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天可汗 作者:西風緊 (連載中)

 
b84120296 2012-8-26 23:22: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7 172642
tanakh 發表於 2019-1-3 20:54
第二十章 好吃

薛崇訓回府了,大明宮中的歡宴並沒有收到絲毫影響,他於這座宮殿本來就不算要緊的人。大殿中央玉欄上的臺階上正在表演教坊司新排的戲,丑角十分活潑,表演得惟妙惟肖,引得參加宴會的人們一陣又一陣地哈哈大笑。但是上位的太平公主卻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少了薛崇訓,於是缺少了天倫之樂。她想起了他,遂抬頭回顧殿中,找到了霍國公主……那小子表現出一百個不情願。太平不動聲色地打量霍國,只見她舉止端莊得體,一副平和無爭的樣子,是相當滿意。但仔細一瞧,確實是少了金城公主的艷麗,外貌平庸了一點。

太平公主的腦海裡浮現出了兒子失望的表情,她的心下一軟,但理智告訴她金城公主公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許配給薛崇訓!她忽然想起一個多月前的一件小事,聽內侍省的人說薛崇訓專門去找過李妍兒,而且還送了東西。

李妍兒?太平公主心下一亮:她是太上皇的長子的女兒,嫡系孫女。李妍兒代替霍國,照樣能達到聯姻結盟的目的,同時也更合薛崇訓的心意吧?不過算起來,薛崇訓是和李妍兒的父親李成器一輩的人,是表兄弟關係……顯然輩份有問題,不過在唐朝這玩意完全不是問題,只要讓皇帝一份詔書,啥都成了。

這時太平公主便輕輕咳嗽了一下,臺子上演得歡的伶人急忙停了下來,敲鼓彈琴的安靜下來。她淡然說道:“李妍兒在哪裡?怎麼不見她們來參加我的宴會?”

一個內侍省的宦官慌忙跪倒在地道:“奴婢馬上傳殿下之命,召她們前來。”

太平點頭道:“好。戲不是沒演完?繼續吧。”

過了許久,就看見一高一矮兩個女子走到了大殿門口。紫宸殿的這座主殿十分寬闊,太平公主從從面的臺階上看殿門那邊,也因為太遠看不清人,她便對旁邊的宦官交代幾句,叫李妍兒母女上前來。

待她們走近了,太平才看清楚。她對孫氏不關心,主要去瞧孫氏身邊的李妍兒,一看之下有些失望,個子比較矮,樣子看上去還沒長大。李妍兒低著頭,手還拽著她娘的衣角,這讓太平更加不喜,一點儀態都不注意?

現在是夏天,宮廷禮服都是又薄又少,殿中的女人們大多是袒胸露乳,太平再看那李妍兒,胸部還沒怎麼發育的樣子。算來李妍兒該已滿十三歲,但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小……這樣的小娘,能做我的兒媳?

就在這時,孫氏紅著臉跪倒在地道:“平日難得見殿下一面,我……我有一事相求,請殿下為我做主。”

太平直著脖子淡然地說道:“說吧。”

孫氏道:“妍兒已滿過十三歲,虛歲已是十五了,請殿下為她的終身大事做主。”

“哦……都這麼大了?”太平點點頭,抬起長袖道,“你抬起頭來,讓我看看。”

孫氏輕輕碰了碰李妍兒,李妍兒才極不情願地抬頭直視著太平,她翹著小嘴,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還好太平並不計較她的態度,一心注意她的長相去了。一看之下,太平倒是有些驚訝,心下稍稍滿意了一點。

隻見李妍兒的臉蛋長得還不錯,清純的一張瓜子臉,大眼睛十分水靈,小鼻子像一塊美玉一般,最乖巧都是那隻小嘴了,嘴唇未施胭脂,卻看起來嬌嫩非常,在燈架下還泛光。雖然她那張臉不符合“天地方圓”的端莊格局,但一看之下卻是十分可愛的。

太平心下輕嘆,心道如果按照我的意思來選,應該選那種天庭飽滿、下頷方正的面相,那樣的女子才是福相。而這個李妍兒雖然生得不錯,但太過嬌小,身體也不夠豐腴飽滿,做兒媳總不太合適。

她沈思道:這麼一想,美貌的金城也有這個缺陷,下巴太尖,不夠方圓。難道薛崇訓那小子喜歡這樣的?總之還是先問問他。

太平一個人想了許久,便說道:“我知道了。”

孫氏急忙拜謝道:“謝殿下厚恩。”

上次與李隆基的角逐之後,太平對太上皇那邊的人還算比較厚待;現在事情漸漸平息下來,她又想和太上皇那邊的舊人聯盟壯大自己,於是慢慢的對那些人更是恩威並施,逐漸拉攏。

如今太上皇的孫女就在面前,太平沈吟片刻又說道:“李妍兒是宗室不能這麼白身,我讓今上封她餘姚縣主,食封五百戶。你們暫且住在宮中,待妍兒出閣之後,準你(孫氏)出宮居住。”

孫氏聽罷十分驚喜……太平公主為嘛對自己這麼好了?她顧不得多想,先謝恩了再說。

“賜坐,坐我旁邊。以後的晚宴,你也儘量過來。”太平平靜地說。

孫氏一時沒想明白太平公主為什麼突然對自己一家子好起來,只得順從地坐到下側的塌上。戲子們繼續表演起來,人們各懷心思地跟著表演歡笑不已,孫氏是一點都沒看進去,只琢磨著今晚的事了。

就在這時,忽然聽得李妍兒高興地說道:“哇,好久沒吃到這些東西啦……五生盤、逡巡醬,嗚嗚嗚,還有我最喜歡的櫻桃!”

孫氏的臉色頓時變白,急忙拉了一下她。太平公主面帶微笑地看了一眼,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她心道:李妍兒雖然許多地方讓我不滿意,但也有好處,看樣子沒有多少心眼,以後婆媳之間倒是省去了許多煩心事。

李妍兒哪管孫氏的提醒,高興地拿起筷子勺子便開動了,她舀起一勺子晶瑩的蒸食,張開小嘴放了進去,還閉上眼睛,一臉陶醉的樣子,口齒不清地說道:“好吃……真好吃!”

由於她說好吃的時候聲音比臺上的戲子還大,頓時引得眾人都是愕然,不語地看著她。

孫氏羞愧萬分,急忙執禮道:“妍兒不懂禮數,都是我平時把她慣壞的,我沒有盡到責任,請殿下責罰。”

太平一拂長袖,笑道:“我覺得妍兒很討人喜歡呢,別怪她。妍兒,以後常到我這裡來,什麼都能吃到呢。”

李妍兒雙手合攏,眼睛笑成一道月亮灣,“真的嗎?我最喜歡姑婆了!”

太平聽罷開心極了,笑得合不攏嘴。

孫氏卻暗自嘆了一口氣:其實殺她父親的真正仇人,不正是太平公主嗎?但這個念頭只在她心裡一閃而過,孫氏並不願去計較宮廷權力鬥爭帶來的恩怨。大唐開國以後,一大家子的恩怨是算也算不清楚,如果非要去糾結那些東西,那根本沒法在宮裡和人交際了,往上推總有什麼殺父殺祖仇恨。

總之今晚孫氏是非常驚喜的,李妍兒封縣主,而且是太平公主親口說的。縣主有俸祿,經濟困那就解決了,還有那個什麼王昭儀之流敢和太平公主玩?

就因為太平一句話,孫氏她們家的所有難題都迎刃而解。

晚宴散後,孫氏便帶著李妍兒從紫宸殿裡出來,但她們家沒馬車,來的時候倒是宦官用馬車送的,但回去沒辦法了。孫氏抬頭看了一眼月色,只得對李妍兒說道:“只有走路回去。”

李妍兒哭喪著臉道:“我走不動了。”

孫氏斥責道:“沒多遠,有什麼不能走的!”

李妍兒紅著臉道:“肚子太漲……哎喲。”

孫氏抓著她的手道:“誰叫你吃這麼多,真是……妍兒很難受?”

李妍兒無辜地看著她娘:“每天就吃野菜,我都快成兔子了!宴會上的東西真是太好吃,不知不覺就吃多啦……哎喲,不舒服。”

孫氏忙關切地說道:“我們找御醫瞧瞧吧。”

李妍兒忙拉住她:“別了!那些長舌婆,說出去,我得被人笑死。”

“你還知道臉面!”孫氏沒好氣地說道,“娘背你回去,一會拿毛巾敷敷,給你揉揉就好。”

就在這時,一輛馬車停在面前,霍國公主探出頭來,“妍兒,上車來,姑姑送你們回去。”

這個霍國公主雖然也是李旦一脈的,但和李妍兒家沒多少來往,今晚如此熱心倒是有些意外。

孫氏看著她胖胖的圓臉,很親切的樣子,一想大家的親戚關係還比較近,又見李妍兒確實難受,便說道:“那恭敬不如從命,妍兒,快謝謝姑姑。”

李妍兒捂著肚子道:“謝謝姑姑,能叫馬伕趕快點嗎?”

霍國抬起手掩住嘴笑道:“好的,我扶你上車。”

她們把李妍兒弄上車之後,霍國便叫馬伕專向,先向太腋池東岸那邊走。馬車前行,這時霍國忽然望著車窗外面幽幽嘆了一口,很傷感的樣子。

孫氏好奇地問道:“妹妹有什麼心事?”

霍國帶著極其勉強的笑容,搖搖頭道:“沒,沒什麼……對了,殿下有沒有對你們說別的事?”

孫氏道:“什麼事?哦,殿下厚恩,要封妍兒為餘姚縣主。”

“這個我知道……沒有說妍兒的婚事?是誰家?”霍國猶猶豫豫地問道。

“沒有,她估計還沒想到哪家合適吧。”
tanakh 發表於 2019-1-3 20:54
第二十一章 相逢

薛崇訓回家之後鬱悶了好幾天,因為金城的事。他是十分無奈,以前吐蕃人要搶她,一刀砍掉吐蕃人了事;現在的困難,卻讓人有力沒地兒使,敵人就像一團看不見摸不著的空氣,根本沒有辦法。

漸漸地他也覺得母親的考慮不是沒有道理……而且母親這麼一哭,真是叫人心軟,薛崇訓想起以前經常面對太平公主哭鼻子的李旦,總算體會到了李旦的難處。

古代上層這個圈子,婚姻就是聯盟抱團的工具而已,或許他根本就無力改變什麼?

幾天之後薛崇訓的注意力就被別的東西轉移。送親過程中發生的一切,讓他更加明白一個道理:沒有遠慮,必有近憂。擊敗李隆基之後,或許自己真的有點放鬆大意了,結果弄出來一系列無法掌握的窘狀……看來真的什麼事都得提前多考慮、多做準備,否則事到臨頭只能靠運氣,是否每次都有那樣好的運氣?

目前他的處境看似風平浪靜,其實有很多潛在的危險,悲劇收場的可能是相當大……完全依靠太平公主,讓人很沒安全感,他想有自己的實力。可是,該怎麼做?

