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天可汗 作者:西風緊 (連載中)

 
b84120296 2012-8-26 23:22: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7 172635
tanakh 發表於 2019-1-2 18:15
第二十六章 姑姑

太腋池東段有一片建築群,被稱為“東掖庭”,以別於太極宮裡的“掖庭宮”。太極宮裡的掖庭宮一般是住宮女、被冷落的妃子這樣的人,和冷宮差不多,東掖庭的功能也相似。當政治中心東移到大明宮後,一些特別的人便被安置在此,也便於當權者的勢力監控。

以前武則天執政的時候,汾哥李守禮就曾幽居在此,被關在一個院子裡不準出來,偶爾被弄出來通常就是一頓毒打……

事有湊巧,李妍兒母女被送進大明宮後便被安置在此——汾哥以前住過的地方。不過太平公主得勢後倒沒有武則天那麼狠毒,待宗室算比較厚道的,對李妍兒等李旦一脈的家眷雖然監控,但仍舊好吃好喝養著,也沒太限制她們的自由。

不過李妍兒現在的日子和以前當然沒法比了……以前她也經常出入宮廷遊玩,她覺得所有人都喜歡自己,所有人看到自己都笑瞇瞇的,可是轉瞬之間為什麼人們就變得如此冷漠?

日落時分,她和母親在飯廳裡正準備吃晚飯,她一看桌子上的幾道菜就翹起嘴,幾乎要哭出來:“又是蘿蔔、菜頭、苜蓿!當我們是吃素的兔子嗎?還有這盤黑糊糊的什麼東西,能吃?”

坐在對面的一個美婦人正是李妍兒的母親,李長器的王妃之一,名叫孫銘香。孫氏聽到女兒抱怨,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無言以對。

和已有二三十歲的孫氏比起來,李妍兒看起來更珠圓碧潤,圓圓的臉,皮膚白皙而緊致,她那模樣兒倒有些像後世的卡通女孩。

李妍兒拿著筷子在一盤菜裡挑來挑去,一副沒有胃口的樣子,就在這時,她忽然夾起了一塊黑漆漆的東西,定睛一看:“這是……啊!蟑螂!”

她的臉都變白了,張開小嘴一陣乾嘔,繼而勃然大怒,“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對外面大喊道:“送飯的滾進來!”

孫氏忙拉住李妍兒,皺眉道:“妍兒,你咋不懂事?得罪了她們,以後給我們送的飯還能吃嗎?你不吃難道要這樣餓死?”

這時兩個宮女走了進來,其中一個提著食盒的宮女冷冷地說道:“你們好好用膳罷,我們也還沒吃呢。”

李妍兒一把甩開母親的手,任性地拿起夾著蟑螂的筷子怒氣衝衝地走到那宮女面前,將筷子湊過去,嗔道:“給我吃了!”

那宮女這才看清筷子上夾的原來是個蟑螂,還沒反應過來,那臟東西已貼在她的嘴上了,宮女倒退兩步,丟掉手裡的食盒就往外跑,在臺階上就彎腰抱著肚子一陣嘔吐。另一個宮女瞪大了眼道:“咱們像侍候菩薩一樣侍候著你,有你這麼欺負人的嗎!”

李妍兒看到那宮女吐了,心下一陣快意,咯咯笑道:“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送這種東西給我們,就自己先吃下去!”

“也不想想自己什麼處境,還挑三揀四……”空手那宮女用嘲弄的表情看著李妍兒。

孫氏已奔到李妍兒的旁邊,拉了她回來,轉頭說道:“我們吃完了,你們兩個把碗筷收拾了走吧。”

這時外面那嘔吐的宮女已轉過身來,用手帕擦了擦嘴,冷冷道:“嫌菜不好,竟然用那種臟東西來欺負人,太不講究了,你還像個宗室麼?我這就告訴王昭儀去,看怎麼收拾你們,我們走!”

孫氏頹然地坐回椅子上,嘆了一氣,眼睛裡滑下兩行眼淚來。李妍兒見罷忙拉住她的手道:“娘怎麼了,我剛才不是出了那口惡氣麼?您別怕她們,再敢送這樣的飯菜,我就不吃不喝,看她們怎麼交差!”

“妍兒……”孫氏哽咽地呼喚了一聲。

“娘。”李妍兒伸出手指輕輕擦著孫氏的眼角。

孫氏道:“聽娘的話,不要樣任性了,好嗎?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往後我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還怎麼活下去?”

正說著話,忽然聽得外面一陣吵鬧,孫氏擦乾眼淚和李妍兒一起走出門來。只見一個高鬢娥眉的女人站在院子裡,便是方才宮女們提到的王昭儀,她的身後還有一些女人,估計大多是來看熱鬧的。

要是在以前,貴妃娘娘見了李妍兒都得笑瞇瞇的,什麼昭儀根本就如螻蟻。現在雖然不同了,但李妍兒照樣沒把她放到眼裡,見突然來了這麼多人,她反倒覺得很熱鬧,笑道:“你們想怎地?”

王昭儀冷冷道:“明兒早上,你把對面那幾間水榭打掃干凈,以示知錯能改,我便原諒你們。”

孫氏忙道:“正好我們娘倆在院子裡悶,就交給我們好了。”

李妍兒生氣道:“憑什麼!還以示知錯能改?給我們送的菜裡有蟑螂,誰有錯啊?你們這群吃李家白食的狗奴婢!”

“妍兒!”孫氏忙摀住她的小嘴。

眾女人嘩然,王昭儀的神色驟然一變,氣得手指都發顫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緩過氣兒來,強自鎮定地回顧周圍道:“今天我把話撂這兒了,以後誰和她們說一句話,給她們一點好處,就是和我們過意不去!”

她故意加了個“們”字,提醒大夥,還有好幾個女官和她關係很好的。

眾人聽罷都一副看好戲的樣子看著臺階上的母女倆,面有笑意,但那笑意卻讓人起雞皮疙瘩。

不料就在這時,忽然聽得一個純凈如天籟的聲音淡淡道:“妍兒,到我那兒吃點心吧。”

大家回頭一看,原來是金城……她往人後面一站,所有人都被襯托得老土、醜陋起來,唯獨她一個人美麗四射,彷彿不屬於這個塵世。

王昭儀愕然道:“金城公主,李妍兒欺負我的人……她現在是什麼身份,你不清楚麼,難道想和她同流合污?”

金城梨渦淺笑:“那又如何?反正我就要出國門了,還怕被人牽連?”

王昭儀一語頓塞,人家都不混大明宮了,你還能怎地?

李妍兒大為感動,抹了一把眼淚,便跑了過來:“只有金城姑姑最好……”
tanakh 發表於 2019-1-2 18:41
第二十七章 圓圈

“金城姑姑,你真的好漂亮哦!”李妍兒由衷地讚道,轉眼之間她彷彿已經忘記了被人欺負的委屈,揚起頭一雙大眼睛看向個子高一些的金城,“今天姑姑比以前還要美。”

因為金城幫了她嗎?同一樣東西在不同的人眼裡,都不會相同,對有好感的人自然要順眼一些吧。

金城淺淺一笑,靜靜地看著太腋池邊上的亭臺水榭。夕陽被太腋池擁入懷中,隨著波光輕輕飄蕩,原本質樸的水榭也因為這金光籠罩上了一層如夢如幻的光暈,變得華麗閃亮起來。

微微翹起的屋頂,一道道紋理靜美的扇門,一排排古樸的欞窗,莊嚴而又不失活力,美麗而又不輕浮。一切都很美。

李妍兒卻無心觀賞這美妙的大明宮美色,她坐到亭子邊上,撐起下巴,呆呆地看著姑姑金城。姑姑總是那麼溫柔安靜,舉止輕緩而優雅,但是她那長長的睫毛下的眼睛裡有太多李妍兒看不懂的東西……為什麼姑姑總是一副有心事的樣子?哪怕她在微笑,也會讓人的心裡微微地疼;哪怕她顧盼生輝,眼波的流光之中卻讓人覺得拒人千里之外。

“姑姑,為什麼以前大家都很喜歡我,現在就那麼討厭我?難道我本來就不好,他們卻因為敬畏叔叔伯伯才對我好嗎……我就那麼招人討厭嗎?”李妍兒總算想起了自己的不開心,翹起菱形小嘴頗委屈地述說著。

金城轉身輕輕坐到李妍兒的身邊,伸出手指在她的鼻子刮了一下,笑道:“小傻瓜。”

李妍兒嘟起嘴:“姑姑也不喜歡我了?罵我傻……”

金城溫柔地說道:“不要太在意別人的眼光,你知道自己好不好不就行了嗎?美麗是女人最大的慾望,無論她們是讚賞你,還是妒嫉你,都是對你的肯定,妍兒明白?”

李妍兒是懂非懂地點點頭,眼巴巴地看著金城。

這時金城那溫柔平靜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奇異的冷笑:“讓她們在背地裡詛咒你的光芒,自卑是埋葬她們的陰影。”

李妍兒道:“可是那個王昭儀想孤立我,以後大家都不和我說話了、不理我了,我是好是壞又有什麼用呢……姑姑,你不和她們一樣,你永遠也不會那樣對妍兒,對嗎?”

金城忽然冷冷地說道,“一個人不能把希望寄託到另一個人身上,另一個人也不是為了一個人而活著。我對你不重要……別人在為我準備嫁妝了,很豐厚,西域寶石東海珠寶應有盡有。”

李妍兒頓時一陣難受,抓住金城的手道:“姑姑,你是不是不想去吐蕃,我代替你去吧!”

金城驚訝地轉過頭,看著李妍兒浸滿淚水的雙眼:“為什麼?”

李妍兒哽咽道:“長安、大明宮,關心我的人都死了。姑姑幫我照顧娘,不要讓別人欺負她,我代你去吐蕃……姑姑要記得妍兒。”

金城突然甩開她的手,冷冷道:“我的事你不要管!”

“姑姑,你生氣了?”李妍兒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淚,可憐兮兮地看著她。

“我生我自己的氣,與你無關!”

“姑姑……”李妍兒不解地看著她。

金城站起身來,轉身便走。李妍兒呆呆地看著她美麗的背影,和夕陽的流光融為一體,彷彿隨時都會消失在塵世之間。就在這時,金城忽然停了下來,回頭說道:“翠兒做了點心,一會我叫她送一些到你們那裡。”

“姑姑!”李妍兒哭著喊了一聲。

但金城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她上了馬車,車子沿著太腋池向西北方向直行。偌大的大明宮,就似一座天堂之城,而最接近上天的,應該就是那座建築在高臺之上的三清殿了。臺基呈長方形,高達十數丈,就如平地上豎起的一做高城,南北長七十丈,東西廣十丈。

人間天上,不老仙宮。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孰能有餘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方蹬高臺,金城便聽到了一段若有若無的道德經飄蕩而來,恍若夢境。這時一個峨冠道士走了過來,執禮道:“金城公主為見上皇而來?”

