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天可汗 作者:西風緊 (連載中)

 
b84120296 2012-8-26 23:22: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7 172633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5-7 20:36
第十六章 那箭

      那柄對準湯晁仁的長『槍』黑漆漆的,薛崇訓等人都瞪大了眼,呼吸幾乎都停止了。湯晁仁的左臂被砍,流血如注,差不多要昏過去了,右手抓著的橫刀在顫|抖,發出“嗡嗡”的細響,已然無法作出任何抵擋。

長『槍』『槍』頭泛著冰冷的光澤,已經飛將過來。此刻薛崇訓的腦子裏一片空白,聽覺在一瞬間失去,天地之間的哀嚎一下子安靜下來……但轉瞬之後,“哄”地一聲吵鬧又回到了耳際,他總算有了知覺,立刻將手裏的橫刀向那騎兵使勁扔了過去,“哐”地一聲打在『胸』甲上,沒起到作用。

“噗!”湯晁仁的『胸』口頓時被長『槍』當『胸』穿過,他隨即栽下馬去。

兒時的夥伴,兄長一般的好友,湯團練就這樣陣亡?薛崇訓心裏一陣劇痛。

這時薛崇訓忽然感覺到危險,寒光閃過,他顧不得多想,向側麵一躲,一柄陌刀擦著他的盔甲掃過,金屬摩|擦的怪響聽得人牙酸。

突然大幅度躲閃身『體』失衡,薛崇訓一個沒坐穩,從馬上摔將下去。電光火石之間,他看見空中兩個黑影對著自己的腦袋呼嘯而下,那是戰馬的鐵蹄!

“薛郎!”

薛崇訓急忙一滾,同時從懷裏抽出了另一把橫刀,一刀就向上麵的馬腹捅了上去。“嘶!”馬上的哀鳴震得人耳膜發|『癢』。他渾身是血,連滾帶爬十分狼狽地從馬腹下滾出來,剛想爬起來,突然頭盔上“哐”地一聲巨響,不知什麽東西打在了鐵盔上,頭盔飛走了。他隻覺得眼前白茫茫一片,耳邊“嗡嗡……”地震響。

“霍!”一聲爆喝,眼前一個模糊的黑影飛馳而來,人在哪裏,攻來的兵器在哪裏?薛崇訓一時發昏,竟然看不清楚。

他搖搖晃晃地站在哪裏,恍惚之間,他的眼前又出現了兒時的故鄉……可以穿越回去嗎?回家了……

忽然臉上一熱,一片黏糊的東西淋將下來,這倒把他淋醒了,忙伸手在臉上一抹,睜眼一看,右翼武二郎正斜衝過來,陌刀掃『處』,人仰馬翻無人能擋。

“長兄!你沒事吧?”

薛崇訓披頭散發猶如乞丐,轉頭大吼道:“張五郎!衝不過去了,現在不動手,就沒機會了!”

……張五郎目測了一下前方李隆基正在後撤的隊伍,他們在漸行漸遠,此時距離至少一百二十步!距離還是次要,關鍵是眾軍環繞,障礙物太多!

“護住我左右!”張五郎喊了一聲。

武崇行提著陌刀在右翼來回橫掃,敵軍半步也無法靠近;薛崇訓徒步提刀,橫劈豎砍,苦戰支撐。還好飛虎團第二波的衝鋒隊形、中旅將士越來越近,接應過來隻在瞬息之間。

張五郎從自己身上又拔下一支箭來,忽然一跳,雙足跳到了馬背上。坐騎在來回走動,十分不穩,他深吸一口氣,身『體』隨著坐騎的晃動而搖晃,努力保持著平衡,逐漸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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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此刻,廝殺仿佛都遠去了,張五郎菱角分明的臉平靜得就像修行的僧侶,繁華落盡,喧囂已逝……他盯著前方,右手的箭放在嘴邊親吻了一下,搭箭上弦,拉弓猶如滿月!

夕『陽』已經下山了,天邊最後的光彩從雲裏泄漏出來,華麗而美妙。張五郎高高站立的身軀在一瞬間猶如一尊上古雕像,詮釋著力量的藝術含義。

此刻,他不為封侯,更不為富貴。隻是,並肩作戰的好友付出了鮮血與生命,那麽,全力以赴吧,勿負今『日』同袍!

“砰!”一聲弦響,一支滿載希望與死亡的箭破空而去。轉眼之間,穿『黃』衣服的李隆基從馬上摔了下去,百名鐵甲侍衛都沒能護住他。

“中了!”張五郎一泄氣分神,身『體』已撲將下來,在空中大喊一聲。

就在這時,飛虎團中旅接敵,殺聲震天,圍攻薛崇訓等人的這股兵力立見敗績。

“死了沒有?”薛崇訓抓住張五郎。

張五郎不知道。他說道:“我看見大股人馬從立政門那個方向過來了。”

這時阻擊飛虎團中旅的東宮衛隊被擊潰,正跟著向武德殿那邊逃奔。薛崇訓喊道:“停止追擊,撤往承天門!”

他喊罷丟下摔得七葷八素的張五郎,又奔到了湯晁仁麵前。隻見湯晁仁滿臉都是血,眼睛還睜著,有點動靜,還沒死透……

“湯團練……”薛崇訓急忙抓住他的手,見他的肚子上穿著一根長|『槍』,地上一片血泊。

湯團練的嘴皮子動了動,薛崇訓急忙附身過去,隻聽得他說道:“先前薛郎說的……夢裏那河東小娘……後來和你怎麽樣了?”

不是河東小娘……現在?未來?她應該早就嫁人了吧,或許兒『女』都能打醬油了。

但薛崇訓卻笑道:“還等著我呢,忙完這陣,我就回去娶她,生一大堆兒『女』。”他笑出了淚花。

好多年沒有過眼淚了,如今的淚卻是為了一個男人而流。

湯團練聽罷嘴裏露出一絲笑意,微微一轉頭看著左邊。薛崇訓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是一棵杏樹,已是滿樹杏花,在微風中婀娜放姿。

湯團練帶著笑喃喃說道:“非常漂亮……一切都很好……”

“湯團練!”薛崇訓跪倒在地,將其抱在懷裏。周圍的諸將都跟著俯身跪倒,眼中傷感。張五郎怔怔地看著那顆杏樹說道:“湯團練以前閑聊,好像說他有個『女』兒叫杏什麽的名字。”

……

岐王、薛王率左右萬騎數千騎兵橫穿內廷,奪立政門而出,趕到了武德殿,已然列陣備戰。

而羽林衛大將軍常元楷等人也動員了羽林軍出營,行到承天門太平公主這邊布陣。雙方全騎兵部隊,鐵甲如林,黑壓壓的兩片人馬。宮廷,不再是歌舞美酒的地方,完全變成了戰場。

承天門城樓裏,宰相、大將軍等文武眾臣分列兩邊,共襄大計。上位者自是太平公主,不過薛崇訓也坐在她的身邊。

       現在最關鍵的是李隆基死了沒有!”竇懷貞回顧眾人道。

蕭至忠也點頭稱是:“如果他死了,羽林軍隻能聽殿下的,我們尚可一戰,且勝算很大;如果沒死,境況危也!”

太平公主好像沒聽大臣們說話一樣,自顧自地看著血汙滿身的薛崇訓道:“把盔甲『脫』了,我看看你的傷。”

薛崇訓髒兮兮的,確實有些狼狽,他的脖子仍然火辣辣的疼,是被一支箭劃傷的,悲傷也有幾『處』箭傷,幸好盔甲擋住,傷勢不重,隻是點皮外傷。他當下便說道:“不要緊,咱們還是先說正事吧。”

太平公主麵『色』依然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她說道:“你不聽我的話?”

薛崇訓隻得慢吞吞地把盔甲取了下來,裏麵的衣服已破得不成樣子,一股血腥味和汗味夾雜的氣味撲麵而來。

“你背上有傷,把衣服也『脫』了。”

薛崇訓:“……”

當著這麽多大臣的麵光膀子,實在有些尷尬,他猶豫了片刻,也不想忤逆母親的意思,隻得把上衣也拔掉,露出了健壯的肌『肉』。

這時一個宮『女』打水上來,正要給薛崇訓洗傷口,太平公主卻道:“我來。”

眾人都停止了討論,默然不語地看著他們母子倆,不知他們準備怎麽決策目前的困境。其中有人終於忍不住說道:“殿下,李隆基是死是活尚不清楚,萬騎兵臨城下,隨時可能衝過來……我們不僅要備戰,還得防止謠言,否則未戰先亂,萬一失去了羽林軍,再無回天之力了!”

太平公主冷冷道:“既然衝過來就能贏,他們為什麽現在還不衝過來?”

眾人一聽,聯係到李隆基中箭一想,頓覺太平言之有理。但見她不慌不忙從容不迫,反倒讓大家的心都安定了一些。很多人再次對她佩服起來,果然是大家風範呀!

“疼嗎?”太平公主拿起『毛』巾,輕輕地擦拭著薛崇訓背上的傷口。輕輕的一句話,在大家眼裏頓時又變得風『情』萬種,眾人的目光都奇異起來。

要說太平早年時候那真是大唐一枝花啊。

“母親,還是我自己來吧。”薛崇訓在眾目睽睽之下,感覺很不自然。也許是太平公主從來不怎麽關心兒『女』的關係吧?以前薛崇訓沒得到她什麽母『愛』,現在忽然這樣,反倒覺得不習慣。

她總算示意宮『女』和禦醫接手了,為薛崇訓『處』理了傷口,這才把衣服穿上。

夜幕已經拉開,外麵火把遍地,將宮廷廣場照得亮如白晝。太平轉頭看向城樓外麵,仿佛在思量著什麽,夜風輕輕拂動著她的發際,在燈火之中,她倒愈發漂亮起來。

竇懷貞道:“殿下所言甚是,瞧這『情』形,李隆基不死也重傷,他們有所顧慮,這才僵持不動。依臣之意,我們不如主動出擊,先於試探,進而發動進攻,早定乾坤!”

眾人紛紛道:“附議!”“附議……”

薛崇訓站了起來,抱拳道:“兒臣原為前驅,為母親效力沙場。”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5-7 20:37
第十七章 火光

      “『日』落時那一戰,聽人說起十分驚心。”一個紫袍老頭摸著花白的山羊胡,翹首看向宮城方向,對身邊的好友陸象先沉聲道,“如果此人掌了兵權,便應了那災星降臨……『國』家動蕩之源啊。”

陸象先卻不客氣地說道:“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庸人之擾這個成語,便是陸象先發明的。

……

這時羽林軍大將軍常元楷、知羽林軍李慈上承天門拜見,李慈諫言太平公主道:“李三郎中箭,萬騎久久不見動靜,形式對我方有利,臣建議分左右羽林:一路取立政門、援虔化門,堵住萬騎退路;一路逼近武德殿,作試探攻擊,探明敵方軍心、虛實。”

說話的這個人麵容清矍,身材顯瘦,作為武官看起來單薄了一點。而站他左邊的大將軍常元楷則是身壯肚大,絡腮滿麵,外表更有氣勢。常元楷不讚同李慈的意見:“我軍兵力並無優勢,分兵實乃大忌。況且現在我們背倚承天門,有所屏障,貿然出擊非明智之舉。”

兩人一來就扯皮,眾官麵麵相覷。

唐人知進不知退,普遍自信爆滿,建議主動出擊的李慈正是如此,眼看建功立業的機會就在眼前,恨不得馬上就能成功……不隻他一個,其他人也紛紛支持李慈,鄙視常元楷,確實常元楷平時就表現得有點膽小謹慎、畏手畏腳。

常元楷漲紅了臉道:“你們都是紙上談兵,我是知道,萬騎那邊很多李三郎的心腹,就算三郎就此駕崩,也得防著他們魚死網破為主報仇!慎用羽林,保存實力方是正途!”

