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本草王 作者:沐鐵(已完結)

 
mk2258 2012-8-3 21:18:1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8 258467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9-8 23:51
第70章 肝為五臟之賊

    既然已經四診查明相關病症,讓葉知秋再辯證,便不困難了,想了想,道:「他主要是以脅脹作痛為主訴,脅部屬肝經,病位在肝膽,起因是情志抑鬱,而且喜歡嘆氣,口微苦,脈弦,說明是肝氣鬱結證。因為『肝為五臟之賊』,肝郁容易橫逆犯胃,影響脾胃氣機,所以病人不想吃東西,而且大便不爽……」

    孫兆本來捻著鬍鬚聽得連連點頭,可是聽到他說到後面,愣了一下,問道:「『肝為五臟之賊』?什麼意思?」

    葉知秋還沒反應過來,以為孫兆考他,便答道:「肝為五臟之賊的意思就是肝病會影響到其他臟腑,導致其他臟腑病變。比如肝病及心,——肝五行屬木,心屬火,木生火,所以肝為心之母,母病及子,肝藏血功能失司,心主行血的功能也會失用,肝是維持情志舒暢的,肝氣鬱結,便會心神不安,肝火亢逆,便會心火亢盛,而出現心煩失眠。病患這心煩失眠,就是肝氣鬱滯引起的。再說肝病及脾,——肝五行屬木,脾五行屬土,木克土,所以肝失疏洩,肝氣鬱滯,便會木旺乘土或者木不疏土,因而使脾失健運,本病案的病患就是這樣,他的不思飲食,大便不暢,也是肝氣鬱滯引起的。所以張仲景說『見肝之病,知肝傳脾』。」

    孫兆十分驚訝,我道:「那肝病能犯肺嗎?」

    「當然能,肝五行屬木,肺屬金,本來是木為金所克的,但如果肝氣旺盛,被制的一方太厲害了,會翻過來欺凌克它的這一方,這就是肝旺侮金,導致肺的清肅功能失常而嗆咳不已,這也叫做木擊金鳴。肝火上逆,灼燒心肺,甚至還會導致咳嗽痰血。肝病也能及腎,——肝五行屬木,腎屬水,它們是母子關係,因為水生木,同時,肝藏血,腎藏精,而精血都是水谷之精化生和充養而得,來源相同,所以叫肝腎同源,或者乙葵同源。二者一損俱損,肝陰不足,便會損及腎陰,肝主疏洩,腎主封藏,如果疏洩太過,封藏便會失職,從而導致夢遺,小便餘瀝等病。」

    對肝病的研究,宋朝遠沒有這麼詳細,葉知秋所說的很多理論都是後世醫家論述的,孫兆聽得是目瞪口呆,愣了半晌,又道:「那肝病能及其他六腑嗎?」

    「自然能!」葉知秋道:「所謂『風為百病之長』,肝風內動,夾痰阻絡閉竅,便會發為癇病。肝陽化風,風陽上擾,就會出現眩暈、頭痛、震顫等。肝陰血不足,陰虛動風,就會筋脈抽搐拘攣。這麼說吧,像什麼氣結、血凝、痰飲、浮腫、痙厥、癲狂、積聚、痞滿、眩暈、嘔吐、噦呃、咳嗽、血痺、虛損,都是因為肝氣不舒所致!肝火燔灼,遊行於三焦,一身上下內外都可以得病。」

    孫兆聽的嘴巴長大了,半天合不攏,又把眼望向孫奇。

    孫奇也是十分的驚訝,過來問道:「你說的這些,都是從那裡看來的?是爺爺書上的嗎?」

    葉知秋說的這些,大部分是明清的醫家關於肝病的論述,北宋的孫奇他們如何得知,葉知秋也不能說真話,只好含糊道:「是我看的一些醫書寫的。」

    孫奇捻著鬍鬚道:「很有道理!你是從哪些書上看來的?在什麼地方看的?」

    葉知秋自然是沒辦法說出這些書來的,撓撓頭,道:「我忘了,看的書太多了。」

    孫奇搖頭,道:「你撒謊!沒有那本醫書上這樣說過!」

    孫奇飽讀醫書,又協同父親孫用和校勘醫書古籍,廣泛收羅各種版本的醫書,由於北宋以前的醫書,受造紙術、印刷術的影響,不可能大規模刊印發行,能寫成書流傳於世的數量不多,作為太醫,皇宮藏書他能自由閱讀,這些書十有**孫奇都看過。卻從來沒有見哪一本有這種論述的。

    葉知秋見他追問,張皇不知如何作答。

    一旁的范妙菡見葉知秋的論述竟然把兩位太醫聽得傻了眼,十分高興,笑吟吟過來,推了葉知秋一把:「這些肯定都是你自己琢磨出來的,對吧?生怕師父、師伯不相信,所以假借古人著作。」

    孫奇頓時釋然,這個完全能說得通,因為這之前的人,假借古人甚至假借神仙著述立說,以便別人相信的情況非常常見。只怕這孩子也是這種想法。便放緩了臉色,道:「澤兒,是這樣的嗎?」

    葉知秋怎麼好意思把後世醫家的理論當成自己的東西宣揚,可是不這樣解釋又沒辦法騙過這兩位進士出身的醫學名家,只好紅著臉含糊地嗯了一聲。

    孫兆很是驚訝,對孫奇道:「澤兒能想出這些東西來?打死我都不相信!」

    孫奇只一句話便讓孫兆啞口無言了,他說:「若不是他想出來的?又有誰說過這樣的話?有過這樣的見地?」

    孫兆也是飽讀醫書的人,知道大哥說的沒錯,可是這件事太過匪夷所思了,瞧著葉知秋半天說不出話來。

    孫奇道:「澤兒能有這樣的見識,當真難得。」

    話音剛落,就聽到人群外有人高聲道:「這孩子還有更難得的事情呢!」

    兩人一驚,聽著聲音耳熟,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花白鬍鬚中年人站在人群中,笑吟吟看著他們,正是太醫林億!

    孫奇驚喜交加,忙上前拱手道:「林太醫來了!快快請進!」

    病患們剛才都把注意力放在他們身上了,沒有注意林億什麼時候擠進人群站著了,現在提醒,這才扭頭望去,果然便是林億醫館的太醫林億!急忙讓開一條道,心想今兒個醫館裡聚集三位太醫,當真是奇事了!

    林億邁步進來,先給孫奇、孫兆拱手為禮,然後笑吟吟瞧著葉知秋對孫兆道:「這孩子當真讓人稱奇,前日在我醫館學醫,幫我治好了一個病患,而且一番道理讓我琢磨了這兩日,覺得越琢磨越有意思,正好還有一個病案令高足也提出了不同見解,所以今日過來,一來道謝,二來跟令高徒請教的。」

    孫兆很是驚訝,瞧了一眼葉知秋,道:「林兄謬讚了,小徒哪有這本事。」

    林億搖頭道:「切莫小看了他,他說的道理聽著稀罕,可以卻是有效的,很不簡單吶,就拿他治好的這個病案來說,這病患脅痛不已,呼痛之聲連街上都能聽見。我辯為小柴胡湯證,正要用藥,讓令高徒抄方,他說不行,不能用小柴胡湯,因為這個病不是傷寒,而是溫病,還特別強調不是一般的溫病,而是完全不同於傷寒的溫病。說溫病初起,邪在衛表,應當辛涼解表,但是前醫卻不加分辨,誤用升散之藥。致使溫邪在衛失解,入陷氣分。因為溫病的病邪是溫邪,不是寒邪,如果按照傷寒少陽病用小柴胡湯,方中的柴胡是竭陰的,半夏、人參、甘草性溫,黃芩苦寒化燥傷陰,而溫病本來就是溫邪,損害的就是人的津液,用了這些藥,會大大損害本來就嚴重受損的津液,無異於抱薪救火!病人最終會亡陰而死!還說了一個方子給我。我也是半信半疑,但是苦於無計可施,便決定用他的方子一試,誰成想,竟然一劑見效!呵呵」

    葉知秋喜道:「那病患好了嗎?」

    「好了!」林億道,「那病患來之前痛不能自禁,呼痛聲一直傳到街上!吃了你開方的藥,那晚上吃了那一劑,當夜疼痛大減,雖然還在痛,但已經能忍耐了,並能昏昏入睡,只是還不能翻身,否則疼痛難忍。第二日一早,又來求醫,一口咬定還要吃你開的那方子,說疼痛減少了很多,我便照方給他開了,嘿嘿,又吃了兩劑,連身都可以翻了,疼痛更是大減,已經不再叫了。估計再照這方子吃上幾劑,便可康復了。嘿嘿,你這小傢伙,本事可不小喲!」

    說著,林億捻著鬍鬚很是欣慰地笑了。

    旁邊一眾病患聽說這小學徒竟然治好了林太醫都治不好的病,都驚訝得張大了嘴。

    范妙菡更是心花怒放,推了葉知秋一把:「哎!你怎麼沒告訴我這事?給人治好了病,連林太醫都佩服你,咋回來也不說,讓我高興高興!」

    葉知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沒治過,哪裡敢亂說的。」

    孫奇聽的心中一動,問葉知秋道:「你這病,是按照你說的溫病治的?」

    葉知秋立即明白了孫奇問這話的意思,點點頭,把自己的思路詳細說了一遍,特別強調了溫病跟傷寒的不同,所以治法上也有區別。

    孫奇聽罷,很是高興,對林億道:「林兄,這能不能說明溫病的確不同於傷寒呢?」

    林億愣了一下,立即知道了他這話的意思,嘆道:「單就這個病案,的確是有區別的,但這到底只是一個病案,還不能說明什麼,澤兒所說的兩者的區別,前人也從來沒有論述過,也與你我所學完全不同。我很理解你們的心情,但是,如果用這一個病案就想說明溫病不同於傷寒,從而為老太爺脫罪,只怕說服力還不夠。便是我親身經歷此案,也絕不能以偏概全,更不用說翰林醫官院百十位醫官,他們沒有經歷過,更不可能相信這一點。」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9-9 19:33
第71章 琢磨的方子

    葉知秋忙起身道:「我還能證明!真的!溫病其實很多的,我相信其中很多誤治的,我要找出來,證明他們誤治了。就能說明一切!」

    林億微微搖頭,道:「你想通過證明二皇子得的是溫病,而溫病又是一種完全不同於傷寒的病,通過證明我們都沒有認識到這一點,所以你爺爺沒有過錯,這本來是可以說得通的,只是,說句話不怕傷你的心,就我個人認為,這是徒勞的,因為溫病跟傷寒縱然有些許不同,也是大同小異,並非完全不同的兩類病,用傷寒方子同樣可以治療溫病。我們和你的爺爺一樣,都很清楚這一點。」

    孫永澤知道,單純的理論爭辯是不可能說服他這位太醫的,必須用事實說話,所以沒有再分辨。

    林億看出來他心中不服,微笑道:「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也知道你不願意跟我爭辯了,但你有你的看法,這很好,就要敢於質疑,只有質疑,才會讓你去探究,也才能使醫術得以長進。我今日來,除了感謝你幫我治好那個病案之外,還想跟你討論另一個病案,就是後面那個高熱昏迷五天不醒的那個病案。我辯證為白虎湯證。還記得嗎?」

    葉知秋自然記得,點點頭。

    林億道:「這個病人繼續吃了兩天的大劑白虎湯,還是高熱昏迷不醒,上次你說我的辯證不准,不是白虎湯證,現在看來,果然不是,只是當時你只說他是溫病,沒有說究竟是什麼病症,也沒有用方,今日我來,便是想跟你再探討這個病案,聽聽你有何高見。你先前說的這病患是熱入營血,氣分有熱,又是怎麼回事?」

    葉知秋很是感動,堂堂一個皇室太醫,竟然不恥下問一個十五歲的醫館學徒,而且還當著這麼多病患的面,這份胸襟,是何等的寬闊,急忙躬身道:「這人得的是溫病,溫病的發病機理和治療原則都是完全不同於傷寒的,這是我一直強調的一個基本觀點,而且,給溫病辯證,也必須用一套**於傷寒的辯證方法,叫做衛氣營血辨證,此外還有三焦辨證,用這樣的思路來思考溫病,才能更準確地揭露溫病的病因病機。我是用溫病的思路來考慮這個病案的,而不是傷寒。我說得這人熱入營血,氣分有熱,都是從這種理論角度來思考的。」

    林億點點頭,微笑著瞧瞧孫兆,道:「令高徒已經能著書立說了,嘿嘿,後生可畏啊!」

    「林兄不要誇他了,也不知道他從哪裡看來得謬論,在這班門弄斧。」孫兆道。

    他這麼一說,孫永澤便不好意思再往下說了。

    林億笑了笑,道:「孩子嘛,奇思妙想總是有的,我們當學徒的時候,也總是冒出很多奇怪的主意的,這無妨。澤兒,這病你知道治的方子嗎?」

    林億其實也沒有心思聽一個醫館小學徒說這從來沒有聽過的衛氣營血辨證和三焦辨證,他只是想知道葉知秋治這個病有沒有什麼好方子,所謂偏方治大病,說不定這孩子從哪裡看到了這麼一個方子,恰好能治這種病,所以討教。古代醫者比如孫思邈之類的,不惜重金求方,林億當中眾人面不恥下問,也是為了一個方子,當真是求方若渴。

    葉知秋聽他問了,便點點頭。這種病治療要用清瘟敗毒飲,這個方子出自清代溫病專著《疫疹一得》,本來這種後世的方子是很金貴的,是葉知秋在宋朝混個出人頭地的重要本錢,但是,現在為了拯救孫家,只能拿出來,更何況,現在就算他說出來了,也不會引起人重視,誰會相信一個十五歲的醫館學徒說出來的方子其實是價值千金的寶貝呢?

