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明朝做皇帝 作者:淡墨青衫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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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lt61028 2012-8-14 14:06:1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93 2194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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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滅鄭(三)

  隨著張偉進入內堂的諸將顯然幸運的多,各人一落座,那張鼐同周全斌等人便齊聲問道:“大人,咱們怎能公然攻打朝廷的副總兵?這不是又反了麼?”

  張偉一進內堂便閉目端坐,見諸將七嘴八舌問訊,也不做聲,只將手略擺一擺,示意諸將稍待。

  張鼐等人原本想問施琅,見施琅也是沉著臉不做聲,各人無趣,便只得枯坐等待。一時間房內諸將連同施琅張偉,各人都如泥雕木塑一般,各人眼觀鼻,鼻觀心,那桌上的茶水紋絲不動,直過了兩柱香功夫,張偉聽到後院傳來十數人凌亂的腳步聲,知是英國人到了,便睜眼笑道:“你們這伙傻子,不讓你們說話,可又沒有讓你們立規矩,該走動便走動,該喝茶便喝茶,現今弄的跟菩薩似的,象什麼樣子!”

  張鼐笑道:“您自個兒就是個菩薩一樣,弄的我不敢亂說亂動的,現下到來怪我們。”

  張偉歎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心中猶豫很久,方下定了決心。其間若是出了岔子,便會打亂我的全盤計劃,是以我心里也有些緊張。”

  又放聲大笑道:“拼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不管怎樣,這票買賣老子干定了!”

  說罷便聽到外面有飛騎親兵稟報道:“大人,門外有勞倫斯中校與其隨眾求見,請大人示下。”

  張偉厲聲道:“請他們進來!”

  話音未落,便見那勞倫斯帶著身後十數英人軍官魚貫而入,他與施琅是老熟人,點頭打致意,便算招呼到了,然後向張偉一躬聲,身後英人便隨他一齊一躬,齊聲道:“張偉大人您好,本人向您致以誠摯的問候!”

  他跟隨張偉兩年有余,官階已從上尉升至中校,這英國的東印度公司也因張偉的專賣權而每年賺上大筆的銀子,全公司上下對張偉都是贊譽有加,禮數周到,唯恐哪一天惹惱了這位霸主,剝奪了公司在東南亞的利益,是以勞倫斯雖已官至中校,卻是不能水漲船高,反到對張偉的尊敬和禮數越發的周到妥帖。當下張偉見了這伙英國佬畢恭畢敬的向他鞠躬行禮,也只是略彎下腰,以示回禮,便擺手道:“各位請坐!”

  那勞倫斯帶著身後諸少校、上尉、中尉一行十數人,此時聽得張偉吩咐入座,各人便亂紛紛尋找座位,勞倫斯又免不得與周全斌等人招呼問好,亂紛紛有盞茶功夫,各人方依官階坐定。

  張偉見各人坐定,便笑道:“大伙現下猜到些許了吧?我的計劃是:第一步,勞倫斯中校引四艘戰艦擊澳門,敗退。澳門有大三巴炮台,易守難攻,英軍艦隊敗退之後,轉攻澎湖。鄭軍艦船必然來援,澎湖乃是鄭家的海外貿易中轉站,他非救不可!待鄭軍艦船大股來援,我軍水師掛英國艦,改換英國海軍軍服,會合勞倫斯中校的艦隊,將鄭氏水師盡殲于海上,然後澎湖必克。到時,我軍以彈壓英人之名出兵,攻克澎湖,奏報朝廷,則事定矣。”

  那勞倫斯點頭接話道:“第一步已經結束,十天前我們已經攻擊過葡萄牙人修建的炮台,自然,我們是無功而返。相信熊文燦已知會過鄭芝龍小心戒備。”

  張偉待他說完,又道:“全斌,海上決戰你會同施尊候並勞倫斯中校,以步兵克敵登船肉搏之兵,雖說咱們炮多,總歸會有漏網之魚,你務必慎之!”

  “全斌知道了,請大人放心。”

  周全斌聽命後又沉吟片刻,似乎有話要說,卻又是欲言又止,將將張偉發兵令牌接了,也只得微歎一聲,便退將下來。

  卻聽張偉又道:“張鼐之事便簡單多了,帶兵待命,待海上決戰之後,立刻兵發澎湖,鄭芝龍在澎湖不過留有千多兵馬,且多是老弱殘卒,你帶兩千人若不能一攻即克,那便提頭來見罷。”

  “那是自然,張鼐自信還不致于如此。”

  張偉咬牙笑道:“若僅是如此,也不必將你傳到後堂來訓話了。澎湖被鄭芝龍結營多年,他的勢力在島上盤根錯節,若不趁此機會敉除,只怕就是打下來也是個麻煩。你聽好了,除了鄭氏留守的軍人都須殺掉,一個不准留。那些鄭氏留守的商行商人,碼頭幫辦,看宅守院的家人,凡是與鄭氏有直接關連的,都殺掉。可明白了?”

  他話音一落,堂內諸人都是打一冷戰,饒是張鼐唯張偉之命是從,也是猶疑片刻,吃吃道:“大人,那些人若是有家屬在島,該當如何?”

  “不論壯丁婦孺,盡數殺了。”

  各人聞言皆是默然,曆來海盜火拼不留活口那是常例,只是眼前諸將自跟隨張偉以來,雖擔了海盜的名,劫掠火拼之事卻是一回也沒有做過。現下大家都以正統軍人自居,這麼著公然的殺戮平民,心中委實覺得難堪。

  “怎地?張鼐你下不了手?當真是仁慈善良的很呐!”

  張鼐吃吃答道:“大人,殺那些鄭氏家兵也罷了,殺平民我已覺為難,若是有老弱婦

  張偉聞言猛然站起,立時將堂下所有人嚇了一跳,各人亦急忙從座位站起,卻見張偉急步行到張鼐身前,微笑道:“這麼說你是不聽令了?”

  他雖面帶笑容,語氣和善,周全斌跟隨他多年,知道他此時已然怒極,急忙跪下,泣道:“大人,張鼐也是怕殺戮過度有干天和,對大人不利……”

  見張偉不露聲色,又抬頭亢聲道:“大人好殺,卻不知得人心者得天下?”

  “放屁!”

  張偉繞著身邊的周全斌急步而行,邊行邊指向他道:“我早便和你們說過,慈不掌兵,義不理財。一個個全然不將我的話放在心里!你周全斌上次打台南時,便有許多口舌,現下又是阻我大事,怎地,你當我不能責罰于你嗎?是不是現在貴為統兵大將,手底下六千虎賁之士壯了你的膽啊?奄??”

  施琅見堂下諸將皆嚇的臉色蒼白,一起跪下,他唯恐張偉急怒之下要處置周全斌,到時候卻不好轉圓,忙道:“全斌,你跟著大哥這麼些年,難道不知道他的心思?那鄭家在澎湖島上經營這麼些年,你可知哪些是商人,哪些是鄭氏的人,又有哪些人肯歸附,又有哪些人一心想渡海而逃投鄭芝龍而去?”

  張偉此時冷靜下來,抬手將周全斌拉起,又向諸將道:“都起來吧,是我太急了。”

  周全斌哽咽道:“大人,全斌是想全大人的令名,不欲多年以後,史書有云張偉殺澎湖平民的字樣。”

  張偉歎道:“我知道你們皆是好意。我豈不知殺人太多不祥,在那台南之時便依了你。若是怒而殺人,我必遭天譴!澎湖之人良莠不齊,我實在不能放心,此次,不狠心也只得狠心了!”

  轉頭向張鼐道:“你可聽命?”

  張鼐將頭一低,道:“末將聽令!”

  “甚好,你們留在此地,與施琅並英人軍官商討細節,將各般細務都考慮周詳細了,寫了節略呈給我看,今晚之前務必將此事定下來。”

  又向勞倫斯道:“中校,晚上你走我便不送你了,此次事急,待慶功宴時,再請你喝酒罷。”

  說罷向諸英人略一點首,便從堂內東門而出,向自已書房而去。他自遼東歸來後,有感鄭芝龍勢力越來越大,如不急圖恐有尾大不掉之勢,鄭芝龍倚靠朝廷信任,收取水引、壟斷對日貿易,又在海上對張偉與英人貿易的船只百船刁難,現下做了副總兵,若是不拔掉這根刺,張偉遏制日本,獨霸南洋的海洋霸業就無法邁出第一步。是故與何斌施琅商量擬定了會同英人打掉鄭芝龍海上勢力的方案,放算是鄭芝龍留在岸上毫發無傷,失去了海上實力的他,也只能是無牙的老虎了。

  在張偉做出了初步計劃後,便由施琅聯系勞倫斯,那勞倫斯聽得張偉有這般的計劃,到也不敢做主,立時便回到了印度,向東印度公司備報,待得了肯定回複後,方又回來秘密與張偉商訂了合作方案,其間細節,除了張偉何斌無人知道,便是施琅,也只是略有所聞罷了。

  此時行動即將展開,張偉到也是智珠在握,知道謀定而後動,又有台北銳水師和步兵為英人強大後盾,此次做戰,只需一切按計劃進行,必無失敗的道理。身為一軍統帥,張偉最欣賞的就是德國人嚴格制訂計劃,將一切可能變數考慮在內的嚴謹,只是他現下沒有好的參謀人才,不能做到那一步罷了。

  當他心事重重回到書房,卻見何斌正躺在書房臥榻上酣睡,張偉沒好氣在他身上重重拍了下去,喊道:“廷斌兄,起來!”

  何斌吃他一拍,原本也沒有熟睡的他便立時坐將起來,伸了一個大懶腰後,向張偉笑道:“部署完了?”

  “是,定了全斌上船,張鼐攻澎湖。詳細的計劃,待晚間他們商量好了,便會送來給我。”

  “可有人反對?”

  “到是沒有,打掉鄭老大也是他們的夙願。誰都知道一山不能容二虎。”

  何斌點頭道:“我初時也只是怕與朝廷直接起沖突,你現下的計劃可以消彌我的顧慮,想來諸將也明白,大家自然沒有什麼意見。”

  張偉不理會他,將身坐在太師椅上,向門外喊道:“人死了麼?快送兩碗參茶來!”

  又向何斌嘟囔道:“這陣子太費腦子,頭都大了!”

  何斌笑道:“上位者勞心,下位者勞力麼,你不過轉轉腦子,幾千人就為你賣命去了。若還是抱怨,那把台北之主的位置讓給我好了。”

  見張偉斜他一眼,何斌氣道:“呸,當然希罕麼。我賺了大筆的銀子,十輩子也使費不完,我正不懂你平日里努著勁想什麼,莫不成你想做皇帝麼。”

  “我便是想做皇帝,你又能怎地。”

  他兩人正在說笑,卻聽那書房縷花木門吱呀一響,知是有人送參茶上來,兩人便住口不說,卻見柳如是低垂著頭,手中端著木案,上放定窯產的細白瓷蓋碗,慢慢向張偉案前行來。見兩人閉口不言,只是盯著看她,不由得臉一紅,卻又將頭略抬一抬,抿著嘴將蓋碗放下,福了一福,轉身而出。

  何斌見她閉門而出,笑謂張偉道:“志華,我看你多年不娶,原以為你是兔兒相公呢,卻不想你是等著如是這樣的妙人。她雖年少,體態風流卻壓過了我所有的妻妾,當真是萬中挑一的美人。怎樣,再過一兩年,便能收了房吧?”

  張偉啐道:“你也是三十出頭的人,人家一個小小丫頭,你居然能說出這麼不知羞恥的話來,當真是可恥。”

  接著又笑道:“如是現下若是十七八了,我到是二話不說,立時就娶了當老婆。”

  他兩人只顧談天說笑,卻不知柳如是走的不遠,兩人的話皆被她聽在耳里,待聽到張偉要娶她的話,柳如是滿臉通紅,向地下啐了一口,卻是喜孜孜的去了。她一生最識英雄敬豪傑,來台不久已知張偉是難得的豪強,雖是小小年紀,卻是在那妓院長大的她早已知男女之事,又蒙張偉打救,心中早已將張偉擺在最重要的位置,現下聽得張偉那般說法,又怎能不喜?

  張偉自是不知她小小女兒家的心思,隨口說笑一句後,便正容向何斌道:“此次滅鄭之後,我當立取日本!”

  何斌點頭道:“日本有大量白銀,若不是鄭芝龍壟斷,又加上幕府鎖國之策,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打它的主意。”

  又遲疑道:“不過咱們的兵力夠用麼?那日本光是幕府將軍麾下便有十幾萬精銳武士,咱們打的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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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滅鄭(四)

  張偉撇嘴答道:“要不說你不懂軍事呢,我又不准備攻到他們的京都去。”

  “好,我不懂。不過,不攻京都,你如何逼幕府將軍就范?”

  “威逼恐嚇!”

  “如何威逼,又如何恐嚇?”

  “日本平戶港是他們的重要港口,幕府雖是鎖國,到底要留一對外窗口,我派施琅的水師前去,是謂威逼。如果不從,則炮轟平戶,封鎖日本,是為恐嚇。”

  “人家本來就鎖國,你封鎖了他,他大不了不出海,又能如何?”

  “嘿,那我不停的轟炸他的沿海城市,那些地方大名著急起來,只怕德川秀忠頂不住吧。此人不能繼父親的位為將軍,只是攝政而已,幕府的家老們對他本不信任,他又急于證明自已。他一定一心想打走我的水師,以證明自已的能力,嘿嘿,就怕他不出擊,只要一出擊,給他一次狠擊,一切都不成問題啦。”

  何斌聽他說完,凝神細思片刻,大笑著指著張偉道:“你這家伙當真是太鬼了!”

  “哼,無商不奸,廷斌兄,你也好不到哪去吧。”

  兩人同時大笑一陣,張偉卻突然歎道:“可惜我手底下只是些將才,沒有好的參謀人員和帥才啊。我總不能事事躬親,將來仗打大了,打遠了,除了尊候的能力我信任無疑,其余人麼……全斌臨事謹慎,作戰必然是小心翼翼,守有余而攻不足。國軒是猛將也,攻有余而守不足,銳氣太盛恐妨其身啊。張鼐長于戰術,率三萬兵可敵明軍十萬而不自損,張瑞年輕氣盛,銳氣足而不修其心,其余校尉皆碌碌聽命之才。到是都尉中有一批人,才堪大用,林興珠、左良玉、黃得功,皆可大用。然而亦只是將才罷了。若是我不在場,誰能統領全局?”

  何斌沉吟片刻,道上:“可惜尊候要專注海上,不然可代你勞。除你之外,便是他能鎮的住陣腳了。不過,全斌等人早已自領一衛,眼下這批將軍都是他們幾人的屬下,專領一路,也盡夠了。”

  “哼,只怕他們遇到強敵,那便糟了。罷了,待將來再說罷。”

  何斌懶洋洋答道:“也對,別說這個了。我且有頭疼的事和你說呢。”

  他原本斜躺在臥榻之上,此時卻振衣起身,端坐正視張偉,雙目眮然有神,張偉見他如此,頓時嚇了一跳,笑道:“廷斌兄,我怎地看你的雙眼沒有別的,就是兩個銅錢啊!”

  “呸!你到會取笑我。很好,從今兒起財政的事我不管了,交給你接手,看你頭痛不?”

