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天可汗 作者:西風緊 (連載中)

 
b84120296 2012-8-26 23:22: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7 172622
b84120296 發表於 2012-9-25 22:48
第二十七章 夜訪

琴聲過後,那幽冷的清唱讓薛崇訓覺得這秋夜的氣溫又驟然降低了一分。
在回憶裡,記得小時候是在各種鬼怪故事中長大,諸如熊外婆之類的故事,年少的他是深信不疑;後來讀書受教育,一整套系統的世界觀讓他自以為明白了世間萬物的本相;但是更多閱歷之後,他又有所動搖。
就算是科學家牛頓,晚年也投身到神學之中。世間萬物造化如此浩瀚,每一種學說都只是一家之言罷?凡人的見識終究是有限的。
薛崇訓低頭一看,地板上血跡斑斑,是魚立本寫的琴譜。血跡讓薛崇訓感覺更加詭異,周圍的氣氛也愈加陰森起來。
魚立本的膽量讓薛崇訓很是欽佩,他竟然說道:“薛郎,雜們循著聲音過去看看如何?”
饒是薛崇訓膽量不小,可是早已習慣了繁華的生活輝煌的燈火,忽然身處如此清淨幽暗的環境中,也不由得有些心悸,怔怔地說道:“我們是客,半夜四處亂逛,恐有失禮數。”
魚立本沒好氣地說道:“那雜家一個人去瞧瞧。”
薛崇訓心下有些猶豫,本來有種對未知的懼意,可是越是這樣,越想看個明白,人的心思真是自己也無法揣度。他想了想喊道:“三娘……”
三娘推門進來,抱拳道:“郎君有何事吩咐?”
薛崇訓站起身來說道:“我們陪魚公公過去看個究竟。小心一些,別讓道士們看見了,到時候不好解釋。”
三人合計了一下,沒有拿燈籠便從客房裡走出來,魚立本又吩咐那隨從太監守在這裡,然後他們便循著剛才那歌聲的方面摸黑過去。此時琴聲歌聲俱停,夜空下恢復了死寂,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今晚沒有月光,光線黯淡,而這道觀也是節儉,院子裡沒有路燈。後方那棟星樓上倒是亮著燈,其他房子大部分都黑燈瞎火的。薛崇訓深一腳淺一腳的看不見路走得十分吃力,這時他發現三娘走得很自然,不僅十分佩服,低聲說道:“三娘,你能看見路?”
“憑感覺。”三娘淡淡地說道。
薛崇訓遂伸出手到前面摸索了一陣,抓到了三娘的手,感覺她的手本能地輕輕一縮,但隨即又停了下來,任憑薛崇訓抓著。小手冰涼,連一絲熱氣都沒有,薛崇訓心下愈發異樣起來。
走了一陣,三娘回頭說道:“前面是牆,沒路了。”
魚立本走上前來,摸索著牆壁左右看了看,牆這邊沒有什麼建築,除了黑漆漆的疑是亭子的小房子,只有些樹木山石一類的東西,大概客房所在的院子是一個花園。魚立本道:“從先前的聲音判斷遠近,估計在牆的那邊,咱們找找看有門沒有。”
光線太暗,三人沿著牆摸了許久也沒找到門在哪裡,於是薛崇訓提議爬牆。翻牆的時候,他心裡莫名有種興奮,大概是回憶起了讀書時代翻牆出去玩的情形,又是期待,又是擔心,心坎撲騰撲騰的,感受如此相像。
牆裡牆外判若兩境,爬過牆之後,發現這裡房屋低矮但緊湊,完全不似客房那邊荒涼,有幾間屋子裡還亮著燈。薛崇訓低聲道:“這麼多屋子,怎麼能知道琴聲是哪裡發出來的?除非還能聽到。”
就在這時,忽然一個女子的聲音喝道:“什麼人!”嚇了薛崇訓一大跳,轉頭看時,只見是一個葛衣女道士,手裡還提著劍。
薛崇訓脫口道:“糟,被人發現了,有得難堪!”
那女道士的喝聲剛過,片刻之後對面的一間房門就打開了,只見那玉清道姑站在門口,她已換了衣服,身上穿著一身白色的長裙,可惜燈光甚昏,她又背對著屋子裡的燈光,臉不太清楚,隱隱是一張瓜子型的臉。
剛才喝叫那女道士提著一盞燈籠向前走了幾步,薛崇訓等人後面是牆,現在爬牆回去已然不及,燈光靠近,他們就這樣完全暴露了。玉清道姑見狀,有些惱怒又很疑惑地問道:“魚公公,你們深更半夜地摸進蔽觀內宅意欲何為?這裡住的都是女道!”
魚立本尷尬之極,臉紅道:“雜家聽到有一陣琴聲,甚是好奇……”薛崇訓和三娘面面相覷,今晚這事實在是有失身份。
不料就在這時,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帶著驚喜的口吻喊道:“薛郎!”
薛崇訓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在一個初來乍到的道觀會有人認識自己,他以前除了在河東就是在長安,很少出京的。這時那玉清道姑的房裡已跑出來一個白髮蒼蒼的少女來……不是白無常是誰?
“你們認識?”玉清道姑冷冷地問了一句。但是白無常沒來得及理會玉清,徑直走了出來,笑嘻嘻地對薛崇訓說道:“哈,真是巧呢,薛郎怎麼到上清觀來了?這就是緣分麼?”一邊說一邊看了一眼旁邊的三娘。
這時三娘覺察到薛崇訓還抓著自己的手,臉上一紅,急忙抽出手來,背在身後。
薛崇訓怔了片刻,恍然道:“對了,今晚那些不明身份的江湖人要抓的人就是你!”
“可不是嗎?”白無常裝作可憐兮兮的模樣,翹起小嘴道,“那些人好狠心呐,各個隘口有官府的密探想抓我,現在可好,碼頭上的人也和我過意不去,我都快沒地方可去了……”
要不是以前在城隍廟薛崇訓差點被這女人一刀捅死,瞧她這麼一副模樣,薛崇訓還真相信了她是個可愛的弱女子。
門口的玉清道姑見狀,言語生硬地說道:“這麼晚了,不要在院子裡嚷嚷,既然是熟人,進來說吧。”
薛崇訓回頭對魚立本道:“都走到這裡來了,咱們進去坐坐,魚公公順便也可以問問琴聲是不是出自這位白姑娘彈奏之手,她應該是會音律的。”
於是幾個人便向那間屋子走去,走近了,薛崇訓才瞧清那玉清道姑的長相,當真是冰清玉潔清麗非常。瓜子臉尖下巴,肌膚宛若清泉一般純淨,和她比起來,白無常的臉就圓一些,稚氣未脫的樣子……光看相貌的話。
房裡一下子站了五個人,兩“男”三女。薛崇訓隨意打量了一番這間屋子,中間有個銅鼎,蓋子上的窟窿上冒著青煙,底下還燒著炭火,好像是煉丹的爐子。周圍的擺設也是簡單淡雅,有劍、拂塵、丹青等物,最多的還是各種古籍,案上的竹簡不知道是不是從墳裡挖出來的古董。
白無常笑道:“上回在汝州我差點就被抓了,要不是薛郎放我一馬,我肯定到不了洛陽。薛郎有救命之恩,我也在尋思該怎麼報答呢,要不以身相許?”
此言一出,除了早就認識白無常的三娘依舊淡然之外,其他人都是愕然。魚立本看了一眼薛崇訓,恐怕以為白無常是他的情人呢。薛崇訓自己倒是明白,這個女人雖然談不上口蜜腹劍,但肯定是帶刺的花兒。
那玉清道姑的眼神裡已有一些敵意……薛崇訓見狀暗忖,心裡充滿了各種猜測。他忙說道:“白姑娘玩笑開得太大了,你我頂多算熟人罷了。不過你要是走投無路,投效到我帳下效力,我一定會厚待。”
白無常嬌|嗔道:“你說起這個,我正想問你!上次我向你透露了個線索,原本以為你要回長安了才會管東市客棧那事,你倒好,這麼快就叫人去查了……還授意殺了那個人?弄得我倉促之下毫無準備,在江湖上幾乎沒了立足之地!你是不是故意這樣害我,好逼我做你手下?”
“出人命了?”薛崇訓也有些驚訝。
幾個月前,他在城隍廟被這白無常行刺,險些丟了性命,一直就想查出是誰買凶。本來是委託宇文孝辦這事兒的,因在汝州再次遇到白無常,得到了一些線索,便立刻派人將線索告知了宇文孝。他確是沒有料到宇文孝會弄出人命來,估計是宇文孝被人識破了身份,又不想影響仕途,於是殺人滅口?
b84120296 發表於 2013-2-2 22:03
第二十八章 修仙

極凍之地,雪域有女,聲媚,膚白,眸似月,其發如雪;有詩嘆曰︰千古冬蝶,萬世淒絕。

    薛崇訓忽然想起了這一段話,不過眼前這個白發少女卻沒有表現出任何“淒絕”之感來,盡管她現在的處境並不太樂觀。白無常嬌憨異常,說話又輕快又清脆,猶如彈奏歡樂調子時的輕快,因為她的存在,氣氛也輕松得多了。

    而一旁的道姑玉清則是沉默寡言,一臉冷然,讓人覺得十分清高不易相處。她的眸子黑而深邃,猶如深潭、藏著許許多多淒美的心事。

    薛崇訓不禁對魚立本說道︰“剛才那曲子一定玉清道姑所奏。”

    白無常听罷嘻嘻一笑︰“薛郎可是猜錯了!”

    薛崇訓看了一眼玉清道姑,她那清絕的臉龐平靜極了,宛若午後平靜的湖面。玉清道姑感覺到他的目光,說道︰“夜深了,你們雖是熟人,但男女有別,明日一早再見面敘舊吧。希望貴客晚上不要再到處亂走了,這樣做恐怕有些失禮。”

    她的長相比白無常還要清秀,可是聲音卻比不得白無常那般清脆,還顯得有點沙。

    薛崇訓听罷歉意道︰“因與魚公公秉燭敘舊,忽聞一陣玄妙的歌聲,忍不住好奇方循著歌聲而來,失禮之處請道姑多多包涵,我等這便告辭。”說罷又轉向白無常道︰“你要真走投無路了,盡管到我帳下,人才我所欲也,絕不會虧待你。”

    薛崇訓認定白無常是一個人才,比如城隍廟行刺案、偷取汝州刺史帳簿這兩件事,時機選擇和手段都十分到位。雖然兩件事都有些意外,但她的辦事能力確是值得肯定的……他甚至想,如果白無常能暗殺掉太子李隆基就更好了!當然李隆基長期待在皇宮和王府,有甲兵護衛,恐怕有些困難。

    不過白無常這樣的人很有價值是不用懷疑的。為了贏得與李隆基的生死之戰,薛崇訓不排除使用任何有用的手段,無論方法會如何不合規矩。

    白無常咯咯笑道︰“我走投無路才去投奔你,這不和兩國交戰時,打不贏了才求和是一個道理麼?我還有法子呢……不過薛郎能否再幫我一個忙。”

    “請講。”薛崇訓道。

    白無常道︰“我在玉清姐姐這里的行蹤已經暴露了,繼續留下的話不僅不安全,而且會牽連她呢,我想換個地方,苦于外面肯定有人盯著這里,你能不能帶我出去?”