他想過做火器,攀科技樹。仔細一想,自己有一定財力和權力,尋些工匠來慢慢摸索,火門槍或者火繩槍應該遲早能搞出來。但是以此時的冶金鍛造技術做出來了火槍火炮,真能比裝備精良冷兵器的唐軍強麼?現在的唐軍騎兵,可是經常打人數一比十的惡仗。而要等帶動發展出更先進的技術,恐怕薛崇訓這輩子是看不到了……再說,老子幹這些事有什麼好處?如果以更高的角度來考慮,比如民族大義,讓漢人的技術站在更高的起點;那麼火藥也是漢人發明的……

熱兵器對冷兵器,就算能秒殺所有敵人,但做出來的兵器最終會被誰掌握?如果高喊一聲“我是火器之父,我有專利權,所以用火器的人都必須聽我的”有用的話就好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再強的武力也需要人去操控,也不可能脫離政治和制度而存在。

總之不能瞎忙活,得分個輕重緩急,現在他的自身安全都有問題,搞什麼火器完全沒用,不如想些實際點的事情。

這時薛崇訓想起了上月出京前後和宰相張說交往的事兒。雖然張說對他不顧大局幹掉吐蕃郎氏的事情耿耿於懷,多有抱怨;但薛崇訓感覺到張說有向自己靠攏的意願。比如有件小事,張說多次提到想到王府上來做客聽李龜年樂曲的事,就是一個結交的信號。

薛崇訓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一個人靜靜地思考起張說這個人來了。

張說以前是傾向李隆基的人,所以得不到太平公主的信任,可以想像他的宰相位置坐得是多麼尷尬和苦悶。那他就肯定想融入另一個集團,權力場上是需要勢力和抱團的,一個人什麼也幹不了。

薛崇訓有些擔憂的是,李隆基還沒有死,張說會不會還想著他?但轉念一想,張說這樣宰相級別的大員,應該看得清形勢,還要和沒有多少希望的失敗者有什麼關係……薛崇訓不能完全信任他,但他又是一個既有價值的結盟候選人。得先瞧瞧再說。

想到這裡,薛崇訓便喚了一聲,近侍董氏從屏風外面走了進來,他便說道:“你去傳話,把薛六叫來,我有事交代他去做。”

薛六是府上的管家,名叫薛福,其實他不姓薛,姓氏是以前薛崇訓的父親賜的,本來姓什麼薛崇訓也搞不清楚。過了一會,便見一個胖頭滾圓的中年走了進來,正是薛六。

聽閒言說這貨在河東和長安都有資產,這些年在薛家肯定撈了不少好處,但薛崇訓實在管不過來,便由他去,只要不太過分能維持府中的收支就行了。

“郎君有何事吩咐?”薛六站著躬身道。

薛崇訓沈吟片刻,說道:“聽說李龜年在長安?同僚好友想聽他的曲子,你拿我的名帖過去,請他到府上來問問……雖然他不太可能拒絕我的邀請,但還是先見一面比較好,省得失信於同僚。”

管家自信滿滿地說道:“郎君且安心,我一定把他請到府上來。”

薛崇訓想了想,如果宴請賓客那天再叫張說來,人太多不好說話,於是他又道:“如果李龜年答應了見面,就約個時間。再叫人去知會張相公也一起來,聽說他於音律也頗有造詣。”

薛六這人貪點小財,但辦事雷厲風行,很有效率。晚上薛崇訓吃飯的時候,他就回稟消息了,果然李龜年答應三天之後到府上一見。畢竟薛崇訓是權貴,別人裝清高也得有個度。

就在這時,薛崇訓又想起了水雲間的歌妓蒙小雨。這個女子好像對他沒什麼好重要的,但偶爾總會想起……其實他可以買下蒙小雨做小妾的,但是讓她做丫鬟一樣的人每天象董氏、裴娘那樣做些瑣事,她真的會快活嗎?

這個薛崇訓不敢斷定。但這次能邀請到大名鼎鼎的樂屆名人李龜年做客,或許能讓他在音律上指點蒙小雨一二,那她的地位就能拔高一些了。

想到這裡,薛崇訓又吩咐人去水雲間通知那鴇兒賭姐,讓蒙小雨三天後到府上來表演。

三天之後,邀請的幾個人如約陸續來到了河東王府。一個當朝宰相、一個音樂名士、一個普通歌妓,身份相差很大,但薛崇訓覺得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都是風雅之人啊!

以前薛崇訓沒事時,消磨時間的方式不是練武就是玩女人,或者一個人看書發呆,還真是很少和文人雅士交朋識友。作為一個郡王,至少暫時還沒被撤銷封號的郡王,他倒是感覺應付起這種場合有些緊張……但也很新奇。

他專門叫家奴準備了最貴的茶葉,唐朝的茶道可是很流行的,但平時他喝茶講究不多,可不能叫人鄙視沒文化!又叫人在外院迴廊旁邊收拾了一間雅緻的廂房,掛了幾幅昂貴的書畫真跡,這才略微安心了些。

待客人都進屋了,薛崇訓這才穿戴整齊,大模大樣地走進去,只見蒙小雨和一個陌生的文士打扮的人坐在椅子上,那文士應該就是李龜年,而張說正站在墻壁邊上就近瞅一副畫。

張說嘆道:“這是文貞公(閆立本)的真跡?!”

薛崇訓裝模作樣地說道:“正是,大明宮的圖紙便出自文貞公之手,文貞公的墨寶,宏偉嚴謹而又如夢如幻,是現實與藝術的完美結合啊。”其實他懂個屁,信口胡謅而已,除了知道這張紙特別貴,根本不知道它好在哪裡。

這時蒙小雨和李龜年已站起身來,向薛崇訓執禮,薛崇訓也忙抱拳還禮,蒙小雨是熟人,他只打量了一番面前的李龜年。李龜年看起來只有二十多歲的樣子,面部曲線柔和,只有一撮小鬍子,臉上看起來很乾凈,舉止之間也是緩慢優雅,和薛崇訓相處那些武夫完全不同,雖然唐朝的武夫很多也有文化。

薛崇訓的心裡又冒出來那句千古流傳的詩了:岐王宅裡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江南逢李龜年》寫的就是這個李龜年!

但現在岐王已經被薛崇訓搞死了,李龜年沒法再出入岐王宅了。薛崇訓有點激動地想道:將來某大詩人會不會留下千古名句來記錄我與李龜年的交情?

薛崇訓哈哈一笑,便為他們相互介紹,說到蒙小雨時,他有些為難地說道:“這位的芳名叫蒙小雨,是一位音樂……”

蒙小雨笑瞇瞇地說道:“我是歌妓。”

張說和薛崇訓年面面相覷,隨即笑了起來以掩飾尷尬。張說看起來有些不爽,居然和一個歌妓互通姓名不是胡搞麼?倒是李龜年一副脫俗平和的表情,想來他雖然能出入豪門,其實社會地位也不高。

薛崇訓指著那幅張說看過的畫道:“張相公喜歡,我送給你吧。”

張說的臉上略有吃驚,忙道:“君子不奪人所愛,且無功不受祿,我豈能無名無故受此貴重之物?”

薛崇訓實話實說道:“並非我所愛,我完全不懂丹青,掛著裝門面而已。”他一邊說一邊走過去取下來,隨手一裹便遞了過去,“不必客氣,這是友人之間的禮物而已,不用計較。”

張說遲疑了片刻,但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哈哈一笑,接了過來道:“張某慚愧受之。”

“諸位請坐,來人,看茶!”薛崇訓一拂長袍,儘量讓自己表現得飄逸風雅。待大家坐定之後,他便說道:“李先生於音律的造詣天下聞名,今日有倖請到府上作客,定要聞先生一曲方才不枉相逢一面啊。”

李龜年微笑著撫摸了一下小鬍子,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揭開杯蓋一扇,閉眼道:“好茶!”然後笑道,“郡王如此抬舉,我只能獻醜了。”
tanakh 發表於 2019-1-3 20:58
第二十二章 河頌

李龜年喚童子拿來了一個小鼓,又轉頭看向旁邊的蒙小雨:“會楚音嗎?”蒙小雨道:“以前學過。”

“那很好,我來擊鼓,你和琵琶。”李龜年不緊不慢地說道。

蒙小雨知道李龜年的名頭,聽到他竟然邀請自己一起演奏,她看起來有些激動又緊張:“我怕自己彈得不好。”

李龜年捻著下巴的一小撮鬍鬚笑道:“無妨。”

薛崇訓忙端坐在北面的軟塌上,側耳傾聽。琴棋書畫是世家貴族的必修課,其實他小時候都有所涉獵,不過書法、繪畫、棋藝等都沒啥造詣,只懂個皮毛,唯獨這音樂薛崇訓倒是多懂一些,算得上一個業餘愛好者。所以能聽到音樂名家的演奏,他也是很期待的。

李龜年用慢拍開場,蒙小雨隨即撥動琵琶,一竄低沈的旋律響起,聽起來憂傷而美麗。薛崇訓也學過楚音,這時閉上眼睛,腦子中便浮現出了湘夫人美麗的形象來了,可以想像不出湘夫人的相貌,像金城、像宇文姬,他還想到了那個異國公主慕容嫣……

一會琵琶又彈出了叮噹之音,彷彿那女神身上尊貴的環珮,隨著輕盈的步伐輕輕搖曳。

這場簡單組合的“交響樂”水準之高,薛崇訓確實聞所未聞。李龜年,論起地位來,那就是這個時代的貝多芬啊!

樂曲一會哀傷,一會歡樂,讓人的情緒隨著他們的演奏起伏不停。不知道一旁的張說究竟涉獵音樂沒有,但看得出來張說的表情也在跟隨著音樂變動。

最後卻是淒厲的哀鳴,薛崇訓感覺到一個深山怨女的千種愁,萬種恨……那淒厲的調子,不正是熾烈的愛情的傾瀉嗎?

鼓聲停歇,琵琶悄然,屋中四人久久無語,仍然沈浸在那樂曲的情感之中無法自拔、無法回神。

薛崇訓高興道:“不愧為李龜年!”

李龜年笑道:“虛名而已,郡王沒發現您府上這位蒙娘彈奏得非常不錯嗎?”他以為蒙小雨是薛崇訓私養的歌妓了。

實際上薛崇訓家裡根本沒有歌舞妓,不過他不好說蒙小雨是某妓院的歌妓,挺傷面子的,便笑了笑不多言。

這時李龜年又道:“其實我更擅長寫曲,演奏樂器非我所長。”

張說道:“你太謙虛了。”

李龜年收住微笑,嘆道:“要在一條路上有所成就,最重要的是必須明白自己的弱點。我的弱點確實是演奏。”

這句話聽起來像李龜年長時間才感悟的道理,薛崇訓聽罷也是認真思索了一會,然後笑道:“真聽不出來你的弱點。”

李龜年陪笑道:“正因我明白,所以咸篥、羯鼓、琵琶無一不會。”說罷從袖子裡摸出一卷宣紙來,呈到薛崇訓面前:“初次造訪王府,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禮物,這是我作的一曲《三河曲》,請郡王笑納。”

“哦?”薛崇訓聽罷一喜,忙接過來。聽到三河曲這個名字,他已心下瞭然,肯定和去年他對漕運變法的政績有關,因為那法令的名字是“三河法”。現在聞名遐邇的名士李龜年為他寫了一曲反應變法的樂曲,影響就大了。

這是什麼情況?名士的作品,其影響力不可小窺!就如那些著名的詩人的詩歌一樣的效果,一出作品立刻被天下爭相傳閱,甚至日本使者到了長安肯定要搜尋唐詩和樂曲回去賣錢,到了日本,那就不是藝術,而是黃金!

