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天可汗 作者:西風緊 (連載中)

 
b84120296 2012-8-26 23:22: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7 172623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4-22 14:39
第六章 大公

      不兩日,正逢含元殿開朝,朝廷五品以上京官、三品以上在京地方官及各國使臣都到含元殿朝賀。禮罷,皇帝下旨三品以上京官到麟德殿覲見,三品以上的京官,其實主要就是“三省六部一台”的一把手,一般這種情況都是有國家大事要廷議。比如薛崇訓的官銜掛的是戶部侍郎,雖然爵位不低,但仍舊沒有資格參加這樣的召見。

    不過很多人都已經猜到了議事的主要內容,最近發生的大事,不就是彗星出現在西天麼?

    寶座上的李旦看起來有些疲憊,但大家都不能揚起頭直視皇帝,隻是剛進殿門時,遠遠地看去,今日皇帝的儀態不是很精神的樣子。

    人都到齊了,禮罷眾官都分列在台階下麵,聽著皇帝要說什麼事兒。李旦沉默了一會,咳了兩聲,說話的聲音不大:“前幾日司天台測到彗星入西天,職官諫朕,彗星出現是上天啟示人間除舊迎新的預兆。朕思量之下,決定傳位太子,順應天命……”

    這樣的聖意大出眾人所料,殿中當即便一片嘩然。特別是那幾個宰相,急忙勸道:“陛下在位期間並無過錯,又春秋鼎盛,豈能隨意傳位?萬萬不可啊!”

    另一個人顧不得禮儀,嚷嚷道:“陛下有五個皇子,另立太子也能順應天意,傳位是最不妥當之計!”

    李旦聽著大夥吵嚷,仿佛很有耐心的樣子,聽了好一會,才開口說道:“傳德避災,吾誌決矣。”

    眾臣仍舊規勸,很多人明確表態不支持太子登基,這狀況讓李旦也有些難辦……他有些猶豫,又獨自沉思了許久,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睛裏透出一種難見的堅定之色來,揮袖平息住眾人的吵鬧。少頃,他很有誠意地說道:“中宗之時,群奸用事,天變屢臻,司天台官請中宗擇賢子立之以應災異,中宗不悅,有司官流放嶺南。後果有崇俊謀逆、韋後亂政等災禍,中宗亦薨於毒婦之手。前事不願後事之師也,乃們要陷朕於危地?”

    他口裏說的“中宗亦薨於毒婦之手”隻是一種說法,因為當時要對韋皇後發動政變,為了名正言順,所以李旦朝的君臣一致言論便是韋後毒殺的中宗皇帝。事實怎麼樣,毫無證據,誰也搞不清楚。

    眾臣聽到他說“陷朕於危地”之後,頓時目瞪口呆:老子們勸你繼續做皇帝,反而成居心不良了?

    ……大殿上還議論著,但這樣的驟變讓所有人都心弦繃起,消息立刻傳出去了,太子李隆基知道之後,馬上動身趕往麟德殿。

    太平公主也是大吃一驚,她驚訝之餘心中隻有一個念頭:不能讓李三郎登上皇位!她立刻叫人準備車馬,決定親自前去大明宮曉之以利害,希望能勸說皇兄改變主意。

    儀仗隊剛還沒走出大門,隻見一匹白馬從大門口奔馳而來,馬上的人正是她的大兒子薛崇訓。薛崇訓早上去參見了含元殿大朝,但沒能參與廷議,在外麵等著,一得到確切消息之後,就急忙趕來鎮國太平公主府了,正巧遇到母親要出門。

    薛崇訓直接衝到母親的隊伍前麵擋路,勒住坐騎時,那馬嘶鳴了一聲,前蹄高高揚起。

    太平公主的四架馬車也是急忙勒馬,差點沒撞到薛崇訓身上。這時太平罵了一聲,掀開車簾道:“發生了什麼事……崇訓,你來做什麼?”

    薛崇訓在馬背上沉聲說道:“母親意欲何往?”

    太平道:“我趕著去宮裏。”

    薛崇訓冷冷道:“去勸說今上麼?這回今上必不會聽母親的,已經沒有辦法了,另尋他法吧,孩兒這幾日準備了一點東西,想進獻給母親大人。”

    太平皺眉道:“至少要試一試,讓開!”

    薛崇訓長歎一聲,策馬讓到道旁,說道:“兒在母親府上候著,您盡快回來。”

    太平公主趕到麟德殿時,朝臣們已經散夥了,卻見李隆基那小子捷足先登,已經先到皇帝跟前了。

    太平公主一聽到李隆基那假惺惺的哭腔,當時差點沒把早上吃的東西都惡心出來。隻見李隆基跪在地上,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說道:“臣以微功,不是長子卻為太子,已懼不克堪,未審陛下遽以大位傳之,臣惶恐不安,請陛下收回成命……”

    李旦看了一眼滿麵怒色的太平,暫時沒有搭理她,好言對李隆基說道:“社稷所以再安,朕之所以得天下,皆三郎之力!今帝座有災,故以大位授之,轉禍為福,三郎何疑?你為孝子,何必待柩前然後即位?”

    李隆基頓時嗷啕大哭,大呼自己孝心不夠雲雲。太平公主聽著心裏憋著一口惡氣,這廝明明想笑吧,非要弄出一副哭相來,你說惡心不惡心?

    “陛下,三郎是來逼宮麼?”太平公主怒不擇言,指著李隆基就惡狠狠地罵了一句。

    李旦道:“妹妹何出此言?朕的皇位安好,隻因天降異象,朕對上天十分畏懼,不敢忤逆上蒼重蹈覆轍,傳三郎以大位,正是為了躲避災禍,並無他意。”

    太平旋即大哭,淚濕沾襟,本來她就生得豔麗,這麼一哭真是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如果是以前,她隻要這麼一哭,李旦這個做哥哥的沒有不滿足她任何無理要求的道理。但是……這次卻不同了。

    李旦突然變得冷漠無情來,讓太平大為不解。他忽然喃喃說道:“道家言修身治國,皆要摒除私念,順其自然,朕即位以來,卻一直沒有做到,以致局勢動蕩天下不安,朕有愧於列祖列宗……今番為李唐皇朝千秋萬代計,為天下億兆臣民計,朕傳出皇位,有何不可?”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正襟危坐,滿麵嚴峻,以前的溫情脈脈連一絲蹤跡都沒有了。說罷,李旦從皇位上走了下來,扶起李隆基道:“三郎可以辜負朕,但不能辜負李家列祖列宗!”一邊說一邊攜李隆基之手,把他拉上了台階,將其按在皇位上。

    那榻上仿佛有針一般,李隆基的屁股剛剛沾到椅子,立刻就站了起來。李旦執拗地按住他的肩膀:“坐下!”

    “父皇……”李隆基眼睛裏的淚水洶湧而出。

    而一旁的太平公主隻能怔怔地看著他們父子倆,她不知道自己心裏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滋味。

    是的,李旦是她的親哥,一個爹媽生的!可是,就算是親兄妹,也比不上直係血脈,畢竟人家父子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啊……太平公主也不哭了,再哭也沒用,隻是剛才哭出來的那些眼淚還沒幹,粘在長長的睫毛上在宮燈的映襯下閃閃發光晶瑩剔透。

    李隆基呆呆地坐在皇位上,雖然屁股隻是輕輕沾著椅子的邊緣,但他已是感覺呼吸困難了,隻覺得胸口咚咚咚地大如雷鳴。在這寶座上,俯視大殿,整個空間都在視線之類,這種坐在高處的感覺,就像站在世界之巔,俯視天下蒼生,除了天,就這裏最高了!不然怎麼叫天子呢?

    李旦道:“吾意已決,讓有司備好儀仗禮樂,朕便正式下詔傳位於三郎。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4-22 14:41
第七章 決斷

     母親……”車外傳來薛崇訓的喊聲。這時太平公主那架寬大華麗的馬車停了下來,周圍的帶甲侍衛也勒住戰馬,停在了道旁。

    太平公主掀開珠光寶氣的車簾,便看到了兒子正騎著馬獨自站在街邊。她默然看著兒子,但她的神情從容莊重,沒有任何痕跡,和在李旦麵前哭哭啼啼的模樣大相徑庭,除了眼睛有點紅,已然看不出彌端。

    在兄長麵前哭鼻子多數時候是有點假,不過她忽然覺得那種感覺很好,除了這一次……能夠哭,其實是一種放鬆和依靠,能感覺到被人寵著。在其他人麵前,在依附自己的官吏麵前,她能哭麼?沒用!

    李旦應該是寵她的,不然以前怎麼會答應她無數次的無理要求呢?可是,一旦涉及到核心的東西,他就能變得如此無情!太平心裏百感交集,說不上恨,畢竟平時李旦哥對她確實是千依百順。這讓太平想起了自己的母親,武則天對她的寵愛更甚李旦,卻在政治需要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殺掉了薛紹,給她留下幾個嗷嗷待哺的孩子。

    真不怨武則天,更不怨李旦,世間事總有它的規則。

    ……隻見薛崇訓從馬上翻身下來,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母親,他的目光如此專心,仿佛他的眼裏隻剩太平一個人一樣。薛崇訓的心裏現在確實隻有母親一個人,他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了。

    “母親,今上怎麼說?”薛崇訓問道。

    太平不動聲色地說道:“你上車來,和母親一起回府。”

    薛崇訓躬身抱拳道:“是。”說罷將韁繩遞到旁邊的一個侍衛手裏,等別人為他開了車廂的木門,他才彎腰上了車。

    豪華的四架馬車再次啟動,又寬又大的車子確實坐著舒服,穩穩當當的。

    “今上執意要傳大位給三郎。”太平公主淡淡地說道,一麵說一麵觀察薛崇訓的臉。但是薛崇訓隻是皺眉應了一聲:“哦。”

    他本來想繼續苦口婆心地再勸母親的,但最終沒有再說,總是老調子怕母親的耳朵都聽出了繭,便懶得多言,隻是默默地坐著看著她,等著她的態度就是了。兩人相顧無言,車廂裏很穩但依然有點顛簸,他們的身體也隨著車廂輕輕晃動,車輪上塗了油沒多大的聲響,隻是外麵那些沉重的鐵騎踏得石板路噠噠脆響。

    太平公主臉上的神情依舊莊重,有上位者的氣勢。所以她雖然是薛崇訓的親生母親,薛崇訓在她的麵前也總是感覺有壓力,一種無形的威壓。

    不料這時她帶著這樣表情忽然說道:“崇訓,你過來挨著母親坐。”

    他不禁抬起頭來看著太平公主,可是她的臉上卻依然一臉冷熱……他感到壓力山大,想想自己都二十多了,還要蹭到娘身上撒嬌?如果是普通母親還好點,關鍵她是太平公主,這讓薛崇訓感覺十分別扭,屁股上有膠水沾著一樣,久久沒法起來。

    太平公主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帶著怨氣的疲憊,頹然道:“你處處賣力,是因為害怕李三郎,和我在一條船上怕連累到你?”

    薛崇訓不知道母親為什麼會這麼說,心裏尋思也許是在皇帝那裏受了打擊?他急忙說道:“世上最靠得住的人是誰?自然是父母,我已經沒有父親了,母親是我最親的人。”

    此刻他感受到了太平公主的失落與消沉……皇家裏那骨子裏冰冷的親情,其實他也不是很有好感,於是心下一軟,強自站起身來坐到太平公主的身邊。

    太平公主聽了他的話,頓時有些動容,神情異樣:“能抱一下母親嗎?”

