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天可汗 作者:西風緊 (連載中)

 
b84120296 2012-8-26 23:22: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7 172664
tanakh 發表於 2019-1-8 18:39
第五章 道謝

本來那些伶人在臺子上調侃佛道儒三教很歡快,薛崇訓也看得笑意融融,就連皇帝汾哥都高興得要賞官了,無奈他手裡沒實權,身不由己只好賞了些黃金。不料就在這時卻見一少年郎怒而起身,痛斥伶人輕薄禮制及聖人。

薛崇訓坐在下面只管看熱鬧,只見那少年郎一身布衣洗得發白,從裝束看就有落魄之相……可以個落魄的人是如何能參加程宰相的燒尾宴的?他好奇之下便問旁人有誰認識那人。

旁邊坐著不少朝廷京官,而今薛崇訓回京後的聲勢比以前大了許多,許多人都想巴結,自然忙著幫薛崇訓詢問。正巧有個紅袍官兒識得那少年郎,便說道:“他姓李,叫什麼名兒老夫卻沒記住,一會問人便知,聽說是大隱李玄衣族裡的侄子,在衡山修道,這會兒聽伶人調侃道家始祖,自然怒不可遏。”

薛崇訓點頭道:“原來如此,這兒郎我不認得,但他伯父李鬼手倒是和我有數面之緣。”

有官拍馬道:“李鬼手是隱於山林,神龍見尾不見首,一般人是連一面都見不到,只能聞其名聲,薛郎德才兩佳,才有緣結識吶!”

薛崇訓一副很高興的樣子,呵呵笑起來,心裡卻道:不是我把他的徒弟宇文姬弄到手,哪裡會有緣?

那些演參軍戲的人被一幫儒士罵下臺去,過得一會不知怎麼那些罵人的文人就開始爭論起來了。大概罵人沒罵過癮,便開始分作兩幫爭論。話題便是最近很熱門的“華夷之辯”。算起來,引起這場長久爭論的始作傭者就是他薛崇訓,因為在隴右的民族政策與唐朝以往的國策不同,這才引起了治國理論的混亂,文人理論家們開始旁徵博引著書立說論述這個問題。

而這個時代有水準的精英文人,大多都有官職爵位,是被朝廷拉攏的對象,所以文人們的爭論影響力是非常廣泛的。這不人家慶賀的燒尾宴上,本來是喜慶的場合,他們聚到一起就開始了。

薛崇訓自然沒有參與,他聽那幫人旁徵博引各種引經據典,別說和人爭,聽都不甚聽得明白。相比那些人皓首窮經一輩子的水準,薛崇訓的文化修養實在不夠。不過他不用搞清楚華夷之辯究竟誰對誰錯,只需要明白什麼觀點對自己有利!作為一個政客和武夫,對錯黑白他根本就不在乎。

方才那怒斥伶人的李姓少年也在其中,好像肚子裡有不少墨水,而且言辭很激進。薛崇訓注意聽了一會,隱約感覺此人倒是有“大漢主義者”的思想,盲目的自大和民族自尊心很強。

文官們對華夷之辯很感興趣,或參與或圍觀,而皇帝皇親、禁軍將軍、王公侯爵等人大多於典籍不甚精通,自然索然無味,就像一個喜歡流行歌曲的人聽交響樂會打瞌睡一樣。汾哥等人陸續辭別程千里離開了。

薛崇訓見有人走,也起身告辭,他對這種問題的過程也不是很有興趣,本來一身酒氣也怪不舒服,老早就想回去。至於那個李玄衣的侄子,薛崇訓只是有點興趣,因為李鬼手他都無法收復,對其侄子就沒啥興趣。

薛崇訓從程家出來,走到他那輛松木馬車旁時,被涼風一吹酒醒了三分,這才感覺迎面的風已是涼爽,秋意真真很濃了。

方才在程家吃的是午飯,飯後又喝茶喫茶點,然後看戲,這麼一耽擱出來時又快酉時……晚飯時間都不遠了。這日子過得,半天工夫眨眼便去,還當真是紙醉金迷。

車馬一行向北而行,還沒到安邑坊呢,忽然就聽到一陣轟隆隆的鼓聲,是長安城各譙樓上的報時鼓聲。要是沒聽習慣,他娘的還以為是打雷收衣服了。

馬隊轉過街角,進入安邑坊北街後,這時有人聲音不大地喊道:“吉祥哥。”是叫馬車旁的跟班吉祥的。

隻見道旁說話那人和吉祥一樣的打扮,沒戴帽子用一塊布巾包著頭,也像個奴婢一樣的角色。吉祥卻是認識,轉頭看了一眼便急忙揮揮手,意思是抽不開身,讓他先走。不料那小廝反倒招了招手,正色道:“有重要的事兒,吉祥哥過來一下。”

吉祥看了一眼邊上的松木氈車,竹簾拉著……其實薛崇訓早就聽到外面的動靜,在簾子縫隙裡看了個一清二楚,只是不想管這種小事,便坐著沒動。

於是吉祥便把手裡的儀仗交到旁人手裡,策馬從人馬中出去了,他跳下來馬來問道:“找我啥事?”

面前的小廝吉祥認識,是宇文家的人,因為兩家有來往,吉祥認識後常常和他結伴出入賭館。

小廝拉了吉祥一把,一副小人常慼慼的模樣,或許本來就沒什麼見不得人,可這廝非要搞得神神秘秘的。小廝道:“我家少主人想見王爺,可她說王爺身邊有程妃,她直接去找恐女人心裡不快,就叫我來說。你幫忙去帶個話,少主人在那邊那巷子口上,讓王爺過去一趟。”

雞骨伶仃的吉祥恍然道:“哈,這事兒啊,我還以為有什麼財運。成,等著罷,這點小事交給我好了。”

於是吉祥翻上馬背追上馬車,敲開車窗對薛崇訓說了。薛崇訓脫口問道:“她親自來說的?”

吉祥道:“她們家的人,我很熟,錯不了。”

薛崇訓便叫龐二停車,然後對程婷說道:“你先回去,晚飯也吃點清淡,我有事去去,就不回家吃飯了。”

程婷皺眉問道:“什麼事啊?”

薛崇訓沈吟片刻道:“同僚家裡的人,估計要托辦點事。這種事大家相互幫忙,起先我也不是叫常將軍辦飛虎團的事?你別管了,沒啥大事。”

程婷應了一聲,薛崇訓便推開門,接過吉祥遞過來的韁繩,騎馬往回走。薛崇訓讓兩奴僕帶著來到大街一旁的一個巷子口,果見宇文姬正站在那裡,笑吟吟地看著自己。他抬起手做了個手勢,吉祥二人便知趣地轉身走了。

薛崇訓走到她的跟前,習慣性地雙拳合攏算是個見面禮。這時宇文姬把手輕輕按住鼻子上,皺眉道:“好臭,一股酒味。”

“剛從程相公家回來,連家門都沒進。”薛崇訓笑道,“你這麼急著見我有何事?”

宇文姬那嫵媚的眼睛看向地面,“你大老遠的帶了個禮物給我,這不當面說聲謝麼。”

“喜歡麼?”

“挺漂亮的。”宇文姬故作淡然道,“真是吐谷渾的汗王親手送的?”