“哈哈……”薛崇訓實在太喜歡這份禮物了,忍不住開懷大笑。

李龜年微笑道:“我寫這首曲子,絲毫沒有阿諛上位者之心,是郡王之法確實值得讚頌。”

薛崇訓得意非常,這李龜年真討人喜歡啊,已經不是在拍馬屁了,卻能比馬屁還能讓人高興。這事兒讓他意識到了名士文人的巨大作用。

薛崇訓一高興,自然就大方起來,大手一揮:“薛六,去取禮物,來而不往非禮也,李龜年送我如此大禮,我豈能不回贈一些薄禮?”

這事兒薛崇訓事先並沒有準備,但他相信管家知道怎麼辦。很快家奴便搬來了一箱子東西,箱子一打開,只見裡面裝著破紅綃、蟾酥紗等絲織品。

絲織品可不是只能做衣服,在唐朝,絲綢等是直接當一般等價物當錢用的。所以後來的《賣炭翁》裡宮裡的宦官才會用紡織品來支付賣炭翁的炭錢,詩裡的宦官是付錢了的,並不是強取豪奪。

家奴抬來的破紅綃、蟾酥紗等玩意,是貴重的絲織品,民間很難見到,張說一看都有些動容。卻不料那李龜年竟然正眼都不瞧一下,只說,“郡王厚待,心意我領了。”好像不想要。

這時他走到蒙小雨面前,伸手道:“你的琵琶能借我瞧瞧嗎?”

蒙小雨自然毫不猶豫地遞給了他。李龜年拿起琵琶,手指輕輕地撫摸上絲絃,眼睛裡滿是喜愛,隨即旁若無人地坐了下來,盡情地彈奏起來。

薛崇訓看懂了,李龜年看上了這把音質上好的琵琶……可是它是蒙小雨的東西。薛崇訓有點為難地看向她。

蒙小雨露出了笑容:“李先生喜歡,就送他吧,李先生比我彈得好呢!”

薛崇訓聽罷便指著地上的箱子道:“這些東西李龜年不要,那送你了。”

蒙小雨咯咯笑道:“郡王那麼有錢,我就不客氣啦!”

薛崇訓大手一揮,根本不當回事,反正每月都有大筆俸祿的入賬,揮霍得了多少算多少。他又說道:“過幾日我要請同僚到府上作客,屆時就煩李先生前來捧場了。”

李龜年抱拳道:“一言為定,郡王的琵琶,謝了。”

薛崇訓遂送他們出門,親自送李龜年和蒙小雨到大門顯得太過,但一行還有宰相張說,如此一來薛崇訓的舉動倒是合情合理的。

出了府門,待李龜年和蒙小雨都分別上了車,張說卻慢吞吞的在那磨嘰。薛崇訓見狀又沈住氣等了一會,等那兩架馬車都走了,才一拍腦門道:“我還有‘顧諸紫筍’忘記了拿出來款待……人都走了,張相公,不如你再陪我品評品評那茶葉如何?”

張說很有興趣的樣子:“我於茶道倒是有幾分喜愛,郡王好意不忍推脫,那就再叨嘮了。”

薛崇訓笑道:“你我即是同僚,又是生死之交(指青海之行),不必見外。”
tanakh 發表於 2019-1-3 20:58
第二十三章 內眷

茶道是很有講究的,完全脫離了喝水的範疇,成了一種上層藝術。薛崇訓感到有些汗顏,他身為王公貴族,對此道涉獵並不多,不過也明白茶喝的是一種心境,對環境、氣氛、禮儀很有講究,必須從各方面營造出一種氛圍來,方為茶道。

今天既然提出用茶來款待張說,薛崇訓心裡也頗為重視,他想了想遂帶著張說來到了後院。那“聽雨湖”之畔有一處別院,本來是薛崇訓的書房,雖然他很少去書房,但那裡的環境相當幽靜。

一行人沿著聽雨湖緩步走去,薛崇訓轉頭看了一眼湖中含苞待放的荷花,心中莫名有些疼痛,這個池塘的名字還是金城公主取的。在一瞬間他的腦海裡閃過金城那美麗的音容。

竹塢無塵水檻清,相思迢遞隔重城。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殘荷聽雨聲……

二人進得書房,但見裡面有道後門,薛崇訓去拉開木格子門,便看見了一個後廊,廊外的植物綠油油的,很有生命氣息,門一打開頓時讓人神清氣爽。

張說見狀也是一喜,笑道:“薛郎這後廊好!屋裡有書香,屋外有花香,下值之後能在此品一杯清茶,讀一段文章,真乃人生幸事也。”

薛崇訓道:“說來慚愧,平日我很少來這裡,也很難有那種閒情逸趣呢。如不是與張相公這樣的風雅之人交往,我實乃俗人一個。”

他聽得張說說的品茶讀書意境,頓時也感受到了文人的品位。不過起先薛崇訓拿出貴重的絲綢要酬謝李龜年時,一旁的張說眼裡有貪婪之色……看來高品位的文人,並一定就清心寡慾啊。

但薛崇訓最欣賞的不是張說的品位,而是他的貪婪。一個喜歡財物、珍寶的人,才更易為我所用;如果是什麼不好的人,那就不好用了。

“薛郎謙虛了。”張說抱拳道。

薛崇訓指著外面的後廊道:“張相公既然喜歡這後廊,我們到外面的石桌上坐如何?”

“請。”

二人踱出門來,走到廊中的石桌旁邊坐下,薛崇訓便喊道:“來人,上茶。”

這時只見一大一小兩個女子提著各種東西走了進來。一個是裴娘,蘿莉一樣小巧可愛;一個是董氏,她顴骨上蝴蝶一樣的紅胎看起來妖異誘人,漲鼓鼓的胸脯,豐腴的肌膚,就如一顆成熟的蘋果。

薛崇訓笑道:“她們是我的近侍,張相公覺得長相氣質如何?”

張說略一吃驚,目不斜視地拱手:“失禮失禮。”

這樣的美人近侍,肯定是陪薛崇訓睡覺的人,那是內眷啊!唐朝雖然開放,但內眷是不會輕易出來見客的,除非是好的穿一條褲子的好友才不用理會這些禮數……現在薛崇訓居然把自己的女人叫出來沏茶,說明瞭什麼?

張說混到宰相的位置並非蠢人,對薛崇訓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董氏和裴娘一起走到石桌旁邊,小心翼翼地開始做沏茶的工作。她們倆出身都很低賤,沒見過什麼大場面,平日在府上除了薛崇訓連男人都很少見到,忽然面對張說這樣丞相級別的要員,讓她們都有些緊張,只顧低著頭做事。

薛崇訓本是武夫,自己就不太講究這些風雅之物,很顯然董氏和裴娘也就搞不太清楚,只能按照平時給薛崇訓泡茶的程序來做。好在茶葉是上好的東西,便彌補了許多禮儀規矩的不足。

張說是行家,看到壺裡的茶葉,當即便讚道:“此茶乃極品也!”

薛崇訓只交代管家弄最貴的茶葉來,自己卻搞不清楚,正好說到這玩意,他便虛心問道:“怎麼瞧出來的?”

張說道:“顧渚紫筍,茶中極品,但又分品次:極品相抱似筍,上等芽挺嫩葉稍長,形似蘭花。薛郎請看壺中之茶,外形緊潔,完整而靈秀,乃極品。”

薛崇訓欠了欠身體,仔細一瞧果然,不禁大笑道:“明白了,分辨很簡單啊,受教受教。”

張說道:“今天有口福了,此茶聞名,青翠芳馨、嗅之醉人、啜之賞心……”

果然待茶水沏好之後,後廊中便飄散著一股別樣的芳香,那香味聞起來就一個字:爽!

“色澤翠綠,銀毫明顯,香孕蘭蕙之清,味甘醇而鮮爽;茶湯清澈明亮,葉底細嫩成朵。茶味鮮醇,回味甘甜,真有一種滲人心肺的之感……”張說讚不絕口。

薛崇訓聽得愕然,他心裡只有一個想法:貴的東西就是他媽的好啊。

張說端起小杯子,輕輕抿了一口,面有陶醉之色。薛崇訓也沒說話,細細品起茶來,周圍十分寧靜舒適。

嗯,大概茶就是一種平和的心態吧。

這時候張說或許要吟詩一首了,但他沒有吟詩,只是仰頭嘆息了一聲。

薛崇訓便問道:“張相公何故嘆息?”

張說一臉志向高遠的表情,彷彿一下子就變成了仁人志士,緩緩說道:“身在廟堂,本應一展才學為國效力,做出一番大事來,可是路途之多艱,怎不叫人嘆息?”

薛崇訓點了點頭,很認真地聽著,他心道:果然張說在朝裡被排擠很不爽,想幹事卻沒人支持。

張說放低翹首感嘆的頭顱,平視著薛崇訓道:“當初薛郎衝動之下殺掉了吐蕃郎氏,我十分憤慨,你可知為何?我張某同樣是大唐男兒、同樣是有血性的人,但我明白,與吐蕃開戰絕非明智之舉!”

薛崇訓道:“上次那件事我確有過錯,並不計較張相公的責斥。但其中緣故,請張相公明示。”

張說道:“薛郎的胸懷和膽識令人佩服,但沙場之上逐力,不是只要血性便能取勝的。吐蕃人幾個月內便可集結至少五十萬控弦之士,而反觀我大唐,兵力捉襟見肘,折衝府常年不能滿額徵兵……是我大唐國力不強?非也,何故?”

薛崇訓心裡其實也有一番想法,但他想聽聽張說的思想,便重複道:“何故?”

張說仰起頭,目光彷彿看得很遠,他帶著這樣一個表情說道:“太宗皇帝之時,文治武功,蠻狄聞之喪膽,因有百戰沙場的府兵在手;而高宗皇帝以後,全國人口逐漸增多,戶部控制的戶籍數目卻逐年減少,均田制幾乎名存實亡。沒有民戶(自耕農),不僅徵兵愈加困難,長此以往,財稅也有危機。再不變法,且不說財稅問題,當前面臨的大戰就很難應付,沒兵如何打?”

薛崇訓道:“法必須適應時宜,如果時變而法不變,自然會成為阻礙國家發展的絆腳石,我是支持變法的,但法不能亂變,不如先聽聽張相公的高見。”

“改變租庸稅制暫時不論,我是兵部尚書,先說兵制。折衝府徵兵困難,須得朝廷出錢招募勇士,組成長征健兒,方能武力大振,守衛四方。”張說自信地說道。

長征健兒?薛崇訓一尋思,這不是改府兵製為募兵制麼?