    薛崇訓:“……”他感到有些惶恐,她雖是自己的至親,但總覺得她更像上峰一樣威嚴。薛崇訓的臉色都白了,怔怔看著她:雲鬢上的珍貴珠玉閃閃發光,一張端正而豔麗的臉,五官形狀和自己有些相似,飽滿額頭,大眼睛,高鼻梁……熟悉而陌生。

    薛崇訓不安地看著太平,抬起雙臂猶豫了片刻,終於振作勇氣,伸手摟住了她的肩膀。宮廷貴婦妝扮的太平慢束羅裙半露胸,身材豐腴,肩窩的地方已無寸縷,薛崇訓聞到一股稀奇香料的異香,手上觸到輕軟的綾羅,說不出是什麼感受。

    太平公主幽幽歎了一口氣,少頃她的肩膀輕輕顫抖,好像在抽泣。薛崇訓心道:看來母親是信任我的,不然不會這樣,以前她就從來不會把自己的軟弱一麵在別人麵前表露。

    想罷他急忙趁機勸道:“母親,不要再猶豫,決斷吧!兒臣願衝在第一線,為母親戰到最後一滴血。”

    這時太平公主忽然推開他,從袖子裏掏出一塊手帕來,轉過頭去擦了眼淚。過得片刻,她的臉上已恢複了威壓,不緊不慢地說道:“你說得對,與其猜測別人會不會發難,不如自己把握先機!”

    薛崇訓大喜,母親可不是那種朝令夕改的人,她一旦認定的東西,心思是很堅決穩定的,這樣的素質是長期幹預朝政曆練出來的,絕非浪得虛名!相比把希望寄托於皇帝李旦身上,薛崇訓覺得自己的母親太平公主靠譜多了。

    他仿佛看到了曙光,起碼已經有了一絲希望。努力壓抑住內心的激動,他又蹙眉正色道:“現在下定決心,也不一定能有先機,咱們要動手比較麻煩。不過還好,至少母親已經醒悟過來……李三郎登上帝位還有幾天時間,咱們一定要快,如果能趕在他正式登基之前準備好,不給他任何機會,那樣最好不過。”

    太平公主道:“恐怕時間不夠,首先要聯絡重要的人謀劃,然後各人準備也需要時間。”

    這時候車隊已經進了公主府,到了前殿麵前才停下來,太平公主便說道:“呆會再說。”說罷便起身下車,薛崇訓忙討好地扶著她。

    從馬車麵前一直到宮殿的門檻處,鋪著一條長綢緞,太平公主拖著長裙從綢緞上走,身上是一塵不染,貴氣到了極點。

    一個拿著拂塵的宦官躬身小跑著過來,說道:“稟殿下,竇相公、蕭相公、崔相公(崔湜)等七位大臣已在前廳等候,急著要見殿下呢。”

    太平公主冷冷地說道:“帶他們到祈福殿來。”

    “是。”宦官忙無比恭敬地應了一聲。

    薛崇訓仍然扶著太平公主,她便輕聲說道:“他們定然是要說太子登基的事,你和我一起去祈福殿。”

    相比穿著鮮豔綾羅綢緞戴著珠玉寶石的光鮮公主,一起的兒子薛崇訓的樣子十分老土,他沒穿官服,身上一件平常穿的布衣服,長得還黑,猶如一個平頭百姓一般,由於騎著馬到處跑,靴子上也滿是塵土,所以他沒有在鋪地上的絲綢上麵走,站在外麵的。

    祈福殿築在一處高台之上,一上台階便是一個敞殿,靠左闕的一麵沒有牆,隻有一些大柱子撐著,使得這間宮殿就像一個巨大的陽台一樣,站在左闕後麵的殿中,可以縱情觀賞美麗的公主府風景。

    太平公主便來到了這裏,寬闊的視野能讓人心胸更加開闊。

    過得一會,一眾朝臣進來了,走到太平公主後麵,紛紛抱拳執禮。太平公主卻依然背對著他們,也不回應,雖然這樣有點無禮,但她的身份地位如此,他們也習慣了,並不計較。

    這時一個大臣說道:“今天在麟德殿的事,殿下定已知曉,不過今上並沒有打算完全放權,議事時提到三品以上官員的任免、軍國大事仍由今上決策。”

    太平轉過身來,冷冷說道:“不擔心三郎直接除掉你們?”

    眾人愕然,這麼多朝廷重臣,手裏掌握的都是國柄,要全部殺掉?那手筆也太大了!

    但薛崇訓卻露出欣慰的表情來,心道:母親總算醒悟了,人心不在咱們這邊,就算他李三郎使用血腥手段,也可以叫住“除惡”,統治基礎不一定就會動搖!外祖母武則天當初殺了那麼多人,也不見倒台。

    或許曆史上太平公主後來也意識到了肯定會有武力衝突,可惜太晚了,才會敗得毫無反抗餘地吧?這回提前下定決心,是不是就有機會?薛崇訓也不敢斷定,隻有等到結果才清楚,在大勢麵前,作為凡人他感到很有壓力。

    這時太平公主冷冷道:“我與李三郎已有積怨,他稱帝以後,我與他必然無法共存,遲早要分出高矮……要不這樣,你們都辭官回鄉,放權免災保得平安;而我畢竟是他的姑姑,隻要不再涉足權力,他也沒有必要再對付我。就像李大郎(李成器)當初如果自持長子身份非得和三郎爭皇位,他們兄弟倆必定反目成仇,重演玄武門之事,但李大郎謙遜退讓,他們兄弟不就相安無事感情融洽了?”

    她很有誠意地繼續說道:“我們也可以這樣做,三郎名正言順的,我們何苦要和他爭個你死我活?大家以為如何?”

    眾人面面相覷,也不知她說這樣的話是真心還是反話……辭官?好不容易做到宰相,位極人臣,這樣就放棄先不說甘心不甘心,以後李三郎坐穩了會不會慢慢清算?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4-22 14:42
第八章 信你

      太平公主說得誠懇,說是要放權,可是大家都將信將疑。和她相處這麼久,他們都知道太平是個強勢的女人,會甘心像其他眾多公主那樣默默無聞地淡出人們的視線,孤獨到老?

    那麼她如此說話,隻有兩種可能:一種便是想通了,真要退一步海闊天空,保得平安;另一種便是已經下定決心要和李隆基兵刃相見,拚個你死我亡,故意激將。

    崔湜的反應最快,馬上就表態道:“殿下所言極是,遲早要分出高矮,請殿下示意,隻要您一句話,我等願調南衙軍策應。”

    眾官聽罷皆是愕然……這個崔湜的才能確實有限,就算大家都是依附太平公主的,但其他宰相最看不起的就是他。因為崔湜之所以能當上宰相,完全是靠在太平公主麵前拍須遛馬討歡心,他以前常常穿著花俏的衣服,弄得男不男女不女的,隻為博太平開心……這樣一個人,心思都不在正事上。

    政變用南衙府兵?虧他想得出來,南衙是三省六部控製的地方,派多水渾、人多嘴雜,等調集好在京府兵時,恐怕消息都被千兒八百人知道了,人家還給你機會?而且府兵本來就是被迫服役的,打異族還能用,你內鬥關人家鳥事啊,誰願意給你拚命!想當初韋皇後下令召集增援長安的那六萬府兵,臨陣就直接倒戈投降了,反正他們本身就是唐朝百姓來的,是投降自己的朝廷,還能殺俘不成?

    這時聽得太平改口說道:“崔相公怎麼能如此說話?你這是在挑撥關係!我本就是李家的人,豈能和自己家的人刀兵相見?”

    崔湜忙道:“我一時心急說錯了話,請殿下恕罪……用南衙兵確實不妥,此事須詳細商議對策才行。”

    太平卻皺著眉,緩了口氣道:“是否就此退隱,我也很猶豫,但是並未想到要用極端手段,諸位休要再提!身為朝臣,話不能亂說,你是清楚的。”

    這下子薛崇訓也奇怪起來:剛才母親明明是想用激將法讓眾官支持她,可是現在怎麼突然改口?莫非剛剛我會錯意了?

    太平又道:“你們少安毋躁,找機會再勸勸今上。我也會盡量讓今上回心轉意。傳位的詔書不是還沒有正式頒布麼?別讓三郎得逞,這才是我們現在最要緊的事,諸位再想想辦法。今天就先這樣罷。”

    眾人隻得告退。等他們都走了以後,太平的臉上便露出了憂鬱之色,在薛崇訓眼裏,以前母親總是那麼自信從容,威嚴而有大家之風,她現在這種神情倒是很少見到。

    宮殿中的地板一塵不染,她便在朱紅的柱子間緩緩踱著步子,就像嫦娥徘徊在月宮中一樣,仿佛有無盡的情思。

    “母親……”薛崇訓欲言又止,本想問她是不是決心不夠,但轉念一想,母親不是那樣的人……可是剛才她為什麼就突然改口了呢?要說剛剛在殿中的七個官僚,那是四個宰相、三個重臣,都算是太平一黨的骨幹,應該都是信得過的人。

    太平公主聽到薛崇訓喊她,便停下腳步,怔怔地看著他,她的眼神看得人身上不知什麼地方很疼痛似的。隻聽得她幽幽歎息道:“也不知是不是我變得多疑了,現在哪些人才靠得住?”

    薛崇訓一聽頓時恍然,忙躬身道:“母親的做法很對,這事首先要保密,萬一被三郎知道了,他心裏一急來個孤注一擲,咱們可快不過他……不是我想說別人壞話,剛才那個崔相公我就看不順眼,不如竇相公和蕭相公靠得住。”

    太平淒然地笑了笑:“現在咱們的確切態度就你我母子知道,事情還不糟。”

    聽到這句話,薛崇訓隻覺得心裏流過一股暖流,動容道:“母親授我身體膚發,我永遠與母親共進退。”

    太平道:“如果有一天我們有了厲害衝突,你也會這麼說?”

    薛崇訓斷然道:“如果連您都容不下我了,活在這世上和行屍走肉有何區別?我以前就說過,母親如果不滿,隻需要一句話,我立刻便自刎謝罪於跟前,絕無半點猶豫!”

    太平忙握住他的手,卻用責備的口氣道:“大事當前,別說那些不吉利的話。”可是她自己卻說道:“萬一不利,我們母子相伴,黃泉路上倒不孤單。唉,驟然之間,想到那些依附我、討好我、獻媚我的人,或是攝於我的權位,或貪圖榮華,誰又真正願意與我為伍呢?你外祖母至今仍然有人偷偷在罵,或許我在別人的心裏,也是那種冷血無情、不顧大局的惡毒女人……”

    她把自己和武則天相比,但是薛崇訓卻覺得母親完全比不上外祖母武則天。武則天恐怕到死都不會認為自己做得不對,臨死還陶醉在一種虛榮之中。母親為什麼要說這些話?薛崇訓感覺到她的情緒有點低落,她的心還不夠狠、不夠硬,所以是永遠比不上武則天的。

    現在一定要讓她找回自信果斷,否則真就玩完了!薛崇訓忙好言道:“母親不是一直對外祖母念念不忘麼?她做的壞事可比您多了,可您仍然在意她……不管別人怎麼認為,您永遠是最好的人,最值得敬重的人!您沒有做錯,兒臣堅定地站在您的身邊,放手一搏罷!”