    林億道:「能寫給我嗎?你放心,如果方子有效,我會告訴你一個我自己的獨有方子跟你交換的。不會白佔你的便宜的。」

    一旁范妙菡道:「那先前我師哥替你治好了那個慘叫聲傳到街上的那個病人,用的方子也是你不知道的吧?你怎麼不拿方來交換?」

    林億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點頭道:「沒錯,沒錯!哪個方子也是應該交換的,一共兩個!」轉頭對葉知秋道:「下次你來醫館,我會告訴你兩個我自己的方子,別人不知道的,作為交換。行吧?」

    這種時方是針對當時流行的疾病的,有很強的時代性和針對性,在當時當地效果非常顯著的。葉知秋自然明白它的價值,就像昨晚上看到孫用和他們的醫書上記載的方子,很多自己都沒有見過,應該是北宋時治療常見病多發病的重要時方,林億跟孫用和他們齊名,他的方子自然不可小視。所以聞言大喜,急忙起身躬身施禮:「多謝伯父!」

    葉知秋坐下寫方,孫奇、孫兆都自覺地扭臉一邊不看。

    葉知秋寫好了方子,折好遞給林億。林億接過,揣進懷裡,拱手道:「多謝,打擾了,告辭!」說罷,拱拱手,飄然而去。

    孫奇問葉知秋道:「出寫給林太醫的方子,是你從何處得來?」

    葉知秋自然知道他問這話的意思,因為孫用和他們給他醫書是昨晚上的事情,而這個病是前晚上看的。葉知秋自然不能告訴實話,只好硬著頭皮道:「是我自己……,呃,自己琢磨的,也不知道有沒有效果……」

    一旁孫兆聽了,勃然怒道:「你自己琢磨的方子?還拿給人去治病?你瘋了!萬一治死了怎麼辦!」

    「不會的!這方子挺好管用的!」

    「你怎麼知道?」

    「我……,我就這麼琢磨來著。」

    「胡鬧!你,你也忒膽大了!」孫兆指著葉知秋氣得直吹鬍子,轉身吩咐曾小星:「你趕緊追上林太醫,告訴他這方子是你師哥自己瞎琢磨出來的,當不得真,不要隨便給病人吃!」

    曾小星答應了,追了出去。

    孫奇見孫兆還在氣呼呼的,便道:「林太醫醫術不在你我之下,他能分辨出醫方到底如何,是否對症。不會隨便用的。也不用擔心。」

    過得片刻,曾小星氣喘吁吁跑回來了,說道:「跟林太醫說了,他說多謝實言相告,不過無妨,他會謹慎的。」

    孫兆狠狠瞪了葉知秋一眼,這才撩衣袍坐下:「接著看病!」

    接下來看病,也沒有再出什麼大問題。孫兆先讓葉知秋四診,然後自己指出他誤診之處,特別是在舌診和脈診上。

    遇到一些葉知秋有些看法的病案,他也強忍住不說了,畢竟他自己看病的水平有限,生怕弄錯了,反而耽誤了人家的病情。打點精神提高自己醫術再說。

    孫兆還是指點很用心的,加上孫奇在一旁,一天下來,葉知秋已經基本掌握了舌診的要領,能實際辨別常見的舌象了,不過,一些疑難舌象還是不懂。

    如此過了三天,經過孫兆、孫奇兩位太醫悉心指點,葉知秋的臨診四診能力進步很快。

    每天白天葉知秋在醫館學醫,晚上就在家裡苦讀孫用和、孫奇他們給的醫書,往往兩人限定必須看完的頁碼他看完了,還常常超量完成,這讓孫用和和孫奇都很驚喜。

    第四天早上,葉知秋正在醫館跟孫奇、孫兆學醫抄方。太醫林億來了。

    一見到他的臉色,葉知秋心頭便是一凜,只見林億陰著臉的,趕緊起身相迎。

    孫兆很是有些緊張,忙問道:「林兄?那病人沒事吧?」他最擔心的就是葉知秋給林億的那個方子出問題。現在看見林億陰著個臉,第一感覺就是出事了,那個方子肯定出問題了。

    林億拱拱手,道:「令高徒的方子是有效的,病人服藥之後,這兩天高熱已退,而且神志已經清楚了。病人家屬本來是要準備後事的,想不到能治好,都非常感激令高徒。」

    孫兆大喜,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臉上也難得地露出了微笑,瞧著葉知秋,甚至還有些讚許的意思。

    葉知秋卻高興不起來,心想如果當真是治好了,他就不會這樣陰著臉瞧著自己的,忙拱手道:「是不是又出別的問題了?」

    林億點頭:「今天早上,病患家屬把病人又抬來了,說昨天下午服第四劑藥之後,又起高熱,並再次昏迷不醒,人事不知。晚上和今天早上再服兩次,熱更盛,而且呼之不應了!所以特來請教。」

    葉知秋撓撓頭,道:「這個,我能去看看嗎?」

    「林某正有此意。」

    孫兆也緊張起來,到底是自己徒弟給的方子,別出什麼問題才是,便也要去看看。范妙菡也很著急,嚷嚷著也要去。於是,孫奇便讓他們三人去,反正藥櫃還有店夥計負責揀藥,也能忙得過來的。

    孫兆急忙吩咐備馬,為了出診方便,醫館都備有馬匹的,雖然宋朝馬匹緊缺,但孫家三個朝廷太醫,又是大戶,這馬匹自然不會短少。

    當下牽出兩輛馬車,一輛給孫兆,一輛葉知秋和范妙菡。跟著林億的馬車來到了林億醫館。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9-9 19:38
第72章 一個玩笑

    老遠就聽到那昏迷不醒的老婦的胖兒媳婦又在醫館裡嚷嚷:「眼看著病就要好了,怎麼突然就又不好了,這可不是我服侍不好,這幾天我一直守在婆婆身邊,連眼睛皮都沒顧得上眨一下,就守著婆婆,湯藥也是按照以前那樣煎熬的,我親自煎的,每次都送到自己嘴邊先嘗過了,不燙了這才給婆婆喝。說實話,我自己覺得我是仁至義盡了,你們別想賴我服侍不周,婆婆這才又病重了的!」

    她男人埋怨道:「又沒人說你服侍不周,這不是在說為什麼眼看著要好了,卻又突然厲害起來。究竟是什麼原因,是不是又著了涼,這幾天眼看著就要中秋了,一會冷一會熱的,保不定又著涼了,這才加重了病情,沒說你。」

    「怎麼沒說我了?」胖妞叉著腰口沫星子亂飛,「婆婆一直是我照顧著,一把屎一把尿的,你們現在別的不說,偏偏說是不是又著涼了這才加重了病情,這不是說我沒有服侍好,沒有照顧好,這才讓婆婆著涼的嗎?要照這麼說,那我就不管了!愛誰誰!」

    「都說了不是在說你,都知道你辛苦,這些天沒日沒夜地照顧婆婆,就沒功勞也有苦勞嘛,說不到你身上。」

    「我不跟你們扯,我只聽那小哥的,上次他很公道,就說了婆婆不是我氣昏的,而是病重昏的,林太醫去請去了,等他來了,我要好生問問,婆婆這病,到底是不是我服侍不周才又加重的!若是是,我一個頭磕死在這裡陪婆婆去!要不是,咱們可沒完!」

    葉知秋聽見她這話,不禁好笑,這胖媳婦雖然賢惠孝順,照顧老人忙前忙後的不辭辛勞,但是這張嘴的確是太厲害了,讓人有些受不了。

    葉知秋跟著林億進了醫館,那胖妞一見到他,頓時喜上眉梢,咚咚跑過來福了一禮:「小哥神醫,您來了!正說著您呢,上次我婆婆吃的方子,聽林太醫說是你開的,真管用,一吃就好,才吃了三劑,就能做起來說話了,也不怎麼燒了。呵呵,我們一家都說你才十五六歲個孩子,竟然有這等本事,當真是了不起啊!又一打聽,原來是孫太醫的孫子,那就難怪了,聽說你大伯、二伯都是太醫,一家三個太醫,難怪教出你這麼本事的孩子來!嘖嘖,要是將來我家兒子,有這等出息,我做夢都要笑醒過來呀!咯咯咯」

    孫永澤望了一眼林億,想不到他竟然告訴病患,方子是自己開的,這是病情已經好轉之後,他才這麼告訴病人的,顯然不存在推脫責任問題,而是不想掠人之美。對這位太醫的胸襟更是敬佩。

    那胖妞的男人捅了她一下,低聲道:「你盡說這些沒用的做什麼,趕緊說正事啊!」

    「什麼叫沒用的?」胖妞怒道,「我不說這些,又怎麼能哄得人家高興,好生幫婆婆看病?」

    葉知秋哭笑不得,這胖妞當真心直口快,有啥說啥。走到軟榻邊,蹲下身查看病情。

    見老婦果然昏迷不醒,探額頭滾燙,拿過她的手準備診脈,發現手指冰涼,不禁咦了一聲,趕緊又脫了病人的鞋子,摸了摸她的腳趾,發現也是冰涼。想了想,伸手按壓病患腹部進行按診,發覺腹部柔軟。隱隱聞到一股便溺的問題,但是臭味並不太明顯。

    這味道胖妞也聞到了,跺腳道:「我的娘,怎麼又拉了,來之前我剛剛換的褲子,這一好天幾條的換,洗都洗不了這麼多呀!」

    葉知秋抬起老婦的頭,見她面紅如妝,輕輕掐開她的嘴,察看裡面舌象,卻發現舌苔薄白,舌質淡嫰。不禁又是咦了一聲。

    林億道:「怎麼了?」

    葉知秋站起身,摸著下巴想了好一會,道:「他高熱神昏,面紅如妝,可是手指和腳趾卻是冰涼,大便失禁,但大便味道並不太臭。這個,好像是……」

    「陰盛格陽!」林億沉聲道,「我也發現了,《傷寒論》有云:『少陰病,利清谷,裡寒外熱,手足厥逆,脈微欲絕,身反不惡寒,其人面色赤,通脈四逆湯主之。病人現在就是這個症狀,我本來想用通脈四逆湯的,只是,她的病先前是你的方治的,所以叫你來看看,用通脈四逆湯如何?」

    葉知秋撓撓頭,他的臨診經驗很少,背書本沒問題,可是真正遇到臨診病情的變化,應該如何治療,他就沒有主意了。

    他摸著下巴搜腸刮肚想著,傷寒傷陽,溫病傷陰,病人的病不是白虎湯證,而是暑溫。現在出現了陰盛格陽,而陰盛格陽按理是要用《傷寒論》的通脈四逆湯,可是,病人明顯是個溫病,治療溫病能用傷寒論的方子嗎?自己不是一直強調溫病完全不同於傷寒,絕對不能用傷寒的方子治療溫病的嗎?書上是這麼說的,這可怎麼辦?

