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明朝做皇帝 作者:淡墨青衫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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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lt61028 2012-8-14 14:06:1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93 219454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4:25
第三十章 械斗

  張偉與高傑匆匆回到台北衙門,卻見那張鼐張傑也正自帶兵趕來,兩人對高傑的人品很是瞧不起,見張偉與高傑同來,只跪地向張偉請了個安,臉上便再無表情。

  張偉卻也無暇顧及手下部將是否暗中是否不和,急步到堂上坐了,便問那高傑:“高傑,此次暗中煽動械斗的各族族長和那些平日里不安分的,都掌握行蹤了?”

  “是,他們都不會在場,想撇開干系,屬下早就查的一清二楚,各人躲在哪兒,屬下都暗中派人圍住了,只待一會子爺下令,便可一網成擒!”

  “很好!”

  張偉面無表情,只是嘴角略緊了緊,便命道:“現下我就發下牌票,你領著巡捕營的人去一一捕人,不可有一人漏網,若是跑了一個,你高傑便頂上去!”

  從現代回來明末兩年,此番他首次下定決心要大開殺戒,亂世用重典,雖然心內仍有些不忍,卻也顧不得了。

  高傑自然將胸脯拍的山響,他對這差事到是欣喜的緊,當下領了牌票,帶了人去拿人去了。

  張偉見高傑興沖沖出門,方向張鼐、張傑二人道:“過一會子便是雞飛狗跳,無數百姓家中會沖進凶神惡煞般的捕快,吆三喝五,鐵鎖拿人。于是老者慌,少者哭,原本是安樂祥和之家,瞬間便成人間地獄……”

  見二張面露不忍之色,張偉將嘴一撇,嗤笑道:“你二人也是從刀頭上滾出來的,怎麼,現下聽了這些,便狠不下心來了?”

  張鼐辯解道:“爺,到不是狠不下心,只是你一刀我一槍的,張鼐絕沒有二話。現下去捕殺這些鄉親父老,張鼐實著是……”

  “你們昏聵!”

  張偉惡狠狠的盯著張鼐,咬牙道:“你們可知有多少人覬覦這台北富饒之地?又有多少人想趕跑我們,然後自已稱王稱霸?你道這些原來的鎮首,族長,都是因為不滿粵人占地才發動械斗的麼?呸!他們一直不滿我張偉,又眼紅我這大好基業,你當他們身後沒有人支持麼,這鎮上有多少富商成日里就做著白日夢呢!我有種種善政要施行,偏他們鼓動鄉民不滿,成日介在我背後搗了多少的鬼,這些人,好比是膿包,不擠,我身上不得安穩。”

  說完無所謂的一笑,又向二張道:“自做自受吧,各人的賬,各人自個兒來填,你們不管抓人的事,這種事,自有高傑去辦。你二人帶著飛騎左中兩衛,纏壓這台北一鎮,無論如何,這鎮上不能亂,若是稍有差遲,我想饒你們,軍法卻不容情。”

  張鼐與張傑對視一眼,向張偉躬身諾道:“末將只聽將令行事,若有疏怠,願以項上人頭贖罪!”

  張偉知二人尚難釋心結,當下也不管不顧,只是低頭沉思,堂上燈火一明一暗,各人臉上都是陰晴不定,猛然有一只貓跳過,竟然將堂上三人都嚇了一跳。

  直待聽到街上傳來囊囊靴聲,數千人的皮靴踩在地面,張偉竟覺得面前木案有些顫抖,顯是那兵營中的鎮遠軍大隊已然到達,待那靴聲停止,里面卻也是聽不到一點聲響,數千人于外列隊,竟然無有一人敢私語者。

  眾人又聽到有皮靴聲向大堂而來,行走之人顯是身披重甲,身上的鐵甲環片撞在一起叮當做響,不一會,便看到周全斌前行,身後眾將緊隨其後而來。

  周全斌見張偉端坐堂上,便將身一跪,雙拳緊抱,向張偉大聲道:“末將周全斌,奉將令而來,願受調遣!”

  身後諸將亦隨同周全斌跪下,聽到此處,也一同喊道:“末將願受調遣,萬死不辭!”

  張偉大笑道:“有諸位將軍襄助,這台北還有人能做的起怪來?周全斌聽令!”

  “末將在!”

  “命你速帶神策衛隔斷閩粵兩邊民眾,不准他們接近毆斗,非不得已,不准開槍!”

  “末將遵令!”

  “劉國軒,命你帶龍驤衛埋伏兩邊,不帶火槍,各人手持木棍,待我令下,便沖散閩人鄉民。”

  “這……末將遵令!”

  “其余各人,待神策衛隔斷兩邊,隨我一同率飛騎右衛先去勸退粵民。”

  周全斌領命後,率神策衛先往新竹方向趕去,張偉卻不動身。直等了半個時辰,劉國軒等人正在詫異,只見那高傑疾沖入堂,向張偉一抱拳,道:“事情全辦妥了!”

  張偉聞言,將雙手在案上一撐,一振而起,道:“諸位,現在可動身了,大家打起精神來,今晚之事能否善了,就看大伙的了。”

  眾將聞言暴喝一聲,隨張偉一同出門,投入那無盡的黑暗中而去……

  台北冬季的夜晚尚有些寒意,周全斌卻在夜風中流著冷汗。兩千名的神策衛軍士在這一萬五千人的推擠大潮中,著實算不得什麼。原本堤岸只需防一邊的潮水,現下被一萬多閩人和四千余粵人擠在中間的神策衛,只消浪花稍大一些,便足以被沖跨。

  若是張偉允許周全斌開槍大殺,這些手持鋤、耙、叉的農人們,只消神策衛兩千桿火槍的一次齊射,便足以嚇跑。只是張偉適才下令,非萬不得已,不准開槍。這 “萬不得已”的標准為何,張偉卻是沒有明說。周全斌只得自由心證。好在他明白張偉只是不想多殺,畢竟這些農人是辛苦從內地帶來的,殺得一個,便少了一人墾荒,于是只是適才有十余閩人不聽警告,竟欲沖上來搶槍,周全斌便下令開火,打死了這些不知死活之人。

  只是在數千支火把照射之下,那靜靜躺在地下的十幾具屍體更加激起閩人一邊的怒火,若是不忌憚火槍的威力,只怕這萬余人在激憤之下發一聲喊,便可在瞬間將兩千軍人組成的薄弱防線沖跨。

  饒是如此,仍不斷有小股的閩人試圖向前,稍微靠近軍士的便用閩南語大聲勸這些同為閩南人的士兵不要向鄉親開火,周全斌眼見屬下軍心開始不穩,心頭惶急,面上卻不是露聲色,只不停傳令,凡有接近者一律鳴槍示警,不聽者仍然擊殺,暫且算是穩住了陣腳。

  周全斌端坐馬上,面沉如水,看著四周如潮水般的亂民,心中只是在想:“今晚之事,恐難善了,只怕我這雙手,要沾滿百姓的鮮血了。”

  待張偉率人趕到新竹鎮外,離人群尚有數里便可聽到鼎沸的人聲,朦朧月色下隱約可見不遠處的火光,張偉向身後諸人笑道:“好大的陣仗,想不到我的鎮遠軍第一仗不是和外人打,到是用來彈壓內亂。”

  見身後諸人面色尷尬,張偉又道:“這也沒有什麼,內亂不止,何以攘外。大家放心,今晚與前番平鄭氏遺民之亂不同,這些鄉民都是我的子民,老子辛苦從內地把他們弄來,不是用來讓你們練槍法的。該殺之人一個跑不了,不該殺的,我也不會胡亂殺人,你們當我是董卓麼。”

  面色一沉,又道:“這些人便是都殺了,也不足惜。現在拿槍弄棒的威風的緊,要真是有什麼外患來襲,只怕溜的比誰都快。”

  當下不再多說,雙腿一夾,縱馬向那火光盛處馳去。身後的飛騎右衛皆是精選的武勇之士,張偉又不惜血本從內地買了馬匹,這些飛騎身著仿唐明光鎧,手持繡春刀,,數百騎隨著張偉一齊向那火光處奔馳而去,馬蹄聲如雷,刀光在月色下映射出無邊的寒光,聲勢遠比兩千神策衛更加懾人。

  轉瞬之間,這三百騎便已沖到場邊,張偉一馬當先,向周全斌將旗處騎去,因見情勢危急,便轉身向身後張瑞令道:“你們不要跟來,各人縱馬繞騎一周,將離的近的趕開,若有抗拒者,立斬!”

  張瑞一聲暴諾,自領著三百飛騎飛奔向那靠近的閩人而去,鐵蹄陣陣,帶著排山倒海般的威勢向那些沖在前面的鄉民沖去。

  張偉卻是不管張瑞等人,自顧沖到周全斌身前,那周全斌見張偉趕來,直如皇恩大赦一般,喘了一口大氣,向張偉道:“爺,您總算來了。全斌眼看就要頂不住了。”

  張偉冷哼道:“全斌,你也是見過世面的人。怎麼這點場面你就慌了?”

  “爺,您下令不到萬不得已不能開槍。全斌知道您是不想多殺人,但這閩人現下情緒激動,全斌又不敢下令全部開槍,只怕不一會功夫,場面就控制不住了。”

  “以暴制暴不好,不過有的時候,暴力實乃制亂之不二良方,全斌你看,那些愚民可不是退了。”

  周全斌轉頭一看,果見在那三百飛騎衛的沖擊下,叫囂著向前的鄉民已被迫退後,有那些腿腳稍慢的,直接便被馬蹄踩踏在地,拖拽之下,慘叫連連。眼見得就是不死也去了半條命,那些適才還勇不可擋的鄉民見得如此慘狀,心內大駭,往後逃的腳步卻又加快了幾步,不消一會功夫便跑回了大隊。只是在靠近神策軍士的場邊又多躺下了十幾人,到也不知是死是活。

  張偉贊道:“張瑞這差事辦的不錯。沒有動刀便嚇跑了這些人,很好,很好!”

  又聽得那些跑回大隊便開始破口大罵的鄉民,嘴角一撇,笑道:“難怪人都說人多膽壯,這些人適才還嫌爹娘少生了兩條腿,現下又是勇字當頭了。”

  待張瑞領著人返回,張偉便吩咐周全斌道:“現下這邊暫且無事,他們一時半刻不敢再向前了,你穩住陣腳。我先過去將粵人勸退。”

  “全斌知道,爺請小心。”

  張偉縱聲大笑道:“有這些虎賁之士在我身側,我有何懼?”

  又向面露自豪神情的飛騎衛們道:“隨我來!”

  那數百人一齊暴喝道:“聽爺的號令!”

  張偉將手一揮,當先而去,身後馬蹄聲隆隆,三百飛騎又轉向那數千粵人方向馳去。

  那粵原本也不敢與兩倍與已的閩人爭斗,只是這數月來一直得到官方明里暗處的支持,氣焰漸長,又知道後退必吃大虧,是以雖人數遠少于閩人,到也是喝呼叫囂,聲勢也是不凡。

  待張偉沖到近前,那些粵人因見張偉身後的飛騎衛適才踩踏閩人的殘酷,各人均嚇的臉上變色,雖張偉身邊的衛士大聲呼喝,令人上前來答話,一時半會盡然無人敢靠上前來。

  張偉頗是不耐,乃吩咐左右不要跟上,自縱騎又向前一點,喝道:“你們中推舉幾個能說話的,快上前來。”

  那粵人面面相歔,因知張偉是這台北之主,見他一人孤身上前,眾心乃安。當下講議一番,卻上來了幾個五十左右,面目黝黑之人,張偉見各人手上都是老繭,心中暗歎:“貧苦至此,還要內斗,當真是……”

  面情上卻是不露聲色,只向那幾人問道:“你們幾人,可做得了主?”

  那幾人都陪笑道:“這台北自然是您老做主,小的們怎敢。”

  張偉笑道:“你們到會說話,不過現下可不是賣皮子的時候。一會耽擱久了,那邊沖了過來,我可護不你們了。”

  “爺說的哪里話來!難不成在這台北,還有人能翻的了天,只要爺一聲令下,這些個賊還能活的過今晚?”

  張偉一眼看去,卻見是那五人中個子最矮的一位,正在舌燦黃蓮,口口聲聲勸張偉下令大軍平亂,殺光那些鬧事的閩人。

  張偉見他唾沫橫飛,嘴巴一張一合間,露出滿嘴的黃牙,心頭一陣厭惡,到也不好發火,乃笑道:“這老者,你這幾天沒涮牙吧?”

  那老頭兒一楞,顯是沒料到張偉會如此說,半響才吭哧道:“回爺的話,小的這幾天太忙,又沒有到鎮上去,卻是忘了。”

  “忘了?我下令的事你們全然不當回事,正事都忘的一干二淨,現下殺人的事,你到是忘不了!人家便沒有父母妻兒了,你滿嘴殺殺殺,很好,現下就把你架到那邊去,讓你去殺個痛快!”

  那幾個見張偉如此發落,各人均嚇的魂不守舍,一齊撲通一聲跪下,求饒道:“求爺饒恕,小的們再也不敢不涮牙了。”

  張偉哭笑不得,只得擺手道:“都起來都起來,咱們還是說今日之事。現在我的意思,你們粵人都退回去,各人關好門窗,都睡覺去。你們可依?”

  那幾人半響方爬起身來,聽張偉如此說,各自都面露難色,半響方有一人大膽道:“回爺的話,我們自然是願意的。只是這閩人欺人太甚……”

  張偉怒極反笑:“當真是混賬話。這平日里對你們照顧還少麼?怎麼,現下得了便宜賣乖了?很好,我這便令神策衛讓開道路,讓你們兩邊打個痛快,死上幾千人,你們便舒服了!”

  那幾人聽張偉又大發雷霆,又見那三百飛騎在張偉身後虎視眈眈,無奈之下只得回話道:“小的們自然願意息事甯人。現下就去勸大家伙回去便是了。”

  張偉卻又道:“平日里對你們關照太多,反弄的你們恃寵生驕起來。你們仔細聽了,我知那高傑對你們多有照顧,現下我告訴你們,日後凡閩粵之人再有爭端,不分誰對誰錯,我一概處置,傳話下去,都給我小心了!”

  見那幾人唯唯而退,回到大隊中大聲勸解一陣,那粵人隊伍便開始後撤,張偉方又回頭,向閩人陣前馳去。

  卻說那閩人因見粵人後退,卻又重新鼓噪起來,待張偉調馬趕回,卻又見大隊閩人向前湧來。

  張偉怒道:“當真是不知死活!周全斌,令所有神策衛軍士向天空放槍!”

  待周全斌一聲令下,兩千名軍士皆將火槍抬起,就那一眾閩人正往前沖的當兒,卻聽得山崩海嘯般的槍聲響起,當下各人都嚇的魂膽欲裂,只以為對面的軍士們得了命令,正在向自已開槍。雖不見槍子飛來,各人卻都趴倒在地,雙手掩耳,如入阿修羅獄中,心中直盼能過得了這一劫。直待槍聲平息,尚且都不敢亂彈。

  張偉冷笑幾聲,乃策馬向前,這一次飛騎衛卻不敢怠慢,半步不離的跟在張偉身後保護。

  “你們聽了,我是這台北之主張偉,知道你們受了蒙騙才來此鬧事,我也不與你們計較,現下就都退下,我既往不咎!”

  一時間竟無人答話,張偉到也不意外,這些閩人中做主的人此刻正被押來,卻如何有人能回話。

  當下也不再多言,只騎跨在馬上,傲然看著身下的這些農人,只待高傑押人前來,到時便可消解這場亂局。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4:26
第三十一章 立威

  張偉喊一通話後,見無人理睬,便冷笑一聲,退回神策衛陣內,只留下張瑞帶著三百飛騎鎮守在前方,以防這些閩人靠近。

  周全斌見那些閩人陣中突然有數人往新竹鎮內方向狂奔,便急忙策馬至張偉身邊,道:“那陣中突然有人跑了,不知道出了什麼亂子,要不要全斌帶人去追?”

  張偉笑道:“他們去尋主心骨去了,放心罷,尋不到自然會回來的。”

  因見不遠處有火光閃動,又笑道:“高傑這厮若早來片刻,人家也省得跑腿了。”又向周全斌吩咐道:“高傑立時便要押人過來,需得提防那些人沖上來搶人,派人去向劉國軒發令,一見到有人向前沖,龍驤衛立時上去阻擋。”

  周全斌應了一聲,便自去派人傳令,張偉咪著雙眼,看著那高傑帶著巡捕營的兵士押送著上百人逶迤而來。

  那些閩人卻也發現事有不對,一時又不清楚就里,只是兩眼盯著高傑過來的方向,驚疑不定。

  待隊伍稍近一些,眾閩人頓時發現不對,鐵鏈鎖來的正是各自族中的族長、平時里受敬重的老人,當下眾人大急,發一聲喊,便向高傑處沖去,一時間數千人手持各式農具沖上前來,聲勢到是頗為驚人。

  堪堪沖了百余米遠,卻正迎上劉國軒帶領的龍驤衛的兩千兵士,身後又有如雷的馬蹄聲而來,顯是適才凶神惡煞般的飛騎衛也追襲而來,眾人慌了手腳,和粵人械斗還算是民間爭斗,若是和這些兵士打將起來,那可便是造反了,一時間各人手足無措,卻不知道如何是好。

  劉國軒卻不待這些閩人主動進擊,一聲令下,兩千名訓練有素身強力壯的兵士舉起事先備好的粗長木棍,劈頭蓋臉的向跑在前列的閩人打將過去,一時間棒子如雨點般揮舞下去,一時間便有數百閩人頭破血流,“唉呀”一聲,被打倒在地。後面諸人眼見這些兵士如虎似狼,凶橫的緊,一時間各人都嚇破了膽,轉身向後跑去,卻只得叫一聲“苦也”,卻原來是飛騎衛趕到,馬蹄處處,又是踏倒不少時運不濟的倒黴鬼,眾閩人這才息了救人的心,忙不迭自顧逃命,饒是如此,仍是被打翻了上千人,一個個頭破血流,只躺在地上,卻是分毫不敢動彈了。

  那高傑卻是機靈的緊,眼見這邊打的熱鬧,他卻率巡捕營的兵士拐了個大彎,總算是趕到神策衛陣中。見張偉正在陣中,快步竄到張偉馬前,稟道:“屬下高傑,帶全部人犯趕到,無一漏網!”

  張偉點頭道:“很好,將這些人帶到陣外,我要訓話。”

  高傑聽命吩咐下去,一幫巡捕立時又拖又拽,將一干人犯拖到陣外百米處,那對面的人雖看到,卻剛剛被打的灰頭土臉,如何敢來相救。

  “你們大都是德高望重的老人,也有鎮上有頭有臉的大商人,今晚的際遇,自已在被逮之前,沒有想到罷?”

  有一黃姓老人見張偉問話,梗著脖子道:“正是,就是在內地大明皇帝治下,也沒有這般對待不曾犯罪之人。”

  見他開口,其余眾老者便也紛紛開口:“正是,派兵士不問究竟,不分青紅皂白拿人,哪家的皇帝都沒有這麼干過!”

  “暴虐之人,必無好報!”

  “手中有刀,便可隨便殺人麼,也忒不講道理了!”

  張偉見場面混亂,咬牙笑道:“周全斌,全體鳴槍!”

  一聲令下,兩千神策軍士又一齊舉槍射擊,“砰砰”一陣巨響後,那些適才議論紛紛的已不敢做聲,張偉笑道:“適才有人說的一句話,一半對,一半不對。手中有刀,便有資格不講理,便可以隨便殺人,這話對了一半。不對的一半是卻是爺要和你們講理,今晚逮了你們來,還是要先把道理說說,看看你們為什麼會站在這兒。”

  見眾人無話,張偉又道:“你們之中,有好幾十位是老者,有各族的族長,長老,說話都是有份量的,有時候比我這台北之主還管用,你們說說,為什麼今晚會有這麼多人來械斗?”

  “奄?沒有人回答麼?以為躲在家里便可以推避責任了?平時你們的威風哪去了,怎麼這麼多人持刀弄棒的來打架,你們這些家族長老們全然不知?”

  見張偉逼問,適才首先開口的黃姓老者又接話道:“來打斗是我們的不是,不過這數月來粵人一直欺付閩人,官廳中人又回護著粵人,待閩人不公,此番私斗,卻也是你逼出來的。”

  “哈,當真是笑話!我逼出來?我在這台北說話算麼。但凡我有什麼舉措,你們這些人無一不在背後議論,百般不妥,千樣不是,就差把我公然攆下台,讓你們來當家做主了!”

  “爺如此說話,我們無話好說!”

  “很好!我便給你們一些真憑實據!”

  火光下,鐵青著臉的張偉開始逐一點名,曆舉這些族長暗中搞的活動,使絆子的,說怪話的、暗中聯絡軍士的圖謀不軌的;還有一些來台經營產業的富商,覬覦張偉何斌的成就,陰謀不軌,暗中借由農人不滿而拉攏人心者,收買閑人打手的、暗中收買那些不思墾種懶人地契者。舉凡種種,張偉一一點名道出,只不過半個時辰光景,便一一清算的清清楚楚,一眾人等面色死灰,開始還有打算抵死不認的,現下也只能希冀張偉從輕發落,好在張偉在這台北一地尚未開過殺戒,或許此次只是責罰一通了事吧……

  張偉見眼前諸人各自垂頭喪氣,卻都用乞憐的眼神看著自已,心中冷笑一聲,嘴上語氣越慢慢變的柔和:“這台北雖由我做主,到底沒有設官立府,說的難聽點,我只是個強盜頭兒,你們不服我,到也算不上什麼造反,謀逆。”

  見眾人精神一振,張偉又道:“不過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諸位沒有觸犯國法,卻違了我的家規,這處罰卻是免不了的----有什麼遺言,現下就和那邊相熟的人交待一下吧。”

  場中諸人如遇雷擊,怎地也想不到張偉會下此辣手,竟然要將他們處死。當下便有數名後來台的富商喊道:“張老大,咱們不在這台北便是了,現下就回去收拾細軟----不,我們什麼都不要了,只求你放咱們一條生路,我們立時便動身離台,不敢在此礙事了。”

  張偉冷笑道:“若是以前,我定會放你們走,現下卻是休想了。放你們走,在內地造我的謠言,說的我不是,壞我的名聲麼!放心,你們的家產我一個子兒也不要,你們的家人我也不會為難,只是寸板也休想下海!”

  又咬著牙笑道:“你們說我心狠也罷,說我冷血也行,總之我現下的章程就是,我的話便是天理,我的話便是人欲,順我者生,逆我者亡,你們若是有本事,便是我死,現下我擒了你們,對不住的很,各位都別想活命了。”

  那黃姓老者慘笑道:“大家伙去找族人留話吧,這位爺是要殺咱們立威了。殺我們一人,可比殺一百個普通人還管用呢。”

  贊許的一笑,張偉道:“這話說的也算有理,諸位,請快行吧。”

  因見有半數人驚惶過度,癱軟在地,張偉便下令神策軍士過來摻扶,向閩人大隊那邊稍近了些,稍頃,便聽聞得那邊哭聲震天,張偉雖是努力收斂心神,仍是心頭大震,差點便要狠不下心來。

  又稍過一會兒,張偉在馬上向高傑擺擺手,道:“動手罷。”

  火光下,注定要被處決的人又被拖拽而回,在場中空地依次排好,巡捕營的士兵們開始舉槍瞄准,張偉在馬上揮揮手,槍聲響起,各人身上迸出血花,倒在地上,抽搐了一陣,自有巡捕營的兵士上前補上幾槍,高傑待屬下報告後,確定全已死盡,乃跑到張偉馬前,報道:“一百零七名人犯皆已處決完畢……”

  “好了,不必說了。將屍體交給那些人,令他們帶了回去吧。明兒巡捕營宣喻布告,將他們的罪行公報四方。”

  當下打馬而回,不忍再聽身後那些哭喊,心內也極為矛盾,不知此事過後,這個曆史分支會給自已什麼樣的評價。只是以眼下看來,若要施行自已的主張,就非得行威權之道,不殺人無以立威,張偉此番殺人,縱有百般借口,自已心里卻明白,所殺之人大多罪不致死,只是現下要建立威權獨裁,也只能如此。

  心中雖郁郁不樂,卻不得不打起精神向眾神策及飛騎軍士們訓了幾句話,褒獎一番。又令周全斌不可回營,就帶著人輪班在新竹巡邏,整個台北五鎮近期內實行宵禁。

  第二天張偉至台北衙門,頒布法令,嚴禁私立族長,禁買賣田土、禁軍人參預民政、禁誹謗官員、禁非議政策法令……

  舉凡種種,皆是集權獨裁之舉,因昨晚大開殺戒,全台北震怖,見官廳之人四處張帖布告,又是那些被處死之人的罪行,又是種種禁令法條,原本對張偉施政方法一直有種種議論,現下布告下來,官廳之人打鑼宣告,旁邊雖有無數民眾傾聽,卻再也無人敢發一言,自此而後,凡張偉下頒之政令無有不暢行者。

  在壓抑和不安中,又是一年除夕來到,張偉在明末渡過了第二個春節。此次過節卻與上次不同,去年除夕張偉整日價被人邀請,每日里喝酒喝的頭暈,現下他威風凜凜,殺氣十足,尋常人見了他腳都軟了,哪敢邀他。除何斌外,一個年節竟無人敢邀張偉,便是施琅,也是音信全無。

  這一日眼見是元宵佳節,張偉心中納悶,無奈之下只好借賞燈名義,邀了何斌,又下帖子請了施琅,令人在後花園整治酒席,只待眾人前來。

  眼見天色已晚,夜色蒼茫,張偉令人在後園點了數十盞燈籠,將場中照的如同白地一般,家中僕役穿花蝴蝶般上菜,不消一會功夫,一桌酒菜便已整治停當。

  張偉見眾人尚未到來,便向府中家僕道:“你們派幾個人去催催。”

  那長隨諾了一聲,便待出門,卻聽得不遠處有人大笑道:“志華這後園,在台北要算是最精致的……”

  現下敢在張府大門外稍做停留者都是少之又少,更別提敢在張府內大聲喧嘩,正是那何斌與陳永華攜手而來。

  張偉迎上幾步,笑道:“廷斌兄,你這話說的可不地道,你府中的花園新近花了幾萬銀子修繕,小橋流水,鳥語花香,你當我不知道麼,前幾天你請我過府喝酒,居然舍不得讓我去享用一下,可真是小氣的緊。”

  何斌向陳永華笑道:“你看這人,好心請他去喝酒,當時他不說要去花園看看,現下卻拿這個來堵我的嘴,好生沒勁。”

  陳永華笑道:“花園再好看,也不過是人工雕鑿而成,哪有那自然野趣來的真實可愛,兩位,若閑暇時不妨到那台北各處轉轉,比窩在這小花園里強多啦。”

  張偉何斌兩人卻似早料到陳永華會如此說,也不與他爭論,只都一笑,便各自入席。

  張偉向陳永華道:“複甫,自從你將內地家眷接來,可就沒有邀我去你家中一次。這年酒也不清我喝,真是小氣的緊。”

  陳永華笑道:“到不是我不想請你,實在是你身高位尊,我家中又甚是窄小,哪容得下你這大人物。”

  張偉喟然一歎,道:“你也罷了,施倔驢也好似與我生份了似的。從印度回來後,他忙碌的很,便很少與我見面,上次械斗亂子起後,他更是很少與我沾邊,怕是我這身上有血腥氣,他怕聞到吧。”

  陳永華不便答話,何斌只得安慰張偉道:“志華放心,尊候不是那麼小氣的人。你彈壓內亂,壓制這些宗族勢力,也是迫不得已。日子久了,他會理解的。”

  張偉歎一口氣,不再抱怨,心頭卻甚是不悅。何陳兩人見他如此,也各自氣悶,三人不再說話,只是悶聲喝酒。

  酒過一巡,何斌見氣氛沉悶,便強笑道:“志華,複甫,枯酒無趣,咱們不如來行個酒令?”

  張偉卻最怕這玩意,連連擺手,正要推辭,卻聽有人在花園角門處笑道:“行酒令,那我還是趁早離場的好,沒的在這出乖露丑。”

  眾人回頭一看,卻不是那施琅是誰。何斌大笑道:“尊候,你來遲了,又抗我的酒令,罰酒加倍,先飲了六杯再入席說話。”

  當下把那青花細瓷的酒杯遞與施琅,三人笑看著施琅飲了,方才准他入席。

  施琅到是無所謂,飲完哈著酒氣坐下,向各人陪罪道:“不是我有意怠慢,實在是家里有親戚在,非逼我喝了一巡才放行。小弟向各位大哥陪個不是,恕了小弟這一回吧。”

  張偉從鼻子里冷哼一聲,道:“尊候,你家里的酒難飲的很哪。非得我請你才賞光,怎地,我便不能上你府里去了?”

  施琅先是一陣尷尬,全然沒想到張偉會一開場便如此直白,抓耳撓腮半響,卻是答不出話來。

  張偉見狀,冷笑道:“尊候,此次邀你們過來,便是要把話說清楚了。動手之前,你們也都隱約知道此事,怎地,現在都與我劃清界限,自個兒大義凜然去了?”

