出了「砰砰」的聲音,顯然用力不小。

    然而,叩首之際,雖然額頭磕紅了,臉上也沾了灰塵,但那副堅強的弱女子形象,配合上一身素裝,卻反而愈加的楚楚動人,以至於德慶皇帝雖然想要推搪,卻又有些心中不忍。

    遲疑了片刻,德慶皇帝終於還是有些不忍心,於是再上前一步,扶住了李佳敏,歎息一聲後,說道:「這樣吧,關於你的事情,我會向皇帝說明,但皇帝會有怎樣的決定,如今還說不準,想必到了淮陰之後,皇帝就會派人探訪你父親的情況,到時候自有定論,而在此之前,你就先暫且隨著御駕南下吧。」

    說話間,也不待李佳敏再次提出請求,德慶皇帝已是轉身向趙俊臣吩咐道:「俊臣,這位姑娘暫且由你來安排,她為父申冤,著實可憐、也著實可敬,你這段時間好好照顧她,不要讓她委屈了。」

    然而,德慶皇帝如今心中多思,並沒有考慮清楚細節,因為一時疏忽,竟是當著李佳敏的面說出了趙俊臣的名字。

    年紀輕輕、可以讓臨清知府誠惶誠恐、又名叫「俊臣」……

    而這位「俊臣」,在眼前的老者面前卻是以僕從自居,臨清知府在見到他之後,更是下意識的跪下叩首,此外,這位老者還可以隨意插手南巡的人員安排……

    李佳敏是聰慧之人,只是借助德慶皇帝的一時口誤,竟是隱約猜想到了什麼,身體微微一震,眼中閃過了一絲猜疑與震驚。

    不過,一來還沒有確定,二來李佳敏又存著其他心思,在猶豫了一瞬之後,並沒有說出自己的猜想,只是垂下秀首,隱藏了自己的眼神波動,一副任憑德慶皇帝做主的樣子。

    然而,趙俊臣一直細細觀察著李佳敏的反應,自然是發現了李佳敏的異常,反倒是德慶皇帝因為轉身吩咐趙俊臣的緣故,並沒有發現李佳敏的情況。

    於是,聽到德慶皇帝的吩咐後,趙俊臣的眼神愈加的意味深長,但只是垂首答應道:「老爺您放心,我自然會將這位姑娘安頓妥當。」

    德慶皇帝點了點頭,又細細打量了李佳敏一眼,說道:「既然如此,就這麼安排吧,李姑娘你不必擔心,你的事情,我一定會稟告皇帝,想必皇帝他也一定會認真考慮的。」

    說完,德慶皇帝已是轉身離開,表情多思的向著臨時行宮的方向走去。

    而趙俊臣則是向前一步,來到李佳敏身前,笑道:「李姑娘,你隨我來吧。」

    ~~~~~~~~~~~~~~~~~~~~~~~~~~~~~~~~~~~~~~~~

    將李佳敏安排妥當之後,見德慶皇帝沒有其他安排,趙俊臣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之中。

    在安頓李佳敏的期間,趙俊臣原本以為李佳敏會趁機向自己試探幾句,以確定德慶皇帝與自己的身份,然而李佳敏表現的極為乖巧,竟是沒有任何疑問就聽從了趙俊臣的安排,更是讓趙俊臣對她高看了一眼,只覺得此女的心機不可小覷。

    坐在書桌後面,趙俊臣一時間也沒有心情處理戶部的折子,只是暗暗想道:「這個李佳敏,恐怕絕非那麼簡單,她今日的這般行徑,若不是處心積慮,就是背後有高人指點……不過也對,陛下南巡之際,正是風雲變幻之時,想要趁機做些手腳的人,也絕不會只有我一人……只是,這李佳敏的背後若是真有高人指點,這位高人又會是誰?黃有容與沈常茂?他們應該沒這個手段才是;周尚景?可能性也不大,李佳敏的這般作為明顯是在針對太子,周尚景如今並沒有這般閒心……那麼,七皇子朱和堅?……」

    暗思之間,趙俊臣眉頭微皺,隱約覺得李佳敏背後可能有七皇子朱和堅的影子,然而又不敢太確定,畢竟這一切都只是猜想罷了。

    「無論如何,這個李佳敏的出現,對我終究是利大於弊,所以不管她背後究竟有沒有人指使,也不管指使之人究竟是誰,我都可以推波助瀾、見機行事,將這般情況納入我的計劃之中,達成更好的效果……」

    原本,在利用「南巡籌備舞弊案」算計太子朱和堉之初,趙俊臣就已是預想到,太子朱和堉在審辦「南巡籌備舞弊案」期間,因為時間緊促,手下的廠衛又一心爭功,必然會造成大量的冤假錯案,而德慶皇帝在南巡期間,也必然會遇到許多受冤的犯官家屬向德慶皇帝申冤、告御狀!

    不過,在趙俊臣原本的預想之中,雖然南巡期間會有許多人告御狀,但德慶皇帝為了太子朱和堉的聲望考慮,是絕不會為他們翻案的,而趙俊臣的這般計劃,也只是為了慢慢的消磨德慶皇帝對太子朱和堉的耐心與信心罷了——今天在茶館中的安排,正是趙俊臣計劃中的第一步。

    然而,李佳敏的表現,以及德慶皇帝對李佳敏的欣賞,卻是讓李欣的翻案成為了可能!

    這種可能性並不大,但終究還是出現了!

    而一旦李欣被翻案,那麼太子朱和堉的聲望,就必然會受到打擊,接下來也就會讓「南巡籌備舞弊案」的其他犯官家屬們看到希望,並紛紛效仿,同李佳敏一樣向德慶皇帝告御狀、申述冤屈!

    如此一來,趙俊臣的計劃,就是會產生更大的成功、並取得額外的效果。

    想到這裡,趙俊臣喃喃道:「雖然只要德慶皇帝理智尚存,翻案的可能性就很小,但這種可能性終究還是出現了,既然如此,那我就要暗中幫一下李佳敏了,只希望這個李佳敏可以把握機會……」

    而就在趙俊臣暗思之間,許慶彥推門而入,向趙俊臣稟報道:「少爺,臨清知府張繼之求見。」
as000538 發表於 2015-5-26 09:56
第三百零八章 人才?