    林億瞧著他沉吟不決,也不催促,靜靜等著。

    葉知秋又想陰盛格陽,也就是真熱假寒,真陽之氣被陰寒所迫而浮於外,病的真相是寒,外面的高熱是假象,這時候應該不為假熱所迷惑,而要針對真寒用藥,即用熱藥驅除體內真寒,通脈四逆湯的附子、甘草、乾薑都是辛溫之品,特別是附子,更是大熱峻藥,病人本來就是溫病傷陰,如果再用通脈四逆散這種破陰回陽的重劑,會不會導致亡陽?

    這是教科書上沒有的東西,教科書書說的是溫病不能用熱藥,可是現在病人偏偏就出現了需要用熱藥的陰盛格陽證,好像在給初出茅廬的葉知秋開了一個玩笑。

    現在病人已經出現內閉外脫危症,又不能再繼續耽誤,必須當機立斷才行。

    但如果不用通脈四逆散,又用什麼呢?

    病人是暑溫,現在病情危重,治療暑溫津氣欲脫的本方是生脈散,不過生脈散是用在暑熱已去,津氣欲脫的情況下,現在病患還在高熱不退,這一點不合,但是,病人長時間高熱昏迷,津液必然大傷,現在的內閉外脫應該就是津液大傷的結果,生脈散可以益氣養陰,生津止渴,使氣復津生,氣充脈復,故名生脈,從這一點看用生脈散又是對的。

    葉知秋還待再想,林億的兒子林恆已經冷笑道:「喂!你打算就這麼盯著病患到什麼時候?你能磨,病人可不能磨,便是用了你的藥方,才這個樣子的,你想耍賴不管不成?」

    林億怒道:「你這畜生,胡說什麼?你要是有他一份的本事就好了,你除了嘴皮子能說,還能做什麼?」

    一句話把林恆說的面紅耳赤,退到一邊不敢作聲了。

    林億的葉知秋拱手道:「犬子言語粗魯,賢侄莫怪。」

    葉知秋苦笑。

    一旁的孫兆見他猶豫不決的樣子,道:「若是不行,就實說,不要勉強,千萬不要拿病患的生命開玩笑!」

    葉知秋忙答應了,但是,讓他就此放手,他卻是不甘心的。瞧了一眼旁邊的范妙菡,范妙菡對他嫣然一笑,卻不敢說話,這個時候,能否做出決斷,不是外人能幫忙決定的,關鍵還得看醫者自己有沒有把握。

    葉知秋是沒有把握的,但是,又不能再拖延了,只能先用生脈散試試看了。葉知秋走到桌前,提筆寫了一個生脈散方,遞給林億,道:「先用這個方試試看,只吃一劑,如果有效再接著吃,如果沒效,再調整用方。」

    一旁林恆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人家還有沒有這命吃你下一劑藥!」說罷,瞧見父親林億一臉怒容,急忙小老鼠一般溜到旁觀的病患後面去了。

    林億歉意地朝葉知秋笑了笑,細看了這方子,道:「好,我欠你三個方了,到時候一併給你。」

    葉知秋搖搖頭,道:「伯父客氣了,我的這些方子,要是有效了才行,若沒效,便談不上別的。」

    林億微笑道:「要對自己有信心,先前你治的,都有效了的。」

    這句話給了葉知秋很大的信心,他感激地笑了笑,道:「我一定盡力。」片刻,想了想,又道:「說實話,伯父,這個方子我沒有把握,先用著,密切觀察,如果沒有好轉或者進一步惡化,必須立即停藥。」

    「好!既然這個病案交給你治了,就讓你治到底。若不行我會立即叫你。」說到這,林億捻著鬍鬚豪邁地笑道:「放心,有伯父在,閻王老子也沒有那麼容易就把病患一條命奪走的!」

    這是一種必勝的信心,這種自信給了葉知秋很大的鼓舞,不禁露出了微笑。

    葉知秋跟著孫兆他們回到了孫氏醫館,孫奇也沒有多問,依舊繼續給人看病。

    整整一天忙過了,天終於漸漸暗了下來,病患也一個個走了。下午診病,孫兆繼續讓葉知秋先看,然後自己指點,這種方法充分發揮了葉知秋的主觀能動性,充分調動其他的積極性,幾乎每一個病案看完,葉知秋就感覺到自己臨床四診的經驗就提高了一步。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9-9 19:58
第73章 告吹

    連著這四天的指導,讓孫奇和孫兆也是充滿了驚訝,不禁驚訝葉知秋幾乎無所不知的渾厚醫學知識,更驚訝他的才思敏捷,一點就透,而且能舉一反三,所以才短短四天時間,葉知秋的臨床能力已經得到了質的改變,從根本不會診脈望舌,到基本能夠嫻熟地運用四診技巧診查病症,並準確地歸納總結出病人的病證來了。當然,這四天也沒有遇到特別疑難的病症,在起步階段挫折少一點,能給他更多的鼓舞。

    但是,挫折還是會不期而遇的。在傍晚時分,葉知秋便遇到了他臨床行醫治病的第一個挫折!

    傍晚在將要關門的時候,林億醫館的一個坐堂大夫坐著馬車急匆匆跑來,告訴葉知秋,上午的那個病人,吃了他的新方藥之後,不禁沒有改觀,反而病症進一步加劇,已經生死一線了!

    葉知秋呆在當場,一下子傻了。

    范妙菡急得眼淚都出來了,不知怎麼幫他才好。孫兆跺腳道:「這下好了!治死人了!我看你怎麼辦!剛剛出道,最忌諱的就是這個!老太爺讓你學醫,只是讓你學著行醫,可沒有讓你給人看病去,你倒好,在人家林太醫的醫館學醫,到搶著給人家的病人看病起來了。人家度量大,不跟你一般見識,你呢,不知道進退,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便厚著臉皮給人看病了,你也不想想,你才學了幾天看病?現在好了吧?我看你怎麼收場!」

    范妙菡急聲道:「師父,這不是還沒有那個什麼嘛,讓師哥去看看,還有沒有救嘛。」

    「有救?如果有救,姓林的就不會差人過來叫他!叫他去,那就是讓他去背黑鍋去的!想去嗎?哈哈,想去就趕緊去啊!反正去不去這黑鍋你都背定了!」

    范妙菡急得直掉眼淚,呼哧呼哧又哮喘起來,拉著葉知秋道:「師哥,這可怎麼辦?」

    葉知秋聽師父這麼說了,反倒鎮定了下來,讓范妙菡吃了止喘藥之後,道:「既然是我治的,好的壞的,都有我背就是!我去看看!」

    說罷,邁步就往外走。范妙菡吃了治喘藥,也跟著他要去。

    「等等!」孫兆到底是關心自己徒弟,雖然搶白挖苦了一頓,見他真要去,又急忙追了上來,道:「不要勉強,若不能,就直截了當跟林太醫說,讓林太醫接手治。這樣還好說一點。」

    葉知秋點點頭。帶著范妙菡出了門,上了林億派來的馬車。

    匆匆來到林億醫館,老遠又聽到那胖妞的聲音,不過這一次是嚎啕大哭,一邊哭還一邊不忘數落:「婆婆啊,你好歹也張開眼啊,有的話你得留下來啊,你要是這麼不明不白的走了,我可就蒙了不明不白之冤了,你兒子他們會說我害死了你啊,我可怎麼見人啊,天地良心,我怎麼的服侍你,只有你自己一個人知道啊,他們一個個不拿我當人看,只有你當我是親女兒一樣啊,你就睜開眼,在跟女兒說句話啊……」

    葉知秋一聽這話,頓時心頭一沉,病人只怕是不行了。顧不得禮貌,搶步上前,闖進了醫館,一眼看見那老婦躺在一張軟榻上,直挺挺的一動不動。

    那胖女聽到腳步聲,趕緊一扭頭,瞧見了葉知秋,喜出望外,撲過來咕咚就跪在地上了:「小大夫,小太醫,小祖宗,你就救救我婆婆吧!你上回的藥,婆婆吃了就好了,這一次,你再開個藥,讓她吃了能好啊,哪怕是醒了說句話也好啊!她什麼都還沒說就要走了,這讓我可怎麼辦啊!怎麼洗脫冤屈啊!」

    她公公唉了一聲,跺腳道:「你可真是!誰又說你什麼了?」

    「你們不說,肚子裡這麼想來著!」胖女抹了一把其實幹巴巴的眼眶,回頭橫了他們一眼。

    「人不是還活著嘛,你哭個什麼勁,趕緊的讓人家大夫過來看病啊!」

    葉知秋心頭一喜,急忙繞開跪在前面的胖女,來到那老婦身邊,伸手指在她脖子旁一摸,脈搏還在跳動,這才松了一口氣,再低頭一瞧,老婦面頰依舊是紅豔如妝,拿過手指一摸,指間還是冰涼,再看舌苔,依舊是薄白,舌質還是談嫩,一派陰盛格陽之狀。

    林億走了過來,沉聲道:「吃了藥,沒有效果,病人還是高熱昏迷不醒,不過,也還沒有進一步惡化的危象。」

    范妙菡一聽,喜道:「沒有進一步惡化,說明還是有點效果的嘛!或許只是劑量啥的不夠呢,要不再吃兩劑看看,興許就好了!」

    葉知秋搖搖頭,沮喪地說道:「沒有效果就是不對症!病人現在沒有惡化,不等於一直能這樣,只怕用不了多久,便會……」

    旁邊胖女本來已經起身跟了過來,一聽這話,又咕咚跪倒,抓住葉知秋的胳膊道:「小太醫,你就行行好,再救救我婆婆吧,上次你的藥很管用的,林太醫的藥都沒有治好,你的藥一劑就醒了,再吃就起床了。你就再治治吧!」

    林恆在旁邊聽著她這話分明是貶低父親,怒道:「喂!你這樣說可不對!你婆婆這病,別的郎中都說不治,讓準備後事的,說明她已經病重不治了,大夫也是人,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命該如此,你怎麼能亂說呢!」

    吵架正是那胖女的拿手好戲,呼啦一下從地上跪怕起來,兩手叉腰,挺著一對面袋似的亂抖的胸脯,沖上去嚷道:「你說啥?命該如此?你是我說婆婆已經沒得治了?那人家小太醫怎麼就一劑藥就醒了,再吃一劑就坐起來了?你們的藥呢?吃了六七天,除了拉屎在褲子裡,可曾睜開眼睛一下?我還沒說你們,你到說起我來了?你們堂堂一個太醫,比不過人家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哥,怎麼了?這是事實嘛!別的本事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你們沒把我婆婆救醒,人家救醒了!這就是本事!」

    胖女連珠炮似的噹噹噹說個不停,林恆好不容易等她停了片刻,趕緊回了一句:「有本事他接著救啊!救活了那才叫本事!」

    「你怎麼知道人家救不活?你是不是暗中詛咒人家了?是不是?」胖女一支棒槌般的手指差點戳到林恆的腦門上了,「你這廝,肯定是你暗中詛咒人家小哥兒,這才明明治好了又犯病了,要不然,我婆婆已經好端端的都能坐起來了,怎麼就一下子又不行了?肯定是有小人在後面搞鬼,我看就是你!你這慫樣,比不過人家小太醫,就暗中使壞是不是?說!你都使什麼壞了?哪找的神婆做法咒了我婆婆,人家才治不好的?你這賊人,我婆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林恆壓根插不上一句話去,被她戳得一個勁往後躲,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撂了一句「好男不跟女鬥」!便鑽進了後院。

    他們在一旁爭吵,葉知秋苦著臉想著這病案該怎麼辦。

    范妙菡著急了,低聲道:「怎麼了?很難辦嗎?」

    「嗯!」葉知秋道,「老婆婆這是溫病,溫病是熱病,溫病不同於傷寒,絕對不能用傷寒的法子來醫治的,也就是不能用辛溫的熱藥。可是她,她現在又是陰盛格陽,也就是真寒假熱,應當按照真寒來治,寒者熱之,那就必須用熱藥。這不是讓我為難嘛!」

    范妙菡可不管什麼什麼溫病傷寒的區別,低聲道:「她現在是真寒,有這病,你就用這藥啊,想那麼多做什麼!」

    當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

    對啊,「有是證用是藥」!既然病人是真熱假寒,這一點連林太醫都是確定的,那就用真熱假寒的藥通脈四逆湯嘛!至於什麼溫病什麼傷寒,去想那麼多純理論的東西做什麼?又不是寫論文考試!