  施琅無奈,只得道:“大哥,此次你誤會重了。此番舉措我完全贊同,這陣子之所以少見你,是因為和英國人在商討一樁事情。事情沒有眉目之前,沒有與你講而已。”

  “喔?是前次與你一共前來的那幾個英國人,他們說啥了?”

  “他們對大哥這次的行動,很是贊同。另外,他們有些想法,正在與我商議。”

  “什麼想法?”

  “他們說,咱們中國人看似集權,其實民間掣肘的力量很強,皇權其實是貌似強大罷了。”

  “此話怎講?”

  “他們說,根據這些年在中國沿海的所見所聞,再加上對大哥治理台北的觀察,他們認為,在最高統治者下,有這麼幾個階層:一,儒生士大夫階層。他們是道德的捍衛者,他們是輿論導向的左右者,在很大程度上,在朝堂的儒生沒有在鄉野的儒生更能影響更多的人。”

  “很對,這些洋鬼子的話聽起來很怪,不過說的是實情。複甫,廷斌,你們如何看?”

  陳永華點頭道:“誠然如此。數千年下來,便是皇帝也無法改變現下儒家獨大,儒生操持經典,掌握輿論的力量,當年後唐朱溫將唐朝數百名儒臣投入黃河,曰:汝輩自號清流,今日吾讓你們變濁流。朱家天下從此臭名遠揚,短短數十年而亡,算是要遺臭萬年啦。志華,對儒生的處斷,將來你不可不慎。”

  張偉沉默不瓖,向施琅道:“尊候,還有什麼?”

  “二,族權在相當程度上削弱了中國政府中央集權的力量。而族權的理論基礎,便是儒家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地方官員很多時候都對地方豪族無能為力,大哥你在台北宗族一事的處置,英國人都很贊同。只是,光在肉體上消滅還無濟于事,將來若是沒有大哥這樣的鐵腕人物,只怕一切又是白費功夫。他們說,還得在經濟和理論形態上,徹底鏟除儒生及宗族,才能形成真正的強力的中央集權。如何在最大程度上的利用民間有一切力量,這是擺在大哥你面前的命題。”

  張偉在心中暗想:“這些英國佬眼光到准的緊,末來中國人提出來的君權、族權。夫權等等,他們現下就看的出來,但中國現下沒有工業,沒有真正的城市帶,沒有市民階層,一下子想割斷這些農業政治傳統中的東西,談何容易。”

  因向施琅道:“他們現下和你說了這麼許多,可有什麼具體的建議?”

  “辦工廠。這些英國人說咱們可以建立一些棉布廠,把小規模的手工生產變為大規模的工廠,還有絲廠,糖廠,可以在咱們公辦的同時鼓勵商人投資,一來可以化農為公,二來可以將鎮上那些游手好閑的人都投入工廠。還可以把犯罪的人弄到工廠里做苦役贖罪。”

  “喔?”

  “英國人說了,他們英國前些年就有個什麼圈地運動,大地主把土地改為牧場,于是大量的農民無地可種,跑到各處流浪。這要在咱中國,又會起亂子,有人鼓動造反了。人家英國國王下了個法令,凡流浪者第一次抓到打鞭子,第二次便砍手,第三次便是死刑。一時間這些農民不敢流浪,便都到工廠里做工去了,一來沒有了亂源,二來城市里得了很多便宜工人,這工業一下子便發展起來了。我思謀著這些話都有道理,這些日子里便帶著這些人四處考察選址,看看咱們台北能不能也這樣搞。”

  張偉為之愕然,想不到曆史上有名的所謂“羊吃人”的圈地運動,居然這麼堂而皇之的變相出現在台北,雖心頭一陣郁悶,但心下也明白,這確實是改變末來台北發展瓶頸的不二良方,只有改變農業在台北產業中的比重,真正的發展起工業來,再借助海上貿易,才能使台灣富庶到可以承受自已要發動的大陸統一戰爭,而將來改變整個中國內地落後,也非得這樣從根本處著手才是最佳方案。

  何斌陳永華到是覺得這法子未免太過殘酷,兩人皆搖頭,何斌更向施琅道:“尊候,還以為你對志華的舉措不滿,不想你走的更遠,小心在後世留下罵名。”

  施琅將頭一扭,道:“這我一概不管,只要是有利咱們發展壯大,我都覺得可行。至于後世是什麼名聲,現下管它干什麼。若是不干出一番事業來,史書上哪有施琅二字可言。”

  陳永華道:“即便如此,這辦法也未免過激,小心弄出民變來。”

  “咱們給了地給他們,不好生耕種,卻不務正業,自做自受罷了。民變,只要火槍在手,咱們什麼民變也不怕。”

  “尊候說的話有道理。但此事不可操之過急,我想,日後募人來台,仍是以耕作為主,適量的招些不願種地的去辦糖廠和棉廠,這兩樣都是利大本小,這棉花和甘蔗咱們自個兒就能生產,周期快,見利大,就先搞這些。至于其它,先緩緩吧。”

  三人見張偉拿了主意,便不再多說,只是喝酒閑聊。張偉卻在心里想:“台北還有幾個金礦,至于罰人去做苦役之類,挖礦實乃不二之良法。但現下不能弄出動靜來,以防人眼紅。”

  心下明白,卻也不好對三人明說,只是又向施琅問道:“尊候,你上次去印度交了定銀,這軍船什麼時候能到?還有,他們說要幫咱們弄一個比澳門波加農炮廠還大的炮廠,怎地現在來這幾個人,制炮專家一個也沒有,這可不是在騙咱們麼。”

  施琅笑道:“諸般事情千頭萬緒,總得一樁樁來才好,現下咱們這港口才弄好,我聽那幾個英國人說,軍艦就快來了。至于炮廠……”

  施琅搓了搓手,笑道:“銀子啊。人家總不能幫咱們倒帖錢吧,現下這台北四處都要用錢,庫里可沒多少銀子了。一個大炮廠總得幾十萬銀子才建的起來,當年徐光啟在澳門買了葡萄牙人幾門紅衣大炮,還花了十幾萬銀子呢。”

  張偉心頭一陣郁悶,道:“咱們這糖也制出來不少了,他們不來買,現在卻怪我沒有銀子。是是,我知道是碼頭太小,人家的船只來往不便,現下這港口弄好了,告訴他們,可要加快貿易,要是沒有實力,咱們就不和他們做啦。”

  又向何斌道:“咱們那開往南美的船也該回來了吧?可別出什麼意外才好。唉,還是鄭芝龍賺錢容易啊。幕府鎖國,現下能和日本做生意的只有他了,這銀子是整船的往回運,好不羨殺人也。”

  何斌笑道:“羨也沒用,人家在海上經營的早,現下勢力盤根錯節,這整個閩南,誰人不知鄭芝龍?”

  張偉不服道:“知道我張老大的,也不少吧?”

  “是啊,官府都知道了,有空派兵來進剿才好呢。”

  “官府,只怕要自顧不暇啦。”

  “此話怎講?”

  “天機不可洩漏。”

  幾人頓時鼓噪起來,要逼張偉說出原故,張偉卻抵死也不說,幾人無奈,只好拼命灌他的酒,誰知道張偉來者不拒,到是喝了個痛快,待酒勁上來,往桌上一趴,便自睡去,卻是一語也不曾道出。

  何斌等三人自然不知道,曆史在永曆七年將有怎樣的變化。那個木匠皇帝失足落水,不治身亡,臨終命乃弟信王由檢繼位,改元崇禎,自元年起,便是閩南大旱,災民流離失所,整個福建頓成人間地獄。越二年,又是陝西大旱,朝廷又廢除驛站,驛丁李自成將跟隨高迎祥造反,從此明朝正式踏入亡國之途。

  而這福建,也將在不久後迎來崇禎年間的名臣熊文燦,他招降鄭芝龍,借助鄭芝龍之力鏟除了不肯被招安的廣東海盜劉老香,鄭芝龍得已被授游擊將軍,後又官至廣東總兵,整個鄭家勢力,將由海上返回大陸。至于熊文燦怎麼處置這段曆史中的插隊者張偉,現下卻是未知之數。

  臉紅耳赤的張偉在被下人搬到床上後,入睡前仍在迷迷糊糊的想:“是招安要一個名份,還是造反到底……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4:27
第三十二章 堅船

  “尊敬的張偉閣下,您對我們的戰艦還滿意嗎?”

  勞倫斯上尉得意洋洋的臉就湊在張偉耳邊,眼前正是英國東印度公司出售給張偉的四艘英國三級戰列艦。當時的英國戰船分為戰列艦及近海小型戰船。戰列艦又分為三級,一級戰艦有成員八百人,大炮一百四十門,造價昂貴之極,不是現下的張偉能奢望的,便是英國政府,也只裝備了數艦而已。第二級戰列艦成員約有九十至九十八門大炮,賣給張偉的是三級兩層甲板的戰列艦,裝備長管加農炮洋六十四門,每艦要價二十萬兩白銀,使得張偉在內的台北諸人心驚肉跳。據勞倫斯稱,此價格已是照顧之極,不能再減的了。

  在施琅前往印度查看後,便依台北財力定購了四艘三級戰列艦,施琅回台後那英國東印度公司向本國彙報,因當時的東印度公司名曰公司,實則是英國政府在海外的殖民代表,連當時的孟加拉與印度都是由東印度公司托管,現下英國正與荷蘭爭奪海上霸權,見東印度公司在亞洲成功尋得了代理,欣喜之下哪有不允的道理。當下由海軍劃出新造的四艘三級戰列艦,交付給接船的東印度公司人員,又拖延了數月,直到這天啟七年三年中旬,才到達台北碼頭。

  依照雙方的協議,張偉付給現銀四十萬兩,其余欠款皆以實物抵扣,若非如此,現下讓張偉拿出這些銀子來買船,當真是當了褲子也買不起。

  勞倫斯看一眼張偉神色,見張偉並沒有想象中那般的吃驚與欣喜,心頭一陣郁悶,轉頭又看了一眼何斌施琅等人,見他們都是十足入迷模樣,心頭大喜,向張偉笑道:“閣下,整個荷蘭東印度公司,這種戰船也不過二十余艘罷了。現下在台灣的戰船,不過兩艘,閣下的海軍力量,已遠在台灣的荷蘭人之上了。”

  張偉斜眼看一下翻譯的老林,心中不悅。那艾麗絲說是別有任務,此次英國人來台,只是從東印度群島找了一些通英文的華人,美人不見,張偉心中正是郁悶,又見那勞倫斯洋洋得意,便冷冷道:“勞倫斯先生,靠這四艘能打敗二十余艘戰船麼?人家可不是傻子,台灣兵力不足,難道不能從南洋再調兵來。”

  那老林翻譯過去,勞倫斯尷尬道:“是的是的……這種事情,當然是閣下做主。我們只管配合您就是了。”

  張偉聽到那勞倫斯連聲:YSE,YSE,心里到覺得好笑,一想又不能把關系弄僵,便展顏笑道:“我對閣下提供的這些戰艦很是滿意,待過兩年,我要按每艦隊十二艦的實力,弄他個三四個艦隊,到時候,這南洋海面上,就是咱們兩家的天下啦。”

  心里卻在暗想:“荷蘭和英國的海上霸主之爭,到底是哪一年來著……不會改在這南中國海開打了吧……”

  那勞倫斯聞言大笑,道:“閣下開玩笑了,以閣下的財力,就算多募些人來種甘制糖,再多紡絲積布,可能也要幾十年後才能裝備的起吧。”

  又傲然道:“大英帝國在和西班牙無敵艦隊開戰時,這種戰艦也不過三十四艘而已,閣下將來能裝備了一半,便可以橫行四海了。”

  張偉見那勞倫斯樂不可支的模樣,心道:“王八蛋,爺爺不但要買你們的,過幾年還要自造,好神氣麼,除了這些大炮現下中國人造不出來,你當你們的破帆船有什麼了不起的。當年鄭和的寶船下西洋時,你們還在地中海打圈圈呢。等過幾天老子開了金礦,一桶金子就值一萬英磅,近四萬兩銀子,到時候還怕造不起麼。”

  當下不在和勞倫斯說話,只自顧著向停靠的最近的戰艦行去,身後一眾英人見他上船,也忙不迭跟了上去,施琅見這邊擁擠不堪,自帶了何斌向另一艘戰艦行去。

  張偉上船,見那船上各處規劃井然有序,各種用具都是結實耐用,連那甲板上的銅釘都擦的油亮,心下暗贊:“這英國果然是未來三百年內無人能敵的海上霸主,現在的造船業已比中國領先不少,就是這細節規置上,就比福建福船要認真合理的多了。”

  身後眾英人見張偉神情滿意,心頭均是大喜,一個個笑咪咪的跟在身後,頗是為自已國家的戰船而自豪。

  張偉不理身後英人表情如何,卻在仔細研究船上那數十門大小不一的火炮,除了艦首四門十六磅長管加農,其余都是十二磅,到也不比現下中國使用的火炮先進多少。便向那勞倫斯問道:“這些火炮的炮彈呢?是實心彈還是開花彈?”

  那勞倫斯答道:“六成的實心彈,四成的開花彈。”

  “哦?帶我去看。”

  張偉心頭大喜,原本是隨口一問,卻不料這船上的炮彈居然裝備了這麼許多開花彈,海戰時開花彈用處並不比實心彈大,到是在陸戰時若是能大量裝備開花彈,那威力可就大的多了。

  當下由勞倫斯帶路,眾人向那船上的彈藥庫行去。當時大炮炮彈共分三種,一種是實心彈,由實心鐵丸鑄成,用于海戰時擊發敵船,或是攻城時擊破城牆,若是野戰,則殺傷力不大。二種便是霰彈,由碎鐵塊或是碎石為炮彈,殺傷面大,弱點是射程過短,第三種便是這開花彈,內裝火藥,發射時四散傷人,狀如花朵,故名開花彈。張偉眼前的這英國制開花彈是在鑄鐵彈體上開一個口,以木制的信管塞住,在

  信管內裝上緩燃火藥來引爆,原本苦于這時代實心彈遠過于開花彈的張偉,一見這下如獲至寶,當下便向勞倫斯道:“上尉,日後我的炮廠,九成的炮彈都要這種開花彈!”

  勞倫斯為難道:“這些炮彈鑄造起來可比實心彈費工的多啦……”

  “無妨,打起仗來,這麼一顆抵的過實心彈十顆。”

  見勞倫斯眨眨雙眼做不解狀,張偉也不多說。當時歐洲人一場戰爭有那麼幾萬人參戰便是大戰役了,自然不能理解張偉將來要面對數十萬人的大戰場之所需。

  待張偉下得船來,回首眺望靜靜停泊在碼頭內的這四艘英國戰列艦,想起曆史上鄭成功以兩萬五千人,四百余艘戰船的實力,才勉強擊潰荷蘭人,在台灣立定腳根。武力及科技一直領先于世界的中國,現下便已經是帝國斜陽,想來當真令人扼腕。

  又見何斌施琅面帶笑容自另一艘戰船而來,張偉笑嘻嘻的迎上前向何施兩人道:“兩位,與荷蘭人開戰,此其時也。”

  兩人一驚,施琅疑道:“此時荷蘭人實力仍遠在我們之上,開戰,不是自尋麻煩麼?”

  張偉見身邊都是親信之人,乃笑道:“兩位放心,此事現下只是略有眉目,待過些時日,便可與大家一起商量。不過有一條,決不能待荷蘭人築成堅城我們再去驅趕,那樣代價太大,咱們絕對承受不起。”

  又向兩人笑道:“現下與兩位說,是要在暗地里先做些准備。第一條,將三衛規模擴大各自擴大一倍,六千變成萬二千人,才能夠這場戰事所用。第二條,這四艘船每船要水手炮手共四百人左右,也需盡早募集,讓英國人好生訓練。還要鑄起岸防炮台,再造上幾十艘運兵的船,便足以開戰了。”

  何斌苦笑道:“志華,你說的到是簡單。雖說那往南美的船只年後回來,淨利便是八十萬白銀,不過這台北四處用錢,你那六千兵士一年就得幾十萬銀子來養,這要增另一倍,將來怎麼承受的了。”

  施琅概然道:“開源節流,以理財之道也……”

  “呸呸,尊候,志華沒說話,你到敢來多嘴。你懂什麼理財!今年台北五鎮的收入歸總加起來不到一百五十萬的銀子,募人來台要錢,日常開支要錢,開糖廠、布廠要錢,現下台北每月的開支便是十萬銀子,若不趕緊想辦法,只怕今年便要入不敷出!”

  施琅見何斌發火,囁嚅幾聲,不敢再多話,只向張偉看去。張偉卻也極是頭痛,來台之初用錢之處頗多,然而自已與何斌二人之力便足以維持,現下眼看財源廣進,手頭反而越來越緊,當真是活見鬼。思忖一下,便向那何斌說道:“廷斌,莫急,眼看這年關已過,我已打算好了,要將那些游手好閑之人一概發配去開挖金礦。只是這台北有金礦一事,卻是不得和任何人說起,需要派人嚴守,不能讓消息走漏。

  挖出金子來,咱們自已先鑄成金塊,然後以金換銀,一年數十萬銀可得,正好用來養兵,待過一陣子來台的人多了,各樣工廠辦將起來,再打跑荷蘭人,財政上的局促便可緩解。”

  何斌詫道:“志華何以知道這台北有金礦?現下在何處?”

  張偉笑道:“是小弟屬下有一飛騎衛士閑逛時發現,年底便已報告給我知曉,因不知產金多少故而沒有向你們說起,現下已堪探清楚,一月約能出大半桶赤金,一年總能挖出幾十萬銀子來,只是這礦脈不深,不能做為長久之計。”

  何斌點頭道:“生財之道不再于這些,到底是能讓錢生錢最好。志華有空,咱們一起去那金礦看看,安排一下如何開礦事宜。”

  張偉笑道:“不急,一會子咱們帶這些英國佬去選址,造炮廠,這才是當物之急!有了實力,不怕沒錢!”

  又向施琅道:“尊候,我想令你不再管陸軍之事,專心呆在這戰艦上,日後咱們的海軍,都由你來掌管。你意如何?”

  施琅喜道:“還是大哥你明白小弟的心思,在陸地上打,到底不如在海上刺激,還有,這茫茫大海,將來一定要讓大哥你做主才是!”

  又咪眼向那四艘戰艦看去,道:“只可惜現下船太少啦!”

  張偉笑道:“就這都是掏光了老底買的,你當容易麼。英國人若不是指著我們幫手爭海上霸權,再多的錢人家也不賣。將來咱們還是得仿制。還有,尊候,這幾艘船如何命名?”

  “命名?船只要命名做甚?”

  “英國人的船只都有名稱,這樣方便的很。”

  “這到也是,依我的意思,既然咱們在步兵叫鎮遠軍,那麼這靠在最外面的這艘,便叫鎮遠艦吧?”

  “甚好!這四艘船便都依遠字來取名,第二艘叫定遠,然後是平遠,安遠,你們看如何?”

  兩人自然無話,張偉心頭暗念:“鎮遠和定遠,你們可千萬莫再讓人擊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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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利炮

  正沉思間,那勞倫斯帶著十余英人笑嘻嘻自碼頭處趕來,遠遠向張偉叫道:“閣下,咱們這便去選擇建造炮廠的地址吧?這對您可太重要啦!”

  張偉因見一眾英人皆得意洋洋,為防將來有囂張跋扈反客為主之患,原本欲直接堪踏大炮廠地址,思量之下,到是對急步而來的勞倫斯道:“鑄炮,只是為將來之需,現下我台北有鎮遠軍,便是沒有大炮,擊敗荷蘭人也是易如反掌。”見勞倫斯露出不信的神色,張偉笑道:“眼瞅著就要響午了,大家總要吃飯。與其回鎮上,到不如去兵營,也讓勞倫斯上尉開開眼。”

  何斌與施琅相視一笑,知張偉想給這些英人來個下馬威,施琅便向張偉道:“現下我還是鎮遠軍副統領,我先回去,張羅些好酒菜,咱們可不能薄待了這些好朋友。”

  張偉心知肚明,也笑道:“難得尊候也通一次人情世故,很好,你先去准備吧。”又向身後張瑞道:“你也不要跟著我,去帶人幫施統領的忙,把張鼐張傑也都叫上,大伙一起熱鬧熱鬧。”

  張瑞聽命,吩咐張偉身後其余衛士多加小心,自帶了兩人飛馬而去,施琅向那勞倫斯招呼一聲,便也騎馬先行而去。

  那勞倫斯不明就里,還以為施琅當真是去張羅酒菜,眼前頓時浮現上次在何斌家里品嘗中國大餐時的情形,一瞬間口角生冿,將嘴抿了一抿,向張偉道:“貴國曆史悠久,種種文明領先歐洲甚多,實在是令人好生敬佩!”

  張偉肚里暗罵:“待兩百多年後,你們的後代喝中國人血,食中國人肉,享受中國人奴才一樣的款待,也是一般的說法。領先,還是讓中國人的鐵與火領先吧,這美食之類,領不領先也不打緊!”

  表面上不露聲色,只微微一笑,以示對勞倫斯的恭維心曠神怡,又向他問道:“這次貴國給我帶了什麼樣的鑄炮專家?我聽說那澳門的葡萄牙人波加農,可是好生了得,大明帝國的幾百門大炮,大多是向澳門炮廠購買和仿造的,這可當真是了不起!”

  那勞倫斯將脖子一擰,道:“閣下,那葡萄牙不過是歐洲小國,他們的制炮水准算的了什麼!此次我為您帶來的幾位鑄炮專家,都是英國東印度公司里頂尖的好手,可以滿足您任何要求!”

  張偉聞言似笑非笑,道:“射程十里、爆炸彈丸、分裝彈藥、後膛裝填、有射表、瞄准具,精鐵鑄造……”

  那勞倫斯身後幾名大鼻子英人聞言,皆是雙肩一聳,嘀咕幾句,卻原來是答道:“這些原本就是長管加農炮的特征,全然沒有問題。”

  又道:“賣給閣下的戰艦,上面的大炮除了射程略有不足,其余皆符合標准。”

  張偉冷哼一聲,道:“這就沒錯了!剛剛我說的那些,全是我中國內地軍隊紅衣大炮的標准,你們若都是這樣的水准,也強不到哪里去。”

  從英人原待不信,卻見張偉說的頭頭是道,一時間驚疑不定,那勞倫斯勉強笑道:“閣下,請相信我們的炮師,一定會為您鑄造最先進的大炮。”

  張偉不置可否,見有隨眾將馬匹牽來,便道:“先不說這個,咱們先去兵營,飯後再說。”肚里卻在暗笑:其實直到明末,才由吳三桂在山海關首鑄鋼殼鐵芯大炮,至于射程,現下的紅衣大炮有效射程只是兩千五百至三千米罷了,開花彈麼,明末時是有了,後膛裝填,只是少數火炮能夠如此,至于射表、瞄准具云云,更是少之又少。不過反正吹牛不必報稅,趁英國人對內地軍隊不大了解之機,抬高一下自已的籌碼,那又何樂而不為?

  當下各人騎了馬,向兵營馳去。與這台北碼頭相離最近的自然是鎮北鎮,一路上都是張偉令人修的條石官道,跑起來甚是快捷,待離鎮外五六里處,轉上一個彎,跑上十余里,便是那鎮北兵營所在。一路上原本沒有人家,現下人口漸多,張偉又令人在沿途植柳種樹,又因知台灣所產水果好吃,便在這鎮北至兵營的路上使人一路種植了桃樹,後來時日長久,鎮上百姓便只管稱那兵營所在方向為桃園。

  眾英人尚是第一次見到如此風光,當時歐洲人在環境衛生上可沒有什麼講究,整個倫敦和巴黎都被稱為大糞坑,當真是肮髒之極,張偉來自現代,對環境上卻是講究的很,雖然招致不滿而始終不改初衷,于是眾人奔馳在這乾淨整潔的條石大道之上,眼前皆是剛發芽露青的桃樹,眾英人始覺適才勞倫斯稱贊中國先進文明于英國,未嘗不是全無道理。

  距離兵營尚有里許,便見那飛騎三衛上千騎身著皮甲,腰懸繡春刀,陣列于鎮遠兵營大門之外,見張偉等人來到,張鼐等人一聲令下,上千人于馬上將大刀抽出,舉于胸前,刀光被日頭一照,映射出耀眼的光茫,張偉等人只覺得白晃晃一片,咪一眼再去瞧,卻見那些騎士將隊型一變,分為兩翼跟隨在張偉一行身後。那勞倫斯心內暗驚,要知那時歐洲雖已初步進入熱兵器時代,但重騎兵的威力卻也不是早期火

  槍兵所能擋,其後若干年英國內戰,克倫威爾以兩萬騎兵橫掃英國,騎兵之威,仍在其它兵種之上。這飛騎衛人數雖並不多,但整齊劃一,訓練有素,又手持大刀,威風凜凜,令一眾英人頓生被壓迫之感。

  勞倫斯在馬上干笑一聲,向張偉道:“閣下手下的騎士當真是雄壯的緊,令人好生羨慕。”

  張偉只是一笑,知他尚不服氣,一千騎兵固然聲威不凡,到也嚇不到這離國萬里這遙的大英帝國海軍上尉,當下只是略一點首,將馬腹一夾,帶頭馳進兵營之內。那勞倫斯見張偉如此,心道:“這麼點騎兵就想嚇倒我麼,也未免太過幼稚。”

  張偉卻不知身後勞倫斯正在腹誹,縱騎馳進兵營後,眼見得六千軍士黑壓壓站滿操場,施琅周全斌等人見張偉縱馬馳入,一聲令下,六千軍士將手中火槍一舉,單膝下跪,高喝道:“叩見統領!”,數千人聲調一齊,聽起來悅耳之極,張偉心頭大喜,差點便想揮手道:“同志們好……”,不過按捺一下心神,將臉板住了道: “諸位辛苦,都起來吧。”

  三衛士兵皆暴諾一聲,將身站起,正好那些英國軍人也進得營門,見了如此聲勢,到是嚇了一跳。那施琅策馬馳到張偉身邊,向張偉大聲道:“屬下施琅,率鎮遠三衛士兵,恭迎統領!”

  張偉大笑道:“很好,選幾個人打打靶,給英國朋友們瞧瞧。”,說完向施琅一擠眼,施琅自然心領神會,自去選一些槍法最好的兵士向靶場方向而去。

  張偉轉頭向勞倫斯道:“我這些兵士,可看的過?”

  勞倫斯看著場中黑壓壓一片持槍的兵士,只見各兵士皆身著青布小襖,頭戴圓笠帽,手持長槍,左腰間掛著三個鐵筒,顯是裝的火藥及鐵丸,右腰卻懸著細長鋼刀,雖不如大英帝國陸軍穿著的那麼紅紅綠綠,看起來卻更加威武整齊。便向張偉笑道:“閣下當真是兵強馬壯,身為盟友,當真是欣喜的緊。”

  張偉一笑,向勞倫斯道:“我手下的將軍們聽說閣下帶來的大多是職業軍人,他們身為軍人,當然要用軍人的方式來歡迎閣下,請閣下參觀我們的兵士打靶。”

  “那自然是一定會從命,非常感謝貴屬下的熱誠。”

  當下由張偉帶頭,領著一群英國人向靶場而去,因怕馬驚,各人都嚇了馬,那伙英國人聽說要看這群東方士兵打靶,見慣東方人使用冷兵器的大英帝國軍人自然不會放在眼里,各人神色輕松,說說笑笑的跟在張偉身後,只怕是對一會的酒席興趣到是更大一些。

  到得操場西側的靶場,眾人一看,卻有一百名士兵早已在列隊等候,見張偉等人到來,上來一位隊長請示,張偉點頭,令那隊長開始。那隊長將小旗一揮,十名軍士一梯次,持槍趴到靶位上,對面又有人將小旗揮上幾下,那十名軍士便將扳機一扣,“砰砰砰”的槍聲響起後,各人迅速站起,身後又有兵士補上,那邊的槍靶亦不斷更換,打好的靶便有人送到張偉這邊來,整個木靶上皆是鐵丸穿過的彈孔,大多是命中靶心,張偉先還瞧上一瞧,後來便不大肯看,只讓人把靶子遞給身邊的眾英國軍官觀看。

  那勞倫斯開始尚不以為意,只當張偉的這些兵士使用的是中國式土槍,待後來沒看到兵士打火點火繩,方知這些軍士使的都是燧發槍,只需扣動扳機撞火,便可將鐵丸射擊,至此眾英人方才仔細觀看,待看到這百名兵士槍法過人,五十米靶幾乎都可命中靶心,雖懷疑對方刻意挑選,但一下子能找出上百名如此槍法的兵士,這支軍隊的實力,卻也是不言自明。

  待打靶結束,勞倫斯見張偉向自已看來,方擠出一絲笑容道:“啊,尊敬的閣下,這些士兵的表現當真是棒極了!”

  見張偉不置可否,又將手向操場上列隊的兵士一揮,道:“這六千士兵,足可橫行東印度群島,不管是荷蘭、西班牙、葡萄牙,在陸軍規模和精銳程度上,都不足以與閣下的這支軍隊抗衡!”