    「臨清知府張繼之?」聽到許慶彥的稟報後,趙俊臣沉吟了片刻,然後點頭道:「讓他進來吧。」

    對於張繼之的來意,趙俊臣大概可以猜到一些,不外乎就是張繼之今天帶領著衙役攔截李佳敏、卻又被德慶皇帝與趙俊臣二人阻止的事情。

    並且,德慶皇帝對待李佳敏的態度十分溫和,還把李佳敏安排進入了南巡名單之中,這讓張繼之有些揣揣不安,不知道自己是否做錯了什麼,也生怕自己會因此而得罪了德慶皇帝與趙俊臣,所以他這次求見,應該為了試探趙俊臣的態度。

    若只是這樣,如今趙俊臣手中還有大把的事情要做,卻也懶得向張繼之解釋什麼,區區一個知府罷了,趙俊臣是不會見他的。

    然而,對於張繼之這個人,趙俊臣卻是很感興趣,所以趙俊臣最終還是決定見一見張繼之。

    很快,許慶彥已是領著揣揣不安的張繼之來到了趙俊臣的房間之中。

    一如既往的,張繼之的表現非常不堪,一副誠惶誠恐、連說話都不利索的模樣。

    「下、下官臨清知府張繼之,見、見過趙大人。」張繼之神色忐忑,向趙俊臣行禮道。

    說話間,兩撇≌鼠鬚不斷顫動,讓他原本還算是正面的形象增添了許多猥瑣之意。

    趙俊臣眉頭微皺,上下打量了張繼之片刻,問道:「你……是一個結巴嗎?」

    張繼之微微一愣,片刻後才反應過來趙俊臣的意思。連忙搖頭,解釋道:「回大人。下、下官不是結巴。」

    趙俊臣眉頭皺的更緊,問道:「既然你不是結巴。那為何我見了你三次,而你每次說話都磕磕巴巴的?若是緊張,就慢些說話,想好了再說話,否則像你這般模樣,官儀何在?如何取信於上官?又如何取信於百姓?」

    「是、是,下官明白了。」聽到趙俊臣的指責,張繼之愈加緊張,也依舊有些說話不利索。但強自控制之下,卻總算好了許多。

    趙俊臣歎息一聲,也不再追究,只是問道:「說吧,你求見我,所為何事?」

    張繼之神情忐忑的解釋道:「趙大人,下官這次求見於您,是想請您代下官向陛下解釋一二,下官今天之所以阻攔李佳敏李姑娘。是因為淮陰知縣曹瑾的囑托,自從李欣入獄之後,李家上下就由曹瑾曹大人看管著,沒想到那李佳敏李姑娘竟是逃了出來。並來到了臨清,曹瑾大人得知消息後,就給下官送來了一封官文。稱張姑娘想要驚擾聖駕,並拜託下官將她遣回淮陰。所以下官才帶著衙役將她攔了下來,還望趙大人明鑒。」

    趙俊臣點了點頭。對於張繼之的解釋並不在意,在趙俊臣眼中這些都只是小事情罷了,只是說道:「你是怕陛下誤會你吧?放心吧,這種小事情,陛下他不會放在心上的,更不會因為這種事情就怪罪你。更何況,有人想要衝撞聖駕,你身為地方官員前去攔阻也是應該的。所以這件事你就放心吧,無需我向陛下解釋,更不會給你帶來麻煩。」

    聽到趙俊臣的寬慰,張繼之的表情輕鬆了許多,連連向趙俊臣道謝,並不斷用袖子擦拭著頭上的冷汗。

    見張繼之這般模樣,趙俊臣搖了搖頭,終於說出了心中的疑惑,道:「我真想不明白,就你這般膽小怕事的模樣,在為陛下修建行宮的時候,竟然也敢弄虛作假、糊弄了事?難道你不知道,相比較你阻攔李佳敏這種小事情,若是陛下他真的住入你所準備的那處簡陋行宮,後果將會更加嚴重?」

    頓了頓後,趙俊臣又提醒道:「還有,你別以為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因為你的膽大妄為,險些讓山東所有官員在陛下面前出醜,雖然陛下最終住入李園,並沒有引起什麼風波,但你的肆意妄為,已是得罪了山東所有官員,所以,相比較陛下的怪罪,我勸你還是考慮一下今後山東同僚們的刁難吧。」

    聽到趙俊臣的提醒,張繼之好不容易才擦乾淨的冷汗又流了下來,卻是向趙俊臣訴苦道:「趙大人,這件事下官實在冤枉啊。」

    趙俊臣問道:「哦?又冤枉你了?說說吧,怎麼冤枉了?」

    張繼之解釋道:「大人您也知道,南巡籌備的事情,是太子殿下負責的,而太子殿下又一向節儉,只撥給臨清不足三萬兩銀子,但為了迎接陛下南巡,下官既要修整與擴建碼頭、又是要修繕與裝飾行宮、還要採買各類用品,林林總總算下來,這些銀子根本不夠用啊。但在朝廷的嚴旨之下,下官又不敢私加稅賦、徵用民力、增添虧空,所以、所以下官就想了一個折中的辦法,」

    說到這裡,張繼之微微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咬牙解釋道:「那就是把所有銀子都用來修整碼頭、採買補給,而陛下的行宮只是草草修繕了外面門牆,不進入內部就看不出破綻,然後等陛下駕臨之後,向陛下提議移駕前往李園居住,似今日一般,將李園作為臨時行宮。」

    趙俊臣微微一愣,詫異道:「哦?將李園作為臨時行宮,讓陛下移駕李園暫住,這個主意是你想出來的?」

    張繼之連連點頭,說道:「是下官想出來的,當巡撫陸大人他發現了行宮的破綻之後,下官就向陸大人提及過,不過陸大人覺得這般主意風險太大,若是陛下沒有答應,就會發現臨清行宮的簡陋,然後山東所有官員都會受到牽連,所以依然惱怒下官的所作所為,不過還好有趙大人您的幫襯,這件事終究還是順利解決了。」

    趙俊臣不以為意,只是笑道:「真沒想到。你還有這般應變頭腦,不過說根到底。你的這般做法終究是在糊弄陛下,膽子還是不小。」

    張繼之苦笑道:「趙大人。下官這麼做也是實在沒辦法啊,受限於銀兩短缺,也只能這麼做了,不瞞大人,自從這般決定之後,下官整日恐慌忐忑,生怕自己的謀劃失敗,並引來陛下震怒,已是有許多天夜不能寐了。」

    趙俊臣並沒有什麼怪罪的意思。只是搖頭道:「哪個地方不是短缺銀兩?但又有哪個地方官敢像你一般弄虛作假、糊弄聖上?如今朝廷的銀錢並不富裕,能撥給你們臨清近三萬兩銀子用來準備,已經不少了,據我所知,有許多地方只撥下了不到兩萬兩銀子,若是你只得到這麼多銀子,豈不是連迎接陛下龍船的碼頭都不會修整擴建了?」

    本來,趙俊臣只是隨意調侃兩句,沒曾想張繼之在考慮了片刻後。竟是認真答道:「回趙大人的話,若是朝廷只撥給臨清兩萬兩銀子,那麼下官依舊會修整與擴建碼頭,畢竟臨清是靠著運河商船往來才有了今天的規模與繁華。而修整與擴建碼頭這種事情,不僅僅可以迎接陛下的龍船,對臨清日後的繁榮與民生也大有益處。所以下官會減少採買補給的銀子。」