    想到這,他不由自主瞧了一眼林億,只見他站在旁邊分明已經聽見他們說話,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不過那不是譏諷的微笑,而是一種欣慰,好像看見一個調皮逃學不走正道的孩子,重新回到課堂開始看書學習了似的。

    葉知秋見到他這種表情,立即明白了,這太醫其實心中早已經成竹在胸,知道應該用通脈四逆湯,只不過非逼著自己說出來,目的,只怕也是衝著自己先前所說的那一大通關於溫病跟傷寒的不同來的。倒不是不想幫老太爺孫用和,而純粹是學術上的爭論,或許,前面自己治好的那個喊痛連街上都聽到的溫病病案,讓他有些動搖了他對溫病的理解,可是現在這個病案,又讓他找到了自信,覺得他以前對溫病的理解才是對的,自己是想出了一些歪理在瞎胡鬧。

    想通這一點,葉知秋很是沮喪,自己一再強調溫病不同於傷寒,不能用傷寒的方子治溫病,可是,這個病人辯證是溫病無疑,但是,現在卻用《傷寒論》的通脈四逆散治好了,那無異於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嘛。理論的爭執倒是次要的,只是這樣一來,想用證明北宋醫者還不知道溫病不同於傷寒的方法來證明爺爺孫用和沒有錯,從而幫他脫罪的努力,只怕就要告吹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9-9 20:11
第74章 小太醫

    范妙菡瞧見他一會兒喜一會兒憂,傻呆呆站在那不說話,怕他又犯傻病了,忙捅了他一下:「喂!發什麼呆?趕緊治病啊!」

    葉知秋只好點點頭,對林億苦著臉道:「還是用……」

    「用什麼賢侄自己寫方好了。」林億捻著鬍鬚微笑道,「這個病人,你還是一治到底。」

    葉知秋明白了,林億想把這份功勞完全給自己,他其實已經知道自己找到了正確的治療方案了,所以很放心地交給自己。

    葉知秋勉強一笑,走到桌前寫方子。

    胖女一見,眉開眼笑,連連福禮道:「多謝小太醫!多謝了!這下婆婆可有的救了!」

    葉知秋苦笑,低著頭寫好方子,遞給了林億。

    林億接過來掃了一眼,對那老者道:「尊夫人的病很嚴重,最好能留在這服藥,以防萬一。」

    老者忙躬身道:「這樣再好不過了。」

    林億將藥方遞給了揀藥的師傅:「趕緊按孫少爺的方子抓藥,就在這煎藥,給老人家服下!」

    揀藥師父趕緊接過藥方抓藥煎熬去了。

    林億對葉知秋道:「賢侄晚上沒事吧?」

    葉知秋搖搖頭。

    「那好,病患病情危重,煩勞賢侄留在這觀察病人,如有不妥,好隨時處理。如何?」

    葉知秋點點頭:「好的。」

    林億坐下,開始接著看病。

    葉知秋躬身道:「伯父,我想這工夫跟你抄方學醫,行嗎?」

    「行啊!」林億微笑,示意他坐在旁邊。

    林恆不知從什麼地方又冒了出來:「父親,他就會搗亂,肯定是存心的,怎麼還讓他抄方!」

    林億臉沉了下來:「不得無禮!」

    那胖女一聽他又在針對葉知秋,頓時火冒三丈,在她心目中,葉知秋年紀小,看著就讓人心疼,偏偏醫術這麼高明,太醫都治不好他婆婆的病,葉知秋這半大孩子一劑藥就好了大半,所以加倍喜歡,容不得人家對他不好,這林恆雖然是林太醫的人,可是胖女發起狠來,誰也不怕的,見他又這麼說葉知秋,二話不說,揮著拳頭衝過來就要揪他的衣領,嚇得林恆冒頭鼠竄,又逃進了後院去了,胖女追到後門門口,叉著腰指手畫腳便是一通亂罵。把林恆堵在後面不敢出來。

    這時,藥已經煎好,拿出來,用鶴嘴壺強行灌了一大碗下去,然後靜等了。

    看著老婦服藥之後,葉知秋和范妙菡兩人坐在林億的桌邊,跟著學看病。

    林億還是讓葉知秋先學著四診,然後自己點評他判斷的結果,葉知秋也是不像數天前那樣傻乎乎的連脈都不會摸了。林億見他已經能準確辯證,很是高興,捻著鬍鬚笑道:「你已經摸到了門路,在後面,就是積累經驗的問題了。」

    得到太醫的誇讚,葉知秋自然很是高興。可是,看了一個來時辰的病之後,葉知秋又跟林億爭辯起來了。

    這又是一個溫病病人。主訴惡寒發熱十天,腹痛,腹脹,大便不通,胸悶不飢,微有咳嗽,疲倦,口不渴,苔膩,脈緩。林億辯證為大承氣湯證。讓葉知秋寫大承氣湯方加減。

    葉知秋急了,道:「伯父,這人不是大承氣湯證,而是溫病裡的濕溫!不是傷寒,不能攻下,否則會壞證的!」

    林億疑惑地瞧著他,慢慢道:「《難經·五十八難》有云:『傷寒有五:有中風,有傷寒,有濕溫,有熱病,有溫病。』這裡已經說的很清楚,濕溫就是傷寒,你如何說不是?」

    葉知秋道:「濕溫是外感濕熱病邪導致的,主要症狀是惡寒少寒,身熱不揚,頭重如裹,身重倦怠,胸悶脘痞,苔膩脈緩。而大承氣湯證,是陽明實熱內結,症狀雖然也有腹滿便秘,但是,它的症狀還有發熱汗自出,不惡寒,反惡熱,這一點跟病人不一樣,病人是惡寒的!最主要的,還是舌象脈象,大承氣湯證是舌紅苔焦黃甚至還有芒刺,脈是沉遲有力的。病人呢,舌苔是膩的,脈是緩,舌象脈象都不同,如何能按大承氣湯證論治!」

    其實,林億也發現了這些不一樣的地方,但是,北宋對溫病研究很粗淺,遠沒有那麼深入透徹,對濕溫病這種溫病,是當作傷寒來治療的,所以只是歸類於傷寒中相近似的病症進行論治,而傷寒論中跟它相近似的,便是陽明腑實證中的大承氣湯證,所以就按這個辯證論治了。

    林億知道葉知秋說的沒錯,病人的病症的確跟大承氣湯證有些區別,但是,病症都是千變萬化的,完全按照醫書上的病症生病的病例,非常少見,很多都是有各種兼證,或者只具有其中幾個病症的有的主要症狀相同,但是脈象或者舌象不一樣,又或者相反的,種種情況都很常見,所以中醫更講究臨床經驗就是這個道理,因為證是死的,而病情卻是千變萬化的,關鍵就看你能不能抓住關鍵病證了。

    所以,林億並不認為病人有些症狀不一樣,就說明自己辯證錯了,他只是根深蒂固地認為,溫病就是傷寒,自然可以按照傷寒的法子來治療,旁邊這個病案就足以說明了,同時,他也不能理解葉知秋所說的溫病不同於傷寒的這些理論,因為他壓根想不到這位是穿越過來的,他所說的,其實是很先進的一種中醫理論,是後世研究成果。在他看來,一個還在跟自己學著看病的學徒所說的,固然勇氣可嘉,但內容卻不必太過理會。

    所以,林億淡淡一笑,道:「辯證抓主證,主證對了就行。」

    「可是主證不對啊!脈象、舌象都不對,怎麼能按照這辯證論治呢?」

    「你覺得還有更合適的證嗎?」

    「傷寒論是沒有,但是,別的有啊!唉!他這病就不是傷寒,是溫病,是溫病中的濕溫,這種病絕對不能亂下的,如果用大承氣湯瀉下,必然出現壞證,那時候後悔莫及!」

    林億皺了皺眉,他還以為葉知秋從剛才的病案已經認識到他自己所說的什麼溫病不同於傷寒的觀點是錯誤的,卻沒想到,這半大孩子犟眼子,又搬出他那一套來了,不禁有些不悅,淡淡道:「要是用這方子,出現什麼壞證?」

    「濕溫三忌:發汗、攻下、滋陰!因為汗之則神昏耳聾,甚則目瞑不欲言,下之則洞洩,潤之則病深不解!所以,濕溫病一旦誤下,會傷中陽,損耗津液,熱不僅不退,反而會使病人極度疲睏,進一步發展,就有可能危及病患生命!」

    「賢侄過慮了吧?」

    「我說得是真的!伯父,他這病熱中挾濕,不是陽明濕熱,如果用下法,病邪不僅不能一洩了之,反而會大損正氣,你一定要相信我,他這是濕溫,濕溫初起,絕對不能隨便攻下啊!」

    「依你之見,又該如何?」

    「清化濕熱!如果伯父相信我,我可以擬一個方子給伯父,治治看,一定有效的。」

    林億搖頭道:「不必了,我自有分寸。」

    這句話對於性格穩重,性情溫和的林億來說,已經說的很重了,葉知秋也感覺到了這一點,但是,不能看著把病治壞啊,還待要說,卻被旁邊的范妙菡扯了一把,扭頭瞧她,范妙菡道:「時候也不早了,你看看這老婦病情如何,還行的話,咱們也該回去了,你還有看書呢。當心明日伯父抽問你答不上來,挨打哦!」

    葉知秋還待要說,旁邊那胖女似乎也看出來那林太醫有些不悅了,生怕這她眼中的小太醫吃虧,忙也陪笑道:「是啊,你在給我婆婆看看唄!她都服藥這麼久了,咋還沒個動靜……」

    剛說到這,就聽到旁邊她丈夫驚叫了一聲:「娘的頭動了一下!」

    胖女又驚又喜,扭轉身撲過去,抱住了老太太,胡亂搖著:「婆婆,婆婆你醒醒啊!小太醫給你吃了藥,一定有效的!你趕緊的醒醒啊,這一次,咱們就守著小太醫了,對了,我還得再找個道人給你做個法事,防著那些個小人在後背使陰招,就讓小太醫給你治,一準能治好的!婆婆你聽到了嗎?」

    「什麼……,什麼小太醫啊?」老婦艱難地睜開了眼睛,嘟噥了一句。

    這句話,當真如同一個炸雷,把胖女和家人都震得一哆嗦,隨即都驚喜地圍攏了過來,胡亂叫著:「娘!你能說話了?」「老伴,你醒了?」「婆婆!你當真好了!哎喲我說什麼來著,這小太醫就是不得了!婆婆,小太醫就是這位小哥,他醫術可厲害了,上回你醒過來,就是他的藥呢!連林太醫都沒治好,人家只一劑藥就讓你醒過來了,這一次呢,又是一劑藥,你老人家就睜眼說話了。這小太醫好本事哩!」

    說著,胖女扶著老婦半起身,指著葉知秋讓她看,嘴裡還不停誇讚著。

    老婦渾濁的目光慢慢停在了葉知秋身上,嘴唇哆嗦著,嘟噥道:「多謝……,多謝小太醫救命之恩……」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9-9 20:16
第75章 牛角尖

    葉知秋沒有回答,他已經呆在了當場,這個結果,是他預料到的,也是他希望的,但是又不是他期盼的,因為這就證明,治療溫病,同樣可以用傷寒的方子,也就證明,他先前說的論點,只怕就站不住腳了,那如何說服林太醫?連想著自己這一方的林太醫都不能理解和相信自己的觀點,翰林醫官院百十號太醫,能相信嗎?不相信,那爺爺就不能脫罪,那也就意味著,孫家的滅頂之災就要接踵而來了!