金城回禮道:“勞煩盧仙人引見。”

金城這些日子經常出入三清殿,裡面有點名氣的道士她都認得,面前這個老道盧鴻一也是其中之一。

於是盧道士帶著金城走進煙霧繚繞的一間大廟之中,中間有個銅鼎冒著青煙,周圍十幾個道士盤腿而坐,正聽著中間有個年輕道士在講道。

這些道士中間,其中一人便是太上皇李旦,現在李旦穿著一身緇衣,哪裡還像個當國者,和周圍那些道士的神情舉止已別無二致。

金城輕輕走到李旦旁邊,跪坐在側,看向中間那個講道的道士,也跟著聽起來。說話的道士金城也認得,名叫張果(也就是張果老)。他看起來非常年輕,但“實際上”已經老得不能再老了,他自稱出身在堯舜時期,已經活了幾千歲,早已是長生不老之身。

太上皇多方尋找,才尋得此人在三清殿暫住方日,煉丹講道。

張果半閉著眼睛,緩緩地說道:“悟道有三種方法,一為冥思、二為仿照、三為經歷。三法者,唯有冥思上乘,觀天地之變化,審日月星辰,悟無上道法……”

他正講得起勁,忽見許多人都走神,悄悄偷看新來的金城公主了。這讓張果十分不爽,遂停下大論,有些惱火地說道:“心存雜念,何以冥思?趁早別修煉了!”

眾人急忙低頭。金城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絲淺淺的笑意:“那依張仙人之見,天地為何物?”

張果老道:“天圓地方,星辰夜升晨落,太陽晨生暮降。”

金城微笑又問道:“日月方圓幾何?”

張果老皺眉道:“盤子大小,一目瞭然。”

金城立刻帶著嘲笑的表情道:“前月大秦寺上起火,熊熊大火何止一屋之寬?但從大明宮看去,只看見豆粒大小的火光,隔日方知原是火災……故而大小在於遠近。那凡人在地上遠觀日月,有盤子大小,日月實際又該多大?”

“這……”張果臉色已變得十分難看,不知如何辯駁。

眾道立刻對金城的一番話產生了興趣,紛紛問其中玄妙。連李旦也很感興趣的樣子,不由得問:“金城已有所悟?”

金城看了一眼中間那個自稱活了幾千歲的年輕道士,微笑道:“我也是按照張仙人的方法,景觀天地日月,冥思道法而已,一家之言。”

一個道士問道:“天地為何物?”

金城指著銅鼎上的一個八卦圖道:“圓。一切都是一個個輪迴,生老病死,日昇月降,都在轉一個個的圈圈。”
tanakh 發表於 2019-1-2 18:41
第二十八章 華燈

新皇李守禮遠在幽州,還在進京的路上,長安已經形成了格局,太平公主每隔三兩日便在紫宸殿與重臣會面,宰相更是每日必見……等李守禮到長安後,估計連權力渣子都剩得不多了。

薛崇訓也是積極參與其中,最近大家在商量的事除了新皇登基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對外關係。吐蕃崛起後,對唐朝一直是一個巨大威脅,不得不防。

天災防人禍,內亂防外寇,如是而已。

兵部尚書張說上奏邊事:“務必防者,西域、河隴二地。大聖皇帝(武則天)前,朝廷盡失安西四鎮,為重置四鎮,垂拱、永昌、長壽年間三次與吐蕃血戰,軍民死傷數以十萬計,方控西域,今番萬不可丟失四鎮,請殿下早作準備。”

張說故意言武則天的功績,有奉承太平是皇帝的意思,上座上的太平果然霸氣頓生:母親能取得如此功績,還能在我手裡丟掉?

“大唐沒有白白丟棄邊疆之地的道理。”太平威壓地說道。

張說又道:“河隴,京師與西域相通之要沖。自吐蕃佔有吐谷渾,藩兵便直接威脅我河隴地區,若其控制了河隴,即可切斷朝廷與西域的聯繫,又可成為進攻我腹地的根本。要害之處,必爭之地!”

太平問道:“你可有防範之計?”

“請增河西、隴右兩鎮節度使,經營河隴之地,增兵備戰;同時儘可能與吐蕃達成和議,避免在內部初定未穩之時與其交惡。”

當聽到“節度使”這個詞時,薛崇訓立刻就想到了安史之亂,他沒顧上多想,當下便說道:“節度使軍政財三權一體,謹防以後尾大不掉。”

張說看了一眼薛崇訓,眼睛裡不經意間露出一絲輕蔑的表情。大概是因為薛崇訓以前根本沒資格參與國家大政,資歷太淺、經驗不夠的緣故?

薛崇訓沒有說什麼,閉口不言。

張說也不理睬薛崇訓的話,又說道:“其二,原定送金城公主入吐蕃的日期一拖再拖,應盡快處理此事,促成和議。”

薛崇訓又站出來唱反調:“送公主和親沒用,資敵而已。”

他倒不是故意想和張說過意不去,實在是對和親沒好感。但張說卻惱了,忍不住問道:“何為資敵?”

薛崇訓道:“本來我大唐在碾磨、紡織、陶器、造紙、曆法、典章制度等各方面都優於蠻夷,但和親的時候,大量陪嫁物品和人才送往敵國,讓他們發展起來,縮小了差距,這不是資敵是什麼?我覺得以後咱們得進行技術管制,禁止先進的技術流出國外,長期保持優勢才合乎本族利益。”

張說第一次聽到還有“技術管制”這麼一說,目瞪口呆之餘有點惱羞成怒:“一派胡言!我們說的是軍國大事,你扯那些是什麼意思?”

這時太平卻笑了,一拂長袖道:“張相公不必和他一般見識,他只是捨不得金城出國門罷了。”

眾臣一聽自然想起了去年那場馬球賽,薛崇訓和金城之間的那點事,頓時恍然,也不禁笑了起來,氣氛反倒輕鬆了些。

張說搖頭嘆道:“國之大事,豈能兒戲?”

太平忙好言慰之:“你說的兩件事,如果其他大臣沒有意見,我也贊同。”

這件事只是公事,眾人自然沒啥好說的,紛紛附議支持張說。只有薛崇訓一個人堅持不同意和親,但對決策沒啥影響,於事無補。

商量完正事,眾人紛紛散去,太平獨留下薛崇訓,勸道:“現在大明宮裡未出嫁的公主那麼多,你何必執著於一人?不過見過一面而已……國事關系重大,我相信你能想通的。”

薛崇訓嘆了一口氣,心道要說服這些古人真是累得慌,像上次對付李隆基,真是吃奶的力都使出來了。上回是迫於生死壓力,這次他實在有點有心無力了,只得無奈地說道:“母親,我那樣說真不完全是看上金城公主的緣故。那些蠻夷之邦窮困落後、窮兵黷武,隨時窺於我中原富庶之地,咱們管他們的死活作甚?”

太平攜其手,臉上依然保持著一種慈祥的笑容:“你還嘴硬……這樣,你在宮裡住一段時間,宴會的時候有不少公主參加的,你暗地裡瞧瞧,母親為你作主。”

大明宮的管理沒有後來的紫禁城那麼嚴格,宮廷很大、風氣也比較開放,宮裡不只皇帝一個男的出入。就像翰林院就在宮裡邊;以前韋皇后的兄弟做羽林將軍,也住在大明宮裡。所以太平在宮裡給薛崇訓安排個地方也沒啥問題。

但薛崇訓興致不高,他家裡又不缺女人玩,何必急著娶一個不認識的女人為妻?他想拒絕,但又怕母親不高興,便說道:“我回去取點東西再來。”

太平道:“這裡什麼也不缺,你要取什麼?”

薛崇訓笑道:“一隻兔子。”

太平不解地看著他,他忙解釋道:“一個友人送的,和我打賭,要我親自喂養半個月,到今天都十來天了,我每天都餵牠,半途而廢多可惜。”

太平忍俊不禁:“我看你還沒長大呢。”

薛崇訓也很配合地搞好母子關係:“在父母的眼裡,兒女是永遠長不大的。”

太平的眼神變得溫柔起來:“以後你多進宮陪陪母親吧。”

薛崇訓點點頭,執禮道:“兒臣先行告退,一會再來與母親大人共進晚餐,希望這次不會又惹母親生氣。”

他沿著紫宸殿的廊廡走出來,騎馬從玄武門出宮。回家休息了一會,看著時間差不多了這才帶著那隻白兔返回大明宮,侍衛們送到玄武門便回去了。

正好快到晚宴的時候,華燈初上,宮裡一片絢麗。大明宮是個快樂的地方,平時是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歌舞美酒紙醉金迷。最讓女人們著迷的宴會便是這種晚宴,可以穿上漂亮的衣服在殿中跳舞,載歌載舞隨意歡樂。

薛崇訓騎著馬先來到母親住的承香殿,準備把兔子先放在她那兒再去太腋池南岸的紫宸殿吃喝。

路上有提著如月一般形狀的宮燈的宮女邁著別樣的細碎步子經過,有的見了黑漆漆的薛崇訓,還掩嘴而笑;另有一些乘坐馬車的宮廷貴婦經過,大路上一時十分熱鬧。這些宮廷女人衣服穿得暴露,袒胸露乳的,倒讓薛崇訓看得目不暇接。

有大膽的女人還會調笑幾句,“這不是殿下的大郎麼?”

這時薛崇訓便在馬上抱拳為禮,一面看乳溝,一面道貌岸然地作君子狀。

就在這時,他忽然發現建在太腋池岸邊的水榭中有一個穿著淺色衣裙的小娘,因為夜幕降臨沒人再去水榭遊玩,於是那個小娘便讓薛崇訓覺得有些好奇。可是光線幽暗,看不清她的長相,只看到她的個子不是很高。

他就看了一眼,正欲騎馬離開時,忽然聽得旁邊一個婦人嘲笑道:“李妍兒在那邊,真夠可憐的,人家不讓她去呢。”

另一個人道:“能讓她到處瞎逛,已經很不錯了。”

薛崇訓聽罷怔怔地停了片刻。就在這時,忽然水榭裡那人跑了出來,喊道:“金城姑姑!”