    太平聽罷心裏一高興,露出了一個笑容:“到底還是崇訓最好,那些人平時不論怎麼順著你,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薛崇訓見狀鬆了一口氣,沉吟道:“咱們得趕緊了,第一步先確定參與謀劃的人,越少越好,除了必須用得上的人,其他的都要保密。”

    太平想了想道:“禁軍裏的幾個將領須得參與,他們是至關重要的人。幾個宰相……陸象先不會來,竇懷貞和蕭至忠比較信得過,讓他們參與,一來可以參與謀劃,二來必要之時南衙兵至少不會反戈一擊,讓我們措手不及。另外薛稷、李晉、賈膺福、唐晙等文臣善謀,可以讓他們參與謀劃,讓布局策略更加完備。”

    薛崇訓皺眉道:“人太多了!後麵那幾個文臣除了出謀劃策,沒什麼大用,還是別讓他們知道。就兩個宰相、兩個羽林軍將領四個人參與最初的行動,其他人待大勢稍定之後再與共謀。這樣圈子小,幾個人知根知底的,都會比較謹慎。”

    太平搖頭道:“這種事必須考慮周全,萬一謀劃出了紕漏,事到臨頭時再要補救就不好辦了。”

    薛崇訓昂首道:“母親,幹脆初期策劃方案交給我來辦,我今天就想好,晚上便讓其他人到母親府上來商議,盡早定奪。現在最重要的不是完備,而是兵貴神速!”

    太平低頭沉吟不已。薛崇訓忙勸道:“上回我的三河法做得如何?當時姚崇也在洛陽,還有幾個禦史盯著,他們不是照樣投子認輸?母親,你信我麼?”

    這時太平驟然抬起頭來,用鼓勵的眼光看著他:“我信你,如果連你都不信,我還能信誰?”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4-22 14:43
第九章 祥和

      春暖花開,緊挨著東市東北面的隆慶坊內,王府豪宅風景綺麗,太陽暖洋洋的一片祥和。李隆基做藩王的時候就住在這裏的五王子府了,現在當了太子一年多,仍沒搬進宮去,依然住這兒。他還叫人縫製了一個夠五個人睡的長枕頭,說是要兄弟五人睡一起,當然不是為了搞基,隻是表明團結親兄弟的態度壯大勢力而已。

    在這樣暖烘烘的午後,李隆基忽然收到了一份禮物,是他的心腹謀士之一名叫薑皎的人送來的。李隆基便叫人打開包裹,驟然眼睛一晃,原來是把明晃晃的橫刀,連刀鞘都沒有,一展露便反射著太陽的明光。

    就在這時,門外數人求見,聽說是高力士等人,李隆基便即刻宣之入內。進來的人有三個,宦官高力士、謀臣王琚、家奴出身的王毛仲。

    王毛仲已有四五十歲的年紀了,麵方肚大,本是高麗人,做了李隆基的家奴,因在對付韋皇後時幫李隆基結納諸多萬騎將軍,居功至偉,現在已經封了官職,不過平常仍舊留在府上做管家一樣的事。

    所以進屋的三個人都是李隆基心腹中的心腹,高力士一看案上剛打開的包裹,不禁問道:“殿下,這是誰送來的?”

    李隆基若有所思地答道:“薑皎。”

    高力士立刻沉聲道:“刀可斬斷困擾,他是在勸殿下盡早決斷!”

    李隆基道:“你們也是這樣的心思?”

    王琚忙道:“薛大郎去幽州聯絡汾王等蛛絲馬跡表明,太平一黨可能有陰謀,殿下不如先下手為強!”

    除了家奴王毛仲沒有多言,另外兩人一唱一和,力主李隆基盡早動手。李隆基自己也有這樣的心思:除了防止太平先下手;還有一個原因,就算自己登基,重要大權仍在李旦手裏,不政變是得不到大權的。

    這時高力士也說道:“禁軍四軍中左右飛騎將領多私謁太平,飛騎主力又駐紮在虔化門,偏偏今上讓殿下仍在太極宮武德殿聽政,萬一他們要魚死網破,飛騎和南衙兵前後夾擊,殿下危也。”

    虔化門在太極宮內,是內宮與外宮之間的東麵通道,左右飛騎的大本營就在那個地方,飛騎要進攻武德殿的話,中間根本無險可守,所以高力士才有此一說。

    時長安的武裝主要有兩大股:一是禁軍;二是衛士(府兵)。

    其中禁軍主要有四軍:左右羽林(飛騎),左右萬騎。直接統兵的將領分別有十個旅帥和五個校尉。禁軍掌宮廷北部防禦,左右飛騎的本部在太極宮虔化門,左右萬騎在宮城北麵的玄武門夾城。很顯然飛騎更近武德殿。

    目前太平和李隆基在禁軍中的勢力:飛騎多數將領更傾向太平,特別是大將軍等上層統帥,毫無疑問是太平的人;但李隆基對萬騎的控製很好,將軍是他的兩個弟弟岐王和薛王,剛安排上去的,不僅如此,裏麵的許多中層將領都站李隆基這邊。以前李隆基率萬騎擊斃韋皇後一黨眾人時,萬騎就跟他幹過一次了,他在軍中的人氣更增一步,更如葛福順等校尉都是李隆基的心腹。

    ……其實李旦有點懼怕自己的兒子,很大的原因就是李隆基在萬騎中的人脈。

    不僅謀士們在勸,李隆基自己也直覺到了危險,便問道:“計將安出?”

    高力士立刻急可不奈拿出了一份策劃程到李隆基的麵前:“我已經想好了一個步驟,請殿下過目。”

    “等殿下一旦正位,當日便率侍衛去虔化門,以聖旨召羽林將軍見之,即可斬殺!如果他們不見,便是抗旨,殿下可統左右萬騎往擊之,羽林將軍抗旨不尊本有大罪,軍心不穩必敗。控製羽林之後,再將外朝的竇懷貞、蕭至忠等一幹黨羽全部問斬,大事可定。”

    出其不意,雷厲風行,李隆基一看心下甚是滿意,很符合他幹脆果斷的形象,當下便讚道:“此法甚好。”

    就在這時,王琚忽然冷冷道:“我想到了一個人,要不要找郭元振一起商量商量?”

    其他三人一聽,開始都十分吃驚,因為王琚提到的這個尚書郭元振並不是他們圈子裏的人,平時也很少和他們見麵,更不是太子提拔起來的人,論出身應該算是皇帝李旦賞識的人……隻是態度是傾向太子的。雖然態度向著這邊,但如此密謀怎麼能找一個中間人物參與?

    所以三人十分吃驚和納悶,實屬正常。吃驚之餘,他們又尋思,王琚為什麼要提到這個李旦身邊的人?

    都是聰明人,李隆基等略一尋思就明白其中關節了:政變要殺羽林將軍,要殺宰相,都是朝廷重臣,就算李隆基登基做了皇帝,仍然沒有那個權力,三品以上的官員任免在太上皇手裏的。於是一旦刀兵相向,對付的可就不是太平一人了……還有李隆基的父親!

    李隆基臉上頓時露出了複雜的感情來。王琚忙勸道:“殿下還記得中宗時李崇俊謀反嗎?”

    李隆基默然。那件事他當然記得:當時唐中宗皇帝在位,太子李崇俊不是韋皇後所生,飽受欺負,怨氣積累之後就想用政變來翻身,於是聯絡了一些大臣和將軍,膽大包天真就幹了!政變開始是很成功的,武三思等好幾個人都被他殺死了,但是他一開始就沒有下定決心要對自己的親生父親怎麼樣,還天真地幻想著政變之後繼續做太子,結果……一旦刀兵相向,就不是說親情難舍之類的話可以解決的了。

    李隆基不是李崇俊,他可是比崇俊老練多了,玄機他懂,可是,要威逼愛護自己的老父,情感上十分的難受。

    人生總是有那麼多無奈,哪怕你貴為天子。

    這時李隆基的腦子裏浮現出了李旦當時把自己按在龍椅上的情形:父親已經顯得有點蒼老了,直直地看著自己說,三郎,你可以辜負我,但決不能辜負李唐列祖列宗!

    “父皇……”李隆基的眼睛裏不由得閃出了淚花。

    王琚跪倒道:“殿下,以大局為重!”

    李隆基默然,其實心裏已經拿定主意了,因為那個老人說的話……可以辜負父皇,不能辜負江山。

    但他不願意當著外人的麵,毫無壓力地直說出自己的狠心。所以李隆基默然無語,算是默認了,而且頗為有情有義地說道:“要不推遲幾天吧,即位當日,父皇剛剛頒布傳位詔書,我馬上就兵刃相見,一處有情一處寡義,實在讓人心寒。”

    報仇心急的高力士忙勸道:“按照今上的意思,五日一大朝,每五天他才來太極宮接受一次眾臣的朝賀……如果不在即位當天發動,就要再等五天了!不然今上是在大明宮裏的,咱們誅殺了羽林將軍之後大老遠地跑去大明宮,中間不知會不會生出變故。”

    王琚見李隆基眼淚團團轉的可憐樣,他不像高力士,公心之外還有私仇,便緩了一口氣道:“殿下等五日也無妨……其實太平真要發動政變會很麻煩,就算他們成功鼓動了羽林軍,從虔化門率軍南下武德殿需要時間,殿下完全有時間跑掉,然後再去玄武門禁苑調萬騎平叛。總之他們做起來會十分困難,不可能太快。我勸殿下盡早動手,是因為遲早有這麼一回,不如早做打算,免得給對手以任何機會。”

    李隆基道:“對我們最有利害的是保密問題。必須盡最大可能保密,發動之前就我們幾個人知道為好……像上次劉幽求他們,跑到我府上進言,我都沒同意,消息還泄漏了,讓父皇與我的關係一度緊張。”

    王琚道:“殿下所言甚是,要是泄密了,今上會不會改變傳位的主意也說不定……他本就經常左右搖擺。”

    提到李旦,李隆基再次長歎了一聲,一種複雜的感情浮上心來,不僅是愛、敬,還有怨……其實他的父親一直都對他有猜忌。這回果斷傳位,恐怕不隻是因為父子之情,還有如他所說的那樣“可以辜負親人,但不能辜負李唐江山”。作為天子,豈能沒有半點公心?那不成暴君了!

    門外有兩隻鳥雀嘰嘰喳喳的,正在嬉戲,它們簡單而快樂,在春天的花朵中友愛地飛上飛下,完全不像人類一般姑侄、父子也要刀兵相向。

    這不僅是他李隆基心狠,太平何嚐不心狠?就算父親,如果知道他背地裏搗鼓這些玩意,別說傳位了,可能馬上就要改主意廢太子!

    想到這些,李隆基不由得再三囑咐三個心腹,切勿泄漏一點風聲。他說道:“到了那天,讓王毛仲統東宮親兵相隨,先斬羽林將軍,再臨時聯絡其他人……包括我的幾個兄弟,暫時不用和他們商量,事發之後他們會知道怎麼辦的。”

    三人都點頭稱是。

    李隆基又道:“至於琚提到的尚書郭元振,更不用告訴他了,事到臨頭了,他也懂怎麼處理。”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4-22 14:45
第10章 水珠

      街上迴響著一陣金屬的敲擊聲,伴奏著走街串巷的貨郎吆喝聲,優哉遊哉的。充滿了生活氣息的聲音蕩漾在這春日的明光裏,讓人生出一股子慵懶的倦意來。

    當薛崇訓的人馬走近時,那貨郎一瞧前麵的家奴扛的戳燈寫著字,還有邊上考究的馬仗,貨郎急忙避到道旁,吆喝也停了下來,用敬畏的眼光看著大搖大擺在街上橫行的人馬。

    薛崇訓這是往家裏走,本來晚上在母親府上有次密謀,他是打算留在公主府待到夜裏的,但聽到家奴稟報說宇文孝有事求見,正在衛國公府等候,好像有什麼事兒,他便告辭而回,準備見了宇文孝再來。其實很早以前他就在思考政變的可行辦法,已經想過無數遍,所以並不需要臨時抱佛腳,事到臨頭隻需琢磨用什麼方式說出來讓母親信服就行。

    回到安邑坊北街,薛崇訓見到了宇文孝,但並未請他到衛國公府去,隻帶到斜對麵的小別院氤氳齋裏說話。一麵走,薛崇訓一麵說道:“這段時間你們家的人盡量少和我來往。”

    宇文孝聽罷有些不快,而且見薛郎連家門都不讓他進,心裏就更加添堵,但麵子上不好表露出來,隻得輕輕提到:“宇文姬聽說你回長安了,在老夫麵前埋怨,你也不提前派人說一聲,她本來想去接你的。”

    “哦……”薛崇訓看了老頭子一眼,張了張嘴最後作罷,不想過多解釋了,恐泄漏了風聲。他已經感覺到老頭子的不滿,不過想來宇文姬又不是他的正室,老頭子更談不上丈人,也就難得多說,以後他自會明白其中道理……誤會是小事,泄密才是大事。

    薛崇訓想了想說道:“這次我回京是為述職,過兩天就得走。我在洛陽聽說你弄出命案來了?”