薛崇訓一本正經道:“騙你作甚,就是那慕容氏給的,沒花錢,真要買不知價值幾何,說不定連我這王爺都買不起。”

宇文姬低著頭不知想什麼,片刻之後總算問出自己想問的:“你只給我的?”

薛崇訓心下一陣尷尬,他自己當然明白那日慕容氏送了一大盒子金銀珠寶,他就是隨手挑了四件……更過分的是,為了省心,他全挑的項鏈,家裡的兩個妻妾宮裡的金城、還有白七妹都一人一件。

不過好在他很鎮定,一本正經地說道:“你這件是唯一的……當然我許久沒回長安,自是每人都有禮物,妍兒她們也有,但你這件是最好的。”

宇文姬臉上一紅,反問道:“餘姚縣主(李妍兒)是你的正室,你怎麼不把最好的首飾給她,反倒給我,說不過去啊。”

“你說呢?”薛崇訓沒笑,眼睛裡的神情很認真,很認真地打量著她胡服包裹的身子曲線,還有她厚厚的性感的朱唇,“話說你父親還在隴右,你倒是搬到王府來住,我也好照料不是。”

宇文姬道:“就是因家父不在家,我才要留在宇文家,不然我娘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一塊兒接過來,妍兒的母親不也在我府上?”

宇文姬想了想,笑嘻嘻地說:“還是以後等家父回來了再說罷,我和餘姚縣主也不熟,多無趣,現在多好,有空還能去去太常寺和御醫署的老先生們談談醫道。”

“也好,你覺著怎麼好就怎麼樣吧。”薛崇訓忍不住伸手牽住她的柔荑。宇文姬急忙甩開,紅著臉道:“外頭就是大街,人來人往的,如此叫人見了像什麼話?”

薛崇訓放開手時,宇文姬故意作勢要走:“謝也謝了,那我回家去了……”

“別,這不都見面了,說兩句話就要走?”薛崇訓急忙道。

宇文姬忍不住噗哧一笑,急忙用手按住自己的朱唇,正色道:“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你說的,這會兒倒急上了?”

薛崇訓回頭看了一眼長街遠處,河東王府斜對面的那別院“氤氳齋”,暗示道:“我想陪你走走,可這一身酒氣也影響氣氛不是,還穿著這官服太惹眼。要不我先沐浴更衣,你同我一塊去?”

宇文姬的聲音變得很小:“你沐浴更衣,我去做什麼?”

薛崇訓低下頭,靠近她的發際,問道一股子女人味兒,低聲說:“繩藝,我好久沒練了,就怕生疏。”

tanakh 發表於 2019-1-8 18:40
第六章 草蓆

此時的室內地板一般都是木頭或者磚石的,如果有條件裝地板的話。但氤氳齋的地板在磚石上鋪了一些鵝卵石,既可以防地下加熱時發生火災,又能用赤腳走在上面進行腳底按摩。這可是當初他親手動手設計的地面。

他發現自己還是很懂得享樂的人,雖然在衣食方面不甚講究奢侈,但各種生活細節卻是十分低調奢侈。打造這間古樸小木屋,未用任何珠玉金銀,花費卻相當於一個中級官員幾年的俸祿。

薛崇訓從浴桶裡站起來,一面用毛巾擦身體,一面指著木案旁邊的梨花椅子道:“把那件輕袍給我遞過來。”

水霧瀰散中,宇文姬一手摀住眼睛一手去取那件淡灰色的輕袍。薛崇訓笑她矯情:“又不是沒見過我,何必搞得那麼麻煩?”

他擦乾頭髮攏了一下,拿起一旁地上的發簪很嫻熟地就把長頭髮挽在髮簪上。每次弄自己的頭髮他都有種很奇怪的感受,明明是男人卻要拾掇長發。

當他把輕袍搭在身上,鬆垮垮地細上腰帶後,便走到櫃子跟前拉開一個抽屜去取麻繩。宇文姬見狀紅著臉道:“我麻煩,你更麻煩,為什麼非要搗鼓這東西,我們好好的到榻上去不好麼?我覺得這樣……這樣好難為情。”

薛崇訓以為她在撒嬌或是隨口說說,就沒有在意,只管準備自己的東西。興許是因為他的漠視態度讓宇文姬心裡不快,她嬌嗔道:“你是不是當我當成教坊司那些女子一樣取樂!”

“怎麼會?”薛崇訓怔了怔,轉瞬間總算意識到宇文姬到底是良家女子,臨時要玩真的了,她的心裡到底會受主流道德觀賢淑端莊等的影響,並非那麼放得開。

不過薛崇訓倒是不在意,自有辦法。實際上越是放不開的女子越有味道,因為她們一旦放開後會因混亂而愈加強烈。於是他放下手裡的東西,走到宇文姬面前握住她的手好言道:“這裡又沒有別人,只有我們倆人,有什麼關係?”

**是聽覺動物,不管薛崇訓究竟說了什麼,他那極具欺騙性的溫和而正經的腔調就立即瓦解了一些宇文姬的防禦心理,她沈吟道:“每次你都對我……這樣,就怕你輕賤於我,覺得我不是正室,就能為所欲為?”

薛崇訓忙一本正經地大搖起頭:“正室?你說李妍兒嗎,我還沒和她做那事,去年剛成親那會,她實歲才十三,我一時心軟沒下得了手。”

宇文姬聽罷不禁笑將出來,急忙用手掩住朱唇道:“你可真做得出來,成親都一年了,還未同房?”

同房倒是同房,只是挨著睡了幾晚上而已。薛崇訓自然不會說那些事,只柔聲哄道:“你別擔心,這是我們倆的秘密,只有你和我知道,**本就人之常情不是?”

宇文姬彷彿很**薛崇訓對自己這樣的溫柔,便不依不撓:“可是**也沒有用教坊司那淫樂的法子用在家裡人身上的,你不會覺得我很放蕩?”

薛崇訓有些頭大,暗自吸了口穩住心神,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極其耐心,“就算是放蕩,可在自己的郎君面前放蕩有罪麼?”

他這說法倒是新奇,讓宇文姬無從反駁,但她自然不會因為一句兩句話就動搖長久之來受到的禮儀廉恥教育,或許只當是薛崇訓從小喪父,沒人管教才會形成如此乖張的作為……宇文姬倒是勉強接受他的說法了,就算他是錯的,可正如他所言,又沒別人知道,只要他覺得對就對罷。

薛崇訓輕輕地吻住她柔軟的朱唇,心裡卻冒出一個念頭:我這嘴可是親過別的**下面的,誰呢?董氏,在世人眼裡就是個低賤的奴婢。

他想到這裡,心下好笑,但自然不會說出來招宇文姬噁心,只是滿口謊話說只和她才這樣。

他**宇文姬性感的朱唇時,手已把住了她的**,飽滿而柔軟的兩團東西。他把嘴湊到宇文姬的耳邊吹著熱氣:“我們到塌上去好麼?”