之前李慈就建議常元楷嚐試射|殺李隆基,現在首功被別人撈走了,心裏正不爽,哪裏還顧得上上下尊卑,立刻便拍著『胸』脯道:“行軍布陣、兵法奇謀,我哪樣比你差?何來紙上談兵!”

眾人一聽,所謂旁觀者明,心下都覺得李慈說得有點過了,畢竟常元楷是他的上司,起碼的尊重態度都沒有實在不妥。

李慈猶自說道:“敵兵群龍無首,軍心已散,便無戰心。我們隻需控製南門兩麵通道,將其封鎖在外廷內,他們幾千人沒有水源,如何堅持?”

常元楷也動了氣:“太極宮左邊為掖庭宮,右邊為東宮。這兩個宮殿雖未開南北門,隻有東西門,但隻要進入左右二宮,通明門、鳳凰門也可直出宮城。單取立政門與虔化門何益?兵法雲十而圍之,我們並無優勢,如何圍?”

李慈道:“敵兵懼困,則動。在其移動之際我軍往擊,可大破之。”

見兩個羽林軍武官爭吵不休,薛崇訓不禁對太平公主道:“母親,『情』勢已是千鈞一發,二位將軍意見不同,非得您拿個主意。”

太平公主左顧而言他:“當今之時,因太上皇不能控製局麵,稱咽喉之鎖的玄武門反倒作用不大了;倒是我們手裏的承天門,外麵就是朝廷,大局已在我手。”

      眾人聽罷皆點頭拜服,都抬頭看著她。她沉吟片刻,又緩緩說道:“下麵分頭行事,諸位宰相坐鎮外朝,維持城內及各門秩序。你們要密切監視傾向李隆基的人,特別是兵部,謹防他們起南衙兵作亂!”

“臣等遵命。”

太平公主的臉上一冷,沉聲道:“一旦發現有人(李隆基的大臣)擅離衙門或家門,不管是誰,先斬後奏!”

她又看向站在下方的兩個將軍:“李慈言之有理,我們不能坐守不前,常將軍應多聽李慈的意見,明白?”

這句話直接就把李慈的權力拔高了,常元楷心下了然,也隻得抱拳應道:“是。”

『陰』謀和突然發動的階段過去了,現在雙方已進入擺開比實力的時候,漸漸有了準備,太平公主才能如此從容吧?

如果像曆史上那樣,羽林將軍毫無預兆地被殺,羽林軍倒戈,亂兵衝進外朝及大臣家中,諸多眾臣瞬息之間喪命……山崩海嘯的形勢壓頂而來,失敗者還有什麽從容氣度可言?

……安排妥當,眾人陸續散去,各司其職。薛崇訓也回到了飛虎團修整的地方。

沒過一會,羽林軍大營便有了動作,向四方城門分調了部分援兵。右衛一部出營,好像是為了進攻立政門而部署的兵力。

承天門內的廣場上火光一片,空前繁華,夜空下就如在舉行一場萬人盛會。這時那些點點火光慢慢開始移動了,正在向北蠕|動。李慈策馬來到薛崇訓這邊,說道:“衛『國』公隨我來,有盔甲兩百副贈予飛虎團。”

飛虎團原本整編三百零四人,左旅已全部覆沒後,隻剩兩旅兵力約二百人,中旅和右旅損傷不大。

薛崇訓率眾進入羽林軍中,果見他們『交』付了幾車盔甲,另有陌刀長『槍』箭枝等軍用物資。薛崇訓便道:“兄弟們穿上吧,明光甲這玩意防箭矢不錯,省得沒照麵就喪命。”

眾軍便取下了腦袋上的鬥笠,直接扔掉了,排隊上來領取盔甲等物。沒過一會,一群打扮得像土著似的人馬就變成了鐵甲騎兵,薛崇訓心下大快,真是鳥『槍』換炮啊!

這時隻見張五郎走路一瘸一拐的,薛崇訓便上去拍著他的肩膀道:“箭傷要緊麽?”

張五郎笑道:“皮外傷,隻是射那李三郎的時候摔了一跟頭,左腿有點使不上勁,應無大礙。”

薛崇訓道:“五郎的箭法讓人佩服,這次你是頭功,事『情』過了之後,我定然舉薦你封侯。”

張五郎歎了一口氣:“我就算了,湯團練有一兒一『女』,給他們謀個出路。”

薛崇訓麵『色』黯然:“我自有分寸,先等大局落定吧。”他又回顧周圍的將士道,“左旅沒了,中旅改左旅,鮑誠任左旅旅帥。張五郎接湯團練,任飛虎團校尉。”

張五郎看著鮑誠笑道:“等我死了,就該你接我的值,升校尉啦。”

      鮑誠道:“我還是不升官比較好。”

薛崇訓道:“大家都保重吧,活著才有榮華富貴,死了啥都享用不到。”

就在這時,李慈又來了,親兵都留在十多步外,他『獨』自走到薛崇訓麵前,低聲說道:“衛『國』公跟著咱們,萬一發現李隆基沒死,謹防羽林軍嘩變!有做出頭鳥,想擾亂軍心生事者,你們即可當機立斷,予以斬殺!”

薛崇訓點頭正『色』道:“放心,咱們飛虎團不會嘩變就是了。”

周圍的幾個人一聽都是大笑。

羽林軍調動,主力行至武德殿約四百餘步的地方停了下來。隻見對麵武德殿前麵的空地上萬騎排列成營,早已備戰。明光甲反光,在火把下麵分外閃亮……薛崇訓心道:如有穿甲『性』能良好的火『槍』,穿這種盔甲夜戰就是悲劇,活靶子的命。

李慈策馬上前,說道:“果毅都尉陳大虎,隨我出營。”

“得令!”一騎從陣營中策馬而出,後麵的一營騎兵也隨後跟來,大約有四五百人。

薛崇訓看著那名叫陳大虎的將領有點眼熟,顴骨很高,臉上的骨骼粗大,眼窩深陷。但他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認識的。

陳大虎也看到了薛崇訓,抱拳道:“衛『國』公,打完仗再打場馬球如何?”

薛崇訓頓時想起來了,上回在大明宮裏打馬球幹|番吐蕃隊的時候,陳大虎是隊友來著。他當下便笑道:“隨時恭候。”

都尉陳大虎率軍護衛著李慈直趨萬騎營前,對方的一部人馬也迎上來了,雙方距離百餘步的時候,李慈大喊道:“我找岐王、薛王說話!”

對方那將領道:“要戰便戰,何必放『屁』!”

李慈道:“三郎已被射|殺,爾等皆是大唐將士,同室『操』戈再戰何益?讓岐王、薛王放下兵器投降,念在李唐宗室的份上,可免一死!”

那萬騎將領怒道:“亂臣賊子以臣謀君,大逆不道,速速跪地求饒!”

李慈不怒反笑:“豎子可是葛福順?”

將領道:“你爺爺正是葛福順。”

李慈大笑道:“原來是李三郎養得一條狗!有什麽主人,就有什麽惡犬!李三郎連父親都不認的人,以武逼宮,便可稱君?如今上天罰不義,收了『性』命,此乃天道!還政於上皇,大勢所趨!”

這個葛福順真算是李隆基的心腹了,在唐隆政變的時候就投靠了李隆基,立過大功勞。

“宵小之輩,拿命來!”葛福順提起大刀,大喝了一聲,正『欲』衝殺。就在這時,忽然那邊鳴金,葛福順無奈,隻得收兵而回。

片刻之後,李隆基的弟弟岐王帶兵出營來了,大聲說道:“賊子『欲』亂我軍心,勿要上當!陛下被賊人暗算中箭,幸好穿了『精』甲,隻有點皮外傷,現已到玄武門坐鎮大局。待我等平亂之後,一應功臣,皆有封賞。”

李慈扯著嗓子喊道:“箭上有『毒』,就算今晚沒死,也熬不到明早!如果隻是皮外傷,你們軍心不穩,三郎為何不出麵一見平穩軍心?岐王,您當大夥都是傻子呢?”

就在這時,忽見西麵一堆火把正向立政門那邊快速移動。萬騎營裏有人說道:“稟岐王,賊軍打立政門了,必是想包圍我們!”

岐王怒道:“擾亂軍心定是『奸』細!來人,拖下去,斬!”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5-7 20:39
第十八章 初道

廣場上鐵蹄錚錚,火光衝天。這時身穿官袍的宰相蕭至忠騎馬來到營前,向對麵喊道:“李隆基已死,還政上皇,帝『國』之根本也。議事堂商議決定:四罪將者,岐王、薛王、葛福順、陳玄禮,餘者受迫於上官而脅從生亂,皆無罪!以大公之心梟四罪臣任一者,按『國』法常律論功行賞!”

官文如一把殺手鐧,指名道姓地定死有罪的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進一步瓦解萬騎的戰心。此時萬騎形勢已變得十分不妙……但是如果關鍵人物皇帝李隆基出現,一切又會顛倒過來!

宮城內的局勢猶如那變幻莫測的浮雲,叫人捉摸不定。

就在這時,北麵傳來了一陣嘈雜聲,眾人轉頭看去,立政門上下火箭飛舞,就像夜空中的螢火蟲一般。羽林一部在攻打立政門了。

羽林軍是想對武德殿的萬騎營形成包圍之勢?不管怎樣,立政門一旦易手,武德殿和玄武門的聯係將變得更加複雜。

……萬騎後翼一部開始調動,夜裏的火把就顯示了部隊的位置,一目了然。

李慈大聲道:“戰機驟顯,常將軍,下令吧!”

不片刻,羽林軍大營也開始運動,一部人馬『脫』離陣營,從右翼奔騰而去,直撲增援立政門的援兵。

序幕已開,大戰在即!