其實現在這種實際狀況,張說提出的辦法是很適應時宜的,募兵制再配以相應的財稅改革,不僅能提升國防,同時也能刺激經濟。

近些年來,南方江南道發展迅速,特別是運河沿線受商業刺激,百萬人口的大都會已經出現了;反而關中道近左的民生照樣困難。造成如此局面的原因恐怕和兵制有關。唐朝是以關中為根本之地,居高臨下,用關中控制全國,所以主戰兵力大多出自關中,男人都打仗去了,還得自帶糧草和部分裝備服役,勞動力不足自然會影響經濟;而江南那邊因為離京師和邊關太遠,上蕃困難,徵兵比較少,就算稅收重也照樣能發展。

如果用張說的想法,招募勇士取代府兵,那唐朝的根本之地關中經濟定能復甦……薛崇訓想起來,開元之治的物質繁華局面,也許就和募兵制有很大的關係!那麼將會在歷史上消失掉的開元之治,如果薛崇訓支持張說,或許便能找回來了。

不過薛崇訓的心頭一直有一個陰影:藩鎮割據。它和府兵制的瓦解關係很大。

府兵制有一個很大的好處,那就是中央能非常有效地控制兵力,很難形成軍閥割據的局面。這種制度在各個朝代存在,是有它的原因的。

可是目前的局面如張說所言,府兵制本來尚可應付國防,但大戰在即,需要更多的兵力,還用老辦法無法應付局面了……不用張說的法子,還有其他辦法?

薛崇訓沈思許久,看了一眼張說道:“此事關系重大,容我考慮一些時候。”

張說用期待的目光看著薛崇訓道:“為國家計,為社稷計,張某身居宰相之位,決不能尸位素餐!請薛郎三思!”

薛崇訓不動聲色,想來這事兒張說想辦成,還真需要他的支持。薛崇訓不是宰相,也沒有參與政事堂的決策,現在因為犯錯連王位都不保了,但他卻有一定影響力,至少能影響太平公主。張說在朝裡是被人防著的對象,他說什麼都會被懷疑別有用心,但如薛崇訓這個太平公主的心腹能為他說話,便能消除許多阻力……這也是張說迫不及待要和薛崇訓聯盟的原因之一。

因為窺有天機,薛崇訓知道歷史的大走向,反而讓他左右為難了;若非如此,他肯定馬上拍板支持張說,不僅於公有利,而且能順利與張說結盟……可是人多少有點歷史責任感,明明知道未來的禍事,難道不想盡力去避免麼?
tanakh 發表於 2019-1-3 21:03
第二十四章 水聲

薛崇訓送走了張說,又回到書房呆了一會。這裡屬於他家的範圍,卻是在今天才第一次發現真是不錯,幽靜而舒適。特別是後廊,忘記是誰設計的了,真是將建築與自然融為了一體。

廊中有一個帶假山的小池子,池水卻不是死水,而是將“聽雨湖”的水引來的。一根竹竿從假山中伸將出來,清水從竹筒中緩緩地流出,水聲叮咚輕響,就如一曲天然的音樂。池水之畔有幾個櫻桃樹,果實好像已經熟了。

唐人比較喜歡櫻花櫻桃,櫻桃在宴席上完全做正果。完全學習唐朝文化的東方島國某些偏好也深受唐朝習俗的影響。

薛崇訓走到一顆櫻樹下,摘了一串櫻桃,放到那流水的竹筒下方洗了洗,便吃了起來,又甜又嫩,真的不錯啊。

晚上他便忍不住留在了書房所在的院子裡休息,這處別院有七八間屋子,其中有床,睡覺是有地方的。

第二天一早正值五日一大朝的日子,薛崇訓也必須參加,便去了大明宮含元殿向皇帝李守禮朝賀。薛崇訓在長安的日子過得是比較宅的,很多時候都在家裡,並不太喜歡出門吃喝玩樂,當他看到汾哥李守禮時,突然有個想法:恐怕汾哥更宅。聽說汾哥平時就愛好練太極拳,然後和他的一幫女人在酒色之中消磨時間,除了五天一次大大朝,他基本不會出蓬萊宮。

或許汾哥這樣還很快活,省了很多心。

大朝上主要就是鐘鼓禮樂,一種儀式而已,沒有說任何正事。待大朝散後,朝廷大員繼續往北走,去紫宸殿見太平公主,這時候他們才說正事。

薛崇訓既然來了大明宮,也和宰相們一起進去參與廷議,經常在這種場合出現可以提高政治影響力,還是很有好處的。

眾人在對吐蕃的戰爭上糾結了半天,進而又牽扯出折衝府問題、稅收問題等一大堆事。期間張說屢次向薛崇訓投來目光,但薛崇訓沒有表態支持他的“長征健兒”提案,張說便忍住沒說。最後大夥沒能拿出一個讓人認可的辦法來,然後散夥,唯有薛崇訓被太平公主叫住,留了下來。

太平公主坐直了身體,淡淡地說道:“上回說你的婚事……”

薛崇訓一想起這個就鬱悶,但實在沒辦法。看來那些權傾天下為所欲為的人還是很爽的,就像歷史上的唐玄宗,看上了楊玉環,兒媳婦之類的倫理已經無法阻擋他了,看上誰就是誰。

他懷著無奈的心情抱拳道:“但聽母親大人作主。”

太平公主打量著他的臉,可惜薛崇訓低著頭只能看到寬寬額頭,她沈默了好一會才說道:“我看中了兩個合適的人,霍國公主和餘姚縣主,都是太上皇一脈的,你更喜歡誰?”

餘姚縣主?薛崇訓回想了一會,這才意識到那個餘姚縣主是李妍兒,前不久才封的。

那不是還是個小女孩麼,而且是他的外姪女,可能比他家裡的裴娘年紀還小。薛崇訓心裡一堵,但又想起了一肥二胖的霍國……她那臉上的兩塊肉中間夾著一張奇怪的嘴。薛崇訓一想到那女人可能會陪伴自己一生,冷汗都要出來了。

他根本不需要考慮,當即就說道:“如是在二人中選一人,還是李妍兒吧……”他心道,起碼是個可愛的小蘿莉不是,好用不好用另說,放在身邊也養眼,人也得多活幾歲啊。

太平公主點頭道:“很好,這事我來辦,你先回去吧。”

薛崇訓執禮道:“兒臣告退。”

太平公主辦事很利索,沒兩天就召見孫氏,把這事兒說了。名為提親,但孫氏能有什麼異議?就算有異議也沒權力拒絕太平。這件事顯然非常順利。

實際上孫氏是很高興的,她萬萬沒有想到作為失敗者,女兒還能嫁那麼高的門第。薛家不但世代與李唐聯姻,更是河東大族,根基不淺。孫氏心道:除非婆家欺負李妍兒,不然李妍兒不會受委屈了。

就在她暗自高興的時候,忽然外面有人敲院門,孫氏便去開門,只見是王昭儀等人在外面。王昭儀一看到孫氏,竟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孫氏也是吃了一驚,本來以為她來賠罪的,但居然下跪有點意外了。

王昭儀哭喪著臉道:“我狗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請王妃大人不計小人過。”

孫氏搬到這幽院之後小心謹慎,對人謙遜,但她卻不是什麼時候都會低聲下氣的。如今這種狀況,她已是有恃無恐,毫無壓力地站在王昭儀面前,受了她的跪拜,冷冷道:“王昭儀,做人不是你那樣做的。”

“是、是,王妃教訓得是,我一時糊塗犯了大錯!”

孫氏昂起頭,雖然她的身材看起來有些柔弱,但氣勢一拿出來,那種高貴的氣質仍然絲毫不遜色:“你且放心,這次我不會和你多作計較。和你這種人計較,我丟不起那臉。走吧,別讓我再看見你!”

王昭儀磕頭道:“謝王妃大恩大德。”

就在這時,李妍兒剛從金城那裡回來,看到王昭儀居然跪在那裡,她不由得用手指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看錯了。過了片刻,李妍兒不由得笑了起來,指著王昭儀道:“娘,她怎麼了?”

被人嘲笑,王昭儀的心情可想而知,她的臉色漲得比豬肝還紅,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打掉了牙往肚子裡咽。

孫氏揮了揮衣袖:“你走吧,別人看見你這副樣子很好看麼?”

王昭儀這才爬了起來,狼狽而走。

孫氏拉起李妍兒的手走進了院子,李妍兒一路還不斷地好奇問怎麼回事。等她們回到屋子裡,孫氏拉李妍兒坐到自己的身邊,張了張嘴還沒說話,眼淚忽然出來了。

李妍兒瞪大了眼睛道:“娘,你怎麼了?王昭儀又欺負你了嗎……不對啊,明明是她跪在那裡。”

孫氏抹了一把眼淚道:“娘是高興,可又有點捨不得。”

李妍兒茫然地看著她。

孫氏緩緩掏出手巾,輕輕地揩了揩眼淚,呼出一口氣來,微笑道:“今天太平公主殿下召見了我,向我提親了。”

“什麼提親?”李妍兒有點明白了,怔怔地重複道。

孫氏道:“讓你嫁給她的長子薛崇訓……雖然他是續絃,但你將作為正室明媒正娶過去。妍兒的歸宿很好,要懂得知足和珍惜。”

“薛崇訓?!”李妍兒騰地站了起來,一臉怒色,但很快想起了她娘平時給她灌輸的東西,又無奈地坐了下來,“娘雖然叫我不要有恨意,我也明白娘教給我的道理了,可是,我們……這樣也太可笑了啊!”

孫氏正色道:“可笑?婚姻大事是兒戲麼,何況是皇家與大族的聯姻,你覺得哪裡可笑?”

李妍兒嘟起小嘴,可憐兮兮地看著孫氏,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又聽得孫氏道:“太平公主親自開口,比聖旨還嚴重,絕對沒有轉變的可能,你該學著懂事、學著人情世故,這樣才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路還很長,明白嗎?”

正如薛崇訓很無奈一樣,李妍兒同樣無力,她身為宗室,聯姻這種事聽過不少,自然也明白。她悶了半天,才說道:“那娘和我在一起就行,咱們被關在大明宮也好,還是在薛家也好,反正都一樣。”

李妍兒總算認清現實了,孫氏聽到她的傻話不由得笑了出來,摸著她的腦袋道:“你聽說過嫁人還要帶著娘的事兒麼?”

“這麼說以後我見不著娘親了?”李妍兒瞪圓了美目。

孫氏嘆了一口氣道:“能見著,嫁了人也可以回娘家省親不是,但你應該盡到妻子的責任,不能三天兩頭就往回跑。女大總要出門……你看我們院子裡那窩燕子,小燕子被母親喂大之後就會出去重新築巢,不能一直和大燕子擠在一起哦,燕子都是如此,何況是人?”

李妍兒頓時急了,抓住孫氏的手不放:“我不!不嫁了,我只想和娘在一起!”

“你再這樣不懂事,娘要生氣了!”孫氏正色道。

李妍兒抹了一把眼淚:“娘要趕我走……別人家裡都是我不認識的人,我害怕……”

孫氏將其抱到懷中,母女倆抱在一起良久都不願意分開。孫氏一不留神又傷心起來,很自責地說:“我沒有好好管教你,如今後悔都來不及,以後做人處事的道理,只有靠你自己去領悟摸索了……娘現在做什麼都來不及,但有一句話,你一定要記住:從今以後,薛家才是你的家。你一定要記住!”