薛崇訓聞聲回過頭,只見一輛掛著竹簾馬燈的馬車正向這邊過來……金城的馬車?但見李妍兒過來了,他覺得再見面會很尷尬,便低頭欲走。

“薛郎……”一個若有若無的聲音自遠處傳來,真若天音。薛崇訓緊緊抓著韁繩,手心裡都浸滿了汗。

遲疑中,馬車已追了上來,同時李妍兒也來了,饒是薛崇訓低著頭,也被認出來了。

不知為何,薛崇訓對李妍兒有種深深的負疚感。他幹過好幾件罪惡的事,從來覺得壓力不大,但獨獨對這件事放不開,早知道那天不該親自去五王子府了……或許因為李妍兒和金城關係好的原因吧。至少在薛崇訓看來她們倆的關係不錯,李妍兒都走到這步境地,金城還和她來往。

於是金城在他的心目中更加美好起來,她已經化身成了一個女神。

這時聽得金城那純凈得毫無雜音的聲音道:“聽內侍省的一個公公說,今天朝上所有人都催促和親,唯獨薛郎力爭……謝謝你。”

薛崇訓慚愧道:“人單言微,我什麼也沒辦成。”

“有你這份心,我已經很知足了。”金城平和而溫柔地說道。

薛崇訓默然,這時金城用微微吃驚的口氣說道:“你項上的簪子……”

薛崇訓一摸,原來當作項鏈戴在衣服裡的那枚簪子不知什麼時候弄了出來……金城在去年馬球賽上獎賞他的東西。他忙抓在手裡,有些尷尬地說道:“習慣了,就沒有取。”

忽然金城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你把它丟了吧,我不想你這樣。”

薛崇訓心下頓時一疼,他發現麻木的自己竟然有感覺了!馬蹄輕輕在地上徘徊,他在馬背上失神,看起來就像失魂落魄失戀了似的。

這時李妍兒感覺出了他們倆不太對勁,也不說話,氣呼呼地扭頭便走。

“妍兒……”金城忙喊了一聲。
tanakh 發表於 2019-1-2 18:42
第二十九章 晚餐

本來以為金城也是去參加晚宴的,待薛崇訓放了東西再去紫宸殿的時候,卻不見她的身影。從太平公主住的承香殿出來,沿著太腋池西岸南行,然後再走一段幾丈寬的大道,就到紫宸殿了。太平搬進大明宮後,平日多在紫宸殿活動,接見大臣、使節、宴會等等。

果如太平所說,晚宴上請了不少公主郡主,多是中宗李顯和太上皇李旦一脈的女子。見到這樣的情形,倒讓薛崇訓想起了自己曾經的新婚妻安樂公主。中宗和韋皇后的女兒,特別受寵愛,但在一場政變中被亂兵一刀砍了,於是薛崇訓也就沒有了正妻。

太平公主的四個兒子,最先有三個封王,獨獨薛崇訓沒有封王,一個原因是他沒有功勞,其次可能就是因為安樂公主是他妻子的原因。安樂公主深得韋皇后寵愛,關係一扯上來,薛崇訓也受到了一點牽連……不過世事無常,如今他翻身過來,已成為太平最信任的兒子。

“你注意看她們的服飾,有的已經出嫁了,只是駙馬沒有一同前來。”太平對坐在下側的薛崇訓說道。

薛崇訓心裡只想著金城,哪裡還有別的心思,便隨口說道:“但聽母親作主。”以前許給他的安樂公主他就不喜歡,反正就那樣,聯姻而已。

樂工們正賣力地鼓譟,殿中的第一層欄桿後面一群女人在轉圈跳舞,人們都好不快活。

這時太平又道:“右側第三個位置是霍國公主,聽說她送過你東西?”她抬起長袖忍不住笑道,“可是定情信物?”

經這麼一提醒,薛崇訓倒是想起來了,去年確實收到過一塊手帕,上面還繡著兩個字。他還沒見過霍國公主,便順著太平指的方向看過去……頓時就愕然:為什麼這麼胖?薛崇訓的臉色已變得十分難看。

太平瞧在眼裡心下瞭然,便又指了幾個問他,多數是太胖,還有一些單看長相就不咋地。這時候薛崇訓才真正明白,公主郡主神馬的也是女人,美女畢竟是少數。

“都不滿意?”太平皺眉道。

薛崇訓心下納悶,按理講母親對自己已經是恩寵有加,親自過問續絃(安樂公主在前)的事,還讓他在這麼多公主郡主中挑,這是什麼待遇?如果一個都看不上,是不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他十分為難地說道:“母親,這事兒先別急吧?”

果然太平已有些惱怒,收住笑容冷冷地說道:“你趁早別想金城了!國家大政豈容兒戲?我看霍國就不錯,她是上皇的親生女兒,這事就這麼定了吧!”

在太平眼裡,對太上皇李旦的感情可謂微妙,她處死了李旦的幾個兒子,但對其女兒卻是很好,是一種補償心理?

薛崇訓愕然看向右席上的霍國公主,她也看了過來,臉上微微一紅,胖胖的臉上露出嬌憨的表情……薛崇訓差點沒把剛才吃下去奶酪給吐出來。本來霍國不醜,按照唐人的目光來看還真有幾分姿色,無奈薛崇訓見過不少美女,對這等貨色自然提不起興趣。正如吃慣了山珍海味,忽然吃糠難以下嚥一樣。

如果把霍國娶回家,他實在碰都不想碰,這不是害人害己?

“母親,您容兒臣一言……”薛崇訓急忙要勸。

太平生氣之下,她那霸道的性子就上來了:“方才你不是說聽我做主?你馬上就要封河東王,堂堂郡王竟然沒有王妃,大臣和外國人不得笑話我處事不當?此事早定,省得你心思不定影響大局。”

可這霍國實在比安樂公主都不如,以前那安樂公主至少還是個大美人不是?

薛崇訓忙道:“既是續絃,兒臣不必再娶公主為婦。”

太平生氣道:“你和那安樂公主沒有子女,必須要娶李唐宗室,這種事還要我來說?”

果然每次和母親吃完飯都要吵架,難道是冥冥之中註定了他們母子倆不能一塊兒吃晚餐?

太平不高興,薛崇訓更不高興,最漂亮的公主要送人,自己卻要在一群歪瓜劣棗中挑,挑來挑去還不是那樣的貨色。

他也不是什麼好說話的人,脾氣一上來便沒好氣:“我不娶!當和尚行了麼?”

“放肆!”太平怒喝一聲。這一聲立刻驚動了殿中的眾人,樂師也知趣地停止演奏,欄桿後面的舞姬放下長袖,輕輕退出舞臺,大殿中頓時安靜下來,用驚訝而畏懼的目光看向正中寶座上的太平。

薛崇訓愕然看著母親,不知她要幹什麼。這時太平深吸了口氣,站了起來,冷冷說道:“我要回宮休息了,你們繼續頑鬧。”

眾人紛紛說道:“恭送殿下。”

太平看著猶自坐著的薛崇訓,冷冷道:“還坐著做什麼,跟我走!”

薛崇訓看了一眼案上的葡萄美酒、蟹黃畢羅、蒸羊等等,肚子還沒飽,也只得應了一聲起身離席跟上太平公主。

在前呼後擁中,他們母子倆上了一輛馬車,薛崇訓得到的恩寵仍舊未減。在寬敞的車中,二人相顧無言。薛崇訓心中諸多感嘆,就算到了貴不可言的地位,照樣有許多自己無法作主的東西,就如婚嫁之事,別說是皇家,就是有點門楣地位的大族都是首先考慮家族聯姻,而不是男歡女愛。

本來他早就明白這種規則的,但事情到了自己頭上,他照樣有諸多不快。

剛才看到那幫公主的模樣舉止,他又想起形如仙女的金城,簡直不可同日而語,更讓他想到了金城的好。美貌、溫柔、端莊,娶婦如此,夫復何求?

這時他說出了一句十分幼稚的話:“母親,要不讓別的公主去和親,把金城留下吧。”這叫恃寵而驕麼?

太平冷笑了一聲,不置可否,過得片刻,她才淡淡地說道:“上次我到蓬萊殿見太上皇,出來的時候一個宦官在我面前進言,說太上皇要傳位三郎時金城公主曾經勸過。”

薛崇訓道:“那她以前就是向著咱們的啊。”

太平又道:“以前從未聽說她對道教有什麼興趣,最近卻頻頻聽說她出入三清殿,就連上皇都在我面前提過她。”

這時薛崇訓明白太平的意思了,無非就是說金城心機太重,不喜歡她。

“在我面前耍花樣,她還嫩了點。”太平冷冷地說。
tanakh 發表於 2019-1-2 18:43
第三十章 河西

在大明宮的這個晚上,薛崇訓沒睡好,一晚上做了好幾個夢。死去的湯糰練在笑,周圍刀光劍影,將士們的怒吼和慘叫如在耳際,他好像回到了戰場……忽然兩團黑影從天而降,馬掌踏將下來,他的腦子“嗡”地一聲。

他一下子坐了起來,瞬間之後才確定自己是在做夢,伸手在額上抹了一把,全是汗。在這一瞬間,一個念頭閃過,所有這一切只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

“薛郎,你做噩夢了?”一個女子的喊聲讓他清醒了一些。他回顧左右,只見一張櫚木大床,周圍垂著華麗的綾羅幔幃,幔幃外面有一副古色古香的黃銅燈臺,上面點著十幾盞油燈。

一個似曾相識的宮女正挑開簾子,關切地看著自己,她只穿著一身白色的褻衣,好像也是剛剛起來。

“我做噩夢了。”薛崇訓怔怔地重複了一句,“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裡?”

話出口之後他才發現是句廢話,既然在宮裡,她多半就是母親派來侍候自己的宮女罷了。

不料那女子幽幽地嘆了一聲:“薛郎忘了嗎,我叫程婷,上次你在鎮國太平公主府過夜,不也是我侍候你起居的嗎?”

“哦!想起來……”薛崇訓長吁一口氣,回顧這寬敞的寢宮。睡覺的房間太大,反而沒有安全感,不習慣。他又問道:“幾點了……幾更天?”

程婷道:“還不到四更,薛郎再睡會吧。”

於是他又躺下繼續睡覺,程婷走上來給他扯了扯被子,這才輕輕離開。

剛睡著,又做夢了。很奇怪的是,在夢裡還能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朦朦朧朧的一個美貌少女走了過來,他想看清臉,卻怎麼也看不清,一會像金城、一會像宇文姬、一會又像李妍兒。

她輕解衣帶:你要的不就是這個嗎?

這時薛崇訓忘記了是在夢裡,心裡十分高興而期待,正欲上去抱住,可奇怪的是那女人形同鬼魅,怎麼也抓不到。

她果然說:我是一個女鬼,你永遠也得不到我。

她繼而詭異地笑起來,笑得薛崇訓毛骨悚然,她笑道:你為了自己活命、為了榮華富貴可以犧牲一切,是你害死了我……

別走!薛崇訓大急。

這時天地一陣旋轉,一團迷霧襲來……“醒醒!你醒醒啊!”

他醒過來之後,發現眼前的女人又是程婷,她把手背輕輕放在薛崇訓的額頭上:“薛郎,你是不是生病了?”