薛崇訓的右手放開韁繩,把在了腰間的橫刀刀柄上。張五郎策馬上前,與之並肩而行,左翼,這個位置幾個時辰前是湯晁仁的,但現在湯晁仁已經變成一堆毫無意義的血『肉』,完成了生命的輪回,散落於無盡的曆史塵埃之中。

他心中微微難過,轉頭對張五郎道:“你知道我為什麽拚命嗎?一開始我是為了自己活命,真的,我特別怕死。世間就是個大扯淡,總是你死我亡,哪怕他是我表哥。”

張五郎:“……”

薛崇訓道:“不過現在我倒是看開了,湯晁仁陣亡,左旅全旅一百人整瞬間死掉……先前有一匹馬的馬掌差點把我的腦袋踏碎……千算萬算,就那麽回事。”

“那薛郎為什麽拚命?”張五郎直接問道。

真的為了母親而戰?

“殺!”忽然一聲大喝打斷了二人的談話,隻見果毅陳大虎率領鐵騎已正麵呼嘯而去。這時鼓聲大作,常元楷喊道:“全軍備戰,臨陣退縮者,斬!違抗軍令者,斬!”

“魯大尤,跟上!”

廣場上嘈雜起來了,馬蹄轟鳴、火光閃動,猶如雷電『交』加。禁軍的衝鋒隊形和飛虎團大為不同,他們是大股兵馬,以五火人馬為一隊,五十騎橫向展開,平行衝擊,陳大虎的兵馬共排成十隊,依次發動猛攻,頗有點前赴後繼的形狀。

“左翼輕騎出擊,夾擊敵軍側後!”

薛崇訓的飛虎團正好在左翼,眾軍隊列依次離營,他不能擋道,便拔出長刀喊道:“出發!”

      一開始的速度較慢,保持著隊形移動。

薛崇訓想起張五郎問的那個問題,便轉頭說道:“人就是一個輪回,遲早是個死,但也是生的開始,生生不息……”

張五郎一時不甚明白。

“爭奪生存權,爭奪世界,咱們不能在角落裏苟且偷生,不是你死就我亡!”

薛崇訓舉刀道:“為唐人的生存而戰!”

將士們基本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麽,但有些話不需要他們懂,隻需要感受到這一切都是有意義的!

雖然原本毫無意義,它不過就是一場毫無意義的宮廷政變。

血與火之歌,鼓聲響過,千軍呐喊;劍鋒所指,血流成河。

空中的火箭如此美麗,比煙花還絢麗,這不是戰爭,是藝術與表演。

輕騎衝至百步,“起!”一聲大喊。

人海中閃亮的箭頭斜指上蒼,就像點燃了無數的彩燈,繁華而熱鬧。一聲高呼,無數的火箭便破空而去,形成一道整齊的流星雨,仿佛人們正在祈禱美好的明天。

“咚咚咚!”三聲鼓響,左衛前鋒兵馬緊挨著武德殿台階向敵兵側後發動了第一輪攻擊。

前後夾擊,整個萬騎營在鐵蹄下已經有些動搖了。『交』織之『處』,人們紛紛落馬,鋼甲與刀『槍』共同組成一部巨大的絞『肉』機,活人被機器驅動,沒有選擇,無法後退,哀嚎響徹天地。

不出半個時辰,羽林左衛與萬騎營後翼此退彼進,相互發射了起碼數萬枝箭。這邊組織了兩次衝擊,四個團的人死光光,卻未能破陣,作用隻是造成了對方相似級別的傷亡,毫無意義……都是唐軍,斬獲數無意義。

又是一頓箭雨,左衛將軍打算發動第三次進攻,因為中軍那邊的攻擊也未停止。按次序正好輪到飛虎團,那將軍喊道:“衛『國』公不在羽林之列,本將無權指揮,讓開道路。”

薛崇訓道:“我等在唐軍之列!兄弟們,備戰!”眾軍高呼。

四列橫隊,薛崇訓抬起橫刀,“飛虎團勇冠三軍!駕!”馬蹄啟動,左翼張五郎,右翼武二郎,第一排五十三人,向前踏進。四排後方,還有兩個團的兵力跟進策應。

三團兵馬在攻擊的時候形成了品字形,以飛虎團為第一個口,直趨敵營,後麵二團為兩翼,防止被快速包圍。不料飛虎團猛不可擋,直接『插』|穿了敵軍密集陣形突進而去,左右二團忙跟上撕大裂口。

此時後方鼓聲大作,馬蹄轟鳴喊殺震天,左衛抓住機會全線出擊!

中間那一團變得淩亂不堪,殺得昏天黑地。就在這時,武二郎忽然提著一個腦袋大喊道:“岐王被我砍了!大家投降吧!”

薛崇訓愕然,他手裏頭發散亂的血淋淋的腦袋明明就是一個兵的腦袋,武二郎低聲道:“兵者,詭道也。”

果然附近的萬騎兵立見敗績,紛紛後退。這時一個人怒吼道:“無恥小人用此下三濫技倆!”
  
     只見策馬上前來的人不是岐王是誰?

“張五郎!”薛崇訓喝了一聲,隻見張五郎早已搭箭上弓,弓如天上的月亮,一支無『情』的箭直飛岐王而去。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5-7 20:42
第十九章 戰死

      岐王宅裏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

衣著光鮮的岐王實在太惹眼,剛出來就中了一箭,被那枝箭直接射|穿了喉嚨,栽下馬去,引發了周圍的一陣混亂。

以後杜甫寫那首詩,會不會變成“衛『國』公府尋常見”?曆史充滿了各種變數。

就在這時,萬騎前軍發生嘩變,葛福順被部將斬首,人頭懸掛在長『槍』上,其部數百人放下兵器投降。敗局就如瘟疫,氛圍一成,隻要有一個人帶頭,就會迅速擴散。不出一會,萬騎營裏投降者已不計其數,『激』烈的戰鬥一下緩和下來。

“四罪將,岐王、薛王、葛福順、陳玄禮;餘者受迫於上官者,皆無罪!”這邊有人不斷喊話策反,“殺罪將者賞!”

後邊的郎將陳玄禮的『情』況也十分不妙,周圍的“兄弟”轉瞬變成了紅眼的仇人,緩緩地包圍上來。“你們……”陳玄禮臉『色』蒼白,眼中全是絕望,他明白指揮權已經不複存在了。所謂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將士們不聽他的,權力便成浮雲。

刀光閃過,一聲慘叫,陳玄禮人頭落地。

被定為罪臣的四個人,已經死了三個,最後還有薛王李業一個。沒人敢殺他,畢竟薛王是李唐宗室,普通將士殺他可能禍福難料,況且眾人對有血統身份的人具有一種莫名的敬畏,誰也不敢動手。

不過也無人會聽薛王調遣了,任他怎麽吼叫也無濟於事,大夥一動不動地站著。四麵楚歌便是如此。

“鐺鐺……”許多兵器被人丟到石板地麵上。天地之間一下子平靜下來,火把燃燒的“吱吱”細響都聽得見了,伴隨著傷兵微弱的呻|吟。偶爾有人咳嗽,還有戰馬的低鳴。

薛崇訓勒住戰馬,將橫刀在鬥篷上擦了兩擦,收進刀鞘,呼出一口氣道:“救治傷者吧,無論是羽林還是萬騎,說到底不都是自家兄弟?”

原本『情』緒憂慮恐慌的萬騎營將士聽得這句話,氣氛漸漸緩和下來,大家開始紛紛尋找血泊中的活人。

“叛賊!”薛王無奈地罵了一句。

就算是以皇帝的名分對抗太平一『黨』,最終也落了個如此下場,所有人都對那個集團愈發畏懼起來,水太深啊……隻有薛崇訓等幾個參與核心謀劃的人肚子裏才明白,盛衰隻在彈指之間,拚運氣唄。

薛崇訓率眾向李業那邊策馬而去,萬騎將士們紛紛讓開道路,完全沒心思保護李業。走到麵前,隻見李業手裏仍提著劍,好像要無謂地頑抗到底,倒真有幾分骨氣。

“給你個機會,自裁謝罪吧……表弟。被抓了會死得更慘。”薛崇訓看著他手裏的劍說道。確實是表弟,有血緣的,雖然李業和薛崇訓根本不熟,帝王家也就是那麽回事。

“哈哈……”李業仰頭大笑,忽然一踢馬腹,舉起劍衝了過來,劍被他舉到頭頂……這是劍法?毫無招式和講究,他的『胸』前是一個大空檔。

      讓開!”薛崇訓大喝一聲,保衛他的將士這才沒有亂刀砍|死李業。或許,讓薛崇訓殺他會死得有尊嚴一些,畢竟薛崇訓也是貴族。

戰馬衝到,李業一劍迎頭批來,薛崇訓抬起橫刀隨手一格,“鐺”地一聲,李業身『體』被震得後仰,險些摔下馬去,戰馬擦身而過。

薛崇訓調轉馬頭,大喝一聲,俯身衝將過去,李業還沒來得及回頭,刀光一閃,後頸上邊血流如噴。他的身『體』搖搖晃晃地就要摔下,這時他用最後一口氣說道:“兵器在手,算戰死……”

眾軍頓時肅然起敬。

“撲通!”屍『體』摔下馬去。

薛崇訓跳下馬來,忍不住心『情』,對著李業的屍『體』行了一禮。他將刀刺向天空,高喊道:“唐人萬歲!”

眾軍的『情』緒點燃,一起高呼不已,連戰敗的萬騎軍也找回了自信。這是個文武雙全的時代,漢人沒有理由不自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知識即便遠在中『國』,吾當往求之。

……

承天門城樓上,三人覲見太平公主,凡大將軍常元楷、知羽林李慈、衛『國』公薛崇訓。常元楷道:“稟殿下,戰局已定,破左右萬騎主力,岐王、薛王等四罪臣身死。”

武力才是不需要任何偽裝的根本,很明顯,到了現在這一步,勝局已經注定了。可以看出太平臉上露出的興|奮與輕鬆,但是她並沒有因此多說一句話,隻是努力壓抑著『情』緒說道:“李隆基找到了麽?”

常元楷道:“不在萬騎營中。”

太平道:“帶兵搜查玄武門。長安各門已戒嚴,他飛不出去。”

“是。”

太平公主又傳令道:“傳議事堂諸閣老,隨我去大明宮。”

分派定,太平公主走到箭樓上,俯視宮城,她平靜的臉看起來深不可測……就如白光,其實囊括了七『色』。薛崇訓等人在她的身後,她頭也不回地說道:“大郎,你去五王子府搜查李隆基,看看他是否躲在家裏。”

薛崇訓心裏明白,搜查不是重點,重點是幹|掉李隆基剩下的兩個哥哥?這事兒不能模棱兩可光靠猜,他想了想說道:“我手下那幾個團練將領,不殺婦孺,我也不好強迫他們……隻殺李成器等二人可行?”

太平不置可否,薛崇訓抱拳告辭。

走下承天門城樓,他來到駐紮在門內的飛虎團營地,見眾軍都亂糟糟地或坐或站在地上休息。薛崇訓便道:“帶你們去輕鬆輕鬆,到了地兒,看上什麽就拿什麽,看誰不順眼就殺。”

張五郎等頓時愕然,果然他說道:“薛郎,我不殺婦孺,也不能下令,否則傳到老家,我老|娘非得打斷我的狗腿不可。”

薛崇訓道:“殺男的,全部斬首!上馬,走!”