李妍兒當然不認為陌生的薛家居然是她的家?孫氏只好反覆囑咐她,十分不放心。然後又教了她一些大人的事情,特別是洞房之夜應該注意的東西,李妍兒完全不懂。沒法子,孫氏只好臨時才給她科普性知識。李妍兒第一回聽到那些事兒,又是好奇又是牴觸,瞪著眼睛聽著。母女倆一直說話到夜幕降臨,好像有說不完的話,直到光線黯淡下來,孫氏才恍然道:“天都黑了,我得去做飯,妍兒餓了吧?”
tanakh 發表於 2019-1-3 21:04
第二十五章 蘿莉

太平公主辦事雷厲風行,什麼事到她手裡都想盡快看到效果和結果。於是薛崇訓的婚事便提上了日程,黃道吉日都已經選好了。

這事兒對薛崇訓來說倒沒啥麻煩,因為他是第二次娶親,不能宴請賓客辦得太熱鬧;親朋好友也不必送禮祝賀。這是長安的風俗,上到宮廷下到百姓都是如此。其原因大概是喜事送禮不能太寒磣,誰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辦喜事,對別人送禮的來說是一種經濟負擔。所以二婚不能辦宴席。

就像太平公主嫁過兩次,第一次婚禮簡直是空前盛世,武則天太過寵愛她,嫁妝多得道路都擁堵了,還把萬年縣館臨時撤除才能通行車輛;可是第二次出嫁,嫁給武家時就相對冷清了。太平是如此,薛崇訓自然也不能例外。

不過李妍兒是黃花閨女第一次嫁人,嫁的又是太平最喜歡的兒子,肯定送親的時候不會寒磣,也會送很豐厚的嫁妝吧。

薛崇訓從玄武門和張五郎他們喝了酒回來,走進自己的房裡,就一直在想這事兒。幾年前他大婚過一次,可時隔不久現在都忘得差不多,或者說想起來沒啥感受,大約是現代人的靈魂融合之後的不良反應。於是這次娶妻在他心裡面確是比較重要的事情。

他回顧左右,自己在這間屋子裡已經住了好多年,十分熟悉。本是很大的一個屋子,但被裱糊的木格子墻分成了兩半,因為他覺得在太大的空間裡睡覺缺乏安全感,比如在大明宮的寢宮裡他就睡不好,很奇怪的心思。

床和書架在西側,爐子、香鼎在東側,北邊有一扇窗子,窗子下面擺著一張閭木案、椅子等物,屋中還有胡床、凳子一些傢什。爐子那邊的墻上有一副仙鶴畫……這裡的擺設恐怕有十年都變過了。如今他想著自己的這個地方居然要住進一個比較陌生的女孩,那是正妻,是有一定地位的,不能像奴婢一樣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他心裡還有些不太適應。

如果是金城就好了……

薛崇訓摸著脖子上的金簪,想起她送自己的粉紅內衣,心裡面一陣甜蜜。如果必須要和某人住在一起,當然是對自己含情脈脈溫柔體貼的人比較好。想起李妍兒她爹是自己搞死的,她對自己能有什麼好態度?

他的心裡有說不出的鬱悶。雖然即將正大光明地玩一個處女宗室是比較爽的事,可是玩了之後要負責一輩子,就比較不爽了。

男人口頭上不應該總露著推卸責任的意思,因為這樣會顯得對人很沒有誠意,但並不代表他喜歡負責任。

薛崇訓自言自語道:“以為家裡是可以放鬆的地方,這麼一來,回家了也找不到感覺啊。”

就在這時,只見裴娘從屏風外面走了進來,怯生生地問道:“是我們沒侍候好郎君麼?”

“不是不是,你誤會了。”薛崇訓忙搖頭道,然後又說道,“誒?我記得昨晚是你值夜,怎麼白天又是你當值?”

裴娘低著頭道:“董姊姊的身子不太舒服,好像染了風寒,不能侍候郎君,所以我來替她。沒關係啊,晚上服侍郎君睡下了,我也可以在外面睡覺呢。”

薛崇訓挽起袖子道:“天氣挺熱的,她怎麼染上風寒了?恐怕是熱傷風。呆會你去告訴薛六,叫他請郎中來看看。”

裴娘點頭應了一聲。薛崇訓又道:“一會你去照顧董氏,你們關係近,由你照看她能省心些。我這裡一會隨便喊一個丫鬟進來替你。”

裴娘聽罷抬起頭十分感動地說道:“郎君對我們真好。”

薛崇訓得意洋洋地點點頭,正想讓裴娘這就過去,忽然想起自己的老婆也只有這麼大,不由得動了點歪心思,便招手道:“你過來。”

“是。”裴娘疑惑地小步走到了薛崇訓的跟前。他打量了一番,她和李妍兒大為不同:裴娘給人的感覺很乖巧很聽話,像一隻隨時可能受驚嚇的小兔子一般,而那李妍兒卻是叼蠻不好侍候的主,記得去年還把老子追到房上去了;裴娘瘦弱,纖細的身材還有清秀的瓜子臉,看起來都瘦瘦的;而記得李妍兒的臉更圓一些,也沒這麼瘦,在印象裡她是活蹦亂跳的。

薛崇訓忍不住抓起了裴娘的小手,手掌因為經常做家務有點粗,卻冰涼冰涼。

“郎君……”裴娘身上一顫,怯生生地喚了一聲。

薛崇訓看著她的隆起的小胸脯,心道:有時候我和董氏幹那事也被裴娘看見了,她應該懂了吧?

想罷他便順手一拉,裴娘離得更近了,她埋著頭沒有反抗,但卻一副膽顫心驚的樣子。薛崇訓不禁問道:“你害怕?”

裴娘猶豫了許久才說道:“不怕。”

薛崇訓也有點猶豫,以前那麼久都沒傷害這個小姑娘,主要是實在太小,但最近因為要娶一個蘿莉妻子,這才想到那事……大白天的,突發奇想就要奪去她的貞潔,也許太潦草了。品一杯上好的茶葉也會挑地方挑意境,否則不是暴殄天物麼?想到這裡薛崇訓呼出一口氣道:“你去董氏那裡吧。”

裴娘無辜地說道:“郎君,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了……影響了郎君的雅興。”

“沒有,瞎想什麼呢,你們的工作很努力,我很滿意,去吧。”薛崇訓故作良善地說道。

“哦。”裴娘應了一聲,這才轉身離開。
tanakh 發表於 2019-1-3 21:15
第二十六章 喜事

昌元元年六月十五日,關於薛崇訓婚事的一切禮節瑣事都準備妥當了。

今兒天氣悶熱得慌,周圍一點風都沒有,薛崇訓帶著一幹奴僕等在府門口,一個個熱得愁眉苦臉。瘦丁丁的奴僕吉祥雙手拿著一把紙扇站在薛崇訓後面賣力地扇著,他自己卻是滿額大汗。

薛府仍然是王府,本來該削去他的王位,但喜事當前,那事兒先緩了下來。王府大門口掛著大紅色的綢花,連插在底座上的燈籠都裱上了紅紙。喜慶的顏色,但暖色調卻叫人看著心裡也熱。薛崇訓穿著一身紫色的綢袍,還戴著璞頭,熱得渾身都是汗。

門口的陰影裡,半臥著一隻大黃狗,正長伸著舌頭“哈哈哈”地喘氣兒。

就在這時,一人騎馬跑了過來,那人從馬上下來說道:“郎君,時候差不多了,夫人正準備出宮。”

“好,知道了。”薛崇訓走到旁邊的白馬旁邊,翻身上馬,龐二便牽著馬走上大街,然後一幫樂工跟著,一路向北而走。

過了東市,沒走多久,便到了大明宮丹鳳門。又等一會,就看見一頂大轎子從裡面抬了出來,八個人抬的,後面還有一大幫子人,很多宮女宦官,抬著箱子從裡面出來。都是嫁妝吧?薛崇訓心道娶個老婆沒花錢,反而發了個大財。

這時薛崇訓帶的那幫樂工鼓聲吹笙,賣力地聒譟起來,宮門口一片熱鬧景象,許多官員都在那裡駐足觀看。薛崇訓策馬來到轎子前面,說了一通禮節上的廢話,便帶著大轎子向南返回。

因薛崇訓是第二次結婚,儀式十分簡單,但也是皇家的大事,沿路看熱鬧的百姓非常之多。那一箱箱的嫁妝叫人們羨慕得慌,但薛崇訓卻是難受得慌。媽的,今兒這黃道吉日是怎麼選的,為啥這麼炎熱!頭上是毒辣辣的太陽,他騎著馬又不能打傘,被曬得頭昏腦脹。

長安雖然地處北部,夏天卻不是那麼涼快。歷史上吐蕃人有次佔領了唐朝的首都長安,正好是夏天,可長安實在太熱他們受不了,乾脆撤兵放棄,可見這天氣十分兇悍。

他的身體難受,但精神仍很愉快,道旁那麼多人圍觀,還有一些王府上的奴僕在半道上提著籃子撒剪碎的彩紙,一片喜氣洋洋的景象。他騎在高頭大馬上,頗有一種中了狀元一般的感受。

薛崇訓一邊面帶苦笑,一邊拚命忍耐著悶熱,在一種痛苦並快樂的感受中悄悄輕踢馬腹,加快了步伐。那些抬轎子和箱子的苦力更是揮汗如雨。

樂聲、歡呼聲、噪雜聲鬧哄哄一片,好不容易才到了王府大門口。大門口有一道紅漆龍門,相當於後世的門廳一樣的建築,便是大門。就在這時出了問題,轎子太大,轎伕們抬不進去……

這河東王府以前本是衛國公府,薛崇訓封王之後啥都沒變,換了個牌匾,規格有限。可是抬餘姚縣主的宮廷大轎又寬又大,這下沒法子了。

有人建議道:“已經到地兒了,只能請夫人在此下轎。”

這時轎簾被掀開了一個小角,可能是李妍兒忍不住好奇想看外面的情形,旁邊一個婦人提醒,簾子才放下來。

薛崇訓想了想,李妍兒到底是李家宗室,嫁給老子不能沒進門就受委屈,以後她的牴觸心態更嚴重吧?傳出去也不好聽。他便大手一揮:“扯了,把龍門扯掉!”