    就在這時,玉清道姑慌忙說道︰“沒關系的,你只管留下,我會保護你!”

    薛崇訓見一直表現得對什麼事都漠然不關心的玉清臉上突然出現慌亂之色,當下忍不住邪惡地胡思亂想她們倆女人究竟是什麼關系。不過他也只是一時想想,僅此而已,他自己的事都挺掛心,哪有閑情去打探別人的私事。

    白無常笑道︰“我可不想做道士呢,遲早要走的不是,等風聲過了,我再來看玉清姐姐。”

    玉清有些動容道︰“我們一起按古譜修煉長生不老之身,豈不比混跡渾濁塵世逍遙?”

    白無常悄悄對薛崇訓伸了伸舌頭,做了個鬼臉,然後對玉清搖頭道︰“我覺得自己不是修煉神仙的料呢,上回你給我吃的那些仙丹,我吃了怪不舒服……”

    玉清滿臉傷感,玉足輕移,很受傷的樣子︰“可是剛不久你還說修煉之後精神更好了,怎麼他們一來你就改口了?難道之前你說的話全都是騙我的?”

    白無常有些尷尬道︰“……確實有些效果,但是吃了丹藥食欲不振,在這麼下去我怕瘦得和姐姐一樣了,我可不喜歡太瘦啦。你不要誤會,我一直把你當姐姐呢,比親姐姐還好。”

    玉清憂郁地“哦”了一聲,很是失落的樣子,她那清麗的臉如此傷感,看得薛崇訓這個男人也是產生了些許憐香惜玉之感。

    白無常又問薛崇訓︰“你幫不幫啊?你對我好,我以後也會對你好的哦……”

    薛崇訓頓時愕然,這個女人說話總是惹人遐思啊。他當下一尋思,帶著這個江湖黑名單人物,自己不是也要被人注意了?在長安洛陽這些地方,混跡江湖的三教九流關系是相當復雜的,听說有道士在太子面前都說得上話。

    不過薛崇訓現在倒是對她沒有什麼成見了。雖然她曾經要殺自己,但畢竟在那件事里她只是一個工具而已,他犯不著去記恨一把劍或者一把刀。就在這時,他忽然想出一個小計策……于是他當下便點頭道︰“沒問題,不就是帶個人麼,我不信一幫跑江湖的敢襲擊我的官船。”

    白無常頓時拍手樂道︰“薛郎好霸氣哦,叫人家好生敬佩呢。”

    這嗲聲嗲氣的聲音讓薛崇訓頓時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她卻不管許多,上來就抓住薛崇訓的胳膊︰“你現在就帶我走吧,我得跟著你,怕你一個人跑掉啦。”

    玉清道姑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一副喪魂落魄的模樣,欲言又止,最後卻低著頭什麼也沒說,過得片刻,她轉身取了一個盒子出來,說道︰“還有一枚通竅丹你沒有服用,現在差不多該到服用的時辰了。”

    白無常強笑道︰“這仙丹煉制不易,我又沒法修煉成仙,不用再浪費了吧?”

    玉清道︰“一旦服用,最少要服七枚,不然容易走火入魔。”

    “這樣啊?走火入魔……”白無常只得拿起那枚盒子里的丹藥,苦著臉道,“反正都吃過那麼多,那再吃一顆好了。”說罷放進小嘴里皺著眉頭嚼了嚼。玉清遞來一杯清水,白無常便接過來喝了一口水吞咽下去。

    白無常吃完,拉著薛崇訓道︰“我們現在就走吧,免得夜長夢多,碼頭上的人又找什麼麻煩。”

    薛崇訓想了想對魚立本道︰“這樣也好,我先回去,明早魚公公再回御史台。”說罷又對玉清抱拳一禮道︰“打攪了。”

    “等等。”玉清突然拉住了白無常,眼楮里竟然滑下一大滴晶瑩的眼淚,“你真的不和我一起修仙了麼?”

    白無常臉色難看道︰“上清觀不是還有其他道士麼,姐姐還是另外找個人吧……這麼多人找我,我怕還沒修得長生不死,先被他們殺掉了。”

    玉清的情緒有些失控,哽咽道︰“我知道,你答應和我一起修仙升天,不過是無處棲身情勢所迫方才如此,其實你根本不想修仙,之前說的一切都是騙我的!我早就該明白的。”

    白無常見狀伸手輕輕擦了擦玉清臉頰的眼淚,嘆了一口氣,“我怎麼會騙你呢?”她回頭對薛崇訓道,“我想和玉清姐姐單獨說兩句話,你們到門外等我一下行麼?”

    薛崇訓和魚立本你看我我看你一番,便告辭而出。三人一起走到門外,魚立本頓時就低聲說道︰“雜家瞧這倆女人是搞那事兒……宮里雜家沒少見,絕對錯不了。”

    薛崇訓笑道︰“關我們何事?今日一別,我們暫不見面了,魚公公盡早動身去幽州,我安排一下戶部行轅的事兒,過幾日先走南邊的道。”

    魚立本听罷神色一凜,抱拳道︰“薛郎放心,雜家就算肝腦涂地也會把事情辦妥了。”

    在門外等了許久也不見白無常出來,薛崇訓接連向門那邊看了幾次,也不知她們兩個女人在里面搞什麼東東,磨嘰這麼久都沒說完。

    薛崇訓踱了幾步,看著天空沒好氣地說道︰“再等一會,天都亮了。”

    就在這時,房門才打開了,白無常臉色蒼白地走了出來,看見薛崇訓,她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玉清姐姐把我當親妹妹一樣了,這不舍不得我呢。”

    “姐妹有可能不是朋友,但朋友卻常常親如姐妹啊。”薛崇訓笑道,一邊卻暗忖︰老子還不知道蕾絲邊麼?何必要欲蓋彌彰說什麼一起修仙。

    他正以為總算磨嘰完可以動身了呢,沒想到那道姑又奔到了門口,拉住白無常含情脈脈依依不舍的……碼得!你們到底有完沒完?薛崇訓頓時頭大。

    白無常柔聲安慰了幾句,什麼來日方長還會見面之類,最後說道︰“真的要走了,放手吧……”

    兩只削蔥似的小手好不容易才分開,玉清已經泣不成聲。

    這時來了個女道士,提著個燈籠,帶著薛崇訓等人從院門走了出去,又帶著他們向道觀外面走。一行人默不作聲,默默地出了道觀,薛崇訓向魚立本告別。不一會,一輛馬車行駛了過來,是方俞忠他們,方俞忠道︰“先前來了幫人,我召集了行轅里幾十個兄弟過來,卻見沒鬧出什麼動靜,只好撤了。”

    薛崇訓嘆道︰“弄出這麼一出,我來上清觀的事兒肯定有別人知道了,真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不過也沒什麼,這上清觀有個漂亮女道士,魚立本來得,我當然也來得。”

    夜風冰涼,淡淡的薄霧中,不知哪里傳來了一聲雞叫,還真是要天亮了。薛崇訓這才感覺自己一臉都是油,熬夜的感覺真不咋地,只想早些回去洗個澡睡會。
b84120296 發表於 2013-2-2 22:04
第二十九章  便宜

記得有人說清晨的空氣好是個誤區,因為植物晚間會做呼吸作用耗氧,霧中的小水珠也裹挾著大量灰塵。但是薛崇訓感覺它很好,涼絲絲的又清又純,就仿佛炎炎夏日觸及到了一抹清泉。

    氈車嘰咕嘰咕地前行,偶爾能听到前面的馬匹從鼻腔里“撲”地發出一個聲音,就似噴嚏一樣。薛崇訓打了個哈欠,帶著倦意在車上昏昏欲睡,與他同車的是白無常,三娘方俞忠等人都是騎馬,畢竟白無常並不是他的手下,可以算作朋友,而其他人和薛崇訓都是從屬關系。

    兩人相對而坐,馬車前行的方向和薛崇訓坐的方向是相反的,讓他覺得有點不舒服。本來也搖搖晃晃的,他既無法打盹,又不想說話,便這麼默默坐著時不時看一眼對面的白無常。

    忽然覺得這場景很有詩情畫意,一個身穿襦衫的古裝少女,懷抱古琴、一頭銀發,加上搖曳的古色古香的馬燈,還有車窗上的竹簾,無不帶著濃厚的東方古典韻味。

    特別是掛的那竹簾子,本色的紋理就像古樸的詩歌一樣,讓人聯想到劍、書、或是憂國憂民的大夫……可是薛崇訓掛心的卻是爭權奪利,不得不說是對如此意境的褻瀆。他的人還在洛陽,可是心早已去了幽州。

    這時薛崇訓偶然間發現白無常俏臉通紅,神色有些異樣,身體也輕輕地扭來扭去的。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海︰她內急?想罷薛崇訓便好心問道︰“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不要先停一下車?”

    白無常紅著臉搖頭道︰“是剛才玉清給我吃的那仙丹,每次吃了都怪不舒服的……”

    修仙什麼的,薛崇訓不怎麼信,而且听說煉丹里面多半含|有重金屬,等于是慢性毒藥,吃那玩意肯定不會那麼舒服了。

    白無常已是坐立不安,雙腿上部緊緊並攏,小腿卻兩邊分開,腳磨蹭著車板,這樣的姿態卻是十分萌,加上她一頭與常人不同的銀發,讓薛崇訓看得驚奇,以為是非主流少女穿越了。

    她紅著臉道︰“玉清說這修煉之法是外丹配內丹,不僅要服用外丹,還要煉身修氣結成內丹才能引導丹藥產生的元氣……現在我身上那股元氣不能引導,所以胸悶氣堵十分難受。”

    薛崇訓心道說得這麼玄乎,我看多半是亂吃藥產生的不良反應,便說道︰“一會到了戶部行轅,我給你找個郎中把把脈。”

    白無常小聲說道︰“不用郎中,過一會便好了,吃了玉清十四天的丹藥,每次都這樣。”

    薛崇訓不由得揶揄地笑道︰“我一個外人都看得出來,玉清對你倒是真情實意。”

    白無常頓時嬌嗔道︰“並不是你想的那樣!你真是滿腦子壞東西!”