    范妙菡見他這失魂落魄的樣子,忙過來低聲道:「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你臉色好難看!」

    林億有些後悔自己說話太重,見到婦人甦醒,心中寬慰,覺得葉知秋這孩子能準確辨明病人是陰盛格陽,用方準確,這對一個十五六歲的半大孩子來說,是非常難能可貴的,更難得的是,葉知秋明明知道用這個方子,會使得他原先想證明的東西不能成立,但是,他還是用了這方子,這種一心為病患著想,不為己利所動,這才是一個高尚醫者最為珍貴的品格。

    林億讚許地瞧著葉知秋,起身走了過去,道:「賢侄,很不錯啊,你的方子有效了,病人甦醒了,呵呵」

    葉知秋轉過頭望著林億,道:「溫病真的不同於傷寒的……」

    林億見他固執己見,微微皺眉,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你想用這種方法替你爺爺脫罪,你很孝順,這很好,不過,這法子只怕是不行的。你放心,我會上書官家,請求從寬處理你爺爺這案子,官家仁慈寬厚,應該不會太過為難你爺爺的。」

    這時候,葉知秋當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理論上說沒人信,病案上又跟自己作對,偏偏出了這樣一件事,難道,孫家這次劫難,真的毫無辦法洗脫了嗎?

    范妙菡見他臉色蒼白,身體都在微微發顫,忙道:「師哥,病人也醒轉了,夜也深了,咱們回吧?」

    葉知秋點點頭,沮喪地給林億拱拱手,一句話不說,低頭出了醫館。

    一眾等候看病的病患紛紛讓開,用敬重的目光望著他,低聲議論著這個十五六歲的半大孩子,治好了太醫都治不好的病,當真是厲害。有的還低聲商議,若將來有什麼治不好的病,去找這孩子,說不定有個偏方就能治好了呢。

    胖女扯了丈夫一把,追上來道:「小太醫,我婆婆雖然醒了,但是我擔心又像上次那樣好兩天又犯病昏過去,那可怎麼辦?你能不能接著給我婆婆看呢?我們把婆婆送到你們醫館去好不好?要不,接你來家裡看病,好不好?求你了!」

    他丈夫也急忙在一旁附和著哀求葉知秋接著給老婦治病。

    葉知秋勉強一笑,點點頭:「要是有什麼問題,儘管來孫氏醫館找我好了。」

    「多謝,這個真是多謝了!」胖女眉開眼笑,不停福禮。

    葉知秋和范妙菡回到孫府,送范妙菡回到冬藏園之後,葉知秋回到了家裡。母親岳氏已經睡下了,丫鬟碧巧和邀月服侍他梳洗完畢上了床。

    碧巧乖巧地依偎著他,見他悶悶的,低聲道:「怎麼了?爺。」

    「沒什麼。」

    碧巧半個身子抬起來,用手肘撐著下巴,瞧著他:「肯定有什麼事?」

    「唉!我想的給爺爺脫罪的辦法,現在一點進展都沒有,而且還出了老大一個破綻,我很煩惱。」

    「我也不懂醫,你說了也不知道,別著急,這時候越著急越容易出亂。」碧巧說到這,見他還是悶悶的,眼珠一轉,嬉笑道:「對了,永珍姑娘婆家已經說定了,是衡州府推官張大人家,他的長子。」

    葉知秋哦了一聲,問:「衡州府在哪裡?」

    「南邊,遠著呢。」

    「人家願意嗎?」

    「聽說是皇后娘娘保的媒,能不願意嘛。而且還有好多嫁妝了,聽說那家人窮得跟什麼似的,只是人很本份。」

    「皇后娘娘保媒?」

    「是,因為老太爺覺得這件事不能悄悄的弄,說到底還得討皇后娘娘一個主意才好,如果覺得不妥,還是不能做。」

    葉知秋嘆道:「爺爺就是太老實了。這種事肯定只能先斬後奏唄,如果稟報上去,反倒讓上頭為難了。」

    「可不是嘛,大太太她們都這麼說來著,可是老太爺不聽,還是稟報了皇后娘娘,想不到皇后娘娘直接保媒許了,聽說高保衡他們為這件事又上奏呢,說老太爺這案子論罪要株連全家的,這時候嫁女,是想脫罪,請求撤掉這門親事。結果,官家沒說話,皇后娘娘說了一句話,把他們給噎回去了,娘娘說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們家女兒大了不嫁嗎?』高保衡見官家不開腔,由皇后娘娘說話,便知道官家還是想網開一面的,便不敢再說。」

    「你聽誰說的?」

    「今天一天你都在醫館,自然不知道,是下午的時候,聽二太太屋裡人說的,二太太他們都很高興,忙碌著給準備嫁妝了呢,正好那張推官在京述職,便說三天後過門,直接迎親回衡州府。」

    葉知秋終於露出了一抹微笑:「太好了!既然官家網開一面,會不會從寬處理這件案子呢?」

    「不好說,不過聽老太爺屋裡人說,皇后娘娘說了,她也只能做到這一步。對了,皇后娘娘說過繼的事情,不要著急,這件案子報上去之後,她自有道理。」

    「哦,」葉知秋早已經打定了主意不當別人的兒子,既然年紀不到不會被處死,就沒必要通過這種方式苟且偷生,所以也不多問。當官奴就當官奴,沒什麼了不起,總比寄人籬下的強。

    碧巧卻自顧自說著:「今晚上太太去老太爺那聽了這消息回來,一直在抹眼淚,說有娘娘兜著,爺應該不能去當官奴了,只是不知道娘娘究竟是個什麼主意。也不知道爺將來如何,所以就獨自落淚。我們勸了也勸不住。爺,你說,娘娘會怎麼個安置你呢?」

    「不知道!」葉知秋翻了個身,面朝裡睡著。

    碧巧噘著嘴,縮進了被子裡,不一會,便睡著了。

    葉知秋卻睡不著,睜著個大眼睛望著黑洞洞的帷帳。

    ——————————————————

    隨後兩天,葉知秋都持續在孫氏醫館裡學醫。

    這天下午,他正學著給一個病患瞧病,就聽到門口顫巍巍的聲音道:「小太醫,小太醫在嗎?老身來叩謝大恩來了!」

    說著話,門口出現幾個人,一個胖乎乎的少婦,攙扶著一個老婦,另一邊,則是一個男子扶著,後面跟著一個老者,再後面還有幾個老老小小的,都是滿臉春風的。卻正是在林億醫館幫著救治的那位真寒假熱昏迷多日不醒的老婦。想不到這才兩三天,便已經能下地走路了。

    葉知秋急忙起身道:「哎喲老人家,你怎麼來了?要複診,說一聲,我上門去啊。這老這身子骨……」

    「沒事了!我能慢慢走了,我能活著,就是托你的福啊,這救命之恩,一定要來叩謝的。」

    胖女指著葉知秋道:「這位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醫術了得的小太醫了。」

    「哎喲!嗯人在上,請受老身一拜!」說著顫巍巍就要下跪,葉知秋急忙托住她的胳膊:「老人家,這可不敢當,快快請起!」

    旁邊范妙菡笑吟吟過來,幫著攙扶起老婦。

    孫兆很是驚詫,忙讓他們攙扶著在候診的長條椅子上坐下,上下打量了好一會,才道:「老人家是吃了小徒的藥好的?」

    旁邊胖女樂呵呵道:「可不是嘛,那林太醫治了四五天,一點用都沒有,你們醫館這位小太醫,只一劑藥,就好了,昨晚上就能下床了,嚷嚷著要來叩謝大恩,勸了一夜,這才勸住,今早上才抬了來,到了門口,她又非要自己走進來。呵呵,便攙扶著進來了。我說啊,你們醫館這小太醫,本事可真了不起呢!」

    孫奇也很驚訝,起身過來,給老婦診脈望舌,點點頭道:「果然已經大好。」

    「是啊!」老婦樂呵呵道,「聽說我都快死了,別的郎中說了,不中用了,媳婦都要準備後事了呢……」

    「婆婆!」胖女紅著臉道,「那郎中亂嚼舌根,我也沒個心眼,不知輕重,你老別見怪。」

    老婦拉過她的手,輕輕拍著:「媳婦啊,婆婆沒生氣,婆婆高興呢,你又不是大夫,自然要聽人家的,要死的人,可不是要準備後事嘛,你這般孝順,端屎端尿的,婆婆心裡都記著呢。」

    胖女這才喜道:「這都是應該的,多虧這位小太醫呢!」

    葉知秋忙擺手道:「我不是什麼小太醫。可別亂叫,讓人聽了笑話。」

    「有什麼笑話的!聽說你爺爺你伯父你師父都是太醫,你的醫術又這麼好,那不是小太醫是什麼?對了小太醫,我們街坊聽說這件事,都很新奇,有些生病的,也想找你看病,你看行嗎?」

    葉知秋望向師父孫兆。孫兆聽說葉知秋居然真的救活了這個病人,很是高興,捻著鬍鬚頻頻點頭:「行啊,澤兒,你就給他們學著看吧。」

    「是!」

    於是招呼那些人進來,一個個的都給看了,都是一些常見的傷風著涼跑肚拉稀的,這些葉知秋經過這些天的學習,已經會治了。很快便看完開了方,經過孫兆複查認可,揀了藥。這才說笑著告辭走了。

    孫兆對葉知秋道:「你到還不錯,這病都治好了。她是什麼病?你用的什麼方子?」

    「溫病,用的傷寒方通脈四逆湯。」

    「哦,你不是說溫病不能用傷寒方子嗎?」

    葉知秋啞口無言。

    這時,旁邊范妙菡急了,胡攪蠻纏打岔道:「我師哥說的是不能用傷寒的方法,不是傷寒的方子,方子是死的,病是活的,只要用得好,不管是什麼方子都能用!」

    當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葉知秋腦袋靈光一閃,就是啊,這麼簡單的問題,自己卻被苦惱了這麼久,溫病當然有用傷寒方子的,比如白虎湯、承氣湯、麻杏石甘湯,在溫病中後期都可以用,這些都是傷寒方子啊,怪只怪自己一門心思想證明溫病不同於傷寒,鑽了牛角尖!

    想通此節,葉知秋大喜,眉飛色舞道:「就是就是!妙菡師妹說得太對了,溫病不同於傷寒,不能按傷寒方治療,不是說不能使用傷寒的方劑,而是說不能按照傷寒的思路去治療,特別是溫病初起,絕對不能用傷寒的辛溫發汗、苦寒退熱等等方法,哈哈,就是這樣的。」

    孫兆瞧著他,不知道他怎麼突然這麼高興。搖搖頭走開了。

    葉知秋拉著范妙菡的手,喜滋滋道:「你真聰明,多謝你!」

    范妙菡也不知道他究竟謝自己什麼,大眼睛閃閃的。第一次被他主動拉著手,她一張俏臉,一直紅到了脖子根。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9-9 20:23
第76章 中秋夜

    下午的時候,林億再次來到孫氏醫館求助來了,——那個大承氣湯證的病人,果然出現了葉知秋所說的壞證!