眾軍整隊出了承天門,縱穿外朝,就到了朱雀大街上。站在宮城門口,大街對麵就是一排官民住宅群,衡平豎直。長安城以“市、坊”為結構,市便是指東市、西市,是『交』易市場;坊相當於街道、小區一類的城市基礎結構,都有管事兒的。

      五王子府所在地是興慶坊,以前叫“隆慶坊”,為了避諱,現今已改名興慶坊。從宮城門口向東橫走,穿過三坊之地,便是東市;興慶坊的位置便緊挨著東市,位於東市的東北方向。

(薛崇訓的衛『國』公府在安邑坊,位於東市正南麵。)

此時東天已經泛白,天雖然沒有亮,但如果在平常,街上已經熱鬧起來了……古人睡得早,起得也早。

可是今兒街上卻一個行人也沒有,空蕩蕩的,濕|潤的涼風吹起塵土和垃圾,滿地兒飛揚,實在淒涼。

春天的早上還真有點煩冷,昨晚一晚都在劇烈活動,出了一身的汗,此時安靜下來,那汗沾在皮膚上冰涼一片,薛崇訓不由得覺得手腳都有些僵了。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5-7 20:47
第二十章 妍兒

  “長兄,這回你定要封王了。”武二郎與薛崇訓並馬而行。太平公主的四個兒子,就薛崇訓沒有封王,因為上次唐隆政變的時候他沒半點功勞;這次卻大為不同,最大的功勞肯定算薛崇訓,太平心裏明白不過。

    薛崇訓無比輕鬆地說道:“沒死就好,其他都是浮雲。”

    他說罷抬起頭,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晨的口氣,外麵並沒有血腥味,雖然宮廷裏死了不少人。

    心裏麵好輕鬆,這種感覺就像以前大考完最後一科後的感受,第一個想法就是終於可以多睡會,好好玩耍啦。至少眼前是不用擔心什麼了。

    迎麵吹著溫柔的涼風,他喜歡清晨,如果是平時就更好了,會看見許多人開始一天的生活,充滿了活力。朱雀大街兩旁的麵餅最好賣,很多清廉的官員早上都是到小店裏買兩個麵餅,一邊吃一邊去衙門,和後世上班差不多,然後到了中午吃公家,政府提供午膳。

    今天是個例外,大臣們或在外朝熬了一夜,或留在家裏不敢隨意亂走,街上很是冷清。

    眾人騎馬一路向東,沿著大街從東市北街通過,然後向北一轉,就到了五王子府所在的興慶坊。從坊門進去,照樣冷冷清清,所有人都縮在家裏。薛崇訓身邊的兵馬約兩百人,卻已掌控了這裏所有人的生死。

    就在這時,他的心裏忽然冒出屠殺的念頭,而且這種想法讓他很有快……感,他還幻想著抓住五王子府裏的女眷,然後施以各種折磨,淩……辱到死……當然隻是想想,他並不敢公然這麼幹。

    “惡”就像魔鬼一樣,總是潛藏在內心深處,不時就會冒將出來。

    起先在宮城裏大戰之時,他以為自己參悟大道,找到了活著的意義,頗有點“為人類解放事業而奮鬥終身”的熱情……但剛過一夜,那股子熱情就被各種本性就給衝得無影無蹤了,貪婪、自私、欲……望。在漫長的日子中,內心總是被這些東西籠罩,揮之不去,去之複來。

    也有的人一生都在尋找精神上的飛躍,一些僧侶、隱士身體力行,不計物質得失,壓製著各種人性的惡,淫、嗔、貪等等。但薛崇訓同樣不感興趣……他竊以為有些東西就是“洗……腦”。

    不過有時候他的公心也絕非虛情假意,人須得融入整體,就如這次政變,他為太平集團浴血奮戰、勇猛向前,因為自己屬於這個集團,完全是一種本能……進而擴大,是不是就該到民族大義,甚至人類幸福那個境界了?

    興慶坊中間有個大湖泊,這裏有山有水,真就像喧囂塵世之中的一個世外桃源。各種建築或依山或傍水,花草樹木點綴其中。園林式的居住環境,整整占了一坊之地,這個地方基本沒有平民居住。權貴們就是好,越高的權位,占據的社會資源越多……強國占據的資源也更多。

    薛崇訓不認為李隆基會在這裏,如果他真躲回家裏,不如自……裁省事。他回頭對武二郎道:“二郎去申王府,把李成義的頭顱取來,其他的事你們看著辦。李魁勇,率右旅隨從二郎。”

    “是。”

    薛崇訓輕輕一踢馬腹,“其他人隨我來,先去李成器家。”

    左旅剩下的人一百左右,一路走來,並沒有發生亂兵哄搶的事情,他們依然保持著隊列,整整齊齊的,這倒不是薛崇訓的命令,仗都打完了,軍官們要縱兵搶劫他也不會阻攔。

    來到長子李成器家門口時,外麵是一道龍門,也就是個門廳,用料很奢侈,翎子不少起碼是普通房屋的一倍,但它除了展示一種門楣和地位沒有其他任何作用。龍門兩邊的箭樓倒是有防衛作用,但現在沒人敢武力對抗了。

    來沒來得及叫門,大門便打開了,幾個奴婢跪倒在道旁,戰戰兢兢。薛崇訓策馬上前,率兵進門,然後問道:“郡王何在?”

    地上的一個奴婢答道:“小人不知。”

    薛崇訓沒難為他,穿過門廳,是一道蕭薔,眾軍一起向裏麵走,裏麵回廊慢繞的院子古色古香分外漂亮。很多將士沒見過這麼華麗的住宅,不禁左顧右盼,讚歎不已。

    北牆東麵有道洞門,薛崇訓剛走到門口,一個宦官擋在馬前道:“內眷之所,於情於理您不能……”

    咵!

    薛崇訓身邊的一個侍衛提刀便劈,那官宦的頭顱掉到了地上,無頭……屍……身像一個麻袋一樣漏著水緩緩歪倒下去。

    進入內宅,裏麵有條廊廡,但沒有外院的路那麼大氣寬敞,騎馬得低著頭,眾軍便直接從邊上的花花草草上踏過,種植的那些玩意也許是很多名貴的物種,但現在和野草沒區別。這裏沒什麼人,估計大多數都躲到各種的屋子裏去了,隻看見有幾個丫鬟調頭就跑。

    隻見北麵有棟大房子門口還侍立著幾個人,薛崇訓便策馬走到那邊,問道:“立節郡王在裏麵?”

    被問話的奴婢簌簌發……抖,怯生生地點點頭答道:“是。”薛崇訓完全理解她的情緒,換作自己被擺開案板上任人宰割,也會如此無助吧?

    薛崇訓等人遂進入大廳,果見李成器正坐在上位上,見到甲士進門,他強作鎮定地說道:“罪臣一直在家中聽候發落,沒有參與任何事情。你……”

    這時薛崇訓已緩緩從腰間把橫刀抽出來了,刀上還有沒有擦淨的血跡,顯得愈發猙獰。他提著刀一步步向李成器走去。李成器滿臉的絕望,很顯然,他沒做什麼錯事……作為長子,甚至把皇太子的名分都讓給了弟弟,隻是投錯了胎。

    成王敗寇,將來很長一段時間內大家對他“讓皇帝”的評論,或許不會冠以道德的理由,而是心機或者懦弱,反正不會有什麼好話。誰叫他是李隆基家的人呢?

    李成器感受到了死亡的壓力,終於坐不住了,站將起來,白著臉道:“慢……聽我說,讓我見一麵姑姑,現在你們要做的是安人心,殺我有何作用?慢,慢,站住……薛郎聽我說,咱們可是親戚,看在親戚的份上,緩兩日……”

    薛崇訓也不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得一刀捅進了李成器的腹部。

    “啊!”李成器慘叫了一聲。

    薛崇訓盯著他的眼睛,手上用勁,將刺進他肚子裏的橫刀絞了一轉,仿佛聽見了腸子斷裂的聲響。

    李成器大張著嘴,臉已經扭曲得可怕,牙關咬得“嘎嘎”直響,哀嚎已經無法表達他的痛苦了,他的瞳孔漸漸放大,慢慢失去了光彩。

    “爹……”忽然一個女孩兒大叫了一聲,從屏風後麵衝了出來。這個女孩兒薛崇訓認識,就是李妍兒,上回在大明宮裏還被她追上房頂了。

    大眼睛,小鼻子,俏皮的菱形小嘴總是愛做翹的動作,對人不是撒嬌,就是耍橫。但現在她卻滿臉的悲傷。

    是的,李隆基的勢力完蛋了,李成器死了,李業死了,李範死了……以後她向誰撒嬌去?至於耍橫,誰還甩她的帳?

    隨即屏風後麵又衝出來個美……婦人,驚恐地喊道:“妍兒,別過去!”但李妍兒沒聽她的,婦人一邊追一邊哀求道:“她不懂事,求你們放過她……”

    這時薛崇訓的刀還在李成器的肚子裏,血淋淋的刀尖從背上冒出尖來。看到有人噔噔地踏著木地板直撲薛崇訓,侍衛們一急,“唰唰”就拔出兵器來了。

    張五郎不殺婦孺,但薛崇訓手下的侍衛可不管這些,這時任何危及郎君安全的人都會被他們毫無留情地斬殺!

    薛崇訓的腦子裏一瞬間閃過幾個場景,麟德殿的馬球賽,溫柔的仙女金城,還有這個小女孩的玩鬧……那天自己居然爬樹了。

    “別殺她!”薛崇訓驟然喝道。一聲大喝,震得人們臉色都變了,回音還在大廳中回響。李妍兒也被嚇住,站在了原地。

    眾人反應過來,不過是一個小女孩而已,能拿薛崇訓怎麼樣?他們便鬆了一口氣,收起兵器站到一旁。這時薛崇訓道:“她有公主的名分,你們不能動她。”

    驀然之間,薛崇訓看到了李妍兒的眼神,她的眼睛裏充滿了仇恨。當著她的麵殺了其父,不恨才怪……她得到的尊貴、寵愛,說到底就是因為她是李成器的女兒,脫離這個身份,她什麼也不是。

    現在李成器死了。

    薛崇訓說不出自己心裏是什麼感受,隻是說道:“你馬上就會長大的,會明白,殺你父親的人不是我。”

    明明刀子還在李成器的腹中,他居然說殺人的不是他?世上還有如此不講理的人?可是,在場的絕大部分人都覺得薛崇訓的話非常有道理。

    李妍兒悲憤交加,故計重施,抓住一個侍衛的衣領,驕橫地瞪著他,然後伸手去拔他的佩刀……可是,這回她沒有得逞,那侍衛雖然不敢動她,但絕無可能任她取自己的兵器。

    侍衛一把就抓住了抽出半截的刀鋒,血立刻從他的五指之間滲來了,冷冷地看著李妍兒。李妍兒嚇了一跳,急忙放開了手。侍衛好像沒有知覺一樣,鎮定地將刀推回刀鞘。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5-7 20:50
第二十一章 兄妹

      朝陽東升,萬丈光芒讓天地之間光明起來,大明宮南邊的丹鳳門緩緩開啟,兩隊羽林軍鐵騎護著一輛四架馬車向宏偉的大門內駛去,馬車後麵還有十幾個紫衣大臣騎馬一起行進。

    就在這時,忽見丹鳳門闕下站著一個穿官服的長臉中年人,不是宰相張說是誰?張說見著馬車過來,一拂長袍,忙跪拜於道旁。

    四架馬車停了下來,太平公主威壓的聲音在簾後響起:“張相公,以前叫你審時度勢,可被你回絕了,現在你還呆在這裏作甚?”