    見她不願意說那事,薛崇訓也顧著面子,不再多言。不經意間,發現白無常輕輕挑起竹簾的一角,涼風吹將進來,讓她的銀發輕輕飄逸,只見她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一種淡淡的憂愁。薛崇訓見狀心下也不由得一怔。

    但是那種憂愁轉瞬即逝,丹藥給她造成得不適好像很快也平息了,她臉上重新露出了常見的嬌|媚笑容︰“薛郎為何三番五次地幫我,該不會有什麼企圖吧?”

    薛崇訓搖頭道︰“希望你哪天想明白了,為我所用。”

    “就怕你像宇文孝那樣,有用的時候對人千般得好,沒用了就想毀滅干淨。”白無常說得心酸,但臉上的笑容卻依然保持,隨即又嬌聲說道,“我也不讓你白幫我,再獎勵你一次怎麼樣?”

    薛崇訓當即就胡思亂想起來,怔怔道︰“怎麼……怎麼獎勵?”他一面說,一面用兩只眼楮上下打量著她的身段,玲瓏的身材,胸部聳立……薛崇訓隔著衣服摸過一次,是又挺又有彈性,雖然柔軟不足,但非得經常鍛煉的女子才有那樣的東西。

    “你想摸哪里?”白無常笑嘻嘻地說道。

    這女子大大方方地說出來,薛崇訓反倒因為沒有心理準備,一時沒想好怎麼開口。只听得白無常又清脆地說道︰“你不想摸就算了!”

    “哪里都可以?”薛崇訓感覺有點口干舌燥。

    “你先坐過來。”白無常拉了一下他的手,薛崇訓只得站起身換了個位置坐到了她的身邊。她把臉輕輕靠過來,媚聲說道︰“想摸哪里嘛,想好了沒有?你要是放棄了機會,可就作廢了,除非你下回再對我好,我才會獎勵你啦。”

    突然遇到這麼個情況,薛崇訓發現自己竟然心跳加速了,他便厚著臉皮小聲道︰“下面可以不?”

    白無常輕輕咬了咬嘴唇,羞紅了臉道︰“你好壞哦……手都沒洗,這麼髒,不準伸進去!”

    “成!”薛崇訓爽快地說道。他說罷不再廢話,當下便偷偷撩起她的裙角,將手伸了進去,但里面還有褲子,讓他很是郁悶,只得摸索著將那條絲質的褻褲拉了下來,伸手一摸,便摸到了毛|茸茸的一片地方,好像是恥骨的位置。里面是骨頭,外面卻是柔軟異常,毛|茸茸的一塊地方十分趁手。他向下一探,自然觸到了一道縫隙,外面有點粗糙。

    白無常很快就有些喘息起來,吐氣如蘭,輕輕地呻|吟了一聲,悄悄對薛崇訓說道︰“我對你好吧?便宜都被你佔完了……”

    就在這時,馬車停了下來,一個人說道︰“郎君,到了。”

    薛崇訓只得急忙把手縮了回來,將她裙中的褲子拉了上去。兩人飛快地收拾了一下,這才若無其事地從車上走了出去。

    薛崇訓面色鎮定地對三娘說道︰“白七妹是你的熟人,你先給她安排一下住處,過幾天咱們就坐船離開洛陽。”

    三娘好像察覺了什麼,臉上有點紅暈,但只是抱拳淡淡地說道︰“是,郎君。”

    薛崇訓正待要走時,白無常突然嬌聲說道︰“薛郎,我還有句話想給你說呢。”說罷便走到了他的面前,墊起腳尖,在薛崇訓耳邊悄悄說道︰“下回再獎勵你的話,讓你舔|我的那里。”

    薛崇訓愕然,看了一眼三娘,正色道︰“我這里很安全,你放心好了。”
b84120296 發表於 2013-2-2 22:05
第三十章 坐鳥

魚立本離開洛陽沿永濟渠北上後,薛崇訓匆忙準備了一下行程,也準備啟程離開東都,既定的路線是沿汴渠(廣濟渠)考察江淮一線。除了將委任官吏名單寫成奏疏上報之外,他臨行前干了一件頗遭人詬病的事︰買了幾十個妓女隨船南下。

    表面上他當然是說旅途遙遠,帶著妓女消解寂寞……可是居然帶這麼多,迷戀聲色之深可想而知;實際上他只是為了轉移視線而已,因為這一趟他並不想去江南道。

    下邊的官吏把那些女子送到行轅之後,薛崇訓出于好奇大概一看,當下食欲全無︰大部分胖得沒辦法,手指都肉得更嬰兒似的……有著一顆現代人之心的薛崇訓對這樣的類型毫無感覺。不過他還是勉強留下了她們,反正她們的作用只是避人耳目,長得如何也不用太計較。

    偏偏那辦事的官兒還得意洋洋,薛崇訓在屏風後面听得他在那里說話︰“皇親貴冑家的人,多好體豐肉滿之姿,我這是專門挑選的啊。”听到這里,薛崇訓恨不得沖出去扇那傻官兩巴掌。

    但想著那個女流氓白無常會同行一段路,薛崇訓這才稍稍平息了一些怒氣。花錢買的這批貨色,還真不如一個不花錢的女流氓。

    一切準備妥當,薛崇訓裝了一船的妓女,帶著大批侍衛,選好出行吉日之後便告別同僚,準備揚帆南下。在洛陽的各級官員紛紛送到碼頭,好幾個人還寫了詩贈與薛崇訓。薛崇訓一看那些寫詩的題名,沒一個是諸如李白杜甫之類的名人,于是詩的內容他也不想多看了,打算上船之後直接扔掉。

    因為他看見有句詩居然是“故人坐鳥下江南”,當時一納悶,老子什麼時候坐鳥了?後來一想,應該是舟字寫成了鳥字……這幫斜封官,媽|的就是半文盲水準,還學人寫詩。

    還有個地方官送來了一壇子東西,薛崇訓便笑道︰“里面裝的該不是金銀吧?”那官愕然道︰“衛國公兩袖清風,我怎能送帶著銅臭的俗物?這壇子里泡的藥酒有壯陽補元之功效,以備衛國公風流之余保重貴體啊。”

    薛崇訓回顧眾人笑道︰“這藥酒雅致,怎麼一個雅字了得!”

    大家歡笑著附和了一陣,薛崇訓心里卻有些納悶,那些送別的詩不是都充滿了惆悵麼?怎麼老子離別之際,大伙能送得這麼開心?

    想到以後這件事有可能被某文人寫成文章嘲笑一通,薛崇訓趕忙用手在臉上一抹,當下便作出了一副傷感的表情來,左右一看,岸上一大群紅青官員,轎子馬匹猶如流水,真是熱鬧歡樂的場面……他又急忙回頭看著河面,原本想看到孤帆遠影的志遠景象,卻不料他那艘豪華的樓船橫在面前,上面的鶯鶯燕燕揮著手帕向自己招手呢……

    薛崇訓強自嘆息道︰“諸公摯誠相送,以後不知何時還能相見,我真是……唉,詩興大發啊。”

    劉安帶頭附和道︰“請衛國公當場賦詩一首,讓下官等一飽耳福。”

    薛崇訓低頭一尋思,自己不會作詩,只有剽竊,第一個想到的是“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但一想這里是洛陽,完全不應景。想了一會,一時記不起有什麼關于送別的詩,便只得說道︰“我為諸公唱首歌吧。”

    他說罷,醞釀了一通情緒,盡量帶著依依不舍的感情清唱道︰“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別離多……”

    ……這時他沒有想到,因為這樣的公眾場合人太多,歌曲被人記錄下來了,後來在妓院青樓窯子里傳唱,竟然“贏得青樓薄姓名”。

    剛唱了一段,就在這時,忽然聞得一陣清幽的琴聲,自身後那樓船上傳來,讓眾人的神色都是一凝。琴聲悠揚,很巧妙地為薛崇訓伴奏起來。

    薛崇訓回頭看去,只見一個白發少女正坐于船樓上,琴聲便是從她的指下滑出。河風吹得她一頭的銀發隨風飄蕩,衣裙也在風中揚起,當真美到了極點。眾官一見,不認識白無常的人大多以為是薛崇訓帶的名妓,當時便艷羨不已。

    這還不夠人羨慕的,很快出現的一個女道士更讓大伙驚艷了,有人甚至開始妒嫉起薛崇訓來。白無常大部分人都不認識,但是那玉清道姑的艷名在洛陽官場卻是響當當的。

    只見那道姑騎一匹快馬飛奔而來,不是玉清是誰,一張清麗得一塵不染的臉簡直是脫凡絕俗,干淨得讓所有人都忍不住想親手玷污之……關鍵是有謠傳這女道士是可以搞的,在場的不少官兒就曾經滿懷希望地去過上清觀,但都被斷然拒絕,有的還被羞辱過。這讓他們更是郁悶︰薛崇訓才到洛陽沒幾天,他是怎麼勾搭上的?

    “薛郎,你帶我一起走吧!”玉清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兒,可憐楚楚地看著他,真是深情極了。

    薛崇訓情知這眼淚不是為自己而流,但見周圍這麼同僚崇拜的目光,他也就不點破,打著哈哈頗有面子地說道︰“本官這回南下江南,是為疏通漕運,為國為民,絕不是尋歡作樂去的……”

    “哦!”眾官不由得看向那滿船的妓女。

    玉清抬頭看向樓船上的白發少女,眼楮一刻也舍不得離開,不料就在這時,琴聲驟然消失,那白發少女轉身消失在華麗的欞窗之間。

    一大滴淚水終于從玉清精致的臉龐上滑落,她喪魂落魄地向前走了兩步,伸手想要留住那一抹白色,語不成聲,大聲說道︰“你為什麼要這麼絕情,我在你心里難道一點位置都沒有嗎?我記得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要了,父親留給我的道觀也不要了,只要你……”

    眾官以為她在向薛崇訓表白,頓時沸騰起來,紛紛附和道︰“薛郎要了她吧!”估計很多人是想說︰媽|的,你不要我要!還有人用看神仙的眼神看著薛崇訓,恨不得說︰薛大哥,教俺兩招泡妞絕招吧,求你了。

    薛崇訓听這個古代女道士居然如此大膽直白地表露心跡,頓時也是十分驚訝,同時又帶著敬佩,在此時的社會環境下,這要多麼勇敢才能不顧名聲和流言當眾這麼說出來啊?看著玉清傷心欲絕的樣子,他是感嘆不已。

    這個世上還真有人為了情不顧一切的……玉清又沒跑過江湖,她這麼追出來,自己在江湖上怎麼生存,她就沒想過麼?