    林億表情沉重,因為一個太醫治病,被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傢伙指出毛病,而且還就應了這小傢伙的話。說到底這面子上還是不太好看的。這倒還是其次,最讓他心情沉重的,是這個病本身,難道,葉知秋所說的理論當真有一些道理?如果真是這樣,那自己先前所學,豈不是都是錯的了?那以前自己給人治病,不知道出了多少錯誤,誤了多少人。

    不過,他自然還是不會因為這一個病案就相信這一點。他是一個嚴謹的人,一定要把這件事搞清楚。所以,他親自來到孫氏醫館,向葉知秋求教。

    沒等他說話,葉知秋已經搶先說道:「伯父,我說得溫病不同於傷寒,是說的治療思路的不同,而不是方子的不同,傷寒的方子也可以用於溫病的,尤其是在溫病後期,治療的方子,很多都是來自於傷寒。這是兩個問題,不能因為上次那個溫病病人使用了傷寒的方子,就證明溫病跟傷寒一樣。——還是不一樣的,溫病就是溫病,即使使用了傷寒的方子,也是不同於傷寒的溫病,因為異病同治嘛。」

    林億有些傻眼,想不到葉知秋居然跑出這一套說辭來,不禁苦笑,心想這孩子中魔太深了,整天想著創立新理論,這不是一個還在學習如何看病的學徒應該想的事情,得找個時間好好點撥他,別讓一塊美玉毀了。不過現在不是時候,他急於向葉知秋討教治療後面這個病人的方子。

    可是沒等他說話,嘴快的范妙菡又搶著說道:「林太醫,那個高熱昏迷七八天的老婦,吃了我師哥的藥之後,已經大好了,上午的時候還專門來拜謝呢,是走著進來的,厲害吧!嘻嘻嘻」

    這個結果早在林億的預料之中,點點頭,對葉知秋道:「賢侄,能否把你的方子寫給我,再給那個病人治治看?」

    范妙菡又搶著說道:「你都欠了三個方了,還想要啊?先把交換的三個方拿來再說!」

    林億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好說!這個好說,等這個病人的病治好了,四個方一併給!」

    葉知秋不好意思道:「給老人家治病的那個方子,不是我特有的,是傷寒論上的方子,那個不能拿來換的。」

    林億聽他當面承認用了傷寒論的方子治他所說的不同於傷寒的溫病,心中又是一喜,想著這孩子到底還是知道,他的理論其實是站不住腳的。便微笑道:「無妨,我依舊給你四個方子就是。提攜後輩,也是我們這些老傢伙的本份嘛。」

    不料葉知秋又道:「其實傷寒論上的方子治療溫病,也是要按照溫病的思路來辯證用方的,亂用還是不行,從這個角度說,這也是個新方子。」

    林億哭笑不得,剛剛心裡誇讚他,他就又犯了老毛病。

    葉知秋走到桌前,提筆寫了一個方子,遞給了孫兆。

    孫兆仔細看了一遍,道:「病人現在已經出現了壞證,用這個行嗎?」

    「這就是針對他濕溫誤下出現的壞證去的。先吃兩劑,如果有效,我再去複診,隨證調整用方。」

    林億讚許道:「能預知病情傳變,賢侄醫術當真了得。」

    「哪裡,我的診病知識,好多都還是伯父教授的呢。」

    「我教你的也只是診病的基本東西,這辯證用方,卻不是我教的。」說到這,對孫兆拱手道:「令高徒年紀輕輕便有此造詣,孫兄也足以欣慰了!」

    孫兆聽出他話中意思,就是說自己上了斷頭台,也心中無憾了,本想說葉知秋這些東西也不是他教的,想著即將來臨的末日,不禁心頭一寒,也沒心情說話,只是黯然拱了拱手。

    林億告辭離開之後,醫館裡候診的病人嗡嗡地議論開了,說堂堂太醫來跟孫氏醫館的一個學徒討教方子,這可是天大奇聞,看來,孫氏醫館的醫術蓋過林億醫館了。有的卻說那倒未必,可能是這小太醫不知道從哪裡得的偏方,人家林太醫求方若渴,不恥下問。醫術未必就低於孫氏醫館的。各說各的,當真熱鬧。

    第二天便是孫永珍出嫁的日子。這幾天孫家人還在為脫罪繼續奔波努力,大把的砸錢,卻還是沒人敢收,自然也就看不到任何跡象能免罪。於是,將女兒嫁出去,勢在必行了。

    頭天晚上,孫府就張燈結綵了。第二天,當吹吹打打的迎親隊伍來到孫家門口,孫永珍身穿喜袍,但是已經哭得兩眼跟核桃一般了,抱著她娘死活不肯撒手。孫兆他們又是勸慰又是呵斥,好不容易這才把她弄上了花轎,抬出了家門。

    等新人一出門,孫家的喜慶一應物什全都撤了下來。甚至,連婚慶的酒宴都沒有設一桌。畢竟,孫老太爺他們馬上就要獲罪入獄,哪裡還有心情辦這些。

    葉知秋還是第一次見到古代婚慶,只是,草草就結束了,而且,還充滿了悲傷,一家人男的哀聲嘆氣,女的哭哭啼啼。讓人心酸。

    又過了一天,林億來請葉知秋,說病人吃了他的藥,果然大好。拿了自己寫的四個方子給了葉知秋,果然都是沒有見過的時方,配伍精闢,方解闡述詳細,葉知秋忙鄭重收好。

    葉知秋跟著林億再次前往林億醫館複診,又開了方子,病人吃了之後便痊癒了。葉知秋還想用這件事跟林億說溫病的問題,可是,林億似乎沒有什麼興趣,葉知秋白費了一番口舌,好在林億性格寬厚,雖然他話語激烈,卻沒有生氣,只是說理解他的心情。

    葉知秋無語了,看來,林億他們現在只當自己是為了救爺爺而胡攪蠻纏,多說無益,而且,這種事情,如果沒有大量的病案支持,單靠一張嘴,說破了天也沒人聽的。

    轉眼間,中秋佳節到了。

    這一天,本來孫老爺子已經吩咐了一家男女都聚集在他的藥香園賞月,卻沒想到,一大早,天就是陰沉沉的,到了下午,變成了綿綿秋雨,淅淅瀝瀝的,一直落到黃昏。

    酒宴也只能擺在大堂裡,分了幾桌,孫家一家人坐一大桌,其他來大樹底下乘涼的親戚因為比較多,所以坐了好幾座,范妙菡獨身一人,便也安排坐在了孫家這一桌上,她也不怕人說閒話,一屁股坐在了葉知秋身邊。

    丫鬟僕從站滿了四周,酒肉菜餚流水一般往上端,滿滿的擺在桌上,可是,卻沒有動筷子。一眾女眷各個都偷偷抹著眼淚。

    老太爺孫用和皺了皺眉,強笑道:「你們這是做什麼呢?好端端的哭什麼哭?這不是還沒到哭的時候嘛,行了,今日團圓,都好好的。誰也不許哭!」

    說著誰也不許哭,孫用和自己話語卻哽嚥了。一眾女人更是抽抽噎噎哭了起來。

    孫兆不耐煩地呵斥他兩個妻妾道:「哭什麼哭,我這不是還沒死嗎!等給我上墳的時候,再哭也不遲!」

    聽了這話,盧夫人和黃姨娘哭得更厲害了,孫兆呵斥也不聽。一時間屋裡哭聲一片。

    大太太趙氏陰著臉站了起來,道:「老太爺、兩位老爺都在,今兒個又是中秋佳節,你們在這哭哭啼啼的,成什麼話?」

    她的聲音不大,但是卻威力十足,盧夫人等立即就把音量減小了很多,終於沒了。

    趙氏這才慢慢坐下。

    老太爺孫用和一臉淒涼,端了個酒杯起來,掃了一眼場中眾人,聲音有些沙啞,道:「對不住,我這老糊塗,惹下了這麼一場大禍,自己丟了性命也就罷了,竟然還連累了你們,讓你們陪著我掉腦袋,當官奴,我……,我實在是於心不忍。我找皇后娘娘哀求了,找官家也懇求了,能否讓我一個人承擔,不要連累家人,只是,唉,王法如此,沒法子……」

    幾句話,又把盧夫人他們的哭聲勾了起來,只是聲音低了是很多。

    老太爺聽了半晌,才慢慢又接著說道:「命該如此,我也無法,你們要恨,就恨我吧。我這裡,給你們敬一杯酒,算作賠罪了!」說罷,一仰脖,飲乾了酒。手中酒杯噹啷一聲,掉在了地上,身子晃了晃。旁邊站著的老管家李有才急忙上前攙扶他,慢慢坐回椅子。

    孫奇起身道:「父親,這怪不得你,所謂伴君如伴虎,榮華富貴有了,這災難也就接踵而來,既然生在了孫家,孫家有難,也只能是認了,好在咱們爺孫幾個一處,到了陰曹地府,也有個照應。」

    這話說的有些苦中作樂,他的妻妾忍不住又嚶嚶地哭了起來。只有原配趙氏卻面如止水,好像沒有聽見一般。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9-9 20:40
第77章 家財

    孫兆也起身說道:「是啊父親,你老人家不必太過悲傷,永珍出嫁的事情,官家都睜一眼閉一眼,說不定,這案子到時候會從輕發落也未可知,畢竟,您老人家曾經救過皇后娘娘的性命,不看僧面看佛面,官家或許看在你十數年功勞上,責罰一頓,也就罷了呢。」

    孫用和黯然搖頭:「不可能的,上次永珍出嫁的事,我進宮找娘娘討主意,娘娘就說了,這是特例,但是整個案子,官家一直沒有鬆口,一定是要個說法的,而有了說法,就要依律行事。所以,不要指望官家能放過這件事,須得未雨綢繆把該辦的都辦了才好。」

    趙夫人淡淡道:「這些日子,想必該做的也都做了,永珍也遠嫁了,永轅、永虎兩個孩子也躲起來了,永澤皇后娘娘也答應會做安排了,該收的帳能收到的也都收了,就差田產地產商舖變賣換成銀錢了,老太爺也該為這事說句話了。這可是咱們府上最值錢的東西,不換成錢,到時候抄沒入官,可就打了水漂了!」

    孫用和卻也不理她,抬眼望向葉知秋,面露微笑,道:「聽說,這些日子你學醫很快,而且,還治好了林太醫都治不好的病?」

    葉知秋勉強笑了笑。旁邊范妙菡起身道:「爺爺,四師哥可本事了呢!林太醫的三個病人都沒有治好的,都叫四師哥治好了,而且,其中一個本來林太醫犟著要按照他的主意治,結果,師哥說了,他那樣治要出現壞證,果然出現了,慌得林太醫忙不迭的跑來央告師哥,點頭哈腰的討了個方子去了,這才把人治好。」

    一番話,把眾人都逗笑了,只是,這笑聲短暫而勉強。

    范妙菡又道:「師哥治療林太醫的這三個病案,都是疑難得不得了的病案呢,別的郎中看了,都說沒治了,讓準備後事,結果師哥一個方子就治好了,把個林太醫羨慕的流口水,巴巴的要用八個方子來換師哥這四個方子呢!」

    眾人聽了又笑了起來。

    葉知秋臉紅著低聲道:「你別胡說,沒那麼多方子。」

    范妙菡桌子底下踩了他一下,眼睛卻不看他,笑容甜甜地接著對孫用和道:「有個病人的家屬,對師哥的醫術當真是推崇備至,說他比林太醫還厲害,只是年紀小了點,所以叫他作『小太醫』,——對吧?師父師伯?」

    孫兆和孫奇都微笑點頭。

    孫用和卻嘆了一口氣,道:「澤兒,聽爺爺一句話,將來不管怎樣,都不要到皇宮裡當太醫了,便只做一個飄零江湖的游醫,也強過這太醫百倍!」

    葉知秋鄭重地點點頭。

    孫用和道:「唉!爺爺是明白的太晚了,原來當上太醫的時候,還只覺得是那樣的榮光,到處炫耀,可是到後來才發現,這太醫太難了,準確地說,要做一個想有所作為的太醫,太難了。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惹出禍來了。這不是嗎?伯父、你師父、你大哥,他們都得陪我死,包括你兩個伯母,還有你娘,都得入官為奴。爺爺這心吶,跟刀割似的難受……」

    說到最後,兩行渾濁的老淚,滾滾而落。一屋子人,老老小小都跟著哭了起來。

    大太太趙夫人的侄兒,那張馬臉趙亮,坐在旁邊一桌上,見狀便站了起來,陪著笑道:「事已至此,老太爺悲傷也沒用了,家裡錢財萬貫,再把田產商舖地產變賣了,更是該銀錢堆成山了,該怎麼著,還請老太爺想想該怎麼安排吧?」

    范妙菡冷哼一聲,道:「孫家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多嘴!」

    趙亮臉上有些發燙,訕訕道:「話是這麼說,我這也就好心提個醒。」

    「你是好心嗎?只怕另有別的想法吧?」

    「我能有什麼想法啊?我又不是孫家人,金山銀山的,也輪不到我來分啊,當然,如果老太爺信任,我們家房舍到很多,放東西啊什麼的也有地方,願意擱在我家的,我爹說了,絕無問題!別人怕禍事,我們親戚家的,不怕這些個!」

    范妙菡嗤的一聲冷笑:「原來打得是這個主意。只怕是劉備借荊州,有借無還吧?」

    「我沒借啊,我爹說了,等府上把田產商舖地產都處理了變成錢,我們可以幫著存放,無妨的!將來孫家有了出頭之日,東西一文不少,悉數奉還!——師妹,你們家也可以放一些的嘛,只不過,你爹你爺爺都不在,放了也沒人管,只怕丟了,那才真是劉備借荊州有借無還了。」說到這,趙亮冷笑了一聲,道:「而且,你爺爺搞什麼變法,把個朝廷弄得烏煙瘴氣,現在被貶了官,自身都難保,只怕也沒這個精力幫著照管了啊?」