    趙俊臣眉頭一揚,認真的打量著眼前的張繼之。沉吟片刻後,卻是問道:「減少採買補給的銀子?陛下每日的吃穿用度。皆有規矩,而伴駕南下的百官們也習慣了奢華生活,你若是減少了採買補給的銀子,又拿什麼來招待陛下與百官?到那個時候,陛下與百官們覺得自己受到怠慢,你又該如何承擔後果?」

    張繼之繼續解釋道:「回趙大人的話,若是下官減少了採買銀子之後,就不會讓陛下居住在李園了,而是會修繕鳳凰嶺中的龍泉寺,並向陛下建議移駕前往龍泉寺居住,陛下崇敬佛教,而鳳凰嶺亦是風景如畫,以陛下的性子,有五成可能會答應下來。而陛下以及伴駕的眾人在佛寺居住之後,怕是都會下意識的收斂奢華性子,平日裡住僧房、吃素齋,而閒時則是在鳳凰嶺踏青野炊,如此一來,採買的費用自然大減,閒情逸致之下,大約也不會怪罪下官怠慢了他們。」

    頓了頓後,張繼之又說道:「其實,下官原本就打算這麼做的,只是這般謀劃的成功可能性只有一半,不如居住李園的可能性大,而且將大筆採買的銀子用在本地,也是花費在百姓與商賈身上,可以帶動臨清的繁榮與民生,所以下官最終還是沒有採用這個計劃。」

    說完之後,張繼之突然發現自己似乎說了太多不該說的話,而這一番話下來,將自己打算糊弄德慶皇帝的心思展露無遺,不由心中揣揣,並偷偷抬頭打量著趙俊臣,生怕趙俊臣會怪罪自己。

    然而,趙俊臣聽到張繼之的諸般計劃後,卻是楞楞的打量著眼前的張繼之,心中不住詫異。

    原本,趙俊臣以為,這個張繼之只是一個性子懦弱卻又愛護百姓的好官,這種人雖然難得,但趙俊臣也不會太過重視。

    然而,張繼之的這一番話,所展現出來的才幹與能力,卻是讓趙俊臣刮目相看。

    首先,這個張繼之有著非凡的應變能力,並能夠充分的應用手中的資源,給他多少資源,他就能辦成多少事情,擁有這種本領,即使到了後世,也絕對算是一位難得的人才了。

    其次,更加難得可貴的是,張繼之竟還擁有著樸素的經濟學眼光,甚至明白基礎建設以及大筆採購對本地經濟的帶動作用,就憑這份見識,張繼之就要比朝中大部分只懂得「之乎者也」以及爭權奪勢的官員們高出不少了。

    趙俊臣雖然掌管著戶部,而戶部則掌管著天下錢糧,但趙俊臣卻很清楚,如今在戶部之中,除了自己以外,卻是沒有任何人擁有這般經濟眼光,戶部的那些官員充其量只是會算賬罷了。

    最後,則是張繼之秉承著「民為貴君為輕」的思想,他雖然膽小懦弱,但看他的所作所為,卻從不侵犯百姓們的利益,為了這個底線,他甚至會想方設法的糊弄德慶皇帝!怎麼說呢。在趙俊臣眼中,這是一種絕佳的品質。因為這意味著張繼之對德慶皇帝並不是那麼愚忠……

    而張繼之本身的膽小懦弱,也意味著在不觸碰他底線的前提之下。這個人其實很好控制!

    ~~~~~~~~~~~~~~~~~~~~~~~~~~~~~~~~~~~~~~~~~~

    「沒想到,竟是會遇到這樣一位難得的人才。」趙俊臣有些感歎,又有些歡喜,但在看到張繼之因為心中慌亂而不斷顫抖的鼠鬚之後,又下意識的搖頭道:「更沒想到,這般難得的人才,氣質竟是如此不堪。」

    不過,既然是人才難得,趙俊臣自然想要把他招到麾下。為己所用。

    所以,正當張繼之在為自己說了太多不該說的話而後悔慌亂之時,趙俊臣突然開口問道:「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打算?」張繼之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趙俊臣的意思。

    出於對張繼之的欣賞,趙俊臣此時頗有耐心,解釋道:「無論如何,你這次沒有認真修繕行宮,並且還瞞了山東上下官員。險些讓他們與你一同受到陛下的責怪,已是徹底的得罪了他們,接下來你必然會受到打壓和排擠,所以山東這個地方你是呆不下去了。若是繼續在這裡為官,說不定就會被他們給陷害了,所以我才問你。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雖然趙俊臣並沒有怪罪張繼之的胡言亂語,但趙俊臣所描述的場景。依然讓張繼之有些慌亂,但他只是區區一介知府。面對這般情況也是束手無策,所以考慮了片刻後,卻是苦著臉道:「下官不知道。」

    趙俊臣暗暗搖頭,看來這個張繼之雖然是一個難得的人才,但並不擅長勾心鬥角,若是其他官員聽到趙俊臣的這般詢問,就必然會明白趙俊臣的收買之意,此時已是跪下大呼「求趙大人救我,從今往後下官一定唯趙大人馬首是瞻」了。

    所以,趙俊臣只好說直白一些,道:「山東你是呆不下去了,接下來也只能到其他地方當官了,不過官位調動,總是比較麻煩,你在吏部那邊可有什麼關係可以走動?若是沒有,我倒是可以幫你。」

    聽到趙俊臣的暗示後,張繼之即使再遲鈍也終於明白了過來,趙俊臣這是想讓自己投靠他!

    考慮到趙俊臣的狼藉名聲,張繼之不免有些猶豫,但再想到自己並沒有其他選擇,而且趙俊臣的名聲也似乎有漸漸改善的趨勢,終於還是猶豫著點頭道:「趙大人您既然願意為下官做主,一切、一切就聽從大人您的安排就是。」

    就這樣,趙俊臣算是將張繼之收到麾下,出乎意料的簡單。

    接下來,趙俊臣與張繼之又談論了許多事情,大都是關於張繼之的安排,等張繼之離開的時候,天色已晚。

    ~~~~~~~~~~~~~~~~~~~~~~~~~~~~~~~~~~~~~~~~~

    在月升月落之後,南巡船隊在臨清的修整終於結束了,而德慶皇帝因為李佳敏的事情,也沒有繼續遊玩的興致。

    於是,到了第二天,在德慶皇帝的旨意下,南巡船隊再次揚帆,繼續向著江南方向駛去,而山東官員自巡撫陸遠安以下,皆是趁機伴駕隨行。

    到了第三天,也就是南巡第十一天,南巡船隊來到了山東聊城,這裡與臨清不同,該地的官員為了迎接德慶皇帝駕到早已是準備萬全,為德慶皇帝準備的行宮亦是極盡奢華,然而德慶皇帝已是見慣了這般行宮模樣,卻反而沒有太高的興致。