  “豈敢豈敢,廷斌兄有話請直說,小弟洗耳恭聽!”

  “先看看這張清單!”

  張偉小心翼翼將何斌手中清單接過,只見上面赫然寫著《全台崇禎元年收支紀要》字樣,便笑問道:“廷斌兄,這會子才上半年沒過,怎地就元年紀要出來了?”

  “嗯,這是去年下半年至現今的,也快一年了,你看看罷。”

  張偉小心將那賬冊打開,只見上面寫道:

  收入

  田斌:無

  鹽茶工商稅:無

  關稅:無

  金礦:九十七萬兩

  鐵、硫碘、硝石各礦:三十五萬兩

  棉、絲、糖、布各廠:七十二萬兩

  商船收入:八十四萬兩

  各類糧食:五十五萬石

  張偉翻到此處,喜道:“咱們小小台灣島,收的糧食不提,便是銀子也堪堪抵的上萬曆初年的國家正賦所入,當真是可喜之極。”

  “哼,看看支出吧!”

  張偉見他神色不悅,忙向下翻看:

  支出

  軍費:一百四十五萬兩

  火器局:四十一萬兩

  官學:十五萬兩

  官廳雜費:二十一萬兩

  船廠:五十三萬兩

  官吏俸祿:二十七萬兩

  雜支使費:七萬兩

  看到此處,張偉不禁汗如雨下,向額頭上抹了一把,勉強笑道:“還好,尚有盈余一二十萬銀子。”

  又詫道:“現下台灣糧食等物自給有余,兵士每月伙食使費不過兩把銀了不到,就加上打台南和平日訓練使費,也該不超過一百萬兩,怎地加出來那麼許多?”

  “哼,不加到軍費上,便加到官廳雜費上,一樣!你打下台南,是不是建炮台、修城鎮,免賦稅,撫黎民,這不要錢?我都算在軍費上了!”

  “這到也是……廷斌兄稍安,咱們的工廠越來越大,越來越多,此番打跨鄭氏,擴大貿易的規模和區域,利可翻倍!還有,咱們往呂宋的船一年就賺八十多萬,待打跨鄭氏,拿下他們的貿易航線,一年兩百萬銀不在話下,廷斌兄,不急的嘛,哈哈。”

  “哼,我自然是知道。不然,為何一力支持你打鄭家。不過,劃出了此番攻打鄭家的軍費,庫銀如洗了!”

  “不是還有近二十萬的銀子麼?”

  “你回台後,銀子全提出來買了糧食,送到皮島和旅順去了。雖說不賺不賠,不過總也得咱們先帖上銀子。縱是從遼東買了皮貨回來,也得賣出去才回本哪。志華,你這次上遼東,可是散財童子哪,怎麼又是送炮,又是半賣半送糧食,我一向是覺得你對大明有覬覦之心,沒覺得你這般忠君愛國啊!”

  張偉見他動問,知道他雖笑問,其實也是不滿自已在遼東的舉措,只是此時卻也無法解釋,只得腆顏笑道:“苟利國家生死已……”

  “呸呸!今天不說清楚,休想過關!”

  張偉見他不依不饒,無奈道:“此事一時半會說不清楚,只是一條,廷斌兄,遼東物產豐茂,皮貨、人參、名貴藥材,等等等等,都是些可得暴利的貨色,咱們和後金貿易,總也得讓遼東的明軍得些好處,對不?就是偶爾有船只被扣,也好說話嘛。還有,你沒有去遼東,不知道遼東漢人被欺壓的多慘,廷斌,現在我令親兵將你拖下去,剃發留辮,你該當如何?”

  因見何斌聞言打一冷戰,便笑道:“此事已然辦妥,廷斌兄,就勉為其難吧。”

  “也罷,怎麼說一年也能多賺幾十萬銀子,麻煩便麻煩一些罷。只是志華,現下庫如水洗,我昨兒去查驗庫存銀子,只剩下一萬兩不到,這可怎麼得了!”

  “無妨,澎湖一攻下,肯定能尋得鄭老大留在澎湖的周轉銀子,少說也得二三十萬,夠咱們支撐一斷時間了。”

  “嘿,那真成強盜了。”

  “成王敗寇,你當史書上的那些大英雄,大豪傑的銀子都從天上掉下來的麼。”

  “此事也只罷了,只是你這次給英國人的條件也委實太優厚啦。對日貿易兩家壟斷進行,幫他們奪取澳門為基地,軍費還由咱們報銷,打贏了仗咱們還得鎬賞他們的兵士,更何況,他們也只不過借個名兒給咱們,所有的事都得咱們自已動手。”

  “唉,我何嘗不知他們是漫天要價,只是我無法就地還錢啊!咱們這次攻打鄭芝龍,若不借他們的名義就得公然和朝廷翻臉,這可是不成的。”

  當下兩人長噓短歎一番,何斌發足了財政上的牢騷,又喝了幾碗張偉自遼東帶回的上好野山參熬成了參湯,又見天色已晚,張偉坐在書案上批閱眾將送來的節略,便連打幾個呵欠,告辭而去。

  張偉卻是無暇相送,他伏案細閱,思慮再三,終于在三更時分提筆批曰:“覽悉,周詳細致,可行。著即發兵。”

  題罷將批文並發兵令牌發下,令飛騎速至港口,交與施琅、周全斌、張鼐等人,兩相對合,方可至桃園兵營調兵。至此,張偉的兵力部署亦已齊備,算的上是萬事俱備,只需看那鄭芝龍肯不肯上鉤。

  張偉立在書房門前,眼看那傳令飛騎高舉著令牌向大門外狂奔而去,心中默念:“鄭芝龍自視甚高,在海上橫行已久,早就是老虎屁股摸不得。曆來只有他欺付別人的份,哪有人敢去欺侮他,只要英人一擊澎湖,他必定會按捺不住,若是他親自帶艦船出海,那當真是邀天之幸,我自此無憂矣。”

  他下令之後便回房休息,施琅周全斌等人卻是忙了個四腳朝天,換裝、換軍旗,將台北水師的艦船塗抹修整,一直忙活了一夜,待第二天天色微明,一切准備皆已完成。施琅一聲令下,六艘台北水師的主力艦及十二艘小型炮船,連同四艘英國軍艦,滿載了周全斌帶領的兩千神策軍士,揚帆向澎湖駛去。

  在此之前數日,早便由勞倫斯帶領的艦隊對澎湖進行過小規模的騷擾作戰,今日出兵,正是由在大陸的探子得知鄭芝龍發兵的消息,方決定出擊迎敵,只是大海茫茫,敵艦將由何方出現,卻是誰也不得而知了。

  待到得澎湖外海,但見大海無邊無際,蔚藍色的海水拍打著艦船的船舷,發出啪啪的聲響,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任何影像和聲音顯示這片海域上有敵船存在,施琅站在船頭向遠方觀察良久,下令道:“打旗語,令各艦向澎湖港口方向成斜列縱隊行進,待港口進入射程,開炮齊射!”

  他發話下去,掌旗官自吩咐旗兵打了旗語,待整個艦隊轉過彎來,以舷炮方向對准澎湖港口方向,收大帆以三角小帆並船漿吃風使力,向那澎湖港口內里而去。行不多時,但聽到桅桿上有偵察兵大叫道:“稟大帥,澎湖港內有幾十條戰船開了出來,上面都是黑壓壓的兵士,大約有萬人左右。”

  施琅聞報,冷笑道:“嘿嘿,還想著以人多為勝呢。傳令,整個艦隊成橫列,待敵船進入射程,無限制開火!”

  待台北水師並英艦調整完畢,蟄伏在澎湖港口內的鄭家水師已然借著順風,如潮湧般向外撲來。為首的大船上指揮這支船隊的,正是鄭芝龍的三弟,鄭家的實權人物鄭鴻奎。此人雖大字不識一個,兵書也未讀過半篇,心里到是比乃兄鄭芝龍清亮許多。此番英軍攻擊澳門,鄭芝龍初聞報時卻也沒有在意,英荷攻澳已屬常有的事,朝廷反正將澳門租借出去,又弄不清這些紅毛夷有多少國家,誰占了都是占,故而熊文燦公文令他注意,他也只是隨手丟放一邊。待英船攻擊澎湖的消息傳來,鄭芝龍頓時勃然大怒,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當年荷蘭人和張偉這樣的雄強也不敢犯的澎湖,這勢力薄弱的英國人居然企圖染指。

  大怒之下,立時傳檄調集兵馬,不但調了自家的本部水師,連原本腐敗的明朝福建水師的破船也調了十幾艘過來,他准備大舉出師,將英國人的艦船統統圍住,不使放走一船,也絕不寬赦一人。他這般盛怒之下,自是無暇考慮此事背後是否有鬼,鄭鴻奎卻是冷靜的多。想來那英人在中國沿海勢力最弱,不但不如荷人西班牙人,就連那小小的澳門也是無可奈何,一向攻而不下。現下卻怎麼敢公然挑釁鄭芝龍這樣的南海霸主,這著實令他生疑。鄭芝龍下令施琅前來安海聽用,台灣那邊也是全無消息,若是主兩家合兵,那可當真危險的很。

  他將這些顧慮向鄭芝龍一說,到招來其兄的一番嘲笑,鄭芝龍當時道:“三弟,你也忒高看那個張偉了。當日招撫時,若不是何斌那厮打通了熊撫台的關節,我當時便可困死了他!他明知我對付他,又如何了?還不是如縮頭烏龜一般,躲在台北不敢出門。他打荷蘭人,不過是欺付荷蘭人在台南不到兩千的兵馬,而我鄭芝龍,手底下多少能征善戰的海上兒郎,他張偉能比麼?我料他不敢!”

  見鄭鴻奎仍是不能釋然,又道:“此番出兵我決定出全力,以各裝佛郎機炮二十門,虎蹲炮四十門的大船二十,其余裝炮十門左右的小船四十,各船皆裝上慣于海上肉搏的兒郎,再有十余艘船專門裝人,我就不信,這片海域上有人敵的過我這股子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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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滅鄭(五)

  鄭鴻奎站在船梢,看到遠方成橫列的掛英軍旗幟的戰艦,不由得長舒口氣,心道:“縱然是你炮火猛列,我正處于上風,船速極快,待到了你身邊,跳船而戰,只怕你這些戰艦,白白的送給我做了禮物。”

  想罷獰笑著下令道:“傳令下去,拼命向前,待到了敵軍船前,有口氣的都給我跳幫。把勾索舷梯都給我准備好了!”

  眼看著越來越近的敵船,鄭鴻奎身邊的親兵急道:“三爺,咱們快進船艙,敵艦一會炮擊可不得了。”

  “不必,這是看命的事。”

  鄭鴻奎身經百戰,雖然沒有和西洋炮艦交過手,不過也知道對方的火力強大,射中船體哪里,是誰也摸不清楚的事。與其躲在船艙里莫名其妙的被砸成肉餅,到不如在船頭死個痛快。

  說話間鄭軍艦船已然駛入台北水師的大炮射程,施琅看著密密麻麻飛速沖來的敵軍艦船,皺眉道:“開火!”

  他一聲令下,二十二艘上裝備的數百門火炮一齊發射,整個海面上頓時被火炮和硝煙籠罩,震天價的巨響過後,對面的鄭軍艦船已大半被擊中,或有穿透船體而過的,或有砸中桅桿的,或有擊中甲板,雖是無法看到對面船只的具體情形,卻也是此番炮擊威力不小。

  那鄭軍艦船雖也有數十艘裝備了火炮,面對對方如此凶猛的炮擊,卻暫且一點辦法也沒有。那佛郎機和虎蹲炮皆是明朝仿制和自制的火炮,射程和彈丸大小遠遠不及台北各艦,鄭鴻奎咬牙忍著,無視手下紛紛要開炮還擊的請求,他知道此時開炮,只是成為對方的笑柄罷了。

  他雖苦忍,施琅卻是得理不饒人,他知鄭軍必然無還手之力,越發令各艦拼命擊發,只要炮不炸膛,便不准停止。待看到鄭軍艦船雖已被擊沉十余艘,其余帶傷的也是不少,只是離的越發的近,可以清楚看到對方的船首綁定了削尖的粗木,勾索,顯是用來沖撞和勾住已方戰船,用來肉搏之用。施琅一聲冷笑,令道:“傳令炮手,改用開花彈,描准敵船人群密集的地方,開火。”

  他知馬上就需面臨千年以來最傳統也最慘烈的登船之戰,雖然鄭軍艦船目下受創嚴重,又需接受下一輪開花彈的人員殺傷,即便如此,以殘余鄭軍的驍勇及海上搏斗技巧,卻也不是艦面上的水師官兵可以承受的。他料敵軍指揮官想來也是打的這個主意,現下他們就算損失再大,只需一會跳上船來,將船上所有人殺光,奪了艦船回去,仍是大功一件。

  又凝神細看片刻,見敵船上火光四起,彈片橫飛,無數勇力過人的好漢子還未及揮舞一刀,便被從天而降的炮彈奪去了性命。施琅此時已是屢經戰陣,雖然眼前是血肉橫飛,他心里只在暗中計算敵軍損傷的數字,默算半響,心知敵軍最少還能有六千以上的健壯軍士用來攻船,苦笑一下,轉身向一直默然觀戰的周全斌道: “全斌,下面的事,就交給你了!”

  “全斌不敢。那麼,現在就讓我的人上甲板吧?”

  “嗯,一會敵船太近,火炮無用了。敵人可能還會放下小船,多路進攻。鄭家水師多半是多年的海盜,這種近戰肉搏正是他們的長項,全斌,咱們不可大意。”

  “統領請放心,現下就令小船後退,船小速快,敵人必然無心追擊,一心只想俘獲大船,就是有少許被引過去追趕的,也必然不是對手。十艘大船每艘都是兩百名神策士兵,咱們先迎擊正面,由水師官兵守後面和兩端,待會若是混戰,我再調整。”

  見施琅神色凝重,周全斌笑道:“全斌絕不敢說大話,不過,今日之事卻敢擔保,能攀上咱們船幫的敵軍,絕對不超過一百人。”

  施琅微微點頭,笑道:“我知道此番上船的都是參與打台南表現優異的兵士,打過仗,心不慌手不抖的,敵方又是全無掩護的上來送死,唉,簡直是活靶子啊。我只是擔心他們沖的近了,會發現咱們的兵穿的是洋人的軍服,模樣卻是中國人,走漏了風聲,終究是不妥的。”

  “這也沒有辦法。就算如此,大人他想必也慮及這些,沒有證據,鄭芝龍就是上告,朝廷又能怎麼著?”