薛崇訓坐了起來:“我擇床,在這大明宮睡著不習慣。罷,不睡了,今晚上還是回家去。”說罷掀開被子下床,程婷忙拿了一身新的褻衣給他換上,然後侍候他穿戴官服、帽子,佩戴飾物。這唐代的服飾要複雜一些,男人也要梳頭,還要佩魚袋、玉、小刀火石等七事。

他收拾好之後,便走到案前,從籃子裡抓起青草喂他的兔子。程婷見狀也是很感興趣的樣子,默默地看著他做哪些瑣事,良久才不禁說道:“薛郎真是個好郎君……”

薛崇訓笑了笑,心道:原來喂養寵物裝愛心是個不錯的泡妞手段。

程婷看他喂了一會兔子,便出去拿了一個裝著柳枝的銅盆進來,侍候他“刷牙”。那柳枝是頭天晚上泡在水裡的,泡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來咬開便當牙刷……古代富人們很講究清潔,至少漢人是這樣。吃早飯的時候,宮裡也比衛國公府講究,有四個宮女侍候著,盛器都是玉、金製成,裝著晶瑩半透明的糕點和羹,在唐人看來,食物的透明度是衡量好壞的標準之一,所以薛崇訓吃的這些方糕圓餅看起來都呈透明狀。

吃過早飯薛崇訓便先去紫宸殿向母親問安,然後磨蹭到巳時,等宰相們在政事堂的會也開完來拜見太平,他也好順帶參與軍國大事。

六個宰相,其中張說是兵部尚書領同中書門下,相當於右丞,按以前的規矩右丞最大。可他很早以前當過李隆基的老師,和李隆基的關係也扯不清楚,所以很明顯太平和其他宰相都對他抱不信任態度。這麼一來,政事堂每天開會都沒有主心骨,搞得一塌糊塗,中樞運轉也因此緩慢低效。

今天他們商量的事是河西節度使的人選,張說推薦了一個人,但眾人都不同意……就因為是張說舉薦的,誰知道兵權交給他推薦的人可靠不可靠?

河西道領涼、甘、肅、瓜、沙、伊、西七州,如今為了佈兵防禦吐蕃,朝廷需要一個有能力又有忠心的人統領河西各州四萬兩千將士,這個職位是十分重要的。

張說在那裡大發牢騷,並表達自己的公心,但其他人就是不信。太平坐在上位一言不發,淡定地聽著他們的爭論,也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就連基本沒有理政經驗的薛崇訓,這時都看出來了:新的權力格局需要一個服眾的宰相。

竇懷貞、蕭至忠、陸象先……等六人中間,從幹練能力和政績上看,就只有張說最有能耐,但太平可以為了安定人心饒張說一命,卻不可能把相權交給一個前太子的人手裡。

就在這時,陸象先站出來說道:“既然大家有分歧,那老臣舉薦一個人吧。”

太平總算開口道:“陸相公請講。”

陸象先道:“程千里,現在是安西鎮副都府。”

太平又問道:“你為什麼要舉薦他,此人有何過人之處?”

陸象先笑道:“去年他回京述職,和老臣下過一盤棋,圍棋上頗有造詣。”

張說的臉“唰”一下就紅了……之前他推薦的那個人,有諸多優點和建樹,現在陸象先居然說某人棋下得好,便委以重任?

更讓人無語的是太平居然一下子就同意了,她點頭道:“有棋品的人其他方面也不會太差,那就依陸相公所言,用程千里做河西節度使吧。”

張說欲言又止;其他人皆盡默然,他們懷疑這個程千里是太平內定的,然後才借陸象先之口說出來而已……這中間有個權力分配問題,皇帝(掌權者)和外朝在大事上的權力分配:一般是宰相提議,然後皇帝只需要贊同或者否決;通常皇帝不會自己提出什麼方案,都是大臣們設想一個政略,然後獲得皇帝的支持,再予以實施。

說完事散夥,薛崇訓也拜別太平,準備回家。他走出紫宸殿的時候,忽然想起昨晚侍候自己的程婷,怎麼和程千里一個姓?那程家是關隴武將世家,現在雖然敗落,但程千里或許也是那家的人。

薛崇訓往細了一想,頓時心下煩冷,母親的心思真是難以揣摩……如果猜得沒錯,那程婷以後肯定得過門來了,要你得要,不要也得要!

他又想起了母親給自己選定的那個霍國公主,胖如豬那女人,或許也有一定的政治考慮。

那我算什麼?母親跟前的一個寵臣、一個侍衛、一粒棋子?

他叫人到翰林院旁邊的宮殿裡取了裝小兔的籠子,昨晚他就睡那裡,然後正欲回家……這時他又想起自己那門親事來。

母親堅持要自己娶太上皇的女兒,估計是為了安撫太上皇那邊的人,儘可能地拉攏各方勢力。於是薛崇訓也變成了政治犧牲品,非得要娶個自己完全反感的類型,不客氣的說,母豬一樣的女人。

這事兒擱誰那裡都不爽,他也是十分無奈。就在這時,他忽然又想起了李妍兒,她不也是太上皇那一脈的?太上皇的親孫女啊。就是娶李妍兒,也比娶霍國強許多倍……薛崇訓腦子浮現出了李妍兒那可愛的臉蛋,大眼睛、菱形小嘴……雖然輩份不同,但在唐朝是沒有關係的。

薛崇訓往細處一想,這樣也許真能兩全。因為在母親心裡,政治需要仍是大頭,自己現在有什麼辦法反抗?

有個大問題是李妍兒對薛崇訓沒好感,因為他親手殺了她的父親,雖說恩怨算不得什麼,但讓她嫁給一個有陰影的人,也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

薛崇訓決定先瞧瞧再說。於是他問身邊的宦官李妍兒的住處,然後調轉馬頭,沿著太腋池岸邊向西岸過去。

南岸和東岸是最熱鬧的地方,越往西走,越是冷清。這時那宦官指著一處小院說道:“就在那邊,以前汾王就住的那裡,世事無常,現在汾王都要做皇帝了。”

薛崇訓點點頭,策馬來到院門口,這是個一進的小院子,裡外也就七八間屋的規模。在大明宮裡,這樣的低矮建築多是宮女們住或者堆放雜物的地方。

這時估計裡邊的人聽到了動靜,院門忽然打開了,一個穿著素色長裙的婦人出現在門口。這個人薛崇訓剛見過不久,在五王子府見著的,是李長器的王妃之一,應該就是李妍兒的生母。

隻見她梳著墮髻,大約三十來歲,是個面容清麗的婦人,幽居了一段時間比上回還要清瘦了……顴骨較高,聽說這種面相剋夫?

“薛郎?”婦人驚訝地看著他。
tanakh 發表於 2019-1-2 18:44
第三十一章 兄弟

以前一直恐懼於李隆基的壓力,現在李隆基敗了,讓他輕鬆了好一陣。但漸漸地他意識到這一切表面上的榮華都源於母親的信任和權勢,這兩樣缺一不可,只要失去一樣,現在的一切都會煙消雲散……把命運寄託在別人的身上,實在不是件穩靠的事兒。而且李隆基還沒死,快一個月了聊無音訊,終究是個隱患。

……湖畔的柳枝在午後的驕陽中慵懶地垂著,偶爾有微風吹過,它們才輕輕搖動幾下。沿湖的石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於是裡面這棟綠瓦白墻的小院子就顯得更加幽靜了。薛崇訓和一個宦官走到院子前面,他已下馬,左手牽著韁繩,右手提著一個籠子。

這時李妍兒的生母孫氏忽然出現在門口,倒讓他有些猝不及防。本來只是想過來看看她們住的地方,並沒打算要說什麼做什麼。

孫氏片刻的驚訝,瞪大了與李妍兒有些相似的眼睛道:“薛郎何事造訪?”

薛崇訓忙道:“我只是路過。”

太腋池西岸,去什麼地方能路過這裡?孫氏怔了怔,很快便客氣地說道:“薛郎和這位公公既然來了,進院子喝口水吧。”

這個婦人的丈夫李成器,便是薛崇訓殺死的。現在她卻要對薛崇訓如此客氣……薛崇訓心中一時諸多感受無以言表。午後的靜謐彷彿滌蕩掉了他的戾氣,此時此刻他希望自己和身邊的人都活得好些。

或許世上大多數都是這樣想的,讓自己和身邊的人活得更好。李長器為了自保,主動放棄長子的繼承權,把皇儲讓給李隆基,也是嗅到了數十年前李世民和李建成爭奪皇權的血腥味吧?但世事無常,一味退縮也不定就能自保,最後李長器還是家破人亡,留下孤女寡母無依無靠,住在這樣偏僻的地方,活得戰戰兢兢。想到這裡,他不禁對孫氏母女產生了些許同情。

他說道:“這裡是內朝所在,恐不方便,我就不進去了……大表哥的事,對不起。”他說這句對不起的時候確是出於誠心。

“你……”孫氏驚訝地抬起頭仔細看著薛崇訓的神情,良久之後才嘆息道,“怪不得薛郎,你也是只是奉命行事……我不怪任何人,國家大事本就不是我們的事。”

她最後補充了一句,應該是怕薛崇訓和他身邊的宦官把話傳出去,說她心裡有怨恨,她們的日子會更不好過。薛崇訓聽罷默然不語,人的悲哀莫過於此:沒有尊嚴,沒有安全感,怨恨就怨恨吧,還不能表現出來。

這時他發現孫氏在看自己手裡提的兔子,大約有興趣的樣子,薛崇訓見狀,顧不上多想怎麼向宇文姬交代,很大方地就把籠子遞了過去:“這隻兔子送給妍兒,表嫂代為收下。”

孫氏有些猶豫,強笑道:“這怎麼好意思呢?”