    在聊城暫歇了一晚之後,南巡船隊繼續南下,並在南巡第十三天到達了濟寧,又在南巡第十四天到達了台兒莊。

    到了這裡,再往南走,就是南直隸境內了,這般情況下,山東眾官員自然不便繼續跟隨,皆是一副依依惜別的樣子,而李立德身為新任的山東布政使,也在這裡下了船,並跟隨山東巡撫陸遠安前往濟南就任,想來有了陸遠安的照拂,李立德在山東任內也會少去許多麻煩。

    然後,在南巡第十七天,南巡船隊終於來到了南直隸,到達了「五省通衢」的徐州。
as000538 發表於 2015-5-28 07:20
第三百零九章 趙俊臣的最大對手

    徐州,「華夏九州」之一,自古便是北國鎖鑰、南國門戶、兵家必爭之地、以及商賈雲集中心,地處南直隸西北部,長江三角洲北翼,四省接壤之地,被稱為「五省通衢」。

    當南巡船隊進入了徐州境內,時間已是農曆的三月十九,眼看著就要進入了三月下半旬。

    不過,如今徐州已是近在眼前,而徐州距離揚州也只有千餘里航程罷了,若是沒有意外,德慶皇帝想要「煙花三月下揚州」的心願,是一定可以實現了。

    這樣一來,德慶皇帝的心情不似之前那般急切,又想到徐州銜接南北、壤毗四省,風土人情皆是別有特色,就下了一道聖旨,讓南巡船隊停留在徐州修整兩日——在此期間,德慶皇帝自然可以趁機考察徐州的風貌民生。

    如今,南巡的諸般事宜,皆是由趙俊臣負責,所以德慶皇帝下了聖旨之後,依然是趙俊臣帶領著一眾禮部官員,乘著快船先行一步前往徐州的碼頭,與徐州官員一同準備迎接聖駕的事宜。

    不過,與前幾次不同,這次陪同在趙俊臣身邊的官員,除了禮部官員之外,還有一位舉足輕重的朝廷二品大員——那就是南直隸巡撫蘇長畛!

    這本來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蘇長畛雖然在京城呆了一段時間,如今又伴駕南下,但此時南巡船隊已是進入了南直隸境內,蘇長畛身為「地主」,自然不能閒著。必然要親自處理迎接聖駕的諸般事宜,如此才能趁機討好德慶皇帝。

    不過。與趙俊臣一同乘坐快船前往徐州的時候,蘇長畛卻是不合規矩的帶上了自己的女兒蘇秀寧。顯然他除了想要討好德慶皇帝之外,也想要趁機拉近趙俊臣與蘇秀寧之間的距離。

    可惜,與蘇長畛不同,趙俊臣在辦事的時候,一向是公私分明,也分得清輕重緩急,所以在快船之上,雖然蘇秀寧一直跟隨在蘇長畛身邊,但趙俊臣只是與蘇長畛商議著南直隸迎接聖駕的準備與安排。卻沒有與蘇秀寧說幾句話,這讓蘇秀寧神色黯然神傷的同時,也讓蘇長畛的如意算盤落了空。

    …………

    卻說趙俊臣與蘇長畛二人在商議之間,時間流逝,徐州已是遠遠在望。

    當快船停靠在徐州碼頭,趙俊臣與蘇長畛二人並肩而下,抬眼望去,卻見碼頭上早已是擠滿了迎接聖駕的南直隸官員,密密麻麻、挨挨擠擠。粗略一算,僅只是在碼頭上的官員,就有近兩百之多。

    趙俊臣轉頭向蘇長畛笑道:「與山東相比,南直隸的氣象果然大不相同。當初咱們到達山東臨清之時,山東眾官員也是傾巢而出、紛紛來迎,但拋開那些駐守各地的知府知縣們。也只不過是幾十位罷了,卻是遠遠比不上南直隸的聲勢浩大。」

    蘇長畛笑道:「這是自然。南直隸不談富裕程度,僅是轄地就要比山東大許多。更不要說南直隸境內還有南京,而南京與京城一樣,設有六部、都察院、通政司、五軍都督府、翰林院、國子監等機構,另還有漕運、鹽道等衙門,如此算下來,官員自然多了。」

    蘇長畛解釋之間,雖然看似隨意的笑著,但趙俊臣卻敏銳的發現,在談及南京諸衙門的時候,蘇長畛的神色之間閃過了一絲陰沉。

    對於蘇長畛的心思,趙俊臣非常理解,巡撫本應該是一省最高長官,然而南直隸卻是一個例外,這正是因為南京諸衙門的存在。

    當年,明成祖遷都北京後,出於種種原因,仍然保留了南京的都城地位,並保留了一套中央機構,而在這些機構中任職的官員,皆是養老或者受排擠的大臣,而且大都只是掛名、並沒有實際職權,權力遠不如北京的衙門機構。

    然而,即使如此,南京諸衙門仍然具有一定職權,尤其是南京六部,職權更是不可小覷。

    南直隸地區所轄的三州十五府,相當於後世的江蘇安徽兩省及上海之地,但境內卻不設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揮司,三司職權皆是由南京六部負責,如此一來,蘇長畛雖然身為南直隸巡撫,但手中權力卻被南京六部分去許多,又時常受到南京各衙門的指手畫腳,對此自然是心中怨懟。

    其實,何止蘇長畛對此心生怨懟?就連趙俊臣也是因為南京六部的存在而感到如梗在噎!

    在南京六部之中,南京戶部與南京兵部的權勢尤大!

    其中,南京戶部負責徵收南直隸以及浙江、江西、湖廣諸省的稅糧——這四地所交稅糧幾乎佔了明朝所有稅糧的一半——同時還負責漕運、全國鹽引勘合以及全國賦役黃冊的收藏和管理。

    雖然,南京戶部所徵收的稅糧以及漕運、鹽引之稅,最終依然會交給北京戶部,但南京戶部的存在,對於趙俊臣而言依然是極大的分權,如今趙俊臣已是將戶部視為禁臠,對此又如何可以忍受?