    薛崇訓苦笑了一聲,說道︰“你想好了?我可沒有時間送你回來的。想好了就先上船再說吧。”

    侍衛听得這話,便放開通道,玉清奔跑著走上了甲板。

    劉安的官職和薛崇訓幾乎平級,他便開玩笑道︰“薛郎手段,叫我等好生佩服。”

    “雕蟲小技耳,治理國家平治天下,才是你我胸中之抱負啊。”薛崇訓陪笑道,又看了一眼河面,嘆道,“這茫茫江湖,爾虞我詐,唯有情讓人牽腸掛肚,幾多感概。就此別過,他日鳳池(皇宮)相會,再敘舊情。”

    眾官一一向薛崇訓執禮,薛崇訓這才登上樓船,站在朱漆欄桿一旁向眾官揮手告別。

    樓船啟航之後,薛崇訓顧不得去管那些女人和妓女,立刻召集方俞忠等心腹手下,拿出運河地圖,計劃從何處下船,如何走陸路直上幽州。
b84120296 發表於 2013-2-2 22:06
第三十一章 北地

幽州,唐軍事重鎮之一。往昔太宗皇帝舉大軍伐高麗,就是以幽州為後方大本營;高宗皇帝時趁高麗內亂又曾進兵佔領新羅、百濟,後來迫于西北軍事壓力才撤兵高麗,但以幽州為根本控東北各胡的政策一直沒有改變。

    這里有奚、契丹、高麗等各族雜居,但此時胡化還不算嚴重,漢人文化仍舊佔有統治地位,唐軍有重兵部署在幽州一帶,幽州刺史李守禮也是李唐宗室。

    那日薛崇訓半夜從南下廣濟渠的官船上下來,帶著親隨五六人便從陸路向幽州而來。他們騎馬趕路,肯定比行船要快,進入幽州地界時,估計魚立本一行還沒有到達,仍在運河上。

    薛崇訓一行人裝成販運毛皮的商販,路引身份之類的都不是問題,早就托人準備妥當了。

    此時的華北平原和後世大為不同,牧馬隨處可見,胡馬飲水的情形讓人產生一種邊塞之感。薛崇訓沿途觀賞風物,心中也不由得生出幾分滄海桑田的感嘆來了,數百年後的中原帝國首都就在這邊,哪里和現在一樣,到處都能看見胡人?

    安史之亂就是在這個地區發生,是東北胡化無法控制時的爆發。幽州胡化確實不是那麼簡單的過程,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隋末大混戰起就埋下了禍根,此後唐廷四面是敵,要解決這邊的問題實在不是容易的事兒。

    如果不是心里掛念著宮廷斗爭,薛崇訓這次還真想多花點時間考察一番……但如果內斗一旦失敗,命都沒了,安史之亂神馬的都是浮雲,薛崇訓也懶得去管。

    他們沿著運糧路線趕了幾天路,幽州已越來越近。一日早晨,他們才走半個多時辰,抬頭看去時,只見依山傍水的一座雄偉城池聳立在前面,朝陽東升,從西面看過去,那古城的氣勢更加雄渾蒼勁。

    “看,幽州城!”薛崇訓有些興奮地指著前方,回顧隨從說道。

    趕了這麼多天路,目標就在面前,方俞忠等人都是十分興奮,又身處這天大地大的環境中,幾個人忍不住“嗚”地大喊了幾聲。

    幽州是商貿中心,貨物集散之地,臨近幽州的道路上人流也多了起來,牛車、驢車絡繹不絕。薛崇訓等人正好混在其中默默向前行進。

    就在這時,忽見旌旗獵獵,一隊騎兵從城池中奔騰而出,甲兵氣勢洶洶,行人遠遠就趕忙讓到了道旁。薛崇訓暫不想暴露身份,也叫隨從移動車架馬匹,和大家一起讓到路邊。

    這時旁邊有個老頭說道︰“看這陣仗,好像是使君要出去打獵了。”

    另一個行人不由得小聲罵道︰“正值秋收季節,他打獵還真會挑時候。”

    薛崇訓和隨從面面相覷,就算是方俞忠這樣沒有多大見識的家奴,恐怕都知道農業帝國下官府,首先重視的應該是勸農,李守禮倒好,自己帶頭農忙季節打獵,一通胡搞。

    這時只見一匹快馬從城門那邊追了出來,那人在馬上大聲喊道︰“使君意欲何往?”

    薛崇訓聞聲遙望,見那馬上之人是個大胡子,身上穿著一件灰衣服,也不知道是什麼身份。但這時那隊囂張的騎兵竟然慢了下來,可見喊話那大胡子也是個比較重要的人。

    大胡子追上馬隊時,正巧離薛崇訓這邊不遠了。

    甲兵馬隊中間一個穿紫色綾羅的中年人說道︰“閑來無事,想出去打獵活動活動筋骨。公務有卿等操持,我很放心。”

    那大胡子大怒,指著紫袍中年人罵道︰“現在豈是打獵的時候?如此作為,上行下效,幽州之地,我等該如何治理?”

    紫袍人臉色難看,本來就沒道理,故口不能答,差點沒惱羞成怒,憤憤地對左右說道︰“甭管他,咱們走。”

    那大胡子听罷,策馬沖到馬隊前面,從馬上跳將下來,二話不說就橫躺在大路中間。

    很顯然大胡子是個有身份的士大夫,見他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弄了一身的泥,實在有些狼狽。他躺在那里看著天空大聲說道︰“現在莊稼滿地,使君此時踐踏禾苗,以損百姓,不如先讓馬踩死我,然後听任使君所為。”

    百姓們一听,頗為感動,遂大聲叫好以助聲勢。紫袍人見狀,臉色變紅,面有慚愧地說道︰“今日還是不去了,回去吧。”

    過得一會,馬隊掉頭走了,行人百姓這才把貨車弄上道路,繼續前行。薛崇訓忍不住問剛才一起看熱鬧的行人︰“剛才那大胡子是誰?”

    那人答道︰“潘好禮啊,這您都不知道?哦,是了,听您的口音,是外地來的。”

    薛崇訓抱拳道︰“我們過來進點奇貨,不知幽州名士,見笑見笑。”

    行人笑道︰“潘阿郎為人暴躁,你們別撞到他手上就好。”

    “多謝老鄉提醒。”薛崇訓告別,便帶著隨從駕車繼續向城門而去。被守門的軍士檢查了行李,盤問了兩句,他們才入得城門。

    城內的境況和長安洛陽等都會大為不同,奢華的大戶庭院比較少,周圍大多低矮的硬歇山式民宅,人們衣著毫不光鮮,穿麻布衣服的漢人還好,還有些身上掛著毛皮的胡人髒兮兮的實在不甚美觀。

    不過薛崇訓等人沿著街道走了一陣之後,他才發現凡事不能看表面,這里的白米行、屠行、油行、五熟行、果子行、炭行、生鐵行、磨行、絲帛行應有盡有,人們的生活井井有條,也沒有遇到什麼混亂的場面,可見幽州治理得還算不錯。

    “李使君手下多半有幾個能人。”薛崇訓不禁說道。

    方俞忠和三娘的性子都比較沉悶,也不答話,薛崇訓頓覺自己在自言自語,感到有些無趣,便不再多廢話。走了一陣,又問三娘︰“咱們住在什麼地方比較好?你以前跑過江湖,肯定知道外地人住哪里好。”

    三娘想了想說道︰“住市口的客棧吧,市集上天南地北的人都有,咱們住在那樣的地方也不會引人注意。”

    薛崇訓便采納了三娘的建議,找人問了市口的方向,帶著人過去。像幽州這樣有軍事要塞性質的城鎮,布置和長安相似,都是采用市坊規劃。居民住在坊內,劃分管理;交易流通的地方為兩市。果然一到市集,人口就更加稠密了,各種商鋪鱗次排列,還有許多擺地攤的、戲耍、小吃,熱鬧之極。

    他們走到一棟木樓前面,抬頭一看,上面寫著“西市客棧”。這時一個肩膀上搭著毛巾的小子熱情地在門口招呼道︰“幾位到幽州發財,不如住咱們這兒,讓咱也沾沾財氣呢。”

    薛崇訓笑道︰“小二嘴好,就這兒。”

    一行人便把車馬交了,走進客棧,三娘在一旁小聲說道︰“這種地方魚龍混雜,郎君不要露財,一會我來談價錢。”

    薛崇訓听罷點點頭,也不多言。

    小二把他們帶到櫃台上,說道︰“樓上還有上房幾間,最好的,幾位要幾間房?”

    三娘立刻接過來說道︰“不用最好的,樓上的,清淨、干淨、便宜的。要一間大的,我們出門在外求財,能湊合就好。”

    三娘雖然帶著帷帽,但身材什麼的一看就是女人,小二忙勸道︰“要不兩間吧,娘子和幾個阿郎擠一塊也不方面不是。”

    “那好,兩間。剛才在門外我問過其他同行幽州的價錢,你們不要欺客。”三娘淡淡地說道。

    薛崇訓在一旁默不作聲,他心道︰如果按我的干法,干脆整個包下算了。

    一番討價還價,又上樓選了一番,三娘選了靠邊的兩間大屋子,總算安頓了下來。薛崇訓關上房門之後不由得感嘆道︰“還是魚公公舒服,交接公文之後,官府什麼都安排好了。瞧咱們住的這地方……三娘,跑江湖過的還真不是什麼舒服的日子,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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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陰晴

正如薛崇訓所料,宦官魚立本一到幽州得到了完全不同的禮遇。因為魚立本走的是官路,先有咨文通知幽州官府,然後本人才正大光明地乘船而來。李守禮以下的官員早有準備,從迎接到安排食宿、游玩,一應按章辦事,根本不需要魚立本自己操心。

    魚立本只是個內給事,原本不是什麼要緊的人物,但他是京里派下來的,而且還和采訪使一塊出京,地方官就得尤其重視。不然那廝回去隨便說兩句壞話,隔得又遠沒法及時查證,李守禮就會有不小的麻煩。

    當天晚上,李守禮便親自接見,設宴款待。宴會上魚立本只覺得這宗親貴冑舉止荒疏,言語也沒啥講究,和在長安那會差不多。

    酒至酣處,李守禮當眾講起了在京師的往事,頗有些感傷地說道︰“記得孝皇帝(中宗李顯)剛登基那會,大家都很高興,諸王常常在一起宴飲。有時雖然天氣陰暗,但我告訴眾人︰快要放晴了。不久果然放晴;有時一連十天都處在酷熱中,我卻說︰要下雨了。果然很快下起一陣及時大雨。有人就把這件事向皇帝稟報︰哥對天候很有研究。後來皇帝見了我就問起原因,我說︰‘臣沒有研究,這件事也別無所他原因,想當年天後掌政時,章懷太子有罪,臣被幽禁在宮中長達十幾年,每年都被杖擊好幾回,傷痕累累。現在只要快下雨時,臣的背脊就會感到沉悶;快放晴時,背脊則感到輕健。臣是因為這樣才能預知晴雨,並不是因為有研究的關系。’此話說完,涕泗沾襟,皇帝也為此相當感傷,便賞了我幽州刺史。這兩年逍遙快活,多得感謝先皇的恩典。”

    說罷往事,眾人皆是唏噓,魚立本不動聲色,干笑著附和了幾聲,尖聲尖氣地說道︰“使君現在不是苦盡甘來了麼?封了幽州刺史尚在其次,听說鎮國太平的長子衛國公對金城公主很是愛慕,要是能擺平吐蕃使者,聯姻起來,使君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魚立本說的金城公主就是李守禮的親生女兒,雖然自小就抱養給了唐中宗,但是李守禮一脈是不能改變的事實。魚立本說的並沒有錯,真要聯姻起來,李守禮就會更加接近政治中心了。

    這時李守禮正想說什麼,卻被旁邊陪坐的一個大胡子打斷了,潘大胡子很沒禮貌地勸道︰“使君喝高了,未免失禮,先休息一下吧,這里讓諸同僚作陪。”

    李守禮正說得高興,听罷非常不爽,但見大胡子潘好禮遞來眼色,他也就壓住郁悶,勉強同意了……因為他心里還是明白的,身邊這幾個佐臣,常常頂撞自己,卻又常常能很好地排憂解難,李守禮是很依賴他們的。

    “魚公公,我不勝酒力,先行告退,你慢用。”李守禮起身退往後院,潘好禮急忙扶住他。

    二人來到後院,剛走到廊廡上,潘好禮就皺眉埋怨道︰“使君怎麼說起那些事來了?”