  張偉見他刻意不提英國,心里暗笑,卻也不好逼他,心道:“待我將軍隊規模再擴大一倍,只怕這整個南洋,沒有人在陸軍上是我的對手了。你們歐洲瑞典的國王古斯塔夫爭霸歐洲時,屬下軍隊還有一半使用冷兵器,老子已經提前進入全火器裝備,就是那明軍,所用火器現下都比你們歐洲軍隊多,你們也只能用戰艦上的火炮和一些火槍卻嚇唬現下南美北美那些不開化的國家,在我這里,還敢這死鴨子嘴硬!”

  又想:“不過這陸軍使用的野戰火炮,到是得抓緊鑄造,光憑火槍可不成。”

  想起火炮一事,便不再與勞倫斯多說,將手一讓,領著諸人向施琅等人平素用餐的飯廳而去。

  張偉邊行邊想:“現下荷蘭人在台灣也沒有什麼大城,攻城大炮少鑄那麼幾門就是了,到是野戰的小炮,一定要先多鑄造。記得拿破倫當時橫掃歐洲以三營士兵為單位配備小型的野戰火炮,又是首先將火炮部隊單獨成軍的,當真是威力無窮,高科技的產品我不能造,但這些戰法先提前拿來用上一用,到也不費什麼事……”

  走的近了,眾人聞到飯廳里的酒菜香味,身邊眾英人已經是口鼻直動,饞相畢露,張偉一笑,虛掌邀道:“諸位,快請入席!

  眾人應邀而進,依次入席,那勞倫斯見施琅進來,解了盔甲入坐,故意向施琅恭維道:“將軍,您的軍隊是我見過最精良的!”

  張偉在肚里罵道:“又來分化拉攏那一套了。”

  施琅正容答道:“鎮北軍正是在張偉大人的領導下方有今日的成就,施琅怎敢居功!”

  又道:“不久之後,我就要離開鎮遠軍,去指揮閣下帶來的艦隊,還望您麾下的軍官能鼎力相助,給我們最好的海軍訓練方法。”

  勞倫斯干笑道:“那是自然,施將軍當真是謙遜過人,令人佩服。”

  施琅焦黃枯瘦的臉上亦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干巴巴答道:“如此便好!請大家舉杯共同敬我們尊敬的張偉大哥一杯。”

  說完冷眼掃視了勞倫斯身旁那些將要上船執教的海軍軍官,到令得那些急欲用餐的英國軍人們後背心一陣發麻,只覺得眼前這個年輕的中國男子未必是想象中那麼好打發。

  當下眾人先敬了張偉,又吆喝著灌英國人的酒,若不是張偉擔心下午選址的事,只怕這些英人全都要醉臥當場,中國白酒之烈,豈是那些喝慣了低度脾酒的洋鬼子能承受的。

  待酒足飯畢之後,眾人一共飲茶,當時中國出口大宗之一便是這茶葉,可惜洋人不知飲茶之法,有在茶內加糖的,加鹽的,也有將茶葉煮上一煮,用來當菜的,真正的茶葉用法,到是很少有人知曉。眾英人眼見張偉等人將放在細瓷蓋碗內的清茶吹上一吹,輕啜一口便放下,也只得依樣畫葫蘆,卻是渾然不知這樣飲法有何樂趣,有幾下大鼻子英國佬便在心里暗想:“怎麼這個將軍如此小氣,連糖塊都舍不得給我們放上幾個……”

  張偉到是頗為享受英國人自南美帶來的雪茄,吞云吐霧之余,幾乎落淚,此時中國雖有少量煙草種植,不過在現代吸慣卷煙的張偉如何能忍受當時劣質煙草的沖勁,因而被迫戒煙良久,現在倚在藤椅上大吸特吸優質雪茄,當真是昏昏然,飄飄然,如墜云中霧里……

  勞倫斯見張偉如此享受,便向張偉建議道:“閣下,您既然如此喜歡吸雪茄,到不如下次我幫您弄些種子,便在這台北種上一些,吸不完的可以出售盈利,這豈不是更好?”

  張偉搖頭道:“這也罷了。吸煙于人體不好,我害我自已就成了,不必再為賺這幾個錢來害我的同胞。”

  何斌在一旁點頭道:“志華這事考慮的對。我就不覺得這煙草有什麼好的,活活的嗆死人!到是茶葉,志華,我看,過一陣子弄些人多種些茶,這出口貿易,茶葉也是大宗。咱們以前糧食種的太多,現下除了白糖能出口賺錢,其它的收入真是太少了。”

  張偉答道:“廷斌的話甚是有理,只是我們現下放棄了日本和東印度的貿易路線,不知道英國朋友的孟加拉和印度貿易區能不能接受我們的產品?”

  當時中國出口大宗的貨物,便是生絲與茶葉,往日本出口還有種種文化用品,如毛筆、硯台等物,只是現下這些貿易線路都把持在鄭氏家族手中。數十年後鄭芝龍降清,其子鄭成功起兵抗清,初始時無錢無兵,還是收拾了乃父的二十多艘海船,一年的貿易額便是一百六十多萬兩白銀,鄭成功由此收拾舊部,成功的發展起近二十萬的雄兵強鎮,海外貿易之暴利,由此可見一斑。

  張偉現下在台北出口的主要商品還只是白糖,因考慮不能與鄭芝龍起沖突,故而忍痛放棄生絲與茶葉等物的貿易,現下與英國人合作,到是不必擔心貿易沖突的問題。思來想去,當真是在夾縫里求生存,不由得不歎一口氣。所幸不久之後便能打跑荷蘭人,然後于之談和,以台灣為貿易中轉地,避開鄭芝龍接手荷蘭人的貿易線路,便可在短斯內積聚集大量資本,以利強兵。

  勞倫斯在一旁見張偉忽而愁眉歎氣,忽而緊咬牙關,急道:“閣下,我們大英帝國財力雄厚,印度又是很大的國家,完全可以接受您所有的產品,盡管放心好了!”

  張偉心道:“把產品賣斷給你一家,價格上可吃虧死了,你當我是傻子麼。”

  表面上卻展顏笑道:“如此甚好,這我便放心的多了。

  此事談妥,各人皆喜笑顏開,張偉便正色道:“大家伙兒別只管喝茶,全斌,國軒,你們說說看,咱們的炮廠建在何處為佳?”

  又道:“你們想好了回話,還有,這炮廠不光是鑄炮,還要仿制現下鎮遠軍使的這些火槍,規模不小,大家仔細想想罷。”

  施琅在一邊答道:“硬想也不是個辦法,讓英國人說說看,這炮廠要有什麼要求。”

  見眾人眼光轉在自已身上,勞倫斯轉頭與身後的鑄炮師嘀咕一陣,答道:“這炮廠麼,地方大,地勢要平,但還有有些小山用于炮廠試炮最好,需離民居較遠,還有,要有充分的淡水,最好是離河邊較近。”

  眾人聞言,各自皺眉思索,約摸一柱香的功夫,張鼐先道:“若僅是這些,我心中到有個地方。只是沒有地名,從鎮北鎮向碼頭方向的大路,走上一半,往西北方向拐,大約十里路程,便是那處地方了。”

  “甚好,大伙兒這便一起動身,和張鼐去看看。”

  張偉振衣而起,帶著眾人出門上馬,向張鼐所說的地方馳去。一路上風馳電掣,各人心中皆是興奮莫名,從鎮遠軍兵士手中使的火槍各人便知道優良火器之利,待英國戰艦一來,諸將雖大多是陸軍將領,卻也忍不住上艦察看,待看到一艘軍艦上裝備那麼許多威力巨大的火炮,想到遇有戰事那數百門艦炮齊發的壯觀景象,各人都是心癢難熬,現下張偉投巨資興辦炮廠,將來鎮遠軍亦將大量裝備各式火炮,想到此節,自周全斌以下,鎮遠軍各將當真是興奮之極。

  當下由張鼐一馬當先,帶眾人自荒野里向那處荒地馳去,所幸這台北荒地到沒有什麼紮人的荊棘,雖然草深過膝,到也不礙甚事,各人都是急性子,除了何斌遠遠落在後面陪著一眾英國人,其余諸人皆是快馬加鞭,只盼能飛去才好。

  十余里路,只不過奔馳了半個時辰,便聽那張鼐叫道:“到啦,前面便是一條大河,你們看,那東面還有十幾個小山包,正好可做練炮之用。”

  張偉騎在馬上向四處眺望,但見那四處荒草從生,直過人膝,一陣微微掠過,那些荒草隨風搖擺,竟然能看到幾只鹿驚惶跑開。張偉向各人笑道:“古人說陰山草原是風吹草低現牛羊,咱們台北是風吹草低現麋鹿啊。”

  何斌正好趕來,聞言笑道:“志華你不說我到忘了,聽說台南那邊正捕殺鹿群,賣到日本給武士做皮甲,利潤可是高的很。”

  張偉冷笑道:“我何嘗不知這個賺錢,不過,我甯願少殺一些,給自已的騎兵裝備,也不會為了賺錢把台北的鹿群殺光,待咱們打下台南,除了原住民可以捕獵,漢人禁獵!若是有需要,咱們自會組織人獵殺一點,竭澤而漁,這種蠢事咱們不干!”

  何斌咂嘴道:“這話算是歪論,我不與你爭執,不過日後殺鹿是免不了的。”

  張偉亦知讓古人明白現代人保護動物的理論無異于對牛彈琴,便也不再多說,只用馬鞭指指前方不遠處的大河,向張鼐問道:“這河叫什麼名字?”

  張鼐皺眉道:“屬下只知道有這麼一條淡水河,什麼名字到是不知。”

  張偉笑道:“這名字不是有了麼,就叫淡水河罷。”又向那勞倫斯問道:“上尉,您看這里如何?”

  “非常好的地點,只是道路不通……”

  張偉將馬鞭抽向身旁的雜草,大笑道:“就這些?放心罷,十日之內,開條土路出來,三十日之內,青石鋪路,同時還會把相關建築建好,鐵,琉璜都會給你們搞來,半年之內,閣下必須給我鑄出炮來,大炮我暫且不要,只要一千斤左右重量,射程在兩千米左右的野戰小炮,三輪炮架,要五十門,能辦到麼?”

  勞倫斯為難道:“閣下又何苦如此著急,鑄炮並不簡單,需要小心從事,若是著急鑄造,不小心炸了炮膛,必定會有死傷。”

  張偉詫道:“咦,閣下帶來的不是全世界最優秀的鑄炮師麼,怎麼這麼點小事也辦不到?”

  見勞倫斯神情難堪,臉漲的雞冠般血紅,張偉縱聲大笑道:“閣下,我是在和你開玩笑,你放心罷,我會派一些技師來和你們學習,有什麼危險,讓我的人上,你的人這麼優秀,在後面躲著就是,安全第一嘛。”

  見各人臉上露出不滿的神情,張偉又冷冷說道:“我想你們不明白我的意思,我現在明說了吧,我現在要擴軍,這槍,我還是從澳門尋葡萄牙人購買,自制槍支的事情,待日後再緩緩辦理,但是這野戰用的火炮,你們必須給我鑄出來。”

  “閣下,為什麼要這麼著急,這一直以來閣下並沒有火炮,怎麼現下卻恨不得立刻擁有一萬門火炮一般?”張偉先令周圍護衛退下,止留何施二人,方對對勞倫斯說道:“很簡單,我要在今年結束之前,攻打台南,驅走荷蘭人。海上我們兩家合作,應付荷蘭東印度公司可能的反撲,台灣這邊,我個人單獨負責,趕走荷蘭人後,他們在台灣的貿易航線,由英國接手,你們看如何?”

  勞倫斯聞言大喜,細思過後卻又疑道:“閣下現下只有四艘戰艦,荷蘭人在台灣卻有六艘,若是海上力量不夠,閣下無法順利登陸,步兵強大也是徒勞的。還是等過兩年,閣下再裝備幾艘我們大英帝國的優良戰艦,再與荷蘭開戰不遲。”

  “荷蘭在台灣的主力船只是三艘,而且艦上火炮數量不及我們的戰艦,其余幾艘都是改裝過的小船,戰力薄弱,我相信,在閣下帶來的優秀的海軍軍官的訓練下,我的水手會成為當今最優秀的海軍戰士,完全可以擊潰荷蘭人在台灣的艦隊。況且,我還會去購買幾艘咱們中國自已的小型戰船,請上尉不必擔心。”

  “關于鑄炮的事情,我們應該可以辦到,但是與荷蘭人開戰,此事殊為重要,我得回東印度公司向高層彙報此事,請閣下耐心等待。”

  “哼,你們可以不打,但我張偉一定會打!就算你們不應付荷蘭人的援兵,我也有把握利用岸上的防禦力量趕走他們。不過,到那時,你們休想在台灣撈到半點好處!”

  “是的,我完全明白閣下的苦衷,我把我的助手們留下,現下就回公司向高層斡旋,並且溝通好雙方的作戰計劃,請閣下耐心等待,我最多三個月便可以返回,之前請閣下必務忍耐,不要提前計劃才好。”

  “這一點請你放心,在水手沒有訓練好之前,火炮沒有到位之前,我也不會傻到用步兵翻山越嶺去和荷蘭人硬拼。”

  當下與英國人計議已定,堪踏好炮廠廠址,算妥了所需財力、工匠,一行人方在暮色中向鎮上返去。

  各人都疲累不堪,一心只想早點回去休息,只有張偉在想:“鄭芝龍會如期與劉老香開戰麼?熊文燦有記載中那麼貪財麼……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4:28
第三十四章 開礦

  張偉等人回到台北官衙,自有人領著英國佬去歇息,何斌等人也是疲累不堪,只待立時便回府休息,張偉卻笑著向各人招手,道:“我也知大伙累了,不過現下事情繁蕪,咱們趁熱打鐵,把最近的事安排好,然後大家伙各忙各的,豈不便當?”

  何斌只呻吟一聲,人卻進了大堂,吩咐人搬了椅子坐下,方道:“志華,什麼事情這麼急?”

  張偉見諸人已經坐定,方笑答道:“廷斌,我就說你平日里早起與我一同跑步,你卻不聽,看你年紀不過大我兩三歲,精力卻是差的老遠,將來再過上十年八年,我看你連路也走不得了。”

  何斌將嘴一撇,卻不答話,他也知張偉施琅等人那般的健身辦法有效,只是積習難改,早上起來,只想讓美貌丫頭扶著散散步也罷了,讓他去跑步出一身臭汗,那是想也別想。

  張偉見狀一歎,心道:“這麼點小事也難改,更別提別的啦。中國士大夫階層的改造,可比農民更加的困難。”

  抿嘴一笑,向眾人道:“何大哥是文人,你們可都是軍官,大家伙兒少跑一次,我便罰你們繞著台北五鎮跑一圈,都給我小心了。”

  周全斌等人都轟然一笑,亂紛紛道:“手下的兵士都跑,我們若不跑,將來這兵都沒法帶了。老大放心好了。”

  見大伙如此說,張偉笑道:“如此甚好,那麼都給我坐好了,別說累了一天便可以東歪西倒!”

  各人見張偉認真,方才不顧疲累,各自在椅子上垂手端坐,只待張偉發話。

  “各人都聽清楚了,施副統領即將上船統領海軍艦隊,日後鎮遠軍的大小事務,彙總了來報我,沒辦法,我只得多管一些了。還有,新設鎮遠軍監軍司馬,由羅汝才擔任此職,諸位,凡違紀通敵者,可要小心汝才了!”

  眾將又是一陣大笑,只是眼神向那羅汝才看去,卻都難免有些忌憚之色。張偉見狀,心下甚是滿意,軍隊沒有制約,始終是件不妥的事,羅汝才暗中監視已有數月,只是沒有名目,效力甚是有限,現下給他一個正式名義,也好讓他放開手腳。

  見眾人沒有異議,又向張鼐張傑二人道:“張鼐張傑,自從讓你們監視軍民,我看你的性子也不適合做這些事,現下讓你去鎮遠軍,你們手下的飛騎左中兩衛劃給張瑞指揮,仍然做我的親衛,至于你們原來負責的那一塊,都交給高傑做。”

  說完露齒一笑,向眾人道:“我知大家都不喜那高傑,不過惡狗也有惡狗的用處,這人我是要好生重用的,各位都位高權重,現下都是赤心保我,不過將來家人親戚有沒有異心,卻是誰也不敢保。還有內地那邊的信息,我也需要高傑幫我打探,誰要是為難他,便是為難我,都記住了!”

  諸人聞言皆不敢做聲,唯有何斌道:“志華,你說這些也不怕大家伙兒寒心!”

  “廷斌兄,我也是丑話說在頭里的意思。我自然知道大家都隨我多年,沒有二心,不過防患于未然,讓大家多些警惕,也是我保全之意,若是沒有約束,一不小心闖出了亂子,那時候是追究還是不問?”

  何斌坑哧幾聲,終究沒有繼續反駁,張偉卻又向他道:“廷斌,你休要不悅,這特務政治我原也深恨之,不過上位者種種心驚擔憂之處,你不能全然了解,我若是有什麼意外,便是項上人頭不保之時,只能多養惡狗防身罷了。不過,大家請放心,我張偉絕對不是刻薄寡恩之人,只要大家不負我,我終究不負大家就是了。”

  又道:“今日在場之人,都是我的心腹,說話都沒有防備你們。若是我現下的話傳了出去,你們一個也跑不了。”

  眾人自是唯唯諾諾,連聲答應。張偉長舒一口氣,伸足一個懶腰,道:“現下來說正事。鑄槍鑄炮,需要的銅、鐵、琉璜等物,我令人勘探了,這台北礦產不多,但以上各項,到也還有一些。只是,這些礦都需大量人手前去開采,我的意思是,先將台北五鎮那些無地的流民無賴一並抓起,先送去采礦,其後再有犯罪之人,也一並送去,再從山中尋些原住民,給他們酒食,大概也就夠用了。”

  何斌自然知道張偉現下最著急的是開采那金礦,只是怕人多嘴雜,洩露出去。凝神細聽張偉又說道:“開礦,內地政府是最忌有人在礦工中煽動事非,聚眾鬧事,故而管束極嚴。我到不怕有人鬧事,不過究竟開礦的都是些罪人流民,還是要調動兵士去嚴加管束才是。就在三衛中各出五十人,輪班看守外圍,里面的事,由台北巡捕廳負責,你們不必管了。全斌,你明日帶著馮錫范,去澳門與葡萄牙人接洽,咱

  們再買一萬只火槍,催他們早些到貨,這次可不要一去大半年!”

  周全斌笑道:“除非是船在大海上沉了,不然全斌一月內准回。”

  “如此甚好。大家伙散了吧,累了一天,我還拉住你們,可別面情上笑,肚里暗罵!”

  “末將不敢!”

  張偉見眾將魚貫而出,卻伸手拽住何斌,笑道:“廷斌兄,你先別走。”

  何斌將臉一皺,模樣到似要哭出來一般,苦笑道:“志華,又有什麼事情!”

  “廷斌兄,依你看來,咱們將來運兵的船,還有十艘小型戰船,咱們是去福建購買,還是在碼頭弄個船廠,自行建造?”

  何斌沉吟道:“按說是買合算,現下就自造的話,還需聘請工匠,搭造船廠、船塢,所費更多。不過,若是將來所需船只較多,到是自造更好。一來可以熟手,學習經驗,二來買船總需被人盤剝利潤,價格總比自已造船來的貴些。”

  張偉撫額道:“廷斌兄,此事你給拿定了主意好了,你這麼一說,我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那便自造吧。我知你的意思,將來貿易要擴大規模,戰艦要狠勁的造,這些都極耗銀兩,于其受人控制,多花銀子,到不如咱們自個造起來!”

  “知我者,廷斌兄也!”

  何斌笑罵道:“志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鬼主意。你自個兒不拿主意,是怕多花錢又惹我著急,讓我自個說了,銀子不湊手那陣子,你便可以一推了之!”

  張偉尷尬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我雖說是當家人,不過這銀子的事,一向是廷斌兄你更在行些。依你看來,今年咱們能承受這些大宗的用款麼?”

  “炮廠一項,估摸著就得十萬銀子,開礦也得五萬左右,買槍又得二十萬左右,你又說今年要大規模的募人來台,再加上這筆使費也得三十萬左右,還有日常開支,你看呢?”

  張偉額頭上冒起一股冷汗,直覺得背心發麻,吃吃道:“這般算來,沒有一百二十萬的銀子是打發不了的,更別提買船或造船了。”

  “正是!咱們現下不收賦稅,雖說繳上來的公糧足夠百萬人食用。不過糧食這東西值不了甚錢,今年白糖樟腦的收益又都要給英國人抵扣戰艦的欠款,估摸著年前是落不來什麼錢。絲、棉、茶又沒有開始弄,往南美的船剛走不久,總得年底才能回來。現下庫里只余下四十萬不到的銀子,只怕不到夏天,咱們哥倆就得去跳海了。”

  張偉苦笑一聲,向何斌問道:“現下的算法還是扣除了台北在籍丁男的徭役來算的吧?”

  “沒錯。丁男三萬六千人,一年每人三十天的役期,這造橋鋪路,都指著抽調丁男去做,若不是如此,都拿銀子付人工,當了咱們的褲子也不夠使費的。不過志華,抽役不可太過頻繁,雖說都是份內的事,但農家的壯年男子可是全家的飯碗,有個三災五常的,就算毀了一家子了。”

  “這我自然曉得!廷斌兄,現下這台北發展是個瓶頸時期,緊張是免不了的。現下花錢,是為了將來賺更多的錢。就是不知道這金礦究竟如何,若是照我最基本的估算,一年六十萬銀可得。”

  “即便如此,也還有三四十萬兩的虧空。”

  “廷斌兄,庫里的銀子先兌出來買槍募兵,還有炮廠開礦用的銀子也不能緩,至于絲廠棉廠,先緩一下,待金礦挖出金子來再辦,一出貨物咱們就倒手轉賣,英國人估摸著都能吃下來。寅吃卯糧,左右挪移,總能支持下去。”

  何斌嘡目道:“志華,這理財的事情有這麼簡單便好了。別的不說,每月十幾萬的軍費怎麼弄,下個月若是沒挖出金子來,咱們就等著兵變吧。”

  張偉咬牙道:“若是如此,便只能去殺上一些鹿,賣了皮發軍餉。不過有一條,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就是了。”

  何斌笑道:“志華你殺人時到沒有這麼好心,殺上一些鹿到分外的舍不得。如此,我一會子回府便吩咐募人去打鹿,夠二十萬銀子咱們便不打。總之如你所說,不竭澤而漁便是了。”

  張偉恨道:“鹿又不會在底下壞我的事,我當然舍不得。好了,廷斌,暫且先這樣,明兒一早咱們就帶人去勘探金礦,早一日開挖,咱們的手頭便好過一些。只盼這金礦出金,能比我估摸的更多一些,便是老天保佑了!”

  當下計較已定,何斌拖著疲倦的身子先行一步,張偉一人撐著下巴坐在官衙大堂沉思良久,方向身邊隨眾吩咐道:“去,把高傑給我叫來。”

  過了盞茶功夫,那高傑踩著皮靴囊囊而進,向張偉叩首行禮,道:“爺叫屬下來,有什麼吩咐?”

  因高傑大步而進,步步生風,到將堂前油燈帶的一晃,那高傑行禮已畢,向堂上張偉看去,只覺張偉臉孔一明一暗,到是看不出來神色如何,高傑卻不敢多看,只將眼一瞄,便低下頭去,只待張偉發話。

  半響過後,方聽到張偉說道:“高傑,上次台北械斗的事,你襄辦的不錯,那事我一直沒有賞你,現下爺手頭緊,銀子是不賞了,一會子我讓家人給你送一柄上好倭刀,算是打賞吧。”

  高傑恭聲答道:“小人為爺效力那是該當的,怎麼敢當的起爺的賞賜。”

  “喔?你到是一片公忠之心哪,令人佩服。”

  高傑聽得張偉語氣不善,乃小心答道:“高傑愚魯,蒙爺賞識,拔擢于鄉野之中,怎敢不用心效力,以死相報!”

  “呸!混蛋!”

  高傑不料張偉突然破口大罵,卻是一楞,抬頭一看,張偉卻將堂上硯台直擲了下來,正沖著自已臉部而來,茫然間顧不上躲閃,只見那硯台直直的飛到高傑臉上,砸上眉骨,“砰”一聲,落到地上,再看那高傑,已是滿臉汙黑。

  高傑嚇的跪倒在地,一迭聲道:“高傑死罪,請爺不要動手,讓人把高傑拖下去砍了腦袋便是了。”

  “你不服麼?”

  “小人怎敢!”

  說罷將頭直叩在青磚地面上,碰的“砰砰砰”直響,未及十下,額頭已是鮮紅一片。

  “罷了,你起來吧。”

  看了一眼狼狽的高傑,張偉心平氣和問道:“可知道我為什麼發作你麼?”

  “小人不知。”

  “我吩咐你偏袒粵人,打壓閩人,這事你辦的不錯,原該獎你。不過你收受賄賂,縱容屬下擾民,這個月下面告你狀子厚厚一疊,都快頂到房頂了,你怎麼說?”

  “屬下該死,一時糊途……”

  “你混帳的很,我素知你這人才干雖有,心術卻是不正,若不是因人才難得,早就摘了你項上人頭!你給我聽好了,你屬下有幾人鬧的太過份,不必我說,你自已去處置了罷。還有你,若是還有人告你行為不檢,縱容屬下,便是你的死期到了。”

  “屬下一定照辦,再也不敢貪財受賄。”

  “很好,你身負監視官民之責,卻是料不到有人還在監視你吧?告訴你,日後還會有專門的廉政衙門,他們也是監視官民,卻不是為了提防有人造反,而是專查你這樣的貪官,你小心了!”

  將茶杯一頓,張偉喝道:“滾下去!明兒挑選兩百名精干的巡捕兵士,隨同我上山,開礦!”

  那高傑聽得吩咐,自去准備不提,張偉眼見他消失在大門外,心中卻在暗念:“金礦啊金礦,你可千萬別浪費我一番苦心才好啊……

  張偉站在這一片山巒的最高峰,向下眺望,只見群山綿延無際,因只是初春,山上到也沒有什麼大樹,只是那成片的枯草,如同草海一般布滿整個山頭。,不遠處的山腳數百人如同螻蟻般攀爬而來,便是在張偉腳底的山腰處,有一條小溪蜿蜒流過,便是在這溪水中淘出過金沙,又順著金沙上游找到了礦脈所在。現下張偉手頭無錢使喚,只得在諸事未諧的情形下便帶了人過來開挖。

  一早晨張偉便吵醒了何斌,先去勘探了鐵礦與銅礦,劃定了范圍,待他們回到鎮上,正好高傑押了五鎮上無地的流浪漢出鎮而來。鐵鎖叮當做響,一眾人等皆是用腳鏈成串鏈起,雖形同奴隸,卻是無一人敢出言抗辯,也無人起那逃走的心思。

  自械斗之亂以後,再無人敢質疑張偉的權威,同樣,在號稱“活閻王”的高傑面前,也少有腿肚子不打抖的豪傑。自昨夜張偉吩咐之後,高傑帶了幾百名巡捕營的兵士自處拿捕無賴,流浪漢,又將大牢中的罪犯盡數提了出來,彙總了四五百人,盡數鎖在了台北巡捕營門之外,初時那些人中還有強項的滋事鼓噪,後來一清早高傑鐵青著臉過來,未曾將那些人如何,卻先是提了十余名巡捕出來,打的打、夾的夾,後來有三個定了死罪,當即用大枷枷了,送往台北衙門,由張偉親自發落。雖說挨打的是巡捕,但十幾人被打的鬼哭狼嚎,慘叫聲駭的那些個無賴們心驚膽戰,再也無人敢聒燥。

  那高傑卻不理會,令師爺寫了告示,凡于台北流浪者,一律由巡捕官廳拿捕,服苦役三年,令人四處張帖去了。

  那人犯們盡自都在心中暗想:“媽媽的,不准浪蕩你到是早點出告示,我們自然不敢了,現下把咱們都捕了來才出,這不是不教而誅麼。”

  肚里腹誹,嘴上卻是半句閑言也不敢有,待高傑收拾停當,卻趕羊般將這些人往台北鎮外大山中直趕,各人心中皆是揣揣不安,均想:“不會借口服苦役,卻把咱們趕到背靜地方,一刀都砍翻了吧?”

  待到得山腳之下,卻見得除了巡捕營兵士之外,又有駐紮在桃園的鎮北軍一百多軍士在,待放眼細看,隱約可以半山腰處可以身著黑色皮甲腰懸繡春刀的飛騎衛士,各人都叫一聲苦,心道:“此番吾命休矣!”

  那膽小的立時都嚇出尿來,任巡捕兵士皮鞭抽打在身上,抵死只是不走,直到張偉發現出了亂子,親自前來,才知是起了這般的誤會。見那些原來橫行鄉里,多行不端的無賴流氓們一個個軟腳蝦一般趴在地上,任鞭子抽的全身都是血條,就是不肯動身,張偉又氣又笑,向高傑道:“高傑,你這辦的是什麼差!怎地沒有和他們說清楚麼?”