“嗯……”宇文姬身上軟軟的,嬌羞地應了一聲。

於是薛崇訓就這樣臉紅帶騙地把她弄到了一旁的塌上,那榻上本來鋪的是毛皮,但繩藝這東西需要與環境的色調想搭配,因為它本來就是一種藝術,色情的藝術也是藝術。麻繩是竹灰色的,蓆子也要相應的顏色,所以薛崇訓在奢侈的毛皮上鋪了一床草蓆,整個地方就河蟹了。古樸自然的基調,讓人感受到古色古香的放鬆。

宇文姬嫵媚的紅顏低垂著,面對著草蓆,嬌嬌地問道:“這些事,你真的只和我一個……”

“絕對是!”薛崇訓一本正經地說。

就在這時,宇文姬忽然抬頭笑道:“那你是怎麼學會的?”

薛崇訓:“……”

他的眼神無辜到了極點,看來要玩好的**,而且不只一個,確實是一件有難度的事兒……但別嫌麻煩,有的男人養鷹、犬等寵物,或是侍弄一輛好車,不也得花時間花錢花精力麼?何況是美女。

宇文姬笑道:“王爺皇親貴戚,這事兒也沒什麼,認了吧,我能體諒。”

薛崇訓雖然看到她那薄薄的衣服被水汽浸濕,**的輪廓都印出來了,柔軟的曲線叫他直吞口水;但是他的腦子還沒發昏。這種時候是絕對不能承認的,就算藉口和託辭假得連小孩都騙不過,但也要咬牙一口認定,**就喜歡這套。於是他毫不猶豫地說:“我從書上學的,那次脅迫你的時候,就是想迫不及待地試驗,這不才用上繩子了麼,今天是第二次。”

“哪本書?”宇文姬果然覺得不可信。

“我想想……名字不太記得了。”薛崇訓皺眉一副回憶狀,“我好像放在家裡的,因公務繁忙很久沒看了,回去瞧瞧便知名字。”

宇文姬似笑非笑地說:“那你看到名字了告訴我,我也買一本悄悄看看罷。”

“寫書的人是奸臣傅遊藝,這人已經被士人徹底唾棄,他的書自然在市面上買不到,很難買到的……”薛崇訓摸了摸額頭,一手的水珠,也不知汗水還是水汽凝結的水珠。

宇文姬聽他含糊其辭自然不太信,但她起來並沒有生氣,好像被哄得挺受用的。薛崇訓趁熱道:“好了,我們費事不要閒扯,你側躺好,一開始不要動,一會兒想怎麼動就怎麼動。”

他說罷便在走到木案旁邊,上面有已經準備好的三個銅盆,裡面都都裝著清泉水。薛崇訓先把麻繩泡在一個盆中,然後在另一個銅盆中把濕,塗了豬苓仔細搓洗,連手指間隙也逐個洗干凈。

宇文姬側躺在草蓆上,用胳膊支撐著自己的腦袋,微笑著看他忙活那些瑣事,她的目光一刻也沒離開。

薛崇訓把豬苓清洗掉之後,才在剩下的一個銅盆裡用清水洗凈手,然後搓洗干凈繩子擰乾,準備工作才算完成。

他拿著麻繩爬上軟塌,見宇文姬一動不動的,便去脫她的衣物。宇文姬沒有反抗,任憑一件件**的離開身體,待薛崇訓脫她的小衣(**)時,她的臉才變得如紅花一般嫣紅。

她的身子曲線柔軟流暢,背部就是一個S形狀。雖然平時她喜歡穿胡服男扮女裝,但平日並怎麼好動,除去衣物之後能發現她的身體其實非常柔軟,和白七妹那樣經常鍛鍊的身材非常不同。**和臀部都肉肉的,雖然不甚堅挺緊翹,卻是飽滿,一種**柔軟感覺拂面而來。好在腰上沒有贅肉,較瘦的腰肢方能讓身材凹凸有致。

薛崇訓已經硬了,本來身上就只有一件寬鬆的薄袍,於是有個位置就被頂得老高,就像帳篷一樣。他沈住心,努力讓自己專心,開始細緻地捆綁。

“胸部這裡可能有點緊,不過沒關係,要擠壓**讓其**,才能讓你更加**,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薛崇訓一面忙活一面寬慰她。

他的手指十分沈穩靈巧,就像玩橫刀一般精確。不過這活不只靠手,也要用腦子,薛崇訓不斷記住自己的構想:上身要注意的是鬆緊程度,既要擠壓**又不能太緊導致難受;下面主要就是各種花扣的技巧不要出錯,又許多繩結,比**織毛衣還複雜。

綁好之後,她不能併攏**,也無法張開得太大……一旦向兩邊**分開,她那洞口的一處繩結就會壓在那入口之處,猶如隔靴撓癢,既不能**她,還會讓她衝動。

薛崇訓已經很久沒練習這玩意了,費了好大的神才勉強完成,他長噓了一口氣,看著榻上不能動彈的佳人,雖然有些地方綁得不太完美,但還算合格,一種微小的成就感浮上他的心頭。

宇文姬漲紅了臉,蜷曲著身子側躺在草蓆上,無辜地看著薛崇訓道:“我這**好奇怪啊,又動不了,羞死了……”

tanakh 發表於 2019-1-8 18:40
第七章 波光

聲色者,也可以說成是聲音和顏色。薛崇訓不僅貪戀地用手背**著那凝脂般雪白顏色的肌膚,欣賞上面的點點水汽結成的水珠,更貪戀她輕輕的**聲音。她的聲音並不是細膩的清脆的那種類型,嗓子有點低沈,卻富有嫵媚的節奏感,別具滋味。

薛崇訓的手指就像觸碰著嫩豆腐,彷彿稍稍一**就唯恐將其弄壞了一般,輕得叫人心急。宇文姬迷離的眼神看著俯身在自己跟前的薛崇訓,只見他那寬鬆的輕袍領口裡結實的胸膛,她已經動情了,雙目**,**偶爾會舔一下朱唇,喉嚨輕輕地蠕動著。

薛崇訓慢騰騰的,她也動彈不得,急又急不來,就像一個身處沙漠的人,急切地渴望著甘泉卻又只能枯坐苦等。在安靜輕柔的表面下,是一顆火山爆發的心。

薛崇訓知道,其實宇文姬的內心是如此火熱,只是平日被禮儀束縛還會如此規規矩矩吧?

繩子束縛了她的身子,卻釋放了她的內心。

薛崇訓滿意地看著自己結成的網,她的胸部上下被麻繩恰到好處地擠壓發漲,**因**而變得就像兩顆紅得嬌艷欲滴的葡萄。此時她是非常得**,他根本不需要費勁,手指輕描淡寫之間就能讓她身子發顫。

在溫暖的空氣中,充斥著一股別樣的**,叫薛崇訓聞著十分舒心,但細聞之下又似乎什麼氣味都沒有,這是**散發的雌性**?

“薛郎……”宇文姬總算到了忍耐的極限,掙紮起來,但她不是想掙脫,而是想要。薛崇訓一直很專心地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專心讓他彷彿能設身處地地感受到她的感受,於是恰到好處地在她耳邊輕輕說道:“想要了麼?”