    李守禮的背是弓的,有點駝,儀態實在猥瑣,不過臉卻長得很周正,濃眉大眼,額寬鼻高,四五十歲了皮膚還很好,一點老年斑都沒有……也難怪生了個金城公主如此美貌。

    他瞪眼道︰“魚立本是老宦官了,我就是和熟人聊聊往事,吐露一點感恩的心跡,有何不妥?”

    潘大胡子十分無奈,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毫無上下尊卑講究,跺腳罵道︰“你吐什麼心跡,啊?魚立本你很熟麼,你知道他是哪邊的人?現在京城里風雲變幻莫測,關系別提多復雜了,你倒好,在一個宦官面前吐什麼鳥心跡!你感誰的恩?孝皇帝那一脈已經不在其位了,今上能領你的情,太平能領你的情?”

    “很嚴重麼?”李守禮感覺有些不妙地問道。

    潘大胡子道︰“現在還說不好,這個魚立本大老遠的跑到幽州來做什麼?考察漕運?漕運關他一個宦官鳥事!咱們得先弄明白魚立本是哪邊的人,使君切勿再亂說話!”

    就在這時,只見一個儀態優雅,有玉山將傾之風的高大男子走了進來,李守禮和潘大胡子一看,原來是長史袁嘉祚,也是李守禮帳下非常得力的能人之一。

    袁嘉祚的性子沒潘大胡子那邊急躁,不慌不忙地說道︰“剛才在酒席上,那宦官有句話很有深意。我見使君和潘哥進來,就尋了個借口跟來看看。”

    潘大胡子道︰“你是說魚立本提到金城公主那事?”

    袁嘉祚閉眼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說道︰“金城公主必定要和親吐蕃,是經過朝臣商議後決定的國策,魚公公扯到太平公主的兒子身上干甚,其中有何目的?”

    潘大胡子焦急地搓了搓手︰“我看這不男不女的東西多半是太子那邊的人,跑過來試探使君。”

    李守禮愕然道︰“試探……試探我什麼?”

    潘大胡子翻了個白眼道︰“太平想學她|娘掌控朝政,大家都知道,這事兒還新鮮麼?但是太平不能直接稱帝,皇帝還得李家的男人做……以前她靠今上,這兩年太子不听使喚,太平那家子估計在琢磨著什麼陰謀。太子不防著?京里面一旦發生什麼大事,今上鐵定坐不穩了,換誰?”

    三人面面相覷,換誰?假如太平突然搞個政變,還成功了,換誰做皇帝?唐中宗李顯那一脈是被神龍政變搞下去的,太平也參與了神龍政變,當然不能承認神龍政變不合法,所以不能扶持中宗的子嗣,否則就是自己打臉;今上李旦的兒孫們,更不用考慮了,本來太平就是要搞他們……那麼唐中宗和當今皇帝的親兄弟章懷太子這一脈,合法性就說得過去了,而且章懷太子是最先做皇儲的,比李顯、李旦他們的資格都要老。

    袁嘉祚沉吟道︰“關鍵是太平在京城里真的要翻臉宮變?咱們在幽州幾年了,離得太遠,弄不清楚這個。”

    潘大胡子瞪大了眼楮道︰“他們真要弄那麼一出,使君在幽州就沒法安穩了!”

    “潘哥先不要急,我覺得形勢還沒到那一步,少安毋躁。”袁嘉祚勸道。

    李守禮臉色十分難看,哭喪著臉道︰“我覺得幽州挺好的,別人怎麼不讓我好好呆著……我以後會遭遇什麼樣的境況?”

    袁嘉祚好言相慰︰“使君勿急,事情還沒到那一步,大可以從長計議。”

    潘大胡子卻連珠炮似的說道︰“有兩種可能︰第一,被人推上大位,雖然坐得不是很舒坦,但在長安肯定比幽州這窮鄉僻壤要過得好,您的兒子們的爵位和財富也會比現在好得多;第二種可能,您站位沒站對,幽州刺史也別想著做了,或許被人殺掉,或許會像以前那樣被幽禁起來,繼續熬苦日子……”

    李守禮急了︰“我還是死掉算了,那種暗無天日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還時常擔心不知什麼時候會被人莫名其妙地一陣毒打!”

    袁嘉祚忙勸了幾句,讓李守禮好生歇著,從長計議雲雲。

    把李守禮送回內宅,兩個官員才一同出來,潘大胡子拉著袁嘉祚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沉聲道︰“使君沒什麼主見,但此事對我們說不定是一個極大的機會。”

    “何解?”袁嘉祚問道。

    潘大胡子小聲說道︰“袁郎願意在幽州這破地方呆一輩子?長安才是我等進取之地!只要使君能坐上皇位,咱們這批人不也得水漲船高?”

    袁嘉祚默不作聲,他和潘大胡子十幾年交情了,了解得還是很深,這個人性子急不安現狀……前幾天在官道上仰臥,不就是圖個名聲麼?

    “使君待我們不薄,我們還是多為他作想一下。”袁嘉祚淡淡地說了一句。他這句話意思很明白,教唆李守禮參與權斗,到頭來萬一失敗推上絕路的是李守禮,底下這些官僚打點打點還是有活路的,所以最大的風險都推到李守禮身上了。

    潘大胡子冷冷道︰“抓住機會和坐以待斃相比,怎麼樣才對使君更好?假設京里面真掐起來了,使君來個中立,到頭來兩邊不討好,誰上位咱們都沒好果子吃!”

    袁嘉祚也不動氣,依然堅持道︰“這事得這麼辦!見機行事,如果太平那邊的人真的找上門來了,咱們就不能干等著什麼也不做;如果別人並沒有注意使君,咱們摻和什麼?”

    ……于是魚立本的到來,很小的一件事,幽州表面上雖然風平浪靜,但是內部的人已經嗅到了暴風雨的氣味。

    混在西市客棧里的薛崇訓仍舊沒有動彈,這叫微服私訪?別人在明處,他在暗處。他想先瞅瞅狀況再進一步行動……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搞不好關系就很大,要是沒辦成反而泄漏風聲,不是說明太平這邊居心叵測已經開始準備翻臉了?

    人生地不熟的,幾個侍衛都被薛崇訓派出去打探消息去了,薛崇訓和三娘呆一塊,琢磨著說道︰“我覺得幾天前遇到的那個大胡子是個突破口……你說他如果只是為了勸誡李守禮,為什麼不事先就勸好?非得等人出城了,才躺到路上搞這麼一出?
b84120296 發表於 2013-2-2 22:08
第三十三章 馬兒

薛崇訓認為潘好禮是個突破口,可以通過他牽線與李守禮密謀。但是僅僅是通過“仰臥官道勸諫李使君”這麼一件事猜測其為人,薛崇訓認為完全不夠慎重,他準備借機再接觸一下這個大胡子。

    法子已經想好了,這次到幽州來他帶了一匹好馬,名曰“魚目”,靈性十足,以馬識友是很好的切入點,駿馬是士大夫階層的共同愛好之一……生活在一種圈子里,要合群總是會有一些基本的見識,就如後世上層社會很多人喜歡高爾夫一樣。

    計議已定,卻不料這時發生了一個意外。薛崇訓喚人去客棧馬廄取馬時,卻發現他的“魚目”不見了,原來的位置上拴著一匹普通的馬!

    有個叫馬痴的侍衛大急,在一旁坐立不安地說道︰“昨晚我還給它擦洗,怎麼今天就不見了,魚目從來不會亂跑……”

    三娘冷冷道︰“定然是客棧里的人利欲燻心動的手腳,否則馬廄一直有人看管,里面的馬根本不可能弄得出去。”

    另一個侍衛也說道︰“估計他們認為我們是外地人,沒地兒說理去,明擺著是黑吃!”

    這時听得“啪啪”兩聲響,大伙轉頭一看,見馬痴正在自己扇自己巴掌,他一臉愧疚道︰“都怪我沒有看好魚目,是我失職……”

    “住手!”薛崇訓喝道,“我又沒怪罪你。咱們只有這麼幾個人,還有其他事要做,不能讓你一直守著一匹馬。就算是名馬,也只是一匹馬。”

    一個侍衛恨恨罵道︰“開門做生意竟然不講信義,這奸商太可惡!我們找他理論去。”

    薛崇訓抬手制止住那侍衛,鎮定地說道︰“這里是幽州,不是長安,哪里還能像在家一般一點虧都吃不得?我們此行的目的是辦成大事,不要節外生枝,先忍這口氣,有機會再收拾這家奸商。”

    三娘道︰“現在我們沒有馬了,原來計議的事怎麼辦?”

    薛崇訓踱了兩步,說道︰“只能先取消計劃,另外想辦法。今天就這樣,你們各人先繼續前幾天的安排,去摸清我需要的消息。等順利辦好幽州的事,回家之後所有人都記一功。”

    眾人听罷抱拳道︰“是,郎君。”

    安排好之後,其他侍衛都各忙各的去了,三娘留在薛崇訓的身邊,她的任務便是保衛薛崇訓的安全。

    薛崇訓開始重新構思計劃,因為身邊沒有利害的謀士,凡事自己構思確實有些費神,這時候他忽然想起宇文姬的師父李鬼手來了,這個人的腦子很好使,可惜無法收到帳下……思賢若渴大概就是這麼感受吧。

    但是事實證明一切預謀都不是一定會管用,世間總是充滿了各種偶然。薛崇訓還沒拿出方案來,又發生了一件偶然事件。

    他的那個侍衛馬痴出去辦事的時候,因為太喜歡馬了,又因“魚目”那匹極有靈性的馬忽然失蹤,他一時懷念馬兒,便吹了一聲哨子。

    事有巧合,旁邊一道圍牆內頓時傳來一聲馬嘶,仿佛在應答馬痴的口哨。聲音十分熟悉,很像他照顧的那匹馬“魚目”,馬痴顧不得多想,又吹了一聲哨子。這時魚目竟然從圍牆上跳了出來!