  高傑又急又氣,先向張偉回道:“回爺的話,屬下都說清楚了,不知道這些混帳是怎麼想的!”又向那些巡捕營兵士道:“還不肯起來的,往死里打!”

  那些兵士聽命,將手中長鞭舞的如毒蛇一般,又重又狠打將下去,不消幾鞭,就將那些不肯聽命之人抽的全身是血,張偉見狀,滿心不悅,又不好當面拆高傑的台,待打了幾鞭,方淡淡道:“成了,不必再打了。”

  高傑見張偉臉色不愉,忙喝令各人住手,聽張偉向那伙人說道:“你們不必怕,如若要殺掉你們,何苦在這里動手,大費周章!難道在鎮上就殺不得你們?”

  眾人見是張偉親自來說話,又聽得這番話在理,乃各自膽戰心驚爬起身來,拖著腳鏈繼續向前。一直行到那處溪水前,張偉方令各人止住,又令解開各人的腳鏈,拿起木料、帳篷等物,搭建住所,張偉向各人道:“大家只能先委屈一陣子,待房料送了上來,再搭建些簡陋的房屋,各位都是犯了罪的人,我雖不把各位當奴隸待,但是想過的和鎮上一般舒服,那也是不大可能。”

  見各人神色沮喪,張偉又道:“我也知你們是游手好閑慣了的人,現下鎖了你們來做苦工,只怕不少人連尋死的心都有。那麼我也把話說在頭里,你們四周,一是有巡捕營派來的五十名軍士看守,離此數里,往鎮上必經的各條山路,都由鎮遠軍的軍士把守,想把,除非你翻過前面的大山,往深山里鑽,實話與你們說,還不如砍腦袋死的痛快。老實干活的,三年後便放你們出去,搗亂的,逃跑的,不肯出力的,發現一次,加罰三年,自已要想仔細了,可別和自家的性命做對!”

  正說的起勁,卻聽何斌在溪水上流喊道:“志華,這些事情交給高傑辦就是了,你何苦在那兒說個不休?快過來,這邊發現金沙啦!”

  張偉老臉微紅,也奇怪自已為何有此雅興在此訓話,便向那高傑低聲說道:“令這些人盡速搭好自身的營賬,然後給軍士們也搭起來。你注意觀察,尋幾個身強體壯,又有心報效的人,讓他們做把頭,管束著其余人。軍士除了看守之外,盡量不要和這些囚犯太過接近,曉得麼?”

  高傑點頭稱是,張偉便拍拍他肩,以示嘉許,邁起步子向何斌處行去。行得數步,便聽得高傑連聲喝斥那些囚犯,可比自已凶橫的多了,自失一笑,待走近何斌身前,乃笑道:“廷斌,我現下好象啰嗦許多了……”

  何斌一笑,搓搓在溪水中弄濕的雙手,答道:“你近來好象有些火大,或許是憂心的事較多,不必如此,船到橋頭必然直麼。”

  “我哪有你老兄這般逍遙自在,除了銀子的事,我還有許許多多操心的事,累啊,廷斌,我現下一回到房間,往枕頭上一倒,便是黑甜一覺!”

  “做大事者當然得吃大苦,現下還只是起步,待江來打下台南,地盤大了,只怕你要操心的事更多了吧?現下就叫苦,將來還活不活了?”

  “嗯,大明太祖當政三十多年,沒有休息過一天,小弟可做不到這一點。他留下的制度,也不是懶人能受得了的,所以遇到神宗那樣的皇帝,六部尚書居然都不全,各府各縣的官員整整少了一半,現在天下將亂,也是神宗皇帝種的惡果。我想,待過一段時日,我需去內地尋一些英才,成立一個秘書閣,協助咱們處理政務,廷斌兄,您看如何?”

  “好是好,只是咱們雖家大業大,說到底不過是群海匪,正經的讀書人怎麼會跟你做事。便是陳永華,這一年多來雖說交情日深,到底也只是幫著你教書罷了,讓他正經的協助你做事,只怕仍是不行吧?”

  “嘿嘿,此事我自有計較,到時候你便知道了。”

  何斌用濕手指指張偉,笑道:“你這家伙,越來越神秘了。若不是和你相處的久,知道你有幾斤幾兩,還真能以為你是天上神仙下凡呢。”

  又道:“先不說這些,志華,我看這金礦之事,大有可為啊!”

  “喔,廷斌兄有何發現?”

  “你看,這溪水由東向西流淌而來,我初時在西面用你給的這藍漆烤盤細細梭水,初始只有三五粒金沙,慢慢向前,金沙便越來越多,待到得此處,隨便一盤便是幾十粒金沙,我都快舍不得倒掉啦!”

  “呵呵,廷斌兄不必心痛,這溪水和礦脈里的金子,還不是咱們的。放心,跑不掉的!”

  “唔,照現下的模樣看來,一月兩桶赤金都有可能啊!若是如此,咱們便什麼也不必愁了!”

  “金礦總有盡時,依弟看來,最多撐上幾年便難以開采,便是再尋得金礦,也是一時之用罷了,咱們還是要以錢生錢,日後才免得手緊!”

  何斌聞名連連點頭,道:“此話我也曾說過,指著這金礦發財終究不是正理。志華,這金礦咱們看過了,還有那鐵礦、硫碘,咱們可去巡查一下?”

  “鐵礦不必去了,台北之地礦物並不多,鐵礦至多夠咱們自用罷了。到是那硝石礦,咱們要去看看。若得好了,這硝石礦還能有些見項呢。”

  “喔?”,何斌聞言大感興趣,忙問道:“我亦知道日本國的鳥槍火炮也需硝石使用,向來都是從內地買進少許,因朝廷禁止出口,故而硝石價格極貴,怎地,這台北的硝石礦所出不少麼?”

  “正是,廷斌兄你看,這一條山脈由東向西,中間便有不少硫磺和硝石礦脈,易開采,品質也是上佳,昨日我頭疼銀子的事,回家後到是想了起來,不但金礦咱們能賺錢,這硝石礦一樣能賺錢,咱們自個兒又用不了,開采出來,出口賣了出去,便是大把的銀子啊。”

  何斌將手搭在眉前,向前眺望,良久才道:“這一片山到還真是寶藏處處啊,這可幫了咱們的大忙啦!”

  想了一下,又皺眉道:“只是這日本貿易掌握在鄭芝龍手上,你道他能輕易的讓咱們賺錢麼?”

  張偉笑道:“我們又不直接賣給日本,咱們通過內地商行賣給鄭一官,讓他從中再賺一把,咱們少賺一些便是了。況且,我料他不久之後會移居內地,正好這轉手貿易正和他的心思,廷斌兄你放心便是了。”

  “如此甚好,這下我可就放心了。你道我昨日回家後不愁麼,縱是那般疲累,仍是在床上輾轉反側,為銀子的事情發愁啊。”

  兩人心頭都落下一塊大石,神色輕松,開始眺望眼前景色,何斌因見此地滿山枯草,向張偉道:“這山到也奇巧,樹木不高,再加上野草茂盛,渾如一座草山也似。”

  張偉笑道:“那便叫草山就是了。”

  又道:“既然這條山脈屯積了這麼多寶藏,就叫大屯吧,廷斌兄以為如何?”

  何斌喜道:“志華此說正合我意,咱們此番能順利過關,這大山居功甚偉,就叫它大屯吧!”

  兩人興致頗高,一直盤恆了良久,又眼看著那幾百囚犯亂紛紛搭起營地來,方乘興向硫磺礦處行去。

  至此約十余天時間,各處礦脈皆搭好了營地,運上了工具,又征召役夫開出了可行騾車的山路,于是金、鐵、銅、硝石、硫磺源源不斷的開采出來,待一月有奇,張偉與何斌又至這草山金礦,使小砰砰金,足足得了價值十五萬白銀的黃金,何張兩人縱聲大笑,終于徹底放下心來……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4:29
第三十五章 兵制

  轉眼間又是盛夏時分。因酷暑難耐,農忙時節又已過去,台北五鎮及鄉間都罕見人影,人們大多躲在陰涼處歇夏,因張偉禁賭,到是沒有人敢公然聚賭,只是各人閑來無聊,閑聚在一起時,暗中發幾句牢騷也是免不了的。所幸台北糧食收成足夠,到也不曾禁酒,于是各人平日里大多釀上幾壇米酒、黃酒之類,隔三岔五的上山里打上一些野味,邀三喝五呼朋喚友飲上一桌,日子過的比在內地舒心多了。再加上高傑的巡捕營日趨擴大,平日里有什麼動靜都休想瞞的過他,就是有些有心人想興風做浪,總會在半夜被敲開家門帶到巡捕營去問話,待家人去打探時,人已經被送到草山金礦里淘金去了。

  這一日何斌在府里歇了晌,又歪在花廳看了半日的書,直拖到傍晚時分,出了門來抬頭一看,天上日頭仍是亮的耀眼,只得歎一口氣,吩咐下人道:“來人,備馬車,我要出門。”

  那長隨見他身著月白絲綢長袍,頭上只是用青巾挽了一下,料想不會是去台北衙門料理公務,便笑問道:“爺這會子出去,晚飯可是回來用?若是不回來,要小的交待下面料理了送去麼?”

  何斌將手中折扇放在掌心輕拍幾下,沉吟道:“不必了,我是去兵營尋你張爺,晚上還有一同去查看各家工廠,必定是在一起用飯,一會有人來回事,便讓他們明兒再來。”

  那長隨應了,自去張羅,何斌因剛在外面站了這麼一小會,後背已是濡濕一片,只得將折扇打開,一步三搖慢慢向門口踱去,心里暗想:“志華現下可當真是辛苦,正晌午的就跑到兵營去了……這台北的天也太熱了點 ……”

  待馬車行來,身上已是汗透重衣,無奈之下吩咐下人將車窗卸下,令馬車四處透風,這才施施然上了車,向桃園兵營駛去。

  一路風馳電掣,勁風撲面,頓覺涼爽許多,因大路都是花費了巨資鋪設而成,全然沒有當時中國內地土路的那些塵土,到是一路綠樹遮陰,奔跑起來又平穩之極,當真是享受的很。饒是何斌當初極力反對張偉在路面上花費這麼許多銀子,現下也是全然改了初衷。再加上什麼衛生包干制,排隊制,這種種小事累積起來,件件都顯的張偉看事高人一籌,故而現下他對張偉種種改革開創之措施,贊同的多,反對

  的極少了。比如那吃飯購物,乘坐五鎮間公辦馬車需排隊,何斌初時便頗是不贊同,坐車也罷了,這吃飯購物也要站立的整整齊齊,眼前便是沒有幾個人也需排隊等候,那豈不是傻瓜之極?張偉卻是不管不顧,只顧在衙門下了令,待那些在街上亂擁亂擠之人被鞭子打的頭破血流之際,也有人來尋何斌訴苦,何斌面情上只說支持張偉的舉措,背地里卻跑到張偉府上埋怨過好幾次。待後來整個台北街面上雖行人

  如織,卻是井然有序,雖人品日增,卻是潔靜如初,初來台者或許尚不習慣,那些被鞭子抽過的人,卻是聰明了許多,不但無人來尋何斌訴苦,私下里大伙也習以為常,不再報怨了。自此之後,便是張偉斷然下令婦女一概放足,女孩一律不得纏足,違者皆服苦役的嚴法酷令,再有人私下里尋何斌訴苦,何斌卻也不肯去找張偉的麻煩了。

  當何斌施琅等人交口稱贊張偉種種舉措效果不凡的時候,張偉卻只是苦笑。何施等人自是不知,這數百年後,現代中國人之無秩序,無公德,公眾場所之髒亂仍是舉世聞名。日本人占領中國北京之時,凡火車站有擠車者都是憲兵用長鞭狠抽,久而久之,沒有人敢再亂擠,誰知道後來中國人自已治理自已,這種劣行卻是始終無法根治。不論是政府提倡,民間宣講,收效卻是甚微。一者是教育落後,二來是習俗

  傳統,三來便是懲罰力度太低。同是華人社會,那新加坡人在路上亂吐口痰便有可能坐牢,卻還有誰敢?

  因此張偉苦笑之余,也只得抱定了以嚴罰重典來改造社會的心思,既然宣講和溝通無效,那麼只能趁自已手握大權無人敢抗的情形下,強行推行從政治到日常生活的改造,以期數十年後,種種文明舉措能日進人心。

  待何斌坐車到得兵營,營門口士兵雖見是他到來,到底還是查了何斌解下的腰牌,方才揮手放行,何斌坐在車內一笑,心道:“要是大明百萬兵士都能有如此軍紀,只怕能橫行天下了。”

  進得營去,尋一個小校打聽了,張偉卻正在營中白虎堂進行軍議,何斌早早下車,步行到得堂外,命人進去稟報了,自已卻略整了一下衣衫,雖說他並不是鎮遠軍中將領,卻也不敢太過隨意。

  待堂上傳來一聲:“有請”,何斌不待那小校返回,便抬起腳步邁了進去,心中暗笑:“志華這鎮遠軍規模大了,這規矩也越來越大了。”

  急走幾步上了堂上,卻見張偉踞坐正中,施琅居左,周全斌居右,其余劉、馮二張等人皆依列坐于左右,眾人見何斌來到,卻也不便站起相迎,只是以目示意罷了。何斌也不以為意,見張偉左首已擺放了木椅,便自顧坐了上去,他雖不是鎮遠軍將領,但平素軍中有什麼大事也少不了他,雖是軍議,他坐下共商,到也沒有人覺得怪異。

  張偉眼見何斌坐下,方咳了一聲,道:“廷斌兄來了,咱們現下要議的,到正和廷斌兄有關……”

  何斌聞言猛打了一個激靈,忙道:“志華,這月的軍餉已然下發了吧?”

  張偉大笑道:“這誤會可鬧大了。不關軍餉的事,前兩月捕鹿弄了十幾萬銀子,現下又有絲廠、布廠,又大量種茶,銀子的事哪還值得煩心。”

  “那卻是何事?”

  “廷斌兄,咱們現下有鎮遠步兵一萬兩千有余,鎮遠水軍也有近兩千人。再加上我的飛騎衛上千人,還有台北巡捕營的一千多人,差不多快一萬八千人兵士啦。”

  何斌聽到此處,咧嘴道:“唉,可不是麼。現下台北五鎮連同這桃園附近,百姓大概二十萬左右,軍士之多,都已快超過十民一兵了,現下也沒有征稅,負擔當真是沉重的很。”

  張偉抿嘴一笑,卻不做聲,他也自知現在兵民之比太高,若是不依靠台北的商業貿易來養兵,便只有從下調兵士待遇來著手。早便有人對兵士們月俸五兩著實不滿,需知明末時江南普通一戶農家一年的收益不過是三五十兩銀子,而台北這些兵士,一人拿的銀兩便足以養活全家,在加上當時台北初創,雞鴨魚肉等肉食大多要從內地買進,再加上火藥,鐵丸、軍服軍被,種種雜使一個月也需四五兩銀,有時甚至有超出者,而百姓一月至多二三兩銀便足敷使費了。相形之下,鎮遠軍自然要受人嫉恨,再加上除了平定一場內亂,平日里也只是操練罷了,不少當年隨張偉何斌一同來台,能說上幾句話的親信之類,便沒事常在背後嘀咕幾句。

  唯有張何等人清楚手頭無兵受人欺凌的道理,因沒有炮艦不敢與荷蘭人翻臉,每年除了上交數萬的銀子,還需運去大量的白糖,故而不論下頭人如何議論,這軍隊卻始終有增無減。到現在又加了一倍軍士上去,雖說這鐵、火藥、棉布、吃食等都是台北自產,加了這麼許多人,除了餉銀加了一倍,使費到是沒有增加多少,即便如此,軍費開支現下仍是台北最大宗的開銷,而種種開銷,總歸要落到何斌手中支出,現下一聽說軍議與他有關,到先嚇的惶恐起來,唯恐張偉又有什麼新主張,需要他何斌掏出錢來。

  “廷斌兄,過一陣子咱們從福建大規模募人來台北,這糧食礦物衣甲,自會有更多人負擔,你也不必著急。”

  何斌現下卻也大約明白張偉會何要准備在這一年大規模至福建募人,平日里募人來台,縱然對方是貧無立錐之地,但一聽說出海種地,便將手搖的如同蒲扇一般,總須要多費口舌,再加上掏出現銀,包買農具、耕牛,方才扭捏前來。這半年來因張偉治台甚嚴,不少人在內地聽說都不敢前來,多費了無數口舌,才一共來了五六萬人。不過近來得到內地消息,那福建全省自開春以來,一粒雨水也無,現下已是盛夏,眾百姓前一陣子都等雨落稻,現下已大多絕望,若過上一月還不下雨,便只能是逃荒一途可行。于其漫無目地逃荒,生死未卜,到不如出海討一條活路。這一月多來,何斌已令人購買了無數耕牛農具,房料衣被,只待難民潮一起,便派人去整船的運將回來。便是那地方官員,也怕災民聚集鬧事,現下有人運走了事,哪有不樂意的道理?

  稍一估算,按現下的財力最少能容納三十萬人來台,何斌只是奇怪,張偉怎地知道今年福建必有大旱,逼問幾次,張偉只是不說,問的急了,便扯到《燒餅歌》一類,何斌知他胡扯,也只是一笑便罷了。

  當下聽張偉如此說,何斌將頭略點一點,卻又道:“志華,那今日說此兵民之比,卻又是為何?”

  “我只是說,這台北兵士日多,不過除了巡捕營的兵士大多是從本地招募,家眷大多在台北,其余鎮遠軍士因都是從內地募集的武勇之士,家屬大半不在此地。我的意思是,還是要鼓動他們趁著此次機會,把家人都接了來較為妥當。不然有甚戰事卻心懸父母妻兒,那還打的甚仗?”

  “此話有理,那便令他們接來便是了。”

  “廷斌兄,這正是我適才所說。這些軍士雖說在台北厚餉美食,不過家人卻仍是勞碌不堪,人家不把家人接來,想必也是咱們此地雖五年免賦,卻也不值那搬家跨海之辛勞。依我之見,咱們把台北之民按家產分為三等,一等人家有兵者,減稅十分之一,其余家人免役。二等人家有兵者,減稅一半,其余家人免役。三等人家有兵者,終身不征其稅,家人也免役,廷斌兄,你看如何?”

  何斌疑道:“咱們台北一共就這麼些戶人家,這兩萬兵士便是兩萬戶,且大多是貧苦人家,日後一稅不征,咱們的收入可減的太多啦。”

  張偉笑道:“廷斌兄放心,我敢擔保,三年內全台戶數必過二十萬,這麼此須優待,不過是要長兵士之氣,寬武人之心。”

  施琅插嘴道:“我總覺得兵士能不能打仗,終歸要靠將領,縱然用金子打戰甲,也不過如此。”

  張偉怒道:“這話說的太無道理!一將功成萬骨寒,沒有強兵,哪來的名將?

  施琅見張偉發火,當即便噤口不言。張偉威勢漸高,施琅雖私底下仍以大哥相稱,言笑不禁,當著外人卻也是恭謹多了,張偉也知他性格原本想不到這些,必定是有哪位高人提醒于他,明知如此,卻也是懶得追究了。

  見眾將都不敢做聲,張偉咳了兩聲,又訓道:“我素知你們不滿我這般厚待兵士。當面不敢說,背地里有人議論什麼:驕兵必敗、惰怠之兵如何應敵、寒苦之兵方敢搏命……我看,都是些狂悖無知之言!”

  見眾將低頭不語,顯是並未心服,張偉記得當日給鎮遠軍定下餉銀和每月使費時,施琅也是心疼不已,終究是古人不明職業軍人與民兵之不同,想了一下,便問周全斌道:“全斌,我知你近來看了不少兵書,戚帥的《紀效新書》與《練兵實紀》想必現下都能倒背如流了,說說看,戚帥打仗為什麼百戰百勝?”

  周全斌略一思忖,便答道:“令行禁止,體恤士卒,善選武勇之士教以克敵陣法,善用火器……”

  “不對,戚帥的練兵實錄里說了什麼?當初他初起兵時,用的就是世襲的衛所軍人,初接仗時雖好生訓練,卻有兵油子打仗在後,搶攻在前,有一次遇到強敵,還有一哄而散者,戚帥雖下狠心殺了一些,卻仍是管束不住,這是為何?”

  “回爺的話,衛所兵制為大祖首創,到戚帥時制度崩壞,戚帥是世襲的都督僉事,屬下三千衛所兵只有七成是實額,就是如此,也大半是地痞無賴,老少殘兵。而且大明是以砍下敵兵來首級領功,所以接戰時那些兵油子不打仗,專門在後面割首級。甚至殺害百姓領功的,殺自已傷兵領功的,也是常有的事。”

  施琅亦點頭道:“不錯。我在戚帥的筆記上看到過,有一次他看到一個兵士拎著首級來報功,仔細一看那首級睜著雙眼,顯是死不瞑目,戚帥便令人詳查,傳首到軍中一看,卻有個兵士大哭相認,原來那首級是他哥哥,受傷落在後面,不想教自已人砍了腦袋。這樣的軍隊,打的甚麼鳥仗!”

  “那你們說說,衛所制度原是太祖苦心設立,為的是將不專兵,兵平日里都歸大都督府統領,戰時譴將領著打仗,平時操練衛戍。至成祖時全國衛所兵280萬,僅京師三大營便有京軍勁旅五十萬,怎地後來會崩壞至此?”

  眾將一時無言,半響之後,方聽周全斌答道:“太祖時便有將領克扣小軍的糧草餉銀,以太祖之嚴苛,竟也無法。後世法紀日馳,衛所敗壞,兵士衣食無著,大多逃亡,便是在籍的,也多是一些老弱病殘。公候王府前擺隊,豪門大戶如役奴僕,故而好人都不當兵,兵部檢點時,地方都督僉事,指揮使,便只臨時募集一些地痞無賴來充做士兵,打仗時這些人全無軍紀,也不知殺敵,除了搶功便是燒殺淫掠,雖殺人亦無法管束的住,久而久之,願意當兵的好人越少,壞人越多,是以兵制敗壞至此。”

  張偉點頭道:“全斌說的甚是有理。不過你們可知衛所兵制敗壞,百姓不欲當兵,根子上卻不是在此。漢唐之際,中國兵制是以在民戶中抽取役丁為主,漢時遇有戰事,多半從邊境健兒中選取騎兵,從內地農戶中抽取步兵,戰罷還家。漢時打仗,多半是抗擊外敵,選的又都是鄉間良民,甲馬兵器皆是自備,戰時為軍,平日為民。漢初土地兼並不重,各家都有些田土,當兵免役,免賦,故而普通人家都負擔的

  起。漢時民風又剽悍,打仗打的又是外敵,大家伙同仇敵愷,做戰勇猛,故而有一漢兵能敵五匈奴之說。唐初實行的府兵制度,其實也差不多如此。全國六百多個折沖府,以校尉領府兵于農閑時訓練,戰時自備甲馬出征,後來玄宗時土地兼並嚴重,張說勸帝大規模募兵,始開中國募兵之先河。後來唐朝禁軍,大半是招募而來,全都是些破產農民,市井無賴,騷擾百姓尚可,遇到外敵則潰不成軍,唐時藩鎮為禍,禁軍無能正是主因。到宋時因有鑒五代十國時武將為禍,乃首創重文輕武制度,又因不禁土地兼並,百萬大軍皆是招募而來。人常說宋時兵弱,卻不知這兵弱在何處?原本朝廷拿了大把銀子募兵,平日里只是以舞刀弄棍為業,卻是屢戰屢敗,還不及漢唐時的民兵。大家伙說說看,這又是為何?”

  那劉國軒答道:“宋時皇帝都以文人為重,自個兒也弄的積弱成性,害怕打仗,遇戰則求和,壞了民心士氣,安能不敗?”

  見張偉搖頭,施琅又道:“宋皇忌憚武將,遇戰出征諸多掣肘,又喜歡先畫好陣圖,令將領臨敵以圖布陣,全然不顧戰場實情,安能不敗?”

  周全斌又道:“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宋時將政、財、兵三權分給中書、樞密、三司,太宗兩次北伐,皆是因這三方扯皮,遇事推諉,糧草一直供應不暢,如此安能不敗?”

  張偉笑道:“你們說的到也是都沒有錯。不過,宋兵最大之敗因,卻不是因為這些。宋立國之初,原本是收編了諸國降軍,本國軍仍是以周世宗之府兵為主。後來太祖太宗改軍制為禁軍廂軍,又將地方廂軍健壯軍漢充入禁軍,將軍隊全數改為職業軍人,宋兵之強乃無人可敵。敦料後世皇帝為了免生事端,一遇災荒便招流民入伍,平日里地方上有什麼流寇土匪,無賴流氓,也皆招入軍中,這樣固然是軍隊數量日益龐大,全然靠兵糧吃飯的居然有百萬之多,虧那宋朝財政充裕,也需拿出大半的收入來養兵。這樣軍隊數量多了,兵士素質卻是低劣的很了,宋朝又首創重文輕武之說,武人在中國首次受到文人壓制,再加上宋皇軟弱,很少對外開戰。全國兵士除了坐吃拿餉,用處到也不大。久而久之,入伍之人大半是些人渣,這些人禍壞鄉里還行,讓他拼命是門也沒有。到了靖康年間,終于被金人亡了北宋。南宋初若不是四大節度自已募集一些愛國敢死之士,仍是用市井中募來的那些無賴為兵士,只怕南宋也撐不到蒙人入侵啦。到了咱們大明,太祖建的這衛所軍制,原本就是不倫不類,兵士在軍籍,不得做其它營生,也不能離開所在衛所。拿的餉銀不夠吃食,便給一些土地,一開始便是不農不軍,到了後來兵士地位日低,土地也大半失去,軍戶逃亡大半,明軍哪來的戰力?戚帥是幸運,本朝也是重文輕武,武將要受那文官節制,若是稍大的戰事,還有太監來礙事,戚帥初時也是諸般不順,好在後來准他自已募兵,他方從義烏募集了六千礦工、彪悍農夫,奠定了後來戚家軍的基礎。若非如此,僅憑那些衛所軍士,只怕以戚帥之能,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至此,各人方明白張偉之意,一則數百年來當兵之人待遇不高,二則又飽受歧視,縱然是百萬大軍,蓋世名將,若是兵無士氣,劣兵滿營,卻也是回天乏力。只是現下這台北軍隊只怕已是當今世上花錢最貴的軍隊了,卻不知道張偉還要如何來提高士氣?

  卻聽張偉又說道:“我在海外時常聽人說起,那紅毛番原有一國,名叫羅馬,卻是那邊的一個大國。那羅馬人素愛征戰,勇武無比,數百年間滅國無數,罕有敗跡。固然是他們民風尚武,卻也和他們的軍制有關。那羅馬國人有公民與奴隸之分,國內諸賤役大多由戰爭搶來的奴隸充任,只是這軍隊,卻是只有羅馬公民才能入伍當兵,開疆拓土,兵士身為公民卻也是人人有份。故而這些羅馬兵士榮譽感甚強,遇敵少有逃跑,就算打了敗仗,也是多半力戰而死。直到後來貴族政治敗壞,又加上國家日富,民間奢靡之風流行,尚武之風泯滅,後來才被其余小國所滅。”

  何斌問道:“那這羅馬是全民皆兵,而非募兵了?”

  “初時確是如此。遇有戰事,羅馬元老院下達命令,允許某人去某地征集多少兵士,那人得了命令,便可以征兵了。”

  “那這羅馬人就驍勇至此,平時為民,戰時便可成兵?”

  “確是如此。羅馬士兵平時訓練甚嚴,非過關者不得為兵。現在我這台北訓練諸法,多半還是源自羅馬。”

  見各臉上露出原來如此的神情,張偉肚里暗笑,卻又正容道:“說了這麼半天,也是不想你們表面上遵命,肚子里卻是不服。你們不比那些百姓,心里若有了疙瘩,只怕將來日積月累的,哪一天帶兵造我的反,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又笑道:“和你們扯了這麼半天,現下可同意我的舉措了?不僅是免賦減稅的事,遇到戰事受傷殘疾的,咱們包養他一輩子,按月發銀子。戰死的也是如此,按月給家里發錢,逢年遇節的,還需派人上門去慰問。這樣兵士們才覺得不是炮灰,是被器重的,咱們這樣一弄,老百姓們也覺得當兵不錯,對兵士們出高看幾眼。免的就幾個臭儒生在鄉下橫的跟王八似的!”

  張偉這番話堂下諸將卻都是愛聽之極,一個個頓時眉開眼笑,連聲稱善。何斌卻擔心道:“志華,你這番舉措現下是不錯,這樣兵士們才會給咱們賣命。不過若是將來不打仗了,你又這般尊崇武人,萬一將來有人跋扈不聽指揮,那可如何是好?你可總不能活一萬年吧。”

  張偉笑道:“這到不必擔心。待將來立了制度,文人不掌軍,武人不得干政。那政權和財權都在文人手里,武人要造反也不易吧?防微杜漸,從小做起,待時日漸久,武人文人互不干涉,自然就全無問題了。”

  何斌聞言只是一笑,心下卻覺得張偉想的未免太過輕松,只是現下他這番舉措卻是提升士氣之良方,卻也不好反對,也只得待將來再說話。

  各人在堂上議到現在,眼見四周黑乎乎的一片,堂上早有兵士點了明晃晃的油燈,那馮錫范尋得一個話縫,向張偉問道:“請爺的示下,是在此開飯,還是大伙到飯廳去?適才廚房有人來說,飯菜已熱了一次,爺們再不去吃,便只好倒了。”

  張偉皺眉道:“怎麼可以浪費!成,大家伙現下就過去吃飯……不,令人端上來,咱們吃完繼續議事!”