薛崇訓道:“又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或許妍兒會喜歡這種小動物。”

孫氏這才接了過去,道了一聲謝。薛崇訓也無法完全猜測她內心的情緒,但此時他已完全打消了對李妍兒的非分之想。有時候事情如無必要,實在不用做得太過分。

他抱拳道:“如此便不多叨擾,告辭。”說罷他便翻身上馬,離開了小院。

那宦官仍舊馬前馬後地跟著。薛崇訓見他態度恭敬,便問了他的名字,名叫張肖,內侍省的一個小宦官。

……回到家,剛進府門,正遇到薛府的管家薛福來稟事。這個薛福五十多歲,從腦袋到肚子都是滾圓滾圓的。在河東薛家呆了一輩子,以前跟薛紹,現在跟薛家長子薛崇訓。他以前不姓薛,姓還是薛家賜的,以前姓什麼大夥都忘了,估計他自己也很少想起。

管家接過薛崇訓的韁繩,說道:“有件事,二郎明日離京。郎君要去送送麼?老奴昨兒想提醒郎君呢,可昨晚郎君沒回來。”

薛二郎現在的處境,估計沒什麼人願意去送,也不能怨人情冷暖,人情本就那麼回事。不過薛崇訓畢竟是他的親大哥,一個爹媽生的,如果連薛崇訓都不去送送,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正好今日還有小半天時間,也沒什麼正事,薛崇訓便道:“我現在就過去,叫龐二備車。薛福,你給準備些東西,盡快裝上。”

薛福道:“成,郎君到倒罩房喝杯茶歇會兒,老奴便能準備妥當。”

薛二郎在長安的住宅也在東市附近,離五王子府也不遠,唐隆政變之前就是他代表太平公主和李隆基聯絡,從而促成了李旦家和太平家兩大勢力的聯手,可謂功不可沒。以前薛二郎比薛崇訓風光,現在恰恰相反。

薛崇訓帶著一幹奴僕侍衛行到府前,叫門子進去通報,不一會薛二郎便出來迎接了。只見二郎還是那樣子,穿著紫色圓領長袍,身材瘦削,蒼白的臉有些病容。

薛二郎抱拳道:“長兄。”

薛崇訓揮了揮手,也不客氣就往裡邊走,“自家兄弟,甭客氣。龐二,把東西搬進去。一些吃穿用的東西,二弟回河東路途遙遠,多準備些東西。”

薛二郎跟著也進了門,一面笑道:“我還以為沒一個人來送我,到底還有個兄長,嘿嘿。”

薛崇訓見他笑得一點都不勉強,不禁說道:“二弟,我瞧你挺想得開的。”

“我有啥想不開的?”薛二郎咳了一聲,“虎毒還不食子,況且我又沒做什麼對不起母親大人的事,母親也不會把我如何,大不了削去王爵,回河東老家唄,咱們家在河東又不是過不下去。”

薛崇訓點點頭:“二弟能這麼想就好,你得注意身子骨,少沈迷酒色。”

“什麼酒色?我就你弟媳婦一個女人。”薛二郎一邊走一邊說,“這輩子有她一個,我便知足了。”

薛崇訓聽罷不禁有些意外,長大後他就很少和二弟住一起,剛才聽他這麼一說還是個有情有意的郎君?

二人進了前院的一間上房,薛二郎一面吩咐家奴準備酒菜,一面招呼薛崇訓到榻上對坐飲酒。

見二郎提起酒壺斟酒的時候又咳嗽起來,薛崇訓便隨口道:“少倒點,你這身體怎地如此弱?”

二郎笑道:“一直就這樣,長兄又不是不知道。”

薛崇訓端起面前的酒杯仰頭就倒下去,“哈”地呼出一口氣:“母親正在氣頭上才會削去你的王位,等過些日子我幫你勸勸,說不定咱們兄弟倆又能重聚長安一塊喝酒。”

二郎搖頭笑道:“我的事長兄不必擔心,以前就料到可能有這麼個結局。當時母親和李三郎水火不容,我雖然看好三郎,但這種事兒誰能說清楚?我也沒什麼好瞞著長兄的心思,當時我就沒打算幫母親,就算成事不定是好事,如果沒成,我死了叫你那弟媳婦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怎麼辦?我那樣選擇,確是兩頭不討好,無論誰贏,我也不可能再有更大的風光,但也不會萬劫不復,長兄說是不是?現在我不是活得好好的?我倒是想勸勸長兄,長安這水仍然很渾,您還得注意一些。”

薛崇訓沈吟道:“此話怎講?”

二郎神色一冷:“長兄至少有兩處危險。第一,人心,人心不在女人當政,所以表面上李三郎一敗塗地,但只要他一天沒死,就還有機會;第二,母親百年之後,誰當國?恐怕還是李家的人吧,到那時長兄何去何從?您可以看看外祖母那邊的武三思,可有什麼好結局。倒是咱們兄弟倆那繼父一直埋頭做人,得了個壽終正寢。”

薛崇訓皺眉沈思,自己這弟弟平日性子陰沈,但確實有幾分遠見的。

這時二郎又道:“這些年政局動盪,多少世家大族家破人亡灰飛煙滅,咱們薛家走到現在這一步實在也不容易。早年伯父以謀逆身死,先父也受牽連獲罪,到了咱們兄弟這一代反倒風光無限了,前兩年我是郡王,現在該長兄封郡王……唉,長兄保重吧。”

二郎的眼睛裡竟然冒出一種滄桑之感來,和他二十出頭的年紀很不相符。

薛崇訓琢磨著二郎的話,沈吟許久,心道二郎說的也有八分道理,可薛崇訓的處境和二郎不同,他可以退,薛崇訓還如何退?李旦的長子李成器就是個很好例子,出身在那裡擺著就是個威脅,只要失敗,進是死退也是死。

既然如此,不如迎流而上!

坐以待斃是薛崇訓最深惡痛絕的事;放手一搏他很是喜歡。前世他作為一個屁民就在苦苦掙扎中沒有出頭之日,活得沒有尊嚴、沒有地位,想什麼都得不到,處處裝孫子;今生既然有了一定的條件,為什麼還要繼續裝孫子?

憑什麼要處處退讓,憑什麼老子喜歡的女人要送給吐蕃?忍氣吞聲?扯淡,讓別人忍氣吞聲去!

更大的權力與實力,慾望在他心中慢慢形成……
tanakh 發表於 2019-1-2 18:45
第三十二章 孫娘

恍若仙境的大明宮中,太腋池上的三座仙山漂浮在煙波水霧之中,即使遠在西方的拂菻國(拜佔庭)也有人談起這個小小的湖泊。如此聞名遐邇的勝景東畔,這處幽靜的小院卻有如世外桃源。一進的院子,裡面栽著三五顆杏樹,晚春季節正是落花陣陣,滿院子白花花的花瓣,它們慢慢地凋落,卻從未停息,打掃也是無用。偶爾有人從這邊經過,注意到它也只會說:今上以前住過這裡呢。

而現在這裡安置的是李妍兒母女。已是黃昏時分,這時李妍兒剛從金城那裡玩耍回來,她一進院子便感覺到了冷清,以前習慣了熱鬧的生活,這時她不禁翹了小嘴,一臉的失落。還好她娘孫氏不愛出門,一般都在家裡,李妍兒便喊了一聲。

孫氏聽到女兒的聲音,便從門邊的一間屋子裡走出來。李妍兒一瞧頓時愕然,只見孫氏灰頭土臉的,頭髮上還有蜘蛛網,臉上也全是灰塵。

“娘,你在做什麼,怎麼弄成這樣啦?”李妍兒瞪大了眼睛,想笑又笑不出來。

孫氏倒一本正經地說:“我把這間屋打掃出來,再託人買些鍋盆碗筷回來,以後咱們好自己做飯,省得鬧心。”

李妍兒聽罷高興起來:“又可以吃娘親手做的東西啦,我要吃卯羹,還有御黃王母飯!”

孫氏嘆了一口氣道:“以後再說吧……堂屋裡那隻兔子該餵食了,你去瞧瞧。”

“哦。”李妍兒見母親的臉色並不好,只得怏怏地應了一聲,向北面的屋子走去。

孫氏臉上的憂慮依然,宮裡那些勢利人的算計,她並不是很放在心上,以前在王府上就見得多了,大不了處處忍讓一點就過去了,比如尚食局送的飯菜不幹凈,那自己做就是;讓她無法釋懷的還是前景堪憂。

如果生的不是個女兒,而是個兒子就好了,作為李家的後代總歸會有一定的待遇,母親也能跟著兒子過活不是;可女兒就不同,李妍兒終究要嫁人,世上哪有嫁女兒連丈母娘一起過去的?

孫氏十四歲生李妍兒,如今才二十七歲,她也想過改嫁,在唐朝改嫁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只是對某些人,比如平民百姓和公主(太平就改嫁過一次);但作為王妃,身份就尷尬了,誰能娶個喪夫的王妃?如果孫氏是世家大族出身還好,沒了丈夫還能繼續為家族起到聯姻的作用,可她不是正妃,出身也很寒微,以至於現在不上不下。改嫁到出身好的家裡吧沒人願意娶;嫁得不好,李家宗室又不會同意,怕丟臉。

她預料著自己的歸宿,恐怕就是太極宮裡的掖庭宮了。等李妍兒出嫁後,她也許就跟那些老去的宮女失寵的妃子一樣幽居在冷宮之中,混吃等死孤苦終老。

就在這時,李妍兒驚喜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聽得李妍兒高興地嚷嚷道:“娘在哪裡抓的兔子,好可愛啊!”

孫氏回過頭,只見李妍兒正將那兔子抱在懷裡走進來了,她見女兒喜歡,便沒告訴兔子是怎麼來的,只隨意地說道:“別人送來的,你喜歡就養著吧。以後少去金城那裡,明白嗎?”

李妍兒眨巴著大眼睛,無辜地說道:“所有人都不理我,只有金城姑姑不是那樣,為什麼不能去?”

孫氏沈聲道:“大明宮裡很多人都和金城關係不好,她倒是要出國門了,你怎麼辦?聽娘的話,娘不會害你。”

或許李妍兒因為捨不得金城,聽罷眼睛裡閃出了一絲晶瑩的淚光,聲音也有些哽嚥了:“這麼多公主,為什麼偏偏是金城姑姑去吐蕃?”

就在這時,忽然聽得外面一陣吵鬧,孫氏側耳一聽,就聽到了那個王昭儀的聲音,她忙道:“把眼睛擦擦,別讓外人看見你的眼淚!”

李妍兒用袖子一抹,憤憤地說道:“這個女人好無聊,沒事老來煩咱們做什麼!”

孫氏忙打水洗臉,簡單收拾了一下便走出門去,只見王昭儀帶著一幹女人已經到院子裡來了,還真是不請自入。孫氏當即便棉裡帶針地說道:“王昭儀來拜訪咱們孤女寡母,我該出門迎接的,你怎麼能自己進來呢?”

那王昭儀直著脖子,眉毛一軒,臉色一冷:“哼,您倒是真會給自個臉上貼金,我平時可忙得很,哪有閒工夫來拜訪你們?無事不登三寶殿,我聽說你們關起門來玩什麼小人兒,用巫毒之術詛咒別人?”

孫氏臉色一變:“王昭儀,做人得憑良心,可不能這樣造謠!”

王昭儀冷冷道:“是不是造謠,搜一下便知,來人,給我搜!”

李妍兒大怒,瞪圓了美目指著王昭儀便罵,她以前就驕橫慣了,罵起人來也挺帶勁,片刻工夫便數落得那王昭儀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王昭儀一時忘記了搜查,先就想拿李妍兒出氣,但見她懷裡抱著一隻兔子很在意的樣子,尋思著奪人所愛最是誅心,當下便說道:“這兔子定是巫毒之術的道具,拿來我查查!”

“不給!”李妍兒揚起頭,倔強地瞪著她。

旁邊的孫氏在震驚中回過神來,這時候心道:院子裡當然沒有什麼巫毒小人,這事完全就是無中生有,王昭儀自己肯定也心知肚明;從幾次交往來看,她是個睚眥必報心胸狹窄的女人,這回恐怕是有備而來!

孫氏不怕搜查,就怕她們栽贓,到時候上邊沒人,哪裡說理去?