    神駿,大概就是這樣的馬!馬痴大喜,急忙奔上前去,撫摸著魚目的腦袋。魚目也十分高興,前蹄在地上輕輕刨來刨去,仿佛在對著馬痴撒嬌一般,馬嘴還調皮地對著他的臉“噗噗”地吐了兩口氣,十分乖巧。

    就在這時,院門口忽然沖出來好幾個家丁,大喝道︰“抓住那偷馬賊!”

    馬痴大怒,憤憤地嚷道︰“娘|的,賊喊捉賊還能這麼理直氣壯!”但那幾個家丁不由分說便沖將上來,手里還拿著木杖棍子等物。

    馬痴見狀,心道好漢不吃眼前虧,急忙吆喝著“魚目”回頭便跑,一邊跑一邊爬上馬背,沿著巷子就逃。不料巷口很快也沖來了幾個人,兩頭一堵,馬痴無路可去了,他心里又急又怒,伸手探入懷中,摸到了兵器。

    但這時他一想︰不能因為自己一個人影響郎君的大事,否則以後在薛家還如何立足?他想罷便生生咽下了一口惡氣。

    兩頭的人堵了過來,其中一人冷笑道︰“你說誰是賊?”

    馬痴郁悶道︰“我不是賊,這馬自己跑出來的!”

    那些豪奴誰還听他辯解?馬痴自己也是豪奴,經驗十足,情知要倒霉,急忙用手臂護住腦袋,果然片刻之後一棍子就打了過來,馬痴痛叫一聲撲倒在地,他一門心思就抱住頭,也不反抗……這時反抗沒有任何用,除非不顧後果殺死殺傷兩個擺起,否則反而會遭來更凶的毒打。

    被拳打腳踢了一頓,那些家丁還不放過他,將其五花大綁扭送官府問罪。馬痴心下大呼倒霉,自己在這里就是外鄉人,官府肯定信地方豪門的話,還有什麼道理可講?

    ……這事兒薛崇訓很快也得知了。方俞忠等人回到了客棧,他急道︰“真沒想到會鬧出這麼一出,郎君,現在該怎麼辦?”

    薛崇訓心里也急,他最怕的是馬痴一個不慎把自己的身份向官府抖摟出來,衙門里人多嘴雜,要是傳出去薛家的人來了幽州,那是非常嚴重的後果!

    薛崇訓是太平公主的親兒子,毫無疑問是太平一黨的核心成員,如果他來幽州的消息傳到官場上,大家會怎麼想?李守禮和太平家雖然是親戚,但現在幾乎是八桿子打不著的關系,但關系一扯上,就叫人有得尋思了。

    廟堂陽謀可以你知我知,正大光明地角逐;但陰謀政變,最忌的就是泄漏風聲!

    薛崇訓的臉色都白了,但依舊強自鎮定道︰“馬痴跟我許多年了,他的為人我清楚,忠心沒有問題,不可能亂說話。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想辦法把他從牢里撈出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薛崇訓,只等他一聲令下。這時候薛崇訓再次體會到了當老大的感受︰你不一定要對每個人都好,但是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得拿出辦法來,大家才會信任你!

    薛崇訓踱了幾步,沉吟片刻,說道︰“馬痴落入他人之手,本身就有風險。為今之計,我們不能再求穩,須得馬上行動。”

    方俞忠抱拳道︰“但听郎君差遣!”

    “聯絡上潘好禮!”薛崇訓道,“只有官府的人才有辦法把人從牢里弄出來。潘好禮今天在什麼地方?”

    眾人面面相覷,人手太少,不可能隨時掌握所有有用的信息。一個侍衛道︰“我昨天就跟到潘好禮的住宅所在,還有他上值的地方也打听好了,但是今天不知他是在家里,還是在衙門,或是出去應酬了。”

    薛崇訓道︰“分頭行事,馬上探明潘好禮在哪里,方俞忠、三娘,你們兩人隨我去他家附近等著。其他人,一旦摸清了,馬上過來找我們稟報消息。”

    眾人抱拳應道︰“謹遵郎君之命。”

    就在這時,三娘忽然說道︰“郎君,魚立本身邊也有不少人,他又身在官場,肯定知道潘好禮在哪里,要不要悄悄去問魚立本?”

    薛崇訓想了想道︰“暫時不能讓人知道我和魚立本的關系……你們先去打探,萬一找不到潘好禮,不得已才找魚立本。”

    于是眾人分頭行事,薛崇訓收拾了一下,也帶著三娘和方俞忠出了客棧。走到門口時,那小二依然熱情地打招呼,不過眼楮里的笑意很是詭異,大約想試探薛崇訓等人丟了馬的態度。薛崇訓沒空和他計較,裝作不知,若無其事地出了門。

    他們出門雇了輛馬車,叫馬夫帶去探明的地點,倒是省去了許多麻煩,馬夫是本地人定然知道路。

    那馬夫听得地名,便寒暄道︰“這不是潘大胡子府上麼?”

    薛崇訓等人都是京師口音,沒法裝,只得裝糊涂道︰“潘大胡子是做什麼的?哈,咱們是來幽州訪親的,不怎麼了解此地人物呢。”

    馬夫搖頭道︰“潘大胡子是咱幽州長史,名氣那麼大,您竟然沒听人說?”

    “老丈不妨說來听听?”

    馬夫一面趕車一面說道︰“潘胡子膽子大,不畏權貴,敢為咱老百姓說話,經常直言利弊,就算是在刺史面前也不給面子……前幾日在城門口那邊有件事,大伙都在說,潘大胡子躺在道路中間不準刺史出外狩獵,沒幾日就在幽州傳為美談了呢……”

    薛崇訓一面隨口應兩聲,一面觀察周圍的環境,低矮的房舍,衣衫破舊的行人,還有一些奇裝異服的胡人……也許相由心生,看到的顏色總是會被自己的心情左右,此時薛崇訓對幽州的環境已有些抵觸,仿佛這些窮人隨時都會對自己不利一樣,防範心理十分嚴重。

    富人們大概就是這種心態吧?薛崇訓發現自己也漸漸被自己的唐朝身份同化了。

    這種感受,讓他想起了前世擁擠的火車站,隨時都在防範小偷、騙子、托兒。總之那種感受非常不好……熟悉而安全的環境,比如家鄉,總是讓人留戀。

    出門在外,幾多艱難,古今同理。 本帖最後由 b84120296 於 2013-2-2 22:09 編輯

b84120296 發表於 2013-2-2 22:09
第三十四章 試探

曾經有人寫過一篇關于秋天的文章,內容大概是贊美幽州這一帶的秋天,說南國或東北或淡或濃,都不能恰到好處,唯有這里的秋味最濃。

    看著空中飄落的樹葉,已經圍牆上枯萎的蔓藤,薛崇訓忽然想起那文章來了。灰白的天空,偏西的陽光,軟軟地灑在大地上,周圍的顏色仿佛全都灰蒙蒙的。沒有春天的萬紫千紅,更沒有夏天的綠葉蔥蔥,也沒有冬天的白雪滿地,唯有草凋葉枯,蕭瑟的味道確實是秋季獨有。

    “卻不知長安現在是怎麼一副光景。”薛崇訓喃喃說道。他穿著一身麻布衣服,站在一家圍牆外面的道路旁邊,等待著某人經過這里。因為有侍衛稟報說潘大胡子剛參加完一個宴會,正要回府去,于是薛崇訓就和手下一起等在離潘大胡子家不遠的道路旁邊。

    或許幽州有幽州的好,比如這秋味就最獨到,可是薛崇訓更願意生活在長安……這時他忽然想像,如果歷史的車輪無法改變,太平一黨最終走向末路,自己是不是要逃跑,隱姓埋名苟活于世?陌生的異鄉,連個沾親帶故的人都沒有,恐怕日子確實淒涼啊,就像這次,因為是外地人,不過就是帶了一匹好馬,也被人弄走了。

    一匹馬他並不在乎,但是被人毫無道理地掠奪,感覺實在不怎麼爽。

    ……等了一會,終于見到遠遠的一匹馬沿著石板路緩緩向這邊走過來,那馬上坐著一個大胡子,不是潘好禮是誰?另外還有兩個隨從,一個牽馬的,還有拿著馬仗,代表一種身份,路上的老百姓是要讓路的。只有兩個隨從,潘好禮確是簡樸。

    就在這時,薛崇訓突然發現一件讓人驚訝的事︰那潘好禮坐下那匹馬不正是稱為“魚目”的名馬?更巧的是毛皮和樣子都和薛崇訓丟了那匹十分相像……或許就是他的那匹馬。

    薛崇訓略一尋思,可能是客棧里的人偷了馬,賣給了當地的大戶,然後那個大戶為了巴結官府的人,送給了潘好禮?剛才潘好禮去參加的那個宴會,恐怕就是那個地方大戶宴請的……

    “方俞忠,你瞧大胡子座下那匹馬,是不是咱們那匹?”薛崇訓低聲問道。

    方俞忠定神一看,點頭道︰“好像真是咱們的魚目!”

    見潘好禮越來越近,薛崇訓從道路一旁走到了道上,微笑著看著他。潘好禮騎在馬上見到這麼一個身材高大黑乎乎的青年站在路當中,頓時也注意到了,但因為是不認識的人,他也不便說什麼,仍舊不慌不忙地騎馬走過來。

    那個扛著馬仗的奴僕終于按奈不住,喝道︰“你不知上下尊卑?讓路!”

    就在這時,方俞忠喊了一聲︰“魚目,到老方這里來。”

    潘好禮座下那匹馬很有靈性,方俞忠也照顧過它,它听出聲音來了,頓時歡樂地“嗚”地叫了一聲,揚起馬蹄,輕快地想奔過來。

    牽馬的馬夫大驚,急忙拽住韁繩。魚目嘶鳴了一聲,前蹄揚起,躁動不安起來。

    潘好禮急忙坐穩了,當下十分驚奇,指著方俞忠道︰“這牲畜最有靈性,它認得你?你們是黃有財家的人?”

    薛崇訓急忙對方俞忠呵斥了一聲,抱拳道︰“剛才驚擾了潘明公,告歉告歉……這馬的事兒說來話長,它原本是我的,不過現在變成潘明公的了。”

    潘好禮听得是京師口音,疑惑道︰“黃有財從你們手里買的?”

    薛崇訓搖頭道︰“這是小事,咱們先不說這個。我專程恭候在此,是有要事與潘明公相商,可否借一步說話?”