    范妙菡臉都白了,指著趙亮正要反唇相譏,坐在趙亮旁邊的大嫂周氏的弟弟周堂呼地站了起來,推了趙亮一把:「你說什麼?你敢嘲笑范大人,你算什麼東西?信不信我大耳刮子抽你!」

    趙亮的姨媽是大太太趙夫人,所以在府上是比較霸道的,連孫永澤(葉知秋)這的孫家少爺都敢惹,只不過,他不敢惹周堂,因為周堂家是京城大戶,財大氣粗,趙亮家沒法比,而且,趙亮身形單薄,而周堂五大三粗,也不是他的對手。趙亮趕緊縮了縮腦袋,他知道這周堂喜歡范妙菡,自然看不得別人欺負她,悻悻道:「我沒嘲笑啊,我只是就事論事,沒別的意思。」

    「你有什麼意思以為我們不知道?你爹爛賭欠了一屁股債,到處借錢,指望著能從老太爺這拿到一些銀錢,好去還債吧?什麼好心幫著轉移錢財,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你別這麼說好不好,我們哪有那意思……」

    「有沒有你心裡清楚!」

    孫奇沉聲道:「行了,不要吵了!這吃團圓飯呢,你們吵什麼?」

    一聽這話,趙亮找到了台階,趕緊的坐下了。周堂這才也跟著坐下,對趙亮依舊怒目而視。趙亮忙把凳子往旁邊挪了挪,離他遠一點,免得吃暗虧。

    孫兆又陪笑對孫用和道:「老太爺,嫂子說得對,這田產、房產還有商舖啥的,還是儘早變賣了,換成銀子怎麼都好辦些。免得到時候抄沒入官了。」

    孫用和淡淡道:「既然說到這了,那我就做個交代:關於家產,我已經跟皇后娘娘討了主意,本來嘛,是想差不多的時候再說出來,既然今兒個提到這件事了,就當面說個清楚。——孫家家產,除了這宅院,是要抄家罰沒入官的,動不得,其餘的家產,大爺、二爺和三爺各房私有的東西,各房自行處置。再拿出一些錢來,散給府上婆子丫鬟小廝僕從們,作為遣散之資,剩下的,包括田產商舖房產地產,都不要動,也不變賣,這些東西,皇后娘娘已經允諾不會抄沒的。將來皇后娘娘定了澤兒的歸屬之後,全部劃歸澤兒帶走。李管家負責查點。這些都要造出賬目來,我要親自過目!」

    管家李有才急忙躬身答應。

    趙夫人淡淡道:「澤兒一個小孩子,能用的了多少?三爺屋裡的傢俬,夠他一輩子用的了,這麼些錢,他一個孩子家,只怕管不過來,丟了豈不便宜了旁人?」

    孫兆也陪笑道:「是啊父親,莫不如分成三份,各自轉移了,就算查到了,也不會丟得太多。」

    孫用和淡淡道:「我已經跟皇后娘娘討了主意,娘娘說了,她自有安排,既然是娘娘安排的,又如何會有什麼閃失。所以可以放心。」

    趙夫人又道:「話是這麼說,只是,偌大的家財,都讓三爺一屋佔了便宜,這未免太不公平了!」

    孫用和終於扭頭瞧向了她,冷聲道:「這不是分家!要什麼公平?!分給你們,你們死的死,為奴的為奴,錢財都轉到娘家轉到不相干的人家去,讓我孫家辛苦幾世攢下的錢財落入旁人之手,這就公平了?既然撕破了臉,我就把話說明了,你們打的什麼主意當我不知道?不就是想把我孫家的錢,拿去給你們娘家嗎?告訴你們,這是做夢!我孫子還活著呢!他還要娶妻生子,世世代代把這份家業傳下去呢!你們別指望想分我孫家的一文錢!」

    幾句話,趙夫人紅著臉低下了頭。孫兆等人也不敢開腔了。

    岳氏聽到老太爺把整個家都交給兒子,又喜又悲又是忐忑,低著頭在哪裡也不說話。

    孫用和悶悶地端起酒杯,咕咚咕咚喝了幾杯,站起身,說了一句「散了吧!」便踉踉蹌蹌回後堂去了。一屋子人也跟著都各自散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9-9 20:59
第78章 夜上高樓

    葉知秋跟著母親岳氏出了藥香堂,外面淅淅瀝瀝的秋雨還沒有停,見呂媽撐了一把大紅油紙傘,給岳氏遮雨,出了廊下,慢慢的前面走了。

    葉知秋自覺頭上一暗,周身紅燦燦的,卻不是廊下的燈籠,抬頭一瞧,只見頭頂已經多了一把油紙傘,扭頭一看,卻是碧巧,正微笑瞧著他。

    葉知秋道:「我自己來吧,你另外打一把,免得濕了。」

    「不礙的!走吧!太太都走遠了!」說著,很自然地挽住了葉知秋的胳膊。

    葉知秋感到她嬌小的身軀散發的暖意,在這秋雨裡格外的溫馨,便把胳膊收緊,讓她更近地貼著自己,然後邁步下了青石台階,走進了雨中。

    兩人一路走著,邀月獨自打了一把雨傘跟在後面,誰也不說話,只有雨點打在油紙傘上,滴滴答答的,好像深夜裡深閨怨婦的輕泣。

    回到自己的秋收園。岳氏讓他早些歇息,回屋唸佛去了。葉知秋帶著兩個丫鬟回到自己跨院,一進屋,放下雨傘,碧巧臉上立即笑逐顏開,道:「太好了,老太爺把整個家交給少爺你了,這可真是太好了!」

    邀月也道:「是啊,這份家產那可不得了呢,只是不知道,皇后娘娘會怎麼安排少爺,對了少爺,你可答應了,不管去哪裡,都帶著我們兩的!」

    葉知秋苦笑:「要是我做乞丐呢?」

    邀月愣了一下,道:「這麼有錢的乞丐,我們自然也要跟著呢!」

    「要是家產都被抄沒了,我就孤單一人呢?」

    邀月傻眼了:「這怎麼會呢?」

    「怎麼不會!我爺爺好端端的太醫,現在卻要獲罪砍頭,這怎麼就可能了?」

    邀月尷尬地望向碧巧。

    碧巧卻望著葉知秋:「不管怎樣,我是跟定了爺的,哪怕是做乞丐要飯!」

    邀月也立即答道:「我也是!就算爺真的做了乞丐,我也幫你一起要飯!」

    葉知秋哈哈大笑:「要飯都還有兩個美女伺候,那我不成了乞丐王了嘛。」

    二女也笑了。

    邀月道:「你們說,皇后娘娘會把少爺怎麼安排呢?」

    碧巧搖頭道:「這個不好說,或許會赦免少爺的罪吧。」

    邀月道:「有這種可能,不過,既然可以赦免少爺的罪,為什麼不把大爺、二爺、三爺都赦免了呢?都是孫家的子孫嘛。」

    「不一樣!他們三個已經成年了,依律必須株連處死的,如何能赦免?四少爺未滿十六歲,赦免其為奴,則是可以的。這就好像大戶人家把奴婢開發了做平民一樣,官奴嘛,官家之奴,官家願意怎麼處置都可以,當然赦免為奴也是可以的。」

    「你說的倒也有理,那為什麼不把太太他們也赦免了呢?」

    「可以的啊,只要官家願意。」碧巧嘆道:「要是真是這樣,那就好了。」

    「好什麼好!有的人就不該赦免!」邀月壓低了聲音道,「你剛才沒見大太太那樣,老太爺這還沒怎麼著呢,她就急著分家產了。巴巴的想把孫家的錢往他趙家挪呢!」

    「倒也是,說得還聽動聽的,什麼咱們少爺年少,會把錢弄丟的,什麼分開了放妥當,無非就是想著孫家的錢!」

    邀月又道:「二太太也不是省油的燈,暗地裡已經不知道拿了多少錢財轉出去給娘家了!」

    「大太太也是啊,她今兒個這麼說,只不過是想名正言順地這麼做罷了。」碧巧嘆了口氣,道:「偏咱們太太,整天的只會唸佛,瞧著金銀財寶當真是跟糞土似的,到眼目前了,還沒轉出去一文錢。」

    「多虧了老太爺明白,把錢都給了咱們少爺,只是,得防著大太太、二太太暗地裡搞鬼!」

    「這個你放心!」碧巧道:「李管家可不是省油的燈,既然有了老太爺這句話,我相信兩位太太今兒個起,別指望再轉出去一文錢!」

    聽她們商議著這些,葉知秋覺得心裡堵得慌,走到窗邊,只聽見黑夜裡雨聲嘩嘩的,還是沒見到半點月兒,這個中秋,就這樣過了嗎?

    一想到中秋,葉知秋心頭一動,想起了可馨樓的可馨姑娘的約會,——「醉吟應上可馨樓,不多天氣近中秋。」

    自己怎麼把這個約會給忘了?心情鬱悶,正好借酒澆愁,現在時辰還早,何不去可馨樓聽可馨彈彈琴,跳跳舞,喝喝酒,澆澆愁。

    想到這,他從屋角拿起雨傘,低頭出門。碧巧急忙追了上來:「你這是要去哪裡?都起更了!」

    「出去走走,你們不用管!」

    「那可不成!這麼晚出去,除非小廝跟著!不然我只能回太太去。」

    葉知秋回頭瞧著她,見她神情堅決,只好點點頭:「那讓文硯跟著吧。」

    邀月也追出來,道:「我去讓備馬,這起更了,馬車可不好雇!」

    葉知秋想想也是,便點頭答應了。

    馬車很快備好,幾個人悄悄的出來,也沒有驚動岳氏。到了門口,碧巧把文硯拉到一邊,低聲道:「精神點,跟緊了少爺,要是跟丟了,回來仔細你的皮!」

    文硯笑嘻嘻道:「放心,我就跟膏藥似的,黏著少爺就是。」

    說著話,跟著葉知秋上了馬車。

    今晚是中秋佳節,大多的人都在家裡團圓,而且又下雨了,且起更了,街上便已沒有什麼行人。馬車在靜靜的雨夜裡嘚嘚地往前奔馳,終於來到了可馨樓下。

    葉知秋下了馬車,文硯趕緊撐開雨傘給他遮雨,但見院門緊閉,漫步上了石階,輕扣門環。

    一個老媽子出來,見到葉知秋,有些意外,道:「是孫公子啊,哎喲你怎麼現在才來!姑娘一下午都在等你,眼見起更了,這裡作罷,剛剛已經通知別的爺上樓去了。你看這……」

    葉知秋勉強笑了笑:「不妨事,告辭了!」說罷轉身就走。

    便在這時,就聽得樓上有人脆生生道:「是四少來了嗎?」

    聽聲音正是可馨姑娘。

    老婆子忙仰頭道:「是的姑娘,孫少爺聽說你有客人,正要回去呢。」

    可馨急聲道:「趕緊讓四少上來吧,不妨事的!」

    老婆子答應了,忙對葉知秋道:「孫公子,姑娘讓你上樓去呢!」

    「她有客人,不妥吧?」葉知秋遲疑道。

    「姑娘說不妨事就是不妨事的。您趕緊上去吧!」

    葉知秋點點頭,這才邁步進了院子,文硯也跟了進來,在門房裡坐著,見裡面還有幾個僕從模樣的也在等,一問之下,都是約見可馨姑娘的文人墨客大戶人家公子的僕從,等著消息的,有了約見的消息,便趕回去接人來。

    葉知秋上到樓頂,便看見可馨姑娘站在樓梯口,高聳烏黑的云髻上斜插的金步搖,微微擺動,叮噹脆響,額描梅花鈿,瓜子臉白皙如玉,柳眉如煙,眸如秋水,都能照見人影似的。紅嘟嘟的香唇輕啟微翹,掛了一個淺笑,脖頸裸露,冰肌瑩徹猶如羊脂美玉一般。雙側美人琵琶骨,淺淺地凹下去,彷彿盛著一小杯瓊漿美酒,讓人心醉。身穿一件月白色錦緞百褶長裙,飄逸如仙女嫡塵一般,那腰間的一抹淡紫色腰帶,把小蠻腰勒得不盈一握。