  又向何斌陪笑道:“廷斌兄,看來今兒是去不了工廠了,咱哥倆明兒再去吧?”

  何斌正餓的前心帖後心,此刻哪有閑心計較這些,只將折扇向馮錫范點上一點,命道:“酒別上了,快點上菜上飯是正經…

  那馮錫范聽了何斌吩咐,即刻便令人下去傳令,不一會兒,便有數十小軍端著木幾,上邊放置著幾碟小菜,米飯饅頭自放在蘿筐里抬了上來。原本這些事也不必他理,只是他生來無事忙的性格,雖然聽張偉訓話時也未走神,但指令人端茶倒水遞毛巾,張羅著點燈上飯,別人只顧端坐,到是他忙的腳不沾地。張偉見了暗笑,坐在堂上邊撥拉著碗里米飯,邊想:“這便是傳說中的半劍無血麼,相差的未免太遠。”

  轉頭見身側何斌慢條斯理的夾起一片青菜,輕輕放入口中慢嚼起來,便向何斌笑道:“廷斌兄,那肉你也吃點,沒的二十多歲的人走幾步路就氣喘噓噓。”

  何斌先是不理,待小口將菜嚼完,方反嗤張偉道:“象你那般無肉不歡又好了?我這是惜福養身,別看你現下練的如牛一般壯實,這將來誰活的長遠,尚未可知呢。”

  張偉苦笑一聲,不再勸他,這古人不知要營養協調,只以為吃素便可長壽,一時半會也扭轉不來這觀念,轉頭再看堂下諸將,卻是大魚大肉吃的歡然,顯然皆是對何斌“養生”之說不以為然,低頭一笑,夾起一片牛肉,向各人說道:“大家伙別顧吃豬肉,這玩意兒吃起來好生,就是容易發胖,還是多吃點牛肉好,都是瘦肉,還能強身健體。”

  施琅向張偉抱怨道:“大哥,這話你可說了不止一次啦。咱們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來了,這鎮遠軍都依著您的吩咐,吃牛肉,就差您所說的要喝牛奶啦。”

  “這牛奶你們打死不肯喝,說那是胡人的玩藝。我看你們是食古不化。你們不喝,這台北五鎮十歲以下的小孩我都強迫他們喝,待過上一二十年,你們就知道誰是誰非了。”

  堂下諸人都是一笑,卻不理會張偉的說辭,那牛奶聞起來一股子甜腥味道,除非張偉下軍令,不然的話大伙兒可是決不會喝。

  一時吃畢,各人先漱了口,又用毛巾擦了臉,方才覺得精神舒爽,何斌笑道:“我出門的時候還以為陪著志華略坐一會,便可以去各個工廠轉轉,沒想到這一次軍議耗了這麼久,志華,現下你對軍務是越來越重視了啊。”

  張偉聞言一笑,卻也不好多說,只向何斌使了個眼色。何斌頓悟,一時間也住了嘴。張偉現下注重軍務,自然是准備和與荷蘭開戰有關,只是現下萬萬不能走漏了風聲,何斌一時嘴快,暗自里後悔不迭。

  張偉咳了一聲,向眾人道:“大伙兒都吃飽了吧?咱們現下就來議議軍制。”

  施琅疑道:“這鎮遠軍不是分設三衛,各有統領,還要什麼變化?”

  “現下分的太粗率,比如這三衛以下呢?以前一衛止兩千人,正副統領就管的過來,現下一衛四千人,還怎麼管?”

  劉國軒聞言,立時叫起屈來:“爺說的對啊。這龍驤衛現下有四千人,我手下止有兩個副統領,還有幾個小軍幫著傳令,成日里忙的屁滾尿流,爺不說,國軒也打算提出來,咱們也仿照大明軍制,設千戶,百戶,這樣可成?”

  “不成,當初不設,就是怕弄的和大明軍制相同,引起朝廷注意派兵來剿。海匪咱們能當,這公然造反,憑咱們台北之力,那可是不成的。便是那鎮遠軍,諸衛的稱號,我也是謹防傳入內地,更別提仿大明朝廷一般設官立制的了。”

  因見諸人還要說話,張偉擺手道:“我已經想好,五人為伍,設伍長,十五為果,設果尉一,參軍二;百五為什,設都尉一,參軍三;四什為營,設校尉一人,都尉三,參軍五,行軍司馬一;兩營為一衛,衛設參軍十,行軍司馬三,如此,則上下分明,令行禁止矣。”

  張偉說完,各人默然良久,那施琅方問道:“伍長、果尉、皆是出自唐制,參軍與司馬、校尉都尉皆是漢朝官職,現下立這些,卻是何意?”

  “都尉領五百人,校尉領兩千人,為正官。參軍于主官身邊襄辦軍務,協理軍機,主官官職高,則參軍亦隨主官,任何下屬不能違命。行軍司馬主理糧草、衣服、火藥、槍炮修理等務,職等都尉。”

  見眾人恍然大悟,張偉又笑道:“這些還是末節,叫什麼無關大局,我取這些名字,不過是圖個好聽罷了。將來改或不改,還在未定之中。只是從明日起,配合炮廠送來的十門野戰火炮,以三營為一列,每營後配置火炮五門,成斜列向前推進,演練陣法。人分三列,前列射,後兩列裝彈,前列射畢,跪,後列射,如此依次射擊,不得停頓。”

  又向施琅道:“水軍操練依英國人的辦法來行,步兵如何你不必管。但鎮遠軍的身體訓練辦法,你向英國人說一下,調出時間進行。”

  又向鎮遠諸將令道:“暫且便是這樣,那新兵體能不能斷,槍法什麼的,暫且不必過高要求,到是這隊列陣法,一定要練好。過一陣子,你們擬個章程,三衛分為兩邊,演練一下對攻之法,到時候,我來大閱!敗的那一邊,到時候在酒桌上給得勝的一方倒酒!”

  又道:“不要心疼火藥炮彈,給我拼了命的放,這會子不讓這些兵士見識一下,將來有個戰事,一個個跑的跟兔子一般。可惜這台灣附近沒有什麼小股匪盜,不然的話,拉出去實戰一下,比什麼訓練都管用。”

  見眾人一一應了,張偉打一下呵欠,道:“伍長之類,由兵士五人一組自已選,果尉以上,由你們商量著任命。累了一天,大家伙散了吧。”

  見各人站著不動,方笑向何斌道:“咱們不走,他們到是不好先走,也罷,咱倆同乘一輛馬車回去,路上說話吧。”

  當下張偉何斌領頭而出,身後眾人也各自回住不提。兩人甫一出門,自有僕役將各自馬車牽上前來,張偉笑道:“把我的馬車先趕回去,我要享受一下何爺的豪華馬車。”

  抬頭一看,只見滿天星光,問一下時辰,已是半夜子時,不由得長伸一個懶腰,向何斌笑道:“前半生享受,後半生受罪啊。自從想干一番事業,可就沒有一天安生的……”

  何斌白他一眼,卻不理會,自顧自先上馬車坐好,張偉揮手令自已的馬車先行,令人打開營門,自已踏上腳凳,上了馬車。好在何斌馬車豪華寬敞,兩人同坐到也一點沒覺得擠。

  待出了營門,何斌見四面曠野無人,方向張偉道:“志華,你這些舉措太急,全斌國軒都不是笨人,該猜到你會如何。”

  張偉笑道:“兵者,詭道也。這是孫武子的遺訓,原本到也沒錯。不過在台灣現下的形勢,這話到也在兩可之間。這數年來我辛辛苦苦營作,要的就是現下的局面。待有了銀子,造船廠的小型炮船造好,就算是荷蘭人知道了,也是全無辦法。現下咱們弄起了這麼大的局面,有這麼多的精良兵士,這便是勢,敵人縱然知道我要打他,也只能挨打。何時打,怎麼打,全都操縱在我手,以獅搏兔,每戰必勝,這便

  是我的用兵之道。”

  “志華,水滿則溢,我不知兵,但也知戰場上瞬息間變化萬千,人算終究不及算。凡事還是要慮及萬一,方是正理。”

  “這個自然,以勢壓人,還是要奇正相輔,我可不會去學宋襄公,弄什麼堂堂正正之師,徒落個後世笑柄。你放心,我已派人在台南打聽了,這荷蘭人在大員島有五六百兵,三四艘戰艦,幾乎是其大半主力,只要先趁其不備,攻下大員登陸台南,戰事便已是定局。我以十幾倍的兵力攻之,沒有打輸的道理。”

  “如何趁其不備?”

  “年底間正是咱們送糖到台南的時候,這個機會都不知利用,我還配當這鎮遠軍的統領麼。其實便是直接攻了過去,也是有勝無敗,不過有計用終歸要少死人,便使上一次也好。”

  “很好,如此我便放心了……”

  兩人正聊的興起,那馬車卻是突然一停,何斌沉聲問道:“怎麼回事,為什麼把車停了?”

  卻聽車邊有人答道:“回何爺的話,是屬下高傑令車夫停了車子。”

  張偉在車內聽了,詫道:“高傑,你不好生辦你的差,跑這兒劫道麼?”

  那高傑聞言陪笑道:“回爺的話,小的怎敢。實在是有急報,不敢耽擱了,這不從台北往兵營趕,可巧的就在半夜遇到您的馬車,說是您坐在何爺車上,適才又是張瑞同意,才讓車夫把車停了。”

  張瑞也在外道:“高傑說有要事向您稟報,我說您和何爺正在說事,他非不依,我只好讓車先停了。”

  張偉往外一看,好在正是十五左右,月光將外面照射的如白晝一般,見那高傑哈著腰在馬背上向這車上陪笑,一張臉擠的如陳皮一般,張偉噗嗤一笑,便下了車,向高傑問道:“什麼急報,非得這麼急?”

  高傑眼見張偉下車,急忙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先半跪了一下見禮,方道:“回爺的話,屬下派在內地的細作連夜乘船回來……”

  說到此處,向左右看了一眼,方道:“聽那細作說,福州的巡撫衙門前日上午先來了加急信使,下午又來了京師的綿衣衛,背上斜背著明黃詔書,到了傍晚時分,衙門上下出入人等便都是換了孝服,待昨日早上,召集官員開講詔書,卻原來是天啟今上的遺詔!”

  “啊?今上駕崩了?”

  “正是!聽人說,今上前一陣子在宮內海子里乘船玩樂,突然一陣風起,今上與兩個隨侍公公一同落水,岸邊的魏公公大急,立時便令人救了上來,那兩個公公當即便淹死,今上雖被救了上來,到底是嗆了水,受了驚,拖了一個月不到便駕崩了。”

  何斌聞言釋然道:“我說今上春秋正盛,卻怎麼突然就駕崩了。”

  又向高傑問道:“遺詔上說了誰繼位麼?”

  “說了,是今上的親弟弟信王繼位。現下尚未改元,還沒有年號。”

  何斌沉吟道:“信王……卻不知道如何。一直深居王府,到是沒有聽人說起過這們王爺如何,是否賢德。”

  又笑道:“總之別象神宗皇帝和今上便是草民的萬幸啦。咱們百姓管他哪個皇帝坐龍庭,有口飯吃便是福氣。就這消息也值得你高傑巴巴的跑來急報,明兒說還不是一樣,總不會今上遺令讓你張爺去繼位。”

  說罷又是一笑,先行上車。高傑不敢說是張偉的吩咐,只得不理會何斌這般說辭,只看著張偉的臉色,聽他的吩咐。

  張偉初時尚沉默不語,聽了何斌最後一句,卻是一樂,也自向車上而去,囑咐高傑道:“咱們現下是海外棄民,皇上駕崩了也不關咱們的事。只在巡捕衙門帖個告示,待新皇改元,咱們一樣尊大明的曆法便是了。”

  說完令車夫駕車,那車夫將鞭一甩,車輪滾滾,向那台北鎮上疾馳而去,月光下數十騎披甲飛騎衛緊隨其後,不一會功夫,便將那高傑甩的遠了……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4:30
第三十六章 崇禎

  在張偉紮根台北,劍指台南之際,北京紫禁城乾清宮大殿的金鑾椅上,端坐著一位面白無須的青年男子,頭戴翼善冠,身著四團龍袍,腰纏透犀腰帶,因天氣溽熱,大殿內雖陰森幽暗,但通風不佳,殿內眾人也只待了一個時辰不到,便各自汗透重衣。

  那青年看在眼里,只不做聲,眼見各大臣額角冒汗,卻只是端坐不動。峻刻寡恩,正是大明天子的一慣傳承。此人正是剛繼明熹宗朱由校皇位而登基為帝的崇禎皇帝朱由檢,他逝後廟號繁多,有懷宗,毅宗,思宗之說,不過現下繼位一月有余的皇帝,此時正躊躇滿志。雖遼東之地已失大半,天啟七年正月後金又征伐朝鮮,大大明眼看要失去最忠實的盟友及遼東最重要的戰略伙伴,三月,陝西王二率眾起義,殺知縣張斗耀,困擾崇禎帝十七年的明末農民大起義已然拉開序幕……但現在這位皇帝對末來仍是充滿信心,“中興大明”在他看來,並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現下在殿內召集諸閣老大臣議事,議題卻不是什麼軍國大事。新皇繼位,已定了開明年為崇禎元年,詔告天下,除此之外,便是先皇陵寢奉安的大事。現下議的,便是選址,動工,命名等事。選址的事情其實最為簡單,自永樂十一年,成祖長陵峻工之日起,直至熹宗病逝前,北京城外的天壽山已安葬了大明帝國的十一位皇帝。雖說二十里內沒有那麼多的龍脈,不過子孫相依為陵的做法早已約定俗成,在這種事情上與祖宗成法對著干是完全沒有必要的,故而熹宗皇帝葬于天壽山亦是必然之事,八月底的時候,新繼位的皇帝便派了大學士施鳳來、司禮監的李永貞勘探陵寢地址,八月初,便已將地址定在世宗皇帝永陵東北一里處。適才工部尚書薛鳳翔在殿上題奏:“各陵惟長陵、永陵、定陵為壯麗,而皆費至八百余萬。今議照慶陵規制,可省錢糧數百萬,查慶陵曾發內帑百萬,謹

  援例以請。”原以為順理成章的事,敦料皇帝大發雷霆,當即將題本擲還,令工部尚書仔細核算,不得因循舊例。

  各人眼見皇帝如此,一時間到也不好轉彎,大學士黃立極眼見皇帝怒氣未消,只得向崇禎帝奏道:“臣亦知現下內廷堅難,內帑乏用,臣願捐白銀二百兩,以助陵工。”

  他這麼一開口,其余諸臣便也紛紛奏請捐錢,依官職大小,幾百幾十兩白銀不等,崇禎見諸臣如此,臉上神色漸漸和霽,向諸臣道:“諸臣工肯如此為朕排憂,朕心甚慰!國家多事,皇兄陵寢又不可馬虎完工,朕心甚是憂急。也罷,便從內帑撥銀五十萬,以期陵工速成!”

  他這般慷慨激昂的掏出銀子來,殿上諸人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做答為好,半響,方有那薛鳳翔奏道:“陛下,恕臣死罪,工部現下也拿不出什麼銀子來,內帑五十萬絕不夠陵工所需……”

  “那汝有何辦法陳奏?”

  見薛鳳翔吱吱吾吾的不敢說話,便帶有威壓性質的又逼問一句:“內帑不足,工部也拿不出錢來,那先皇陵寢便不修了麼?”

  此時他剛剛即位,若換了十年後,只怕立時便喝令大漢將軍將這倒黴尚書拿下,剝職為民,甚至下牢、砍頭,也未可知。

  那薛尚書見皇帝發火,只得將免冠跪地,求饒道:“臣愚魯無能,請陛下治罪!”

  眼見皇帝面沉如水,雖不致于將薛鳳翔治罪,一頓訓斥卻也是免不了,黃立極便又奏道:“臣以為,薛尚書所言是實,現下陵工所需銀兩確嫌不足……”見皇帝面色愈加難看,便急速說道:“臣的意思是,可以加大捐納的范圍。這個,臣以為,普通臣工願意報效者,也可以少量捐獻一些,還有,百姓們捐銀子的,可以給個出身。比如捐銀二百兩的民間俊秀,可以參加中書考試……”

  崇禎帝聽到此處,乃點首道:“此議甚妥,詔令頒行。諸卿,朕初臨大寶,望諸臣工皆能戮力效命,若有因循守舊、懈怠敷衍的,朕絕不輕饒!”

  說罷起身,自回內廷去了。此番召見臣工,原本也不是大起朝會,本來可以在平台召見,或是太和門召對,不過崇禎帝新登大位,為人又剛愎自負,現下那魏忠賢雖頻頻告病,威勢已失,但魏黨經營多年,皇帝急欲樹立自身的權威,而這皇家大殿,自然是建立皇帝自信的最佳場所。

  “國家歲收四百萬銀,一個陵工便要一二百萬,諸臣工不理會朕的苦衷,一心買好那魏忠賢,難道朕不感念皇兄的思德麼!”

  回到大內坤甯宮內,崇禎兀自恨恨不已,周後見他額頭布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又氣的神色不甯,忙轉圓道:“陛下即位不久,大臣不附也是常理,待將來慢慢換上體已的,也就罷了。”

  “我……朕不要什麼體已大臣!只要他們公忠體國,朕算便是求神拜佛了。你有所不知,現下是文恬武嬉,神宗皇爺數十年不理朝政,皇兄又是那樣,這些個文武大臣一個個都荒嬉的不成模樣,又分什麼東林、閹黨,唯恐唐朝的牛李黨爭,又現本朝。”

  “陛下,大明江山鐵桶也似,您慢慢調治,必定是中興有望的。”

  “這是自然。只是首要是要得人,明日禦門聽政,朕便要免了崔呈秀的兵部尚書,那王洽朝議風評不錯,便讓他來做這兵部尚書。待明年改元,便用祖制的卜簽法,抽簽選內閣大學士,現下的黃立極、施鳳來,朕皆不用!”

  周後聽他絮絮叨叨說個沒完,瞅得一個話縫,陪笑道:“陛下,臣妾可不敢議論朝政,便是聽陛下您說起也是罪過。天氣這麼熱,咱們不如去那宮內苑逛上一回,臣妾自進宮還沒有去過一回呢。”

  崇禎聞言一征,悟道:“你說的不錯,祖制後宮不得干政。在信王府里與你說的多了,一時竟然忘了,也罷,日後這些事情朕不會再與你說起。”

  說罷握住周後雙手,動情道:“你我夫妻共過患難,你又賢德至此,朕當真是幸運之極。朕對你必將不離不棄,白頭偕老。”

  帝王能說出這般話來,自然是難得的緊,一來崇禎此時年少,與周後又是結發夫妻,做藩王時便是恩愛非常,二來他也是剛登極不久,還沒有那一人高高在上,威福專擅的心理,故而感動之際,說出這番話來。

  說罷見周後神情激蕩,兩眼堪堪便要落下淚來,崇禎笑道:“好了,朕可不是要你哭。也罷,自進宮以來提心吊膽的,生恐那魏閹謀害于朕,現下他已被逐出宮外,咱們便去那宮內苑逛上一逛,說起來,朕自出宮之後,這內苑也是暌違的久了。”

  當下兩人攜手出了正殿,出月華門向北不遠,便是後人所稱禦花園,當時人稱宮內苑的宮廷花園。此園占地只不過一萬多平米,卻堆砌建築了二十多座大大小小的建築,雖多,卻不擁積,風景奇巧美觀。當時宮內眾嬪妃,除了隨皇帝一同去那北海南海游玩之外,這宮內苑便是唯一游樂的好去處了。

  兩人經萬春亭向西,便是這內苑正中最大的建築,曆代明帝打醮祈福的欽安殿,因崇禎剛繼位不久,到是還沒有在此處搞過什麼醮祝。那周後便向崇禎提議道:“陛下,這欽安殿內供奉著三清祖師,咱們既然路過,總該進去燒幾柱香才好。”

  崇禎一生最怕被人詬病他好佛道,行淫祀,故而宮內有什麼佛道之事,他也是避免讓諸臣工知道,實則如當時常人一般,他也對這些佛道之事采取甯信其有的態度,只是一直在臣子面前維持他聖君的形象罷了。現下他卻沒有這麼許多顧忌,聽周後如此一說,便欣賞笑道:“正是呢,朕也尋思著不進去燒柱香有些不恭。”又笑道:“小時候不懂事,到是曾經跑到這欽安殿內玩捉迷藏呢。”說罷打量四周,想是在回憶當年的情形,一縷笑容浮現在他蒼白的臉上,他自小因父親的關系,不受神宗皇帝的寵愛,母親又死的早,父親也無暇照顧于他。唯一的兄長又是皇帝,雖說待他不薄,但到底隔了君臣之防,不得親近。這種笑容,即便周後跟隨他多年,到也很少得見。

  周後聞言噗嗤一笑,又見他喜笑顏開,象個孩童一般,本待取笑他幾句,回頭看看身後諸多的宮女內監,便將笑容一斂,正容道:“陛下,咱們還是進去吧?”

  崇禎也自知失態,忙端正容顏,咳上幾聲,向身後緊隨的王承恩一看,那王承恩會意,便向身後捂嘴暗笑的幾句內侍怒道:“你們這些混帳,皇上要進去上香,還不趕緊去開門准備,還敢在這里笑,仔細我揭了你們的皮!”

  那些內侍聞言,一個個嚇的屁滾尿流,急忙開了殿門,進去拂塵打掃,因天啟帝甚少到此處來,殿門已是許久未開,甫一推門,便是有好大的灰塵落將下來,見崇禎皺眉,王承恩便又將身後諸人都派了進去,直忙了小半個時辰,才算打掃乾淨。

  崇禎等的久了,又因適才在內侍面前有失帝王威嚴,雖是周後與王承恩皆勸他先到別處閑逛,他也只是不理,一直待里面打掃乾淨,方沉著臉快步而進,因走的急了,一腳踩滑,差一點跌倒,心頭一陣火起,低頭一看,卻原來是適才內侍打招時的水跡,便沉聲向王承恩道:“混賬奴才,這辦的是什麼差!將這幾個人都拉下去,仗責!”

  王承恩不敢怠慢,聞言便立時便身邊跟隨的健壯內侍將那幾個先進房打掃的內侍拖了下去,便在那月華門外扒了褲子狠打起來,初時那些內侍尚不敢吱聲,待打的痛了,一時忍不住便大聲呼喊起來。

  那崇禎帝與周後在殿內只聞得外面一聲聲的慘叫,周後不忍,便向崇禎帝求情道:“他們原也是無心,教訓幾棍便是了,這樣打下去,只怕是要打死了。”

  崇禎本待答應,卻突然想起進宮第一夜時那幾個持刀夜行的太監,想起自已懷惴大餅,不敢在宮內進食,吃了餅子口干,連一口水也不敢飲的窘迫,便在心內暗想道:“魏閹勢大,現下雖然將他與客氏逐出宮外,那些知名的黨羽亦棄之不用,到底他在這宮內經營多年,王承恩雖接了東廠,一時半會到底不能全然掌握這宮廷內外,誰知道那幾個人到底是不是老賊手下!”

  思忖至此,那心腸便狠上了幾分,周後在一旁歔看,只覺得崇禎臉上泛起青氣,又見他將嘴抿了抿,方向自已說道:“愛妃,你不必多管,王承恩自有分寸,咱們只管上香便是了。”

  說完將白皙的雙手伸向准備好的香燭,身邊自有人打著了火石,點然了他手中的檀香,香煙一股股的飄向空中,大明帝國最後一位皇帝的默祝也隨之飄向了那無邊無際的虛空之中……

  第二日禦門聽政,首先便是有南京通政使司楊所修的奏章,彈劾兵部尚書、左都禦史崔呈秀奪情,周應秋貪墨。崇禎心頭大喜,卻見閣部重臣皆不附其議,雖心頭極欲趁機而動,面情上卻只是不露聲色。當即說了一些不急之務,便退入內廷。

  官場之上查顏色,探風聲,原本就是官兒們的看家本領,崇禎將那奏章“留中”不發,雖沒有表明意見,卻也是為官員們標明了風向桿,于是楊所修以下,又有云南道禦史楊維垣、工部主事陸澄源,禦史賈繼春紛紛上章彈劾崔呈秀,崔呈秀開始尚且戀棧不舍,後來見大勢不妙,便自請回鄉丁憂守制,崇禎哪有不允的道理,當下朱筆一批,這個魏忠賢最大最得力的黨羽便收拾包裹回家去也。

  崔呈秀一倒,魏忠賢失寵于今上的態勢越發明朗,于是自言官以下,乃至民間貢生,紛紛上奏彈劾魏忠賢,一個個忠字當頭,慷慨激昂,把魏忠賢說成自三王五帝以來未有之大奸大惡之徒,崇禎起初尚還沒有明確態度,直至魏忠賢買通信王府太監徐應元為其說情,徐應元是他賭友,卻不過情面,只得在崇禎面前拐彎抹腳說了幾句,他原本是崇禎自小的伴當太監,得寵之極,卻因此事被崇禎令人好生打了一頓

  。魏忠賢知事已不濟,便上疏告病,乞求返鄉,于返鄉途中畏罪上吊自殺。

  其余之事左右不過是樹倒猢猻散,魏黨紛紛被殺,免官,原內閣首輔黃立極亦免官還鄉。誅滅魏黨之余,崇禎又下令召還邊鎮監軍中官,一時間好評如潮,人皆說他聖明之極,大明中興有望。

  與其它交口稱頌之人不同,張偉在台北家中接到內地傳來消息時,也只是淡淡一笑,便將細作轉抄來的詔書置之一邊,對面捧茶啜飲的陳永華詫道:“這詔書我可是看了幾次,凡是對國事還有些關注的,無一不是交口稱頌,唯你張志華不做評價,怎地,今上所為,當不得“聖君”二字的評判麼?”

  張偉先不理會,在棋盤上謹慎落了一子,方答道:“複甫,你那老父聽說了這些事情,又在鼓動你進京大比了吧?”

  陳永華這數年來已不複當初的毛燥模樣,聽張偉這般說,卻也不急,只在剛蓄起的胡須上輕輕一摟,歎道:“我也知道,你們幾位始終疑我不能盡心竭力,懷有二心。但我陳永華只要接了官學的這個差使,便是打定了主意要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今上雖是聖明,但我已離不開這台北官學了,縱然是舍得你張志華的銀子,也舍不是那些孜孜向學的孩子們。”

  張偉聞言急道:“複甫,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我們哪有疑過你陳複甫心懷異志了?哪個敢話怪話,我立時便令巡捕廳捕了去挖礦!這台北官學若是沒有你的辛苦,哪有今日這般興旺?”

  “不必著急上火,我適才說的人正是你。難不成你這台北之主去挖礦不成?”

  見張偉著急辯駁,陳永華緊接著說道:“我又不是說平常,只是適才你用我那老父的話來套我的話,委實是讓我氣不過!”

  又歎道:“志華,我們初遇時,你雖是有些無賴模樣,到底是一顆赤子之心,現下我看你曆練的深沉的多,只怕將來又會變一副模樣。我要勸君,切莫太過自恃聰明,君以詭道待小人可,以詭道結交君子,只怕反而會寒了君子的心。”

  說完不理張偉,只盯著棋盤,半響後落了一子,笑道:“心思越發細膩,只是棋藝越發的退步,若還是這樣的水准,下次也不必尋我來下棋了。”

  張偉聽到陳永華那番誅心之論,初始尚不服氣,後來自已轉念一想,適才卻有試探陳永華的心思,只是自已都沒有會意到罷了。現在被人家指斥了出來,頓時是老大的沒趣,一時到陳永華轉而攻擊他的棋藝,方才厚著老臉笑道:“我那是太忙了麼,也罷,今兒我便先認輸,待下次先尋別人練好了棋路,再來找你決一雌雄!”

  “什麼雌啊雄的,你身背數十萬百姓的重任,還是別和我較這個勁的好!”

  又是這麼大義凜然的話壓過來,張偉只得舉手做投降狀,笑道:“咱們自家人在一起,沒的把教訓學生的話來壓我,好生無趣。”

  兩人一同大笑起來,半響過後,陳永華方又問道:“志華,你適才對今上處置魏閹的舉措不置可否。今上今年還不滿十八,乾綱獨斷,鏟除大逆,聖明英武之極,難道你還另有說法不成?”