    宇文孝忙道:“今天我急著和薛郎麵談,正是為了此事。命案絕非我做的,我做官之後一向謹小慎微嚴以律己,髒活從來不幹。”

    薛崇訓和他走進小院子門口的一間倒罩房,請他入座之後問道:“查出行刺的元凶沒有?”

    宇文孝道:“查是查出來了……”

    “誰?”

    “還能有誰,就是高力士!”宇文孝道,“我按照薛郎的線索查到了接頭的人,用了點手段逼問出大概和另外的線索,不料還沒來得及繼續順藤摸瓜,那人就死了……現在是一點證據都沒有,光憑中間人口紅白牙一口說辭。”

    薛崇訓沉吟道:“還真是他,我當時也想,除了他誰還會對我用如此手段?沒有證據也無妨……”

    此時他心裏已動了殺機,倒不是因為心裏憋不下那口惡氣,隻是高力士居然會用刺殺這種方式報仇,薛崇訓心裏不禁一涼,仿佛感同身受地體會到了高力士心中的仇恨……對一個如此痛恨自己的人,隻有反過手將其毀滅才好安心啊。至於對錯好壞都是浮雲,糾結那些東西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事麼。

    薛崇訓臉上露出的殺氣又緩緩平息下來,他淡然道:“這事就到此為止,你不用再過問了……”

    此時他忽然有些後悔讓宇文孝去查那件事,萬一這次政變失敗,太平一黨自然灰飛煙滅,恐怕宇文家也會被高力士死死咬住。想到宇文姬,薛崇訓心中歎了一口氣,她應該是一個真正的好人。本來想提醒宇文孝一句,讓他有個準備,隨時準備跑路,但又怕泄漏出什麼蛛絲馬跡,薛崇訓猶豫了一陣最終作罷。

    說完高力士的事,薛崇訓便送宇文孝出門,回身到院子裏後一個家奴悄悄說道:“郎君還記得蕭衡麼?被關在下邊都幾個月了,平日都是我負責送飯,怕郎君給忘了……”

    薛崇訓一拍額頭,他真把那人忘得差不多了,便問道:“還活著?”

    家奴道:“可是一條人命,郎君沒發話,誰敢亂來。”

    “帶我去瞧瞧。”薛崇訓道。於是那家奴便帶著他先去了柴房,這裏有兩道地下室的門,一道是通往那間“桑拿”小木屋下麵的,是奴婢們生火的地方;另一道門裏麵是個儲藏室,不過現在私押了個人,和地牢一樣。

    管鑰匙的家奴開了門,薛崇訓和兩個心腹侍衛便沿著石梯走了下去。這通道上方用整塊的木板撐著,向下走了一陣,頭上還有水滴下來,看來這院子下麵應該有地下水脈。

    奴仆點了燈,地下室內總算有了點亮光,隻聽得一陣鐵鏈“嘩嘩”的響動,一個沙啞淒慘的聲音嚷道:“飯……吃飯……”

    奴仆道:“用鐵鏈拴著,跑不了,這裏不透風,任他怎麼叫都沒用。”

    薛崇訓接過燈,循著聲音湊近了一看,頓時大吃一驚,麵前這個人,哪裏還是俊俏的書生蕭衡?披頭散發,一頭又髒又糾結的亂發批在上半身上,臉也被遮得差不多了,幾個月沒洗澡身上更髒……薛崇訓聞到一股異樣的惡臭和糞便臭味的混合氣味。

    “怎麼弄成這樣了……”薛崇訓心中泛出一種說不出的感受。自己竟然把活人折磨成了這樣?

    家奴道:“那些進官府大牢的人,關得久了都這幅鬼樣子,沒法子,既然是犯人誰還當菩薩侍候著?能每天給飯已經對他不錯了。”

    薛崇訓陷入沉默,其實蕭衡雖然對紅顏知己心腸硬了一點,並沒有做什麼大奸大惡的事。倒是薛崇訓自己,把一個人關成這樣,反而狠毒了一點。他也不用給自己找借口,自己就是這樣的人罷?

    蕭衡這個新科進士、翩翩郎君,栽在薛崇訓手裏,實在是倒十八輩子黴。薛崇訓想了想:人生本就是如此吧,他蕭衡再瀟灑,能比得上自己的父親薛紹高貴灑脫麼?父親不是照樣被這樣關著餓死的?

    “這個人不能放走了,否則很麻煩。”薛崇訓冷冷說道。

    那家奴忙道:“郎君想他怎麼死?”

    薛崇訓又想起了自己那餓死在牢裏的父親,便淡淡說道:“給他弄頓好的,要有酒有肉……然後停止供飯,順其自然吧。”

    “是。”家奴恭敬地應了一聲。

    “飯……吃飯……”蕭衡又喊了一聲,他看起來神智已有些不清。

    薛崇訓心裏莫名地一陣疼痛,這時上麵一滴水珠滴到了他的頸窩了,冰涼冰涼的,讓他渾身都是一冷。

    其實他更多的是恐懼,如果政變失敗自己落到李三郎和高力士的手裏,會怎麼死?隻會比蕭衡更慘吧?

    有時候刑不上士大夫這樣的話都是屁話,韋後當政的時候,有一個宰相因為政治鬥……爭落了下風,被發配到嶺南,韋後又派了個禦史下去,賜死那宰相。禦史的幹法是叫人砍了毛竹編成竹篾,然後脫光那宰相的衣服,把他放到竹篾上來回拉,直到把身上都肉都刮光,隻剩下白骨……

    記憶裏的曆史上,薛大郎是怎麼死的?薛崇訓忽然很好奇,但實在記不得,反正是被李隆基賜死的,太平公主的四個兒子,他李隆基的表兄弟,隻活了一個。

    宇文老頭子回到家時,宇文姬異常熱情地上來噓寒問暖的,終於用不經意的口氣說道:“對了,爹爹見到薛郎了麼?”

    老頭子一聽就氣不打一出來:“見是見到了,連府門都沒讓進,還叫老子以後少和他來往。”

    宇文姬臉上的熱情頓時凝固。本來她還特地仔細妝扮了一番,精心畫眉、施上胭脂,特別是她引以為傲的朱……唇,更是塗得一絲不苟,讓她那張原本就嫵媚的臉看起來更加嬌……美動人,猶如春天的花朵一般,美麗而不失格調。平時的男裝也沒穿,穿了一身半新的淺色襦裙,雖然看上去很普通的衣服,顏色也不鮮豔,但她可是精挑細選的,要的就是這種內斂的美。顏色和質料不奪目,但是裁剪得非常精細,力求把她那婀娜的身材襯托出來,大的地方顯得更大,小的地方顯得更纖細。

    如此上心,為了什麼?她有點難以置信地說道:“他真這麼說?”

    老頭子哼了一聲,板著臉徑直就往裏走,也不想多言。隻留下宇文姬呆呆地站在門邊,腦子一片空白,真不知在想什麼。

    她拉下臉,默默地跟在老頭子的身後回屋去了。回到閨房,坐到梳妝台前麵,她怔怔地看著鏡子發了一陣呆。

    難道是他已經感到膩了?宇文姬在鏡子裏看著自己嬌……媚的臉,對自己的長相還是很自信的,到大街上隨便一走,能比她漂亮的還真不常見……但一想到宮裏那個豔……名遠播的金城公主,她又有點不自信起來。

    “隻圖自己快活,膩了就丟,這樣的人,值得我上心麼!”宇文姬滿肚子怨氣罵道,“就當自己倒黴,白白便宜了個畜生!盡早脫身比較好!”

    “恨你!恨你……”她又感到十分不甘心。

    轉而之間,她又想起城隍廟他勇敢地擋在自己的前麵,那健壯的身軀猶如一座大山,能遮風擋雨的大山……悲壯而美麗。

    不過,如果他真的是個為了情義不顧性命的人,還會計較出身麼,非要娶個公主才行?恐怕正如他親口所言:作為一個貴族,無法忍受女人死在自己麵前的恥辱。

    於是宇文姬先是憤恨,然後是懷念,現在又清醒了一些:從平日他的言行處事來看,可不是個舍己為人的人,或者說他根本就很自私!城隍廟那次事情,不是為了愛,隻是他的一種信念?

    宇文姬也覺得自己真是犯賤:那個人卑鄙無恥,他自己的什麼狗屁信念,關我什麼事?貴胄什麼了不起,瞧他那得瑟的,不就是有個厲害的娘嗎? 本帖最後由 b84120296 於 2017-4-22 14:49 編輯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4-22 14:48
第11章 畏懼

       薛崇訓吃過晚飯,旁晚時分才去公主府。另外四個文武官員都還沒來,竇懷貞和蕭至忠估計快到了,兩個將軍得晚點才行。聽說母親在“金光堂”,他便沿著湖邊趕去那裏。

    金光堂是公主府裏的一處佛堂,名字來源於長安西麵的城門“金光門”。佛堂和城門的關係其實七彎八繞的,因為金光堂在一座小山上,那小山又是湖中的一個島嶼……湖泊裏的水來自於漕渠,正巧那條漕渠是從靠近金光門的地方進城的。給金光堂取名兒的人真是個人才……

    唐朝的建築有個特點便是大,現在的大明宮麵積是後世北京紫禁城的好多倍,不僅如此,上到貴胄下到黎民的住宅都比較大,很多官員的家裏都種著菜,府裏幾十口人吃菜都不怎麼買,種得是不少……在長安城裏是可以看見各種莊稼的,城裏有些偏僻的地方根本不像城市,好像鄉下。

    太平公主府的麵積更不用說,薛崇訓為了去後麵的金光堂,是騎馬走的。過了一道拱橋,他下馬步行,沿著石梯子向山上爬去。

    進了金光堂,一塵不染的木地板讓人感到一陣舒心,這地上就是直接坐到上麵或者躺著也不嫌髒啊。這時他看到了太平公主,頓時微微有些驚訝,因為她身上竟然穿了一身素雅的衣服……在薛崇訓的印象裏,她喜歡火紅熱鬧,衣服總是華貴而豔麗的,很少會如此素淨。

    “這些日子我不見外人了,齋戒幾日吧。”太平淡淡地說道。

    薛崇訓回顧左右,房子裏就他們母子倆,非常安靜,有個太監在外麵,拿著拂塵無聊地站著。

    她居然要沐浴齋戒,恐怕和薛崇訓一樣,內心裏都比較擔憂。確實,真正想到政變的具體了,才會發現強大的勢力都是浮雲,要幹事照樣困難重重。

    薛崇訓看著太平,忽然之間覺得現在她的這副打扮更有氣質,或許是他的審美更傾向內斂美的關係吧,對於大紅大紫的張揚豔美,反而缺少讚同。

    太平公主的身材特別豐腴,正適合唐代的審美,麵部輪廓也是大方飽滿,沒有一點小家子氣,這才讓她平日特別有氣勢,和長相也有關係。今天她的妝扮的神情和往常又有些不同,衣著素淨,神情之間有些鬱色……但在薛崇訓的腦子裏,嫦娥的形象好像總是穿的白衣服,今兒一看,母親穿著素白綾羅長裙,竟他總是想起月宮裏的嫦娥……

    這時太平公主問道:“你想出辦法來了麼,步驟呢?”