    “你是誰?”潘好禮警覺地說道。

    “你們先退下。”薛崇訓回頭對身邊的侍衛說道,然後對潘好禮道,“我們不是幽州人,明公大概已經听出來了。”

    大唐的首都就是長安,地方上所有官員的權力都來源于那地方,官場上的人哪里听不出長安口音的?

    潘好禮心下好奇,便說道︰“你有什麼話,說罷。”

    薛崇訓看了一眼潘好禮身邊的兩個隨從,緘口不言……如此一來,好像是要說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潘好禮更加好奇,這時又听得薛崇訓道︰“潘明公的名聲一向甚好,輿情多有褒揚,你又沒有什麼仇家,何必太過謹慎?”

    潘好禮听他說得有理,便從馬上翻身下來,示意隨從退下。那馬夫放開韁繩之後,魚目便跑到方俞忠那邊去了。

    “我先自報家門罷,我姓薛,鎮國太平公主潘明公有所耳聞麼?她便是我的母親。”薛崇訓平靜地說道。

    潘好禮的臉色卻驟然一變,不禁上下打量了一番薛崇訓,片刻之後他才鎮定下來,默然了許久,他小心使用著措辭道︰“河東薛家有兩子,您是……”

    潘好禮立刻就說對了薛家的來路,很顯然對京師里的勢力構造還是有些見識和研究。薛崇訓便笑道︰“我是長子薛崇訓。”

    “既是衛國公光臨大駕幽州,為何事先不發咨文知會州衙?”潘好禮正色道。

    薛崇訓道︰“你不用懷疑我的身份,更不用擔心我是魚立本派來的細作,意圖探听你們的虛實。如果魚立本真用這種法子,漏洞也太多了不是……印信等物,我自然有,不過最靠得住的還是李使君(李守禮)在長安時見過我幾面,他認得我。”

    潘好禮依然很謹慎地打著官腔道︰“以衛國公的身份,您到了幽州,須得使君親自迎接才合乎禮儀,請容我先稟報使君,蔽州以禮相迎。”

    薛崇訓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潘長史確定要弄得滿城皆知?”

    潘好禮怔了一怔,眉頭緊鎖,面色十分凝重,腳下微微踱了兩步,仿佛在沉思著什麼。

    這樣的事,他不得不慎重……首先還沒確定面前這個黑乎乎的青年究竟是否真的衛國公!萬一是宦官魚立本帶來的人,探听虛實的怎麼辦?並不排除這種可能;就算真的衛國公,怎麼對待此事,那是幽州非常重要的抉擇,也不能輕率對待。

    沒有拿定注意之前,潘好禮是不可能表露任何立場和態度的。他想了想,說道︰“這樣辦行不?您告訴我下榻的地方,我回去稟報使君之後,再按例款待。”

    薛崇訓道︰“我現在你們的地盤上,既然出面了,住在哪里就瞞不過你們了……西市客棧,潘長史想好了叫人來說一聲就成。此事關系重大,不用我提醒,你應該也明白?”

    潘好禮點點頭道︰“就請衛國公先住在客棧,失禮之處多多包涵。”

    薛崇訓抱拳道︰“這里雖然還算清靜,但在路邊上怕有人經過,終究不是說話的地兒,咱們就不多說了,後會有期……潘長史,事成之後,你是有大功的。”

    潘好禮也不多說,看了一眼方俞忠旁邊的魚目,便向薛崇訓執禮告辭。

    薛崇訓向方俞忠喊道︰“還不歸還潘長史的坐騎?”

    “方才你說那匹魚目本是你們的馬,我豈能奪人所愛?”潘好禮忙拒絕。只看薛崇訓身邊有好幾個隨從,不論他是不是真的衛國公,豈是缺錢的人,馬肯定不是他賣出來的。

    薛崇訓搖頭道︰“不過就是一匹馬,就當我送給你的見面禮。不過,我有個手下,被人懷疑是偷馬賊,還關在大牢里,勞煩潘長史幫忙給弄出來。”

    “小事,好說好說。”潘好禮滿口應承下來,這種事倒不必多想厲害得失,就是個人情罷了。

    潘好禮的腦子回響著那句“事成之後,你是有大功的”,牽過馬來,騎馬而走。

    薛崇訓也帶著自己的人很快離開了此地,路過一條巷子時,三娘忍不住提醒道︰“郎君,我們在這里人生地不熟的,那人(潘好禮)也從未交往過,靠不靠得住?”

    “無妨。”薛崇訓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他們不可能動咱們,代價幾何?又有什麼好處?就算談不攏,最可能的就是悄悄把咱們送走。”

    這時方俞忠搖頭道︰“原本以為他會把魚目還咱們,哪想郎君一句客氣話,他倒不客氣地收下了。”

    薛崇訓笑道︰“他舍不得那馬,這樣還好,又多了一分把握……如果一個人無欲而剛,咱們從何作手?再說他喜歡那馬,我是應該送他的,如果太吝嗇了,別人還有什麼盼頭?”

    一行人回到西市客棧,薛崇訓下令暫時不要和客棧的人計較馬的事,以免節外生枝。但三娘建議道︰“最好搬個地方,免得他們以為我們人善好欺,不知道還會動什麼歪心思。”

    薛崇訓嘆道︰“市井小人便是這幅德行……罷了,反正潘大胡子定會派人盯著咱們,他找得到。你說,搬到什麼地方好?”

    三娘沉吟片刻,說道︰“一般州府城池,衙門前面那條‘州前街’最是繁華,通常有許多酒樓,反正住不了幾天,去酒樓如何?”

    其他侍衛听罷,都是十分願意……公款好吃好喝的誰不願意?他們不禁對三娘投來了示好的目光。

    薛崇訓饒有興致地觀察了片刻手下人的表情,輕輕一拍桌子道︰“成,就采納三娘的注意。”
b84120296 發表於 2013-2-2 22:11
第三十五章 為難

現在對潘好禮來說,最重要的事當然是要確認薛崇訓的身份。用印信確認也可以,因為按照唐律私刻印信是殺頭並牽連全家的大罪,通常是沒有人願意干這種事的……不過正如薛崇訓所言,最有效的方法還是通過刺史李守禮確認,他們本來就認識,一見面啥都清楚了。

    潘好禮比較猶豫的是這事兒要不要先和核心的幾個同僚商量一下?

    幽州刺史周圍的核心官僚主要有四個︰大胡子幽州長史潘好禮,一向中庸厚道的幽州司馬袁嘉祚,還有錄事參軍源乾曜……另外一個是判司劉奎,這廝是公認的奸佞小人,其他名聲好的同僚平時基本不鳥他。他是李守禮的女婿,也是注定的綠帽主,李守禮妻妾成群,自己養的那些女兒大多不守婦道,放|蕩不貞,娶了他的女兒不綠帽都難,不過劉奎好像並不在乎。

    潘好禮尋思了一陣,最後還是沒有找其他人,獨自拜見李守禮去了。此時李守禮剛收到女婿劉奎弄來的兩個美女,正在玩|女人,忽聞潘好禮求見,他頓時頭皮發|麻,以為潘好禮是來勸諫他不要沉迷聲色的。

    但李守禮心里明白得緊,自己手里的那幾個官僚都是能人,很多事要倚仗他們才行,所以平時對他們都很好。他沒得辦法,只好提起褲子去客廳見潘好禮。

    今天潘好禮很奇怪,沒有像往常諫言那樣一來就吹胡子瞪眼的,正義凜然地一番大道理劈頭蓋臉地潑將下來,反而是難得的平靜,雖然他的眉宇間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樣子。

    潘好禮示意李守禮屏退左右,這才將薛崇訓的事兒說了出來。李守禮同樣是大驚失色,手里的茶杯險些都沒有端穩……

    李守禮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久久不能言語。太平公主的人找著他,意味著京師要出大事?更不幸的是意味他李守禮不能置身事外了。

    見到刺史的反應這麼快,潘好禮也有些奇怪,一個沉迷聲色犬馬的人,政治嗅覺和反應能這麼快,確實有些異樣。不過潘好禮也沒有多想,忽然听到門外樹枝一陣“嘩嘩”的搖動,不禁嘆道︰“雨要來,風先行……”

    “袁司馬(袁嘉祚)他們知道了麼?”李守禮問道。

    潘好禮故意輕描淡寫地說道︰“那個人是不是真的衛國公,尚未確認,這事我就先告訴使君了,免得太多人知道反而容易泄露。”

    李守禮听罷心下了然,潘好禮這個人骨子里是急功近利的,而且貪功。李守禮也不表明,又問了相貌,回憶了一下,當下便確定了個**不離十,多半正是薛崇訓。

    “得叫上袁司馬等人一起來,慎重商議商議。”李守禮道。

    于是他便差人去衙門把其他心腹一起叫進府來,四個人一起合計,他的那個女婿劉奎反而不在傳喚之列,正事找劉奎簡直就是扯淡……不過其他三個官員都還有水準,要才華有才華,要智謀有智謀。

    太平公主差人找上門來了,形勢已十分明顯,預兆顯現,權力中心的新的一輪角逐已經漸漸拉開了……對于宮廷政變,李守禮倒是見怪不怪,這些年來大明宮的政變少說也有十多次。

    李守禮的處境也很明顯︰要麼加入太平公主的行列,成功則大富大貴更上一層樓,至于真正權力是不是在手里,倒也無所謂,今上李旦不是前後當過兩次皇帝麼;要是太平失敗了,沒得說,跟著玩完……

    要麼不鳥太平公主的人,也是有風險,如果太平公主成功了,他自然沒好果子吃;甚至爭斗見分曉之前,李守禮就會被太平算計,以防他反戈一擊。

    這時就連一向中庸不爭的袁嘉祚都說道︰“事到如今,迫于無奈,使君必須得選擇位置了。”

    李守禮眉頭緊皺,點點頭道︰“本來在幽州過得好好的,哪料找上門來了……諸位以為,我該怎麼辦才好?”

    袁嘉祚分析道︰“要想裝作不知,置身事外顯然不行了;也不能揭發太平公主的用心,費力不討好的事;但是選擇太平公主的話,我覺得勝算很低,太子不可能束手待斃,何況他名正言順,就算到了那一步(政變),師出有名能讓太子更容易下定決心掌握先機……或許把寶押在太子身上,會穩一點……”

    潘大胡子听罷立刻瞪眼道︰“這是什麼餿主意?押在太子身上,就算別人成了,咱們能得到什麼好處,人家根本不需要使君,使君能幫他們干嘛?如果沒成,太平公主會放過咱們嗎?”

    一直沒說話的錄事參軍源乾曜冷冷道︰“魚立本!究竟是哪邊的人?大伙不能把他擱一邊不管!使君有上位的名分,太平清楚,太子能不清楚?如果魚立本是太子的人,那說明了什麼,說明太子已經提防著使君了,這才弄個魚立本來監視幽州……只要太子成功,使君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眾人面面相覷,皆盡無語,這個魚立本身份實在詭異,他一個宦官跑到幽州來作甚?