  又歎一口氣,道:“大人他讓我們殺光澎湖鄭氏勢力的所有人,也確實是沒有辦法。”

  談到此事,兩人一陣默然,周全斌眼見敵船越靠越近,打一下精神,向施琅笑道:“統領,你還是下船躲躲吧。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麼。你可是大人眼里唯一的水師統領,若是出什麼差錯,全斌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施琅一笑,到是沒有客氣,他原不長于技擊,一會萬一漏上一個兩個兵來,無巧不巧的丟把刀在他身上,那可真是冤枉的緊了。當下帶著身邊的親信參謀之類,下船艙暫避去也。

  此時甲板上已是紅通通一片,台北軍服是以綠色為主,而當時英軍軍服卻是全身通紅,再輔以大毛的直筒帽子,于是眼前這些台北軍士戴著黏上些雞毛狗毛用硬紙糊的假毛帽,身著趕工染紅縫上紐扣的英式軍服,除了黑色皮靴費事費錢沒有備辦外,離遠了一看,到也是象模象樣。此時兩千名經曆過戰陣磨練的台北精銳軍士,一個個低伏在船舷之下,只待周全斌下令,便可一齊起身開火。

  鄭鴻奎此時卻已掛彩受傷,適才一顆開花彈擊中甲板,若不是身邊親兵一起撲在他身上擋住了彈片,只怕他此時已經下地獄見閻王去了。饒是如此,他胳膊上也被彈片咬了一口,當即血流不止,看著倒在地上死去的三個親兵,鄭鴻奎心中如被熱油燙過一船,只覺得撕心燒肺般難過。

  眼見敵船越來越近,鄭鴻奎抖著手指向前方,大聲令道:“快,快點靠上去,敵船無法發炮,看到沒有,他們的小船開始跑了,不管它!大船跑不過咱們,快點靠上去,殺它個雞犬不留!”

  又令道:“放小船,用小船饒過去,四面一起攀船,我看他甲板上有多少水手!”

  他聲音已是嘶啞難聽之極,這一陣子的炮擊對他打擊甚大。雖然知道對方炮火強大,可沒有近身便折損這麼些人手,卻也是他始料不及的,想到回去後鄭芝龍必然會訓斥自已,現在也只有盼著登船之戰少損傷一些,那便是佛天保佑了。

  此時兩方已是靠的很近,周全斌眼見對方船上黑壓壓的人群燥動,對方艦首已是對准已方戰艦的船身撞了過來,又見上百艘小船被放了下來,小船上水手拼命劃動船漿,顯是要饒到戰艦身側或身後進行攀爬。當下令道:“先不必理會對方大船,各人瞄准小船上的敵軍,分兩列裝藥射擊。”

  身邊傳令兵連聲應了,便向那桅桿上的旗語兵傳話,待周全斌身前士兵皆已起身射擊時,各船的神策衛士兵都已從船舷上露出身來,向那些急速劃來的小船射擊。這兩千名訓練有素槍法精准的士兵齊射,對手的小船又距離五十米不到,兩千名士兵如同射獵一般,從容瞄准擊發,那一百余艘小船上的鐵丸如同雨點一般落下,待船上水手醒悟,想往回劃去逃命,卻又哪里來的及?砰砰砰響了一柱香功夫的槍聲,所有試圖饒過的小船上已是全無活口,那些小船上東歪西倒的躺著死去的鄭軍士兵,各人身上最少也有幾百顆鐵丸,那血水由船上淌下,染紅了大片的海水。

  鄭鴻奎在船頭看著前方的慘景,心中一陣陣煩悶,直欲吐血,對方顯是算准了已方的戰法,一切都是有備而來。而此時自已早就下令全速沖擊,便是想調頭而逃也是來不及了,勉強定住心神,大喊道:“兄弟們,大家都跟隨我鄭家多年,敵人便在眼前,就看兄弟伙的了!”

  他身邊有一鄭姓小軍官,卻是家族遠親,強要上船來搶功勞的,此人未經戰陣,此時早已嚇破了膽,怯生生向鄭鴻奎道:“三哥,咱們還是退吧……”

  鄭鴻奎向他一看,迷糊間卻也不知道是誰,下意識將腰間佩刀一抽,向那人便捅了過去,只覺得對方熱血噴出,濺了自已一臉,那溫熱的鮮血順著刀柄流將下來,將他雙手染的血紅。他惡狠狠喊道:“退亦是,沖上去沒准還有條活路,若有人存了別樣心思,便是現在逃了性命,我也絕饒不了他,我必殺他全家!”

  說罷將刀上血跡放在口中一添,惡形惡狀笑道:“還有人敢說退麼?”

  他在幼年便隨鄭芝龍闖蕩江湖,殺人原本是家常慣飯,身邊眾人見他如此凶惡,卻哪里還敢說什麼?各人將腰刀抽出,只等近前厮殺,與其被他一刀刺個對穿,到不如被火槍打死了。

  各人心里皆是一個念頭,均默祝道:“老天爺保佑,那紅毛夷的火槍可要長眼,可千萬別打在我的身上。”

  待大船行的又稍近些,這些鄭家兵士只看到對面船上紅通通一片,那些紅夷頭上又頂著黑乎乎的大帽子,看起來怪形怪狀,卻見對面有人將手一揮,許多人只覺得耳邊轟隆一響,眼前紅光一閃,身上又癢又痛,待想去抓,那手卻是不聽使喚,軟綿綿使不上力氣,心中正奇怪時,意識卻漸漸消彌,眼前又是一黑,便是什麼也不知道了。

  鄭鴻奎眼見身邊的百戰死士不停的的被敵手的火槍擊倒,氣的雙目圓睜,那眼角掙裂,兩行鮮血順著眼角直流下來,正沒理會時,只覺腳下一震,卻原來是自已的船首已然撞上了對方的一艘大船,鄭鴻奎忙叫道:“快搭鐵索,舷梯,弟兄們向上沖啊,為死去的弟兄們報仇!”

  他到是悍勇之極,此時亦是顧不上指揮,將手中刀子往嘴上一含,瞅准了一根拋在敵船甲板船舷上的鐵索繩頭,兩手一拉,雙腿用力在船身上蹬上幾蹬,便是用手勾住了敵船,他心中大喜,口中嗚嗚有聲,卻是想讓身後的人跟上,喊罷縱身一躍,便向甲板上跳去,甫一落地,便用右手將口中刀子一拿,定睛細看,便想找人厮殺,此時他腦筋卻是有些清醒,只在甲板上掃了一眼,卻只道一聲:“苦也!”

  卻原來他沖的快了,這整個甲板上只他一人,那些紅衣士兵正自趴在船舷上向下射擊,卻也有十余名士兵發現他已上了甲板,正齊舉火槍,向他瞄准,鄭鴻奎叫罵一聲:“操你們姥姥的,有本事憑刀子……”

  話音未落,只聽得那些士兵手中火槍砰然響起,十幾支火槍同時向他全身射去,一瞬間數百顆鐵丸在他身上擊出大大小小深淺不同的傷口,那鄭鴻奎卻是兀自不倒,掙紮著還欲揮刀向前,卻只是一步也邁不動。他不停叫罵,口中卻嗚嗚不清,那鮮血自口中不停的湧出,勉強向前掙了一步,便不支倒地,一代雄強就此斃命。

  他跳上的這艘船卻正是周全斌所在的旗艦,周全斌親眼見此人被手下士兵擊斃,那些士兵卻是無人理會這強橫的瘋子是何方神聖,各人將火藥鐵丸重新裝槍,轉身便又向靠上來的敵船上射擊。

  周全斌心中暗歎一聲,卻也無暇令人料理,只是一心觀察眼前戰況。那些鄭家兵士正如螞蟻船從已船上台北水師的大船上攀登,只是他們的船小,雖是靠上了,也需要扔上鐵索,順著繩頭和舷梯向上才可,那神策士兵便好整以暇的分批裝藥,不停射擊,只聽得一聲聲慘叫傳來,這各船上卻甚少有人能跳躍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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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滅鄭(六)

  這場慘烈的屠殺又過不多會,便聽得鄭氏艦船上有人大聲哭叫道:“三爺,三爺您在哪兒呢?”

  周全斌原也不堪忍受這場單方面的屠殺,聽得那人這般狂喊,便令道:“來人,將適才甲板上殺死的那人舉起,讓下面的人看看,他們的鄭三爺已被打死了。”

  他身邊十余親兵聽他吩咐,立時跑去將鄭鴻奎的屍體舉起,抬起放置在那船舷之上,那鄭氏船上的眾人一看對面舉起一具屍體,各人心知大事不妙,待舉目細看,卻不是那鄭鴻奎卻又是誰?各人一看,禁不住眼中立時流下淚來,他親信之人便待上前拼命,卻不合有一群軍官早萌退意,又見鄭鴻奎已被對方擊斃,暴屍于前,便立時傳令後退,開船向澎湖方向逃去。

  這戰場便是這樣,只要有一人向後而逃而不受恁罰,那麼所有人都會想,憑什麼我在前拼命,那小子卻能溜之大吉?既然有人跑,那自然是保命要緊。于是自鄭鴻奎旗艦始,各艦都拼命砍斷連在台北水師船身上的巨木、鐵索,紛紛掉轉船頭,向澎湖方向逃去。周全斌待神策士兵又猛射一陣,待對方堪堪將逃出火槍的最佳射程,便身身邊親兵令道:“快去,將施爺請出,請他重新指揮軍艦追擊敵人。”

  那親兵領命而去,不一會功夫,施琅便從船艙下鑽了上來,見眼前仍如炒豆船打的痛快,便向周全斌笑道:“全斌,你這一仗打的漂亮啊!我在甲板之下一直聽不到上面有甚動靜,顯是沒有什麼人跳船成功。”

  又向前方看上一眼,笑道:“全斌,現下還不足以開炮,離的太近了,還不行。”

  “嗯,全斌知道,還需他們行駛一陣子,才能開炮。全斌讓人請統領上來,也是想請統領見見此人。”

  說罷令人將鄭鴻奎的屍體抬來,放在施琅腳下,施琅只是眼睛一招,便笑道:“是鄭老三啊!我料想此次若不是鄭芝龍親來,便一定會委鄭老三為將,果不其然。”

  在鄭鴻奎身邊繞上一圈,感慨道:“想我施琅初投鄭芝龍時,因性格脾氣與鄭氏兄弟不合,屢次被他們陷害,若不是鄭一念我有些本事,早就砍了我的服袋。嘿嘿,還好我遇著廷斌和志華兄,若不然,我可死的比眼前此人早的多了。”

  說罷令道:“來人,將這賊的首級剁下,用木盒裝好了,回去獻給指揮使大人。”

  他與周全斌親見鄭鴻奎的首級被親兵用大刀剁下,小心擦干脖子上的血跡,裝在了木盒之中,施琅歎道:“若是鄭芝龍的首級,大人便可以高枕無憂了。”

  周全斌沉吟道:“便是如此,亦無憂矣。此戰之後,鄭芝龍用來橫行海上的勢力已被連根拔起,他便是不被打跨,想恢複元氣也是不可能的事了。他一個海防游擊,手頭上半艘船一個水手也無,熊文燦還能信任他,倚重他麼?沒有海外貿易,沒有收取水引的實力和特權,就憑他陸上的幾千名烏合之眾的步兵,卻拿什麼來和大人斗?他留在澎湖的上百條大小商船必將為大人所得,就是安海還有一些,沒有保護卻怎地敢出海?別說有大人在,就是那些被他得罪過的小股海盜,也不會讓他安生。此人,算毀了。”

  施琅聽他說完,微笑道:“全斌,你當真是出息了!分析的中肯實在,絲絲入扣,不錯,鄭芝龍此人便是活著,要麼就做個面團團的富家翁,還可保一生平安,享享清福。若是還想東山再起,我料大人不會讓他活著的。”

  此時那鄭氏艦船已然遠遠逃出火槍射程,那兩千神策軍士早已停止射擊,因適才太過緊張,各人雖沒有得到命令仍原地戒備站立,卻是一個個神色疲憊,萎頓不堪。一個個用槍拄地,勉強能夠站立罷了。

  周全斌伸手招來一個果尉,問道:“適才用旗語問了各船傷亡沒有,咱們死傷多少,大概打死打傷多少敵人,可有計數?”

  “回大人的話,適才用旗語問過了,咱們戰死了三名弟兄,不是被敵人砍死,卻是不小心失足落水淹死的,當真是可惜!余者有十幾名傷者,亦是不小心擦傷者多,各船加起來不過躍上來不到百人的敵軍,皆是一上來便被亂槍射死,是以沒有對咱們造成什麼損傷。至于敵人,據估計,敵人來攻時有五六千人,適才退走時,留下的屍體足有三千余具,逃走的也大半帶傷。情況大略就是這樣,若是大人想知道的詳細,那只有再加統計後,才能知曉。”

  周全斌嘿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可惜那三名落水而亡的士兵,還是驚異于這麼大的傷亡比重。那都尉見他無話,便躬身一禮,徑自去了。周全斌正待回頭尋施琅說話,卻聽得船上火炮轟然而響,卻原來是船上的炮擊又開始了。敵船來時順風,回去逃命時卻是頂風,逃的慢了,自然會多吃上幾顆炮彈,不一會功夫,幾十艘船便又有不少起火下沉的,海面上起起伏伏的飄著被丟下的屍體,不慎落水的士兵或傷兵,他們原是弄潮的好男兒,此時卻是精力疲敝,卻哪有力量游的動?不一會功夫,那水面上如同熱鍋里餃子一番翻騰掙紮的士兵們便一個個靜止不動,安詳地趴在這湛藍的海面上,一切人世間的紛爭苦楚,從此便不再與他們相關了。

  這些船只原本到也不想向那澎湖逃走,此時的澎湖是兵凶戰危之力,各人逃跑,自然是想往內陸安海逃跑,只是對方的那十幾艘小炮船卻是返回,隱隱約約將向陸地的海面封鎖,各船誰先靠近,自然會被准備好的炮擊打沉,誰卻原意做這傻蛋,去為別人開路?無奈之下,只得拼了命的向澎湖跑,指望著這洋人不敢上陸搏斗,可以在澎湖堅守一陣子,等候鄭芝龍派兵來援助。饒是如此,亦是有十余小船向大陸方向逃去,施琅見追之不及,到也只得罷了。

  這伙子人失了指揮,只是拼了命的駕船向澎湖港口駛去,雖然施琅命令大小艦船不停的開炮射擊,開花彈實心彈不停的在他們頭頂掠過,這些人也只是不管不顧,一心逃命,如此這般,到是比開始進攻時早受了不小損失。待澎湖港口在望,那些大大小小的軍官總算松了一口氣,看著身後追擊而來的軍艦,各人心里都在想,你們的火槍兵再厲害,總不成敢深入內陸和我們打,雖說我們只剩下不到四千的疲敝敗兵,不過在陸上可不是海上,靠近不易,就是被你們打死幾百人,總該能沖到你們陣里了吧,到時候憑著咱們的刀頭功夫,你們可不是找死麼!