管家薛六聽罷應了一聲,便叫轎伕將轎子退後,吆喝起一幫奴僕開始扯門,場面是一片狼藉,亂得一團。忙乎了半天,龍門成了一片廢墟,薛崇訓這才招呼樂隊重新吹彈,大搖大擺地帶著轎子進去。他騎馬從薛六身邊過時,交代道:“明天你找人修好。”

薛六抱拳道:“郎君不必費心,我定會辦好。”

轎子一直抬到後院的門樓前面才停下來,薛崇訓吩咐薛六帶送親的人下去吃飯、給賞錢,然後招丫鬟們過來接新妻下轎。

薛崇訓回顧周圍,雖然貼了紅紙等物裝點喜慶,但因為沒有賓客,確實不夠熱鬧。父母也不在,他父親早就死了,母親太平公主在宮裡頭沒有過來,等過幾日他們夫妻才到宮裡向太平問安。薛崇訓見此簡陋情形,倒微微覺得有點對不住新娘子。

就在這時,丫鬟們小心地掀開簾子,薛崇訓便看見了身穿大紅色禮服的李妍兒坐在裡面,輕輕欠身走了出來。只見她踝肩長裙,上身披一件大袖紗羅衫,輕掩胸脯,肌膚隱隱顯露,宮廷的夏禮服便是如此誘人……只是看不見臉,倒沒有戴紅頭巾,那玩意是從後晉才開始流行的,李妍兒拿著一把精美的扇子遮著臉。

相傳宇宙初開之時,天下只有女媧兄妹二人,他們想幹那事繁衍後代,可親兄妹是亂倫,感覺有些羞臊,於是女媧結草為扇遮住臉。當然這只是一個傳說,不過以扇遮顏的風俗倒是流傳下來了。

薛崇訓見到李妍兒規規矩矩的,卻是十分意外。估計在宮裡有人教她很久,才這樣的吧。

裴娘打了一把傘跑到轎子旁邊,當李妍兒出來後,急忙給她遮住頭頂。薛崇訓見李妍兒的舉止很有禮數的樣子,也不多說話,自己也不好胡來,便走到李妍兒跟前抱拳為禮,儒家好像挺提倡夫妻之間相敬如賓的。奴婢們簇擁著送李妍兒進去,但薛崇訓並不跟著,他要旁晚時分才去新房,這也是一種規矩。

忙活了半天總算是把新娘子接到家裡來了,薛崇訓大步走進廂房,奴婢們搬了一盆冰塊進來,他把手伸進冰水中,方才感覺涼爽了一些。吉祥今天表現得不錯,立刻拿著扇子上來搧風。

薛崇訓一高興便誇了一句。吉祥高興道:“今天是郎君大喜的日子,咱們可得賣命辦好事!”

薛崇訓笑道:“念你忠心耿耿,我叫薛六給你記一功。”

吉祥聽罷更加高興,主僕二人哈哈大笑,其樂融融。但薛崇訓一邊笑一邊也挺納悶,李妍兒那小娘如此驕橫根本不講什麼道理,是要拿刀砍人的主,今天居然這樣順從,難道是老子在做夢?不過她能消停點也好,省去了許多麻煩,否則這新婚之夜就不好辦了。

好不容易太陽西下,薛崇訓吃了飯然後洗澡,穿上新官袍之後才走進後院,沿著長廊往裡走,來到了自己臥室那邊。府裡的房屋都有用處,大屋子都是些廳堂之類的,唯有薛崇訓那間臥房又大又佈置得好,便作了新房。

進了洞門,通過一段屋簷下的路,便走到了房門口,窗戶門上都貼著“喜”字,屋簷下掛著紅燈籠,裡面的燈光也是暖暖的。可薛崇訓照樣感覺很奇怪,他根本就沒見過李妍兒幾面,毫無感情可言,現在她居然住到自己的臥房裡了?

他懷著複雜的心情進門,裡面的奴婢輕輕拉開格子門,他便大搖大擺地跨了進去。繞過屏風,便見李妍兒正端坐在床邊上。

她的垂鬢已經梳起,梳成了雲鬢,上面戴著一枚黃金打造的鳳簪,珠玉滿頭,眉心點著鵝黃,妝扮已完全是婦人的樣子,可是下面那張清純小臉卻是稚氣未脫……那張原本純真的臉,已被人搞得脂粉滿面,嘴唇塗得跟血一樣紅。這是什麼妝?薛崇訓覺得化妝之後還沒不化好看!

果然李妍兒也是一臉無辜,瞪大了眼睛看著薛崇訓。

“你不如把臉上的妝先卸了,這大熱天的……”薛崇訓一面走一面說道。

就在這時,李妍兒突然喊道:“你別過來!”片刻之後又聽得她聲音走調還帶著怒氣喝道:“你想做什麼?不要過來……”

這下子李妍兒的規矩偽裝總算消失了,她好像忍無可忍了,抓起頭上的鳳簪就摔:“這是什麼東西,重得跟石頭似的,非要往我頭上搬……臉上糊一層糨糊,我都快僵了!”

薛崇訓愕然站在原地,心道:這才是她的真面目……老子以後有的受了。

念在她年齡還小的份上,薛崇訓沈住氣,比較耐心地勸道:“咱們已經結婚了,你現在是我老婆,今晚是洞房花燭夜……有人教過你吧?你不喜歡頭上的裝飾和臉上的糨糊,先洗了吧,我看著也奇怪。”

李妍兒見他又要往這邊走,急忙往床頭挪了挪,幾乎要哭出來:“你別過來,別碰我,你這個大黑炭,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麼壞事!”

薛崇訓已經有些惱怒了,以前她還是公主的時候可以忍讓,甚至爬樹讓著她。但是現在我是她的丈夫,如今世道男尊女卑,如果連老婆都治不了,臉面何存?他哼了一聲,大搖大擺地走了上去。

李妍兒見狀竟然嚇哭了,眼淚一下來,倒讓薛崇訓稍稍心軟,他心道:這個小女孩可是要跟我過一輩子的,太粗暴了或許不太好吧?

他便改變戰術,裝作良善的表情道:“別怕,我是好人……什麼也不做,但你不能讓我站在這裡啊。”

李妍兒哭道:“你騙人!我知道,你要拿可惡的大棍子戳我!”

薛崇訓:“……”
tanakh 發表於 2019-1-3 21:15
第二十七章 那夜

淡黃的光線下李妍兒身上的大紅羅裙更加艷麗,可是她已經把自己弄得凌亂不堪,髮簪和飾物被她扔掉了,一頭泛著光澤的青絲散亂在肩膀上,還有她那張被人精細化妝的臉也用水洗了一遍。她這模樣,就像遇到什麼非禮劇烈掙扎之後的樣子。可是薛崇訓還遠遠地站著,連手指頭都沒碰她一下,全是是李妍兒自己弄成那樣的,他看起來十分無辜。

薛崇訓並不想使用暴力手段去強迫這個小姑娘,畢竟是他的正妻。他想了想便繼續保持著偽善的表情好言道:“誰告訴你的,我怎麼會沒事用棍子戳你呢?是別人在騙你。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我先過來坐下,只是坐在你旁邊,行吧?”

這招叫步步推進,前世薛崇訓就用得很嫻熟:我們只是見見面,普通朋友嘛……只是牽牽手……只是抱一下取暖……只是親嘴摸奶……只是……

“不行!”李妍兒怒目而視,“你離我遠點!我討厭你,滿肚子壞主意的大黑炭!”

薛崇訓瞪眼看著她,無計可施。他已經惱怒了,心下罵道老子的忍耐是有限度的!這麼一想,他的臉上已露出了讓李妍兒害怕的殺氣。

這種殺氣完全不同於她娘對她生氣時候的感覺,李妍兒看到後削肩忍不住一顫,大眼睛裡又是害怕又是可憐,倒更加楚楚可憐了。

她的頭髮披在肩上,雖然凌亂,卻彷彿更加美好。薛崇訓的有些審美觀是傾向現代的,李妍兒的頭髮散開披在肩膀上後,倒更和現代的美少女相似了。他見此模樣,又想到她是自己的老婆,心裡再次一暖,神情緩和了下來。

薛崇訓一時想不到辦法怎麼用軟手段騙她**,心道:以前沒有感情也就罷了,還他媽是仇人,要讓她心甘情願地**,實在挺難為人。這點**的區別還是很大,女的很難心甘情願地和一個沒有好感的**發生親密關係;但對於男人來說,只要對方長相還過得去,什麼愛恨情仇都是浮雲,完全可以毫無壓力地搞那事。

欲速則不達,太慌了以後更不好收拾。薛崇訓這麼一想,便嘆了一口氣道:“好吧,你就在這裡歇息,我去別處。”他說罷轉身便走。

薛崇訓剛走到門口,正要去拉門,忽然聽得李妍兒道:“你要走嗎?”

薛崇訓回頭說道:“不是你叫我走的?”

李妍兒可憐兮兮地說道:“娘說今晚不能趕你走……”

薛崇訓聽罷心裡一喜,頓時有了主意:她這麼嬌蠻的小娘,這麼討厭老子,卻因為她老娘的一句話不讓我離開?如此看來,李妍兒有個弱點,就是她老娘!

小計小策是薛崇訓的拿手好戲,片刻工夫,他的心裡已經形成了一整套方案。有了法子,他反倒不慌了,皮笑肉不笑地轉過身來。

李妍兒從未體驗過薛崇訓的險惡,她尚不自治,只是眼巴巴地看著他道:“你……你真的不傷害我?”

薛崇訓張口就道:“你是我老婆(這詞起源唐朝),你看窗戶上的喜字,我們已經成親啦,你要面對現實,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你爹會傷害你娘麼?”

李妍兒歪頭想了一會,這黑炭說的話好像很有道理,那我以後和黑炭的關係就是爹和娘的那種關係?

看著這個還沒長大的小女孩,薛崇訓偶然間也覺得自己挺罪惡的,但那些玩意已經無法阻擋他了。

“等以後我們有了孩子,就像你喜歡你的爹娘一樣,孩子也會喜歡我和你。”薛崇訓一邊柔聲好言好語,一邊不動聲色地走了過去。在李妍兒放鬆警惕的時候,他已經大模大樣地坐到了床邊上。

李妍兒的情緒看起來有點混亂,估計是被薛崇訓一通道理給說昏了。因為她比薛崇訓矮很多,薛崇訓低下頭才能看到她的臉,她的眼睛真是非常漂亮,在想問題的時候眼珠子輕輕一轉便活靈活現、靈動非常,一張臉也是嬌美而清純。最好的地方就是她的小嘴了,粉紅的嬌嫩嘴唇反射著亮晶晶的燈光,天然純潔。真不知道起先為什麼要給她的嘴唇上塗滿胭脂呢,她本身的色澤比什麼胭脂都好。薛崇訓看著她的小嘴心道,食物被她吃掉的時候恐怕也會感到榮幸呢。

他忍不住埋下頭親了過去,李妍兒一不留神,被“啵”地親了一下,她家忙用手背一擦嘴唇,怒道:“你幹什麼?”

薛崇訓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說道:“這是洞房中的禮儀,難道沒人告訴你嗎?剛才太倉促了,咱們重新來過,不然不合禮制的。”

李妍兒急忙摀住嘴唇,瞪著他道:“這是親嘴!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又想騙我,黑炭!嗚嗚嗚,這樣就讓人家第一次親嘴了,你太可惡,快滾開!”