    薛崇訓忙抱拳為禮道:“回母親,已經想好了。我想過很多回,覺得剛開始的第一步殺招不能用羽林軍……”

    太平公主若有所思地點點,她這段時間應該也在構思政變的事。

    薛崇訓接著說道:“如果用羽林軍開局,其中有兩個困難實在沒有辦法解決,一是預謀,我們隻能讓兩個將軍事先知道,如果消息在羽林軍裏擴散,禁軍裏人多嘴雜成分複雜,恐怕泄密;二是速度,臨時調動軍隊,從動員到出擊,花費的時間太長,無法做到出其不意。玄武門的萬騎還在李隆基手裏,咱們如果不能出其不意給予致命一擊,後麵就難辦了。”他說罷沉吟猶豫了許久,沉聲道,“我的想法是用飛虎團!”

    太平不解道:“飛虎團?禁軍有這股人馬……哦,你是說洛陽的那支私兵?”

    薛崇訓眼睛裏露出一絲興奮:“正是!飛虎團全是河東人,士卒都無甚背景,幾天之內消息不可能傳到上麵來;幾個將領也全是我的人,靠得住。另外,他們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勇猛之士,戰鬥力不弱。所以我想來想去,唯有這股人馬最適合!”

    太平沉吟道:“可是隻有三百人,能做什麼事?你先說說打算。”

    薛崇訓道:“太子住在隆慶坊,每日在親兵護衛下去太極宮辦公。我留意觀察了一下,他每天的路線和時間幾乎都是固定的,身邊隻有三百餘騎兵。上朝之路,便是我們的機會。我先密調飛虎團潛入長安,然後馬上部署出擊,直接殲滅太子一眾人,實施斬首行動。先殺太子開局,然後衝進五王子府斬岐王和薛王……如此一來,萬騎已是群龍無首,母親再命羽林軍穿過太極宮,逼到玄武門之下,以‘太子武力逼宮,非法奪得帝位,大逆不道,幫凶者滅族’為出師之名,瓦解萬騎。”

    “乍一聽起來不錯……”太平皺眉沉吟道,“隻是飛虎團還遠在洛陽,從秘密調進長安到斬殺太子如此繁冗的過程,中間隻要有任何一處出了差錯,全盤皆輸!”

    薛崇訓道:“沒辦法,我想過長安的所有甲兵,沒有一支靠得住,母親府上多是衛士,恐怕調他們做這種事有點玄,其他人又沒有那個實力。”

    正如薛崇訓所言,天子腳下無論是大將軍還是宰相、或是皇親貴胄,都不敢在長安城裏私養太多武裝,否則就是謀逆,家裏私藏超過十副盔甲都夠得上謀逆大罪了,更別說幾百幾千甲兵,除非是禁軍和府兵這樣的國家軍隊。隻有李隆基和太平公主要強勢一點,府上的武裝力量夠看的:李隆基本身就是太子,東宮衛隊是製度承認的武裝;太平公主那是恩寵,但在公主府當值的人也多屬於宮廷衛士,由官宦家的子弟組成,成分複雜,幹謀逆這樣的事不太靠得住。

    現在優劣明顯:表麵上太平公主的勢力龐大,占據了絕對優勢;實質上要硬拚,太子比她強多了。東宮衛隊雖然人不多,但作用到現在就體現了出來,還有名分,李隆基一旦登基,皇帝名分是非常管用的,名正言順,更容易爭取到禁軍,再加上膽量和人心,形勢簡直對他太有利了!

    太平公主憂慮道:“你這個法子真算不上好,中間漏洞太多。最大的漏洞便是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地在長安部署?還有三百人對三百餘重騎兵毫無優勢,你們還沒有盔甲和長兵器,打不打得贏?就算打贏了,李隆基跑掉了,直接去玄武門怎麼辦?”

    薛崇訓歎息道:“還有其他辦法麼?我敢斷定,一會他們四人來了,如果母親問策,他們肯定會建議在武德殿動手,羽林軍和南衙兵夾擊這種辦法……母親,你覺得哪個辦法好?或者還有其他辦法嗎?”

    太平公主臉色蒼白,左右踱著步子,一副喪魂落魄的樣子,她喃喃道:“真的隻有魚死網破?”

    薛崇訓心中大急,急忙抓住她的肩膀,盯著她的眼睛道:“母親,既然已經下定決心,切不可猶豫退縮,否則不用拚,咱們已經輸了!”

    “你是在叫大家都去送死!”太平情緒有些失控了,此時此刻,薛崇訓是第一次見到她暴露出軟弱的一麵。是的,畏懼和退縮,是軟弱最好的表現。

    薛崇訓道:“怎麼把飛虎團秘密調進長安,我已經想好辦法了,問題不大。至於與李隆基一戰,唯有血戰到底!兵分兩路,將其堵在長街上,前後無路……就算他從天上飛了,隻要成功阻止他到達玄武門也還有生機。”

    他斷然喝道:“隻有先殺李隆基,才是最好的辦法!”

    用羽林軍一部斬滅太子衛隊自然容易贏,但羽林軍士卒在宮裏呆久了,就怕泄密。

    薛崇訓的雙手放在太平的肩上,已感覺到了她的肩膀在顫……抖,她害怕了……薛崇訓緩了一口氣,說道:“至少咱們還有機會,就搏他一回吧,就算輸了,已經盡力也是如此結局,也沒什麼好後悔,我陪母親一起上路便是。”

    “我……”太平的臉色十分難看。薛崇訓忙將她摟進懷裏,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撫慰之,此時此刻,他才發現凶悍狠毒的太平公主不過外強中幹,心腸根本比不上他。在心理上,恐怕她這個母親此刻反而更依賴兒子。

    薛崇訓好言道:“記得我學使刀的時候,和湯團練打老是輸得很難看,一招都擋不住,他對我說:你想得太多了,心裏不是猜對方的招數就是想自己的招數,反而影響應變,不如放開心胸,一心向前。母親,現在什麼謀略都沒用,對方不會和我們玩花樣,就是要用武,我們隻有硬拚。”

    太平猶豫了一下,手臂輕輕環繞到了薛崇訓的腰上,把頭輕輕靠了過來,淡淡說道:“就這樣抱著我。”

    薛崇訓忙大出感情牌,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富有感情:“兒臣願為母親死戰,永遠保衛您的安危。”也不能說是虛情假意,而是他現在自己都很害怕恐懼,不強撐著的話,母子倆一起退縮,隻能等死了。

    從預知未來起,他就一直活在恐懼和壓力之中,隻有一根弦繃著,隻要放鬆一下就會崩潰,於是他繼續繃著……其實最後的決戰臨近時,他反而感到輕鬆了一些,反正就這麼一次,是死是活很快就能揭曉,不必再漫長地等待命運的裁判了。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4-22 14:50
第12章 禮樂

羽林大將軍常元楷、知羽林軍李慈、宰相竇懷貞、蕭至忠四人入夜之後來到金光堂,六方會談,一直到黎明方休。

    第二天一早,薛崇訓便離開了長安,從驛道直走東都。他有官僚身份,可以在驛站換馬。

    長安距離洛陽,約八百裏,一天一夜趕到洛陽壓力不大。不過要密調飛虎團進京,估計得幾天時間了。

    母親的昨夜的一句霸氣外露的話給他的印象很深。在外人麵前,母親仍然是如此威勢:你說向東,我說向西,他說向北,這麼扯要扯到何時?吾意已決,休要多勸!

    這時長安宮城裏舉行了大朝會,皇帝李旦將正式頒布詔書傳位。

    朝陽剛剛升起,光芒普照大地,今天是一個明光四射的日子。宮闕在望,高聳如雲的殿宇宏偉大氣,寬闊的廣場仿佛一望無際,這裏是世界的中心。漫天的七色雲彩給天地之間布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仿佛上蒼在凝視著人間的神聖禮儀。

    太極殿內外,奏起了鍾鼓混奏的帝王之樂。鼓點節奏緩慢而不可抗拒,就像那浩浩的曆史長河,宏大而遒勁,無法阻擋。

    整齊的鐵甲羽林分列大道之側,文武千官俯首叩拜。皇帝李旦身穿袞服,雙手放在腰間,昂首挺胸,挺著肚皮邁著方正的漫步向宮門緩行,在他的身後,便是即將合法即位的新君李隆基。

    禮儀是一種氣勢,李旦的步子踏著渾厚的鼓樂節奏,每一步都走得那麼神聖、那麼合乎章法。自有周起,禮便是中國神州之地文明的象征,不容任何凡人抗拒,李旦此刻心中的一團熊熊燃燒的王八之氣,已被帝王之樂點燃了。在這樣的氣氛中,一種力量感油然而生,拂袖之間便能使江河倒流、萬民所趨,權力是上蒼賦予的……他幾乎忘記了自己今天是要禪位來的。

    李旦喜歡這種大朝會,喜歡這種霸氣的禮樂盛會。好在雖然不能做皇帝了,也能當太上皇,每五日都能感受一次這樣興……奮至極的快……感。想到這裏,他才隱隱有些欣慰。

    身後作為接班人的李隆基,緊隨著父皇的腳步,也是走得正二八經,感動得一塌糊塗。他監國有一年多了,可是從來沒有受到過群臣的朝賀,今日算是第一次吧,雖然主角仍然是太上皇李旦。

    隻有他們父子倆的手提在腰間昂首闊步,其他的宦官侍從全都低著頭躬著身體,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跟在後麵,更加襯托出了李旦父子的神權。

    一路走進大殿,登上寬闊的寶座,扇、傘分列兩邊,殿中樂師換了一種樂曲,重新奏起了歡樂的調子。一曲罷,眾官叩拜於地,畢恭畢敬地喊道:“陛下萬壽無疆!”

    李旦正位,三郎垂手站於一旁。大殿為夯土板築,牆壁高三丈五尺,寬敞的宮殿內人頭攢動。李旦停了好一會,才緩緩地說道:“眾愛卿平身。”故意一停頓,故意說得慢,才顯得慎重而威嚴……其實這樣的程序都進行了無數次了,仍然不會讓人覺得厭倦。

    “朕聞司天台有司奏天象除舊布新,帝座諸星皆有異象,朕敬畏上天,決意擇賢子以立,轉禍為福。蓋有三郎李隆基德才兼修,且有大功於社稷,宜上遵祖訓,下順群情,即皇帝位。”李旦說罷對一旁的內侍道,“頒詔。”

    這時眾臣大呼道:“陛下三思!”