    張說俯身道:“臣後悔莫及,隻能長跪於闕下,乞殿下寬恕。”

    太平公主冷笑道:“你倒是個能屈能伸的主。”

    張說的身子俯得更低了,長袍有點像裙子,這麼一個動作,屁……股都像撅了起來。張說如此跪在權貴腳下,氣節全無,自然惹來了馬車前後騎馬的一些大臣的恥笑。張說額上的汗水都流了下來,他自己幾乎都不相信自己說的話:“臣希望還有機會為國家效力。”

    “你這是在向我效忠麼?”

    張說慘白著臉道:“願為殿下效犬馬之勞。”

    就在這時,一個官員諫言道:“動蕩方息,謹防四方豺狼之邦趁機生事,國家正值用人之際,張相公素善兵事,可留用察校。”

    另外一個同僚也厚道地說道:“收攏人心、安撫天下乃當務之急,免動元氣。”

    太平沉默了一陣,說道:“你既是宰相,隨我進宮罷。”

    張說大喜,忙叩首道:“謝殿下隆恩。”

    一行人遂進入大明宮丹鳳門,過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便來到了太腋池南岸。這裏建有回廊,附近多座亭台樓閣和殿宇廳堂,此處便是後宮所在。皇帝平日起居遊玩,活動範圍主要就在太腋池周圍。

    宮人稟報,上皇仍在太腋池南岸的蓬萊殿裏。他實在沒地方可去了,北麵玄武門的禁軍投降,城樓工事已落入太平一黨之手,南麵或是太平黨羽,或已投降過去……連張說都易主了,現在隻要不傻的人,根本沒必要再做螳螂擋車之事。

    李旦還能去哪裏?他隻能呆在寢宮裏長籲短歎。

    人生幾大悲,白發人送黑發人是悲中之悲。李旦的白發仿佛在一夜之間已多了許多,表情木納,十分淒慘。

    這時見著一身綾羅的美妙少女在台階下麵,李旦抬起頭看了一眼,怔怔說道:“金城,你怎麼在這裏?”

    金城沒有答話,回顧大殿,冷冷清清的,平日的歌舞升平已不複存在。她不由得歎息道:“這一切都是您開的頭,我隻是沒有料到,結局會是這樣的。”

    李旦道:“無論怎麼樣,和你沒什麼關係,你下去吧。”

    就在這時,一個宦官邁著快速的小步奔了過來,跪倒在地:“太上皇,鎮國太平公主和大臣們來了,就在外麵。”

    “宣他們進來。”

    話剛落腳,身穿素色羅裙的太平公主和一幹大臣已經自己到大殿上來。李旦不由得歎了一口氣,閉口不言。

    太平公主輕輕執禮道:“拜見太上皇。”眾臣跪倒在地,以禮唱道:“上皇萬壽無疆。”

    李旦默然,也不叫他們起來,啥也不說。太平公主雙手攏在襟前,脖子挺得筆直,拖著長長的袖子款款向台階上走了上來。這時她微微一偏頭,看了一眼一旁的金城,金城忙垂手立於一旁。

    太平走到龍椅前麵時,李旦仍舊坐著上麵沒動,表情呆滯。太平公主緩緩蹲了下來,從袖子裏掏出一塊絲巾來,輕輕在李旦的眼角擦了擦,她的眼睛裏露出了溫柔的神情:“皇兄……”

    “唉!”李旦歎了一氣。

    太平柔柔地說道:“皇兄,你不要害怕,以前你最寵愛妹妹,妹妹不會傷害你的。”

    “唉!”李旦又歎了一氣,這回他終於說話了,“聽三清殿的司馬道長言,修道可得逍遙,朕想搬到三清殿去住。”

    太平道:“皇兄不如住大福殿,離宮裏幾個道觀都近,還能讓妹妹照顧你。以後妹妹搬到大明宮來,陪在皇兄身邊好不好?”

    也許說者無心,純粹是為了親情,但殿中的十幾個大臣馬上就聽出味兒來了:太平公主比武則天來說最大的不便,是不能在宮裏隨時幹政;現在她借口照顧太上皇,住到大明宮來,不就能垂簾聽政了?

    李旦好像也聽出了她的心思,沒好氣地說道:“現在你們想讓誰做皇帝?直說吧,說完讓朕清靜清靜。”

    前有李隆基為前車之鑒,太平當然不能再讓李旦的兒子登基,事實上現在他的幾個兒子已經被殺掉了吧!隻剩李隆基下落不明,不過大勢已去也不是什麼太嚴重的事兒了。

    她說道:“幽州汾王仁以愛民,又是咱們的兄長章懷太子的正嗣,可迎之為帝。”

    李旦也不無謂地扭捏,爽快地說道:“擬詔,傳位汾王。”

    內侍忙提筆記錄詔書內容,等潤色之後寫到七色詔書上用璽,便是合法聖旨了。

    太平聽罷也沒有再難為李旦,更打消了殺死兄長的想法……她曾經考慮過該不該連李旦一塊除掉,但現在看到他那張熟悉而親切的臉時,心驟然就軟下來。

    李旦憔悴的麵容讓她忍不住一陣心疼,她眼睛裏閃過一絲憂傷。算起來,她這一輩人,李旦是她最親的人了,她怎麼下得了手害他的性命呢?

    “皇兄,你要保重身子。”太平神情黯然地說道。

    以後的日子裏,他將在失落、孤獨、傷感的情緒中度過,太平真的有些擔憂起他來來。

    太平等人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已無必要逗留,便從蓬萊殿中出來。在門口正看到一個內侍省官,太平便順便交代照顧好太上皇起居生活,不能缺衣少食等事。正要走時,太平想起一件小事,便問道:“金城公主怎麼在太上皇身邊?”

    那宦官多嘴道:“當初太上皇傳位三郎時,金城諫言‘陛下不怕傷害您的妹妹麼’,今天來可能就是說這事兒吧。”

    “哦?”太平頓時有些詫異,低頭尋思了片刻,也不多說,繼續向外麵走了。

    過得一會,金城從殿中走了出來,停在宦官身邊,卻未左顧右盼,隻是靜靜地站著聽了一會周圍動靜。倒是那官宦沒那麼沉得住氣,小聲道:“殿下讓雜家說的事,雜家說了……嚇人啊,要不是太平公主自己問起,雜家差點都不敢說了。”

    金城緩緩道:“你又沒說謊,有什麼擔心的?”

    “也是……”宦官點頭道。

    這時金城伸手進袖子,摸出一個什麼小東西出來遞過去,宦官急忙雙手捧住,高興道:“謝殿下賞。”

    金城又道:“這事兒別亂說,說了別人也不會給你好處,知道嗎?”

    “您放心好了。”

    她說罷便走下台階,近侍宮女翠兒忙跑了過來。金城道:“我們回去罷。”她就這麼一個使喚的人,粗活細活都是翠兒做,好在金城平時對她很好,吃的穿的隻要金城寬裕時從來不少給,這奴婢倒是沒什麼怨言。

    金城的住所在太腋池北岸,小時候被中宗收養,就住在大明宮裏,長大之後本來應該封個地方搬出去的,但後來李旦朝決定讓金城和親吐蕃,封地也就沒有必要了,她還是住在宮內。

    沒搬出去也好,太腋池四岸的風景真的很好,她喜歡這個地方。波光粼粼的湖麵上籠罩著一層水霧,就如天上的雲煙一般,三座仙山在雲煙之中若隱若現,常常能勾起人們美好的遐想。

    山水之間,亭台樓閣如星陳列,猶如淩霄寶殿。貴氣、美麗、富足,這裏真是人間天國啊。

    行走在太腋之畔,金城二人一路默然,金城有點納悶,太平公主是怎麼取勝的?內侍省的宦官應該知道許多事,但她也不好過多打聽。這兩天風聲鶴唳,平時七嘴八舌什麼事都敢說的宮廷貴婦們也很少聚頭了,所以她無從得知。

    倒也不急,過幾天局勢稍定,應該就會有人說了,宮裏是非之地,沒有她們不敢說的事。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5-7 20:52
第二十二章 人治

    三月初十日,政變那晚剛過,突然就下了場暴雨,隻持續一天,旁晚就停了。關內的春天裏出現這樣的天氣實屬反常,晚上又降小霧,於是天地之間都籠罩在一層淡淡的薄霧之間,朦朦朧朧撲簌迷離。

    上皇下詔書,汾哥這個早已被邊緣化的人物居然要被召回長安登基稱帝了。這件事成了組建新格局時最首要的大事。

    幾家歡喜幾家愁,更多的人是失望與悲觀,無休止的動蕩和政變,浮躁的起伏,許多上層人的利益都得不到保障,隨時可能被牽連其中……久亂思安,本來李隆基是一個希望,但現在他敗了,希望的火種被撲滅,重新回到武後執政以來的氛圍中。

    但從另一個角度看這場政變,待局勢稍安,如果能建立相對公正的人才選拔規則,本朝對那些關隴世家以外的勢力,特別對山東門閥未嚐不是再次提高政……治影響力的機會。

    這時陸象先上書言七事,其中幾件深得人心:以寬恕的態度,防止李隆基“逼宮”的事件擴大,以致人人自危;任人以賢,停止斜封官的授予,對現任官通過殿試等方法考校篩選,德才欠優者應罷停……

    飛虎團駐紮在興慶坊就地取食,薛崇訓在十一日便脫下盔甲,穿上紫袍,進宮參加朝會去了。天剛蒙蒙亮,太平公主在紫宸殿召集朝廷要員商議要事,參與者多是三品以上大員,薛崇訓卻是例外,他現在的地位可謂飛升了一個檔次。

    現在大夥主要是想辦法維護治安與穩定、鞏固勝利果實,至於新的權力分配還不急,要等汾王登基之後。

    最近才投靠過來的兵部尚書張說在政變時沒出半分力,這時他額外積極,馬上提出了解散萬騎的主張。

    “將領可安排在南衙十六衛任職,士卒解散,北軍各衙全由左右羽林軍接管。待局勢稍定,可新組兩軍,分擔禁衛職權。”張說奏請道。

    誰都知道萬騎以前和李隆基淵源很深,但現在裏麵的死忠分子已經就戮,隻要把其他將帥撤換一些,就沒什麼危險了。可是張說卻提出了更加激進和穩妥的方法……直接解散。

    太平聽罷對張說十分滿意,倒是蕭至忠等人說沒什麼必要。

    就在這時,京兆府尹李守一站出來說道:“臣覺得,最該解散的應該是飛虎團!”