薛崇訓不懷好意地站了起來:“那我走了。”

“不準走!”李妍兒急忙拉住他的衣角,“你今晚必須留在這裡,哪裡也不準去。”

薛崇訓看了一眼她的胸脯,只有微微隆起的肉肉兩團,真的還沒發育多少呢,雖然那禮服單薄,讓她鎖骨下面的一大片肌膚都露了出來,但完全沒有大人那種誘人的**,只是她的皮膚確實很好,又白又嫩,比美玉的色澤還要自然純凈。

他打了個哈欠,說道:“很晚了,你不準我走,那我們睡覺吧。”說罷想去摟她嬌嫩的裸露肩膀。

李妍兒一巴掌就打開了他的手,“不準碰我。”

薛崇訓道:“這裡只有一張床,我們只有睡一起。”

李妍兒想了想,抱起**的被子道:“我寧肯睡地上也不和黑炭睡一起。”

“算了。”薛崇訓嘆了一口氣,“要打地鋪也應該是我,我先在地上湊合一晚上吧,明兒去書房睡。”

李妍兒愕然道:“可是……這樣行嗎?娘說要把好東西都讓給你……”

“不告你的狀。”薛崇訓笑道,“這裡沒別人,我不說沒人知道。我得把你養好些,以後才好用,哈哈。”

幸好屋子裡的地板是木頭的,被裴娘她們擦得一層不染,就算直接躺在上面也沒什麼。何況又是夏天,薛崇訓也不想過多講究,從櫃子裡翻出一床薄被便在地上打地鋪。

他也挺鬱悶的,洞房花燭夜就睡地上……丈夫睡地上,這在唐朝士人階層實在是不可想像的事情。不過他一想到自己的奸計,心裡也就平衡了,毫無壓力地躺下,沒一會就呼呼大睡。

至於安全問題,也就是李妍兒會不會對他不利的事,他根本不擔心。雖然和李妍兒沒見幾次面,但他早就看透這個小娘那點膽量了。不是驕橫地拔橫刀威脅要砍人**的人,就算什麼狠角色的。

薛崇訓沒強迫她怎麼樣,新婚後的幾天倒是相安無事。李妍兒好像還挺快活的,因為後院裡的櫻桃成熟了,還有一日三餐的食物也很美味,她十分開心,那隻小小的嘴真能吃,每頓都見到大量食物消失在那可愛的嘴裡。

當旁晚十分薛崇訓回家看到她在櫻樹下一面摘櫻桃一面和丫鬟們嬉鬧時,心情也是很好,李妍兒應該是那種隨時都能找到樂子的女孩兒。

這樣相安無事地過了五天,他們夫妻倆便穿上比較正式的衣服,去大明宮向太平公主問安去了。

一路來到紫宸殿,李妍兒都規規矩矩的,忍耐著頭上那些沈重的飾品,默默地跟著薛崇訓。二人進了大殿,見到太平公主正端坐在上面的寶座上,薛崇訓便輕輕碰了一下李妍兒,和她一齊跪倒在臺階下,說道:“兒臣問母親大人安好。”

太平打量著李妍兒,那小娘目前看來還端莊規矩,太平笑了笑,從手腕上取下一副玉鐲,說道:“妍兒過來,送你一點小禮物,我給你戴上。”

李妍兒便從地上爬了起來,走上臺階,到了太平公主的面前。太平輕輕將鐲子戴在她的手腕上笑道:“正合適呢。”

“好漂亮,姑婆真好!”李妍兒抬起手腕,對著窗戶照著。

太平拍著她的另一隻小手道:“不能再叫姑婆了。”

李妍兒眨巴著大眼睛道:“那叫什麼?”

太平用袖子遮住嘴大笑起來,良久才忍住笑聲:“你是李家的人,叫姑婆順口那就別改了,都一樣。”她又轉頭對薛崇訓道:“你得好好待她……妍兒,以後他要是欺負你就來向姑婆告狀,看我怎麼收拾他。”

薛崇訓執禮道:“兒臣謹遵母親之命。”

太平沈吟片刻,又問道:“我還等抱孫兒,夫妻之事如何?”

薛崇訓的額上露出三根黑線,心道好得不得了,第一晚我就睡地上,但口上卻答道:“一切都很好……只是兒臣有個請求。”

太平道:“說罷。”

薛崇訓道:“媳婦太過思念岳母,茶飯不思……”

李妍兒嘟起嘴一口接了過去:“你又騙人,我什麼時候茶飯不思了?可我是挺想娘的……”

薛崇訓心裡頓時一堵。
tanakh 發表於 2019-1-3 21:16
第二十八章 小計

薛崇訓說李妍兒想娘想得茶飯不思,結果很不幸地被當場揭穿,他當時就沒了法子。本來他的想法是把事情說嚴重一些,然後讓孫氏到府上陪陪女兒,這樣一來就可以通過孫氏來給李妍兒施加壓力,讓他的企圖得逞。

老婆不讓上床,又不能強迫,他唯有此途。雖然婚內強暴在唐朝是合法的,但薛崇訓不太喜歡用這種粗暴的手段,冷暴力他比較喜歡,比如強迫宇文姬的時候。

但現在他的奸計沒能馬上得逞,既然李妍兒的思娘之情還不算嚴重,他也不好意思向母親提出自己的要求。於是到嘴的話又被他嚥了下去。

他們和太平說了一會話,李妍兒要去看她娘,薛崇訓也趁機抱拳道:“按禮我也應該拜見一下岳母大人,正好和媳婦一塊兒過去。”

太平點點頭:“你準備見面禮沒有?”

薛崇訓提起手邊的木盒子道:“已準備妥當。”

於是拜別了太平,他們倆就從紫宸殿走出來。初時李妍兒還規規矩矩地好好走路,後來一高興便活蹦亂跳地跑起來。薛崇訓一肚子鬱悶,因為他提的盒子裡裝的是黃金,十分沈重。

李妍兒封縣主後有俸祿,但現在出嫁後已經併入薛崇訓的俸祿裡面了;孫氏沒食封和俸祿,他想來想去,還是金子最實用,於是就提了一些黃金製作的器皿當禮物。

他們走出紫宸殿建築群之後便上了馬車,坐車沿著太腋池邊的石路向東岸走,一路上李妍兒不斷催促馬伕快點。待馬車行至路口,她便飛快地跳了下去,向那所熟悉的小院跑去。薛崇訓喊道:“走慢點,裙子都被你掛破了,蹦蹦跳跳成何體統?”

李妍兒看起來心情很好,可能是她快要見到娘了,回頭伸出小舌頭做了個鬼臉,然後繼續跑。薛崇訓只得加快步伐大步跟上。

隻見孫氏已經等在門口了,她應該也聽到了薛崇訓夫婦進宮見太平公主的消息。李妍兒叫了一聲娘,便奔將過去,一頭撲進了孫氏的懷裡,那模樣就像一年半載沒見了似的,其實不過才幾天而已。

孫氏緊緊抱住李妍兒良久,這才抬頭看向後面的薛崇訓,然後放開懷裡的李妍兒。

隻見孫氏的個子比李妍兒高出一個頭,梳著雲鬢,臉上明顯施了脂粉精心打扮了一番。她身上荷色綾羅照樣又輕又薄,穿上這樣的禮服,才讓人注意到她的胸脯鼓鼓的……燕肥環瘦大概就是這樣,胸大,腰肢瘦。而且看起來十分年輕,大大的眼睛和李妍兒很神似,顴骨有點高,薛崇訓一算,這丈母娘和自己差不多大……才二十多歲而已。

不過李妍兒既然嫁給了他,不管岳母如何年輕,也是長輩,薛崇訓只能入鄉隨俗不能失禮,忙跪倒在地,說道:“大人受我一拜。”

孫氏見狀臉上一樂,急忙上前扶住薛崇訓,說道:“不必行此大禮,快起來。”

薛崇訓這才爬了起來,把手裡的盒子遞過去,“一點薄禮是我和夫人孝敬您,請大人笑納。”

孫氏見薛崇訓如此知禮,已是高興得合不攏嘴,忙從懷裡掏出一個金黃色的飾品,“這是同心結,我自己織的,你收著,能讓你們白頭偕老呢。”

薛崇訓接到手裡一瞧,是金線編織的,上面還有寶石,他這才尋思和李妍兒成親時太平送了聘禮,估計也很豐厚,怪不得孫氏有錢了。他看了一眼那個盒子,一盒的黃金,是不是太俗氣了?

他又仔細看了一番,做工精細,很漂亮的一個玩意,這是一種藝術啊……繩藝,薛崇訓想到了這詞,進而聯想到氤氳齋和宇文姬玩的“繩藝”,心下一陣胡思亂想,一不留神拿到鼻子前聞了一下,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孫氏見狀臉上頓時一紅,薛崇訓這才意識到失禮,忙躬身道:“因見此物做工精美,不禁有些好奇。”

李妍兒被冷落了一會,這時沒好氣地抱住孫氏的胳膊嘟起嘴道:“這黑炭有什麼討人喜歡的,娘只顧和他說話了。”

孫氏聽罷嘆了一口氣,恐怕是在想李妍兒沒個做人婦的模樣,不由得看了一眼薛崇訓,正好薛崇訓也看過來,她急忙迴避目光,說道:“你們請到裡面坐吧。”

三人一起向院子裡走,由於李妍兒仍然一副孩子的模樣,太矮,連薛崇訓的肩膀都搆不著,這情形看起來十分奇怪,就像一家三口一樣。薛崇訓心道,讓我娶孫氏,讓李妍兒做女兒恐怕還靠譜點。可他是太平寵愛的人,不可能弄個喪夫的婦人嫁給他做正妻。

唐人好像挺喜歡蘿莉的,後來的白居易養些小妾,剛十八歲的就嫌老了重新換過。

這是薛崇訓第一次進這座院子,上回送兔子的時候只在門口,他左右一看有種是曾相識的感覺,尋思片刻恍然道:“大人這裡和我們家的書房格局相似。”

孫氏隨口道:“是嗎?”

薛崇訓指著北面的一間房道:“這後面是否有個後廊?”

“正是。”孫氏略有些吃驚道,“以前我和妍兒經常坐在廊中閒聊呢……櫻桃也熟了,我們就去後廊吧,沒什麼款待薛郎,就吃些果子。”

薛崇訓客氣道:“櫻桃是咱們大唐的珍果呢,對了,夫人(李妍兒)很喜歡,前天還吃壞肚子了。”

孫氏不由得捏了一下李妍兒的臉:“你也不怕人笑話。”

李妍兒嘟起嘴道:“太好吃了,不注意就吃得太多啦。”

他們一邊說話一邊走進後廊分賓主坐定,孫氏端來一盤果子放下,面有憂色地說道:“妍兒還小,請婆家的人多多包涵,我在此賠禮。”

“大人言重了,我定會好好愛護她的。”薛崇訓忙站起身來答道。他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想,其他事兒我都可以容忍,反正薛家不缺吃穿,但我不能娶個不能搞那事的老婆吧?

孫氏又問李妍兒:“先前你去見太平殿下,她有沒有說什麼,責備你不知禮數沒有?”

李妍兒大搖其頭:“姑婆很喜歡我呢,還有黑炭家的裴娘和董氏也很好玩。”

“黑炭?”孫氏愕然道。

李妍兒向薛崇訓嘟了嘟嘴,“就是他。”

“放肆!”孫氏頓時大怒,板起臉道,“你忘記我教你的規矩了?你這樣別人家會罵你缺管教,連你爹娘都一塊丟臉。”

李妍兒可憐兮兮地看著她:“娘,你為什麼這麼兇?”

薛崇訓一看這狀況,心裡樂壞了。正巧李妍兒看到了他裝作一本正經的臉,沒好氣地說:“別以為我不知你心裡在笑我!”

薛崇訓一言不發,正襟危坐。

孫氏見他身板這麼正的一個郎君,門楣還顯赫,居然娶到了李妍兒,她自己也覺得有些歉意,又說了一些道歉的話。薛崇訓很大方地說道:“沒事,我母親大人也喜歡夫人,我沒有其他想法。只是母親有點著急,問幾時抱孫兒呢。”

這句話倒是提醒了孫氏,拉了拉李妍兒,低聲問道:“你有沒有聽話好好服侍夫君?”