    趙俊臣一直認為,如今國庫的錢糧周轉之所以這般困難,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南京戶部的存在,南京戶部負責著明朝最富裕的地方與行業的稅收,然而每年交給國庫的銀糧卻總是不如人意,趙俊臣多次想要收回南京戶部的漕運、鹽引之權,但因為重重阻礙,卻又一直無法成事。

    事實上,趙俊臣通過楚嘉怡交給太子朱和堉的那一份《商稅改革折子》,除了陷害太子朱和堉之外,很大程度上也是為了動搖南京戶部的地位,此外,當初趙俊臣支持晉商開發川鹽,除了想要獲取晉商們的支持,以及轉移晉商們的注意力,避免他們如歷史上一般投靠建州女真之外,也是為了削弱南京戶部的優勢。

    可以說。對於南京戶部的權職,趙俊臣早已是虎視眈眈了許久。並為此而設計了許多謀劃,這次伴駕南下。也是存著試探南京六部虛實的心思。

    當然,這般想法,在趙俊臣的腦中只是一閃而過,神色卻是絲毫未變——對於南京六部,雖然趙俊臣與蘇長畛立場一致,雙方有合作的空間,但趙俊臣卻不願意讓蘇長畛看出自己的想法,相比較雙方合作,趙俊臣更希望蘇長畛求助於自己。這樣趙俊臣才可以掌握主動權。

    在官場上,所謂「主動」與「被動」,許多時候只是在比較耐心罷了。

    所以,趙俊臣只是笑道:「是啊,南直隸繁華之地,轄區又大,更還有南京諸多衙門,有這麼多官員前來迎接聖駕,也是應該的。卻不知這些官員之中,又有多少位是代表南京而來的?」

    蘇長畛搖了搖頭,道:「怕是不少,陛下駕臨南直隸。這般大事,南京那些衙門理應都會有一二位官員作為代表迎接聖駕。」

    趙俊臣又問道:「那麼,蘇巡撫可知道。代表南京各衙門前來迎接陛下的諸位官員,會是以南京的哪位大人為首?」

    蘇長畛依然搖頭。神色間閃過一絲陰鷙,說道:「這個我可不知道。南京各大衙門辦事,卻很少向我通報消息。」

    趙俊臣又是一笑,卻不再多說什麼了,一來是趙俊臣已是試探明白了蘇長畛的立場與態度,二來是就在兩人談話之間,碼頭上的眾官員已是紛紛迎了上來,在這般時機與場合,也是不便多談。

    …………

    卻說南直隸的眾官員來到趙俊臣與蘇長畛身前,紛紛行禮,並齊聲問候道:「我等見過蘇巡撫,見過趙大人,兩位大人一路幸苦了。」

    似乎事前排練過,聲音整齊洪亮,聽著聲勢不小。

    對於南直隸眾官員的行禮與問候,趙俊臣微微點頭,但並沒有表示什麼,只是等著蘇長畛的發揮,這裡畢竟是蘇長畛的「主場」,趙俊臣也不便喧賓奪主。

    別看蘇長畛在京城中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在趙俊臣面前也是客氣異常,但在這些南直隸官員面前,卻又換了另一幅模樣,不僅挺直了腰板,表情更是淡定從容,舉手抬足之間,皆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味道。

    「眾位大人不必多禮,陛下馬上就要駕臨,我與趙大人提前來到這裡,就是為了打打前站,並視察一下這裡迎接聖駕的諸般事宜。」蘇長畛拖著官腔,緩緩說道:「這些日子我一直在京城陪伴聖駕,對於南直隸的近況也不大瞭解,你們說一下,迎接聖駕的諸般事宜都準備的如何了?」

    一名南直隸官員出列道:「回巡撫大人,徐州為了迎接聖駕,行宮、採購、防備,等等諸般事宜,皆已是準備妥當,絕無遺漏之處,還請巡撫大人放心。」

    蘇長畛點了點頭,並轉頭向趙俊臣說道:「這人是徐州知府江文山,已是在我手下辦事多年,一向穩妥謹慎,還請趙大人放心,他絕不似山東張繼之那般肆意妄為之輩,若是他說已是準備妥當,那就一定是妥當了。」

    解釋之後,蘇長畛又轉頭向南直隸眾官員問道:「徐州妥當了,那其他地方呢?」

    「回巡撫大人,淮安迎接聖駕的諸般事宜,皆已是準備妥當,還請巡撫大人安心。」

    「巡撫大人,揚州的諸般迎駕事宜,均是準備妥當,隨時等候陛下駕臨,還請巡撫大人安心。」

    「回巡撫大人,我蘇州亦是準備妥當,還請巡撫大人安心。」

    隨著蘇長畛的開口詢問,南直隸各州府官員紛紛出列答話,態度皆是恭敬異常。

    顯然,這些地方官員,大都是蘇長畛的人,否則也不會對蘇長畛這般慇勤恭順、有問必答。

    本來,蘇長畛在這個時候只需要詢問徐州的情況也就夠了,但蘇長畛卻又特意詢問了其他州府的情況,顯然是向趙俊臣展現自己的實力了。

    顯然,雖然手中權勢受到南京六部的制遏,但蘇長畛在南直隸境內依然有著深遠影響力,至少各地的地方官大都是唯他馬首是瞻。

    果然,在一眾官員回答完畢之後,蘇長畛又向趙俊臣解釋道:「趙大人,這幾位官員與江文山一樣,皆是可靠之輩,我對他們一向放心,他們既然這麼說了,就代表南直隸各地的迎駕事宜,皆已是無憂了,而咱們二人接下來也可以省心不少。」

    趙俊臣點頭笑道:「既然有蘇巡撫的擔保,那我也就放心了……」

    然而,趙俊臣的話剛剛說到一半,一眾南直隸官員的後方,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接著眾官員竟是紛紛避讓兩旁,並退出一條道路。

    然後,兩名身穿二品官服的老者緩緩走來,從中而過。

    這兩名老者,看模樣皆是五十出頭,一位身材瘦長、表情嚴肅、不怒自威,另一位體型富態、瞇著雙眼,臉上總是帶著笑意。

    眼看著這兩位老者越走越近,趙俊臣向蘇長畛輕聲問道:「哦?這兩位大人好大的排場,卻不知究竟是誰?」

    顯然,這兩位老者剛才一直都呆在碼頭後方的房間中休息,並沒有像其他官員一般在碼頭上等候,此時見到碼頭上出現情況才遲遲現身,而他們現身之後,眾南直隸官員更是紛紛退讓,這般排場可謂極大,也讓趙俊臣心中有些不滿。

    蘇長畛看到這兩人之後,面色一沉,緩緩道:「剛才趙大人不是問我,南京迎駕的眾官員,會由誰領頭嗎?就是這兩位大人了。趙大人你看,那位身材富態臉上帶笑的老者,是南京戶部尚書唐臻,而另一位體型消瘦神色含威的老者,則是南京吏部尚書王保仁……」

    「王保仁?」

    原本,在南京戶部尚書唐臻出現之後,趙俊臣應該將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才對,畢竟唐臻從某方面而言,是趙俊臣在權職上最大的敵人。

    但聽到王保仁的名字後,趙俊臣卻又顧不得唐臻了,只是將眼光集中在王保仁身上,認真打量。

    因為,德慶皇帝已是拿定了主意,要任命王保仁為下一任太子太師,用以輔佐太子朱和堉!只等到了南京之後,就要宣佈旨意!

    如果說,唐臻是趙俊臣在職權上的最大對手,那麼這個王保仁,就將是趙俊臣接下來一段時間政治上的大敵,趙俊臣自然重視!