宇文姬的臉一紅,遲疑片刻點了點不語,她現在依然會感到害羞。

“為什麼每當這種時候我都會想起大明宮教坊曲《長相思》?”薛崇訓看了一眼她美麗的臉蛋上羞臊的紅暈,不慌不忙地說,又淺吟道,“滌藍翎,滄海傾,怎斷桃洲不捨情,相思綠柳營。人飄伶,影孤伶,書斷淵渟尺素輕,枉添苦夢縈。欲了情,難了情……”

他彷彿在品味這種心情,如見美好的事物,非常想佔有而不得,那種磨人與無奈。

宇文姬除了對他的遲鈍緩慢感到惱怒,也受到那帶著磁性的男人低沈溫柔的聲音引誘,她不必在意薛崇訓究竟說了些什麼,只需要他在說話就好。在情慾的影響下,宇文姬感受到了許多讓人沈迷的東西,特別是薛崇訓認真專注時給她的吸引。從他一絲不茍地綁繩子開始,到現在他專注看著自己的眼神,都讓宇文姬特別迷戀,**認真的時候好像對**特別有吸引力。

而薛崇訓從她的眼睛裡也感受到了她的傾慕之心,他感受到了被愛的感受,這種感受包括了自戀、成就感或是其他什麼?總之是非常受用,是單純發洩慾望是不可工日而語的事。

他開始**她的大腿內側,光潔柔滑的肌膚口感特別好,鼻子直接貼在那裸露的皮膚上,尚能聞到她的氣息。

這回的**不是那麼輕柔了,他還在**,把那柔軟的肌膚像果凍一般吸進口中,放在一塊皮膚換地方時,能看見剛才那塊皮膚上留下了紅色的痕跡,就像淤痕一般。

如此這般的**,能讓她的感覺不只停留在皮膚表面還,還深入裡層,甚至骨髓……她的**愈加頻繁,在迷戀的喃呢中,她的**躁動,想併攏想分開都不得。束縛壓抑讓她的**在微微地顫抖。

“薛郎,你在往上……”宇文姬總算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要求。

於是薛崇訓緩緩上移,到了腿的根部與身子交接的地方,但並不觸及那要害之處。宇文姬帶著哭腔道:“右邊一點……啊!”

在渴望之中,她的聲音漸漸放得開了,婉轉的動聽的飽含感情的音樂讓這朦朧的小木屋春意盎然。溫暖的屋子,因為水霧讓燭火的光亮朦朦朧朧發散,就像一團團光暈。嬌娘在草蓆上挺起腰肢,後仰的頭讓長發凌亂散開,伸直的脖子分開動人。

薛崇訓由於被自身的渴望矇蔽,說話也不怎麼用腦子了,只管說著一句單調無甚意義的話:“宇文姬你想要了麼?”

她本來就很急切了,聽得這樣一句彷彿咒語的話,就像心理暗示一般,就更加急迫了,用哀求的口氣道:“薛郎我們來吧,你幹嘛非要這樣折磨我?”

“這不是折磨……”薛崇訓停下**,歇了一口氣道,“是為了快活的時候更加強烈,更加用心。”

“你幹嘛停下?”宇文姬沒好氣輕斥。

薛崇訓無辜道:“你問我話,我對著那裡說給誰聽呢?你肚子裡有耳朵麼?”

“別停下,我求求你了……你別說話!”

於是他繼續忙活,那黑色的淒淒芳草捲曲凌亂,沾著幾顆晶瑩的水珠,在他埋頭品嚐那柔軟之處時,那些毛茸茸的芳草撫弄得他的鼻樑癢絲絲的,所以他偶爾會伸手去撓自己的鼻樑。

“啊……”宇文姬張開嘴,眼睛無神,剛剛繃緊挺起身子時,卻頓時感到下面一涼,那靈活溫暖的**不見。她的眼睛都紅了,想掙紮起來瞧瞧怎麼回事,卻發現四肢動彈不得,只能仰在草蓆蜷曲著**無法活動。她有些惱怒地拚命掙紮了幾下,幾乎要哭將出來:“你作甚……這時候不能多一會兒?”

薛崇訓心下一陣好笑,但面上卻未表現,只躺到她的身邊,用手指**她的長發,讓柔滑的發絲從指間滑過,好言道:“沒事沒事,別著急,一會我給你更好的。”

“現在吧。”宇文姬抽了抽鼻子,對於他的良好態度,她氣也氣不起來,只有急切焦躁。

薛崇訓趁機說道:“可是我還不很想。”

宇文姬看了一眼他長袍下面那頂得老高的地方:“你騙人!也不公平,為什麼我一絲不掛,你身上還穿著衣服?趕緊給我脫了!”

“好,我脫。”薛崇訓一副好脾氣很有耐心的樣子,一拉腰帶除去身上唯一的衣物,起先剛洗了澡裡面什麼也沒穿。他又說道:“你侍候我一會,願意麼?”

用嘴接觸那樣的東西,要是在平日宇文姬會覺得是非常噁心骯臟不可理喻的事兒,但這時候她只說道:“我動不了,你靠過來。”

於是薛崇訓跪坐在枕邊,她偏過頭來,猶豫了片刻,總算**輕輕叼住了蘑菇一般的前頭。

他瞬間感受到了她那嬌美柔軟口中的溫度,彷彿被包圍的不只是那小小的**,而是整個人都被溫暖的感覺包圍**,比泡在溫泉裡還要暖。他不由得**著長嘆了一口氣……因為他覺得全身都想被吹脹了,從胸中長呼一口氣能釋放一下壓力。

“注意不要用牙齒碰。”薛崇訓道。

“唔……”宇文姬悶悶地應了一聲。過得一會,她放開了喘息歇一口氣道:“個頭太大了,兩腮好酸啊。可以了麼?怎麼你還不想,是不是厭倦我了?”

薛崇訓忙道:“怎麼會,我這不忍著的麼,你很好。”宇文姬沒等那好字落地,就隨即問道:“哪裡好?”

“哪裡都好,從內到外,從頭到腳,從胸部的美麗線條到平緩的小腹,**更是鬼斧神工美到了極致。”薛崇訓的甜言蜜語張口就來。

果然宇文姬樂了,雪白的牙齒**著唇道:“那你還不快來?”

薛崇訓當下便不再折騰,向下方爬到她的**,跪坐在草蓆上,把著自己的那話兒在那**的柔軟縫隙上下輕輕一磨,在宇文姬的哼哼聲中,便把那蘑菇般的頭兒滑進去了一截。

沒有隔離的融合,薛崇訓彷彿感到兩人的全部都合二為一。她因繩子的束縛,**是蜷曲的,大腿腿面向她自身的腹部靠近擠壓,這個**雖然仰躺著,卻也將臀部呈現了出來。薛崇訓便雙手捧著那彈性的誘人的白臀來回活動,她身體裡那一圈圈的皺褶隨著進出之間箍著薛崇訓的**掃過,讓他渾身的肌肉都緊張起來,脖子上的經脈都鼓將出來。

溫暖濕潤的空氣、香艷的氣息、“嗶嘰噗哧”的聲音、喘息、**……薛崇訓的手捏著她的白臀時,見她胸上的柔軟白兔正在隨著身體的顫動像水波一樣蕩漾,分開誘人,於是他又貪婪地騰出一隻手來抓住她的**,**之下變幻成各種各樣的形狀,那漲得**的**紅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不到一炷香工夫,宇文姬的身體彷彿充滿了力氣,一面“哈、啊”地大聲說著什麼,一面挺起腰肢使勁地磨蹭起來……真的很**,連薛崇訓都擔心把她下面的唇給磨破皮了。