她想罷心裡又是憤怒,又是委屈,險些撐不住流下眼淚來。這時只見王昭儀授意身邊的人正要去奪李妍兒懷裡的兔子,孫氏臨機一動,冷冷道:“這隻兔子是鎮國太平公主家的長子薛大郎送的,別人送的東西你們也要搶?”

現在整個大明宮,最有權勢的人自然就是太平公主。一聽到她的名頭,王昭儀等人也是怔了怔,沒敢輕舉妄動。她舉手止住旁人,疑惑道:“你撒謊也得撒圓了,薛郎送你們東西?他為什麼要送?”

孫氏面無表情地說道:“我怎麼知道他為什麼要送兔子給妍兒?下午他和內侍省的張肖一塊兒過來的,你們問問張肖,我有沒有說謊。”

王昭儀臉色一白,眼睛轉了轉,不知道在尋思什麼,然後又打量了一番李妍兒,愣愣地說道:“真是如此?”

孫氏道:“我已經說過了,你不信我,大可以去問張公公,他也要騙你?”

王昭儀回顧左右,十分尷尬地說道:“我一定會親自問明白的。”

“請便。”孫氏淡淡地說道,“那你們還要搜查院子麼?”

王昭儀冷冷道:“別惦記著銷毀證據,我總能查到蛛絲馬跡,等著,我回頭找你們!咱們走!”

孫氏冷笑道:“恕不遠送。”

不出片刻工夫,一幫女人便悻悻地消失得乾乾凈凈。這時候,強作鎮定的孫氏再也堅持不住,眼淚像決提的洪水一樣湧了出來。李妍兒忙抱住她的肩膀:“娘,你怎麼了?”

孫氏的削肩一陣陣的抽動,先是哽咽,後來乾脆嗷啕大哭起來。

李妍兒尚不清楚母親為什麼會哭得如此傷心,但感受到了她的情緒,也忍不住跟著哭了起來,於是母女倆沒頭沒腦地抱頭一陣痛哭。哭了一陣,李妍兒便安慰起母親來,扶她回到屋裡坐下,輕輕拍著孫氏的肩膀道:“娘,剛才你用薛崇訓嚇跑了王昭儀,可他是我們家的仇人,所以你才會傷心?”

孫氏漸漸地收住了情緒,摸出手巾來輕輕擦著眼睛,默然了許久,終於恢復了平靜的神態。這時她語重心長地抓住李妍兒的手道:“薛郎不是我們的仇人,妍兒要明白,知道嗎?”

李妍兒懷裡還抱著那隻兔子,不解地說道:“可我親眼看見他殺死了爹爹。”

孫氏搖搖頭道:“就算他不下手,你爹也會死,或許還會死得更慘……薛崇訓以前也有爹,死的時候被打得遍體鱗傷,關在黑牢裡活活病痛饑餓而死,妍兒想要你爹爹也那樣死?”

李妍兒瞪大了眼睛,充滿了恐懼。

孫氏又道:“他在九泉之下也不會怪薛崇訓,這樣死去反而更有尊嚴……或許我也應該在那時和他一塊兒下去的,唉……”

“娘,我不許你這樣說!”李妍兒忙緊緊抓住母親的手臂,“以後我聽娘的話,你不要再說這樣的話嚇妍兒了,你要一直陪在我的身邊……”

孫氏苦笑了一下,摸著她的腦袋道:“傻孩子,你已經長大,要嫁人了,娘哪能一直陪著你呢?”

妍兒撒嬌道:“不,我就要娘在身邊嘛。”她一面說一面摟住孫氏的脖子,不依不撓。

孫氏被纏的沒辦法,只得好言道:“好好,娘不是在這裡麼。你要聽話,以後少出去亂逛,金城那裡也少去……要學著為人處事,知書達禮。還有,說話一定三思,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說出去的話你能從別人耳朵裡掏出來?”

李妍兒嘟起小嘴:“娘,你越來越嘮叨了!”
tanakh 發表於 2019-1-2 18:46
第三十三章 王侯

殿中省、內侍省、宮官省的人都常在大明宮出入,王昭儀認識的人不少,很容易就打聽到了消息,昨日薛崇訓在宮中行走時宦官張肖確實跟在左右。王昭儀又託人詢問張肖送東西給李妍兒那件事,也非子虛烏有。

這下她真就懵了,本來落井下石踩人的事兒,自己反倒可能有麻煩了……大明宮人口數萬,人多的地方水就渾,這中間的關係真是錯綜複雜!一般只要跟得勢者、打壓失勢者,就沒人能欺負到你,但是,得與失又豈是定勢?

王昭儀是太上皇以前封的昭儀,名義上屬於嬪妃,實際上這些女人基本沒機會見著皇帝,相當於女官參與管理宮廷事務而已。妃子們的地位多半靠皇帝的寵愛;而王昭儀她們的路子卻和外朝官場一樣,靠各種關係,如果得罪了當權者後果可想而知。

現在薛崇訓可是太平公主跟前最紅的人兒,王昭儀也有所耳聞,聽說他喜歡金城公主,可金城公主要和親……難道現在已經看上李妍兒了?不然他一個位高權重的王侯沒事大老遠跑去太腋池西岸的冷清之地送只什麼兔子?

想到這個可能,王昭儀是出了一身冷汗,懊悔莫及。這李妍兒姓李,又是個未出閣的小娘,以後前程如何誰說得清楚……萬一她們母女倆有出頭之日,攀上了太平那家子,那翻過手收拾她王昭儀不跟捏死一隻螞蟻似的!

她不敢再猶豫,趕緊放下架子跑去了太腋池西岸再次造訪孫氏,這回態度可是來了個大轉變,一臉的春風就有如這春暖花開的季節。

孫氏依然保持著平靜,並沒有因為王昭儀忽然對自己好起來就得意忘形,她情知此中關係。

“這些用度的物什您先收下,以後缺什麼只管言語一聲,我招呼下去,沒人敢再為難您。”王昭儀熱心地指著抬進來的箱子說道。

孫氏忙道:“你太客氣了,我這裡什麼也不缺,東西你還是搬回去吧,心意我收下了。”

王昭儀滿面堆笑,用半開玩笑的口氣道:“您還生我的氣呢?”

孫氏的臉色蒼白,帶著些許憂傷的感覺,依然榮辱不驚地說:“我哪裡有那麼小氣,如果你不介意,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那您收下我的心意,我這心裡才踏實呢。”

孫氏面有難色,昨日為了脫困便把薛崇訓的名頭搬出來嚇了嚇這惡女人,卻不料又有了新麻煩……現在她對你是很好,但哪天形勢一變,她會不會又要來找回面子?難纏便是如此。樹欲靜而風不止,有時候自己並不想招惹誰得罪誰,可麻煩會自己找不上門來!

這些所謂的“好心”孫氏堅決不能收,她這人不願生事,平日對人也和氣,可也是個倔性子,定了主意便堅持到底。那王昭儀也是無法,只得悻悻走了。

薛崇訓自己倒沒想到,不過送了一隻小小的兔子,會惹來如此多事。他很快就把這事兒給忘得差不多了,直到了和宇文姬約定好的半月期限時,他才想起這事兒來。

他剛從紫宸殿出來,正走到玄武門,心裡便琢磨想著這事,一會不定在路上就能遇見宇文姬,她一問兔子你還養著麼?怎麼回答,送人了……

就在這時,聽得玄武門外的廊廡上張五郎的聲音喊道:“薛郎,正等你吃鑊斗肉(火鍋)呢,陳大虎也來了。”

薛崇訓想了想便策馬過去,說道:“正巧有事和你們說,那咱們就邊吃邊說……龐二,你先回去,告訴裴娘不用為我準備晚膳了。”

馬伕龐二點點頭,把韁繩交給另一個奴僕吉祥,說道:“你一會送郎君回來。”

玄武門外有兩排廊廡,便是禁軍官邸辦公的地方,北面的禁苑上也有禁軍的校場,這地方是個軍事重地,現在飛虎團也駐紮在此。

薛崇訓走到張五郎面前,隨口說道:“晚上當值麼?如果要當值就別飲酒,公事要緊。”

張五郎笑道:“這月上白天,晚上沒事,咱們喝個痛快。”

二人一起走進一間營房,只見裡面已圍坐著七八個漢子,中間有個泥燒的路子,一口鐵鍋正在爐子上“波波”冒泡,旁邊的桌子上放著許多生肉和酒壺,看來大傢伙都準備好了。

薛崇訓看了一眼這些人:張五郎和兩個飛虎團旅帥、四個隊正、另外還有個羽林軍果毅都尉陳大虎,一共八個人。

眾人見薛崇訓進來,紛紛站了起來,抱拳為禮道:“末將等拜見薛郎。”

薛崇訓故作隨意地擺擺手:“不是吃火鍋麼?還興這個作甚,免了,都坐吧。”

陳大虎笑道:“聽說薛郎要封河東王了,兄弟們得恭喜您啊。”眾人都是一臉的羨慕,封王那是食五千戶啊!

薛崇訓拿起桌子上一個裝著羊肉的竹籃,將羊肉往鍋裡倒,一面拿起了筷子,淡然道:“那咱們今日先吃火鍋慶賀一番,改日正式詔書下了,再請你們到府上大吃一通如何?”

這時那圓腦袋的李魁勇樂道:“那敢情好,薛郎府上定然好多美貌歌姬呢!”

張五郎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腦袋:“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薛崇訓道:“說實話,我還真沒養歌姬,不過到時候我把安邑坊那家水雲間包下來,大夥不光看舞聽歌,一起玩個痛快。”

眾人聽罷哈哈大笑。等他們笑過了,薛崇訓又道:“前幾日我向母親上書飛虎團將士封賞撫卹的事兒,今日剛有眉目。”

這時大夥一齊笑吟吟地看向了張五郎,因為張五郎在太極宮一戰中射中李隆基,對大局影響甚大,居功至偉,封賞也應該最大。

果然薛崇訓說道:“張五郎封嶺南縣侯食邑五百戶,並加右金吾衛將軍銜;鮑誠、李魁勇等人皆加金吾衛諸官銜,得有俸祿。”

“恭喜恭喜……”眾人立刻嚷嚷一片,十分高興,雖然加封的南衙諸衛官職都是虛銜,但有俸祿。大夥草莽出身,不到一年時間就混到如此地步實在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簡直比坐火箭還快啊!

“湯糰練……”薛崇訓忽然沈聲道,大夥立刻又安靜下來。

張五郎也是神色黯然:“薛郎在殿下跟前說說,將我的食封讓給湯糰練的長子罷。”

薛崇訓道:“國家賞罰是有度可循,不是說讓就能讓。湯糰練有子,名叫湯成,朝廷為了表彰湯糰練的功勞,給湯成封了個官俸祿……本來可以接替湯糰練的位置,但還是給他們家留個種吧。”

張五郎苦笑道:“如此甚好,湯糰練把咱們兄弟些帶出來,如今都吃皇糧了。現在大夥每天到宮門口坐坐站站,便坐擁數十石俸祿,日子也算不錯,就這樣唄。”

薛崇訓聽罷試探道:“朝廷如果要對外用兵,諸位不是就有用武之地了?”