    不知怎地,今天李旦聽到這樣的勸諫反而很順耳,多少有點欣慰。

    李隆基急忙伏拜於地請辭,神情俱備誠心懇懇地自謙了一番,要太上皇收回成命,待太上皇拒絕之後,他又表態道:“請太上皇仍稱朕,受百官朝賀;兒臣自稱予,監國處理朝政。”

    李旦道:“可。”

    在這樣雄渾的禮樂之中,李隆基也感受到了一種不可抗拒的氣氛,想到數日之後將進行的政變奪權,他內心也是忐忑。看來王琚讚同的延後五日進行是明智的,如果今天就動手,在這樣神聖的氣氛下,恐怕人心浮動,不好控製,很容易在中間出現意外……就是延後五日,也顯得倉促,不過兵貴神速,快速行動應該是正確的。

    這時頒布正式詔書,李旦進一步放權,以前太子監國是對五品以上無任免權,現在改為三品,也就是三省六部的核心權力仍在李旦手裏,其他朝政都交給皇帝了……顯得有點不夠爽快,可是李旦是真舍不得放權,權力這東西到誰手裏都舍不得,好不容易才能放出一點來。

    太上皇和皇帝的權力平衡,表麵上就是這麼一進一退地平穩而緩慢地過渡。但是,在場的有幾個人心裏明白,急劇的權力交替正像暴雨前夕的烏雲,正在慢慢集聚力量……

    大朝過後,李旦在尊貴的儀仗下退出了太極殿,從東麵出太極殿回去休息。折騰了一上午,他已有些疲憊。

    禦輦一路行進,剛停在紫宸殿前時,李旦偶然看見了金城公主正在闕下。金城也急忙走了過來,屈膝執禮道:“給陛下問安。”

    李旦一下子想起這個公主不久要和親吐蕃的,當下態度也親切了一些,盡量給她一些安慰,便故作關心地問道:“你要去哪裏?”

    金城溫柔地回道:“回陛下,金城從妍兒公主那裏回來,剛經過紫宸殿。”

    李旦笑道:“多和大家相處,以後不知何時能見了。”

    “嗯……”金城沒有露出任何彌端,無暇的臉上泛著太陽的流光,就像籠罩著一層光暈,如仙女一般恬靜。

    雖然她如此奪目,但她既不是李旦的女兒,又是李唐宗女,對李旦來說既沒有多少親情,也不能寵幸,再漂亮也是浮雲。於是他隻知道這個公主要和親,其他的一概不知,也不關心。

    他便隨口噓寒問暖了幾句,正要離開時,忽然金城不動聲色地說了一句:“陛下要金城珍惜親人,金城貿然進言,陛下也要珍惜哦。”

    李旦不解,愕然道:“何出此言?”

    金城忽然露出一絲奇怪的冷笑:“陛下不怕傷害您的妹妹麼……金城告退。”

    李旦怔了一怔,良久沒回過神來。他身邊有些宦官宮女已經品出味兒來了,不禁神情複雜地轉頭看著金城的背影……她的膽子倒是真大,不過她倒是敢說,反正要出國門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金城大步離開了殿前,遠離之後她緩下腳步,變得六神無主,幾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忽然想起了去年球場上那個黝黑青年的話“我為大唐的金城公主而戰”,那個人雖然是親戚,卻是去年馬球賽的時候才第一次注意到,甚至樣子都沒有瞧得太清楚,更不了解他的為人,誰知道他是不是隻是為了出個風頭呢……可是,確實讓她感覺到了一絲希望,也許通過一係列努力能得到他的幫助也說不定呢。

    可是現在,一點點的希望都破滅了。

    荒蠻之地,難道我的一生就要在那種地方沉淪到老,空度餘生……在偌大的宮廷裏麵,人口數萬,因為沒有至親,能靠得上誰去呢?她對操縱自己命運的李旦父子,莫名地生出了一股怨氣!

    愚蠢的太上皇!他難道看不明白,放權不僅不能緩和局勢,反而會致使形勢急劇惡化麼?又或是他以前在大明宮裏表現出來對妹妹的寵愛都是假的?是啊,涉及到根本利害了,男人還會講什麼情義?

    還有那個自喻風流多情的李三郎,也不是個好東西!大明宮裏人多嘴雜,金城聽過很多事情,有個事情:李隆基和弟弟岐王同時喜歡上了一個漂亮的宮女,李隆基一開始不知道弟弟的心思,便向皇後討要回府了。結果發現岐王老往太子府跑,李隆基很快發現了岐王的心思,然後私下糾結了一番,還是把宮女送給岐王了……

    金城倒是看得淡了,男女之間的事兒,就那麼回事而已。對於李隆基這樣表麵風雅,內心理智的人,金城這個同宗妹妹,是不會寄希望於他的身上的。

    而大明宮裏的其他女人,對金城來說,總是充滿了妒嫉和敵意,讓她時時都小心忍讓,為了避免別人背後使壞,她倒是練就了許多心眼。

    倒是薛崇訓……因為他可以娶她為妻,無論是出身還是其他方麵,金城完全配得上他!這也是金城萌生了一絲希望的原因所在,雖然很渺茫,但可以讓人做做夢。

    這個世上,隻有至親至愛的人,才有可能不計後果地維護他人。其他人,可以幫點小忙,但憑什麼要犧牲巨大來無私幫助你?

    不過,現在她是不再抱有希望了……當聽說李旦要傳大位的時候,金城就仔細想過其中關係,她感覺到了暴風雨的淡淡腥味,同時也不看好太平公主,覺得她必敗無疑……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4-22 14:53
第13章 莫笑

      沒有任何人有權殺害母親大人,除非我率先戰死。”薛崇訓斬釘截鐵地說道,隨即又對在場的四個將帥鞠躬,“薛某請求諸位與我並肩作戰!”

    這時飛虎團校尉湯晁仁站了出來,回顧其他三人道:“薛郎為盡孝道舍生取義,我們為了什麼而戰?”

    眾人愕然,薛崇訓也有些不解,但依然保持著誠懇的態度,並不想用身份威壓,他想了想說道:“如果有人活下來,拜侯伯、食實封。”

    湯晁仁笑道:“這事兒危險,命都快沒了,還想什麼封侯?”忽然他的神情一正,抱拳道,“不過,湯某仍舊願意追隨薛郎。”

    其他三個旅帥這才明白原來湯晁仁剛才在半開玩笑地為大家爭功,他們卻不敢開玩笑,幹脆利索地紛紛說道:“薛郎保衛殿下,我等保衛薛郎。”

    湯晁仁繼續笑道:“很好,果然都是有膽量的小子,富貴險中求啊……薛郎可是醜話說在前頭了,會死人的。”

    張五郎淡然道:“人遲早也要死,大丈夫死在宮闕之下,轟轟烈烈,並不窩囊。”

    薛崇訓頓時鬆了一口氣,也頗有點感動,“諸位不顧性命,這份情誼薛某定不相忘。”

    “就這麼說定了,集結飛虎團,半個時辰後出發!”湯晁仁爽朗喝道。

    飛虎團沒有陌刀和盔甲,但裝備仍舊很多,計有鐵馬盂、帳篷、布馬槽、鐵揪、、碓、筐子、斧子、鉗子、鋸子、鐮刀、床、橫刀、弓箭、箭壺等等,不然沒法煮飯吃,也沒法砍樹紮營。平時行軍還要攜帶糧草,故每名士卒配備有六匹騾馬。

    但薛崇訓稱突襲山匪隻需幾天時間,兵貴神速,下令輕裝簡行。於是眾軍把各種工具拋棄在營房,伐木煮飯的東西都不要了,甚至帳篷也不帶,隻帶武器、幹糧水袋和馬吃的豆餅,每人兩匹戰馬,收拾停當便出發。

    因洛陽周邊關防有不少人對漕運衙門的事情了解,甚至什麼時候給長安進貢都一清二楚,薛崇訓無法找到其他借口,隻能借口出城剿匪。

    他們晝伏夜行,專走偏僻的道路,隻有兩三百人的小股人馬,隱藏行蹤壓力不大,三天之後進入關內道。

    待飛虎團經過長安東麵一道依山而建的關隘時,因地勢崎嶇,隻能從這裏過境。薛崇訓想著部署在關內道的軍隊多是上番的府兵,府兵又屬外朝控製,外朝官吏多私謁太平,府兵將帥們對太平公主的人不會太過刁難,他便硬著頭皮率眾過關。

    守關將領查完薛崇訓的身份,見他帶著兩三百個沒穿盔甲的人,便問道:“衛國公帶這麼多人去長安作甚?”

    這下薛崇訓不能再號稱剿匪,因為關內任何軍務他們都無權過問。他指著身後押運的箱子道:“送東西。”

    將領疑惑:“送給誰的東西?”

    薛崇訓佯怒道:“關你鳥事!什麼玩意?給老子滾!”

    守將臉色微變,紅著臉道:“今上午才有東都的官吏過關,我聽到消息,說衛國公帶兵出城剿匪,不知蹤跡;可現在您怎麼忽然又要送東西去長安……”

    聽到這個消息,薛崇訓吃了一驚,和眾將麵麵相覷,幾天前出城的消息這麼快就有人趕著報到京城去了?

    年前李隆基在洛陽布了許多眼線,一定是那幫人打小報告!薛崇訓一想,既然他們事無巨細都報上去,那麼很多事反而不太會引起上邊重視。反正馬上就到長安了,最遲明早就可以動手,現在才露……出蛛絲馬跡,問題應該不大。

    用一小股團練兵進京圖謀大事,也隻有他薛崇訓想得出來。京裏各種勢力錯綜複雜,大事就很多了,恐怕沒人會關注這樣的小事。

    正這麼想的時候,忽見麵前這守將的手不自覺地放到了腰刀上,薛崇訓心裏微微一緊。他還沒來得及反應,突然身邊刀光一寒,隻聽得“啊呀”一聲慘叫,一柄橫刀已插進了守將的腹部,那守關將領瞪圓了眼睛,口吐鮮血:“你……你們……”

    薛崇訓大驚,轉頭看時,原來是自己府上帶出來的侍衛幹的好事,他不禁罵道:“你幹什麼!”

    那侍衛臉色紙白,結巴道:“我……我以為他要對郎君不利。”

    “唰唰唰……”關隘門口的士卒立刻拔刀相向。薛崇訓身邊的眾將吃驚,紛紛護到前麵,情勢莫名地緊張起來。

    薛崇訓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捂肚子蜷縮著的守將,他真是頭大,但現在不能多想,當下便沉住氣站了出來,惡狠狠地喝道:“此人竟敢無理取鬧!你們拿著手裏那玩意想作甚,啊?”

    眾士卒情知暴起殺人的是權貴,不知該怎麼辦,怔怔地站在原地。就在這時,城樓上一將喊道:“還不快為衛國公讓路?”門口的士卒隻得收起兵器,沉默著讓到道旁。

    薛崇訓忙率飛虎團通過了關隘。剛過來,那殺人的侍衛便急忙跪倒在馬前,叩首道:“小人一時失手,犯下了大罪,請郎君賜我一死。”

    薛崇訓揚起馬鞭,“啪”地一鞭抽到他的臉上:“沒出息的東西,你緊張個什麼?看在你妻兒老母的份上,暫且留下你的性命,到戰場上去……死!”

    如果大事獲勝,戰死的肯定有撫恤,那侍衛急忙磕頭道:“謝郎君大恩!”

    突然出現的一個小意外在眾人的心頭蒙上了個陰影,湯晁仁也忍不住說道:“死了個將帥,他們肯定要上報,這事嚴重麼?”

    “又不是寇邊軍情,隻能層層上報,最後到兵部,不可能今晚就能有結果。不管了,明日一早便動手,先趕到長安再說。”薛崇訓強作胸有成竹地說了一句。

    話雖能這麼說,但這樣的事又給他增加了一層心理壓力。疲憊與恍惚之中,他想起上輩子有一次做生意,四處借貸了本錢進了一批水貨,既擔心被有關……部門查獲扣留,又擔心賣不出去,那滋味真是夜夜失眠,硬是睡不著覺。

    現在他就覺得自己馬上要崩潰了,人真不是什麼壓力都能承受得了的。

    母親說得對,整個計劃,隻要中間出現任何一環差錯,就會滿盤皆輸。現在薛崇訓算是明白母親的話了,飛虎團還沒進長安,就已經出現了各種意外……牽扯太多,能算得事無遺漏的那種應該不是人,恐怕是神,不然什麼預謀都是狗屁!