但她的力氣就如臨死前的人迴光返照,很快就消失得乾乾凈凈,在一聲長長的哭聲之後,便**下去,身體的骨頭都像消失了一般。但一炷香工夫對薛崇訓實在不夠,他還在繼續,因見宇文姬癱了一般,為了盡快,他只好愈發快速,沒一下都打到了實處。

“薛郎……停一會,我受不了了……啊!”宇文姬哪裡經受得住如此折騰,一個浪頭剛上來,還沒停一會又如此這般,她在討饒聲中長長地哭喊出來。

後來她的哭不只是聲音了,連眼淚都流了下來,看來是真的經受不住,好在這時薛崇訓總算是完事了。停止下來時,宇文姬滿臉淚水雙眼緊閉已是半昏迷狀態,她的身體在抽搐……這時他聞到一股很奇怪的味道,低頭看時,原來草蓆濕了一大片,那種滑膩的水澤卻不可能有那麼多,她失禁了……

tanakh 發表於 2019-1-8 18:41
第八章 熱鬧

有的人喜歡門庭若市的紅火勁,但薛崇訓對鬧哄哄的人堆場合並不感興趣。嘴裡說著各種場面話,身不由己地應酬,就算是有些很喜樂嘴皮子很會說的同僚講講官場趣味,或是來幾段隱晦的葷段子,也提不起他的興致。

可是有時候是沒辦法的事,無論是你想見的、不想見的人,身在這個位置總是要維持各種人脈。薛崇訓立了功受了封,按常理是需要置辦宴席宴請賓客同僚的。於是安邑坊的河東王府再次熱鬧起來了,幸好大門外邊是寬闊的北街,否則真要交通擁堵不可。來的人很多,前院的各處廳堂、空地上都擺上了酒席,因為薛崇訓是太平公主跟前最得信任的紅人,人們給他面子就是給太平一黨的面子,大凡在京裡有點地位的,誰不想來?

薛崇訓在客廳暖閣裡滿面笑意很開心的樣子,彷彿很受用“王爺”這個稱呼,甚至有時候他說話也自稱“孤”來了。大家都認為他心情很好。不過他自覺是百無聊,滿口廢話。倒是跳舞的那些舞姬能讓人歡喜一些。

那是太平公主親口下旨從大明宮教坊司派來的宮廷樂工,從穿著打扮到舞姿都正宗宮廷歌舞。曼妙的身姿、長長的衣袖,美麗非常。

薛崇訓本身倒是經常出入宮闈,見慣了這些玩意,不過很多人是沒有機會參加宮廷宴會的,自然也很少見到這些華麗的玩意,興致很高。

無疑河東王府裡的酒宴是非常豪華的,不光請來了教坊司的樂工,連音樂名人李龜年也在場伴奏。此情此景讓薛崇訓再次感嘆,以後杜甫結交了李龜年後,他的詩會不會真變成“河東王府尋常見……應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酒到酣處,李龜年彈琵琶,邀請薛崇訓也參與:“聞得王爺好琴,不如合奏一曲《三河樂》如何?”

“孤只是業餘……就是好而不精,恐貽笑大方。”薛崇訓隨口謙虛了幾句,但這種場合大家就是圖個樂子,他一個王爺彈得不好也沒什麼,於是便入場合奏,其樂融融。

吃過午宴之後,薛崇訓入內休息,這時薛六進來說道:“有個叫李毖的人自稱與郎君認識,想單獨一見,郎君可認得此人?”

“李……毖?”薛崇訓皺眉思索了片刻,真就沒想起來什麼時候聽過這名兒。

這時薛六又說道:“對了,他說伯父是李鬼手,老奴也沒聽過李鬼手有幾個侄子各叫什麼名字,也不知他說的是不是實話。”

薛崇訓一拍額頭:“想起來,上回在程相公(程千里)家吃燒尾宴,當眾怒斥伶人的人恐怕就是他……呵呵,此人經常出入各種場合,果然年輕人不似李鬼手那老頭,定然是想有所作為。”

薛六恭敬地問道:“郎君要見見麼?”

“嗯,見見也無妨。前年他叔父李鬼手給我治過傷,要是連他侄子的面都不見一下,總是太不給面子。”薛崇訓轉身坐到椅子上,端起案上的茶杯,“正好這會有空,叫進來罷。”

“郎君稍候,老奴這就去傳話。”

過得一會丫鬟掀開簾子,便見一個年輕人闊步走了進來,身上穿著一件舊的葛袍,頭上用布巾扎的發髻,蠟黃的窄臉,不過年紀看起來比王昌齡要大,身材也高大結實一些。他不卑不亢地抱拳鞠躬道:“在下李毖,遊學求道到長安,見過王爺。”

請帖之類的事薛崇訓沒有過問,他自己也弄不清楚這年輕人是怎麼來參加宴席的,大概是掛在某官僚文人的名下來的罷。

這李毖雖然是大名鼎鼎的李鬼手家的人,可沒功名沒官職,薛崇訓自持身份,也沒站起來,就這樣坐著指著一旁的椅子道:“李先生請坐下說話。”

“謝王爺。”李毖坐下之後,丫鬟端了茶上來,他目不斜視沈默了片刻才說道,“王爺在百忙之瑕接待,在下就直說了罷。”

薛崇訓滿意地點點頭:“我喜歡爽快的人。”

李毖道:“近日因感世人在‘華夷之辯’中是非不分,在下與好友十數人欲湊辦一個書社,但房屋場地、印刷紙磨等需耗不小,吾等無力承擔,欲請王爺扶持一二,實乃澄清黑白的義舉。”

薛崇訓“哦”了一聲,心下道:原來是文人找人出錢來的,想來自己也不缺錢,給錢買個名聲也不錯,著書立說者得了你的好處自然會幫襯著說幾句好話,就當花錢買名聲唄;且上回在程千里府上斷斷續續地聽了一些這個李毖的言辭,是支持血統論的立場,這種立場或許以後在大事上用得著,雖然是太遠的可能,但凡事先鋪個路子總沒有壞處。

不過他又有另一層考慮,自己要是出錢支持他們開什麼書社,官場文人屆會不會認為我是站在血統論一方的?

……薛崇訓可是明白一些道理,在權力場,能不表態就別表態,免得擔責任;如果非到站位時候,就要看清形勢明確站位,免得兩頭不討好大夥認為你這人的政治立場不夠成熟穩定,靠不住。

好壞參半,他便試探地說道:“你們文人引經據典的東西,我既不想搞清楚誰對誰錯,為何要摻和?”

李毖怔了怔,隨即便勸道:“在下希望王爺資助,是因耳聞您在隴右的赫赫功績。置吐谷渾為羈州,既省事省力,又符合朝廷在邊關的一向國策;但王爺為何拋卻此種,捨近求遠,而在吐谷渾王城伏俟城駐漢軍?在下斗膽,在華夷之辯上,王爺和在下等應是同一見識罷?您扶持‘夏社’有益無害也。”

薛崇訓呵呵一笑,心道這年輕人倒是有點意思,想作為找的契機也很巧妙,他不靠李鬼手的關係去找貶官的姚崇等人,獨獨抓住“華夷之辯”的契機入手。不論得失如何,這份自力更生的勇氣也是值得肯定的,辯才也是不錯,正好抓住了薛崇訓的心理。

這是薛崇訓對李毖已經有點興趣了,不過他當然不會因此就把自己給兜進去,“治理邊關地方,哪像你說得如此簡單,因為某書本上的言論便影響大局?我不與慕容氏和談,如何借兵取石堡城?”