    此時,這兩人竟是同時出現了!
as000538 發表於 2015-5-31 07:16
三百一十章 臥虎藏龍的南直隸

    雖然王保仁與唐臻在出場的時候排場大了些,讓趙俊臣心中有些不滿,但一如既往的,趙俊臣並沒有表現出來,反而邁步向前,主動向著王保仁與唐臻二人迎去。

    反倒是蘇長畛,依舊站在原地,對王保仁與唐臻二人不大搭理。

    來到王保仁與唐臻二人身前,趙俊臣拱手笑道:「兩位前輩便是王保仁王大人、唐臻唐大人吧?晚輩趙俊臣見過兩位前輩。」

    見到趙俊臣主動相迎、態度謙和,王保仁與唐臻二人的眼中皆是閃過了一絲訝色。

    然後,唐臻不引人注意的瞄了王保仁一眼,示意一切以王保仁為主。

    這般情景落入趙俊臣眼中,卻讓趙俊臣眼中閃過了思索之色——似乎,唐臻與王保仁的關係,要比預想中更加親密。

    打量了趙俊臣片<無><錯>刻後,王保仁古板肅穆的老臉之上竟是擠出了一絲笑意,拱手回禮道:「原來是趙大人,久聞你的大名了,可惜老夫遠離京城多年,也一直沒有機會回京,直到今日才是第一次見面……嗯,今日一見,趙大人比老夫預想中還要更加年輕一些,當真是前途無量。」

    而唐臻亦是笑瞇瞇的幫腔道:「是啊,我與趙大人同樣是神交已久,卻又從未見過。不過,趙大人近些年來掌管戶部,可謂是成績斐然,我身為南京戶部尚書,最是清楚不過,也是自歎不如!尤其是前些日子的四川鹽政改革。竟是引晉商入川,當真是大手筆。如今雖然還尚未見到成效,但想必再過幾年。我淮鹽就要給川鹽讓出半壁江山了……更何況趙大人還這般年輕,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相比較之下,像我和王尚書這般閒散老人,就要差遠了。」

    「兩位前輩謬讚了,晚輩的些許成績,又如何能與兩位前輩相比。」面對王保仁與唐臻的**湯、以及隱藏在暗中的鋒芒,趙俊臣反而愈加的謙遜了,但謙遜之餘,也有隱晦的反擊:「晚輩這次伴駕南下。可是存著向兩位前輩討教學習的心思呢。」

    王保仁似乎不習慣這般虛偽客套,很快已是收斂了笑意,道:「討教嘛……今後有的是機會,大可不必著急。如今最重要的還是陛下駕臨的事情,趙大人,不知陛下他何時會駕臨徐州?」

    趙俊臣答道:「我與蘇巡撫乘著快船先行一步來到徐州,視察這裡的迎駕準備事宜,陛下乘坐的龍船體積較大,速度也慢一些。但想必很快就要到了。」

    說到這裡,趙俊臣雙眼微微一瞇,又特意補充了一句廢話:「嗯,周首輔如今正在陛下身邊伴駕。在我前來徐州的時候,他正與陛下圍棋對弈,臨行前我看了一眼。難解難分、頗是精彩。」

    說話之間,趙俊臣的神色顯得有些意味深長。

    前文已是說過。南京的這些達官顯貴們,在南京為官的原因不外乎二種。或是年紀大了在南京養老,又或是輸了黨爭、被排擠出了廟堂中樞,而南京則是他們的貶斥與流放之地!

    王保仁與唐臻二人,如今不過是五十餘歲,還遠未到養老的年齡,他們之所以在南京為官,並且這麼多年來遲遲不能返回京城,自然是因為第二種原因——輸了黨爭,被變相的流放於此。

    而讓他們輸了黨爭的人,也正是當朝首輔周尚景!

    …………

    周尚景,當今內閣首輔、屹立朝堂三十餘年不倒的奇跡、明朝數百年來最大的權臣!

    對於朝中所有野心勃勃的官員而言,周尚景就是他們的最終目標,這些年來,也不知有多少位顯赫一時、權貴顯要的權臣向周尚景的位置發起衝擊,這些權臣或是城府深沉、或是足智多謀、或是果決堅毅,皆是一時人傑,但也皆是慘敗在周尚景手下,風雲變幻之間,周尚景的政敵一個接一個、上台又下台,不知換了多少,但周尚景的權勢卻是愈加的穩固深遠了。

    如今,正站在趙俊臣面前的王保仁與唐臻,也皆是周尚景曾經的手下敗將之一。

    趙俊臣此時突然提及周尚景,自然是不安好心。

    果然,聽到周尚景即將出現之後,王保仁表情微變,接著神色就陰沉了許多,目光閃動之間,也不知在考慮些什麼。

    另一邊,唐臻也是笑臉微滯、目光一凝,但接下來則是打量了趙俊臣一眼,眼神中更是增添了一些慎重,似乎猜到了趙俊臣的計劃,然而雖然猜到了,但他依舊無法控制自己的心緒變化。

    他們當年在黨爭之中慘敗給了周尚景,又被流放南京多年,如今自然還存在著一些心理陰影,聽到周尚景的消息後,也難免有些情緒波動。

    不過,兩人皆是沉浮宦海多年的老手,在南京隱忍潛伏多年也磨練了他們的心智,所以很快就控制了各自的情緒波動,神色再次恢復如常。

    王保仁神色肅穆,帶著一些刻板,並沿著大運河向北望去,緩緩道:「是嗎?老夫已經有十年未曾見過周首輔了,當年老夫不過四十三歲,就已是入閣,成為當時最年輕的閣老,正是人生最得意的時候,奈何太得意了,也就失去了謹慎,讓人抓住了把柄,被趕到南京擔任吏部尚書……嘿嘿,十年了,對朝廷官員而言,這十年理應是最輝煌的十年,但老夫卻被困在南京之中揮霍時光,到了今日,精力體力,皆已是大不如前,或許再難有所作為了……」

    唐臻亦是笑道:「是啊,我也同樣如此,當年陛下有意讓我入閣成為閣老,然而還未成為事實,我身上突然就出現了許多罪名,在早朝上被二十多位御史當眾彈劾,如今回想起當年的情景,依然有些後怕啊,若不是陛下格外開恩,我恐怕已是在天牢中鬱鬱而死了……只是,不知道周首輔是否還記得我,說起來,我可是在周首輔身上學到不少東西,卻不知這些東西是否還有機會施展。」

    兩人說話之間,似乎是在傾訴,又似乎是在喃喃自語,神色似乎平淡,又似乎蘊含著些許堅毅。

    看到王保仁與唐臻的模樣,趙俊臣心中不由暗暗讚歎。

    雖然趙俊臣並不清楚,王保仁與唐臻的此時表現,究竟有多少是出自真心,又有多少是在偽裝,但顯而易見的是,在南京蟄伏多年之後,但王保仁與唐臻依然沒有失去他們原本的野心與志向。

    僅憑這一點,他們就要比如今的兩位閣老黃有容與沈常茂強上不少。

    黃有容與沈常茂這二人,這些年來在周尚景屢屢打壓之下,早已經失去了最初的信心,雖然會時不時與周尚景爭鬥一番,但也只是例行公事罷了,在大多數時候,他們只是被周尚景玩弄於股掌之間,卻又不敢真的反抗,周尚景前進一步,他們就後退一步,自保已是極限,竟是從未認真反抗過。

    依據趙俊臣的猜想,黃有容與沈常茂這二人之所以能夠保住閣老的位置,並不是因為他們的手段心機有多麼厲害,而是因為周尚景沒有對他們趕盡殺絕,留著他們作為「政敵」,避免朝中形成自己一家獨大的局面,否則就會引起德慶皇帝的進一步猜忌!