  “不敢不敢,今上此事處置的甚是英明,小的也是佩服的緊。”

  見陳永華面露不滿之色,張偉忙道:“這確實是真心話。今上比起天啟爺,那可是強的多了。最少能知道魏忠賢是著實留不得了。”

  沉吟一下,又道:“若說英明,現下確實是有一點。若說什麼神武睿智之類,恐怕還早。本朝與前朝不同,宦官不得掌兵,雖說那魏忠賢有崔呈秀掌握兵部,但若是想造反,只怕是一個兵也調不動。現下那幾個牆頭草見今上不喜魏閹,便風聞而動,其實在天啟朝,他們也是魏黨!楊鏈、左光斗之所以被那魏閹迫害,是因為天啟爺信任魏閹,把天下大事都交給他與客氏料理,所以那樣的正人君子都拿他無法。現下今上不喜魏閹,強弱之勢倒轉罷了,還不是牆倒眾人推的事,這又有何難?”

  “依你所說,此事也算不得什麼了?”

  “誠然如此!君豈不聞唐有甘露之變乎?皇帝受制于家奴,中央禁軍神策軍十幾萬人皆掌于宦官之手,廢帝立帝如同兒戲,唐朝末期,竟有好幾位皇帝死于宦官之手。本朝卻是不同,宦官雖也為亂,不過是倚助主上信任,一時蒙蔽以逞威福,一旦主上醒悟,或是換了新帝,沒有不敗亡的道理。為何?兵權盡在皇帝之手!唐帝是受制家奴,本朝是皇帝縱狗為惡,今上屠戮自家養的惡狗,不過翻掌罷了,又有什麼可稀奇的!只是他入宮之初,名份未定之時懂得收斂,即位後又暫不動手,以防生亂,這忍和狠的功夫,到還有些值得稱道。”

  陳永華細思片刻,方歎道:“誠如君言!從王振、劉謹、汪直,到這魏忠賢,無一不是皇帝放縱為惡,一旦失了主子,便立刻難逃誅戮。細想一下,大明皇帝明明有前車為鑒,不知道為何還要信任這些太監!”

  “哼,文臣再忠心,難道有家奴肯賣命麼?”

  “你這說的什麼話!”

  “複甫,適才我說起唐朝皇帝受制家奴,其實若不是有那些宦官,唐朝沒准要早亡上百余年。那些文官大臣,說起來忠君愛國,將胸膛拍的山響,真的遇到什麼兵變,禍亂,一個個跑的比兔子都快。從肅宗開始,長安每有禍亂,架起皇帝拼死保護,出避討逆的,總是宮里的那些宦官。到最後唐帝詔命藩鎮誅滅了宮內所有的宦官,大唐也隨之滅亡了。”

  陳永華冷笑道:“依你所言,這宦官還居功甚偉,反之是文人不堪之極了?”

  “不然。國家若是承平,或是沒有腐爛到根子上,除宦官卻是當務之極。此輩生理殘缺,心理亦大異于常人,甚少忠義之士,凡事皆以私利出發,萬萬依靠不得。唐文宗、順宗,無不以卻除此害為已任。那時候文官們還能襄助皇帝,與宦官集團勢不兩立,史稱南衙北司之爭。可惜,兵權掌在宦官手中,徒呼奈何罷了。那時候若是能成功,自然是天下太平。可惜到了後來,朝廷除了宦官無所依靠,居然還一門心思要除害,結果害是除了,大唐三百年天下,也隨之完結。治大國若烹小鮮,一舉一動,皆需謹慎哪。君豈不知漢末董卓之事乎?”

  陳永華聽到此處,方才動容,皺眉細思良久,方笑道:“算你有理。不過你總是菲薄今上,是何居心?”

  “咦,這誤會可就大了,我只是就事論事,怎敢亂議朝政,詆毀當今天子。”

  正容笑道:“複甫,你不要誤會太多。我只是因今上即位不久,還不敢妄下定論罷了,這事情剛有個開頭,期望太高會傷身體哪。”

  說完打了個哈哈,便要溜之大吉。他一早便與何斌約好,卻港口迎接從福建最後一船的逃荒災民,雖說諸事齊備,災民皆安排的妥當,但他身為台北之主,不去應個景以示歡迎,總歸是落人口實。

  出的門來,卻掉轉頭向房內的陳永華笑道:“複甫,福建遭了這麼大災,朝廷可是半兩銀子也沒有給。還有,我聽說陝西的地方官員要求今上下撥十萬兩銀子給災民渡荒用,結果今上連半文錢也沒有。那陝西造反的王二聽說是被抓住砍了腦袋,不過若是有下一次,災情再大上一些,嘿嘿,唐末時的黃巢之亂可能又現于今日啊。”

  陳永華邊收撿棋子,邊笑罵道:“你這蠻夷化外之人,一心盼著中國內亂,到底是何居心?”

  只聽那張偉遠遠大笑著答道:“是何居心,不過是想多弄些人來種地罷了……”

  自六七月份福建大旱,現下已是九月中旬,老天不知道是起了什麼邪火,居然還是一滴雨水未降,所幸災情只限于閩南,此地民風強韌,一直熬了幾個月,眼見不但是今夏,就連明年的收成也泡了湯,也只是歎一口氣,四散逃荒。有出海自謀生路,也有至內地暫避,甚至有大半仍是留在閩南,至于什麼吃大戶,造反之類,到是沒有聽人說起。

  張偉自上半年便與何斌准備著銀兩農具等物,待福建大災年景已是定局,便花了大筆銀子買通了上下關節,又派能言善辯之士四處宣講,把那台灣吹的如同人間天堂一般,眾災民聽說一去便有現成的糧食、農具,耕牛,又不收田賦,雖聽說那張偉凶橫的緊,管束甚嚴,不過總好過在家苦捱,若說凶橫,朝廷催賦的官差和自家的田主,又能好到哪里去了?

  于是兩面一拍即合,若不是張偉何斌等人慮及銀兩不夠使費,只怕是上百萬人都瞬間可得。即便如此,粗略一算也有四五十萬人來台,自張偉以下,何斌高傑及台北屬吏都忙了個手腳朝天,每天大大小小的一百多多艘漁船日夜不停的從廈門泉州等地運人來台,足足運了一個多月。先來之人早便蓋好了房屋,安置好家小,只待農時一到,便可安心耕作。

  張偉原就興辦起了不少織布紡絲的工廠,借著此番來台貧民甚多的良機,又大肆充實工人進廠勞作,台北的紡織工人已足有兩萬多人,整個江南的作坊加起來,可能亦不及此數。

  其實船廠茶山糖廠之類,也已大半齊備,整個台北都是一番興旺忙碌景像,鎮遠軍日夜操練,演習,現下的張偉萬事俱備,只待時機一到,便可投身于海外,邁出台北一隅,爭霸天下!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4:35
第三十七章 會晤

  “當當當”……金自鳴鍾在紫色圓凳上微微一顫,清脆地響了三聲,難得能歇響休息的張偉從睡夢中驚醒,睡眼惺松的從床上爬起,楞征了一會,咪著眼向窗外喊道:“來人!”

  話音甫落,便有帖身服侍的長隨應聲而進,見張偉已然起身,忙向外吩咐道:“快,上茶,打毛巾把……”

  張偉聽他扯著大嗓門只顧呼喊,因剛起身,精神頗有些萎靡,被他這一嚷,到是頗有提神的功效,便笑道:“老林,你這死叫驢,爺剛剛起來,你便不能小些聲麼?”

  那老林聽張偉抱怨,到也不懼,他自張偉來台便跟隨于他,說笑原是隨意的很,便答道:“爺,您不常睡中覺,今兒這一睡可是一個半時辰……”

  正說話間,外面的小厮們聽到吩咐,各自端著茶水、銅盆,魚貫而進,張偉先漱了口,用溫水擦了把臉,頓時覺得精神百倍,一跳起身,伸個懶腰道:“快把爺的衣服拿來,那鎮遠軍今日會操,爺要去看看!”

  那老林聞言,一迭聲催促小厮快去准備,一邊埋怨著向張偉道:“我早便說過,爺身邊服侍的人最好選幾個心靈手巧的丫鬟,比這些笨小子強多了!”偷瞄一眼張偉神色,又道:“爺春秋正盛,身邊也該有幾個體已的服侍,這麼著清心寡欲的,小人看了都難受的緊。”

  張偉卻不想這老東西又提起這個話碴,他年已二十四五,古人在他這個年紀只怕小孩都能打醬油了,他不成婚也罷了,身邊連個妾侍都沒有,在旁人看來,自然是有些怪異。

  張偉苦笑道:“丫鬟本來到是可以尋幾個,不過我現下孤身一人,做我的丫鬟難免被人說閑話,這不是毀了人家麼。這話你不必再說!”

  他自前年起便被何斌強拉著見過幾個小家碧玉,若說模樣,到也有幾個長的周正的,只可惜不能交談,也無從了解性格志向,想想古人女子的見識,便心下暗歎:“這樣便娶了老婆,和買充氣娃娃有什麼區別?”再加上成日忙的要死,一時半會卻也顧不上這些了。

  當下換了衣衫出來,上了馬車便直奔桃園鎮方向而去。自災民來台已兩月有余,台北人口已近八十萬人,原本五鎮之外,又加了淡水、桃園兩鎮,其余五鎮充實戶民,每鎮的地盤、戶數,甚至已超過內地小縣,再加上數萬礦工、絲工織工、炮廠、雜工,每日里官辦的馬車載著各色人等,絡繹不絕奔波于這七鎮之間,其興旺景象,即便是內地沖要的大城,亦不過如此。

  馬車駛近軍營,張偉便聽到隆隆炮聲,便在車窗處招手喚來張瑞,問道:“今日演練,怎地離軍營這麼近,才到此處便能聽到炮響了?”

  張瑞在馬上恭聲答道:“聽說是今日有不少軍人家屬提起來想看操,周將爺他們會議了一下,覺得讓他們看看,對士兵也頗有好處,便將演武地點改在軍營西面五里處的那個小山包里,爺若是不高興,一會張瑞去知會全斌一聲,下次不可如此便是了。”

  張偉笑道:“誰說我不高興了,全斌他們這樣做很好,除了必要的保密操法,日後鎮遠軍可以固定時日讓這些軍屬看看,其余鎮上的百姓,想看的也只管來看。這樣對軍心民意,都有莫大的好處。很好,沒有我的交待便能想到如此,全斌他們想的不錯。”

  張瑞見張偉高興,便也隨著笑道:“可惜爺一會看操會有些不方便,聽人說那山包四周都立滿了人,就算是一會驅趕開一些,也沒有爺單獨校閱時那般舒適了。”

  “這有什麼!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我費盡心力弄出來的這些,難不成藏在口袋里不成……”

  兩人正說的高興,卻見不遠處高傑打馬追來,張瑞見了,將嘴一撇,道:“高大統領又來向爺回事了,張瑞先暫避一邊吧。”

  說完策馬離了車窗,將位置讓給那高傑,張偉見高傑上來,肚里到也未必覺得有多歡迎,此人雖相貌堂堂,能力也頗出眾,就是性子猥瑣的很,自何斌以下,台灣諸元老大將都極不喜他,他除了張偉,對別人也是極不買帳。張偉耳邊一直有人嘀咕此人如何不堪,不過做為最高統領來說,到也是不得不養著這條惡狗,只需提防著不讓他亂咬人便是了。

  當下見了那高傑駛近車窗,一張臉勉強擠出笑容,向張偉道:“爺恕罪,屬下不能見禮了。”

  張偉笑道:“高閻王,你現下成日價將臉板的鐵青,這偶爾笑笑,可比哭還難看!”

  見高傑一臉窘迫,又笑道:“爺和你說笑呢。說吧,這麼急,又是出了什麼大事?”

  “回爺的話,今日台北碼頭來了一艘福船,原本碼頭上的巡捕們以為只是尋常客人來買絲布,卻不料船上下來一群人,來頭卻是不小,他們不敢怠慢,立時便來回我……”

  張偉不耐道:“什麼人來頭不小,難不成是當今皇上不成。說,到底是誰?”

  “回爺的話,雖說不是皇帝,不過在這海外,算的上是土皇帝了。正是那鄭芝龍,鄭一官!”

  張偉眉毛跳上一跳,心中翻江倒海般思索起來:“此人這會子跑到台灣來做甚?難道不怕我結果了他麼?”

  高傑見張偉臉色陰晴不定,忙道:“他帶來的人到也不多,左右不過數十人,小人已派了人看住船只,又急調了兩百健壯巡捕,只待爺一聲令下,便可將他們都一網打盡!”

  “胡說!他來,自然是有他來的道理,你當他是蠢蛋麼。”轉頭又向張瑞喊道:“去,把你何爺施爺都找來,咱們今兒要大宴鄭大龍頭。”

  “是。屬下立刻差人去辦!”

  高傑見張偉如此發落,忙又急道:“爺,那鄭一官上得岸來,因此次鎮遠軍演武離港口較近,他聽到炮聲,便提起要去看看演武是怎麼回事,小的沒有爺的示下,卻是不敢阻攔,現下那鄭一想是在演武處觀看演練。”

  “嘿,他自已不去,我到也想請他去,如此更好!駕車,去尋鄭老大去。”

  待馬車駛上人潮如織的小山坡,張偉邊透過車窗四處尋找鄭芝龍的身影,其實他便是不找,在上百飛騎衛護衛下的這駕馬車,本身亦足以吸引任何人的目光。還未等張偉打量幾眼,便見不遠處鄭芝龍魁梧的身體,因張偉而來的聲勢吸引,鄭芝龍也正轉頭打量這駕馬車,兩人四目相交,鄭芝龍將頭微微一點,卻只是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張偉肚皮里暗罵:“他奶奶的,還給老子擺老大架子呢!”

  表面上卻展顏一笑,忙令人開了車門,縱身一跳,邊行邊向鄭芝龍大笑道:“大哥,今兒是貴腳踏賤地,不知哪股風把您給吹來了,小弟當真是意外之極啊!”

  鄭芝龍見張偉快步而來,腳步雖仍是一步不動,卻也向張偉笑道:“志華老弟,不來不知道,來了才知道你在這台灣弄的好大事業!這可把我和顏老大比下去了,顏老大是看不到了,我鄭一現下看到了,當真該活活愧死。”

  說話間兩人已近,張偉先站住腳步,向鄭芝龍端詳一番,方又歎道:“大哥,你這幾年間海上奔波,當真是辛苦的緊啊,這眼角都有皺紋啦。”

  說罷雙手將衣角一掠,口中道:“小弟給大哥見禮了!”

  鄭芝龍急忙拉住張偉,急道:“志華,你現下是數十萬百姓之主,手底下強將如去,謀士如雨,這鎮遠軍如此精銳,將來這南洋海外,還不都是你的天下?怎麼還對我行這種大禮,我當不得,當不得!”

  張偉眼見他阻攔,手中卻是半分力道也無,臉上誠懇,眼神卻是閃爍不定,心中罵道:“算老子晦氣,和你這厮結拜,現下不向你行禮,到顯的老子是小人,也罷,老子向你跪了,你這盟兄總也得還禮吧。”

  當下不顧鄭芝龍阻擋,硬是跪了行了一禮,鄭芝龍表面無奈,也只得跪下還了一禮,兩人在平地里嗑了頭,方才各自站起。

  張偉站起身來,卻見鄭芝龍身後站著鄭鴻奎、鄭芝鳳、鄭彩諸人,因素日里不和,來往不多,便只向他們頷首一笑,算是招呼。

  又向鄭芝龍笑道:“大哥你平日里那麼忙,若是沒有要事,斷乎不會到我這台北來。大哥放心,只要有用得我張偉處,只管開頭,到時便知張偉是不是講義義的好男兒。”

  鄭芝龍聽了張偉這番慷慨激昂的表白,心里大是受用,心道:“你雖在這陸地做出一些事業來,到底還是明白海上誰稱雄強!”

  面情上卻是不露聲色,只淡淡向張偉笑道:“且先不提,咱們一起看你的鎮遠軍會操。”

  張偉見他如此,也只是一笑,便也背手而立,看山谷中六營的鎮遠軍士演練進功防禦之法。山谷中鎮遠軍也早得了通傳,只張偉也來看操,早有幾名參軍騎馬過來,守在張偉身後,見張偉專心向下看去,便在張偉身後說道:“啟稟統領,這山谷左邊是周將爺領的三營兵士,主攻,身後火炮三十門,右邊是劉國軒將爺帶的三營兵士,主守,有火炮二十門。”

  正講到此處,卻見那山谷中有小兵將紅旗一揮,周全斌身後的三十門炮一同開火,一瞬間三十門炮的炮口皆吐出火舌,炮聲隆隆將所有圍觀諸人的話音蓋過,天地間除了這火炮發出的怒吼外再無任何聲響。張偉略略轉頭看鄭氏諸人的臉色,卻見除了鄭芝龍神色如常外,其余諸鄭俱是臉色大變,顯然是已被這火炮之威震懾。

  周全斌這邊的火炮准備足足響了小半個時辰方才停止,卻見劉國軒那陣中跑出去好多被空心炮彈中白粉擊中的士兵。眼見敵方陣勢稍亂,周全斌一聲令下,場中又有小兵將旗一揮,整整一營的兵士整隊,分為十個方陣,成斜線型向前推進,每陣又數名鼓手,邊行邊擂鼓,陣中槍刺如林,再加上隨著鼓點的呼喝聲,威勢極是駭人。

  右邊軍陣眼見這一營士兵推進的近了,乃有人下令開炮,一番炮擊之後,進攻的一營士兵陣勢已亂,劉國軒卻也不下令士兵出擊,只是令各營排好陣勢,只待那一營兵進入射程,便瞄准開槍……

  鄭芝龍看到此處,向張偉笑道:“志華,這般的演練法,不就是比哪邊誰的大炮多麼?這麼排的整整齊齊的向前沖,那邊防守的只需不斷開炮,列好陣勢開槍,攻方雖是大炮多上一些,不過人數與守方持平,如此來回幾次,只怕是攻方必敗?”

  張偉笑道:“火槍戰法必需如此,如若是各人亂沖,根本無法發揮火槍集群射擊的威力,是以必須平時就演練攻擊陣法,至于攻方是勝是敗,到也難說。大哥,且往下看吧。”

  鄭芝龍聽他如此說,便也笑道:“也好,便往下看吧……”

  兩人說話間何斌施琅已聞報趕到,何斌自是笑嘻嘻上前與鄭氏諸人說笑一番。他原是鄭芝龍的心腹謀士,雖現下跟隨了張偉,與諸鄭的關系表面上到也還融洽,自他到來,場面上是親熱活絡了許多。施琅卻與他不同,原本就不受鄭氏待見,離了澎湖跟隨張偉後,關系越發的疏離,當下只向鄭芝龍行了個禮,算是見過舊東家。諸鄭對他到了客氣許多,鄭芝龍還特意拉著他手寒暄了幾句,施琅見他親熱,又不好斷然掙脫,眼見得天氣漸冷,已是冬天模樣,到把他燥出了一身汗。

  一群人寒暄已定,再看向山谷里演武的鎮遠諸軍,卻見雙方乒乒乓乓仍是打的熱鬧,兩邊炮彈飛來飛去,周全斌一方已是全軍壓上,劉國軒一方拼命的打炮,那空心炮彈打出的灰粉不住的落在進攻的士兵群里,受到汙染的士兵也不住退下,守方隊列卻因不住後退,躲開了攻方炮擊,故而對方雖是大軍壓上,場面卻是守方看贏的多了。

  鄭芝龍眼見守方將勝,便向張偉一笑,道:“志華,這下可沒有辦法了吧?”

  張偉卻道:“這可未必,你看這次攻方采取的新陣法如何?”

  鄭芝龍聞言仔細看去,沉吟道:“適才攻方約兩千人,是排的整整齊齊,現下一齊出動,前面的兩千人卻是散開隊形,將方陣變化為直線狀,後面的四千人仍是以方陣隊列前進……”

  向張偉笑道:“這樣的陣勢與適才是有些不同,可有什麼長處?”

  張偉答道:“適才是故意用整體沖鋒法來看看效果,現下是用前面散線,後面縱隊的辦法,再輔以大規模的集群火炮,用來沖鋒,可以最大規模的發揮火器之效。”

  施琅在張偉身邊聽到他如此說,心內大急,不住的向張偉使眼色,讓他不可把這些機密告訴鄭芝龍,張偉只做沒有看到,心道:“便告訴了他,他現下也決不會把這火器之用放在心上,他與我目地不同,可不會花大把的本錢搞這些玩藝。”

  鄭芝龍又看了一會,見攻方以微少的代價沖入守方陣中,守方一直以方陣迎敵,攻方大隊一到,守方隊形一亂,攻方又以少量的騎兵快速沖到守方炮兵陣中,守方火炮便即宣告無用,攻方炮兵卻已校正了射線,大量炮彈落入守方後陣之中,不一會功夫,守方便宣告失敗。

  看到守方部隊亂紛紛如沒頭蒼蠅一般,鄭芝龍皺眉笑道:“這演武看來到也有趣,只不知道真打起來實效如何……志華,咱們不爭執,今次我來,可不是要與你較量步兵長短的,你也知道,我志不在此,若論起海上戰斗,只怕你雖買了幾艘戰艦,卻仍不是我鄭家百戰死士的對手。”

  張偉見他極是驕傲手下的海盜,卻也不好和他爭拗,在鄭芝龍眼中,海上戰斗仍是以登船拼斗為主,需要弄潮和跳船的好手水,也需要能肉搏的好漢,他鄭家兒郎在海上拼斗多年,若是論此,張偉的艦隊自然不是對手。只可惜,海戰自英國對西班牙無敵艦隊後,登船肉搏的戰法在歐洲已被淘汰,只是鄭芝龍不知而已。

  當下也不說什麼,只笑道:“我張偉現下雖做出一些事業來,到底也曾是鄭大哥你的下屬,咱哥倆何必說這些,白白的傷了和氣!”

  “我知道你忌憚我,這南洋的生意你不跑了,改和那西班牙人做遠洋的生意……其實不必如此,日後你有什麼棉、絲、瓷器之類,只管賣斷給我,我斷乎不會讓你在價格上吃虧。”

  張偉見他只字不提讓他直接與日本和東印度群島貿易的事,也只得一笑,答道:“大哥的心意我領了,我現下就有不少貨物是托了內地的商行轉賣,想來也有不少貨物輾轉到了大哥的船上,既然如此,日後有貨直接先和大哥的船隊交易便是了。”

  鄭芝龍聽了此話,便向鄭彩大聲吩咐道:“鄭彩,你聽清楚了,日後你張偉兄弟有什麼貨物,你親自收下,按市面上的行情給價,不得拖欠,也不得壓價,聽清楚了?”

  那鄭彩遠遠笑著應了,何斌在一旁喜道:“鄭老大有這份心,咱們日後賣貨可方便了許多。大家伙甭看了,這演武也差不離了,大家伙到我府上,咱們喝他個痛快!”

  鄭鴻奎聞言嗤笑道:“廷斌這麼點酒量,可怎麼喝他個痛快?只怕酒未過三巡,你便鑽桌底去了吧?”

  鄭芝龍見張偉施琅皆有不悅之色,忙喝道:“鴻奎,你這張臭嘴!廷斌是好意,咱們領情還來不及,你到敢嘲笑他。”

  說完向何斌道:“他便是這張臭嘴,咱們甭理,現下便去你府上,咱們兄弟好久不見,能飲者多飲,不善飲者只盡心便是了。走,咱們現下就動身!”

  說罷便向張偉笑道:“大地主,快吩咐人牽馬來吧?”

  何斌不待張偉答話,便向鄭芝龍道:“咱們台北不需騎馬,官道上有的是馬車,給幾個銅子就能跑遍台北啦。”

  又道:“不過鄭老大不需要做這種老百姓的馬車,我的馬車便可以坐下五六人,鄭老大和鴻奎鄭彩坐我的車,其余的伴當便坐馬車去吧?”

  鄭芝龍聞言猛拍額頭,笑道:“適才便是坐馬車來的,卻把這碴給忘了!也罷,我便沾沾廷斌的光,其余人還是坐馬車去吧。”

  說罷向張偉笑道:“這台北別的不說,單說這交通和環境,我鄭芝龍也是走南闖北的人,也只能說這台北絕對是天下第一!”

  何張兩人連連拱手,道幾聲:“過獎,過獎……”不提,一行人各自上了馬車,向鎮北鎮上的何斌府中馳去。

  待到了何府,何斌自安排下人整治酒席不提,自已卻領著鄭芝龍一行人到得後院花廳。何府花園是何斌令人去江南蘇州仿制了諸多精致園林的圖樣,又尋訪了上好工匠花費巨資建造而成,每一磚一石,一草一木,無一不是精心安排,這花廳正是安排在花園小湖湖心,一行人經由曲曲折折的回廊木橋,方才到得廳內坐定。

  鄭芝龍看著滿湖碧綠的荷葉,歎道:“廷斌可當真會享受。我得到內地,也得花錢好好整治一下家宅不可。在這海外,雖說是腰纏萬貫,到底是不能在這上面多費心思,現下老婆孩兒一大堆的,就住那麼個小院子,有錢又有什麼趣味呢!”

  何張施三人初時還只當鄭芝龍虛應文章,隨口客氣幾句罷了,待聽到後來,各人心內都是大奇,都道:“莫非這人今日吃錯藥了?”

  張偉腦中急轉,猛然想道:“對了!定是崇禎帝派了熊文燦來福建,招安于他了。”

  想到此節,便向鄭芝龍笑道:“可惜咱們都是海上巨寇,想回內地是不大可能啦。鄭老大若是羨慕廷斌這宅子,只管派人來台建造,這台北的基業原是鄭大哥首創,現下小弟雖在此安身,不過鄭老大想來台居住,小弟是一萬個歡迎!將來有什麼不是,也好就近聽大哥的教誨。”

  鄭芝龍聽了喟然不語,因酒菜已上,何斌便張羅著各人入席,推推讓讓良久,方坐定了席次,各人端起酒杯,先齊飲了四懷,張偉便舉杯道:“鄭大哥,小弟能有今日,無非是當日大哥救了性命,後來又給船借錢,讓小弟把生意做了起來……”說到此處,不由得站起身來,向鄭芝龍一揖,只道:“小弟先干為敬!”

  鄭芝龍聽到此處,心下也是稍許感動,心道:“無論如何,這小子總算是不忘舊恩,今番到是沒有來錯。”

  當下也不說話,只輕輕拍了一下張偉肩頭,與他一碰杯,將酒干了,說道:“志華吾弟,適才哥哥卻不是發牢騷,此番來台,卻是要知會兄弟一聲,我鄭一要招安了!”

  張偉到還把持的住,何斌施琅兩人聞言卻猛跳而起,一迭聲問道:“朝廷招安了?給了鄭老大什麼條件?前一陣子那福建巡撫馮一平不是還進剿澎湖麼?怎麼現下又招安了?”

  鄭芝龍笑道:“你看你們,也是做大事的人,怎地如此沉不住氣!你看人家志華,就沒有你們這麼毛燥,怪道他雖是後入伙的人,卻能當你們的首領。”

  張偉聞言笑道:“小弟這次可要駁大哥的回,我與何施兩位兄弟可沒有大小之分,大伙兒遇事商量著辦,只是蛇無頭不行,表面上把小弟推出來做主罷了。”

  何斌也笑道:“志華這話沒錯,舉凡大事小務,都是與我們商量了來,就算有什麼舉措獨斷專行,那也是他眼光高過我們,咱們可都是心悅臣服的。”

  又向鄭鴻奎道:“上次鄭老大便有意招安,是你挑頭不同意,前一陣子剛打跨了官兵,怎地,這次事怎麼成了?”

  鄭鴻奎無奈道:“這次是新換了巡撫,卻比那馮一平懇切的多,允了大哥,一旦招安便可去安海安身,又授了海防游擊一職,部卒船只都允准大哥保留。這海外貿易,他到是沒說,不過,官不究便是允了,咱們生意照做,又能做個官兒,回鄉下說起來也是威風的緊,我可不能再拉大哥的後腿啦。”

  鄭芝龍亦點頭道:“此番的新任福建巡撫熊文燦,雖說是文人,到也頗有能力,我看,若是咱們不降,遲早他招降了別人來對付咱們,雖說我家大業大,和朝廷做對到底是底氣不足啊!是以我已應了熊方伯,此次是降定啦!”

  說完望向張偉,道:“做哥哥的也不眶你,熊大人聽說你們在這台灣弄的好生興旺,特地囑我來問你,要什麼條件才肯歸降?”

  張偉卻不料鄭芝龍此番來台卻是勸已歸降,一時間茫然無措,不知如何答話是好,半響方遲疑道:“大哥,我這邊日子過的舒適,這台灣原也是化外無主之地,朝廷要我歸降做甚?”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麼!若是你這里沒有什麼起色也罷了,現下你招攬了大批災民,又是設官立府的,前任巡撫早便秘報了皇帝,皇帝朱批,令這熊大人好生處置,哥哥說句實話,做大哥的在熊大人眼里,只怕還不及你重要呢。”

  “這個……”

  張偉心中思來想去,一時半會竟然沒有頭緒,這曆史上直到康熙年間還有棄台不顧之說,若不是施琅力爭,只怕清朝已主動放棄這海外孤地,現下明廷居然主動要來招安,可見自已這幾年動靜實在是鬧的大了。

  想來想去,只得先向鄭芝龍笑道:“大哥,現下先喝酒,待小弟與島上諸人合計一下,再給你回信,可成?”

  鄭芝龍爽快答道:“這話也對,這麼大的事情你也不好立時便做決定,做哥哥的就在這台北住上一天,等你的回複!”