李毖現在不甚瞭解隴右地區的實際狀況,這麼一忽悠倒把他給問住了,一時便皺眉思索如何繼續遊說。

薛崇訓笑道:“好了好了,你們有才華,引經據典還行,可對於實務卻不甚瞭解,咱們就不說這個。不是要我資助書社的經費麼,咱們只說這事兒,我同意借款……是借款,要寫明緣由,我是因李鬼手的關係才借款,並不是因為什麼見識觀點,你們那辯論我壓根就不懂。明白麼?”

最後那一句“明白麼”問得是頗有深意,也不知李毖是不是真的明白了,不過他點了點頭,然後抱拳道謝。

無論是因為熟人的關係還是因為英雄所見略同,反正李毖要湊錢的目的是達到了。李毖正待要走時,忽然薛崇訓又叫住他,他轉身執禮道:“王爺還有何事要交待?”

“我怕你不明白……”薛崇訓的微笑彷彿從未改變,一直就是那麼個表情,“錢雖然是借款,但我不叫你們還,你們就不用還,也不談利息的事兒。”

李毖拱手錶示感激時,薛崇訓又道,“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伯父與王爺的交情?”

薛崇訓笑道:“我就知道不把話兒撂明瞭你是猜不清楚的,也罷,反正我不會承認現在說的話……你說得對,華夷之辯咱們英雄所見略同,但我不想世人確定我的立場,所以我在實處支持你們,場面上你我並無瓜葛。”

李毖皺眉愣了愣,忙道:“王爺果然是胸懷坦蕩之人,多謝實言相告。”

薛崇訓笑而不答,這個李毖看起來比王昌齡結實高大,可有些見識實在還是不如王昌齡有頭腦,暫時沒發現可重用的必要,不過先把緣分結下,可以瞧瞧那個書社究竟能不能在士族中發展出影響力。

“具體的事兒,需要多少款項,如何撥付,你找薛六說,擬好章程條目給我過目便是。”薛崇訓說道。

待李毖走了之後,他端起茶杯毫不文雅地大喝了一口,擱在案板上便站了起來,差不多又該出去和來客們談笑應酬了。

簾外的嘈雜聲一直“嗡嗡……”的,讓薛崇訓這宅子就跟菜市場一樣吵鬧,頗讓他有些煩躁。不過也是沒法子的事,就當是工作的一部分好了。

他抖了抖紫袍,戴上帽子便向外走。大廳裡的歌舞還在繼續,絲竹管弦之聲不絕於耳,樂工歌姬們換著花樣表演樂不知疲。那些身作低胸薄裙的女子臉上都掛著甜甜的笑意,但誰也不知道她們心裡究竟喜歡在眾人面前拋頭露面賣弄身姿。

在人來人往的火熱環境中,薛崇訓反倒覺得有些寂寞起來,各人掛著各人的面具,見什麼人說什麼話,彷彿都像程序一樣早就定好了。

tanakh 發表於 2019-1-8 18:42
第九章 風起

秋天是一個好季節,倒不是因為它代表豐收,它的好處能讓人感受到萬物的榮枯交替。不久前才枝葉繁茂的樹木,轉眼間葉落飄零,灑在長街上被風一吹便四處飄蕩,說不出的淒清。

薛崇訓對於這樣的淒清卻是很受用,他的喜好很奇怪,像昨兒在府裡開的那種歡宴,他很不習慣;反倒是現在這樣的寂靜,雖然無趣了點,卻反而能心平氣和一些。

上午他去含元殿參加過朝會,當時拜完汾哥後正想和宰相們去見太平公主,不料被宦官魚立本告知太平偶感不適,今天不見朝臣了,細問之下是腹痛,但御醫說是受涼所致並無大礙。宰相們回身去政事堂,薛崇訓只得回家。他身上的職務除了隴右節度使,在京裡還掛著左衛大將軍的頭銜,但南衙十二衛平時是沒兵的,幾乎無甚正事,他也就懶得去管南衙裡的瑣事。

現在朝會比以前要有樂子一些,除了有板有眼的規程,大夥主要是看皇帝汾哥李守禮出洋相,留心一下會發現他很多好笑的小動作或者疏漏。

好在李守禮到底皇帝,大夥只是在心裡笑,平時在公眾場合並不敢拿他取笑……要是某朝臣落下那樣的笑柄情況就不同了,那些官員平時坐一起肯定要說出來當辦公之餘的調劑,比如某人上朝時帽子戴歪了,善意的人也會拿出來玩笑,遇到古板的御史還會彈劾一二。

汾哥經常失禮,初時御史臺的官吏還直諫一下,後來發現他本來就是那樣的人,說了也白說。而且每次大臣們當面說汾哥的不是,皇后高氏會很不高興。汾哥雖然無實權,但聽說高氏和太平公主的關係不錯,常常還有往來,於是眾人也多少有點忌憚。

高氏是洛陽人氏,在汾哥做幽州刺史的時候是他的偏室,因賢淑而素有美名。後來汾哥的正妻亡故,而高氏的出身人品都還不錯,汾哥便把高氏扶正做了正室。他登基之後,高氏便自然而然地冊封了皇后。汾哥有個正派的正妻也是福份,高氏沒少為他與太平公主親近關係穩定宮廷格局。

……薛崇訓在家吃過午飯,一面回憶上午半天的見聞一面準備休息一會,但他躺下之後毫無睡意。無聊之下看見書案上放著一本冊子,便隨手拿起來翻看。

原來是昨日來參加宴會的人的名單,主要是記錄送禮的名目。應該是薛六找董氏或者裴娘送進來給薛崇訓看的,關係財務的賬目問題……不過這種東西薛崇訓平時是不看的,後來放權讓自己的丈母娘參與管賬,與薛六相互牽制,他就更不管賬了。

隻不過巧好這時薛崇訓不知該做什麼,看看史書吧心裡又懶洋洋的沒心思,便隨手翻看賬目。

這份冊子明顯是整理過的,名單的先後順序按照官職大小地位高低。薛崇訓一路看下去時,忽然見到黃門侍郎那一處寫著“缺”字。他心裡異樣:自己現在正到了當紅的時候,大凡在京的大臣,就算本人有事沒來,禮金是會送來的,這黃門侍郎是怎麼回事?

本來就算有人不給面子,薛崇訓不會計較這樣的小事,但他很快想起來,黃門侍郎不是催日用麼?

薛崇訓想起是崔日用,就不得不多注意了一下,崔日用確是老熟人,去年和他們家發生過不小的矛盾,薛崇訓還謀害人家的嫡長子;另外他的幕僚王昌齡以前也是崔日用的門客。

他越想越不太對勁,崔日用平日看來是能屈能伸的主,怎麼這會竟明擺著不給面子?他想罷便喚人把管家薛六叫來問。

待白胖的薛六進屋之後,薛崇訓便指著冊子問道:“黃門侍郎崔日用這處寫著個‘缺’字,你們有沒有下請帖?”