    袁嘉祚輕輕提醒道︰“有沒有可能魚立本是太平的人,故意演這麼一出,給咱們施壓?”

    潘大胡子冷笑道︰“這樣的主意只有袁兄弟想得出來,七彎八繞的,別人還真會琢磨,也不嫌麻煩。”

    袁嘉祚想了想,如果太平公主真的用魚立本演這麼一出,確實有點扯,這手法也太詭異偏門了,可能性不大,他只得說道︰“使君平日無事,多請魚立本喝幾頓酒,試探試探才好。”

    官僚們七嘴八舌地議論,李守禮一直陷入沉思之中,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好像走神了一樣。末了他才問道︰“那你們說,究竟該怎麼辦才好?”

    袁嘉祚比較慎重地說道︰“還是過幾天再見衛國公比較好,切不能操之過急。”

    如果上面的人看到李守禮這副鳥樣,估計多半會鄙視不已,那如果弄出了什麼事來,不是這幫官僚慫恿的,還是什麼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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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汾哥

潘大胡子從李守禮府上出來之後,想起薛崇訓托他辦的事,便徑直趕去州衙大牢提人,把被當成馬賊關押在牢房里的馬痴弄出來。大胡子在幽州當了幾年官了,官府里熟人不少,要提個把人確實是輕而易舉的事。

    把馬痴弄出來之後,潘大胡子一看頓時十分吃驚,可憐這後生,被弄進牢里才不到一天,就搞得不成人樣了,衣衫襤褸,鼻青臉腫的,一身都是傷。

    潘好禮見了他之後問了一些話,他卻一概不理,一句話不說。後來好不容易才說了一句“不知道”,不然潘好禮真以為他是個啞巴。

    潘好禮叫人把馬痴收拾了一下,在傷口上敷了藥,換了身衣服。這時他的手下來報,說是跟蹤的那個人搬地方了,去了州前街的興隆酒樓。于是潘好禮便差人悄悄把人送到酒樓里去。

    第二天,李守禮又傳喚幾個官員商議大事,但幾個人依然沒有達成一致。潘好禮和那錄事參軍的意見是干脆點投靠太平公主︰既然是二選一,選太子最多只能自保,無法得到功勞和好處;選太平公主是風險和機遇並存。但是司馬袁嘉祚卻堅持主張走正道,這樣比較穩妥。

    這時潘好禮建議先見見薛崇訓,既可以確認他的身份,也可以探探口風。李守禮以為然,考慮到自己是汾王,爵位比薛崇訓高一級,便叫潘好禮秘密聯系薛崇訓,送到府上來見面。

    ……薛崇訓在興隆酒樓里見到了馬痴,頓時略微松了一口氣。馬痴一個勁說道︰“郎君,我什麼也沒說!捉我的那財主家,好不講理,啥也不問就一口認定為是偷馬賊,打了我一頓,送到牢里,被刀筆吏審了一會,我一句話不說,他們怒了又打我一頓……”

    薛崇訓扶起他說道︰“忠心可嘉,原本可以多記一功,但是此事的紕漏出在你身上,險些節外生枝,過錯和功勞相抵,我既不罰你,也不獎你,你可心服?”

    馬痴忙道︰“謝郎君寬宏大量。”

    薛崇訓點點頭︰“人沒事就好,待辦完大事,我找潘大胡子給你出這口惡氣。”

    就在這時,外面的侍衛進來稟報,說那潘大胡子想見郎君。薛崇訓問明之後,便帶著侍衛跟著來人出了酒樓,見到了潘好禮,原來是李守禮要相見。

    薛崇訓坐上潘好禮的氈車,和他一同去汾王府。馬車一路進了大門,他們才從車上下來。薛崇訓回顧左右,只見這汾王府並不講究,甚至顯得有些破舊,恐怕比自己的衛國公府都還要差一些。地方上確實比不上長安奢華,怪不得當初母親被迫移居蒲州時會那麼生氣了。

    也听說這李守禮脫離幽禁之後,大肆納妾,幾年功夫,兒女竟然多了幾十個……他的食封,養妻妾兒女恐怕都花費得不少。

    薛崇訓隨同潘好禮一起來到會客廳內,只見正中坐著一個駝背的中年人,一臉猥瑣的表情,不是李守禮是誰?唐中宗剛登基那會,薛崇訓在各種宴會上還常常能見到他,所以兩人是認識的。

    “薛郎,你怎麼到幽州來了?”李守禮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手足胡亂做了幾個動作,好不講究,實在沒有任何風度可言。

    薛崇訓笑道︰“汾哥,幾年不見,我還以為你記不得我了呢。”

    李守禮是章懷太子的兒子,其父章懷太子和太平公主、李顯、李旦兄妹都是武則天和高宗皇帝的子女……所以薛崇訓和李守禮是一輩的人,在長安時諸王子貴冑都愛叫李守禮汾哥,所以薛崇訓開口便這麼稱呼起來。

    這個稱呼讓李守禮面上一喜,額外地親切起來,他在幽州呆了好幾年,長安的王子王孫早記不得他了,何曾還能听到一句親切的“汾哥”?

    李守禮猥瑣地笑起來︰“那時候薛郎在諸王子面前顯得很寒酸,當時我還真不怎麼注意你呢。”

    此言一出,潘好禮和袁嘉祚等三人面面相覷,臉色十分難看。

    薛崇訓愣了愣,但轉瞬便重新露出笑容道︰“是啊,真是山不轉水轉,咱們可是又見面了。你瞧,現在我在長安順風順水的,這回被委任個戶部侍郎,到洛陽一出干點成績來,等回到長安說不定就封王啦,哈哈……汾哥在幽州呆著還不知道能不能有出頭之日?”

    李守禮摸了摸腦袋,並不計較,繼續猥瑣笑道︰“我在幽州過得挺快活的,也不太想回長安了……但是潘大胡子他們說你來找我,準沒好事,我怕又被弄回大明宮關起來,三天一頓小打,五天一頓毒打,唉,真不是人過的日子……”

    “使君……”潘好禮終于忍不住打斷了李守禮的話,十分尷尬地說道,“因為局勢微妙,所以使君不得不多些考慮,並不是那個意思(準沒好事),衛國公不遠千里來到幽州……暗查漕運,我們理應以禮相待才是,怎奈身不由己,恐人不端猜測。”

    薛崇訓看了一眼潘好禮,然後對李守禮說道︰“汾哥,瞧你這佐官,沒事彎彎繞繞的,我也不怪他,他畢竟不是兄弟幾個呀。我也不是準沒好事,直說吧,這回我是來幫汾哥的。”

    李守禮睜大著眼楮看著薛崇訓道︰“你怎麼幫我?”

    薛崇訓道︰“我在洛陽一面做正事,一面玩女人,女道士都被我玩了,原本很快活……”他一面說一面觀察李守禮的表情,只見他听到玩女人立刻就露出了很感興趣的樣子來,薛崇訓心里頓時一陣好笑。

    他繼續說道︰“……可是朝里派了個御史楊思道下來,楊思道你知道吧?太子提拔上來的人。那貨一到洛陽就指手畫腳,十分遭人閑,還有跟著他的那個宦官魚立本,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借采訪之名跑到你們幽州來,你以為是為什麼?”

    听到薛崇訓提到魚立本,其他人的眼楮都睜大了幾分,因為他們這些天也在琢磨魚立本這宦官。

    潘好禮性子急,脫口便催道︰“魚公公干嘛來的?”

    “不知道。”薛崇訓皺眉道,“但我見此人陰柔,怕他會暗地里搞什麼名堂……萬一這個宦官回到宮里,亂說一通,說我出京的目的就是和汾哥你聯盟,今上不得提起小心?我想封王也不敢奢望了,汾哥也得受到牽連,你說是不是?”

    李守禮皺眉道︰“那薛郎究竟是不是真想和我聯盟啊?”

    薛崇訓道︰“這就看汾哥你了,不願意也不勉強,我們還是表兄弟,但你得厚道些,別說我來過幽州,懂不?”

    李守禮點點頭︰“我不說……潘長史,你們倒是給我想想辦法,現在怎麼樣才好?”

    袁嘉祚忙站出來,和氣地說道︰“這事非同小可,咱們還是多想一想,不能當作兒戲。”其他人也點頭附和。

    薛崇訓沉吟片刻,說道︰“行……我也不便留在王府上,以免人多眼雜,惹人懷疑。我還是住在那家酒樓里,不過汾哥要盡快給答復,我不能在幽州逗留得太久了。”

    李守禮想了想,他府里有些上|過床的女人他連名字都不知道,也不知哪些靠得住哪些靠不住,總之是亂糟糟的,便不留薛崇訓,只叫潘好禮送他出去。

    送走了薛崇訓,潘好禮回到李守禮府上,其他人都還沒走,只听得錄事參軍源乾曜說︰“昨兒我收到洛陽好友的信札,那楊思道確實是太子那邊的人。魚立本是跟著楊思道下來的,恐怕多半也是一路貨……這宦官到幽州來,老是派人問東問西的,十分可疑。”

    潘好禮走進門就斬釘截鐵地說道︰“魚立本就是來監視使君的!”

    袁嘉祚沉聲道︰“攸關方向的決策,我們豈能受一個拿不準的猜測左右?”

    潘好禮情緒有些激動︰“行,甭管魚立本這件事!我就這麼說,很明顯的事︰使君以前之所以安全,就是因為離開京師太久,已經淡出上面的視線;但使君的身份明擺著,只要長安注意到了,咱們還能躲麼?使君的身份對誰威脅最大,誰就是咱們的敵人!”

    李守禮出身有做皇帝的資格,對誰威脅最大?誰想當皇帝就對誰有威脅……現在潘好禮的立場已經表明了,是支持李守禮投奔太平公主!

    錄事參軍源乾曜咳嗽了一下,沉聲道︰“我贊成潘長史的意思。”說罷看向袁嘉祚。

    很明顯,就算是在幽州這樣一個權力小圈子里,也有站位的問題。廳中四人,除了李守禮,已經有兩個人亮牌了。

    袁嘉祚沉默不語,事情發展成這樣,他其實也對自己原先的觀點產生了動搖,但是官場上有個忌諱,千萬別輕易改變自己的立場!否則同僚就會認為你這個人混得不夠老道,不夠成熟,容易左右搖擺,不能信任。

    但是既然已經有兩個人明白站位了,袁嘉祚如果硬撐下去,不僅于事無補,將來萬一發生消息泄露等意外,估計還會算到自己頭上……所以他一時感覺左右為難,干脆便含混地說道︰“既然二位同僚都這麼說了,我也就不再過多糾纏,使君作個決斷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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