  各人想到此節,均是心中大定,那緊張的身軀便慢慢松馳下來,各軍軍都吆三喝五的吩咐手下士兵手腳利索些,待上岸後,立時休息,提防敵軍來攻。

  各鄭軍士兵大半也是同將領們的想法相同,待船只進港口,各人均是松了口氣,匆忙將船靠上碼頭,搭上舢板,立時一窩蜂的沖下船去,待踏上陸地之時,這些橫行海上多年的水師官兵們,竟然一起歎一口氣,然後歡呼起來。

  各人都是面露喜色,料想那可怕的炮艦再怎麼厲害,可也沒有辦法上內陸來炮擊了吧?于是待上岸整隊完畢,十幾名中高級軍官合議完畢,一聲令下,便全隊將澎湖本島的原鄭氏所居的城鎮方向行去,這幾千人馬早已疲乏之極,需得早些尋得一個安全地方休整歇息,不然若是敵軍真的攻來,那只有死路一條了。

  鄭芝龍雖是有錢,卻是懶怠花在這修路上,從碼頭到鎮上約有五六里地,卻都是草草鋪就的土路,此時雖未至夏,卻也是干燥異常,幾千人在這土路上揚塵帶風的走,不一會功夫便是塵土飛揚,隔著數里路也能看到騰空而起的煙塵。

  除了留下看守港口哨探,所有的鄭軍士兵皆隨大隊向鎮內撤退,各將領都打定了主意,待到了鎮街,便拆了街頭的房屋,用來築守防禦工事,讓敵人不能順順當當扛著火槍靠前。那各千戶、百戶官都走在最前,各人原本是有馬代步,只是在碼頭匆忙,卻是忘了這碴事,各人都是開動雙腿,走的辛苦不堪。有一何姓百戶心中郁憤,心里只想,待會建好了街壘,讓哨探多多打探敵軍消息,自個兒可要回到鎮上的青樓,找個紅倌人摟著睡個好覺,非得好生的壓一下驚才可。待走到鎮頭處一里開外,那眼尖的士兵卻是看到的鎮首處有樹起的尖木樹柵,還有些屋料木桌之類,亂七八糟的擺滿了一街,將原本只有一條入口進入的大路賭的嚴嚴實實。看到此番混亂模樣,有一千總便罵罵咧咧說道:“娘的,不知道是哪個膽小鬼,這他娘的咱們人還沒有進鎮,就堵成這般模樣,這可叫咱們怎生進去,難不成老子累成這樣,還得爬進去不成?”

  各人原本吃了敗仗心中不樂,又見有人拋棄友軍,自已拼了命的跑回將路堵死,都是勃然大怒,于是突然間步履蹣跚的眾軍官都突然間有如神助,一個個甩開雙腿拼了命的跑將起來,身後大隊見軍官帶著頭向前跑,于是也一個個甩腿向前,只苦了那些有傷在身的士兵,一個個疼的直咧嘴,卻也是不敢掉隊,只拼了命的跟隨向前。

  待堪堪行到那街壘前數十米,便有幾個官兒大聲叫道:“里面是誰的部隊,怎地跑的這麼快,快把街壘移開,放咱們進去!”

  見里面一時沒有反應,便有人議論道:“里面的人也忒過膽小,這他娘的現在就弄成這副模樣,顯是船只落在後面,見了咱們被打的慘狀,于是想起要弄這玩意,不知道是誰帶的兵,一會查出來,非稟報了鄭爺,重重的處罰才是。”

  因見里面還是沒有反應,眾人又向前行,邊走邊喊道:“快給老子出來!”

  卻聽得有人大笑著答道:“哎,乖兒子,你爹就出來了!”

  眾軍官聞言大怒,一起罵道:“這他娘的是誰在里面,把他揪出來一頓臭揍!看他還敢不敢!”

  卻見那街壘內突然有一頭戴大紅紗帽,身著綿衣棉甲的軍官站將起來,此人二十多歲年紀,臉上正是笑意盈盈,見各人目瞪口呆,便將身一躍,跳上一張桌子,叉腰大笑道:“老子在這里等你們多時了,嘿嘿,海上打仗沒有辦法,總會有漏網之魚,是以全斌他們易裝改扮,老子卻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姓張名鼐,台北衛指揮僉事,今日奉指揮使大人的命,將你們一網打盡!”

  鄭軍將領正自發呆之際,卻見那張鼐將手一揮,數千名持槍士兵如同鬼魅一般從屋頂、壘牆上冒了出來,槍口平端,卻是正瞄准了這支狼狽不堪的逃亡軍隊。這伙人剛剛見識了火槍齊射的厲害,見眼前這麼近的平地上突然有這麼多的火槍瞄准自已,各人皆是嚇的魂飛魄散,一時竟然沒有反應之力,那些嚇破了膽的,竟然連尿水都流將下來。

  卻聽那張鼐大聲喊道:“金吾衛眾軍士,聽我命令,齊射!”

  喊罷,便見那些青衣軍士伸在火槍扳機里的手指一扣,砰砰砰兩千支火槍一起開火,向那些殘兵敗卒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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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滅鄭(七)

  張鼐站立在那破木桌上,看著眼前的鄭軍殘部被手下的精銳打的抱頭鼠竄,適才對方因促不及防,離的距離又太近,第一波槍向過後,已是黑壓壓打倒了幾百號人,又因軍官急著入鎮,大半行在隊列前面,故而那渾身鮮血淋淋倒在地了抽搐掙命的,十有八九到是鄭軍的中下層軍官,那些士兵原本就被嚇破了膽,現下槍聲又在眼前響起,各人都是魂飛魄散,發一聲喊,連手中武器都拋卻不要,什麼行伍隊列亦是不顧,又因沒有軍官約束,一瞬間這三千余人便星散而逃。張鼐的金吾衛只開了不到三槍,那些鄭軍已是跑的蹤影不見。

  張鼐身邊的金吾衛參軍向他笑道:“大人,這伙子賊當真無勇之極,怎地連象征性的一次沖鋒都不做,就跑的成這般模樣。看來,他們的隊伍是散了,咱們可以放心派人追擊了。”

  “不急,留在台北的神策和金吾還有指揮使大人的飛騎衛就要到了,咱們是打頭陣的,功勞已然立下了,總得留些給後來的兄弟們。”

  “嘿嘿,大人是想讓張傑將爺立些功勞吧?”

  張鼐到不隱瞞,道:“沒錯。我們兄弟三人,止我和張瑞坐上了正四品指揮僉事的位置,張瑞統領飛騎一軍,職權皆重,我又是領金吾四千人馬,只有張傑,現下不過是校尉,兄弟三人在一起,怪尷尬的。”

  他自然不知張偉將監視軍中將領的另一特務派系交給了張傑,張傑與那羅汝才不同,只是對內而以。若論起信任親近,張傑絕不在他二人之下。因見張傑還只是個校尉,心中只欲他立功,便止住部下追擊的念頭,只待張傑領後續兵馬坐船而來,便令張傑漫山遍野的去追殺那些殘兵,功勞自然是輕松落袋了。

  看著逐漸遠去的敗兵,張鼐沉思片刻,終下令道:“適才只是將鎮子圍住,沒有仔細搜索,現下以每五十人為一列,撒開五里范圍,搜索逃走躲藏的鎮民。將他們一並驅趕到鄭氏大宅。”

  又沉吟道:“至于港口的漁民行商,自有周將爺那邊處置,不需咱們動手。快,傳令全軍,立刻行動。各人聽好了,若是走脫了一人,便拿帶隊的果尉抵還。若是走脫了十人,便拿都尉、校尉問罪!”

  他身邊的諸校尉都尉見他臉色鐵青,殺氣十足,各人卻從未見他如此模樣,皆是嚇了一跳,忙各自帶著手下人馬,四散開來去搜索澎湖鎮民去也。

  張鼐卻突然想起一事,忙對身邊一參軍道:“你快帶幾個人去碼頭,估摸著施將爺快到了,你問他,這鄭氏留在島上的鎮民知道怎麼處置,到是四散在本島上的幾千名墾荒的農夫,他們可不是鄭氏的人,問施將爺,指揮使大人可曾有令,該當如何處置?”

  見那參軍領命去了,張鼐也自去帶隊搜索,一直忙到傍晚時分,那留在台北島上的金吾和神策兩軍,並張瑞帶領的飛騎衛也乘船趕到。卻又接到施琅傳令,道:“那些農民暫且不問,待大人有了處置意見再說。若是有協助藏留鄭氏敗軍的,誅殺!”

  此時澎湖港口已被施琅的水師控制,又派遣了上百艘小船在海上四處巡邏搜索,以防有人從島上偷偷尋得小船,下海而逃。那澎湖本島卻已齊集了九千多台北大軍,雖然天已近晚,但各部短暫休整過後,便打著火把分路搜索。那澎湖鎮民早就被搜捕一空,盡數關押在鄭氏大宅之內,除了留下兩百人看守之外,所有的台北士兵心數出動,在整個澎湖島上搜索敗軍。

  這一夜幾十里方圓的澎湖島上火光四起,火槍發射的彈道不時射向半空,劃出一道道美麗的光影。那些敗兵各自射藏在山谷、河灘、樹林、民居,一個個驚慌失措,疲累不堪,又已被嚇破了膽,雖然人數還有兩三千之眾,卻是星散而逃,最大的一股敗兵也不超過百人,故而被台北軍隊一一從藏身之所尋到,到也不管他們是逃走還是投降,見面便是一槍。後來殺的多了,那些敗兵知道無法脫身,到是又有膽大些的集合人數,三二百人的一股向搜索部隊反擊,雖然勇則勇矣,卻也只是死的更快一些罷了。大半沒有武器,且是又餓又累又驚又怕,鼓足的勇氣不過是求生的欲望罷了,面對五百人一隊的搜索大隊,卻又有何危脅可言?砰砰一陣槍響過後,僥幸未死的便又奪路而逃。如此這般反複拉鋸,待到了下半夜,外圍的敗兵已由郊野被攆到鎮子四周。張鼐與周全斌會議之後,決定留半數士兵留在外線駐守,半數由兩人帶領用半圓形搜索向內。

  此番回頭搜索卻是以搜索民居為主,什麼馬廄、草堆、豬圈、皆以飛騎的長刀刺入查看,那些敗兵卻果然大半藏身于內,一刀刺入,便可聽到里面發出一聲慘叫,待長刀抽回,便見刀上鮮血漓淋,待那傷兵竄將出來,便是一陣槍響。

  如此這艘來回掃蕩數次,其間又燒毀了十數家窩藏敗兵的民居,將居民與所藏敗兵盡數殺了,直到天明後日上三竿,再也尋不到一個敗兵,周全斌與張鼐又調集了鎮外所有的健壯農夫,沿路收集屍體,將數千具屍體集中在一起,又以平板大車拖向海邊,一個個裝進麻包,扔下海里了事。

  周全斌待搜索完畢,卻也是疲累不堪,卻又接了張偉手書,令他將澎湖墾荒的農民及漁民驅趕上船,每家只許帶隨身的物品,至于農具等物,由台北派人前來收取。他接令後不敢怠慢,立時派兵挨家挨戶的催逼,待傍晚時分,終將澎湖農戶及漁民四五千人,盡數驅趕到台北前來的船只之上,周全斌站立于一艘炮船的船首,眺望整個澎湖島方向,只見島上火光大起,想來是張鼐開始屠殺鎮上與鄭家相關的被押平民。周全斌心中不忍,隱隱約約仿佛聽到火光中傳來一陣陣的呼喊求饒聲。周全斌將雙目緊閉,心中卻是感激張偉先調他回台北。如若不然,留在島上,那卻又是別有一番滋味了。

  他慶幸溜走的快,張鼐卻是倒黴的多。忙了兩天一夜,卻是不得休息。這也只罷了,卻又不得不面對那些老弱婦孺的哭喊求饒,他到還撐的住,只是手下的士兵卻有些遲疑,若不是經年的訓練他們要服眾命令,這樣殺戮平民的事,到底是讓人不好下手。

  他心里正自埋怨張偉,心中只道這些人于其殺了,到不如盡數運到台北做苦力的好。張鼐身為軍人,自是不知政治上的錯蹤複雜,現下攻打澎湖是以英軍名義,待過一陣子張偉自會奏報朝廷,道是打跑英軍,收複澎湖。若是將這些人送往台北,卻難保不走漏風聲,況且這些人大多與鄭家有著複雜的關系,張偉實在是難以信任。若是留在台北與台北的異已份子勾結,那高傑的巡捕營樂子可就大了。是以張偉思來想去,終究下定了屠戮決心。

  數日之後,張偉自離開鄭芝龍前往台灣之後,終于又再次踏足澎湖。在何斌施琅等人的陪同簇擁下,張偉自台北乘船至澎湖,于碼頭上岸後,便直奔自已原本在澎湖的宅子而去。興沖沖進門之後,四處流連轉悠個不休,直待何斌不耐煩,向他道:“志華,你要是喜歡這里,干脆從台北搬過來住好了。何苦在此轉個不休,所有的金吾、神策衛的軍官都在鄭家大宅等你去訓話呢。”

  張偉眼見自已初到明末的物品皆封放于這宅中庫房之內,心中喜悅,向何斌笑道:“看著這些舊物,緬懷一下過往罷了,你何苦這麼著急。”

  又道:“怎地在那宅中,去,把人都叫到這邊來!那邊雖大,血腥之氣太重,我不喜歡。”

  “嘿,殺人的令是你下的,現下卻嫌血腥氣重了。”

  “那是不得已,你當我好殺麼。那宅子自從李旦一家被殺于內,又有鄭芝龍常在那里暗中殺人,現下我又在那殺了不少,當真是怨氣十足,能不去,不是不去的好。”

  邊說邊行,到得他原本的臥房之內,便躺倒在那大床之上,舒服的伸個懶腰,笑道:“還是舊床睡的舒服,不過,這人總是追求新房子,新床,新老婆,其實,還是舊家什使喚起來舒服啊。”

  何斌卻不理他,只將張鼐等人召將過來,問及當日戰況,他雖不是領兵大將,不過在台灣也只有少數人能與張偉言笑不忌,他便是其中之一。更何況手握財賦大權,現下過問幾句,張鼐等人自是恭敬有加,一五十一向他說了。

  待聽完之後,何斌向張偉喟然歎道:“鄭鴻奎死,水師全部敗亡,澎湖基業被奪,鄭芝龍想不吐血都難。”

  “哼,他不吐血,我打的他吐血。”

  說到此處,張偉翻身而起,看向那何斌神情,見他神情淡然,卻又噗嗤一笑,道:“到底他曾經救過我,又曾是我老大,只要他安心做個富家翁,我日後再不會為難于他。憑他的家資,只怕是十輩子也享受不完,是福是禍,只看他自選吧。”

  “唔,這也是正理。咱們不可逼人太甚,凡事留三分余地的好。”

  張偉“哈哈”一笑,不再多說,起身向外行去,道:“成了,咱們到外堂說話,想來那些軍官也都該到了。”

  待一行人隨他到了外堂,卻見院子里站著水師並金吾神策兩衛的都尉以上軍官,一群人無聊,正嘻嘻哈哈打鬧說話,遠遠見張偉來了,頓時沒有人再敢做聲,各人皆是垂手侍立,只待張偉上前訓話。

  “此番攻澎湖一役,打的甚好。我也不必多誇你們,各人的賬各人有數,該賞便賞,出多大力,拿多少賞,何爺就是囊中無錢,這賞銀卻都是備好了的。”

  見各將微微一笑,張偉又道:“只是此戰咱們以強擊弱,到也算不得什麼。鄭軍人數雖眾,武器船只落後咱們太多,又是在海上接戰,妄圖以跳幫肉搏之法打咱們,卻遇著幾千的火槍兵,那不是自尋死路麼!是故,打勝了也甭驕傲自得,以為咱們台北之師便是精銳之至,橫行天下無敵了,差的遠呢!”

  諸將凜然諾道:“是!指揮使大人訓斥的是,職部們不敢。”

  “很好!和你們說這些,到不是有意要打壓你們,我手下不要唯唯諾諾的庸材,該得意時,你們想藏著掖著,也是不成。聽我說,待此事風聲平息,我便要令水師出海,威逼日本,把鄭芝龍的日本貿易搶將過來。水師以炮艦轟擊那倭人的港口,你們步卒卻也得准備隨時上岸,以便擴大戰果。海陸並進,一定要讓倭人知道厲害,從此臣服咱們!”