薛六忙道:“大凡京裡四品以上的官,老奴都下了請帖。”

“確定?”薛崇訓又問了一句。

薛六不得不重視起來,沈吟片刻抬頭恍然道:“老奴忽然想起一件小事,當時寫帖子的時候,有人問我崔家和郎君不甚對路,要不要寫?老奴便說郎君沒有額外吩咐,自然都要寫。所以確定是給崔侍郎發了請帖的……郎君,崔侍郎那邊有何問題?”

薛崇訓拍了拍書案上的冊子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不來就不來罷,下回他們家有個紅白事,咱們也省了份禮金便是。”

“是,郎君說得是。”薛六附和道。

“沒什麼事了,你下去忙你的罷。”薛崇訓揮了揮手,靠在椅背上隨意地說了一聲。

這種小事要是在薛崇訓忙碌的時候他肯定是不會去多想的,偏偏在安靜孤獨的時候人就容易多想。他尋思:去年崔日用的嫡長子崔莫被雷劈死了,難道崔日用知道了真相?

雖然整件事做得比較嚴密,但並不是一點馬腳都沒有。當時堪劾現場的有兩個官員,一個京兆府的官,另一個是已經做了宰相的李守一,他們都發現了蛛絲馬跡,只不過後來為了顧全大局掩蓋下來了。

如果崔日用現在才知道真相,很顯然就是從李守一他們倆人中的某人口裡漏出去的……不過這些猜測毫無憑據,薛崇訓只是從冊子上那個“缺”字靠直覺想出來的而已,或許只是自己多想了而已。

正想著,家奴送信進來了,是在隴右的宇文孝的信。他有了事兒,就把剛才無聊瞎猜的那茬暫時給拋諸腦外了。

但過了幾天上朝薛崇訓碰到李守一時,又想起了那件事。走到龍尾道上的當口,他便追上叫住李守一:“我有件小事想問問李相公。”

李守一這人平時很古板,和他私交不錯的人很少,聽得薛崇訓上來說話,便站定反問:“王爺有何事?”

薛崇訓看了一眼他紫袍下襬上的泥點和未燙平的衣料皺褶,說道:“去年崔侍郎家出了事,李相公和京兆府某官去現場堪劾……那件事你可記得?”

“記得。”李守一突然眉頭一皺,“王爺……”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正巧後面有幾個官員陸續上來,他便說道,“一會朝會之後咱們再說幾句如何?老夫也正好想對王爺說那事,可一直沒找到機會。”

“如此甚好。”薛崇訓一肚子納悶和好奇,但還沈得住氣。

等無甚趣味的朝會之後,大員們習慣性地往北走,薛崇訓和李守一反倒向南行了一段路,在一處空地上說話。

李守一的神色不太好,有些愧疚地說道:“兩月前京兆府一舊僚生辰,因未逢整十,就在家中請了幾個以前幾個交好的舊友飲酒,不料酒後大夥說異聞趣事說得興起,王少尹就把去年崔家以銀絲引雷的事兒說了出來……”

薛崇訓的臉色驟然一變,冷冷道:“李相公不是說此人靠得住,不會洩漏?”

李守一正色道:“我是囑咐過王少尹事情利害,叫他切勿說出去的,哪想得他酒後失言。”

薛崇訓責問道:“兩個月前的事,你竟然瞞我這麼久?”

“事發當晚老夫便叫幾位同僚勿要提起,而王爺尚在隴右,哪來得及告知?時日一長,發現並無異樣也無流言,老夫便未特別重視,只待機會恰當之時知會王爺……您今日為何突然問起,難道有何風聲?”

薛崇訓道:“前幾日我在府中設宴遍請同僚宴飲,獨有黃門侍郎崔日用沒有來,連份禮都沒有。我只是直覺不太對勁,今日正逢李相公,便隨口一問,哪想得果然事出有因。”

李守一的神情有些驚訝,大抵是沒料到薛崇訓竟然如此細心,嗅覺很強。他皺眉沈吟片刻:“凡事都要真憑實據,此案已結,就算有何風聲也只是空穴來風。”

薛崇訓冷笑道:“李相公做了丞相之後果然分不清黑白了。”

李守一老臉微微一紅,吹著凌亂的鬍鬚瞪眼道:“老夫幫著王爺掩蓋此事,可曾得過什麼好處?不過在其位謀其職而已!若非顧及本份,老夫便將此案刨根問底有何不可?”

“李相公這會可沒有以前管馮元俊時那般底氣十足了,您可知為何?”薛崇訓心裡很不爽,便挖苦道,“因為您現在自己也分不清正義……李相公可以分不清,可崔日用他們家發現親兒子死得不明不白,他們可分得很清。後面會發生什麼事?”

李守一皺眉道:“崔侍郎應能顧全大局。”

“你敢保證?”薛崇訓瞪眼道。

其實薛崇訓也不認為崔日用會幹什麼,要在桌面上鬧,他沒證據;謀反?他們家是山東門閥,幹這種高風險的事兒也得掂量掂量整個家族的興衰存亡不是。

讓薛崇訓心裡添堵的是,這件事如果私下裡流傳出去,對他的名聲不好,主要還是擔憂自己在士族門閥心裡會留下很不好的印象。這對他的前程安危十分不利,因為此時的世家大族很有影響力,就如明朝的文官集團一樣的能量,連皇帝都會明智地拉攏他們。

tanakh 發表於 2019-1-8 18:43
第十章 秋高

從李守一口裡確認到那事兒讓薛崇訓心裡有些添堵,但總算不是什麼太大的麻煩;當他們說完話準備去紫宸殿見太平公主時,又被告知太平身體不適不宜見客,沒見著人,這時候薛崇訓心裡就很有些不安了。

五天前的朝會就沒見到母親,當時聽御醫說無礙,人總是有傷風感冒等微恙的時候,薛崇訓也沒在意,可是這都五天了怎麼還沒好?他是明白母親的,她雖然掌權但自知是女人與法理不符,所以平日並無懈怠,入住大明宮後幾乎沒有閉門謝客的時候。

一行宰相等七八人聽宦官魚立本傳了旨意,都回身準備去政事堂,唯有薛崇訓叫住魚立本道:“我想去寢宮視探母親大人。”

魚立本那清瘦的臉上的神情有些為難:“王爺是殿下的長子,雜家自然不好勸阻,但是……這樣罷,王爺隨雜家去承香殿,雜家進去稟報說王爺已經到門口了,瞧瞧殿下見您不。”

“如此就有勞魚公公了。”薛崇訓客氣地說道。其實此時的唐朝宦官沒什麼權力,一個官宦根本沒膽子和能耐阻攔勳親大臣,魚立本不讓大夥見太平公主,只是充當了個報信的角色,傳遞太平公主的命令而已。不過薛崇訓有前世記憶,知道宮裡的宦官有時候是很強大的,所以平時對魚立本等人還算客氣。

“沒事沒事,嗨呀,雜家和王爺是什麼交情?只要雜家能做到的,自然盡心。”魚立本那張清秀而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紅色,心情的很好的樣子。他總覺得大臣們內心在鄙視他是個宦官,獨獨這個王爺薛崇訓對自己一向都很尊重,讓他感覺很好,話裡流露出的友誼倒有好幾分發自內心。

二人一面向承香殿走一面說話,薛崇訓想從魚立本口中打聽點實情,但很快發現魚立本也不甚清楚,也就作罷。

走到承香殿外面可作馬球場的空地上時,薛崇訓忽然抬起頭看了看天色,魚立本見狀也好奇地抬頭看,只見天空中烏雲重重,彷彿要壓住宮殿的飛簷一般。

薛崇訓嘆了一氣道:“本應秋高氣爽的季節,不料天兒這麼低。”

魚立本沒搭腔,也不知道他是在感嘆天氣,還是在感嘆世事無常風雲莫測?