李妍兒笑道:“他想欺負我,我讓他睡地上了。”

薛崇訓聽罷樂壞了:老子還沒告你的狀,你倒先不打自招了,這招叫借力打力,看你娘怎麼教育你。我等的就是既做好人又可以履行老公正當權利的局面。李妍兒小了不懂事,孫氏應該是懂規矩的。

果然孫氏臉色大變,又當著薛崇訓的面,她已經說不出什麼話來來。這種事是可輕可重。唐代可以三妻四妾所以一般不可能發生休妻的事,糟糠之妻不下堂是一種美德,同時正妻的權利受律法保護,休妻需要三種主要的正當理由……其中就包括無嗣。你嫁給別人不生孩子,便可以合法休掉……

雖然唐朝對女人的束縛比較小,沒有守寡一輩子要立貞潔牌坊的事,離婚、改嫁時有發生,但是女人被休掉照樣是十分嚴重和受傷害的事,就算自由的現代也是如此。所以孫氏不得不緊張了。

薛崇訓見狀目的已經達到,便起身抱拳道:“我還有一些公務要處理,便不多打擾大人了……夫人思母心甚,不如留下陪您幾日,屆時我再進宮來接回去。”

孫氏想到很多事,便點頭道:“也好,國事要緊,我就不多留薛郎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你要辦好差事。”

薛崇訓道:“謹遵大人教誨,告辭。”

孫氏送到院門口才停下,薛崇訓到馬車旁時,又轉身鞠躬行禮道:“大人請回。”這才上車離開。

這時他心裡已經樂開,想想自己的心理也挺陰的,李妍兒那單純的小姑娘完全不是對手,隨便一點手段就叫她好受。不過休妻這種事他是不會幹的,那丫頭既然嫁給自己做老婆,還是要負責。

老婆太好對付,家事他倒不煩心,這時候卻想起張說提出的“長征健兒”,他的心緒才沈重起來,感到很糾結。
tanakh 發表於 2019-1-3 21:18
第二十九章 飛霞

這兩天薛崇訓跑宮裡比較勤,頭上剛去見了兩個長輩,第二天又恰逢朝賀的日子,朝賀完之後,一眾大員照樣往北走,準備去紫宸殿。不料走在半道上就被幾個宦官攔下了。

中間一個身材柔弱穿著大紅色衣服的宦官正是魚立本,薛崇訓認識的人,當初去幽州找汾哥的時候,和這宦官合作過。魚立本穿上了紅色的衣服,看來是陞官了的,成了太平身邊得寵的宦官……陣營站對比啥都重要。

魚立本也看到了薛崇訓,但沒有做出什麼特別的動作的,只是一本正經地說道:“殿下身子偶感不適,今日就不必見面了,諸閣老去政事堂議決朝事,寫個奏章報上來便是。”

眾人聽罷都有些驚訝,紛紛問道要緊不要緊,魚立本耐心地解釋說不要緊,可能是天氣太熱的關係,已經叫御醫去把脈了。薛崇訓也有些納悶,昨天母親還好好的,怎麼今天就不能見大臣的?要知道太平公主可是比皇帝還勤勉,汾哥那甩手掌櫃當得可輕鬆,五天才到含元殿坐一坐,太平幾乎每天都要召見大臣的。

大臣們聽罷便怏怏退去,宰相去政事堂開會去了,侍中侍郎等各回各衙,薛崇訓除了回家沒地兒可去,便磨蹭蹭地等了一會,追上魚立本問道:“我母親真生病了?”

魚立本道:“精神不太好,應無大礙。”

“這樣就好……”薛崇訓心裡還是不放心,便說道,“我認識一個郎中,在長安稱為女神醫,我去把她帶來給母親瞧瞧。”

魚立本想了想道:“那敢情好,這樣殿下更知道薛郎的孝心了。”

薛崇訓抱拳道:“那我呆會再來。”

就在這時,魚立本又說道:“聽說薛郎上回請到了李龜年到府上演奏?”

薛崇訓這才想起魚立本是音樂非常痴迷,上回宴請賓客確實忘了請他,再說這時候的宦官地位並不高(後期比較牛),王公貴族有事本來就不會請宦官。薛崇訓倒是覺得這宦官長期呆在上位者身邊,交情處好了很有好處,他便一拍腦門道,抬起手臂道:“下回要再能請到李龜年,一定專程請魚公公來。”

魚立本笑了笑:“沒什麼。咱們在洛陽聽到的曲子,是李龜年寫的嗎?”

薛崇訓尋思了片刻說道:“應該不是,那白七妹說是她寫的,就是頭髮全白那個小娘。”

魚立本“哦”了一聲道:“我記得……您先忙,後會有期。”

薛崇訓與他告辭,便徑直向宮外走。他翻上馬背後,總覺得心裡不踏實,眼皮也直跳。很快他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緊張:要是太平有個三長兩短,他薛崇訓以後會遇到什麼情況?他的心中有些發寒。

於是他加了兩鞭,帶著幾個侍衛直奔宇文家。宇文家在長安城西北邊,挨著千福寺不遠,從丹鳳門過去得通過太極宮南面。走到地兒之後,薛崇訓叫開門,竟然還有門子要名帖,他這才想起來,宇文孝因為自己找關係好像陞官了,在京兆府裡當了個不大不小的官。

薛崇訓等了很長的時間,卻不叫宇文孝出來,最後出來的是宇文姬。她不咸不淡地說道:“我爹還在衙門裡,你找他的話酉時後再來吧。”

這時薛崇訓注意到,她的臉上施過脂粉,衣服也好像是剛換的……這大熱天的,呆家裡畫什麼妝?剛才等那麼久估計她在屋子裡忙著打扮呢。可見這女人說的話總是話不由心,千萬別信。

這段時間確實是冷落她了。薛崇訓便說道:“我不找你爹,專門來找你。”

宇文姬輕咬了一下下唇,卻依然冷著一張臉道:“你不是成親了,還找我做什麼?”

薛崇訓道:“我的母親生病了,請你去瞧瞧。”

這下宇文姬徹底生氣了,一甩桃紅色的窄袖說道:“我又不是御醫,沒空當差,朝裡那麼多御醫都是白養的?”

薛崇訓又道:“其實母親是點小疾,但你去關心一下,在她面前露個臉,以後咱們有什麼事,她也答應得爽快不是?”

“我們”有什麼事?宇文姬低頭沈吟了片刻,好像想到了什麼,抬起頭來時卻裝作很不情願的樣子道:“哎呀,看在我爹在朝為官,我就去一趟好了,你進來等等,我換身衣服,準備些東西。”

薛崇訓一臉正然,心裡卻想:娶正妻之前不太好納偏房,現在大老婆有了,也能正大光明地接她過門,她估計也在等著,這不把心思暴露了?

宇文姬當然更想做薛崇訓的正室,可是出身相差確實太大,可能性不大,薛崇訓的婚事更多的是關係政治,不過納妾倒是隨他喜好。

“你這身就挺好,很大方又不呆板,很漂亮。”薛崇訓用很隨意的口氣說道。

“真的嗎?”宇文姬低頭看了看,又轉了一圈,好像故意表現給薛崇訓看。她穿起裙子來還是挺有女人味的,雖然動作不夠溫柔,但嬌媚的臉彌補了缺陷。

因為穿著裙子不好騎馬,她提了藥箱便坐馬車出門,薛崇訓騎馬走在旁邊。一行人走了一會,宇文姬挑開車簾道:“你已經夠黑了,還這麼曬,上車來吧。”薛崇訓當然沒有意見,當下便棄馬坐車,與宇文姬坐相對而坐。

記得典故里“目不斜視”的故事,便是說一個士人和一女子同乘一車,然後很有紳士風度。可薛崇訓的眼睛老往宇文姬那渾圓的胸脯上瞧,和目不斜視當然就毫無關係了。

宇文姬忽然問道:“你和餘姚縣主還好嗎?”

薛崇訓以為她吃醋,便說道:“馬馬虎虎,給你說過,我只能娶李唐宗室,這是政治……聯姻需要,你應該懂什麼是聯姻。正妻就是那麼回事,不過另外幾房,我可以選自己喜歡的女人,咱們大唐的郡王不都是這樣麼?”

宇文姬卻柔聲道:“你要對餘姚縣主好一點,她挺可憐的。”

薛崇訓:“……”

此時正當驕陽,很是炎熱,大街上車馬很少,行駛起來不堵便很快,二人說了一會話不知不覺就到丹鳳門了。薛崇訓帶著宇文姬入得宮廷,為太平把脈。情況倒是不糟糕,宇文姬很肯定地說是什麼邪氣上衝云云,反正那套理論薛崇訓完全不懂,只問:“嚴重嗎?”

宇文姬笑道:“沒有大礙,小疾都算不上,我看了御醫開的單子,照此服用,過幾日便會好轉。”

薛崇訓這才鬆了一口氣,宇文姬玩的雖然是中醫,但他還是挺信任她的醫術的。現在他們娘倆的命運還真綁在一塊了,這種脆弱的安全保障再次讓薛崇訓提起了警覺。

太平沒啥精神,薛崇訓也不想過多打攪她,呆了一會便帶著宇文姬出來。還是同乘一車,薛崇訓尋思著自己的事,沒一會就被宇文姬打算,她問道:“你在想什麼?”

薛崇訓怔了怔,意識到面前坐著一個漂亮的嬌娘,他不好說這時候還想公事,畢竟他們倆很久沒見面了,便笑道:“真要我說?”

宇文姬臉上微紅,說道:“愛說不說。”

薛崇訓道:“我在想總算找著理由把你請出來了,要找什麼合適的理由請你到氤氳齋去……”

宇文姬的俏臉上頓時飛起兩朵雲霞:“上回送你那兔子叫你養半個月,你都沒有做到,現在休想得逞!”

薛崇訓道:“本來已經養了十二天了,可是第十二天的時候我正碰到李妍兒母女倆,見她們挺可憐的,兔子又很可愛,就送給她了……你不是叫我對她好點?”

宇文姬歪著頭道:“你沒騙我?”

薛崇訓道:“我騙你做什麼,現在那兔子還在,就在我家裡,不過是妍兒養著。還沒喂死,真不容易呢。要不你跟我去府上看看?”

宇文姬低頭柔聲道:“我一個女子,無緣無故地去你們家不太合適,還是去你那別院吧……”

薛崇訓大喜,表情也有些激動起來。這段時間他確實挺鬱悶的,董氏染了病剛好,他那小娘老婆又不讓動,一時堂堂郡王竟然找不到女人……他急忙叫馬伕轉向,直接駛向安邑坊。

停在門口之後,薛崇訓便拉著宇文姬跑了進去,現在天氣太熱,蒸桑拿不太合適,但並不影響他的雅興。

隻見院子裡那顆杏樹上的杏花早已凋謝,連杏子都吃過了,只剩下一樹的葉子,薛崇訓詩性大發,不由得吟誦道:“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綠肥紅瘦?”

宇文姬輕輕問道:“你寫的?”

薛崇訓總是詩性大發,但不會作詩,被一問還有點犯難,無恥地剽竊他毫無壓力,壓力在於萬一某些名句傳頌出去了,他被當成牛逼詩人後某種場合要應景現作,該當如何?

但見宇文姬用如此佩服的眼光看著自己,他已顧不得許多,當下便裝模作樣道:“詩詞小技,治國安邦之術才是我等的追求。”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