  當時之人卻不似盛唐時對日本人友好相待,自白江口戰後,日本人又在明朝中期以浪人武士進入中國沿海燒殺搶掠,甚至厲害時有千人武士攻克內地州府的記錄,倭人之凶殘橫暴早便被國人所知,又經曆豐臣秀吉侵朝一役,明朝之人對倭人盡皆憤恨,現下聽得張偉言道要去攻打日本,雖有少數幾人顧忌日本將軍幕府實力強橫,恐非易與之輩,大半軍官都是滿面興奮,連聲叫好,只盼著張偉能早日下令,讓他們帶兵將那矮子民族狠狠揍上一頓。

  卻又聽張偉笑道:“自然,那倭國怎麼說也能調動十萬八萬的軍隊,咱們現在一萬多人,便是武器比他們先進的多,這也是不成的。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5:54
第四十八章 滅鄭(八)

  “是以要擴軍!現下台北不收賦稅,這一年來我屢次用兵,加上造炮造船,銀子用的跟水淌似的,就是如此,也要擴軍。金吾、神策、龍驤三衛改衛為軍,每軍分前中後三軍,分設將軍掌一軍,每軍依原衛的規制,設四千人,如此,擴大後的三軍,便有三萬六千余兵。嘿嘿,在這南洋,到也算的上是兵強馬壯了。”

  見下面諸將騷動,各人皆是忍不住交頭結耳,想到在台北宣布時也是一樣的情形,張偉心中暗笑,知道諸將都動了心思。這軍隊擴大,有的軍官職位自然是要水漲船高,但位子有限,想坐上去的人卻是不少,各人哪有不動心思的道理?若是在內地大明軍隊里,只怕走門子的,送禮拉關系的早就絡繹不絕紛至踏來了。饒是如此,只怕這軍中亦是難以平靜。

  待眼前諸將稍平靜些,張偉又笑道:“在台北宣示時也是這樣情形。大家都想順著這風往上飄,這原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我心里有本帳,你們就別亂了。該提誰,我心里已有了譜。你們現在不能亂,我在台北台南已經張榜募兵,又以澎湖農家以充工礦,將原本工礦內的健壯工人直接充入軍營,此番擴軍人數眾多,你們現下就回台北,准備迎接新兵,迅速以老兵帶新兵,加強訓練,不久之後我便要派水師去日本,你們步兵可不能拖我的後腿,大家伙可明白了?”

  “回大人,職部們都明白了。”

  “很好,有水師在海上封鎖,此地不需留你們鎮守,這便整隊去碼頭,依次上船回台北。”

  見諸將皆躬身行禮而出,張偉轉身向何斌道:“先禮後兵,咱們可不能讓倭人挑了咱們華夏天朝的禮,回台北挑一個能言善辯不畏刀斧的人,現在就派了過去,只說鄭家已然覆滅,讓倭人將軍和咱們貿易,待使者回來再派水師過去。”

  “若是人家直接便同意了呢?上兵伐謀,志華,我怎看你一門心思要打倭人,若是能不戰而屈人之兵,豈不是更好?”

  “嘿,幕府鎖國已是定策。若不是鄭芝龍與倭人交情深厚,曾經拜見過幕府的德川家康,還娶了倭人的女子做老婆,倭人又知道他實力強橫,種種因素累加起來,方允他獨家貿易。咱們和倭人從未打過交道,這一下子直接撞過去,定然是碰的一鼻子灰。你若不信,到時候看罷。”

  說罷又攜何斌等人巡視澎湖全島,因見各處都是烽煙彈痕,心知是剿滅敗兵時所致,因這澎湖地勢正適合擔當由大陸至台北及南洋的中轉之地,故而現下雖是凋弊不堪,卻也得花大筆的銀子重新整複使用。

  張偉此時卻又與何斌同樣心思,在日本貿易沒有拿下之前,還需在銀子上頭疼許多。何斌輕歎一聲,道:“這次攻澎湖,損失可當真不小。從碼頭到這鎮上,只怕沒有十幾萬銀子修複不來。”

  張偉苦笑一聲,答道:“沒辦法的事。打仗麼!你總不能讓人跟在兵士身後,告訴他這個不能燒,那個不能轟。”

  “是,只是張鼐生生把一條街給拆燒的如平地一般,這種事可一不可二,你得警告他。”

  “我省得了。廷斌,我現下在想,既然鄭芝龍的海上勢力已完,這周遭海域只有咱們一家勢力。你回去便可令人修書上表,先知會熊文燦,然後上奏皇帝,便說英人攻擊福建水師,又打下了澎湖燒殺搶掠無所不為,咱們台北衛出動軍隊,打跑了他們。請朝廷封賞。我料此事上奏上去,熊文燦和皇帝必然沒有疑心,或是授我海防游擊,或是授我副總兵一職,有了這個名義,我便接手鄭芝龍的做法,收取來往商船的水引,不交錢的不得通過。一來可以壟斷貿易,二來這過往商船甚多,老鄭沒有武裝,也只能干看咱們發財。我料一年一兩百萬白銀可得,廷斌,你意如何?”

  “這自然是再好不過!收水引現下可是鄭芝龍的大宗收入,咱們接手過來自然是好。來錢又快,做的又是無本生意。志華,做什麼生意可都不如無本生意好啊。”

  “嘿嘿,那是自然。此番在澎湖起了鄭老大近四十萬的銀子,如若不然,咱們兄弟快去當褲子了。”

  “志華,那澳門一事,該當如何?”

  “哼,協議只是幫他們取澳門。船是必須派去的,小船不去,派六艘遠字級的大艦,反正艦上掛的英國旗穿的英國軍服,也只得幫他們走上一遭。不過,我料英國人此番必定是無功而返。他們自已也是無可不可,攻一下試試看罷了。這澳門,還是待將來我從內陸繞道進攻再收回吧。”

  “何以見得?此番英人肯出動軍艦,難道志不在澳門麼?”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英人前些年攻澳,那卻實是志在必得。每次攻澳少說也得死傷過百,可見是下了本錢的。可惜澳門葡人實力雖弱,卻是以炮台利炮並全澳葡人同守,再加上澳門附近便駐有一營的明軍,英人當年敢攻澳,卻不敢和明軍翻臉。是以屢攻屢敗,一直不能如願。那時候他們攻澳,是想在中國有一個落腳點,進而輻射整個南中國海,乃至與荷蘭人爭奪東印度群島。荷人攻澳,也正是想拔掉澳門這個釘子,以便獨霸。現下荷蘭人被我趕跑,英國人有了我這個盟友,諸般事情都很順遂,除了沒有直接的殖民地,其余的事情卻比他們占據澳門更方便,更有利的多了。是以澳門之地現下是雞肋,丟之可惜,食之無味。他們攻上一攻,也是向我表明,他們對澎湖台灣沒有興趣,不會與我爭奪,讓我放心罷了。”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志華,還是小心的好。英國人此番肯相助于你,未必不是想拱著你造反,在中國制造混亂,以便混水摸魚啊。”

  “這我自然知道。紅夷的慣技就是在人家的國土上建造炮壘,以金銀買通當地的豪門大族,制造內亂,以堅壘制敵,以金銀分化,是以能用數千人控制一個數百萬人的國家。放心吧,我與他們現下是互相利用,將來的事還難說的很呢。”

  兩人談談說說,又議了一陣財務的事,張偉便向何斌告辭,先行返回台北,留下何斌在澎湖料理殘局。

  張偉一至台北,便立刻驅車趕赴台北兵器局,與草創不久的台南兵器局不同,這台北兵器局原本便是台北炮廠的一部份,三年多近百萬白銀堆出來的整個亞洲,甚至是當時整個世界最大也最先進的火器制造中心。不但有著從英國及歐洲聘請的火炮和火藥、火槍制造的技師,亦有著從中國內地重金聘請的制造工匠。當時的明軍已由全冷兵器向全熱兵器做著劃時代的改變,遼東明軍甚至有全師裝配火器的。只是明軍多半依賴大中型的大統及大炮,而對手持的鳥統火繩槍等不甚重視,中國自制的火槍做工粗糙,沒有准星瞄准,閉氣照門也很落後,又沒有量化和規模化,故而名義上有許多純火器的神器營,其實冷熱相加,混亂不堪,無法發揮純火器的戰力。然而軍隊的落後並不代表制造工匠的落後,整個遼東及京冿之地遍布善于打造火器的工匠,那紅衣大炮落後明朝之手,沒有多久便能仿制,由此可見當時中國的火器制造並未落後世界。自遼東丟失,明朝有意將火器工匠都集中在了天冿一地,直至清軍入關,將天冿火器制造基地夷毀乃止。而台北火器局的火槍廠的工匠們,便是張偉想方設法,由京冿地區買通關節,重金禮聘而來,再加上西方技師的輔助,台北槍廠又根據張偉的設想進行流水線生產,每個火槍的零部件分發下來,由熟手工匠分頭打造,最後再有專人組裝,又將以前造來的槍支改良,雖然仍是前發滑膛槍,卻將槍身鑄造的更輕,又加設了准星,雖然尚沒有達到張偉大批量生產並換裝後膛槍的要求,但總算是聊勝于無。

  現下張偉大量擴軍,也正是因為這一年多火器局由于孫元化的到來,又從內地弄來了大批熟練工匠,大大加快了制造火槍的進度。雖然無法解決後裝膛線和火槍閉氣的問題,張偉亦是很滿意工廠的研究成果和進度,這樣的自制雖仍需整船的購買優質鐵礦石,所費不少,批量生產後,卻是比從澳門購買省事省錢的多了。

  他一至火槍廠,便下令將庫存的槍支盡數起出,運往桃園兵營,又令所有的工匠暫停試制新槍,全力打造不足的火槍,必務要保證三個月之類將不足的火槍數目補齊。又至指揮使衙門,將應募而來的軍士及大批從工礦選來的健壯士兵分配到台北三軍,選派有經驗的下層軍官至新軍中加強訓練,督促台北船廠加快將台北炮廠新鑄的新式火炮加裝至建造中的兩艘遠字級新艦上。又派人至福廣一帶招募水手上艦,待何斌上奏的澎湖一戰的奏章批複回來,他已是忙碌了一月有余。

  熊文燦收到呈文後,雖是驚奇于台北水師的戰力,卻也欣喜此番英國人騷擾沿海一事終于平息。那英國人被攆出澎湖後,又糾集十余條大船進攻澳門,所幸澳門葡人用岸炮將其擊走,這一場引起整個中國南方海上勢力重新洗牌的海盜式襲擊,終告停止。熊總督撫額慶幸這余,不覺為鄭張兩家的爭執而頭疼。張偉實力強橫,隱然間又不大願受他的節制,不過此人事上甚是恭謹,對他這位總督大人曆來是有求必應,每年送上的金銀為數不菲,再加上何斌此人也讓熊大人放心,故而對台灣這個半割據勢力,熊文燦卻到不並不很擔心。而鄭芝龍自從水師被擊潰後,雖心疼于海上貿易及水引心入的損失,面對張偉強大的海上實力無可奈何,只得三天一信,五天一呈的上告熊文燦及明廷,道是此番攻打澎湖時與鄭家水師海戰的軍艦,便是那張偉的軍艦改裝。熊文燦大驚之下,便令他拿出證據,鄭芝龍卻只是說逃回的士兵隱約間看到敵船上有中國人的臉孔,這卻如何能取信于人?熊文燦只得推脫了事,不再過問。而崇禎皇帝初時為英夷膽敢騷擾中國沿海震怒,又聽得張偉成功擊走英人,又哪願理會鄭芝龍這樣的無能之輩?又見鄭芝龍吵鬧不休,言辭跋扈無禮,一怒之下下旨,言道鄭某既然水師覆滅,就專職于副總兵,鎮守閩南內地。至于海防游擊一職,由張偉兼任,聖旨一下,便將這場潑天官司徹底定案,至此,張偉方算是成功的解決了所有的後顧之憂。

  算來此時已是崇禎元年八月,一晃大半年已然過去,張偉擴軍已成,台灣全軍由神策、金吾、龍驤三軍組成,每軍萬二千人,再加上台北水師及飛騎衛,全台兵力已近五萬人。

  這一日張偉于指揮使衙門升堂,正欲點將校閱在台北的全軍將士,以察看新軍訓練成果如何,卻見有一小校飛奔進來報道:“大人,派往日本的使者回來了。”

  “喔?快帶進來!”

  話音一落,便見那使者渾身血汙,披頭散發狼狽不堪進大堂而來,一見張偉,便跪下泣道:“大人,屬下此番被那倭人扣押,又百般毆打侮辱,若不是屬下命大,便當真是回不來了。”

  張偉皺眉道:“倭人竟敢如此?”

  他算來日本人斷然不會答應獨家貿易通商的要求,卻也想不到對方意然會虐待自已的使者,畢竟雙方以前沒有沖突,卻不知這使者說了什麼令對方暴怒的話,意然會如此對他。
wlt61028 發表於 2012-8-14 15:55
第四十九章 鎮倭(一)

  沉住氣喝道:“你瞧瞧你,成什麼體統。弄的破爛流丟的,叫花子唱蓮花落麼。還有,不要哭喪著臉,你受了什麼委屈,爺幫你加倍討好來就是!”

  他委實沒有想到日本人敢如此虐待他的使者,心頭怒火一陣陣往上拱,臉色當真是難看之極,踱下案頭,走到那使者身前,沉聲問道:“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使者叩一個頭,站起身來回道:“屬下乘坐往日本的商船,到了那長崎,便尋到當地的城主,說明來意,請他派人送我去江戶見德川秀忠將軍,那城主初時答應的痛快。只是讓我稍待數日,便可成行。誰料我等到第三日時,卻突然有一隊武士沖進我的居所,口稱大名有令,使者是明軍間諜,抓捕入獄。將屬下投入監獄後,卻是無人問冿,若不是屬下帶的幾名隨眾甚是忠義,想方設法疏通關節,又想辦法拜托了當地有名望的商人前去求情,這樣剝奪了屬下隨身帶的物品和錢財,放逐回國。屬下在歸回時仔細想過,那城主前後態度大變,又聽那當地的商人言道那幾日有鄭氏的商船到來,屬下斷定,定是鄭氏聽我去了日本,找到城主故意為難。鄭氏在日本經營多年,無論朝野都有很強的勢力,除此之外,斷無其它可能。”

  “不錯!你想的很對,此事定然是鄭家有人故意為難。也罷,這事情怪不得你。我看你遇事不亂,分析事情甚有條理。你叫什麼名字?哪里人?”

  “屬下呂唯風,廣西桂林人。”

  “爺適才心中不悅,發作你幾句,莫怪。你下去好好洗個澡,換身衣服,來指揮使衙門聽用。”

  那使者聽他誇獎,又蒙他提拔至指揮使衙門辦事,心里感激,又跪下重重叩一個響頭,方轉身蹣跚去了。

  張偉見他去了,兀自恨恨的轉了幾圈,終于跺腳道:“若不是早已定計,一定要屠盡四國!”