    葉知秋不由眼睛一亮,彷彿一縷陽光透過了天空的陰霾,撕開了心頭的灰暗,不禁笑道:「姑娘今天好美!」

    可馨抬玉臂,輕挽他的胳膊,道:「快來!等了你一下午,這才來了,可是要罰的!」

    「呵呵,有點事耽誤了,抱歉,我認罰。」

    可馨挽著他的胳膊款款進了閣樓,閣樓裡燈火通明,靠裡的正座上,端坐著兩個老者,正好奇地瞧著他。

    可馨鬆開了葉知秋的胳膊,笑道:「四少,來,奴家給你介紹兩位京城赫赫有名大文人,你一准樂意結識的。喏,這位,是大詞人晏殊晏大老爺,也是當朝宰相。」

    晏殊捻著花白鬍鬚笑道:「什麼宰相,那是老早以前的事了,如今老朽早已經不是宰相,只是一個老糊塗罷了,咳咳咳……」說著,低聲輕咳起來。

    葉知秋又驚又喜,他小時候母親逼著背誦唐詩宋詞,對這位宋朝著名的婉約派詞人那是再熟悉不過的了,想不到今日竟然能在這相見,急忙上前躬身一禮:「晚生拜見晏大老爺!您的『無可奈何花落去,時曾相識燕歸來』等等名句,晚生早就拜讀,十分仰慕,今日得見,當真萬千之喜!」

    晏殊笑吟吟道:「我的詞不算什麼,他才是真正的大詞人,你既然喜歡詞,為何不拜見他這老傢伙?」說罷拍了拍旁邊一個乾瘦老者。

    這老者比晏殊還要老些,應該已經六十多歲了,不僅滿臉皺紋,而且衣著簡樸,長袍下襬還磨破了邊。聽晏殊說他比晏殊還要知名,北宋能跟晏殊齊名而且年歲相仿的詞人,而且窮困潦倒的,便只有柳永了,難道,這位乾癟的老者,竟然就是婉約花間派大詞人柳永?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9-9 22:03
第79章 不忍釋卷

    葉知秋脫口道:「老人家可是人稱『凡有井水飲處,皆能歌柳詞』,奉旨填詞柳三變的柳永柳老爺子?」

    這老者正是柳永,葉知秋所說的這兩句,卻是後世誇讚柳永的話,當時他自然沒有聽過,聽這麼說,不禁有幾分得意,捻著鬍鬚笑道:「小哥謬讚了,小哥認識老朽?」

    可馨嫣然一笑,道:「兩位老爺,這位小哥也不是一般人,乃是一門三太醫的孫太醫家四公子,孫永澤,表字知秋。先前奴家彈唱的那首新詞,便是他的大作。」

    柳永笑了,瞧著晏殊道:「今夜中秋,人家可馨姑娘本來是約見這位少年詞人孫四少的,只是耽誤遲了才來,這才有了咱們兩擅越得見可馨姑娘,現在正主來了,咱們也該邀杯酒,以謝唐突嘛。」

    「正該如此,四少請坐!」

    小丫鬟挪過一張軟榻,斜斜的放了,葉知秋坐下,可馨很自然地坐在了他的身邊。小丫鬟端過酒盞,可馨親自給他斟了酒。

    晏殊對葉知秋笑道:「你爺爺孫用和跟我也算至交,我這幾年身子骨不好,老了,經常病,沒少麻煩你爺爺給我瞧病呢,他的醫術,在那一幫侍御醫裡,算得上拔尖的。你的兩個伯父,孫奇、孫兆,也是太醫裡數得上號的,一門三太醫,當真厲害啊。」

    聽他提到這事,葉知秋心頭黯然,這一門三太醫,再有不到半個月,便要煙消云散了。

    柳永道:「剛剛可馨姑娘彈唱了一首新詞,說是一個少年作的,我二人聽了,都覺得你這詞豪邁大氣而又愁苦悲切,不過,我心中嘀咕,一個十四五歲少年,又是大戶人家的孩子,能作出這等氣勢的詞來,已屬難得,只是,青春年少,能有什麼愁事可言?偏偏還說『攬流光,系扶桑,爭奈愁來一日卻為長。』只怕是為了填詞,而強作憂愁狀吧?嘿嘿,不料今日見到,四少眉宇間滿是愁事,卻果真如此。卻不知四少何事如此憂愁?」

    可馨道:「有壞人妒忌他們老爺子醫術,拿著他爺爺給二皇子治病的事情,雞蛋裡挑骨頭,要彈劾他家一個死罪!」

    柳永奇道:「咦,這件事你怎麼知道的?看來你挺關心他的事情的嘛。」

    可馨俏臉微紅,道:「我知道也不多,就這麼點。晏老爺子朝中為官,想必知道更加詳細。」

    晏殊嘆了口氣,道:「是的,他爺爺惹了天大的禍事了!給三位皇子治病,但是都病重不治,高保衡那些人,就彈劾人家說醫術低微,難堪大任,而且還說二皇子的死,是他爺爺失職不如本方所致,非要彈劾人家一個十惡重罪。官家已經下旨讓翰林醫官院負責調查此事,不日就要聽審。一旦定罪,便是滿門成年男丁處死,餘人沒入官家為奴啊!你說人家小哥是不是該發愁?」

    柳永頻頻點頭,捻著鬍鬚嘆道:「原來如此。唉!四少卻也不必太難過,所謂吉人天相,你爺爺他們世代為醫,活人無數,積下若干陰德,蒼天有眼,自然會逢凶化吉的。」

    葉知秋忙欠身道:「謝你吉言,但願如此。」

    可馨笑道:「罷了,今日中秋,難得三位歡聚我可馨樓,雖無明月賞玩,卻有美酒佳釀,吟詩填詞,開懷暢飲,一醉解千愁!」

    晏殊撫掌笑道:「說的也是!來,先飲一杯再說!」

    四人舉杯,飲乾了,可馨分別斟上。

    晏殊道:「到了這裡,自然是要聽可馨姑娘雅奏的。先前正要彈奏,偏巧四少就來了,如今都齊了,可馨何不彈一曲,不負佳節良宵啊。」

    可馨嫣然一笑,點點頭,丫鬟取來琵琶,可馨端坐,輕攏慢捻,琴聲猶如涓涓細流,飄出指間,又如翩翩金色鳳凰,盤旋梁間,朱唇輕啟,唱了一曲柳永的《定風波》:

    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是事可可。

    日上花梢,鶯穿柳帶,猶壓香衾臥。

    暖酥消,膩云亸,終日厭厭倦梳裹。

    無那!

    恨薄情一去,音書無個。

    早知恁麼,悔當初、不把雕鞍鎖。

    向雞窗,只與蠻箋象管,拘束教吟課。

    鎮相隨,莫拋躲,針線閒拈伴伊坐。

    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

    唱到最後一句,眼波流轉,斜斜地朝著葉知秋拋了過去,那眼神,如歌如訴,似悲似喜。把個葉知秋瞧得臉都紅了。

    晏殊笑著搖頭,道:「柳七的詞,最是讓人洩氣,就拿你這首詞來說,一個女人,不想著鼓勵情人好生苦讀,博取功名,卻只想著讓人陪著你捻針穿線,卿卿我我。還說什麼『免使年少光陰虛過』,這就是光陰虛過嘛!」

    說到這,晏殊又瞧著可馨道:「你也是,知道你對四少好,想著四少去了這麼些日子都不來,『音書無個』,想著他了,要把他留下來,可是你也該選一首激勵他的詞嘛,柳七這首詞,若是我們這樣老朽之人倒也罷了,四少正是大好前途,聽了你這首詞,豈不洩了志氣?當罰一杯!」

    可馨笑吟吟也不分辨,放下琵琶,拿起酒盞,朝著葉知秋淺淺一笑,一飲而盡。

    葉知秋忙也舉杯道:「姑娘好琴!好歌!當然也是好詞。值得喝一杯!」說罷也幹了。

    柳永捻著鬍鬚笑道:「晏老頭,這你就不懂了,可馨姑娘這是安慰四少呢,告訴四少不要憂愁了,還有她呢,可以陪著他伴著他,『針線閒拈伴伊坐』嘛!這是安慰之詞,你卻偏偏去說什麼功名利祿。」

    「功名利祿怎麼了?男子漢生於天地,不博取功名,妄在世上一遭,你以為都像你柳三變那樣,『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柳永訕訕笑道:「我這詞原本就是不長進的,跟我這人一樣,偏巧可馨姑娘想勸慰四少開心些,單單選了這一首。罷了,可馨姑娘,你就唱一曲晏大老爺的詞,給四少長長精神,瞧他那愁眉苦臉的樣子。」

    葉知秋尷尬地笑了笑。

    可馨果然彈著琵琶,又唱了一曲晏殊的《喜遷鶯》:

    花不盡,柳無窮,應與我情同。

    觥船一棹百分空,何處不相逢。

    朱弦悄,知音少,天若有情應老。

    勸君看取利名場,今古夢茫茫。

    柳永聽罷,撫掌大笑,瞧著晏殊道:「好一句『勸君看取利名場,今古夢茫茫。』卻原來晏老頭是這麼長人精神的?呵呵呵」

    晏殊搖頭苦笑:「我說可馨姑娘,你也是個極聰明之人,怎麼這時候犯糊塗了?又或是存心找老夫難看?——剛剛我才說柳七的詞讓人洩了之氣,你應當唱個長精神的嘛,我那麼多詞,為何偏偏選這一首?沒得讓這柳七笑話我。罰你一杯!」

    柳永道:「你也知道可馨姑娘是個極聰明之人,正是因為聰明,對你那番冠冕堂皇之詞不滿,又不好明說,便拿你的這首詞來堵你的口,當真巧妙!哈哈哈,你還要罰她,你自己寫了這樣詞句,人家唱出來了,你還嫌臊?早知道別寫啊。」

    「我那是勸我老友的詞,他仕途不得意,我勸慰他而已,對四少這麼一個十五六歲小哥,前程似錦,如何能這麼消磨志氣?」

    一旁可馨笑了,飲了一杯酒,道:「兩位都別爭了,其實,兩位都是藐視名利的世外高人,都厭倦了宦海風波,這才到我可馨樓來樂個逍遙,所謂長精神云云,只是勸慰四少耳。但以奴家所見,四少只怕也是個性情中人,對功名利祿也看得淡的,特別是這次大禍,只怕更是感概,視仕途為畏途了。

    葉知秋澀澀一笑,道:「是啊,我爺爺說了,今後寧可讓我零落江湖,也不要進宮當太醫了,自然更不願我踏入仕途。」

    柳永道:「那是你爺爺的想法,你呢?」

    「爺爺、伯父和我師父,一門三太醫,都因給皇家治病而惹禍,前車之鑑,我還跟著去做什麼?倒不如也學柳老爺子,『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得好!」

    柳永哈哈大笑。

    晏殊卻捻著鬍鬚直搖頭:「都怪柳七,寫這些淫詞豔曲,把好好一個後生志願抱負生生給毀了,只學得花街柳巷,空度一生!」

    柳永道:「還是換個話題吧,今日中秋佳節,偏生去說那些宦海無趣之事,讓人氣悶作甚?」

    三人都連聲說是。

    柳永又對晏殊道:「適才可馨姑娘彈唱你的詞句,裡面有一句『天若有情應老』,先前聽可馨姑娘吟誦四少那天在這填的詞,其中也有一句『衰蘭送客咸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你們兩同時都用了李賀詩,可謂有緣,何不就此飲上一杯?」

    晏殊笑道:「此言有理,來,四少,幹了此杯!」

    葉知秋忙起身捧杯,喝乾了。旁邊可馨幫他夾菜放在碗裡:「吃點菜,別光喝酒,容易醉!」

    柳永笑道:「四少好豔福啊。我在可馨這那麼多次,他從未給我夾菜,說這樣貼心的話啊。」

    葉知秋笑了笑,吃了菜,道:「可馨姑娘對柳老爺子的詞十分的喜愛,還專門抄錄有您的詞集呢。我也很喜歡老爺子的詞,比如『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再如『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都是經典名句,讓人不忍釋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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