    所以,從某方面而言,黃有容與沈常茂能夠擁有今日之權勢,反而說明了他們的「無害」,否則周尚景也不會留著他們——而真正能夠威脅到周尚景的政敵,則早已經被周尚景趕出了朝廷,又或是被流放到了南京。

    比如王保仁與唐臻二人,就是如此。

    可以說,相比較黃有容與沈常茂二人,王保仁與唐臻等人的智謀、城府、手段等等,都要更加厲害許多,而南京的權勢與地位雖然不如北京,但卻是藏龍臥虎之地!

    也正是因為明白了這一點,趙俊臣才會突然提及周尚景的存在,這是為了轉移王保仁與唐臻二人的眼光,讓他們把注意力放在周尚景身上,而趙俊臣則是趁機躲在暗中謀劃,觀察雙方虛實,並最終漁翁得利!

    並且,趙俊臣還不怕王保仁與唐臻不上鉤——若是王保仁與唐臻不上鉤,說明他們已經沒了當初的野心志向,只是庸庸之輩罷了,對趙俊臣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

    「看來,這次在南直隸期間,必然會有一場好戲了,卻不知在水渾了之後,我是否有魚可摸!」

    從某方面而言,政客們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

    暗思之間,看著王保仁與唐臻二人似真似假的感慨萬千,趙俊臣笑道:「陛下這次南巡,會在南直隸境內停留許多時日,想來兩位前輩會有大把時間與周首輔敘舊的。」

    「是嗎?那我就放心了。」王保仁看了趙俊臣一眼之後,神色愈加的淡然平靜,緩緩道:「說實在的,這些年來,老夫還真是有些想念周首輔呢。」

    「是啊,我也有許多日子沒聽到周首輔的教導了,卻不知周首輔的境界是否愈加的高了。」唐臻笑語之間,卻又再次把注意力轉向了趙俊臣,又說道:「不過,若有時間,我也想與趙大人討論一下川鹽改革的事情,前些日子川鹽改革的事情傳到南直隸,這裡的鹽商可是一片嘩然啊。」

    趙俊臣微笑不語,沒有接話,只是隨著王保仁與唐臻的回應,已是略略瞭解了兩人如今的心態與作風。

    而就在這時,突然有眼尖的南直隸官員指著運河北方,大聲呼道:「眾位大人快看,南巡船隊到了!南巡船隊到了!」
as000538 發表於 2015-6-1 07:40
第三百一十一章 攤牌!(上)

    迎接皇帝駕臨的諸般流程,頗是繁瑣細碎,暫且不提。

    只說德慶皇帝下了龍船,踏上徐州的碼頭,身邊依然是首輔周尚景以及閣老沈常茂相陪。而一眾官員則是在趙俊臣、蘇長畛、王保仁、以及唐臻的帶領下,分列兩旁,叩首行禮,一同山呼萬歲。

    不過,趙俊臣在轉頭之間,偷偷打量,卻發現無論是王保仁,還是唐臻,皆是將大部分注意力放在周尚景身上,似乎在他們眼中,周尚景比德慶皇帝還要更加重要,至於閣老沈常茂,卻是被王保仁與唐臻徹底忽略了。

    「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這大概就是王保仁與唐臻二人對沈常茂的看法。

    當然,他們對於趙俊臣的看法,大概也沒什麼差別。

    在駕臨徐州之後,德慶皇帝向眾官員講了一番鼓勵與警<無-錯>示的話語,然後在「陛下聖明」的山呼聲中,登上了御駕馬車,向著徐州行宮而去。

    只不過,在登上馬車之前,德慶皇帝突然點了王保仁與唐臻的名字,讓他們在前往行宮的路上伴駕隨行、同車敘舊。

    這般恩典可謂極大,連趙俊臣與首輔周尚景都沒有過這般待遇,自然是羨煞了百官,而王保仁與唐臻二人亦是在眾官員羨慕嫉妒的眼神中,登上了御駕馬車,隨德慶皇帝一同向著行宮而去。

    ……

    垂手站在一旁,目視著御駕馬車緩緩開動之後,趙俊臣走到周尚景身旁。笑道:「首輔大人,一路幸苦了。」

    周尚景的年紀畢竟大了。車馬勞頓之下,神色難免有些疲憊。不過他的眼神依然深邃睿智,心機也足夠的敏銳警覺,至少周尚景很清楚,趙俊臣絕不會無緣無故的問候自己。

    於是,周尚景轉頭打量了趙俊臣一眼後,突然一笑,邀請道:「老夫哪裡幸苦,一路上不過是陪著陛下說話下棋罷了,倒是俊臣你這段時間以來管理著南巡的大小事情。忙來忙去,怕是要比老夫更加疲憊一些……嗯,老夫出京的時候,帶了一包好茶,是最上等的龍井,用來解乏提神最是有效,不如俊臣你與老夫同車而行,趁機嘗嘗老夫的龍井?」

    趙俊臣也笑道:「首輔大人相邀,晚輩如何還敢推辭?榮幸之至。」

    說罷。趙俊臣便隨著周尚景登上了徐州為周尚景準備的馬車。

    周尚景身為當朝首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徐州為他準備的馬車自然是寬敞舒適,車廂內不僅可以容下周尚景與趙俊臣二人。並且還可以擺放一套茶具。

    而周尚景的茶藝也是不凡,所用的茶葉又是最上等的龍井,所以沖泡出的茶水不僅色澤幽碧、香氣宜人。飲入口中更是清洌醇厚、齒頰留香,讓趙俊臣的精神不由為之一振。四肢百骸說不出的輕鬆快慰。

    見趙俊臣飲茶之後,閉目細細回味的樣子。周尚景笑道:「如何?」

    趙俊臣睜開眼睛,讚歎道:「首輔大人的茶藝自然是極佳的,茶也是好茶,可惜晚輩不懂茶藝,說不出究竟是哪裡好,只覺得喝完之後,口津生香、身體舒適。」

    周尚景點了點頭,道:「舒服爽口也就夠了,泡茶雖然是門學問,但終究也只是茶匠的學問,俊臣若是不愛此道,也就不必瞭解太多,否則只是附庸風雅罷了。」

    說到這裡,周尚景微微一歎,又道:「我等為官,只需要明白為官之道也就足夠了,可惜如今許多官員並不明白這一點,他們或是擅長書法、或是擅長作畫、或是擅長詩詞、當然也有人擅長茶道,看起來頗是品味高雅,但偏偏為官的能耐沒有多少……」