  見周圍各飛騎親兵也是恨的咬牙,張偉卻噗嗤一笑,道:“沒事,咱們加倍討還回來就是。”

  又令道:“各人不要發楞,備車,隨我去桃園兵營!”

  說罷急匆匆步出大門,待馬車一備好,立時疾步上車,到嚇的那車夫一征,不知指揮使大人突然發了什麼病。待馬車行駛,又一疊聲催那車夫快行,那車夫不知道什麼急事,只得將馬鞭揮的叭叭做響,抽的那馬四蹄騰空,飛速向桃園方向奔去。

  待到了兵營,守門的兵士因見是指揮使大人來到,卻也不必驗牌,直接將大門打開,放車入內。此時這兵營已然擴建數倍,除營房多設外,還在原本的老營正中加設了一座磚石壘起的點將台,三衛九軍二十四營的軍旗盡皆插在將台四周,軍旗被大風吹的獵獵做響,各軍軍旗除了底色一律用黑色及旗面上繡綠龍圖案以外,還繡有各軍及營的番號,又有將軍儀仗的刀、殳、戟、槍、骨朵、幡、牌陳列四周,每日皆有一果都領五十軍士看守護衛,除了節堂外,便是這點將台最為威風。

  建立此台,自是為了在新兵中迅速樹立張偉的權威形象,那皇帝依中鈾線建皇城大殿以樹立人們對皇威的敬畏,張偉身為台灣並澎湖之主,又領有數萬大軍,這威儀上自然是馬虎不得。現下的他,已是很少隨意出現于公眾前,無論是何斌施琅,還是台北諸將,乃至陳永華等人,都一力勸他謹言慎行,以樹威信。張偉也自知所有曆史上的領袖,若是想保持絕對的權威及普通人的崇拜,還是少些與常人的接觸為妙。故而什麼微服私訪,輕車簡從,撫摸著士兵的手問道收成如何,這些事情張偉是絕對不做的。說來也怪,唯其如此,比之常帶著幾個青衣小童在街市閑逛的何斌,張偉在台灣民眾眼中卻是越發的神秘,自然也得了暗地里許多的畏懼與詛咒。

  待張偉急步跨上十余米高的點將台,坐上正中的坐椅,便向將台上四周侍立的鼓手令道:“擂鼓,傳將!”

  其實不待他吩咐,周全斌等人早便聽到軍士稟報,已是急步向這點將台方向趕來,待鼓響一巡,原本各衛的校尉以上皆已上台,見張偉坐于正中,呆著臉不語,各人也不敢隨意上前招呼,只依官職大小,依次站了。

  張偉見各將上台,又令道:“擂鼓三巡,傳召全軍!”

  待鼓響三巡,台下早已被各都尉引領著從依九宮八卦方向排列的軍營狂奔而出的士兵布滿,因張偉想起曆史上秦軍的威勢,心里頗向往之,唯願自已創建的軍隊也能如秦軍那般勇猛善戰,天下無敵,便一意將原本用來做掩護色的綠色戰袍改為深黑色,故而現下台下的數萬士兵皆是身著黑袍,頭戴紅色圓紗帽,看起來黑紅相間,威勢逼人,比之當時的明軍紅襖卻是漂亮厚重的多了。

  只是張偉凝神細看,卻見那台下士兵雖是匆忙之間集合彙聚,卻因新兵眾多,隊列大半排的參差不齊,雖然老兵一力維持,卻仍有不少新兵竊竊私語,什麼:“哥,你踩了我鞋了。”

  “前面的,你的腰刀抵著我肚子,轉過去成不?”

  “快快,排整齊些,不然伍長要發火了!”

  這些新兵雖是得了警告,知道是張偉前來大閱,卻只是一時改不了身為平民的習慣。什麼噤口不言,令行禁止,平時訓練時到還管用,這會子突然一下子數萬人大集合,那新募集的士兵卻免不了亂將起來。

  周全斌等人見張偉皺眉,知他不悅,各人皆是轉身下令,又有身後校尉向將台上的傳令兵轉令,只見那些兵士疾奔下台,向將台周圍等候的各軍中執法都尉宣令,那些都尉立時各帶了五百執法兵,分隊執黑白相間的水火棍,向各營陣列中喧嘩吵鬧、隊列不齊,衣冠不整的士兵劈頭蓋臉的打去,不過盞茶功夫,便有數千人吃了棍子,這場中頓時便安靜許多,待執法都尉們巡行一周,雖有些新兵吃了棍子後疼痛不堪,卻是再也沒有人敢發出半絲聲音了。

  張偉見此,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心中道:“記吃不記打,棍棒底下出孝子……古人誠不欺我!什麼愛兵如子,無敵雄師是軍紀加鎬賞弄出來的。這還是打的輕了,那古羅馬人犯了軍紀,全營的人執棒子打他,一直到打死為止,還會剝奪其家產,令其一輩子翻不了身。這樣的軍隊,才沒有人敢犯軍規!”

  因又回頭見三衛諸將,見諸將都是臉露尷尬之色,便笑道:“這不怪你們。兩個月不到的功夫,突然加了這麼多新兵,良莠不齊是難免的事。狠狠管,表現好的也要賞,再過一個月,估摸著除了戰斗經驗之外,基本的東西也便差不多了。”

  周全斌領頭躬身道:“是,職部聽從大人的教誨,一定不敢怠慢敷衍。”

  “很好,開始大閱吧。”

  周全斌躬身一退,張偉身邊站立的旗手們便揮旗指揮,三萬六千大軍開始分操列隊,以營為單位,演示諸船進攻及防禦的陣法。雖然有著為數眾多的老兵帶隊,到底是訓練時間過短,大部陣法雖是勉強過關,待演示到營縱隊配合圓陣以抗騎兵的陣式時,因匆忙間改變陣勢,大半新兵找不到隊列,場中一時混亂之極。

  張偉見場上近萬的軍士沒頭蒼蠅般尋找本隊,不自禁冷哼一聲道:“抗騎兵?等著被踏死吧!”

  頗為煩燥的站起身來,轉頭向諸將道:“我原是想快些打到日本去,看來是我心急了。再給兩個月時間,我再來看,若還是不成,那可是你們的責任,我要罰的!”

  說罷轉身下台,意興索然離軍營而去。一路上風光景致正是姹紫嫣紅之時,只是他心中有事,卻是懶怠欣賞。車至鎮北街頭之際,他忽然將窗簾拉開,召手向張瑞吩咐道:“你親自去港口向施琅傳話:你近日不是在收水引麼?我上次令你封鎖與鄭氏有關的商船,你怎的把人放到日本去了?我知道你手底戰船不是很多,現在水手不夠。不過你可以讓從福建出來的普通商船透消息麼!手握巡海大權,卻也忒過老實了!你一句話,還不知道多少船巴結你,怎地這麼一點手段都不知道使。為將者,不但要善用兵,陰謀詭詐政治角力也需要好生研習一下……”

  見張瑞紅頭漲臉的細聽,知道自已的話重,張瑞怕施琅臉皮上不好看,便又笑道:“做大哥的說你幾句,甭不樂意!若以後還讓我不省心,我告訴你家娘子,讓她開導你幾篾條!”

  張瑞聽他說到此處,忍不住噗嗤一笑,向張偉道:“就這些?”

  “是,快些去。一定要把鄭家的商路給掐死!不然的話,人家以為他死而未僵,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與他暗通款曲什麼的,那我可不是白費勁了。”

  見張瑞笑嘻嘻打馬去了,張偉方覺精神一陣松馳,他總算想通了自已為何如此火大,卻原來是心底深處很是擔心鄭芝龍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此人現下居住福建,又是掌兵的副總兵,論起職位比自已還高上半截,想徹底鏟除他難底太大,是以心里擔心不已。聽那呂唯風說起鄭家有人至日本暗中搗亂,不免讓他擔心不已。

  自失一笑,忍不住口中喃喃自語道:“內修政治,外施威權,輔以精兵強將,怕他怎的。張偉啊張偉,你近來發展太快,失了平常心了。哼,若不是我對日後的曆史發展胸有成竹,憑我的這點才干,如何斗的過這些古人中的英傑……要切忌千萬莫小瞧了天下人。”

  待車行至台北指揮使衙門,張偉卻從車窗內遠遠覷見大門前聚集了數百台北巡捕營的巡兵,各兵皆是一身武裝,手執刀槍棍棒,一副殺氣騰騰模樣。張偉詫道:“高傑這厮要死了麼,聚集這些巡兵想謀反不成?”

  張瑞被張偉差遣去傳話,此時負責張偉安全的卻是兩位飛騎都尉,兩人見不是事,立刻並騎向前而去,又命跟隨的三百位飛騎衛圍住張偉馬車,小心戒備。他二人騎馬上前,喝道:“你們是受誰的指揮,怎地敢在指揮使衙門前會聚鬧事?”

  那些巡兵吃他二人一喝,各人皆是左顧右盼,卻是尋不出一個做主之人,兩幫人馬面面相覷,卻都不如如何是好。好在巡兵皆是眼前這些身著皮甲的騎兵皆是護衛張偉的飛騎,見有長官來問,各人都將手中兵器放下,又老老實實列隊站好。那兩個都尉這才放心,縱騎回到張偉車前,道:“大人,不知道是誰令巡兵們在此集合,咱們還是先不進衙門,先行回府如何?”

  “無妨!借高傑十個膽他也不敢謀反,況且就憑眼前這些巡兵,三百飛騎一息間就能將他們斬殺乾淨。讓他們讓開,我先進去。”

  那兩個都尉又返向而回,喝令著巡兵們讓開道路後,又小心翼翼護衛著張偉下車,進入大堂。正在此時,那高傑卻領著一幫巡捕營的哨長什長之類的小官兒,快步向這邊趕來。

  張偉聽得身邊飛騎報告,回頭冷冷看那高傑一眼,冷笑道:“好威風,好殺氣。快讓那狗才解了刀進來!”

  高傑此時卻也知道巡兵們沖撞了張偉車駕,正自嚇的魂飛魄散,聽得張偉吩咐他解刀而進,知道張偉對他起了疑心,更是嚇的心膽欲裂,立時抖著手將佩刀解下,跌跌撞撞的向指揮使衙門大堂內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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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鎮倭(二)

  他跌跌撞撞進來,張偉卻正自坐在大堂左側太師椅上悠閑喝茶,因見高傑面無人色,張偉輕啜一口茶水,笑道:“高大捕頭,怎地,今日帶人來拿我?”

  他雖是溫言輕語笑問,在那高傑耳邊不若是天降狂雷,直震的他耳朵嗡嗡嗡直響,當即便兩腿一軟,往地上跪了下去,膝前幾步,抱住張偉雙腿,哭叫道:“大人,屬下絕不敢有二心,實在是因為有巡兵來報,說前番從澎湖帶來采銅礦的農夫有不穩的跡象,聽他們口中喃喃自語,道是采礦吃苦受累而死,到不如拼命而死。上午又有一澎湖人不慎摔落礦洞而死,那些澎湖新來的礦工都是憤恨不已。屬下只怕那銅礦一出事,連帶著硫磺、硝石幾礦不穩,便立時點齊台北縣所有的巡兵,帶上武器准備前去彈壓。因大人的指揮使衙門正好是台北縣正中位置,便令巡兵于此集合,原想著大人要去閱兵,只怕還有些時辰才回,自然是不妨事的。誰知道竟然沖撞了大人的車駕……”

  說罷又重重叩下頭去,在大堂青磚上嗑的砰砰做響,口中直道:“屬下有罪,屬下有罪,只盼大人饒屬下一命,屬下做牛做馬,以報大人恩德。”

  張偉一腳將他踢開,恨恨道:“娘的!你真是好大的狗膽!我這衙門你也敢用來做集合的場地,若是我家門口正好適合,你是不是可以拿來做砍頭的刑場?唔?”

  “屬下不敢,屬下不敢!”

  “哼,你已經敢了!”

  又恨恨踢他兩腳,方道:“起來,死狗一樣成何體統。虧你也有些才干,怎地一點膽色也沒有。你為我效力多年,難不成我為此事真砍了你腦袋不成。”

  見高傑怯生生站起身來,張偉思忖片刻,又道:“此事我一開始便知道定是誤會。你沒有這個膽子,也沒有這個實力,不會發這種瘋。不過,這樣的事情開了例不得了。你不敢,不代表沒有人犯了失心瘋,萬一真的出了什麼事,也是削我的面子。日後,凡出動五十巡兵以上,不論何事,先需報備指揮使衙門知曉,我安排人管理文案,專理這些事物,你清楚了?”

  “是是,屬下記得了。”

  見高傑如獲大赦,開始用袖子抹適才嚇出來的油汗,張偉肚里暗笑。其實今日之事其實到也怪不得他。只是古人最忌涉及到謀反犯上之事,今日無巧不巧,巡兵沖犯了張偉。冒犯皇帝車駕在古時可是要流配三千里的大罪,張偉雖不是皇帝,在這台灣卻與皇帝沒有區別,卻讓那高傑如何不驚?

  張偉此時卻已想的明白。自已只顧分薄事權,使的軍務政務治安工商等各事都分別令人掌管。巡捕營直歸張偉自已掌管,政務軍務也是由他直管,至于工商賦斌,卻又是何斌主理,這樣事權分開,一方面可以防范有人專權擅政,另一方面卻是無人可以代理張偉職權,張偉若在還好辦,若是離台而出,事情便很是嚴重。比如當日去遼東,指揮使衙門與高傑便是扯了若干次皮,又有張偉新設的台北及台南的政務署,以架空兩位朝廷知縣之用,卻又無形中剝離了何斌權限,何斌原本掌握財斌大權,政務也多有涉及,現下政經分開,他卻甚感不便。以張的原意,卻也不是想分他的權,只是已然創建制度,卻又不得不如此耳。前幾日有感政務繁蕪,有意請何斌署理全台,何斌只是不依,道是自已忙不過來。張偉也知他有避讓防閑之意,何斌原本長于經商,政務並非所長,也只得遂他的意罷了。

  待事情演變至今日,張偉便知自已手下文官集團中少了一個“丞相”,沒有能代他管轄全台事物的襄助政務的機構。明太祖廢丞相,自已每天辦公十幾個小時,三十多年如一日大權獨攬,張偉一向覺得其人甚蠢。明朝後世的子孫都有不肖者,如萬曆十幾年不見臣下的面,整個官僚機構面臨癱瘓之危,連六部尚書都缺了一半,這樣的前車之鑒不遠,張偉自然清楚的很。只是一來現下的台北沒有這樣的人才,二來此時諸事草創,許多制度都有不足之處,若是樹立一個除張偉外大權獨攬的人物,又有專擅之患。如果弄的尾大不掉,將來學明太祖一樣大殺文官,那張偉豈不是又回到了曆史的老路?是以此事斷不能行。至于學習西方,弄三權分立,議會選舉總理的制度,以當時的中國國情,要麼整個議會及政府系統被一人操持,要麼黨派林立,終日爭吵不休,那麼別說爭霸大陸,就是保有台灣,也恐非易事。

  思來想去,卻實在不知如何是好。以張偉之權威才干鎮守台灣尚有些錯漏,若是他突然不在,沒有好的制度,一切終成畫餅。

  因喝罵高傑道:“狗才,那銅礦不穩,還不快去!”