    在場諸位皆盡愕然,不由得向李守一投去了佩服的眼光。薛崇訓的飛虎團在景雲政變中可謂是功勞苦勞居功至偉,事情才剛剛完,就要這麼直接地卸磨殺驢?眾人心裏麵嘀咕,就算怕他們成為隱患,也不能當麵說出來啊!起碼的彎彎繞繞,曲線手段應該用的,李守一真是……

    薛崇訓一聽心裏也是添堵,心道:媽……的,這個李守一為毛老和我過意不去!

    李隆基一敗,大權盡落太平公主之手,薛崇訓現在可是紅人,李守一還真不怕得罪人?大家覺得,李守一這廝既無後台,如此當官,恐怕真要當到頭了。

    李守一正色道:“當國者無論是誰,都應該減少內耗、維護公正。有功於國者理應封賞,但飛虎團這支驍勇私兵駐在京師,殿下就不怕它成為動亂的禍根嗎?衛國公封王、飛虎團有功將士封賞,李某第一個讚成,但飛虎團決不能再擰成一股,必須解散!”

    眾人都悄悄看向薛崇訓,坐於上位的太平公主也把目光投了過來。現在薛崇訓心裏別提多難受了,飛虎團能戰,那是他手裏的一張好牌,也是一種資本,任誰也舍不得……可是現在有人已經把話挑明了:你就是個隱患。還能怎麼著?

    薛崇訓隻得硬著頭皮站出來說道:“母親,我覺得李府尹說的有道理,以我的身份,無權在京城手握如此多私兵。”

    除非是太子,誰能在天下腳下養那麼多甲兵,要造反嗎?

    太平沉吟不已,低著頭,良久沒有表態;站在下邊的眾人更沒有多言,全都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來紫宸殿之前,薛崇訓確實沒有料到這麼快就有人揪住飛虎團的事,他毫無心理準備。但李守一這麼說,薛崇訓也不記恨他,相信他確是出於公心。

    薛崇訓皺眉沉思,這時候一個念頭冒出來:做人應知進退。站在風口浪頭,被一幫人惦記,或許並不是什麼好事。

    母親沒說話,她在想什麼?薛崇訓忽然想起政變之前她的無助和恐懼,她也是有軟弱無助的時候,但現在危機過去了,她心上的壁壘又重新補上了吧……哪怕她是母親,至親。薛崇訓想到這裏不由得暗自歎息了一聲。

    這時他神色一凜,十分誠懇地執禮道:“請母親下令解散飛虎團,但戰死的將士應予撫恤,有功者應予封賞,以示公允……同時,兒臣推薦李府尹增補宰相空缺。”

    太平聽罷有些驚訝,抬起頭看著薛崇訓,饒有興致地說道:“他剛剛才和你過不去,現在你這樣做是為了名聲,還是賭氣?”

    薛崇訓道:“都不是,兒臣認為用李府尹為相於國有利。當今王道之時,說到底就是人治,人治的根本是吏治,有德有才有公心者當國,才能治世;與法治不同,我們的國家,需要賢人,否則再好的製度和法令都沒有用。用李府尹這樣的人參與國政,正符合陸閣老(陸象先)提出的任人唯賢主張,請母親考慮。”

    李守一聽罷眼睛也是一亮,不由得用別樣的目光上下打量著薛崇訓,好像今天才第一次認識他一樣。

    “人治”這個詞對大家來說比較新,但“吏治”眾人都很熟悉,同時也讚同薛崇訓的觀點。縱觀古今,大凡治世,廟堂上不可能全是一幫自私自利隻圖謀利的小人。

    太平露出淺淺的笑容:“我讚成用李守一為相,但飛虎團不用解散了,改到我的名下作為我的禁衛隊,你就兼領衛隊將校吧。”

    “母親……”薛崇訓突然有點無法理解了。

    太平看著薛崇訓用很小的聲音說道:“連你都不信,我還能信誰?”

    “殿下三思!”李守一根本不領薛崇訓舉薦之情,一拂袍袖,斷然道,“臣不願為相!飛虎團也不能充作禁衛!在場諸公,聽李某一言,這裏沒幾個人,也不用遮遮掩掩的,上皇權力被架空,如今大權盡在殿下之手,汾王即位,也無非傀儡而已。殿下的禁衛,和禁軍有何區別?衛國公做禁衛將軍,何異於掌握了一股禁軍兵權?前有李三郎之事,正因他掌握禁軍萬騎才能威脅上皇皇位,前事不遠後世之師!如今人人思安,不正是殿下的機遇麼,怎能埋下隱患,影響大局?”

    薛崇訓一半誠意一半被迫的心理,抱拳道:“母親,我讚成李府尹的意見。”

    太平冷笑道:“哼,現在多少人巴不得我不得好死,別以為我不知道!吾意已決,大郎做我禁衛將軍,休得多言。過兩日便調飛虎團入玄武門內,我出宮時便侍立左右。”

    李守一聽罷歎息了一聲,不再多言。

    薛崇訓忙跪倒在地,拜道:“兒臣誓死保衛母親大人。”

    太平揮袖道:“散了吧,等汾王入京後再商議大事,你們要做好本分,有趁機在京師作奸犯科、妖言惑眾者,嚴懲不貸!”

    眾人告退走出紫宸殿時,好幾個人對薛崇訓的態度明顯更加親切起來。幾個宰相中,除了小白臉崔湜外,竇懷貞最沒骨氣,說話之間近乎阿諛:“衛國公論‘人治’,公心叫人敬佩,改日偷閑,大家再論道一番如何?”

    薛崇訓看了一眼孤零零一個人走的李守一,笑道:“好,那竇閣老來安排時間?”

    竇懷貞很是高興,又低聲笑道:“我敢保證,從今後衛國公府上會更加熱鬧了。要是有求官的人實在推不過去,你隻需給我言語一聲,我和蕭閣老想想辦法。”

    薛崇訓沉吟片刻,忙搖頭道:“千萬別這樣,要任人唯賢,這樣大家才能穩,其中道理竇閣老明白的。”

    竇懷貞道:“舉薦有德有才的人是我等份內之事,況且少數幾個人怎麼樣,無傷大雅不是。”

    “防微杜漸,咱們不能自己帶壞頭。”薛崇訓一本正經地說道,“就像戶部那個小官宇文孝,以前幫我幾個忙,去年暗算我的幕後凶手高力士,便是他查出來的。他向我求官,但我覺得他的才能隻能當那個級別的官,所以沒答應他,一碼是一碼,千萬要公私分明!”

    竇懷貞恍然道:“對,衛國公所言極是……宇文孝,是這個名字吧?”

    薛崇訓點頭道:“別管他,我已經暗地考校過了,才能有限得很啊。”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5-7 20:56
第二十三章 考校

      薛崇訓除了對當國者有大功勞,又得到了太平公主的信任,便成了香餑餑。於是他在紫宸殿暗示竇懷貞的那件小事,竇懷貞就很放在心上了,當天就派了個熟人去宇文家“考校學問”。這人叫周彬,門下省左拾遺,讓他登門造訪倒不算唐突;不然竇懷貞這麼個宰相,竟親自登某名不見經傳的小官大門,影響就大了。

    周彬在門下省、宇文孝在尚書省,京師官吏以千計,所以宇文孝壓根不認識這個人。接到名帖後,宇文孝也不怠慢,親自迎到大門口。

    宮變的來龍去脈,宇文孝剛剛聽完整,今日忽然有不認識的同僚登門,他已隱隱猜到了什麼。

    事件還沒收尾,李隆基沒抓住。聽說已有進展,查到其眾數十人往南逃了,恐怕多半要逃到終南山躲起來,曆來政變失敗的人總喜歡逃到那邊,不過最終很少沒被逮回來的。

    周彬知道這人有後台,於是言語之間就十分客氣了,又是打拱又是作揖:“聽聞好友說起宇文公於刑律頗有造詣,我雖在門下省,但以前在地方做過通判,今日私下登門,是以同好者相交也。”

    宇文孝暗自打量了一下周彬的麵相,不甚方正,顴骨高、兩腮瘦、臉色慘而白,這在唐朝講究“天圓地方”的正麵形象有點不符……而且此人不找其他接口,開口就說刑律。宇文孝認為這是戾氣外露的表現。

    這倒是因為周彬來之前聽到竇懷貞提到刑部和京兆府都有空缺,所以周彬以為宇文孝多半要升到上述兩個部門,投其所好而已。

    兩人見禮客套了一番,宇文孝將他迎進院子。剛進門廳,周彬便呆了:滿院子的菜。他苦笑道:“別人都是種花,宇文公種如此多菜作甚?”

    要知道能在城北擁有一座如此大的宅子,不可能是缺錢的主,很多沒錢的小官隻能租房或者住在城南。宇文孝這地方,位於長安西北麵千福寺附近,離西市也不遠,地價不低。他們的家的門雖然上的黑漆,裏麵的房屋也不是那麼華麗,但確實大,一院子的菜;北麵有一堵牆,看樣子裏麵還有個院子。

    宇文孝笑了笑,臉上如溝壑一般的皺紋更深了:“早年落魄,吃過不少苦,養成了幹活的習慣,這要一天不做點力氣活,渾身就難受。”

    周彬無言以對,當了官既不讀書又不習武,種毛的菜,年紀也有點老了,真不知道這人還有什麼奔頭。

    宇文孝一笑,看起來倒像個淳樸的老農了,隻是眼睛卻不渾,精神很好。誰又知道他本身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也許太漠視生命的人,反而喜歡做一些平淡的瑣事吧。

    他又說道:“小女學醫,想在院子裏種藥材,還和我吵過幾架呢?現在咱們父女倆平分,裏麵那個院子種藥,外麵種菜,嘎嘎。”

    周彬輕輕搖頭道:“令千金學醫,可有意到禦醫署任職?”

    宇文孝道:“她有時候也會去太常寺,不過女流之輩,能做什麼官?”

    “哦?”周彬忽然想起什麼來,“令千金名諱可是宇文姬?”

    宇文孝淡淡地說道:“正是。”

    周彬的眼睛頓時瞪得老圓:“啊!久仰久仰,神醫是天下唯一得李鬼手真傳的弟子啊!”讓周彬驚訝的可不是宇文姬的師承,李鬼手空有其名又沒權位,有鳥用;他驚歎的是宇文姬和薛崇訓那檔子事兒。

    以前知道的人不多,但最近薛崇訓突然大紅大紫,關於他的小道消息也就更多人關注了,恰好周彬也聽到了一些……這麼聯係起來一想,怪不得竇懷貞親自關照這個宇文孝,原來是這嗎一回事!