    眾人在馬蹄踏起的嗆人黃塵中繼續趕路,黃昏時分到達了長安郊外,薛崇訓率眾避到了一座山中修整。他和眾將密議:“太早進城恐出紕漏,今晚我們就候在這裏,明日淩晨即可進城。東麵的通化門守將是咱們的人,明早還有朝中的人到通化門接應,進城沒有問題。”

    湯晁仁拿出一張臨時繪製的草圖展開,指著上麵道:“咱們在盛業坊動手,郎君確定他每天都從那裏經過麼?”

    薛崇訓點頭道:“前段時間我派人每日觀察,從來沒有過例外。屆時湯團練率左旅堵住東麵街口,其餘二旅隨我從西頭正麵進攻,擊潰衛隊之後兩頭包抄,力圖全殲!”

    湯晁仁皺眉道:“我們沒有盔甲和長兵器,對衝很吃虧……好在在街麵上地方狹窄,短兵相接之後很快就隻能膠著廝殺,勝算仍在。”

    薛崇訓壓抑住自己內心的真實情緒,露出自信的笑臉:“京城裏的軍隊都是水貨,穿得光鮮,好看不中用,東宮侍衛裏頭,很多人是憑關係進去的,為了逃避徭役而已。一無戰心,二無本事,大家不用太看得起他們。”

    湯晁仁聽罷也笑道:“郎君所言極是,咱們飛虎團可都是精挑細選的河東猛士,近來數月每日訓練,早已是精銳勁旅,沒有盔甲照樣是猛士!”

    張五郎道:“誰說沒有盔甲,竹甲不是甲?明兒一早叫大夥都把竹甲取出穿上,就怕那些娘們似的繡花枕頭沒力氣,射的箭連竹甲都不能穿!”

    幾個人頓時一陣哄笑,氣氛輕鬆了許多。

    這些底層武將,不太懂政……治,但知道幹的這事兒有太平公主和滿朝文武作後盾,也沒啥好多想的。既然吃了刀口上討生活的飯,提著腦袋辦事本就正常,所以他們倒是笑得出來,不似薛崇訓的笑容很不自然十分難看。

    隻見大夥兒一手拿幹糧,一手拿水壺,大咧咧地盤腿坐在地上吃喝,橫刀還抱在膝蓋上,麵上的笑容很是幹淨。薛崇訓有感而發,不禁吟……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好詩!”邊上一個將領一邊嚼一邊讚了一句。他便是右旅旅帥李魁勇,長了個又大又圓的腦袋,勇力過人。

    就在這時,張五郎“噗哧”一聲,把嘴裏的幹糧和水都噴……了出來,噴……得那李魁勇一頭一臉……李魁勇愕然道:“你……幹毛線?”

    張五郎沒好氣地說道:“李魁勇,你懂個屁的好詩,差點沒讓老子一口氣走岔了!”

    通常一個團是左右二旅,薛崇訓的飛虎團獨是左中右三旅,右旅旅帥便是那圓……頭李魁勇,左旅旅帥張五郎、中旅旅帥鮑誠是也。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5-7 12:40
第十四章 驟變

  薛崇訓現在呆在小樹林裡,只能在各種情緒困擾之中等待結果。以前他就在想各種置李隆基於死地的辦法,包括刺客暗殺、放炸彈等法子,但現在還是只能用人馬硬拚,這樣相對便捷快速有效。

  在洛陽訓練飛虎團時,他嘗試過請工匠做火槍,最好能做成射程幾百米的狙擊步槍,可惜都是幻覺,做成的燒火棍一般的玩意只能打幾米遠,聲音挺大的,估計只能起到恐嚇作用。然後他又嘗試過做炸彈和地雷,但實用效率仍然很低。沒有投石車等重武器協助的情況下,距離又短,點燃了炸彈沒扔出去就被射死的話,只能炸自己了……低級火藥的威力也比唐軍常規的火油火攻辦法大不了太多,畢竟不是梯恩梯。

  相比唐軍精良的各式弓弩、刀劍、弩車、投石車,熱武器要強過它們,實在不是短時間內可以做到的。

  這時薛崇訓又派了兩個侍衛進城聯繫留在衛國公府的方俞忠,瞭解長安近況。

  不料侍衛帶回來一個消息,大出薛崇訓意料:李隆基不久前帶著衛隊離開府邸,去宮裡了!

  薛崇訓抬頭看著西陲的夕陽,已快到畫酉下值的時候,他突然去宮裡做甚麼?難道我們的計劃已經洩露?

  ……

  薛崇訓率領飛虎團出東都、行蹤全無,在節骨眼上大家都很敏感,這個消息報到太子府之後,立刻引起了謀士王琚的重視,他進諫李隆基:恐生變故!

  八十多年前李二和李建成爭權,一開始參與斬首行動的人馬不超過五十人,現在敵方三百人脫離了視線……三百人說多不多,但在劍拔弩張的時刻,一顆小石子都是份量,何況整整三百武裝?

  飛虎團自去年組建時,就有明文規定不得入京,否則以謀逆論處。但南衙兵包括戒備外城的衛士大多在李隆基的掌控之外,就怕他們悄悄潛入京師。

  「那股人馬出東都多少天了?」李隆基問道。

  王琚道:「到現在已經整整四天。我們原定明日一早的行動……會不會被太平的人知道了?」

  李隆基尋思了片刻,說道:「參與謀劃的人就我們幾個,連我的幾個兄弟都沒告訴,如何洩露……如果太平有了警覺,猜測我們的企圖時,會不會猜到我們選擇大朝的日子動手?」

  選擇太上皇來太極殿大朝的時間,可以迅速控制局面,因為宮城北面的玄武門在李隆基手裡;如果太上皇在太極宮,控制直通內廷的玄武門等於扼住了整個中樞的咽喉。以往在玄武門就發生了數次成功的宮廷政變……所以時間是可以猜測的。

  李隆基踱著步子有些緊張地說道:「如果近期有事,任誰也會選擇明天……」過得一會,他的臉色驟然一凝:「咱們現在就動手!」

  王琚忙道:「如果沒能順利拿下虔化門的飛騎營,只能從玄武門調兵南下。屆時太上皇還遠在大明宮,我們東西兩頭兼顧,事情必增麻煩。」

  考慮到王琚的建議,李隆基又再三思量,終於還是斷然說道:「不能再猶豫了!王毛仲,你馬上聚集東宮騎兵,隨我進宮!」

  這時宦官高力士道:「陛下的兩個弟弟是萬騎將軍,須得事先通知一聲以備萬無一失。」

  反正馬上就要動手了,李隆基也不再擔心消息洩露,便叫人通知岐王和薛王,一有風聲便率軍南下接應。

  各方準備妥當,李隆基穿上軟甲便率領一眾人等來到了宮城,平時他處理朝政的地方就是武德殿,自然可以毫無壓力地隨意進入。從外朝各部衙門到宮城外廷,一切看起來都仍舊平靜而井井有條。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現在日已西斜,大家忙了一天,都準備等著下值回家玩妻妾了,只要鼓聲一響便走,心情不錯……

  李隆基一干人等徑直來到虔化門前,高力士立刻便大呼道:「皇帝駕到,常元楷何在?上前聽旨!」

  大將軍常元楷正在營中還未下值,聽得喊聲,便在城樓上觀看了一番,果見是皇帝儀仗及侍衛。因為幾天前剛剛才在太平公主那裡密謀,他心中藏有各種憂懼,自然疑惑,但皇帝召見也可能是公務,難道這樣就要抗旨?

  正猶豫時,另一個同夥知羽林李慈也走了上來,諫道:「恐事有不妙。」

  就在這時,身材魁梧的高力士策馬上前,面有怒色大喊:「今上富有四海,欲取閒馬三百,爾等亦要阻撓抗旨不遵?快出來面聖!」

  常元楷聽罷心慌,沒顧得上多想便回話道:「城門敞著,恭請陛下進門選馬。」

  李隆基一聽這口話心下「咯登」一聲,情知對方已有防範心了。

  聽得高力士怒道:「大膽!竟敢如此忤逆今上!」這時李隆基道:「行!我們進門去瞧瞧,這個常將軍究竟有多大的架子?」

  李隆基身邊只有三百餘騎,營中卻有羽林軍數千,膽量立判高下:李隆基從容要進城門;常元楷心裡卻滿是畏懼:剛才不慎忤逆聖顏,要是皇帝見面就以此為口實砍我怎麼辦?

  他鬱悶道:「或許今上真是來取馬的,這下開罪了他,該當如何?」

  李慈湊上前來,低聲說道:「反正已經謀定明日便圖大事,現在正好有機會,不如提前動手!放他進來,然後咱們一聲令下,關閉城門,令左右親兵在前,眾軍聚眾攻之,斬下他的頭顱,首功當仁不讓也!」

  大將軍常元楷道:「將士皆不知情,忽然生出變故毫無準備,又攝於皇帝權威,等會一聲令下指揮不動怎麼辦?到時候還未列陣,他們的騎兵一衝過來,勝負未知。」

  李慈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罵道:「果毅、校尉多是咱們提拔上來的人,不聽你的聽誰的?三百餘騎還能生生把咱們左右羽林衛一塊兒擊潰不成?事到臨頭,果斷!」他們向下一看,皇帝率領侍衛真就向這邊走來了。

  這時在城下那邊,王琚忍不住勸道:「陛下,這些人明顯心裡有鬼,您不能親身涉險。」

  李隆基道:「他們沒膽子,馬上就會關閉城門,坐實了抗旨、謀逆的罪名;也無準備,咱們立刻便可調頭出宮,趕往玄武門。」

  果真如李隆基所料,常元楷冷汗滿面,回頭喝道:「快關城門!」

  李慈愕然:「不如等他們近百步之後,試試射殺之,何必坐失良機?」

  常元楷道:「用箭射皇帝多嚴重的事兒……」隨即低聲道,「人心不可測,做出那樣的事來,不怕有部將殺我們邀功?」

  當下他便堅持下令關閉城門。李隆基立刻調轉馬頭,大喊道:「常元楷李慈抗旨不尊大逆不道,居心叵測圖謀造反,梟首者大功一等!」

  常元楷急忙召集眾將說道:「今上想殺我,他沒那個權力,他才是謀反!咱們後面有太上皇、有太平公主,兄弟們跟著我,必定榮華富貴;反叛者兩頭不討好絕無好下場,死無葬身之地!」

  知羽林李慈道:「馬上列陣備戰!立刻報知外朝、鎮國太平公主府!」

  ……

  李隆基率眾剛調頭奔到承天門前時,忽見一股土著似的人馬迎面走來。當前幾個人,便是薛崇訓、以及竇懷貞蕭至忠等宰相。

  原來薛崇訓是想等到明天早晨在路上幹掉李隆基的,但預感到李隆基可能先下手為強,憂懼之下顧不得周全,馬上就率軍從通化門明目張膽地進城來了。

  這麼一來,已毫無保密可言,長安城的局勢立馬緊張起來。風聲傳得很快,東市這邊很多店舖都紛紛關門了,街面上也越來越冷清。而吃皇糧的那些人,官吏、將帥,大多數只是在準備,並沒有輕舉妄動,他們是在隔岸觀火,先看看形勢再說。

  而太上皇李旦,再次證明他不是在搞平衡,根本就無力控制局面!