  見高傑連滾帶爬去了,到了大堂之外方吆三喝四,指揮那些巡兵開拔,向大屯山脈的銅礦而去。

  張偉今日諸事不利,心頭不樂,再三猶豫,仍命道:“備馬,我也騎馬去銅礦看看。”

  那大屯山脈的銅礦還在新竹以南,距鎮北鎮三四十里路,張偉因正好要路過新竹,想來已有大半月沒有到官學視察,又特意繞道新竹鎮西,在那官學門口駐馬,入內巡視一番,此時的台北官學已是天下第一大學院,比之北京的國子監仍是大上十倍有余,盛唐的官學不過有房一千余間,而台北的官學僅是學舍便有三千多間,再加上十幾個大大小小的操場,占地面積之大縱馬也需奔馳半天。張偉因有事在身,只是徑直入內,就內查看了幾個學科情形。見明算、明經、明律的幾個學院盡皆在講習說課,那學生卻也不比內地學院的學子那麼呆板,無論是表情語言皆是生動活潑的多。又見各西學的學院也已開課,傳授西醫、西方哲學、法律、科學、政治等課,雖然這些只是副科,並不能加學分,將來學子畢業,並不能以西學謀生,饒是如此,因西學新穎有趣,選修的學子之數並不見少。

  張偉巡看一陣,因自已只是路過,並非專程而來,故而也沒有驚動何楷,只是四處靜靜觀察一遭,便待離去。只是路過一處教室之前,卻見室內有數十學子喧嘩吵鬧,打鬧嘻笑,因上前去問道:“怎地你們不念書,在此胡鬧?你們的師長呢?”

  卻有一年長老成的學生上前來答道:“這位官爺,咱們的座師是明醫一科的學官,他今日不知道怎地沒有來。因他是學官,故而其它明醫一科的老師不便前來代課,咱們只好在此等候。因久候無聊,故而有些同學隨意了些,請官爺見諒。”

  他這般客氣答話,張偉便略點點頭,轉身而去。待到了官學門口,吩咐身邊親衛道:“去尋何楷學正,令他查查那個明醫學官的事,若是沒有合理的理由,便罷斥回家。”

  見那親兵去了,張偉縱身上馬,向各親衛吩咐道:“走罷,去那大屯銅礦。咱們在此耽擱半天,估摸著高傑他們也該到了。”

  他臉上雖看不出,到是諸親衛皆隨他多年,又豈不知張偉現在怒氣十足,各人都是心中暗自凜然,唯恐不小心惹得他生氣,讓殺氣落在自個兒的頭上,那可是再蠢不過了。也有那悲天憫人的想起當年平定宗族之亂的情形,心中都道:“此怕今日又要血染大屯山了!”

  因那張偉當先一鞭打馬前去,三百親衛也縱馬相隨,頓時是蹄聲如雷,一路上鮮衣怒馬,威風不已。堪堪向南奔行了數里,卻見大路上有一綠衣官服的中年男子身背木箱緩緩而來,張偉大奇,他曾有令,凡七品以上著綠衣官服者,皆令給導引牌兩面,水火棒四、執扇二相隨,此時這官道上有人身著官服,卻是一人走路,一來有違規制,二來看起來也甚是不合相。因駐馬揚鞭問道:“你是何人,為何身著官服卻步行而來,你的從人導引呢?”

  那人大約是四十上下,見張偉身著紫袍,連忙跪下,叩頭道:“下官給大人請安,請大人恕下官無禮。”

  張偉見他口稱下官,料來是官員沒錯了。只是此人禮儀荒疏,言辭艱澀,別說沒有從人相隨,便是那官服也是破爛不堪,邊角上細線掙開,漏出無數線頭來。又見他黑色官靴也穿的破舊之極,渾身上下除了背後一個木箱光鑒可人,簡直如同那叫花子一般,算來整個台北有如此打扮的人也是極少,更何況此人身上還是七品官員的裝扮。

  張偉心中怒極:“你是何人,叫甚名誰,如何做此打扮,在哪里撿的官服?嗯?!”

  說罷怒喝道:“來人,將這賊人拿了,送到台北巡捕營嚴加拷問,看看是誰給他的膽子,竟然敢來冒充官人。”

  身後幾名飛騎聽了,立時跳下馬來,沖上前去將那中年男子執住了,便要掏出身上帶的細繩捆綁,那人卻也不慌,雖胳膊被扭住了不能動彈,卻高叫道:“莫急莫急,這位大人,下官隨身帶的有官印、腰牌,請大人令人查對。”

  “查查看!”

  有一飛騎將手抄在那人的袋中,摸索一番,卻果真掏出一個小小銅印及兩面剖開的符牌,仔細查看一番,方遞給張偉,道:“大人,果真是個官兒。”

  張偉接過來一看,只見那印信和符牌上皆刻有:台北官學七品明醫,吳遂仲。

  因想起適才官學中事,便喝問道:“原來是官學的吳學官,那麼請問閣下,怎地姍姍來遲啊?不知道官學中有學子在等你上課麼?”

  因怒笑道:“想來你也是飽學善醫的人,品行上也決然沒有問題,否則也不會聘你做學官,卻不知為何荒怠至此?官家沒有配給你馬匹麼?學官雖不配儀仗,到底你也是官員,俸祿想來不低,卻如何儉省至此,這也太不成話!也罷,你且先說說,今日授課卻為何遲到?”

  那吳遂中卻好象是天生的慢性子,因見張偉將印信符牌還他,便慢條斯理的又好生裝回袋中,張偉眼中幾欲噴火,他這才答道:“大人,下官只是個醫官。也是張偉大人他老人家看的起醫生,也給了個官員名份,其實不要說和正經的官員相比,就是在學官里面,下官也只是敬陪末坐。想那官學里雖是免收學費,可若不是貧家小戶的,誰願意讓子弟學醫,將來走街竄巷的賺辛苦錢呢。故而這俸祿麼,下官最低。這配馬麼,下官沒有領到。因天天下鄉行醫,張偉大人又有規定,官員除居家外不得除官服,以方便百姓監督,故而這身官服弄的破爛流丟的,適才在路上遇到一群台北巡捕營的軍爺們,因也是見我起疑,攔住好生盤查了一陣,這才放行。故而,下官今日是遲到了。這到也是頭一遭,大人若不信,請去官學核查。”

  醫、卜、星、相在古代中國地位甚低,便是給皇帝治病的太醫院醫正,亦只是正六品的小官,張偉一向不以為然,故而台北官學設立醫學一科時,便也堅持設立品階與其它學科相同的醫官,只是想不到積習難改,有些東西卻不是一紙命令可以改變。想到此處,心中一陣氣悶,又見這醫官叫花子般站在眼前,心中是又好氣又好笑,到是動了好生詢問一番的心思,因見不遠處有一茶亭,便道: “來,隨我去泡一壺茶,咱們來說說這官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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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鎮倭(三)

  那醫官見他相邀,卻將手略拱一拱,道:“謝大人的美意。下官還得趕去官學,現下已然是遲到了,不過遲到總好過不到,若下次有機會飲茶,下官一定相陪。”

  “我來時已通知何學正尋人代替,不急。來人,將醫官的藥箱拿下,替他背著。”

  那醫官還要推辭,卻抵不過幾名飛騎身強力壯,硬上前來將他藥箱拿下,無奈之下只得苦笑一聲,道:“指揮使大人,您這可是天不留客強留客啊。也罷,這台灣您就是天,下官哪有不從的道理,請吧?”

  張偉一躍下馬,向他笑道:“從?從什麼?我讓你這邋遢漢子從什麼從!你到是醒目嘛,早就知道我是誰了?”

  他帶頭向茶亭走去,那醫官慢他一步,隨在他身後,因見他動問,笑道:“這全台能有幾人身著朱紫,又有大批的皮甲衛士緊隨身後,下官雖是窮困潦倒一游醫,到底不是人頭豬腦,自然知道是大人您。”

  張偉聽他說話有趣,到是與其落魄木訥的外表不合,因聽他雖說著官話,咬文嚼字間口音卻甚重,便一邊落座,令茶博士上茶,又一邊笑道:“老倌兒是陝西還是山西,說話可是帶著一股子醋味。”

  “回大人,下官是山西太原人。”

  “那怎地流落至此?先不急說,喝茶。”

  那吳遂仲輕啜一口,便將茶碗放下,笑道:“說來也簡單,下官自幼行醫,因心慕李時珍著本草,便一心要效法先賢,四處游曆,將《本草綱目》中的缺漏不足之處略做補闕。因這台灣氣候炎熱,下官料想此地定然有些內地沒有的藥草,故而泛海而來搜尋,不想數年一過,這台灣已是別有一番天地,下官雖是敬佩大人所為。卻因要游方行醫,本欲離去,誰料大人一道命令,這台灣許進不許出,故而只得留台行醫,又蒙大人恩典,能入官學任學官。舉凡種種,到也是下官的造化。”

  張偉聽他雖是語氣平和,卻顯是對自已阻他四處尋醫問藥而不滿,卻只是不理會,因笑道:“你寫的書如何了?若是有些藥草什麼的不全,我派人給你去尋。”

  又問道:“可將家人接來了?”

  吳遂仲斜視張偉一眼,心中暗歎口氣,答道:“大人,下官自幼出門行醫,種種辛苦不可勝數,一直醉心于醫道,這婚煙之事,卻是沒有想過。”

  因見張偉詫異,又笑道:“下官可不是有什麼龍陽之好,亦非生理有殘疾,委實是沒有時間精力。好在我家中兄弟甚多,也不差我一個人傳後就是了。”

  又促狹一笑,道:“大人,您的年紀可也是老大不小了。婚事一直未辦,這全台人心都是不穩哪。”

  張偉肚里暗罵一聲:“你不是同志,難不成我就是了。至于什麼有後無後,老子那個時代可沒有這種說法了。”

  卻聽那賣茶的農婦上前笑道:“吳先生可是個大好人,給我們治病從不要診金,只需上山尋些他沒有進過的草藥,就喜的跟什麼似的。就是孤身一人在這海島上,想想也怪可憐見的。這位大人,我看您必定是位高權重的,不如賞個媳婦給他!”

  張偉微微一笑,正要回答,卻聽身邊侍立的飛騎都尉上前喝道:“有沒有規矩!誰讓你上前與指揮使大人說話的,退後!”

  那農婦初時尚不服氣,正笑道:“這軍爺好凶,你家大人尚沒有說話呢……”

  待聽到“指揮使大人”字樣,這農婦雖是大字不識一個,但老是聽身邊人提起張偉時都是這幾個字樣,她雖愚笨,這幾天字成天在耳邊,卻又怎地不知道這指揮使大人是誰?當下嚇的臉色發白,雙手一松,手中提著的銅茶壺便跌在地上,哐當一聲滾出老遠。

  吳遂仲見她嚇的厲害,忙起身將銅壺拾起,交與那農婦,道:“張大人愛民如子,你莫要怕。”

  那農婦怯生生將壺接過,卻是瞄了張偉一眼後,就忙不迭遠遠退去。張偉自來台後,先是設計趕走鄭氏留台之人,再加上後來平定宗族械斗,鄉下人無聊時以訛傳訛,將原本的事實誇大了十倍以上,當真是刀光血影,血流飄忤,張偉之名,可止小兒夜啼也。現在這個傳說中又英武非凡,又凶橫殘暴的指揮使大人就在眼前,卻教那農婦如何相信他“愛民如子”,當下便是能退多遠便多遠,哪里還敢多嘴饒舌。

  張偉橫那都尉一眼,卻也不以為意,上位者親民原也不再這上,那農婦不敢說話,也只索罷休。又與那吳遂仲閑談幾句,便鄭重說道:“邀你來閑談,只是一個意思,這醫術也是門學問。大唐官學及科舉也曾考過明醫一科,後世儒學坐大,進士及明經這樣的純經術之科獨大,到了咱們大明,更是劃定了內容來考,那八股能有多大的真知,學了便能治國平天下?生病了背幾句子曰成麼?吳醫官,你的遭遇想來和明算、明律差不多少,我打聽過,官學中學習這幾科的,大半是農家子弟,指望學些算術律令之類,做個商行學徒或是做個訟師之類,在常人眼中,這仍是賤業。是以連帶教導的學官也很沒有地位,這樣不成!我一會寫個手令你先帶回去,即刻便命官學將你的一切應得之物配齊,待我處理了銅礦暴亂一事,便去官學尋何楷學正,我要強調,將來台灣官府中,一定會有各科學子,醫、律、射、天文、算術各科,都各有作用,若還是有意打壓,那我只好分校而治了。先將醫科單獨分校,由你來做學正。”

  吳遂仲聽他說完,長身一揖,正容道:“大人見識當真不同凡俗,遂仲愚魯,敢不效命?”

  見張偉欲起身而行,吳遂仲猶豫片刻,終又開口道:“大人,銅礦一事,下官有話要說,請大人稍待。”

  “哦?有什麼話,講。”

  “大人,那銅礦並硫磺各礦,下官都常去給礦工醫病,那里的礦工分三等,一等是招募的漢民,二等是招募的原住民,三等便是罪徒充礦工者,一二等還好,活雖苦,到底有錢拿,可買衣食,也可請假乞休,若是那罪民礦工,一者終日不得歇息,二者有病不得錢醫,三者監工的巡兵見著罪民又非打即罵,除了也能填飽肚皮,當真是生不如死。”

  “哼,這也是讓他們贖罪!”

  “大人說好的!是贖罪,可不是贖命!若是犯了死罪,一刀殺了乾淨,可沒有把人活活折磨死的道理!”

  “你這是同我說話麼?”

  吳遂仲猛然跪倒,長叩道:“我知道大人手握生殺大權,此時便是令人將下官拖下去立斬不赦,下官也是要把話說完。”

  “你講!”

  “大人,上善若水,海納百川。過剛易折,柔則持久。秦以二世而亡,以國秦太過剛暴,秦的法令難道不公平嗎?秦的軍隊難道不勇猛善戰嗎?可以君主威福自專,生殺予奪存乎一心,是以始皇並六國後大役天下,終其隕身時秦已露敗亡之象。與其說秦亡于趙國及二世皇帝,到不如說秦亡于其制度。相權太強則凌其君,君權太強則失其國。大人英明神武,勵精圖治,隱隱然間有並吞大明的大志,這台灣也確實被大人治理的欣欣向榮,然而大人現在台灣的諸樣政治失之過暴,百姓雖豐衣足食,卻失之親和教化。官員雖勤謹廉潔卻無自立向上之心,大人在,則諸事順諧,大人不在,則弊病百生,請大人慎之。

  張偉心中大動,想不到自已最近剛剛憂慮的事卻被這一不起眼的醫官一語道出,心中激動,面情上卻仍是不露聲色,格格一笑,道:“你位卑人微,想的到多。那好,你說說看,這銅礦一事,卻與整個台灣的政治有何干系?”