    周彬有些語無倫次地說道:“宇文公,您馬上就要發了!下官名叫周彬……”

    宇文孝很淡然地說道:“唉,使不得使不得,你我平級,怎馬能自呼下官呢?這叫外人聽去了,不得糾劾我啊?”

    周彬躬身道:“使得、使得,反正沒幾日您就要高升,現在就這般稱呼,省得過兩天改口呀,以後望宇文公多多指教提攜下官。”

    宇文孝一邊慢走一邊說道:“周賢弟言重了……對了,你今日登門定是考校我的才能來的吧?”

    周彬忙道:“宇文公德才兼備,靜以修身、儉以養德,淡泊明誌、寧靜致遠。瞧這滿院子的菜……諸大臣中,能與宇文公德行媲美的人,恐怕就隻有陸相公啊!真人麵前不打機鋒,下官便明說了,竇相公隻想探探您的口風,刑部和京兆府,您願意到哪裏任職,任您挑不是!”

    牛氣,便是這般,周彬真是羨慕得腸子都紅了。

    宇文孝雖然故作淡雅,但心裏的高興那是藏也藏不住,所謂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小丈夫不可一日無錢,他這麼多年是深有體會。如果默默無聞,受盡各種閑氣,人生有何趣味?

    “進屋喝茶。”宇文孝指著菜地中的一間草堂,帶著周彬走了進去,隻見裏麵有張沒上漆的木桌,幾條木凳,旁邊有個土爐子燒水。宇文孝要沏茶,周彬忙搶過來道:“您坐,我來。”

    宇文孝沉吟片刻道:“刑部掌律令、刑法、徒隸、按覆讞禁之政。我讀書少,裏麵的位置我不定坐得住。倒是京兆府……聽說衛國公已舉薦李府尹入閣,看來這個衙門的官當得好,還是很有盼頭啊,李府尹不就是先例麼?”

    周彬低聲道:“宇文公明鑒,李守一如果做了宰相,自然不能再做京兆府尹了,從來沒有同中書門下兼領京兆府的做法;但是李守一離任,您也不能直接做府尹,升得太快不是好事。”

    宇文孝爽朗一笑。周彬忙道:“下官說錯話了,多嘴,這樣的事兒宇文公還能不明白麼?”

    宇文孝笑道:“周賢弟,你說說這個理:都是當官,有門路的和沒門路的人,有何區別?”

    周彬沉吟道:“這要看是什麼人,如果尋常之人,沒門路的幾年前當什麼官,幾年後還是那樣,要是一個不小心,可能怎麼進去的都不知道;有門路的就不同了,無論升降,總有人記得你不是?”

    宇文孝輕輕拂著下巴的胡須:“那你說我急什麼?”

    兩人言罷相視而笑。

    等送走周彬之後,宇文孝返身回家,正遇到女兒宇文姬,他便說道:“對了,得空的時候你操持一下,咱們家的門子得增加兩個,不然以後什麼小魚小蝦都往裏麵鑽,老夫哪有時間種菜?”

    宇文姬有點嘲笑的味道:“爹爹要升官,這就擺起官架來了?”

    老頭子臉色有些尷尬:“沒大沒小!你別成日屆搗鼓那些花花草草,尋機會和鎮國太平公主認識一下不行?她這個年紀最重養身養顏,你名聲在外,還能沒機會?”

    宇文姬搖頭苦笑。

    老頭子歎道:“我看薛家大郎這人中,上回他叫我不要和他往來,原來有深意:他知道有大事發生,不願意連累咱們啊!現在我想來倒有點過意不去,沒幫上半點忙、沒出過半點功勞,所謂無功不受祿,可事情剛過,人家就記上心多方打點了。厚道,年紀不大,做事很有主見……你得抓緊了,相信老子的眼光,錯過了沒地兒再找去!”

    宇文姬轉身就往外麵走:“不就是給了您那麼一點好處麼,說那麼多沒用的,俗!”

    “你……”老頭子指著她怒道,“又去哪裏!”

    宇文姬頭也不回地說道:“尋機會和您仰慕的鎮國太平公主殿下認識去。”

    老頭子:“……”

    宇文姬一身窄領長袍整潔利索,到馬廄牽了匹馬便翻身上馬,“駕”嬌叱一聲,馬便揚蹄而走。

    剛走到古寺巷,實在湊巧,正遇到薛崇訓了。隻見街上一隊鐵甲騎兵大搖大擺地迎麵而來,行人無不退避,薛崇訓那家夥一身明光甲騎在一匹高頭白馬上,十分得意的樣子,連他的那匹馬也昂首闊步,好像在裝模作樣。

    “宇文姬……”薛崇訓看到了她,老遠就喊了一聲。

    宇文姬心裏情緒複雜,賭氣調轉馬頭便走。後麵薛崇訓離開衛隊,策馬追了上來,問道:“還在為上回的事生氣?我回京沒理你,是有苦衷的,完全就是個誤會。”

    “不要找理由了!”宇文姬口是心非地嬌嗔道,假裝不理睬,猶自策馬而走,不過明顯慢下來了,又憤憤道,“別以為你得意了,我就要貼著你,哼!”

    薛崇訓歎了一口氣道:“你這是要去哪裏?”

    宇文姬一言頓塞,忘記自己出來要做什麼了……她沒好氣地說道:“娶你的公主去,管我做什麼?”

    薛崇訓打量著她緊身長袍下流暢的曲線,砸巴了有些發幹的嘴唇道:“我馬上要封王鳥,到時候能娶幾個王妃,機會一到,就封你做王妃。”

    “不稀罕!”宇文姬輕輕一踢馬腹,馬兒便奔馳而出,薛崇訓急忙跟了上去。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6-20 21:05
第二十四章 兔子

        “上回咱們說好了,等我回京師,便到氤氳齋蒸蒸重溫美好的事啊。”薛崇訓有些心急地說了出來,“你先等等我,等我到母親府上辦點事回來,咱們就……”

    有的女人天生就有誘……惑力,宇文姬便是這樣的,薛崇訓看到她性……感的厚唇就像親、看到她飽滿的胸……脯和柔軟的身體曲線就像摸,還有那將窄身長袍後麵撐得緊繃繃的翹臀,和修長的腿部配合得流暢萬分天然一體……他已經動了腎火。

    不料宇文姬沒好氣地說道:“你不是有事嗎?那你先去啊!”

    薛崇訓的要求沒得到滿足,心下頓時不爽,如果不是他一向自律,就想和她吵將起來。老子貴為王侯,對你不離不棄,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那我先走了。”薛崇訓沉默了一陣,隻說了一句話。

    宇文姬沒想到他說走就走,她的臉已經紅了,在後麵喊道:“等等!”

    薛崇訓勒住馬,回頭道:“還有什嗎事?”

    宇文姬從馬上跳將下來,走到街邊一個賣阿貓阿狗阿兔的老太婆麵前,摸出一串銅錢道:“嬸子,我要這隻小白兔。”

    “啊,我數數。”老太婆接過銅錢。這時宇文姬已雙手抱起一隻白兔便走,走到薛崇訓的麵前,遞給他,忽然露出一絲笑意:“拿著,你自己養它,不能找人幫忙,如果它半個月沒死,你會得到驚喜的哦。”

    薛崇訓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那兔子脖子後麵的毛皮,將其提了起來,小家夥四條短腿立刻亂蹬,掙紮起來。

    宇文姬怒道:“是你這麼抓的嗎?”

    “哦。”薛崇訓又提起它的後腿,倒提起來。

    宇文姬:“……”

    她又正色道:“你要自己照顧它,不準騙我!我最恨別人欺騙,如果你連這點事都不能以誠相待,還有意思嗎?”

    薛崇訓道:“好,我自己照顧它……但是你要我熬半個月?那我找其他女人了。”

    “隨你便,我管得住你?”宇文姬歎了一口氣。這時隻見樹上一瓣杏花花瓣悠哉遊哉地飄落下來,正好落在宇文姬的頭發上,薛崇訓便俯身伸手拈起那花瓣,看了看竟放到嘴裏咀嚼起來。

    宇文姬被逗樂,一不留神笑了出來:“什麼味兒?”

    “有點苦,卻很香。”

    薛崇訓帶著飛虎團一部來到鎮國太平公主府門口,這時已有許多奴婢從裏麵搬著東西魚貫而出,太平要搬到大明宮去住了,她顯得有點急不可耐。薛崇訓今天來,便是作為衛隊相隨。

    等了一會,隻見許多宦官宮女和騎兵前呼後擁簇擁著一架駟馬馬車出來,薛崇訓在馬上執禮:“兒臣拜見母親大人。”

    這時一個威壓的聲音道:“上車來,與我同車。”

    薛崇訓把懷裏的白兔交到張五郎手上道:“別弄……死了。”

    張五郎摸了摸那兔子的腦袋,小聲笑道:“不如剁掉煮了吧,省得它餓死。”

    薛崇訓從馬上跳下來,“哐”地一聲身上的重盔發出一聲沉重的響聲,這幅玩意起碼幾十斤重。他拉開車門,彎腰走了進去,然後坐到太平的對麵挺直了腰。

    太平臉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大郎穿戎裝更精神呢……等汾王到京,就封你做河東王,食五千戶,還滿意麼?”

    薛崇訓道:“叩謝母親大人。”

    太平又道:“五王子府過幾天就該清理出來了,宗室女眷搬到大明宮來,其他人一應流放。你的衛國公府太小了,興慶坊賞你給。”

    薛崇訓忙抱拳道:“請母親收回成命。衛國公府兒臣住習慣了,何況興慶坊原本是李隆基兄弟的財產,應收歸國家,如果我霸占了,總歸不太好。”

    “岐王薛王的宅子,我已經賞給武大郎和武二郎了,李隆基的宅子最大,你不要?”太平露出一絲不快。

    薛崇訓沉吟道:“二弟(薛二郎)可有封賞?”

    太平臉色一冷:“這個孽子,吃裏扒外,還要什麼封賞?削去王位,叫他滾回河東去!”

    薛崇訓默然,同樣是太平親生的兒子……

    於是氣氛變得有些沉悶。一眾人從大明宮九仙門入,來到太腋池西岸的承香殿方才停下,太平公主的寢宮便選在這裏了。太腋池正南的蓬萊殿以前是李旦住的,現在李旦搬到大福殿修道去了,蓬萊殿為汾王準備;以後汾王登基,便會住太腋池南岸,隨時被太平看著。

    承香殿本身由前、中、後三殿聚合而成,實際上是一個建築群。在主體建築左右各有一座方形和矩形高台,台上有體量較小的建築,各以弧形飛橋與大殿上層相通。在全組建築四周有廊廡圍成庭院。整個建築群以數座殿堂高低錯落地結合到一起,以東西的較小建築襯托出主體建築,使整體形象更為壯麗、豐富。

    殿下有二層台基,外麵有個闊地,能有馬球場的規模。

    在進九仙門之前衛隊便沒進來,由張五郎率領,向北行往玄武門營房去了,隻有薛崇訓坐在太平的車裏跟進來。他們母子倆進了大殿,來到飛橋之上觀賞風景,薛崇訓看到太腋池這個巨大的宮中內湖,一時驚歎不已;而太平公主則望向北麵,他的大哥李旦就在那邊……

    “佛和道,你覺得哪樣比較可信?”太平頭也不回地說道。

    薛崇訓看到母親麵對的方向,心下已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便答道:“佛是西來的,況且兒臣以為,大唐的佛早已不是原來的佛,我更信道。”

    太平道:“你給母親說說道如何?”