一旁的羽林軍將軍陳大虎見飛虎團這幫人封王封侯的,早就眼紅得不行了,聽罷就迫不及待地問道:“打誰,吐蕃?”

薛崇訓不動聲色地說道:“我是說如果對外用兵,諸位願意出戰?”

陳大虎粗著脖子道:“咱們從軍不就為了打仗?這些年死氣沈沈的,早就該開邊了……聽說薛郎喜歡的金城公主要和親?和什麼親,咱們唐朝又不是沒男人,薛郎把金城殿下留下,帶兄弟們收拾吐蕃去!”

眾將紛紛表態,整個一群好戰分子。薛崇訓嘆道:“文武素來不和,你們想打,可朝廷不想打。我早就在朝裡說了,和親起不到作用,想當初文成公主和親,咱們和吐蕃不是照樣戰火連年?可閣老相公們不這麼認為,他們覺得我有私心,因為兒女私情影響國家大計。所以我說什麼也沒用。”

陳大虎憤憤地說道:“他們動動嘴皮子就能往上爬,把咱們撂在這兒守門,成天訓練又不打仗,練兵何用?”

薛崇訓欣慰地說道:“還好有禁軍的兄弟們和我一條心思,我再想想法,找閣老們說說去,反正和不和親都是打,何必白送女人?”

鮑誠拍著胸脯道:“薛郎的女人誰敢動,就是扇咱們這幫飛虎團兄弟的臉,忍無可忍!”

薛崇訓提起酒壺道:“喝酒喝酒,你們是宮廷禁衛,不是我薛崇訓的私人,要搞明白,啊?”

旁邊陳大虎忙端起碗道:“我敬薛郎。”

薛崇訓用酒壺和眾人碰了一下,仰頭便大喝,就他媽跟喝白水似的。眾將一看大為佩服,能喝酒的人在軍中素來受歡迎,遂大聲叫好。

其實他的酒量一般,這要是現代的老白干,他早就倒了。儘管這酒濃度不高,他這麼一頓大喝,也是頭昏腦脹,黑臉被酒氣一衝,黑紅黑紅,看起來更暗。

昏昏噩噩中,他一高興,不禁詩性大發,高唱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無雪,能飲一杯無?”

圓腦袋李魁勇又一本正經地說:“好詩!好詩!”自然惹來一頓嘲笑。
tanakh 發表於 2019-1-2 18:47
第三十四章 看劍

汾哥彷彿不急,在路上磨磨蹭蹭地走了近一個月。他四月初才到達長安,隨即便登基稱帝,改年昌元。以前在幽州輔佐他的潘大鬍子等幾個幕友也跟著水漲船高,到長安做官來了。汾哥遂大赦天下,並免除了幾個收成不好的郡縣的租庸。要說那些個作姦犯科者,真巴不得經常換換皇帝,因為新皇登基,只要不是大奸大惡多半便無罪釋放啦。

汾哥到長安之後,薛崇訓才知道原來他是個太極拳愛好者,登基之後不幹別的,成天就打太極拳消磨時光,自然贏得了太平公主的諸多好感。

大明宮裡有了皇帝,事兒就好辦了,什麼都得講究個名正言順不是。沒過幾天,冊封薛崇訓為河東王的五色詔書便下來了,一時皆大歡喜一片歌舞昇平。

薛崇訓遂在王府(就是以前的衛國公府)大宴賓客,遍請朝中大臣、羽林軍飛虎團將領前來吃喝。他倒沒有食言,真就把王府所在的安邑坊內那家青樓水雲間給包了下來,讓裡面的歌舞妓全到王府上來跳舞唱歌助興。

府上真是忙得不可開交,七八十個奴僕跑得腳都像不沾地似的,還有水雲間的鴇兒也很幫忙,把樓裡的廚師、小廝都叫來了。這可是河東王的垂青啊,那老闆娘杜姐兒都沒想明白,這權貴是怎麼看上他們那名不見經傳的水雲間的?總之能和河東王府扯上關係,好處是大大的有。

王府的前院裡搭了幾張臺子表演節目,院子裡那張露天的木臺表演參軍戲,底下的人喜歡這種樂子。而為北面大廳裡宴請的貴賓表演的則是美女歌舞,杜姐兒十分上心地安排佈置,揮舞著一張手帕指手畫腳地指揮,恨不得把渾身解數都使出來。

考慮到薛崇訓和太平公主的關係,朝中大臣頗給面子,六個宰相全部都來了,還有三省六部各衙門也派了人來送禮。薛崇訓坐在大廳上,聽著眾人七嘴八舌地說些恭喜賀喜之類的吉利話,滿面堆笑,呵呵直樂。

奴僕魚貫而入,端著各種佳餚美酒上來,又有衣衫單薄的歌妓邁著細碎的步子來到廳中,在歡樂的樂曲中翩翩起舞。

在大廳兩邊有廂房,西廂的三間房便是歌舞妓們換衣準備的地方,杜姐兒拿著一張節目單子,便在這裡坐鎮指揮。她時不時就拿眼瞧一張梳妝臺上的沙漏,沒個節目花多少時間,可都是計算好了的,要保證貴賓們看得新鮮,不覺得膩煩……雖然她們這種小樓子水平有限,可多花些心思,也能過得去。

這時十幾個舞女走進了梳妝室,其中一個小娘對杜姐兒說道:“剛才我們跳舞的時候,我不是對上面那河東王拋媚眼嗎……”

“真不要臉!”眾女頓時笑罵起來。

那小娘嘟起嘴道:“你們倒是聽我先說完再笑啊!我發現那河東王好生眼熟……”

杜姐兒笑道:“成,今兒你們都給我好好表演,改日我見了薛王,就說你看他很眼熟,叫他買了你封個王妃過過癮如何?”

“媽媽!你又取笑人家!”小娘紅著臉,隨即又正色道,“我說真的呢,您還記得上回蒙姊姊出事的時候,那個救她的黑臉郎君麼?”

杜姐兒愕然道:“你說河東王像那人?”

小娘點點頭,看向坐在一旁正在打扮的蒙小雨道:“蒙姊姊,呆會你上去了,注意看一下,你和他熟,多半看不走眼。”

蒙小雨幽幽地說道:“萍水相逢的人罷了,都幾個月沒見著人了,人家興許早已忘卻,還提他作甚?你還扯到什麼王身上,長安這麼多人,出門遇到個都是郡王,那誰來做老百姓呀?”

眾人聽罷覺得也是這麼個理兒,便悻悻然沒了興趣。

“蒙姊姊要表演舞劍,別讓那些當官的覺得是鴻門宴呢……那叫什麼,項莊舞劍!”這時又一個女子開玩笑道。

蒙小雨拔出手邊的劍道:“木頭的,外面鍍的金粉罷了。媽媽說了,賓客中有許多將軍,歌舞看膩了,來一場舞劍會高興的。”

就在這時,外面一個人喊道:“蕓娘她們馬上要跳完了,蒙小雨趕緊過去,還有鼓手,都準備好了嗎?”

“好了,好了,就來。”

於是一眾人等便離開了廂房,向北面的大廳走去。

大廳裡正熱鬧,人們一邊吃喝一邊興高采烈地說話,這時門窗上忽然掛上了不透光的簾子,廳中一下子就暗下來,眾人頓時一陣起鬨,有些口無遮攔的武將嚷嚷道:“大白天的弄得這麼黑幹甚!”

正位上穿著紫色綾羅的薛崇訓淡定地說道:“定是什麼新鮮節目,諸公少安毋躁。”

果然廳中的地毯上搬來了一張屏風,屏風後面亮起燈來。薛崇訓見狀來了興致,心道:媽的,唐朝也能看電影麼?

就在這時,那電影屏幕一般的屏風後面出現了一個婀娜的女子身影,她的身體輪廓映襯在那紙上,曲線十分優美。“哦!”眾人驚嘆了一聲,大呼有趣。

“咚咚咚!”小鼓翹起了節奏,那屏風後的女子便踏著鼓點舞起劍了,時而輕快動感,時而優雅緩慢,美妙非常。那裙炔的影子在屏風上飛揚,看得眾人心癢癢,那些武將不懂啥叫朦朧美,紛紛叫道:“薛郎,快叫人把門窗上的簾子弄開,看看這小娘啥模樣!”

薛崇訓遂道:“來人,取掉簾子,讓客人們看清楚一些。”

奴僕們只得把那些簾子弄掉,大廳中頓時又光亮起來。這時蒙小雨從屏風後面舞著走了出來,繼續踏著鼓點舞動。

這下薛崇訓倒認出她來了,他的神色微變,但一想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又恢復了鎮定。

蒙小雨身子一轉,長裙飛揚而起形如仙人,柔韌的腰肢撐著上身向後一仰,寶劍從襟前向上斜刺而去,輕盈、飄逸。眾人大喜,撫掌大讚:“好!好”這時鼓點驟然急促,她手中的劍變幻揮舞,身子婀娜放姿,就像置身激烈打鬥之中,看得人們心情也跟著一緊,情緒被帶動起來。

這時的驚鴻一瞥,蒙小雨抽空向上面看了一眼,一下子就認出了她的“黑牛”!一個偶然相識的郎君,竟是河東王?

她的心緒一亂,本來劍舞正到急促之時,不慎便踩到自己的裙角,“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

“啊!”眾人頗為失望地呼將出來。薛家的人頓時斥罵怪罪,並要找她們管事兒的負責。蒙小雨急忙爬了起來,紅著臉道:“請薛王恕罪。”

眾官見她長得又甜又乖巧,也幫著說情道:“薛郎,算了,咱們看得也挺高興的。”

不料薛崇訓並沒有怪罪的意思,伸手作了個扶的動作,用關心的口氣說道:“摔著了嗎?”

蒙小雨臉上逾紅,小聲道:“不打緊。”

薛崇訓哈哈一笑,回顧眾人道:“剛才的劍舞,讓我詩興大發啊,很想賦詩一首!”

陸象先頗有興致地說道:“薛郎不妨讓我等聽聞一二?”

薛崇訓沈吟片刻,便厚著臉皮吟道:“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灸,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點秋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眾文官品出味兒來,臉色驟變:這薛崇訓多次揚言要對吐蕃用兵,今日是借題發揮?

長相英俊舉止瀟灑的竇懷貞呵呵一笑,回顧眾人道:“今日是為祝賀薛郎封王而來,不談公事。還有什麼節目,咱們繼續觀賞歌舞如何?”

眾官一陣附和,蒙小雨見狀款款執禮道:“奴兒告退。”

那些鼓手和奴僕便急忙上來收起屏風、樂器等道具而出,蒙小雨走到門口,忽然又回頭說道:“郡王您知道劍應該怎麼用嗎?”