  說完眾人不再談及正事,只以飲酒為樂,只是張偉心中有事,又喝了不一會便玉山傾頹,不省人事了……

  鄭芝龍見張偉醉倒,何斌施琅也陶然有醉意,便向何斌道了擾,自去客房休息去了。諸鄭子弟自也有人安排住處,只余下張何施三人,何斌見張偉趴倒在桌上,仍是醉態可掬,對施琅笑道:“張志華如此模樣,現下可是少見的很了……”,邊說邊令人速上醒酒湯來,正忙亂間,卻見張偉將頭一抬,笑道:“廷斌,背後說人長短,可不是君子所為吧?”

  見何施兩人目瞪口呆,乃又笑道:“放心,我可不是醉糊途了。只是適才腦子里有事,不想再敷衍下去,故而裝醉罷了。”

  何斌笑罵道:“你這人現在怎麼越來越狡猾,連我和尊候都上了你的當!”

  張偉施施然端起一碗酸梅醒酒湯,笑道:“不過若是說一點醉意沒有,那到也是吹牛了,我也確實是不勝酒力了。”

  輕啜兩口,便正容向兩人道:“此番事情不小,我一個不好做主,即便咱們三人也不好就拿主意,我的意思是,現下就召人在台北衙門召開會議,大家伙一起議議,你們看如何?”

  何施兩人自然沒有異議,當下三人便先向那台北衙門而去,自差人知會所有鎮遠軍將領與同台北衙門各佐雜官一齊來參加會議。

  因何府與官衙相距不遠,三人便徒步而行,一來等桃園的鎮遠諸將也需時間,二來正好散步消食,何斌見張偉在前面負手而行,施施然頗是悠然自得,便向施琅笑道:“尊候,我敢說志華心里已是有底了,適才他裝醉時,只怕已將對策想好,現下召人前來會議,不過是裝裝樣子,你若不信,一會子便知道了。”

  施琅這幾月一直奔波海上,原本就苦黃干瘦的臉越發顯的老態,三人中他最年輕,論起相貌只怕是以他最老,聽得何斌如此說法,也只是淡然一笑,道:“志華兄遇到大事不動聲是有的,若說他現下已拿定了主意,我卻是不信。”略頓一下,又道:“不過大體上如何做,只怕他是差不多想好了,咱們也按自個兒的想法說,拾闋補遺,也是好的。”

  待三人到了衙署,已有數十名平時辦事得力,在張何二人面前頗說的上話的佐雜人員站在衙門外等候,那台北巡捕營得了消息,正由統領高傑帶著人淨街,驅趕衙門外的閑雜人等,張偉見高傑拿張做勢的指揮,便向他喝道:“高傑,甭管這些閑事,你堂堂大統領怎地就沒有一個得力手下麼?”

  高傑原本想在張偉面前做勤曆辦事狀,卻想不到挨了張偉訓斥,又覺得在諸多屬下面前失了面子,雖向張偉擠出笑臉,連聲應諾,肚皮里卻是不快的緊,張偉卻又向他笑道:“成了,甭不樂意,爺說你也是讓你快進來,議事時你自也需在場,難道當自已不是一號人物麼。”

  高傑聞言大喜,他干這巡捕官兒,說起來威風,四鄉百姓見了他腿肚子直抽筋,到底古時不同現代,他這個台北公安局長在古時只是個佐雜辦事之人,與正規的鎮遠軍將領不能比肩,就連平時里跟著張偉協理政務的官兒也不如,再加上張偉有意抑他,故而雖是手握實權,見了陳永華這半客卿的官學學正都需點頭哈腰,平時議事,也較少讓他參加,今次張偉親自叫他入內議事,當真是喜從天降,當下將關防細

  務布置給屬下得力之人,自個兒樂滋滋跟隨著張偉等人向官衙之內而去。

  待張偉等人飲茶閑聊之際,周全斌與鎮遠軍諸衛副統領以上諸將皆匆匆趕來,坐定之後,張偉正待開始,轉念一想,向何斌笑道:“此次要把陳永華請來!”

  見各人聞言詫異,張偉笑道:“此番議事,陳複甫也會說話的。來人,快去官學請陳學正來。”

  又稍待盞茶功夫,方見陳永華一臉詫色而來,一進大堂,見數十人端坐其中,見他進來,各人皆以目相視,陳永華向張偉苦笑道:“志華,今日弄這麼大的場面,卻又把我請來做甚,總不至于你叫這麼多人來一起議官學的事吧?”

  “複甫兄,只管放心,既然讓你過來,總歸不是讓你白跑腿,先坐下,稍安勿燥麼。”

  說完飲一口茶,清清喉嚨說道:“諸位,今兒叫大家伙都來,是有一樁關系到全台北的大事。我張偉以前的老大,有名的海上霸主鄭芝龍鄭老大,今兒坐船到我這台北來……自然,他不是閑極無聊,來尋我敘舊來了,此番來台,卻是因為他已決心受朝廷的招安,坐上了福建海防游擊的位子……”

  說到此處,見鎮遠諸將皆神色大變,劉國軒性子稍急,已然嚷道:“難不成他要幫朝廷來剿滅我們?”

  一旁馮錫范嗤笑道:“若是如此,他蠢到來送死麼!依我的見識,定是他受了朝廷的指令,來招安咱們。”

  張偉答道:“馮副統領說的沒錯,我那鄭大哥現下可是閩省的海防游擊,咱們這伙子海盜正該他管。咱們這兩年動靜弄的大了,朝廷那邊已然知道,現下就是這麼兩條,一麼是招安,二麼,我這盟兄定然會依仗朝廷的力量,來剿滅咱們。大家伙說說看,咱們該怎麼辦?”

  他直接將議題點出,一時半會卻無人再有什麼話說,此事關系甚大,各人皆怕攬禍上身,誰知道張偉是如何想?

  張偉見各人沉默,便將手指向周全斌一點,笑道:“全斌,你最早跟隨于我,總不該有什麼畏懼之處,說吧,今日言者無罪。”

  “爺既然點了名,那全斌就先說說。依全斌看來,這招安招不得!”

  “喔?為何,說來聽聽?”

  “全斌以為,這台灣原本是化外之地,朝廷曆來不曾在此設官置府,現下咱們在此發展的好生興旺,朝廷便眼紅覬覦,若是招安,朝廷讓咱們交賦稅,咱們是交還是不交?朝廷收編鎮遠軍幫他們打仗,咱們是打還是不打?鎮遠軍的軍費,朝廷定然不會供給,收編了咱們,拿咱們的錢,用咱們的兵,至多給咱們一些官職,便將這些好處全然拿了過去?自全斌以下,這鎮遠全軍定然不服!”

  周全斌此番表態,雖說不是與鎮遠諸將商議後而言,到也完全說中了其余人等的心思,待他話音一落,由劉國轉馮錫范等人領頭叫好。劉國軒大叫道:“咱們怕它個鳥,除了鄭芝龍在海上還有些勢力,值得咱們認真應付。就朝廷那些老弱殘兵,敢來台北,咱們鎮遠軍一個回合便能打敗福建所有的衛所軍!”

  “沒錯,連鄭芝龍手下的海盜都打不過,還敢來台北尋死麼?”

  “這台北是張大哥的心血,朝廷憑什麼拿了去?要想來拿,先得問過咱們鎮遠軍的一萬多將士!”

  張偉聽各人說完,按下手式,令各人肅靜,笑道:“這算是鎮遠軍的意見?軍內可有反對的?不要怕得罪人,今日之事非同小可,有甚麼意見但講無妨!”

  等了半響,見鎮遠軍無人說話,方笑道:“如此,鎮遠軍這邊是一致反對招安。”

  又向施琅笑道:“尊候,你現下不是鎮遠軍的統領,你來說說,你們水師有什麼看法?”

  施琅將嘴一抿,又低頭想了片刻,方正容答道:“若說朝廷水師那邊,全然不足為懼,都是些小船,又全無訓練,憑咱們的四艘戰艦,再加上新造的十艘小炮船,施琅敢說,足以橫行大明內地沿海!甚至沿岸而進,可直攻北京,朝廷必無還手之力。只是鄭芝龍……他手下的數千兒郎都是整年呆在船上的好勇斗狠之徒,若論起戰力來,施琅不敢擔保台北水師能戰而勝之……”

  見鎮遠諸將皆神色不滿,施琅只做未見,又道:“若是鄭芝龍封了海上貿易的航線,又禁止內地商行與咱們做生意,再禁止咱們去內地采買物資,雖說咱們可以憑走私沖破封鎖,但鄭芝龍卻是走私的老手,航線、碼頭、內線,他都是一清二楚,若是橫下心來和咱們做對,只怕日後這台北的發展便困難的很了。故而,我的意思是,不妨先虛與委蛇,認了招安也好。這台北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是咱們的心血,難

  道朝廷派個官兒來便能奪了去?”

  “唔,尊候是贊同招安的了。”

  “到也不盡然,若是朝廷令大哥你帶人內附,那咱們甯願拼個魚死網破,也絕不能任人擺布!”

  何斌一直凝神細聽,待施琅說完,方擊掌贊道:“尊候的說法正合我意!既然朝廷派了鄭芝龍來招安,若是咱們斷然拒絕,定然會招來種種報複,咱們現下根基不穩,諸多事物還得依靠內地,若是和朝廷翻了臉,只怕也難以維持。是以,我贊同施尊候的看法,除非朝廷令咱們內遷,不然的話,招安可行!”

  待何斌說完,原本靜觀風色的台北政務佐輔官員也盡自開口,大半皆贊同何斌施琅所說,亦有寥寥數人贊同鎮遠軍諸人的說辭。

  張偉見兩邊各執已見,便左顧看向陳永華,問道:“複甫兄,此事和你有莫大的干系,若是咱們招安成了,我必會向朝廷保舉于你。你原本就有功名在身,此番定能青云直上……來來來,複甫兄,說說你的見識!”

  陳永華旁聽了半響,心中早有定見,見張偉發話詢問,也不推辭,便朗聲道:“諸位複甫一直不曾襄助志華,此番議事原本不該發話,不過志華一再懇請,複甫只好恬顏多嘴幾句了……”

  原本他以客卿的身份極易受到各方排斥,不過張偉一向敬重于他。他本身又潔身自愛,平日里除了在官學教授學子,也甚少摻和雜務,再加上他舉人出身,為人嚴明方正,其父陳鼎也頗受百姓敬重,故而他這番客氣話出來,堂上各人均道:“陳先生見識非凡,又是張大哥好友,但講無妨。”

  見各人無有異議,陳永華方道:“其實這招安受撫一說,用在這台北原本就是不當。想這台灣自古是無主之地,自宋代有漁民在此歇腳以來,元朝與本朝都未曾在此設官立府。雖說島上大多是中國之人,但朝廷從未將此地納入版圖,也是有的。在皇上和百官眼里,此地不過是蠻荒無用之地,若不是志華在此地大展拳腳,這幾年來將台北治理的興旺非凡,只怕朝廷仍是放任不管的。故而,就算是咱們從此要受朝廷管制,那也只是歸附,而非招安。咱們除了做做生意外,請問諸位啥時候扯旗造反了?”

  他此番話一出口,各人均想:“沒錯,這台北原是無主之地,咱們在此又不是落草為寇,不象那鄭芝龍殺人越貨橫行海上,好象這些年咱們台北從來沒有和官兵起過沖突,這造反招安一說,又從何說起?”

  想到此節,各人均大笑道:“陳先生這番話大有道理!什麼狗屁招安,好象咱們真的是反賊一般!”

  陳永華也笑道:“各位稍安……請聽我繼續說。”

  眾人安靜下來,將目光看向陳永華,要聽聽這位大明舉人,還有什麼高明的見解要說。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4:36
第三十八章 歸附

  見各人面露興奮之色,陳永華笑道:“雖說這台灣以前未受大明節制,但大伙兒畢竟還是大明的子民,華夏後裔,故而這台灣也自然就是中國之地。依朝鮮、呂宋之例封茅納貢,估計朝廷肯定不會答應。而且大明向來是有海禁,咱們流落海外,不服王化,雖未反,也可算是反了。但受招安而設官立府,咱們的辛苦又可是白費了,雖說志華兄兵權在手,但朝廷若是派官過來,這台北百姓到底是受不受朝廷官員的管轄?若是不受,那便是造反,若是受人約束,又恐失民心……”

  掃了張偉一眼,笑道:“怎麼與朝廷談判,要什麼價碼,就得看咱們志華兄的了。朝廷不過是怕台北這邊人多生亂,只要志華善加引導,消解,只怕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張偉聽他說完,忍不住鼓掌笑道:“知我者,複甫兄也!”

  說完振衣而起,掃視大堂內所有人等,慨然道:“大家的意思我全然明白了。放心,我張偉不是傻子,若是想來台北摘桃子,那咱們就打他娘的!若是能談的攏,自然也有大家的功名好處,我也不會讓大家伙沒個出身。現下這事,算是個機遇,如何掌握,我心中已然有了定論,先散了吧。”

  見各人紛紛起身,除鎮遠諸將外,各人都是神色輕松,喜上眉梢,心中暗歎:“這古人究竟是皇帝最大,吃我的用我的,指著我發財,皇帝一紙詔書來了,便都想著給皇帝賣命了。若是老子直接便說造反到底,只怕這些混蛋表面上不說,肚子里卻巴不得皇帝派大兵剿了老子吧。”

  于是表面上笑容可掬,目送手下的那些屬吏出門,肚子里卻恨的胃疼,心中又想:“李自成打死不受招安,這可比一般人強的多了。不過老子手下的這些將領,到也是硬脾氣的多。”

  眼見眾人就要步出大門,突然想起一事,叫道:“大伙兒聽了,這事尚未談妥之前,任何人不得走漏風聲!鎮遠諸將今日起緊閉營門,不得外出。這鎮上若是有了風聲,所有的推官屬史,統統脫不了干系,明白麼?”

  見各人都應了,張偉方擺手放他們出門,轉頭向何斌笑道:“開條件的事,以廷斌兄做生意的大才,自然是游刃有余了?”

  何斌苦笑道:“怎地,你不去見鄭老大了?”

  “不去了,徒生尷尬罷了。他原本也是個人物,現下招了安,以後上司面前站班,口稱標下,捧著手本覲見長官,誠惶誠恐,低頭下跪,什麼意思!”

  “依複甫之見,咱們便只是請求內附罷了?”

  “正是。請朝廷依國初奴兒干都司之例,不設職官,設衛所,咱們自請屯田駐守,屏藩大明,不領餉,但也不納賦稅。”

  “咱們和那些土人蠻夷不同,朝廷可以設土司,設建州衛所,咱們可都是漢人,若是朝廷不依,該當如何?”

  張偉笑道:“斷然不會不依!今上即位之初便能得數十萬民,上萬衛所軍,哪有不依的道理?”

  說罷向四周掃了圈,堂上侍立諸人會意,除何施陳三人,其余各人皆退出堂外,張偉方又道:“廷斌,你與鄭芝龍談妥之後,他必然無法做主。你送他走後,便秘密赴福州,帶一千兩金子,請見熊撫台,陳說台北苦衷,把荷蘭人的危脅誇大一些,告訴老熊,近期內咱們就要和荷蘭人開戰,驅走紅毛鬼。勝敗尚且難料,請朝廷派兵援助……還有,就說台北災民遍野,請朝廷最好能先下撥些農具、種子,都是陛下的子民,斷然不能餓死海外。”

  何斌聞言大笑,指著張偉道:“志華,虧你想的出來!賄賂巡撫,誇大其辭,令朝廷不想背擔子,自然就遂了你的願!”

  施琅陳永華亦點頭微笑,都道:“若是能談妥,又有了名份,又不受掣肘,善莫大焉。”

  張偉喟然一歎,道:“若是依我自已的意思,斷然不會受朝廷的官位,我來自南洋,祖輩也是趙宋的臣民,與這明帝沒有什麼干系。現下我辛辛苦苦創下基業,卻要對他人拱手稱臣,心下卻是不甘。不過除我之外,大家伙都是明朝臣子,雖說都是不願在內地捱苦受氣方流落海外,到底也想有一個好下場,我張偉不能攔著大家,也不願攔著大家,只要朝廷不過份,我總歸是隨大家的意思便是了。”

  幾個見他有些意興蕭索,卻也不好勸慰,崇禎現下初臨帝位,諸般舉措深得民心,各人均道他是中興聖主,台北各人現下有機會被朝廷認可,每人心里均如揣了火盆似的熱火,又怎會明白所謂中興連曇花一現的機會都沒有,短短幾年過後,天下大局便會糜爛的不成模樣。只是現下除了張偉,其余諸人都不知道罷了。

  當下計議已定,何斌自去尋鄭芝龍,施琅原本欲回港口船上,卻被張偉喊住,只道要他陪同一起去鎮遠軍中訓話,安撫軍心,施琅見張偉有些煩憂,便一口應了,隨張偉上了馬車,向那桃園而去。

  兩人初時無話,奔行數里出了鎮北鎮外,施琅方向張偉說道:“大哥,你可千萬不要誤會……”

  “什麼話。難道我不知道你與廷斌兄麼。你們願意招安也是為大家好,我可沒有那麼小氣。”

  “這台北究竟是你的基業,我與廷斌兄雖與你情同兄弟,到底是你當家做主,若是你不願意做人臣下,我與廷斌兄仍會與你患難與共。”

  張偉心頭一陣感動,他雖料到何施等人會力主招安,不過親耳聽他們說了出來,卻也是滿肚皮的不舒服,現下施琅如此說,他又是個肚里不會拐彎的人,說出話來情真意摯,可比空言安慰令他高興的多。

  將施琅的手拍上一拍,歎道:“尊候吾弟,有這個心就好了。台北下一步怎麼走,全在我這心里。放心罷!”

  兩人正說話間,卻聽到車頂傳來一陣啪啪聲,推開車窗一看,卻原來天色轉暗,黃豆大的雨點正洋洋灑灑的拋落下來,張偉深吸一口空氣,只覺得潮濕清涼,又有幾粒雨點打在臉上,頓時覺得人精神了許多,便向施琅笑道:“天晦雨豪,很多文人騷客又要起悲秋傷時之感,我卻不同!風大雨急卻好過風和日麗,可令人警醒,令人惕厲,令人奮發,感時傷世,不如奮起邀擊!‘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詩人抱負若此,我張偉又豈懼之區區風雨呢?因風雨大作,那馬車一路急行,不消一會功夫便到了鎮北軍營營門之外,張偉推開車窗,見營門緊閉,營外半個軍人影子也無,笑道:“周全斌他們差事辦的不錯,剛剛回來便立時閉了營門,很好。”

  眼見營門緊閉,馬車一時不得進去,只得停靠在外,自有飛騎衛持了張偉令牌前去叫門,不一會功夫,便見周全斌等人冒著豪雨趕來營門,迎接張偉。

  張偉見不一會功夫諸將全身都已被雨水淋濕,便跳下馬車,整個人落在雨水之中,濺起的水花頓時將他長袍下擺打濕,待周全斌等人到他身邊,他全身也如落湯雞一般,周全斌急道:“爺,您怎麼從車上下來了!若是著了涼,卻是全斌的罪過了。”

  轉身向營門處送油衣的小兵大喊:“你們要死了,還不快把油衣送上來!”

  那幾個小兵見這些大將各自站在雨地里,全身皆淋的濕透,又見張偉施琅就在那雨地里向營內走來,一個個嚇的魂飛魄散,手中捧著油衣沒命般飛奔而來,有一小兵心慌,雨天地滑,靠近張偉時卻不慎滑了一跤,張偉原本就已渾身濕透,又被那小兵一濺,那星星點點的泥汁飛濺上身,臉上頭上皆是泥汙。那小兵嚇的跪倒在地,連稱道:“小的弄髒了爺的衣服,死罪,死罪。”

  因施琅不再兼任鎮遠金吾衛統領,張偉提了張鼐為金吾衛統領,這小兵正是金吾衛行軍司馬屬下,平時里負責些雜務,原本是心靈嘴巧之輩,頗受張鼐喜愛,現下見他捅了這麼大漏子,張鼐怒從心起,怒喝道:“來人,將這死囚拖了下去,重重責打,插箭游營!”

  “胡說!下雨天滑,他不慎跌了一跤,有什麼錯。責打已然過份,還要插箭游營,當真是昏聵。對了,前幾次我都忘了和你們說,軍士有什麼錯,只管教訓。輕責訓斥,重責禁閉。輕易不要鞭打,更不准弄什麼插箭游營!好好的人,你們把箭插在人耳朵上,弄的那般丑態游行,好人也弄成了兵油子!”

  “是!屬下們知錯,日後定不敢再犯。”

  “很好,咱們這便去節堂,我有事要同你們說。”

  周全斌見張偉仍不肯披上油衣,急道:“爺,您快把油衣披上,這要是著了涼,染上傷寒,那可不得了!”

  張偉笑道:“爺身體健壯的很,淋這麼點小雨便躺倒在床上,那日後若是行軍打仗,你周全斌把我的宅子背著上路麼?”

  見眾將還要諫勸,擺手道:“不必多說,爺淋淋雨,身上卻舒適的緊,誰再敢勸,便罰他裸身在這營內跑上幾圈。”

  說完“哈哈”笑上幾聲,領頭快步向白虎節堂而去,眾將見他如此做派,面面相覤,卻是誰也不敢再勸了,只得快步隨他向前,只盼能早點進入房內。張端卻悄悄叫來幾名小兵,令他們去准備干衣,火盆,姜茶,然後方隨著張偉向節堂方向而去。

  待各人進了屋,各自將濕衣除下,房內又點起火盆,手中捧著熱騰騰的姜茶,均是覺得舒服了許多,張偉直待各人將手中茶水飲盡,方對張瑞笑道:“現下心越來是越細了。”

  又道:“張瑞記著,一會這節堂內所有的將軍,每人各賞綢布兩匹,給他們做衣服。因我來淋濕了衣服,由我來賠。”

  諸將聞言,一齊下跪道:“末將們無功受碌,愧不敢當。”

  張偉揮手道:“都是我的領兵將軍,什麼敢當不敢當,只要爺賞你們的,都給我收下,不要學這婆婆媽媽的,爺不愛見。”

  諸將聽他如此說,便各自站起,不敢再遜謝,那馮錫范看看張偉臉色,突然憤道“爺辛苦打下的基業,卻有人要白白送給朝廷,爺養著我們這些兵將是做什麼使的?朝廷便是來十萬大兵,我看都未必能討的了好去,依錫范的愚見,爺不敢在意別人的看法,只管在這台北割據,便是稱王稱帝,誰能奈何得了?”

  他話音一落,所有鎮遠諸將也都言道:“馮副統領此言極是,爺養著我們這些大老粗做什麼,還不是要一刀一槍拼命厮殺保著爺的基業,現下正是用咱們的時候,只要爺一句話,咱們現下就去砍翻了鄭芝龍這厮,看他的鄭家水師,還由誰來統領。沒了水師,咱們又何懼于朝廷!”

  張偉見施琅坐在一旁,神情頗有些尷尬,忙喝止道:“此事我已有了定論,誰再敢胡言,我定不饒!”

  見眾將神色仍是忿然,便笑道:“大伙兒的心思我明白,都急欲報效我的恩情。很好!我現下就有一樁事,要用鎮遠全軍!”

  諸將聽他如此說,忙一同抱拳,道:“願聽調遣!”

  “很好,你們聽好了,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待何爺從福建回來,咱們就准備著兵發台南,去打荷蘭紅毛!

  見羅汝才之外的諸將都面露訝色,張偉得意一笑,道:“你們各人都沒有想到過麼?”

  張鼐笑道:“原以為爺整軍備武是為了對抗朝廷,卻沒想到是為了和荷蘭鬼開戰。”

  周全斌也道:“正是呢。台北和台南關系一向平穩,沒有起過什麼爭執……”

  說到此處,按大腿一拍,叫道:“每年要給他們銀子、白糖,咱們大明天子還沒有拿過咱們一文錢,這洋鬼子憑什麼?好象台灣就是他們的。”

  摩拳擦掌道:“爺請放心,咱們鎮遠全軍一聽說去打洋鬼子,必然是歡呼雀躍,軍心士氣可用!”

  “甚好!見你們如此,我心甚慰!不過暫且不必讓全軍知曉,暫且只讓校尉以上曉得便是。即便如此,自今日起營門緊閉,內不出外不進,嚴防走漏風聲!”

  施琅在一旁問道:“咱們鎮遠軍後招募的兵士,可能不識不性不能坐船的?”

  周全斌答道:“那自然是沒有。都是從近海而來,大半都識水性,便是有少數暈船的,當日來台時,已早已習慣。”

  又問道:“咱們兵發台南,定然是坐船而去了?”

  張偉道:“那是自然,難不成你周全斌有本事從大山上翻過去麼。”

  張鼐問道:“若是咱們攻打台南,爺估摸著那荷蘭人可有援兵?”

  “若不是顧忌他們在南洋有艦隊,我早已同他們翻臉了。就憑他們在台南的兩千兵士,能擋的住咱們麼。放心,他們的援兵沒那麼快來。待援兵趕到,台南已是咱們的了。那艦隊上能有多少兵士,他們敢上岸麼。更何況咱們還有施琅的炮艦,還有英國人在南洋扯他們的後腿。”

  說到此處,張偉轉頭問施琅道:“那勞倫斯現下就在船上,他回來時是怎麼說的,你給大家伙說說。”

  施琅道:“那勞倫斯前番去向上司稟報咱們要攻打荷蘭的消息,他那些上司早就想與荷蘭人爭奪地盤,一聽之下哪有不贊同的道理。自他返回後,這陣子英國人與荷蘭人在海上已有了不少摩擦,荷蘭駐守在南洋群島的艦隊通共有二十艘船,要兼顧整個南洋原本就嫌不夠,現下又加上英國人的掣肘,估摸著等咱們打起來,荷蘭人也很難調動多少兵力來援,若是他們敢傾巢而動,英國人便去抄他們的後路。若是

  小規模艦隊過來,憑咱們台北水師盡可抵擋的住。”

  堂上諸將雖說沒有經曆過實戰,到底有幾個本就是干著刀頭添血的勾當,靜默半響,馮錫范疑道:“這說了半天,英國人並不直接派兵來台?”

  羅汝才至此方開口道:“這些英國人狡猾的很,絕不可能為咱們沖鋒陷陣。”

  張偉點頭道:“這話沒錯。誰都不是傻子,我們想要全台灣,英國人想搶荷蘭人的地盤,台灣有我們和荷蘭人,他們也知道打不了這台灣的主意,那人家憑什麼來給咱們拼命?想要好處,就得付出代價。他們肯幫咱們牽制南洋的荷蘭人,就盡到了盟友的責任啦。”

  說完正容道:“今日我來,就是要知會你們做好准備。馮錫范,你領金吾衛一營的將士,協同台北鎮巡捕營,鎮守台北。羅汝才也留台,嚴密監視各方的動向。其余人等,率三衛五營一萬人,連同鎮遠水師、飛騎衛,准備好火藥、鐵丸、炮彈、被服帳篷、療傷醫藥、做好速攻不下圍城的准備。諸位,都明白了麼?”

  “末將聽令!”

  節堂內諸將同聲應諾,張偉環視左右,目視著自已手下這群不過二十來歲的青年將領們,從尋訪周全斌起,曆經數年,終于在麾下聚集了這批明末英傑。周全斌沉穩干練、劉國軒勇猛非常、馮錫范處事精明、其余張鼐、張傑、羅汝才也都是萬中選一的人才。現下雖說不上是賬下猛將如云,謀士如雨,到也說的上是擁有了精兵強將了。

  想到此處,奈不住心頭興奮,向諸將笑道:“雖說這營中不方便飲酒,不過今晚破例讓大伙喝個痛快,就算是誓師酒!”

  諸將都年輕氣盛,哪有不好酒的道理?張偉此言一出,諸將頓時鼓噪起來,立時便吩咐小軍准備酒菜,拉著張偉向那廂房而去,張偉見狀,方想起自已不勝酒力,雖是後悔不迭,卻也是逃之無門了。

  就在張偉在台北整兵頓武之際,何斌卻早已隨鄭芝龍到了福州。安頓之後,鄭芝龍便向何斌道:“廷斌,今時不同往日。雖說那熊大人不怎麼約束于我,到底你現在身份不便,我可不能貿然便帶你去,若是他不同意你們所請,一怒之下或關或是要殺的,那我可沒有辦法向志華交待。你先在此靜候,等我有了消息,再去拜見撫台大人不遲。”

  何斌聽他如此說,也笑道:“這自然是正理。哪有賊寇隨將軍直接去見巡撫的道理,我便在此守候,等你的消息便是了。”

  待鄭氏諸人出門而去,何斌差出隨從,一人在房內看書等候。,那雕木花窗沒有關嚴,一陣微風吹來,燈光左右晃動,何斌無奈,只得起身關窗,一眼看去,卻見窗外牆角處影影綽綽站立著幾個人影,猛然間聽到那幾人正低聲細語,凝神細聽,卻是什麼也聽不清楚。

  何斌低頭想了一會,便拍手叫人:“來人!”

  他一聲令下,門外便有親隨家人應道:“小的們在,爺有什麼吩咐?”