    薛崇訓頓時頭大,自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這麼一提,他倒是想起了東都的玉清,這個道姑恐怕有點見解,進而又想起了白七妹,不知道她怎麼樣,會不會被人殺掉了?

    太平的神色有些黯然:“我和上皇說話,但他一心修道,比以前生分了不少……你給我舉薦個得道之人到我身邊來,這樣我和上皇也有話可說。”

    薛崇訓當然不願意給母親舉薦個牛鼻子老道,想了想便說道:“我在洛陽上清觀認識一個女道,道行很深,已經修到內丹境界,母親把她招到宮裏來修煉如何?”

    “何為內丹?”

    “……”薛崇訓忽悠道,“兒臣也不甚明白,好像是能產生真氣護體長生不老,離肉身飛升僅一步之遙了。”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8-4 23:29
第二十五章 白天

  護送太平公主到大明宮後,薛崇訓便從玄武門出來回家去了,順道去找張五郎取那隻小白兔。飛虎團駐紮在大明宮玄武門夾城內,屬於禁軍營地,雖有輪流休假時間,但平日裡得到這裡上值。

  薛崇訓卻不同,不僅不用常常到禁軍裡當值,連他現在沒撤銷的戶部侍郎頭銜也是個幌子,戶部點卯他從來不去。王公貴族的官位很多都是這樣,像以前的薛王,擔任過萬騎將軍,平日還不是呆府裡聲色犬馬、聽歌賞舞,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

  母親本來說要把興慶坊那裡風景秀麗的宅子賞一座給薛崇訓,但他謝絕了,在某些物質方面他倒算有點自律。所以仍住安邑坊的衛國公府。

  從大明宮出來向南走,穿過東市,便是安邑坊的坊門;進入北坊門的第一條橫街便稱「北街」,衛國公府便在北街靠西的地方,兩處院子。

  街南邊斜對面那處小院便是「氤氳齋」,是他的別院;街北有道朱紅的大門,便是衛國公府了。平時有兩個奴僕在外面站值,兩邊的戳燈底座上插著燈籠,裡面還有兩個門房負責接名帖通報等事,除了河東老家,但是長安的衛國公府全府人口就有六七十人,主要是家奴和侍衛。整個府邸佔地幾十畝,主體結構是廊廡圍城的兩進大院子,兩邊還有一些小房小院作為廚房儲藏室等。前院有客廳、廊廡,奴僕多住在倒罩房中;進得裡面的一道門樓,便是內宅,池塘、假山、花草、樓閣、廊廡組成了庭院格局,東南邊的水井周圍還種著一些菜。

  薛崇訓起居的地方在池塘北邊,沿著長廊直走,一處裝飾著鳩尾的樸實無華的建築群,外面是一間半敞式的大廳,只有兩道土夯板築的牆壁,前後相通用柱子支撐,進入門廳便有房屋十餘間前、左、右三面排開,正面那兩間屋便是薛崇訓的臥房。臥房裡有書架,而書房在更北面的花園裡,所以平時他基本不書房,去那邊也是練武。

  這個地方和太平公主府自然比不得,比佔地一坊之寬的五王子府亦不如,但薛崇訓還是比較滿意。有權位者,才能佔有如此寬裕的社會資源……起居進出數十人服侍,三千戶人家的賦稅以供享樂。(封王后要漲了,五千戶「羊」身上割的羊毛養他一人。)

  王侯巨大的利益擺在那裡,值得人們不擇一切手段獲取;更別說富有四海的帝王之位,有資格的人內心裡都想要吧?

  薛崇訓把裝著兔子的籠子放到櫚木大案上,看著它的鼻子一張一合的,心下有些走神,又想起被掠奪了巨大利益的李隆基來……這個人一天沒死,他就不能完全放下心。只等哪天李隆基被人從鍾南山逮回來,那薛崇訓就可以更加放心了。

  就在這時,聽得「嘩」地一聲,木格子門被拉開了,薛崇訓的思緒被打斷,抬頭一看原來是董氏,從洛陽帶回來的那個女人。現在她和裴娘一起輪流服侍其起居,作為近侍。

  董氏拉開門之後,先把銅盆放進來,然後才走進屋關門,轉身第一眼就看到了岸上的那個籠子,這個左顴骨有塊蝴蝶狀的紅胎的女子眼睛裡頓時露出驚喜的神色來,脫口說道:「小兔子是郎君帶回來的麼?」

  薛崇訓道:「別人送的,你一會出去叫人弄些兔子能吃的東西,我要親自喂活它。」

  這時薛崇訓彷彿驟然一變,變成了一個很有愛心的男人,董氏十分驚訝,「裴娘肯定也喜歡它呢,交給我們好了,一定能將它喂得白白胖胖的……兔子是最小氣的活物哩,郎君粗枝大葉的餵它很容易生病。」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薛崇訓從未養過寵物,更別說兔子這種東西了,他便隨口問道:「兔子很容易死?」

  董氏笑道:「也不是啦,得看怎麼喂,比如它吃不得帶露水的草,吃了就容易生病。餵食之前先洗淨,然後晾乾才行……嗯,窩也得經常打掃呢,偶爾帶它出去走走……」

  薛崇訓愕然道:「這玩意如此精貴?買它的時候只花了一串銅錢,賣主還說給多了。」

  「把它照顧好了,它會依賴你,連籠子都不用啦。」董氏道,「也不是很麻煩,我們照顧郎君可比照顧它要細心多了……」

  「哦……」薛崇訓怔怔地看著籠子,心道:難道宇文姬送兔子的深意是想讓我有點愛心?

  想到這裡,薛崇訓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絲笑意。當然這隻兔子不是關鍵,關鍵還是自己擁有的地位,就算他馬上把兔子給剁了煮掉,一切亦在掌控之中,宇文姬得顧及他父親的意願吧,否則就是不孝。

  不過,這隻兔子他還是要養的,難得有女人和他玩這種有趣的小遊戲。

  「它餓了,嗯,前院菜園子裡有苜蓿,我這就去採一些來,還有清水,郎君等等。」董氏說吧轉身便走,直接把薛崇訓撂下。

  沒過一會,她便提著一個竹籃回來了,竹籃裡是一把濕漉漉的草,已經淘洗過的。她氣喘吁吁的,好像是跑著來回的,「晾乾了就能喂,夠吃兩天了。」

  她放下籃子,蹲下身伸手去逗那兔子。薛崇訓靜靜地坐在那裡,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忽然覺得從某種意義上說,一個奴婢比他這個皇親貴胄要快樂……

  她在逗那隻兔子玩,顧不上歇口氣,喘息之間,飽漲的胸口一起一伏,看得薛崇訓心下一動,便說道:「你過來。」

  董氏只得走到薛崇訓面前,忽然就被他拉住了手往懷裡一帶,她一不留神不禁嬌呼了一聲。這時薛崇訓的大手已把住了她的一個奶,他一捏說道:「我倒是覺得,籠子裡那隻兔子沒你的兩隻大兔子好玩。」

  董氏的臉頓時唰就紅了,半推半就地說道:「天還沒黑,不太好……」

  在家裡薛崇訓有嘛顧忌的?他抓住董氏的上襦下擺往上一掀,一把扯掉了她的胸衣,一對如哺乳期一般的大號柔軟便「騰」地彈將出來。薛崇訓的指尖在那兩顆拇指大小的乳頭上輕輕一刮,它們便立了起來。

  「郎君……」董氏又羞又臊,大白天的實在有些難為情。

  薛崇訓又掀起了她的長裙,命令道:「坐上來。」

  感覺到自己那活兒擠開了那白胖胖無一絲雜草的縫隙,薛崇訓的喉嚨裡憋出一聲奇怪的聲音。輕輕一動,那蘑菇似的東西在她的身體裡刮過,董氏便哼將出來了。

  薛崇訓把住她的腰肢,已不需要用力,董氏自己已經迫不及待地扭動起來,讓那杵兒在身體裡面左右深淺地亂磨。過得一會,她貪心地將腰向前一挺,那杵兒便更深入地刺了進去,薛崇訓感覺到擠開了裡面的一道甚麼軟門一樣,隨即就被緊緊箍住,他忍不住「奧」地歎了一聲,騰出一隻手緊緊抓住她胸口上的柔軟,方能更加快活。

  「郎君……郎君……」董氏一邊喃喃地說著話,一邊哭也似的哼哼。

  就在這時,忽然聽得一聲嬌呼,薛崇訓睜開眼一看,裴娘不知甚麼時候站在門口了,連她怎麼開門的薛崇訓都沒注意到。

  眼前的情形讓裴娘愕然:只見董氏光著肥美的白臀正坐在薛崇訓的懷裡,長裙被撩在腰間,兩條光腿,褲子被褪在了一隻腳上懸掛著;上衣也被撩起在腋下的位置,從後面都能看見那大乳的側面輪廓。

  裴娘一張單純的小臉已是飛霞一片,哭喪著臉道:「我……我來看小白兔。」

  董氏「呀」地驚呼了一聲,想要站起來,可薛崇訓正爽著,哪管如許多,一隻手按在她的腰間,她已是動彈不得。薛崇訓對裴娘道:「那你進來看兔子,把房門關上,以免其他過上過下的奴婢看見了。」

  裴娘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隨從地依言照辦……她自然明白這兩人在幹嘛,雖然沒經歷過,但周圍那些粗鄙的下人最喜談論這種話題,偶爾裴娘也會聽到一些的。

  這時薛崇訓不再管裴娘,只顧發洩獸慾去了,很快又弄得那董氏壓抑地呻吟,兩人繼續淫靡地幹著那事兒。裴娘又是好奇又是害臊,裝作去看小白兔,心口卻砰砰亂跳,不知身在何處。

  過了一會,聽得董氏從鼻孔裡發出一聲淒慘的哭腔,兩人終於消停下來。

  薛崇訓放下幾乎癱瘓的董氏,抖了抖長袍,對裴娘說道:「那草葉子還沒幹,得晾乾了再喂。」

  裴娘的手忙縮了回來,就像被針紮了一樣,紅著臉說不出一句話來。

  而董氏則急忙放下長裙和上襦,飛快地躲到書架後面去收拾衣衫去了,聽得她焦急地說道:「裴娘,你別說出去好麼?」

  薛崇訓道:「正大光明的事兒,有甚麼關係?」

  裴娘小聲道:「董姐姐放心,我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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