今日這個歌妓還真是大膽,竟然和主人當眾說起話來,眾人都饒有興致地看著薛崇訓,看他怎麼應付。不料薛崇訓放得下身份,竟然一點也不生氣,說道:“你說說看。”

蒙小雨想起在水雲間薛崇訓挺身而出的事兒,遂嫣然一笑:“保護弱者。”

說者無心,聽者有心,武將們頓時嘩然,紛紛抱拳道:“咱們大唐不送地不送人,讓我等拔劍保衛金城殿下!”武將們和政事堂官員的心思不同,他們只想開邊立功,封王封侯,立場不同想法自然就不同。

這時一個宰相淡淡說道:“王府不是朝堂,我等前來是為祝賀薛郎,可不是為了商議朝事,這要傳到殿下耳裡,我等也不好說啊。”

薛崇訓神情複雜地笑了笑:“閣老所言極是,咱們不談此事,喝酒賞舞!”

他的想法其實也是希望朝廷用兵,然後自己設法弄到大一點的兵權;但又顧及到母親太平公主的意思,不想和她對著干。太平才是他的大靠山,所以從公事上考慮,他順應政事堂的決定才是明智之舉。

讓他放不下的,想來還是私事,真有些捨不得金城。
tanakh 發表於 2019-1-2 18:48
第三十五章 紅顏

曼妙的舞姿在歡樂的曲子中如水蕩漾,那些歌姬時不時美目顧盼,拋來含情脈脈的目光,大家都沈浸在歡樂的海洋之中。左席上兩個官員正在說著什麼,其中一個仰頭大笑,另一個面帶著笑意看向他。

就在這時,一個奴僕走到薛崇訓的旁邊耳語了兩句,片刻之後,他便拍了拍巴掌,說道:“本王有點事要失陪一下,諸位繼續開懷暢飲,告謙告謙。”

眾人抱拳為禮,薛崇訓也拱手還禮,然後離席而去。

“人在哪兒?”薛崇訓問身邊的奴僕。

奴僕道:“在後院,我讓他等著。”

薛崇訓聽罷便轉身向東北角落的門樓走去,穿過門樓,向後花園走。沿著宅中池塘邊走到一片桃花林中,果見亭子外面有個弓背的老頭兒站在那裡。那老頭兒滿面呆滯,沒有鬍鬚,應該是個宦官。

“金城派你來的?”薛崇訓走到他的面前問道。

木訥的老頭兒皺著眉頭用背誦的口氣念叨道:“恭賀……薛郎制封郡王,略備薄禮,不便……身份不便,欲當面相贈,容後細……細……”

薛崇訓愕然道:“她在哪裡?”

老頭兒轉身指著外面:“後門外面。”

薛崇訓遂不管這奴僕,直接向後門那邊走去。出得門來,果然見著有一輛古樸的馬車停在哪裡,薛崇訓忙抱拳道:“可是金城殿下?”

這時一個純凈的聲音道:“聽說你封了郡王,我也為你高興,但不便到前門送禮祝賀,我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一點小意思略錶心意,請薛郎笑納。”

話音剛落,竹簾輕輕掀開了,露出金城那傾國傾城的半張美麗容顏,薛崇訓一見腳下不禁移動了半步。一雙削蔥一樣玉白的纖手伸了出來,拖著一隻小布包,薛崇訓急忙躬身接了。

“今日一見,以後恐再無機會……”金城的聲音變得有些異樣,如泣如訴,叫人聽了心裡驟然一疼。

薛崇訓怔怔地打開那布包,只見是一隻荷包,上面用金線繡著三個字“河東王”,一絲若有若無的幽香飄進他的鼻中。薛崇訓動容,脫口道:“我不讓你走!”

竹簾放下了,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片刻之後她說道:“禮物輕薄,薛郎勿要見笑。”

薛崇訓頓了頓說道:“這是我收到的最貴重的禮物,殿下如不介意,進府飲杯薄茶如何?以表我的感謝之意。”

金城道:“怕不合禮制。”

薛崇訓道:“有什麼關係?”

沈默了片刻,金城竟然答應:“那恭敬不如從命……曹大,你看著馬車。”進府稟事那老宦官的名字原來叫曹大,他跟在薛崇訓後面隨後出來的,聽罷便應了一聲,走到馬車前面老實地坐下。

這時車門被拉開了,一個宮女某樣的小娘先下車來。薛崇訓瞪大了眼,看著車門,總算看見了金城。黃色窄袖短衫,綠色曳地長裙,雍容、典雅、飄逸、脫俗,那一身淺色的輕薄綾羅就像綠葉,將金城那姣好的脖頸容顏襯托得猶如一朵綻放的玉蘭花一般潔白美麗。

她幽幽地看了薛崇訓一眼,清澈的眸子彷彿包含世間萬象情愫。她彎著柔韌的腰肢低頭走出車門時,半敞的羅衫向下一垂,薛崇訓不慎看到了潔白的**、珠圓碧潤的流線,他頓覺是一種褻瀆,急忙將臉轉向別處。

他心下**了一聲,心道:別說在古代,就是在美女慢大街的現代,什麼女明星簡直給她提鞋都不配。天道不公,竟然讓天地靈氣集於一人之身?

“表哥……”金城走下車了,垂著美眸嬌羞地喚了一聲。

如果世間五百年出一個英雄,那出現一個傾國傾城的紅顏得需要幾百年、幾千年?薛崇訓的心情簡直可以用膜拜來形容,他無比恭敬地伸手道:“殿下您請。”

金城瞧著薛崇訓目不斜視的樣子,不禁伸手輕輕掩住嘴巴笑道:“表哥正眼都看我一眼,莫不是我長得太醜?”

薛崇訓默不作聲,一面跟在她後面進門,一面尋思了一陣,總算說道:“今日我在府中宴請賓客,席間有個綠眼紅發的色目人給大夥講了個西方的故事,關於美女的,我轉述給殿下聽吧。說很久以前,拂菻國以西的地方有個大國叫希臘、一個小國叫特洛伊,特洛伊王子到希臘做客,被希臘王妃的驚世容顏所折服,不顧一切地把王妃給拐走了,結果希臘國興大軍討伐,史稱特洛伊戰爭,持續了十年之久,軍民死亡不可算計。”

金城驚奇地說道:“特洛伊王子肯定知道拐走王妃的後果,他為什麼還要這麼做?不是他傻,就是那個王妃長得傾國傾城。”

薛崇訓認真地說道:“為什麼史書說妲己是妖精變身呢?我不信世上真有妖精,也不信有仙女,但是有與之相似的女子……所以我完全理解特洛伊王子的身不由己。”他放低聲音道,“殿下就是這樣的女子。”

金城聽罷神色微變,幽幽道:“如果薛郎講這個故事是為了誇我的相貌,我很高興呢;如果……我不希望你學那個特洛伊王子,真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薛崇訓搖頭憤憤道:“不明白!吐蕃蠻荒之地,贊布和野人似的,我不信你真願意去吐蕃!朝野眾人說什麼國家大義,不過是打著大義的名義犧牲他人維護自己的利益罷了,我不覺得有何高尚之處。”

金城疑惑道:“難道為了一個人而讓很多人身處水深火熱是對的嗎?”

薛崇訓有些激動地說道:“殿下不必把什麼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水深火熱與和親有何干係?況且他們憑什麼要犧牲殿下的幸福來換取畫餅中的和平!人應該自己掌握命運,沒有人有權力能犧牲大唐的公主!”

“你說這些有什麼用?”金城嘆了一口氣,“你的心意我唯有在心裡記著。”她的臉一紅,低聲說道,“我雖然身入吐蕃,但心會一輩子都在薛郎這裡。”

薛崇訓心下一緊,默然無語。恍惚之中,他想起了前世看的兩本書,一本叫《紅樓夢》,一本叫《傷逝》。記得當時他的心情是十分憤怒,大罵故事裡的男主角懦弱無能。

賈寶玉那娘娘腔,眼睜睜看著晴雯被他媽從病**拖出來折磨,最後病情加重而亡,之前束手無策,人死了才寫什麼深情的祭文,傻逼樣,真想抽他丫的;傷勢那涓生也不呈多讓,找了各種藉口拋棄了不顧一切跟他的**,等別人沒活路自殺了才各種懊悔與自責……

想到這裡,薛崇訓捏緊拳頭,又緩緩鬆開,淡淡地說道:“殿下放心,我自有打算。”

金城有些緊張地說道:“薛郎想做什麼?”

薛崇訓笑了笑,柔聲道:“你放心好了,我又不是三歲小孩,會找到妥善的辦法處理此事。”

聽他說得輕鬆,金城這才鬆了一口氣,輕輕說道:“和薛郎在一塊,感覺很安心呢。”

這時兩人走到了池邊的桃樹林裡,桃花正開到極致,份外絢麗。薛崇訓仰頭一看,嘆道:“如此美景,今日也是黯然失色。”

金城低下頭,臉龐浮上兩朵嫣紅的雲,愈發嬌羞。

薛崇訓心情很好,步伐也輕快起來,指著林邊的池塘道:“這個池塘沒有名字,殿下給取個名兒如何?”

金城的美目顧盼,歪著腦袋想了片刻,忽然又看了一眼邊上的一個草亭子,便“呀”地輕呼一聲,笑道:“叫‘聽雨塘’如何?”

薛崇訓一本正經地說道:“這名兒好,聽雨塘,留得殘荷聽雨聲,我得找人種些荷花在裡面。”

“留得殘荷聽雨聲……薛郎真是出口成章呢,整句是什麼?”

薛崇訓想起李商隱,這時候還沒出生,便斗膽吟道:“竹塢無塵水檻清,相思迢遞隔重城。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慘荷聽雨聲。”

金城背過臉,有些傷感地說道:“想不到得意的河東王竟有如此蕭瑟的心境。”

薛崇訓想起此時的人喜歡樂觀,便爽朗一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這府裡風景如何?殿下在宮中住慣了,恐怕是比不上大明宮。”

金城看著滿樹的桃花,微笑道:“這樣幽靜雅緻的地方,我以後一定會懷念的,其實府邸不在貴與大,如果裡面總有歡聲笑語,陋室也比宮廷好呢。”她說罷伸出手,接住空中飄落的一瓣花朵,純美的臉上充滿了美好。

這時吹起了一陣風,樹上“嘩嘩”一響,頓時一陣落紅,猶如雪花一般悠揚地飄落下來,金城**一聲,歡笑著張開手臂,在落紅著轉起圈,長裙隨著蕩起,在落花中猶如一支自然的舞蹈。薛崇訓不由得看得痴了,第一次意識到,美好的事物竟然會如此讓人愉快。

她高興地在落花中轉著,滿臉的幸福,環珮叮噹,與笑聲相映成樂,組成了一曲天然的仙境歌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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