    搖了搖頭,周尚景突然又是一笑,並滿是讚賞的看著趙俊臣,說道:「而我最欣賞俊臣你的地方,就是俊臣你辦事專注,用心勤奮,沒那麼虛浮,又能夠坦然承認自己的不足,這些日子以來雖然地位漸漲,但依舊是一心為官,沒有把精力心神浪費在沒用的地方,恐怕也正因為如此,俊臣你才會有今天的成就。」

    趙俊臣歎息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晚輩太過愚笨,無法像首輔大人一般,能夠在官場、書法、圍棋三途皆有大成就,連茶藝也是如此高深,晚輩若能夠用心辦好一件事情,就已是萬幸了!可惜,哪怕到了現在,晚輩對於為官之道也依舊有些茫然,雖然還算勤勉,但也只是在蒙頭亂撞罷了。」

    周尚景搖頭笑道:「而俊臣你最大的缺點,就是太過自謙,總是將心思藏的太深,反而有些過猶不及,老夫記得你曾經和身邊人談論過為官之道,將為官之道分為三個階段,分別是做人、做官、做事,說是為官之人應該先學會做人以求自保,再學會做官謀求權勢,最後則是學會做事,可為江山百姓謀福祉。」

    說到這裡,周尚景一副讚歎有加的樣子,道:「當初老夫聽了俊臣你的這番言論之後,可是拍案而讚歎許久,寥寥數語盡述了為官的緊要之處,俊臣你能夠擁有這般見識,又如何還是蒙頭亂撞?若你是蒙頭亂撞,那麼朝中的絕大部分官員,都只能算是沒頭蒼蠅罷了。」

    聽到周尚景的這一番話,趙俊臣面色微變,眼中閃過了一絲精芒。

    做人、做官、做事的為官之道,趙俊臣確實講過,但當時在講這番話的時候,身邊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楚嘉怡。

    然而,楚嘉怡是太子朱和堉安插在趙俊臣身邊的探子,並不是周尚景安插在趙俊臣身邊的探子!

    那麼,周尚景又是如何知道這番言論的?

    只有兩種解釋——或者,楚嘉怡是一個雙面間諜,除了為太子朱和堉辦事之外。也在為周尚景辦事;又或者,某位太子黨的核心人物。已經被周尚景收買控制,所以楚嘉怡將趙俊臣的這番話告訴太子朱和堉之後。自然也就傳到了周尚景的耳中。

    根據趙俊臣的推斷,第二種解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畢竟楚嘉怡並不是什麼城府深沉、善於偽裝的人,又有西廠的番子隨時監視著,如果楚嘉怡還是周尚景的人,那麼趙俊臣早就該發現了!

    不過,若是在太子一黨的核心人物之中,有周尚景的探子,那麼這個人會是誰?新任閣老程遠道?都察院左都御史呂純孝?太子少傅郭湯?禮部侍郎鮑文傑?似乎每一個人都有可能。但每一個人都沒有充分的疑點。

    不過,對趙俊臣而言,這並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真正重要的事情是,若是趙俊臣的猜測是真的,那麼趙俊臣通過楚嘉怡交給太子朱和堉《商稅改革折子》的事情,周尚景必然已是知道了,以周尚景的眼光,也必然能夠看明白這是趙俊臣挖給太子朱和堉的陷阱!

    這也就意味著,只要周尚景願意。那麼他隨時都可以阻止趙俊臣的這個計劃!

    然而,這個計劃對於趙俊臣的未來是至關重要的!並且趙俊臣的許多其他計劃,都是依據這個計劃而創建的,若是這個計劃被周尚景中斷的話。那麼就意味著趙俊臣絕大部分計劃都需要重新謀劃,而趙俊臣這些日子以來的所有努力與心血,也將盡數付諸流水!

    所以。周尚景看似隨意的一句話,卻是讓趙俊臣品嚐出了威脅的味道!

    這種威脅。趙俊臣並不確定,但它確實是存在著。

    所以。趙俊臣沉吟片刻後,突然道:「我總算是明白,首輔大人您為何能夠屹立朝堂三十餘年而不倒了,這些年來朝堂風風雨雨,但首輔大人您的權位反而愈加穩固……晚輩的些許小心思,卻是完全隱瞞不了首輔大人。」

    周尚景依舊是一副淡然模樣,再次為趙俊臣沖泡了一杯茶茗後,輕輕笑道:「當官久了,門生故吏總會多一些,消息也總會靈通一些,在辦事應對之間,也就游刃有餘了一些。」

    說著,周尚景抬頭向趙俊臣問道:「俊臣今日主動向我搭話,是不是想要告訴我,那王保仁與唐臻二人在言語之間,對老夫依舊是十分在意,似乎對當年的事情恨意未消,接下來恐怕會找老夫的麻煩?」

    趙俊臣點頭,覺得這沒什麼可隱瞞的,回答道:「首輔大人猜的不錯,正是如此。」

    周尚景又問道:「不過,據老夫所知,無論王保仁還是唐臻,皆是城府深沉之輩,他們即使存著這般心思,也絕不會表現出來,恐怕他們突然提及老夫,也是因為俊臣你引出的話題吧?」

    趙俊臣沉默了一瞬,但還是答道:「不錯。」

    周尚景似讚賞似歎息,又說道:「如此一來,俊臣你就可以推波助瀾,引起我與王保仁、唐臻的衝動,最終將南巡的這潭水攪混,而俊臣你就可以躲在後面漁翁得利,並還可以吸引陛下他的注意力,讓陛下沒辦法顧及京城中的事情?嘿嘿,好算計,真是好算計!」

    趙俊臣搖頭苦笑道:「果然,晚輩在首輔大人面前耍弄小心思,無疑是自取其辱了。」

    周尚景只是靜靜看著趙俊臣,竟是沒有否認。

    對此,趙俊臣也不氣惱,這次確實是趙俊臣把事情想簡單了,也活該被周尚景譏諷。

    不過,對於周尚景,趙俊臣也有自己的底牌,既然周尚景選擇在這個時候攤牌,那麼趙俊臣也就不會再藏著捏著了。

    所以,趙俊臣突然一改剛才的被動,反問道:「說起來,晚輩也有些事情想要請教首輔大人。」

    周尚景似乎已經猜到了趙俊臣想要問些什麼,臉上出現了一絲苦笑,道:「你能忍到現在才開口詢問,要比老夫預想中更有耐心,你問吧,若是能夠回答,老夫也不會刻意隱瞞。」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