  ……「飛虎團!」王琚一看對面那些人的模樣,立刻就斷定道,然後又說:「左右萬騎很快就能南下,就算一時拿不下虔化門,也會從內廷其他幾道宮門前來接應陛下,咱們等在宮裡也是一樣。」

  雖然出太極宮的去路被堵,但大伙還是比較鎮定,高力士也說道:「看這樣子,南衙兵他們還不能有效掌控,更沒法短時間動員,咱們可先阻擊這股團練土包子……就算萬一戰有不利,也可退居武德殿等待援兵。」

  李隆基聽他們七嘴八舌地分析了一通,也不多言,策馬當前:「薛大郎,你這是要謀反?」

  薛崇訓大聲道:「李三,你這不忠不孝的孽子!倚仗左右萬騎逼宮,武力威壓陛下傳位,帝位本就不法,如今又要逾權殺害文武大臣,宮變剷除異己……如此大逆不道的人,天下人都不承認你的名份!」

  聽得他竟然當面叫皇帝「李三」,蕭至忠等人都萬分佩服他的膽量……長此以來,等級森嚴、上下分明,就算是心有反意的古人,也很少有能在皇帝面前保持氣勢的。

  李隆基大怒,喝道:「逆賊,我定將你碎屍萬段!來人,拿下!」

  「霍!」王毛仲大喝一聲,一馬當前,拔出腰刀,眾騎都把手裡的陌刀舉了起來。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5-7 20:35
第十五章 為戰

      螞蟻們在暴雨來臨時會嗅到味道,因而把家搬到高地。草民們在動蕩時也能嗅到味道,但能做的一般隻有回到家裏,仿佛家裏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總比在大街上瞎逛安全些吧。

宮裏麵折騰得挺熱鬧,但冷兵器時代是聽不到炮聲的,宮外的百姓不知道裏麵在搗鼓些啥,但風聲已經傳開了。起先是有一股不明身份的馬隊從鬧市橫行,直衝皇宮,有識者便已嗅到不妙,後來宮裏一鬧,有些小官跑回家來了,消息便不脛而走。

消息不是謠言,最能說明問題的是今天到了酉時沒有聽到鼓聲,宮城上的鼓聲是控製各門守備『交』替輪換的信號,也是衙門裏上值下值的信號。今傍晚靜得可怕,沒聽到一聲鼓響,不是出問題了是什麽?

平常繁華的東市驟然變得冷冷清清,地上到『處』都是被掀翻的亂七八糟的貨物,一片狼藉。當然都不是值錢的東西,絲綢瓷器什麽的早搬進去了,主要是些水果、蔬菜等,被人踩得一塌糊塗。這模樣,就像是忽然爆發了瘟疫,人都死完了一樣。

隻見市上居然還有一個人,披頭散發衣衫襤褸,原來是個乞丐。那乞丐悠哉遊哉,不慌不忙地在一堆被踩得稀爛的果子裏,挑揀比較完好的果子,一麵吃一麵往懷裏塞。他的懷裏抱著一堆,嘴裏|含|著一個,右手還拿著兩個,顯得十分貪心。

一個破產的乞丐拾著果子,顯得十分寂寞,進而讓整個東市也愈發寂寞起來。

……

承天門內,也仿佛驟然寂寞起來,眼看到了用武力說話的時候,口水仗已經失去意義了,薛崇訓也不再和李隆基對罵。

對麵的一片明光甲閃著夕『陽』最後的流光,陌刀長『槍』如林豎立,緩緩展開了攻擊隊列。

湯晁仁把手心在衣服上使勁擦了一把汗,把在腰間的橫刀刀柄,轉頭對薛崇訓沉聲道:“擊潰這股衛隊後,玄武門的萬騎營多半也要到了。”

薛崇訓麵『色』蒼白,如果沒能直接斬殺李隆基,就算常元楷他們成功地動員了羽林軍出戰,能打過萬騎麽?

他長呼了一口氣,臉『色』露出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容,對湯晁仁笑道:“昨兒白天咱們休息的時候,我沒睡好,但夢卻很好。我夢見回到兒時的故鄉了,什麽都沒變,院子外麵是條河,右邊是大伯家的房子……我記得夢裏頭,身邊還有個『女』孩兒,很漂亮。”

湯晁仁不知道薛崇訓說的兒時故鄉是一個遙遠的地方,以為他說的是河東薛家,便笑道:“薛郎確實是好幾年沒回去啦。”

薛崇訓緩緩摸到了腰間的一柄橫刀,他帶了兩把。

湯晁仁又問道:“那小娘是誰啊?我認得不?”

“你認不得。”薛崇訓看著前方的鐵甲群。

湯晁仁道:“後來那小娘和你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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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忽然聽得後麵一個聲音爆喝:“長兄,我還做你的右翼!”

薛崇訓等人回頭時,隻見是武家的二郎武崇行,五大三粗的二郎寬臉上滿麵虯須,胡子多了顯老,他其實比薛崇訓還小幾歲。

武二郎提著一柄陌刀,身上還穿著紫『色』大團花綾羅,顯得不倫不類,大約是在外朝上值來著,聽到風聲就趕來了。

“好!咱們兄弟倆再打一場馬球賽。”薛崇訓哈哈笑道。

這時薛崇訓看到承天門城樓上一個身穿白衣猶如嫦娥一般的『女』人,不是自己的母親是誰?武二郎拍馬上來:“咱們的母親大人也剛剛過來,就在上麵。”

“看見了。”

薛崇訓“唰”地一聲把橫刀驟然拔|出,策馬橫著奔了幾步,向城樓上揚起長刀,高喊道:“我為大唐的公主而戰!”

眾軍立刻高呼。武二郎聽罷嘿嘿笑起來,差點沒笑出眼淚,記得上次那次馬球賽,長兄也是這麽喊的。

李隆基那邊的第一波騎兵已經舉起長兵器,組成品字隊列啟動了馬蹄。薛崇訓隨即便喊道:“左旅旅帥張五郎,隨我出擊!”

“末將得令!”

“鮑誠,右旅中旅隨後跟進!”

“得令!”

左旅一百人整,十火人組成兩列橫隊,紛紛拔出了兵器。夕『陽』西下,他們身上的鬥笠和竹片灰黑灰黑的,和地上拉長的黑影相互呼應。

薛崇訓回顧左右,大聲道:“諸位保重……下輩子咱們還做兄弟!”說罷抬起長刀,平指前方:“擊潰敵軍!”

城樓上的一個宦官見狀,小聲在太平公主身邊說道:“殿下的兩個兒子都衝前麵,武二郎沒穿盔甲啊……”

太平公主麵無表『情』,默然不語。她的脖子挺得筆直,依舊保持著宮廷貴婦常見的高貴儀態,一動不動地盯著城下的『情』形,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麽。

隻見城樓下麵的飛虎團分作三波隊形,已經對衝過去,現在一切都晚了。

薛崇訓率領的第一波攻擊出擊之後隨即嫻熟地變換隊形,兩隊人馬形成了雙豎型,猶如一支利箭直|『插』過去。

五十步,空中的箭羽猶如蝗蟲一般飛舞。身穿竹甲的飛虎團幾乎完全對弓箭沒有防禦,但狹長的隊形有效地降低了威脅,傷亡不大。

接敵前奏,眾軍爆發出一聲呐喊,湯晁仁高喊道:“換!”

瞬息之間,雙豎型隊形就像一把紙扇一般向兩邊展開,以薛崇訓諸將為中心形成了左右兩道扇形。

那不是扇,是兩道刀光!

“砰砰砰!”兩邊的人馬就像兩群瘋牛一般對撞在一起,頓時人仰馬翻,喊殺震天。

說是遲那是快,地下瞬間留下了一片屍『體』,薛崇訓部直接『洞』|穿了東宮衛隊的前鋒,將其拋諸身後,後麵飛虎團中旅隨即迎上了他們失去衝力的前鋒。
    李隆基等人就在他們的前鋒隊後麵,見飛虎團第一波驟然穿破前鋒迎麵衝來,李隆基本人也是大驚失『色』。他不像薛崇訓練武,根本不會武功,也不會打仗,隻會布局和搞政|治,見到這雷電一樣的場麵,已經忘記了優劣對比,慌神道:“快,擋住他們!”

薛崇訓的爆喝如在耳際:“穿『黃』衣服那個是李三,斬其首者封千戶侯!”

李隆基的第二波衛隊已迎麵衝來,這時薛崇訓的左旅前鋒已經損失了幾十人,剩下的人兵力單薄。但他明白,斬殺李隆基才是最終目的,其他都是浮雲。

出其不意地穿|『插』過來,戰機就在眼前!千鈞一發之際,誰顧得上敵眾我寡?

“殺!”

“二郎,右翼!湯團練,左翼!掩護張五郎,衝過去!張五郎,看你的箭法了!”薛崇訓提刀便衝。

張五郎道:“八十步!射不中李三郎我把箭頭吃了!”

麵前成群結隊的重甲侍衛,看上去就像一堵鋼鐵牆壁。明晃晃的光芒,鐺鐺作響的金屬磨|蹭聲,讓薛崇訓有種『雞』蛋撞石頭的快|感。瞬息之間,他腦子裏浮現出了用牙齒咬核桃殼的場麵。

“哐!”一刀劈在對麵一個甲士的肩膀上,刀鋒一滑,力透戰甲,那人脖子上的鮮血彪了出來,捂住脖子栽下馬去。薛崇訓數人第一時間衝進了敵群。

“哐哐哐!”眼中隻有鐵和血,鐵在閃光,血在亂飛。有人在喊,有人在哭,有人在嚎,這裏是人間地獄。

橙光與紅光中,薛崇訓的汗水飛濺在空中。驚鴻一瞥,看見過來的這幾十飛虎團猛士已掛掉大半。隻見一個走單了的飛虎團騎兵被一群人圍著,全身都是箭,就像刺蝟一般,好像還沒死,坐在馬上仍在甩動著手裏橫刀。“咵!”這時一柄大陌刀掃過,那刺蝟的腦袋飛走了。

“嗖!”忽然一支箭飛過,薛崇訓的脖子左邊一涼,隨即火辣辣的疼,用手一摸,一把的血。

“薛郎!”

“沒事,蚊子咬的,再衝幾步!”

身後一聲爆喝,賣藝耍大刀的鮑誠提著一把大刀,一身是血策馬跟上來了。後麵的東宮前鋒已全部陣亡,飛虎團中旅右旅紛紛踏著屍『體』而來,那些地上的屍『體』的血還沒流完,一馬掌踏上去,血就像水線一樣飛濺。

這時眾軍後麵的李隆基已調轉馬頭,高力士道:“王『毛』仲,頂住!”喊罷李隆基身邊的百騎跟著轉身護著他便走。

“李三要跑!”薛崇訓喊道,一麵揮舞著橫刀一麵繼續往前衝。這時陷入敵群的飛虎團死傷殆盡,被分割成零星,中間薛崇訓這邊隻剩下四人!

薛崇訓在中,武二郎在右,湯團練在坐,張五郎在後。開戰沒一會,他們全都多『處』掛彩。

其中薛崇訓位於中間,身份特殊,是弓箭手的重點照顧對象,背上『插』著好幾支箭,幸好穿著盔甲。張五郎身上也有箭羽,他仍舊一直在重複幾個動作,從箭壺抽箭,搭弦,拉,放箭,例無虛發。

“啊!”突然聽得一聲慘叫,一柄陌刀掃過,湯晁仁的左臂飛了出去。片刻之後,另一騎迎麵衝來,陌刀對著湯晁仁的『胸』口。

“張五郎!”薛崇訓救援已來不及了,頭也不回地大喝一聲。

張五郎滿頭都是血和汗,伸手到箭壺一摸,忽然抓了個空,箭壺已空!眼看敵騎已近,張五郎直接伸手抓住『插』在自己作膀子上的一根箭,一咬牙拔了下來,搭箭上弓,“嗖!”正中那敵騎的右眼,那人直接從馬上仰頭栽了下去,手中的陌刀擦著湯晁仁的馬鐙掉下。

張五郎呼出一口氣,忽見又一騎抬起長『槍』,正要投向湯晁仁!張五郎立刻倒抽一口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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