  吳遂仲卻是不露聲色,仍跪在地上語氣平和侃侃而言:“大人發配罪犯囚徒開挖銅礦的辦法甚好,一者讓這些罪人贖罪,也可以安份守已不致于在鎮上搗亂,二者可以省卻不少人工錢,大大減輕開挖的成本。只是大人禦下甚嚴,巡捕營和看守各礦的士兵皆不敢犯錯,而各礦的的官員也斷然不敢敷衍了事,在正常開采的速度下,各層官員都層層加碼,以圖用產量取悅大人。又因大人以嚴治下,各層官吏皆望風景從,上有好焉,下必從焉,長此以往,那麼犯小罪者難以避免,對罪徒的懲罰則絕不減輕,台灣民眾不過是過百萬,現下各礦的罪民就過萬人,大人,這樣下去,與先秦何異?大人當年驅鄭、殺宗族長老,這都是為政之初迫不得已的舉措,萬萬不可以為常法。若動輒以暴法制民,則民愈治愈暴,以暴易暴,則事危矣。”

  見張偉面無表情,雙眼緊盯著自已,吳遂仲只覺身上一寒,莫名的害怕起來,將心一橫,又道:“唐朝台諫分治,門下省給事中有封駁之權,用以清明政治,匡扶君主的缺失,宋朝誓不殺士大夫,是以士大夫助皇帝治天下,數百年兩宋絕少有革命之事,大人的能力超凡,獨斷專行尚有缺漏,為後世子孫計,還是需改革政治,以備將來的好。”

  “說完了?”

  吳遂仲一叩首,道:“下官說完了,大人要殺要剮皆可,只是以言罪人,竊以為大人不智。”

  張偉起身站起,神態閑適,用輕松的語調向吳遂仲道:“你見識確實是不凡。身為醫師想來是科考不利,郁郁不得志而退而學醫?達者為官,窮則成醫,讀書人的志向嘛。我問你,諸葛丞相治蜀是嚴還是寬?”

  “嚴,只是……”

  “你也知道?這台灣與當年蜀國一樣,我初來台時威名不立,唯有以暴治民,方可威權在手,諸事順諧。整個中國,亦與唐宋時不同,世風傾頹,人皆求私利,不顧國家。醉生夢死,淫風浪行,渾然不知今世何世,若不以重典暴法治之,任是神仙也難以扭轉。是以我的根本仍然在一個‘嚴’字,這是變不得的。”

  張偉豎起一個手指,道:“這是其一。其二,我名位不正,若以大義服人,那是妄想。只有用嚴刑苛法,不論人是否心服,他總得口服。是以我現在還不能開放言路,亂我民心軍心。”

  見吳遂仲面露失望之色,張偉又笑道:“不過,你說的那些官兒看我的臉色,對我的法令層層加碼,也是有的。長此下去,恐生民變。故而水火相濟,剛嚴之外要加些王道,這也是正理。上有所好,下處從焉,這話有理!”

  張偉不好舉例細說,不過對吳遂仲的話確實很是贊同。後世清朝有雍正皇帝以嚴治國,結果下面的官員給罪犯量刑便加倍處理,以期‘恩出自上’,用迎合皇帝心理的辦法來拍皇帝的馬屁,結果到了雍正未年,天下雖治卻民議沸然,他的曆史評價一度不高,這是也是一因。又有道光皇帝天性崇儉,曾穿著打補丁的龍袍上朝,結果一朝的官員都穿的破破爛爛,不成體統。

  因又笑道:“我近來也曾慮及此事,只是一時不得其法。也不得其人,既然你看的清楚,那麼…… 我仿明成祖,先成立一個內閣似的機構,名稱麼,便叫‘軍機處’,我現在是武官,提拔一些得力的文人進我的指揮使衙門幫辦政務,名義上叫軍機處,實際上管的仍是台灣的民政。位不高而權重,輔助我處理政務,吳先生,可願暫放醫官的身份,入軍機處襄助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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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鎮倭(四)

  “軍機處?以大人的意思,但是唐朝的翰林學士,大明的內閣學士,名雖學士,實則內相,丞相?”

  “入軍機處,一則承命辦事,二則票擬封駁,三則建言佐政,四則代我巡狩地方。不過有一點我要告知吳先生,謹慎辦事,不要交結官員,上下舞弊蒙騙于我,尋常官員犯罪不過是剝職罰俸,軍機大臣若是出了漏子,可只能用項上人頭來抵罪了。”

  目光咄咄看向那吳遂仲,道:“不瞞上,不欺下,有過必罰,有功則賞,這是我的章程。你若願意,我回府後便下令,建軍機處,你為首席軍機。你要記住,軍機權重,但上有我在,下有監督你的耳目,若是膽敢弄權,則休怪我無情了。”

  吳遂仲大笑道:“平生不得志,想不到在台灣能蒙大人賞識,我哪有不盡心效命的道理?”

  叩首三次,方才站起,笑道:“原本也是機緣湊巧,正巧被大人留在台灣,又今日巧遇大人,遂仲際遇之奇,也當真是亙古少有的了。”

  “你到不矜持,我一招攬你便應允了?這可不象是讀書破萬卷的人。”

  “學得帝王術,賣與帝王家麼。我早年學經世致用之學,根本無意科舉,原本想去遼東,尋一明主事之,擊破建州韃子。誰知尋了幾個大帥,大多把我當成尋常幕客,呼來喚去如使奴僕,若非熬上十年八年的資格,休想在人前建言,我卻受不了這種鳥氣,干脆充文學醫,不能濟世,總得救民啊。既然大人賞識,我一身所學能有用的上的地方,那自然是再好不過,又何必假腥腥的推辭?”

  “那你現在便說說,銅礦罪民鬧事,該當如何處理?”

  “此事與當年宗族械斗不同,不需大張旗鼓,只需將為首散布不滿謠言的抓起來,嚴刑處置,爾後適當放寬一些對罪民礦工的約束,寬嚴相濟,則必然不會再出現此類事情。若是有心人有意在內挑撥,那麼巡捕廳的暗探又是做什麼的?防患于未然總比大加征伐殺戮過甚的好啊。”

  他這是老成謀國之言,張偉細細一想,已是覺得自已任由高傑帶著大隊人馬前去平亂太過草率,卻是不想對吳遂仲太過褒揚,只淡淡一笑,道:“說的雖是,到也是平常之論。也罷,此事就依你。”

  轉頭向隨行都尉道:“你這就帶人去礦上,尋高傑傳我的話,就說不准他株連太多。只將回首的抓起來,查明是不堪忍受折磨還是與島外有勾結,然後再做處置。就這樣,你去吧。”

  又命人讓出馬來,令那吳遂仲騎著,一同回鎮北張偉府中。兩人一路在馬上談談說說,那吳遂仲走南闖北,內地各省大半到過,張偉聽他說些見聞趣事,風土人情,要沖府縣的布防治理,一個多時辰的路瞬息便走遠,張偉心中很是喜歡,令人去請了何斌,當晚便由何斌做陪,三人歡宴一場。待何斌辭去後,張偉便拉了吳遂仲至書房,與他秉燭夜談。

  吳遂仲身份地位一下子如同云泥之別,這鎮上原有不少熟人,傍晚見他與張偉並騎而昂然入鎮,諸人不敢向張偉招呼,卻只是與吳遂仲擠眉弄眼,就差攔下他的坐騎,問清楚是怎麼回事。吳遂仲雖撐的住,心里一直警告自已要恬淡,只是心里的興奮勁卻如眼前的燈燭燭芯一樣,一直噼哩啪啦的往上竄,一晚上與張偉何斌這兩位台灣最有權勢之人飲宴,雖面情上仍是從容自如,只是話語卻少了許多,唯恐自已太過興奮,言多必失。剛被張偉賞識不久,不慎失分那可就是得不償失了。

  現下在這房內因見張偉親自操起剪刀剪那跳動的燭芯,燈光下張偉的人影不停的隨著燭火閃爍,眼見張偉一刀剪斷燒成灰燼的燈芯,吳遂仲卻突然覺得心里一緊,“伴君如伴虎”這句警世格言卻突然在心中隨著燭火一動跳動起來。

  張偉卻不知道眼前這位以經世濟民自詡的中年男子卻突然對他有了別樣心思,將燭芯剪完之後,便舒服地坐在書房太師椅上,向吳遂仲笑道:“先生不知,我最喜明亮。我那家鄉有一種燈,一支足抵這燭光百只,初回中國之時,那鬼火一樣的燭光可真是讓我適應不了。現下還好,總算是有權有勢有錢,這房間內我非點上十只八點的蠟燭不可。先生若是嫌晃眼,那我便熄掉幾只。”

  他前面那番話一說,夙知張偉喜亮的吳遂仲卻如何敢讓他“熄掉幾只”,只得一笑道:“大人天性光明磊落,喜歡明亮,遂仲是佩服的。這燭光,不礙事的。”

  張偉斜他一眼,道:“吳先生下午還那般直言不忌,怎地到了此處反道拘謹起來,難不成你不怕死,反道怕升官發財不成?你要切記,不可因身份高貴起來便畏首畏尾的,我向來有言,我要人才不要奴才,請先生留意。便是那高傑,也是個人才!”

  吳遂仲原也是極聰明之人,見張偉點撥于他,便沉聲一躬,道:“遂仲省得了,大人將來看罷了。”

  “很好,你可知我特地叫你來書房,所為何事?”

  “若我沒有猜錯,大人當是為我的一句話特地邀我前來。”

  “哦?是哪一句?”

  “便是遂仲所說的大人對大明有不軌之意,大人,遂仲猜的可對?”

  張偉眉毛一挑,卻是不置可否,只問那吳遂仲道:“先生何以口出此言?張偉身負皇帝重恩,又是加我為指揮衛使,又是賜封將軍位號,這樣的殊恩,張偉正思粉身而報,怎地會有不臣之心?況且,以小小台灣之力,縱然是張偉有天大的本事,又能和大明萬里江山,億兆人口相拼麼?先生的話,只是臆測,且純是以小人之心度我啊。”

  吳遂仲見他撇清,且又慷慨激昂做出一副忠君橫樣,不覺噗嗤一笑,道:“大人,別的且不說,那鄭芝龍也是海盜招安,實力與大人同,怎地人家就能直接做了海防游擊,又升任福建副總兵,當真是青云直上,而大人幾經辛苦尚不及他,這又是為何?”

  “天威難測,做臣子的凜然受之,又怎能胡加猜測。”

  吳遂仲大笑道:“大人,你莫不成是學曹操麼,王顧左右而言他,如此欺瞞于我,又是何必?遂仲自是無所謂,只要大人能瞞得朝廷,瞞得皇帝便好。”

  又笑道:“大人,朝廷對您一直有猜忌之心,而您始終不肯上岸拜見巡撫,總兵,想來也是對朝廷不是很放心吧?觀察您在台灣的所做所為,整軍頓武,開荒移民,又不肯殺雞取卵,連稅也不肯收,說您志向小,只是想做個海盜,割據一方,誰肯信呢?便是史可法,遂仲曾接觸幾次,他言下之意,也是認為大人將來必反。只是沒有實據,他又不能聞風而報,與朝廷的往來公文大人皆派人暗中查看,他也無法報信,史憲之同我說,將來大人肯放他走,他便回內地為民。若是不肯,也只好仰藥自盡以報聖恩了。話說至此,大人仍不肯說實話麼?”

  他如此相逼,張偉卻仍是不露聲色,只是微微一笑,問道:“那你說說,我要謀反,該當如何進行?”

  “內修政治,外治甲兵,此謀反之不二法門。”

  張偉大笑道:“這未免太過泛泛!”

  “不然,政治不修,則內力不足,甲兵不治,則內實外虛。此二者缺一不可,好比大樹,有主干,有枝葉,主干不強,難道憑枝葉就能長成參天大樹嗎?”

  “那你說說,我現在做的如何?實力可夠與大明正面交戰了?”

  “若要勝大明,還需二十年,若要得天下,還需五十年。”

  “何以見得呢?請先生為我仔細道來,我洗耳恭聽。”

  吳遂仲將手中茶碗往茶幾上一放,用手指蘸上茶水,在張偉書桌上畫道:“一,台灣地處海外,雖大人一力移民,然後以工商及海牙貿易富之,但到底是孤懸海外,象福建大旱那樣的事畢竟少有,而且朝廷現下對大人很是注意,再想從內地大規模移民,已然是很困難的事,人力不足,此台灣發展困難之一。”

  又畫一道水漬,道:“大人一心以工商貿易富民,為台灣積累足夠軍需的財富,又不惜軍費,台灣兵士的餉銀是內地兵士的五倍有余,大人必然以為所有的台灣壯丁只要大人您需要,必然都奮勇當兵了?其實不然,俗語有云:好男不打兵,好鐵不打釘。數百年來軍人地位低下,雖然大人您在台灣大力推崇軍人地位,這數百年沉澱下來的偏見,卻是一時兩會能打消的?現下大人您募兵還好募待過些年台灣越來越富,人民生活富足,富必生驕,驕則生怠,再加上對軍人的偏見,誰願意為您當兵賣命去?從內地招兵則諸多掣肘,可是就是看出這一點,大人又總不能故意在台灣弄出一大批窮人來以備征用,雖然總會有窮人,不過以台灣的人口基數,又能募到多少兵呢?是以兵源問題是制約大人一個瓶頸,大人,您以為然否?”

  張偉慢慢點頭,答道:“確是如此。你能想到這一層,見識已然遠過何斌等人,我沒有尋錯你。以後不但政務上你要為我分憂,軍務上你也要隨時建言,還有什麼,一並說出來吧。”

  “三,現下還沒有起事的名目。雖然大明內地政治腐敗,國力衰頹,到底是二百余年天下,國家正統大義在朱家。沒有一個叫的響理由,就憑台灣的實力和官員的心理,您要割據可以,若是想很快的揮師踏足大陸,只怕願意冒誅九族危險跟隨大人造反的,沒有幾個人吧?”

  “即便如此,大明現下已是日薄西山。只要大人交納福建兩廣的官員,小心侍候今上不露反跡,以二十年時間積累力量,到時候尋一機會,或是內亂,或是外患,行雷霆一擊而攻之,則必能如摧枯拉朽一般打跨大明,是以二十年可得大明。不過,有建州女真這樣的強敵在,大人踏足大陸前必需先考量他們的力量。攻明會不會引虎入關,大人的軍隊能不能與女真人一較雄長?大人前次去過遼東,當時親自考量這個最大的麻煩,以大人現在的軍力及儲備的力量,再加上整合將來內地的漢人力量,五十年內待女真人腐敗失去戰力後,方可言得天下。是以我適才說,二十年可圖大明,五十年可圖天下。”

  張偉聽到此處,眼神一跳,道:“照你這般說法,我終究是要水中撈月鏡中看花了?”

  “到也不然。唯今之際,只能向外打!”

  “哦?往何處打?”

  吳遂仲猛然間興奮起來,聲音卻是比適才陰沉低微的多,因兩人談的入神,卻是誰也沒有發覺,只聽他娓娓說道:“大人,內地咱們一時半會去不了。可是整個南洋大人卻是得之甚易。整個南洋群島有兩三百萬的漢人,再加上當地土人,為數在數千萬以上,這麼廣閱的土地,如此重多的人口,卻被那幾個西夷小國占據,每年從南洋諸國掠走大量的財富,十幾年前,更有西班牙人心忌呂宋漢人實力過強,竟然一次屠殺兩萬多漢人,大人您想,若不是忌憚漢人實力強橫,西人又何必如此?如此的寶地,當真是天賜大人,天予不取,反受其禍,我看大人您一意加強水師,擴軍備戰,恐怕不僅僅是為了接手鄭芝龍留下的貿易空白,而是張公舞劍,意在南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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