  “去,出門給我買些的酒菜來。大響午的,也沒人來張羅飯食,餓死我了。”

  “是。”

  那家人應了一聲,便再無聲息。何斌歎了口氣,也不再看書,轉身躺在床上靜思。待過了盞茶功夫,便聽到門外有人聲傳來,何斌問道:“是誰?”

  “回何爺的話。適才您命家人出門辦事,因鄭爺臨走時交待,局勢不明,務必請何爺在房內稍候,不要出門。便是貴府的家人,也是不出門的好。若需要什麼,只管吩咐小人們去辦便是了。”

  何斌聞言,豆粒大的汗珠頓時從額頭上流了下來,直淌到嘴角猶然不知,干扯著嗓子笑答道:“如此也好,貴管家費心了。我只是想要些酒菜,自酌自飲罷了。從府上拿原也是一樣,到是我考慮不周,勞煩大家伙了。”

  那鄭府家人笑著應了,自去准備酒菜不提。何斌聽他去的遠了,方在房內急步而走,雙手握拳,心內只道:“此番命不保矣!原來鄭芝龍根本無意招安我們,這厮包含禍心,根本就是要借助朝廷的力量搞跨我們!”

  心里雖明白,一時半會卻想不出主意脫身,只急的在房內團團亂轉,直到指甲刺破手心,一陣刺痛傳來,這才突然想到:“脫身之策,只在此人耳!”

  想到此處,便不再著急,只在房內靜候,不多時功夫,鄭府家人將酒菜送到,隨著何斌親隨一共將酒席擺好,便要退出。

  何斌坐在桌前,先是自飲了一杯,見那鄭府家人要走,便向他笑道:“何必如此著忙,且坐下與我同飲一杯!”

  那家人笑首回話道:“小人是什麼身份,敢同何爺飲酒,沒的折了小人的草料!”

  何斌又虛邀了幾回,那家人只是不肯,何斌便從袖中掏出一錠大銀向他笑道:“也罷,我知鄭府的規矩大,不勉強你就是了。這銀子你拿去,是爺的打賞。”

  見那家人還要推辭 ,何斌怒道:“怎地,嫌爺給的銀子少麼?”

  那家人連稱不敢,方才屈身行了一禮,眉開眼笑地將銀子收了,又向何斌做了一揖,便要辭出。

  “且慢。”

  “何爺還有什麼吩咐?”

  “一個人飲酒無趣,你去看看你們鄭彩鄭爺可有閑暇,就說我邀他來飲上幾杯。”

  “小的知道了,這便去請彩哥兒。”

  見那家人去請鄭彩,何斌心內打鼓,不斷暗祝各路神明保佑,一定要將那鄭彩請來。

  過了半響,何斌心內忐忑不安,只如過了半輩子一般,突然見那家人躬身在前,身後有一男子白衣飄飄,風神俊逸,擁有一張英俊而傲氣的臉,卻不是那鄭彩是誰?

  何斌心內大喜,面情上卻只是淡然一笑,往廂房門口處一站,向鄭彩遠遠笑道:“難得鄭大公子賞光,何斌幸何如之?”

  鄭彩見何斌迎上前來,也道:“何需客氣。廷斌是客,原本咱們就該接見洗塵。到教兄來邀我,卻是鄭彩的失禮了。”

  兩人在門廳處客氣一番,方才相攜入席。何斌不提此番正事,鄭彩卻也是只字不提,兩人杯來盞住,只是談詩論文,閑話先朝典故,不一會功夫便喝盡了一壺黃酒,何斌便道令人再上一壺,那鄭彩已是微醺,見何斌令人上酒,便推辭道:“廷斌兄,彩原本便量淺,現下不知不覺間意喝了這麼許多,已是過量。彩是不能再喝了,叨擾已久,彩卻是要告辭了。”

  說罷不管何斌如何邀留,鄭彩只顧要走,堪堪將身站起,便要向門外行去,何斌見狀,突然正容厲聲向鄭彩說道:“大公子,何某突然想起一事,適才卻是忘了說了!”

  鄭彩聞言大是詫異,問道:“廷斌兄,何事如此重要?若是此番招安一事,請恕彩無能為力,此事一概由我一叔處置,其中細節彩一概不知,也不想過問。若是此一,請恕鄭彩仍要告辭。”

  說罷拱手一揖,以示歉意。何斌卻笑道:“我怎會在此事用這些俗務來煩大公子。良朋美酒,自是會文的好時候,那些俗事且等明日再說不遲!”

  “那廷斌兄有何大事要與鄭彩說?”

  何斌將鄭彩一拉,又入了席,方才笑道:“說來當真是稀奇的緊。前陣子台北傳來一首詞,填的端的是精彩之極,依我的愚見,只怕是宋朝以來未之有的大氣度和豪邁詞風。與此人的詞相比,稼軒詞竟不足道!更奇的是,此人竟然未及弱冠,現下便有如此成就,再假以時日,前途當真是不可限量啊。”

  鄭彩原本就極好詩詞歌斌,平時里也頗愛附庸風雅填上幾闕,現下聽何斌如此稱道,心內好奇之極,立時便問道:“此人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填的又是甚好詞?為何鄭彩從未聽人說起過?”

  “鄭大公子,你卻有所不知。此人正是福州人士,說起來學填詞時日不久,是以名聲未曾讓大公子知曉,他那首詞,也是我差家人來福州采買物品時,因此人家中也是生意人家,無意中得見,我家人知道我素愛此道,便抄了來送與我看。我一看之下心中甚是佩服,此次親來福州,一來是事情重要,親來的好,二來,也是想拜會這位難得的才子啊。”

  鄭彩聽到此節,不由得信了八分,此次來福州危險的緊,何斌在台北也是主事之人,如何事情沒有眉目便親身涉險,卻原來有這層關系在里面。當下心內癢癢之極,向何斌催問道:“到底填的是什麼詞,廷斌兄可否背出來給小弟鑒賞一下?”

  何斌大笑道:“這有何不可?大公子聽好了……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4:37
第三十九章 賄賂

  見那鄭彩凝神細聽,何斌肚里忍不住好笑,便背道:“《沁園春、長沙》獨立寒秋, 湘江北去, 橘子洲頭。 看萬山紅遍, 層林盡染; 漫江碧透, 百舸爭流。 鷹擊長空, 魚翔淺底, 萬物霜天競自由。 悵寥廓, 問蒼茫大地, 誰主沉浮?

  攜來百侶曾游。 憶往昔崢嶸歲月稠。 恰同學少年, 風華正茂; 書生意氣, 揮斥方遒。 指點江山, 激揚文字, 糞土當年萬戶侯。 曾記否, 到中流擊水, 浪遏飛舟? ”

  背完看那鄭彩神情,卻見他雙目緊閉,兩手在桌了輕叩,嘴唇微動,顯是在複背這一闕詞,何斌心中忐忑,不知鄭彩究竟覺得如何。

  正自擔心,突聽那鄭彩兩手一合,猛拍一掌道:“好詞!絕妙好詞啊!”說完站起身來,神情激動,在房內轉了幾圈,又道:“意境,意境當真是高妙之極。真想不出,一個弱冠少年能寫出這般意境非凡的好詞!”

  將雙目緊盯著何斌,問道:“何兄,你可千萬不要眶我!這詞當真是福州一少年寫的麼?”

  何斌正色道:“鄭大公子,這話說的可真是差了。我干麼要眶你,還有,縱然我想眶你,你覺得這詞是尋常人物寫的出來麼?若真是名家之作,只怕早被傳抄天下了,哪能留到今日。”

  “不錯。這詞雖志趣不凡,到還讀的出是年少人的心曲抱負,此人志趣和心胸皆是不凡,若是能羅致在我鄭家手下,將來必是鄭家得力臂助!”

  “嘿,這可是要和我搶人來著。”

  鄭彩笑道:“我不與你搶,你也恐難如意。你那台灣說到底是海外孤島,我鄭家現在已歸附了朝廷,此人跟了我們,將來保舉一個功名也不是什麼難事,哪有和你去海外鑽沙的道理!”

  說完拉著何斌的手,急道:“咱們現下就去那少年,我要向他討教詩詞!”

  何斌假意推道:“咱倆都飲了酒,這醉醺醺的,只怕不合適吧?”又打了一個呵欠,笑道:“再說我也乏了,想要歇個響,待明兒我去辦完了事,再與你去。”

  鄭彩急道:“此番你的事情可不是容易辦的!雖然芝龍叔和鴻奎叔沒和我說太多,不過你此行可沒有想的那麼容易。這一耽擱不知道多少天呢!擇日不如撞日,咱們現在就去。”

  說罷便拉著何斌雙手,向外拖拽,何斌無奈,只得笑道:“你究竟也得讓我換換衣衫,咱們去拜會才子,可不能就這麼家常衣服就去了,在門外等我片刻成不?”

  鄭彩無奈,只得先出門等候,何斌掩了門,暗道一聲:“僥幸!若不是前些日與陳永華論文,張偉在一邊恥笑,自已硬逼著張偉背了這闕詞,只怕是今日別想脫身了。現下雖有鄭彩相助,能不能成還是五五之數,無法,也只得博這一注了。”

  當下假做換衣,喚了長隨進房,暗中囑咐幾句,便開門與那鄭彩向鄭府門外行去,還未走上幾步,便有那鄭府家人上前攔道:“何爺,大公子,老爺吩咐了,現下事情還沒有辦妥,何爺出去只怕是有危險,還是留在府中靜候老爺消息的好。若是有什麼需要辦備的,只管吩咐小人去辦便是了。”

  何斌還未出聲,那鄭彩便不奈道:“閉嘴。爺做事要你來多嘴!與我退開,我與何爺去去便回。老爺有什麼責罰,我自會同叔父講。”

  那家人聽他如此說,只急著跳腳,卻又不敢當面說出要軟禁何斌的話來,拼了命的向鄭彩使眼色,鄭彩一心想去拜會那天才詞人,哪曾留意?見他仍擋在身前,怒從心起,“啪”打了那家人一個耳光,怒道:“反了你了!再敢擋路,爺立刻就開發了你!”

  那家人吃了這麼一記耳光,心里也是氣極,當下咬牙笑道:“成,既然大公子一意要出去,小的們自然沒有不依的道理。”

  說罷讓開去路,目送那鄭彩攜著何斌出門而去,打了一個唿哨,在暗中設伏的數十名壯漢尾隨何斌一行而去。

  鄭彩卻不理會其它,只興致勃勃拉著何斌問道:“那少年家住哪里?咱們是步行還是坐車?”

  何斌笑道:“雖說不遠,走路到底還是累的慌,再說走的一身塵土到人家里卻,卻也是不恭敬的很。”

  “對對,這話很對,我這便叫騾車來。”

  說罷向府前叫了幾聲,吩咐人去牽了一輛騾車過來,與何斌坐了,何斌向那車夫吩咐道:“到尚書里。”

  鄭彩見那車夫不動,喝道:“沒聽到何爺的吩咐麼!”

  那車夫聽得鄭彩發怒,忙不迭揮鞭驅車前行,向那尚書里行去。何斌自上了車便閉目養神,不管那鄭彩急的上竄下跳,就是不肯再講那少年詞人的情形。待車行了半個時辰,正路過那福州府衙,那騾車突地一停,鄭彩怒道:“怎地又把車停了?”

  那車夫委屈答道:“不是小人要停,是何爺的伴當把車拉住了。”

  何斌不待鄭彩發問,早已將腿一伸,自有親隨扶著他下了車,見鄭彩一臉驚詫,何斌冷笑道:“鄭大公子,不是何斌欺你。實是你那幾個叔父一心想拿我這反賊來邀功,只怕這會子他們在巡撫衙門里不知說我們多少壞話,待那撫台發怒,下令剿滅。就先把我獻了上去,殺了祭旗!虧我與張志華一心以為你那叔父想回內地,不欲在海上樹敵,好心來招撫我們,卻原來是嫉賢忌能,向巡撫告了我們的狀,又來哄

  騙我們,當真是其心可誅,其行可鄙!”

  見鄭彩一臉不信神色,何斌又道:“此番若不是你帶我出門,你當你那叔叔們安排的家人兵丁都是吃素的麼。”

  揚眉抬頭向鄭彩身後冷笑道:“你回頭看看,適才那混賬帶著幾十條壯漢跟隨了來。鄭彩賢弟,此番做哥哥的靠你才脫了身,保住了性命。雖說是蒙哄于你,卻也得謝你救了愚兄一條性命。”

  說罷將身長揖,向鄭彩拜上三拜,起身大笑道:“走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何斌既然來了這福州,那巡撫衙門便是龍潭虎穴,也得闖上一闖了!”

  鄭彩迷糊問道:“廷斌兄,既然你明知如此,又何苦去撫台衙門送死呢?”

  “嘿,我若去了,還有一線生機。我若是不去,只怕必死無疑!現我就是能逃離你叔你的掌握,難不成我能從福州飛到台北去麼。你叔父只是吩咐下人看住我,沒有明著翻臉把我鎖上,也正是此因此原故,不然的話,就算有你領路,我又哪有這般容易出門!”

  說罷轉身,昂首向前方的巡撫衙門行去,那鄭彩看在眼里,只覺得何斌雖身量不高,貌不驚人,此時的氣度舉止,卻當真令人折服的緊。呆了一刻,突然想起問道:“廷斌兄,請教那詞人到底是不是福州人士?”

  何斌遠遠回頭笑道:“那詞是張志華從海外帶回,原是一海外才子所作,我也無緣得見,他日若是訪得此人下落,一定告之大公子便是了!”

  鄭彩聞言茫然若失,只喃喃自語道:“卻原來是海外的才子所作,只怕今生是無緣得見了,可惜……可歎啊!”

  何斌卻不理會他,只帶了十余家人向那巡撫衙門而去,身後遠遠跟隨的那些鄭府家丁,見他離撫衙越來越近,因此地是鬧市,又有不少巡捕官丁來回巡弋,故而眼見何斌慢步向前,卻是一聲也不敢吭,跟了幾步,又見鄭芝龍帶著鄭鴻奎數人從撫衙而出,正好要與那何斌迎個對面,那家人當時只覺眼前一黑,心內只道:“此番吾命休矣!”

  鄭芝龍從衙門出來,卻是不料正與何斌迎個對面,心中驚訝之極,卻向何斌笑道:“廷斌,你以前很穩重的一個人,怎麼今兒這麼急性子,我不是讓你在家等我消息麼,怎麼就一個人巴巴的跑來了,也虧你敢!”

  何斌先不答話,只向鄭芝龍兜頭一揖,板著臉道:“鄭老大, 想我何斌跟隨你多年,功勞苦勞都頗是立了一些。雖說現下與張志華在台北發展,到底也沒有得罪過老大你,何苦一定要壞我的性命?”

  鄭芝龍聞言一征,強笑道:“廷斌,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好好的干嗎要壞你性命?即便是招安不成,我也敢保你平安回台北!”

  何斌冷笑道:“不必了!芝龍兄何必把我當傻子呢!安排那麼許多家人看著我,難不成是好耍的麼?”

  “那也是為了護著你的安全!”

  “不必掩飾了。自你到台北,我心中便有不安,只是想來想去,想不通其中關節,適才在你府里,突然見你差人看著我,這才豁然開朗。你親自來台,一則是取悅熊撫台,二則,也是讓我們放松戒備。想你鄭老大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我與張志華脫離你掌握,又一拳一腳的在台北開創那麼大一個基業,現下隱隱然有取代你閩海霸主的模樣,你安能不怒?你怎麼不想辦法剪除我等?不論咱們是否同意招安,你定然會在撫台面前一力詆毀,兩邊都做了好人,又能借官府之力對付台北,當真是一石二鳥之計,小弟佩服之至!”

  鄭芝龍待何斌這番話說完,方才冷笑道:“不錯。想不到我小看了你何斌這個鑽在錢眼里的商人!你能脫的了身,又悟通這其中的關節,也罷,我也不必瞞你,此番我卻是定了計要對付那張志華。不過你到也可以放心,適才撫台發怒,要我立斬了你,還是我拼死諫勸,才先寄下你這條人命。你隨我多年,我要對付的是張志華而不是你,你且隨我回去,我自然不會壞你的性命。如若不然,只怕明年今日,便是

  你何斌的忌日。”

  “有勞鄭老大關心。只是這富貴險中求,何斌卻不想把性命交托到他人手上,是死是活,只管自已搏上一搏,大哥若是行開一步,何斌便托人請見撫台。大哥若一意要為難,那何斌只能敲鼓求見,總之今日一定要見那撫台的面不可。”

  鄭芝龍卻想不到何斌平日里笑容可掬,言辭和善,看起來如泥人一般好捏,現下隨了張偉幾年,性格卻變的如此強項,見他手中拿著鼓槌做勢欲敲,心中思忖了一番,覺得此人進去也不過是速死而已,便冷笑道:“也罷,我好言相勸,好心袒護,你卻毫不領情,也罷,從今日起,你我再無情誼,以後是敵是友,只看朝廷的意思。若是撫台下令,只怕我也救不得你的性命了。”

  說罷拂袖而去,暗中留下人手打聽消息,回府之後得知原委,自是大罵鄭彩不提。

  何斌在撫院門口遞了拜帖,又賄賂了門政傳話,半響過後,聽那院內有人說道:“撫台大人命那何斌進見……”

  何斌聽的真切,便將全身上下整飾一番,又令背著金塊的兩名健壯隨從隨他一同向那衙門後院而去。

  見何斌帶著人往內院而來,卻有一撫院中侍衛的旗牌軍校迎上前來,喝止何斌一行,又向領路的內院家人怒道:“不曉得規矩麼,巡撫大人傳見誰,便依例帶誰進去,怎地敢把這幾個不三不四的人也往內院領!”

  那家人聽那旗牌官喝斥,到也不慌,向後一努嘴,笑道:“這位何先生說是帶了一些家鄉土產,他一個人搬不動,總不能就把東西扔在外邊?那要是老爺知道了發作下來,誰擔當的起呀。”

  何斌見那軍校仍是不依不饒模樣,心中有數,向身後隨從使個眼色,自有人上前,在那軍校袖中捏上幾下,那小校收了銀子,臉色轉和,仍是在何斌諸人身上摸上幾摸,驗明了沒有凶器,方才揮手放行。

  待到了內院正堂門前,那領路家人令何斌暫住,自進去稟報,何斌凝神細聽,約摸過了一柱香的功夫,方聽到里面有人咳了兩聲,爾後聽到有人道:“甚好,傳他進來罷。”

  待那家人出來傳喚,何斌便整衣而進,甫一進門,便見大堂正中正端坐一中年男子,面團團似富家翁,頭戴四方平定巾,身著玉絹長袍,見何斌打量自已,兩只眸子射出寒光,嘴角一抿,冷哼了一聲。

  何斌突然想起還未見禮,而且自已這般打量這位朝廷要員,實屬大不敬的行為,只怪在海外久了,這些禮節之類早已疏怠。當下不敢怠慢,立時跪在地上,嗑頭請安,口中道:“草民何斌,給方伯大人請安。”

  “你且起來。”

  “是。”

  何斌至此方向四周打量,見大堂四周分列著錫槊、鋼叉、滕棍各兩對,這原是京官出外所備儀仗,又見熊文燦左首坐著幾位儒生打扮人物,想來便是這位撫台大人的幕僚清客了。

  因熊文燦沒有賜他座位,何斌只得原地起身,站在大堂正中,見熊文燦目視自已,便又向他一揖,恭聲道:“方伯大人,草民何斌有下情要上陳大人。”

  “你還有什麼話說!適才游擊將軍鄭芝龍來同我說,此番他去台,你們出言不遜,舉止傲慢,你們那個匪首張偉,居然連面也沒露。聽他說,你們想自立為藩守,不願受朝廷管轄,如此你還來做甚?欺朝廷無人耶?”

  說罷手中茶碗一頓,喝道:“來人,拿去!著有司會審!”

  何斌知成敗在此一舉,眼見堂下侍立的撫院中軍已向堂上過來,便要著手擒拿自已,將雙手一舉,大笑道:“草民請問撫台大人,若是咱們無心歸附,卻未何要派何某來此?難不成何某的腦袋沒事被大人砍著好玩麼?”

  見熊文燦不為所動,又道:“何斌雖是賤命一條,在台灣卻也是做的主的人物。前任福撫朱大人,便是因剿滅鄭芝龍失敗丟了官職,不是何某威脅大人,何某死不足惜,只怕鬧將起來,對大人的前途不利。”

  聽到此處,熊文燦本人尚無反應,眼見那些軍校便要將何斌拖出,熊文燦左手處便有一清客笑道:“大人,依晚生看來,還是讓這賊寇說說來意的好。”

  熊文燦輕捊胡須,點頭道:“也罷。”

  轉頭向何斌喝道:“速速講來!”

  何斌將身體一掙,冷笑道:“大人,僅憑一面之辭就下定論,未免失之草率!想我們與那鄭芝龍,雖未動過刀槍,不過一向不睦,大人難道不曾聽說?”

  “那也是你們的事,和撫局無關。”

  “不然。同樣的話,在有心人說來,自然便是不同的結果。比如那台北災民成堆,整日鬧事,小的們成日是不堪其擾,又因台灣一向是化外之區,聚集的大多是悍勇不法之徒,再有台南荷蘭人為患,宣稱台灣是他們領土,讓我們這些在台北墾荒之人向他們繳納賦稅。故而為朝廷計,不方便在台設官立府,只需建衛鎮守,以防有賊人造反作亂便是了,如此苦衷,撫台如何能完全明白呢。”

  “一派胡言。聽鄭芝龍說,你們那里足有數十萬人,人丁興旺,所入豐富,哪有你所說的這般淒慘。”

  “大人,那鄭芝龍唯恐我們與他爭奪海上貿易之利。故而一心想整死我們,他嘴里哪能有實話!他那日本貿易的航線,一年獲利百萬有余,故而極是忌憚有人與他爭奪,我們在台北已快活不下去,他此番去台,與他商議海外貿易之事,他一口回絕,現下卻說咱們收入頗豐,試問大人,這天下誰不知道他鄭芝龍走私發家,富可敵國?咱們在台北土里刨食的,能賺幾個錢?”

  那熊文燦聽何斌如此說,與身邊諸幕僚對視一眼,心中都以何斌此番說辭為然,他們自然不知台北有諸般產業,張偉何斌又有往南美的貿易船只,只道台北之眾確實只是些流民墾荒。聽到此處,各人心內皆是對鄭芝龍之刻薄凶橫不以為然,又念及他如此富有,三番幾次的只是送了幾萬銀子給撫台,至于這些清客之類,所得便是更加的少了,若不是有用的他處,當真是可除之而後快了。

  熊文燦此人,原本便最愛招撫,打仗又費錢,又費力,哪有給幾頂官帽子便將悍匪大盜招為已用來的舒服?他自任福建巡撫始,先是招鄭芝龍,後任兩廣總督又欲招降劉香老,待後來奉命鎮守襄陽,征伐張獻忠,李自成,手下雄兵十數萬,他仍是以招撫為主,後成功招撫了張獻忠,得意一時。哪知那張獻忠假投降,成日賄賂熊文燦以防其疑心,後來在谷城扯旗又反,不多久便又成燎原之勢。崇禎大怒,將熊文燦逮系詔獄,後終于砍了他腦袋。此人一生,可謂成也招撫,敗也招撫了。

  因見何斌言辭懇切,頗有道理,熊文燦終于點頭道:“聽來還是有些道理在。不過你們招募了數十萬災民,這也是不對的。內地百姓皆吾皇赤子,你們把他們誘到海外不毛之地,不服王化,早晚必生禍亂!”

  “回大人。台北原有數萬人,皆是曆年閩人中家境貧苦不能自存者,無奈之下出海尋一條生路。台北雖窮,到底土地肥沃,只要肯踏實苦干,總歸有幾口飯吃。各人聽說那閩南大旱,災民遍野,因怕家鄉親人受苦,顧而哀求咱們出船出力,到內地把閩南願意來台的災民接到台北,還能有條生路。若是留在內地,一則增添吾皇負擔,二則怕有歹人在其中惑亂,恐生大變啊。”

  “到了台北就不生變了?狡辯!”

  “台北與內地不同,孤懸海外,原是化外不毛之地。縱然是生亂,又與朝廷何傷?是以張偉與小人之意,只需朝廷給個名義,設衛置所,平時注意彈壓,維持著不生變亂就是了。何苦要朝廷多費心力,管制那區區彈丸小島?”

  見熊文燦臉色越發和悅,何斌又道:“稟大人,那台南荷蘭紅毛勢力越來越大,幸得咱們敷衍的好,每年拼了命的想辦法給他們銀子安撫。即便如此,他們是勒索不休,若是朝廷設官立府,這銀子是給還是不給?若是給,哪有天朝上國向外夷納貢道理,若是不給,必起爭執,那請問朝廷是否能派水師大兵剿滅?若是不能,則受苦的是台北百姓矣。只怕到時候百姓怨恨官府和大人,必生大亂!”

  熊文燦不悅道:“難不成咱們怕那些個紅毛鬼不成!”話音甫落,身邊眾清客便咳個不休,他聽了頓悟,立時便改口道:“不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起爭端最好,和睦外夷,也是天朝上國的風范。”

  說到此處,台北建衛之事熊文燦已決心向上陳報,只是顧慮張偉受撫後又割據為亂,心內終是不安,便沉吟道:“你們的苦衷我已知曉,只是這建衛受撫,我卻做不了主,必得將此事向皇上稟報。且建衛之事不歸我管,終究要福建都司首肯方可。”

  “大人,這便是敷衍之詞了。現下福建一省內自然是大人最大,朝廷所派的都司不過是元老親貴,掛名而已,究竟該如何處置草民等人,自然還是大人您做主。”

  “這可不是胡說麼,福建還有那麼多的親王、郡王,什麼時候輪到本府為大。若是被巡按聽得了,參我一本,只怕我這巡撫就做不成了。下次可千萬不可亂說。你們在海外浪蕩慣了,我只怕受撫之後,你們不懂官場規矩,得罪我尚沒有什麼,若是得罪了別人,那可是不得了。”

  “那總得需大人您照應。小人們正是聽說大人您的令名,方才決心受撫,總之日後有何行差踏差,還需大人您幫忙才是。”

  “這個自然。那末,就請李老先生現在便幫我草詔奏章,將台北受撫一事詳情細細寫了向聖上奏報,等候聖裁。至于這位何斌足下,還請在這巡撫衙門暫住,等聖旨來了,再做處斷,如何?”

  那姓李的清客聽熊文燦如此安排,自然遵命不提。何斌卻叫一聲苦,心道:“看來是無論如何也脫身不得了。這聖旨一來一回便要十幾天時間,只能在這巡撫衙門苦候了。”

  當即微微一笑,也遵命不提。後來見各人各自散去做事,何斌便托了熊文燦身邊管家,于晚間悄悄于熊文燦書房入見,將那千兩黃金送上。熊文燦不想這台北來人出手如此闊綽,一送禮便是上萬多銀子,心中狂喜,立時便改了稱呼,口稱何賢弟不提。那送到北京的奏章,也令人寫的分外賣力了些。那天之後,熊文燦便對何斌高看了幾分,平日里有閑暇也會請何斌飲酒論文,何斌又加意奉承,不過十余天時間,就與老熊相處的如同家人父子一般親熱。他平日里出手大方,這撫院上下無一不受了他的好處,又見熊文燦高看于他,各人都是加意巴結,外間人等見此,不知道何斌原是被囚之人,卻以為是熊文燦的親戚子侄一般。

  何斌雖混的得意,到也不敢太過疏忽。安頓不久便偷便派人通傳了張偉福州情形,張偉大罵鄭芝龍混蛋之余,立時便派遣了數十名精干好手,潛伏入巡撫衙門一旁,只等聖旨一來,若是朝廷不允所請,便立時可以救了何斌逃脫。至于鄭芝龍方面,張偉因眼見要與荷蘭人翻臉,此時實在不可以多面豎敵,固而雙方雖已是撕破臉皮,卻仍是刻意避讓,台北貨物,仍是交與英國人與內地商行代賣,自個兒出手多賺銀子的想法,卻也是暫時打消了。鄭芝龍此次暗害張偉何斌不成,心內卻是郁悶之極,加勁兒剿了幾股小盜,也是頗受熊文燦的誇獎,便暗中也招募了不少健壯好漢,充實安海,實力亦是日漸膨脹起來。

  幾方人等一直苦候了大半個月,一直至十一月底,方有聖旨傳回,由綿衣旗校在撫衙正門開讀,胼四驪六的說了一通,卻原來是同意熊文燦所請,詔命張偉為台北衛都指揮使,正三品,何斌為指揮同知,從三品,其余同知、僉事、經曆、吏目等官職,皆由熊文燦與張偉自行任命,具冊呈報吏部便是。

  至此之後,張偉便是有了朝廷官職,正式成為大明帝國的高職武官,只是他身處台灣,無人能管轄于他,崇禎肯給官職,亦是因天下多事,招撫一人總比逼反一人的好。

  只是張偉在台北港口又接了一次聖旨的時候,心內暗想:“此事終究是無奈之舉,就怕何斌他們得了官位,反到一心為朝廷效命,這可就不大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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