進了承香殿,薛崇訓在太平公主的寢宮外面等了一會,魚立本便出來,面有喜色道:“王爺進來罷,殿下聽說您都到門口了,就說見見。”

薛崇訓抱拳以示謝意,然後提起紫袍下襬跨過門檻走進殿中,周圍的宮女見是薛家長子,都微微屈膝見禮,薛崇訓沒管她們,向前看去時,見母親時常坐的那上位的軟塌空著。這時一個聲音道:“我在這邊。”

是太平公主的聲音,薛崇訓轉過頭,循著聲音望去,東面樓臺上拉著一道暗金色的簾子,只能看見裡麵人的輪廓,太平公主是坐著的,並沒有躺著,看來並非嚴重得下不了床。

薛崇訓忙走上前去,跪倒在地板上說道:“兒臣拜見母親大人,問母親大人安好。”

裡面沈默了片刻,她才緩緩說道:“別跪了,起來說話罷,我並無大礙。”

但薛崇訓覺得奇怪,母親在寢宮裡又沒有外人,好好的拉著簾子幹嗎?況且她平日裡接見外臣也是不避諱的,直接坐在上頭和大臣們談笑風生,並不拘謹。

他很關心母親的健康狀況,便躬身道:“母親大人,兒臣能進來麼?”太平公主忙道:“最近身體不適,不便見人,咱們就這樣說吧。”

薛崇訓皺眉道:“我是您的兒子,有何關係?”

太平公主沈吟片刻這才同意讓他進去,薛崇訓突然發現自己的步子很沈重,他突然很擔心本來風姿猶存的美麗媽媽變了樣子,變成隨時可能離他而去的模樣,他的內心充滿了徬徨……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是多麼依賴母親。

太平公主正當壯年,薛崇訓從未擔憂過她,此時的擔憂,在短短的一段距離裡,讓他彷彿走在虛無之中,走了一段很長的心理歷程。

他唾棄自己的自私,因為他無法騙自己,對親人的憂心竟然建立在失去保護傘的失落和恐慌上。

輕輕掀開暗金色的金絲簾子,薛崇訓滿懷複雜心情地看向太平公主,發現她的容貌並無太大改變,這才稍稍寬了一口氣。但細看之下,能發現她的臉消瘦了一些,也未化妝施脂粉,皮膚上細細的皺紋無掩蓋地暴露了出來。她那發白的嘴唇不知是不是未涂胭脂的緣故,已不再像以前那般朱紅艷麗。

太平公主輕輕回頭看了一眼薛崇訓,繼續轉頭看向樓臺外面的成片宮闕,她的神情顯得有些傷感。

薛崇訓忙問道:“母親的身子真的沒關係麼?”

良久沒聽到太平公主的聲音,薛崇訓抬頭細看時,只見她雙手按在腹上,緊咬著牙,額頭已然沁出了汗珠。薛崇訓大驚,忙道:“母親大人……您忍忍,我叫御醫!”

“崇訓!”太平公主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咬著牙,“別嚷嚷!”

薛崇訓看著她痛苦的神色,他也是滿臉惶恐,就算前年被敵軍圍困時他都沒有現在這麼畏懼惶恐。這時聽的太平公主道:“時常有陣痛,過一會就好……現在越少的人知道越好,我還沒準備好。”

“母親……”薛崇訓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御醫診斷出是什麼病沒有?”

太平公主沒有回答,只說道:“你的手很暖啊……來按住我的腹部,能減輕一些疼痛。”

“是。”薛崇訓看了一眼太平公主,猶豫了片刻,但想著是自己的親娘,此時還忌諱什麼?他便把手從她的上衫下襬伸了進去,把寬大粗糙的手掌按在太平公主的小腹上。女性容易手腳冰涼,但男子的手一般都是熱的,薛崇訓此時摀住她的腹部,倒和敷熱毛巾差不多的效果……而且兒子的手,不僅能暖肚子,也能暖心罷?

過得一會,太平公主繃緊的身子軟了下來,鬆了一口,大概是陣痛過去了。她呼出一口氣道:“其實這事瞞不了多久,只要不見人,大臣們遲早能打聽到。”

“嗯……”薛崇訓沈悶地應了一聲,“母親得的是什麼病?”

太平公主鎮定地說道:“太醫署的周博士診脈是腹中瘡腫,無藥可醫。”

薛崇訓的腦子“嗡”地一聲,脫口道:“那個周博士定是庸醫!”

太平公主搖搖頭,臉上露出一個慘然的笑意:“整個大唐的太醫,多出於周博士門下,天下無出其右。”

薛崇訓眉頭緊皺:“他說無藥可醫,是他自己沒辦法,高人多隱於市井,像那個名聲很大的李鬼手,說不定他有辦法。”

“無論是鬼手還仙手,終究是凡人,這一切都是大限。”太平公主頹然地說。

薛崇訓急道:“我先找李鬼手的徒弟宇文姬來,她是我的……人,保密自然沒問題,母親不必憂心。先讓宇文姬看看,再讓她設法聯繫她的師父李鬼手。”

“草莽之中或許有高人,但能高到哪裡去?”太平公主搖搖頭,她抬頭看著樓臺外的雲層,彷彿在思索著什麼,“世間悲歡離合如煙雲一般,昨夜還在歡宴上歡笑一堂,今日就可能看見烏雲密佈淒風慘雨。我這一生見過不少風浪,倒也習慣它們的變幻莫測了。”

“母親春秋鼎盛,開創大唐前所未有的盛世、威服四海流放千百世的功業尚未完成,您一定不要放棄,會有辦法的!”薛崇訓緊緊抓著她的手。

太平公主低頭看了一眼薛崇訓握住自己的手,淡淡道,“你也在害怕?”

薛崇訓默然。

太平公主道:“你是我親生的兒子,但我姓李,你姓薛……有些事不能做,明白?但我想在有生之年多準備一下,以免死不瞑目。”

薛崇訓忙道:“兒臣現在只想母親大人安然度過難關……母親,兒臣這就叫魚立本親自去宇文家把宇文姬先請來瞧瞧。”

“盡快回來,我還有話想和你說。”

“是。”薛崇訓抱拳告辭,一把掀開簾子,疾步向外走。

魚立本是太平公主身邊的老宦官了,還算靠得住的人,薛崇訓交代了幾句,又返身回到寢宮見太平。

他現在的腦子十分混亂,正如母親所言,前不久他還在家中宴請賓客歌舞昇平,哪想得事情毫無預料,先是崔日用那事出了紕漏,然後更大的危機接踵而至,什麼閒情逸趣頓時就消失得乾乾凈凈。

太平公主仍然坐在剛才那榻上沈思,見薛崇訓回來,便抬頭說道:“此事先不要讓你武家的兩兄弟知道,薛二郎還在河東,倒不會知曉得太快……你們是我生的,我不會完全不管,明白麼?”

薛崇訓的鼻子一酸,險些哭將出來,心道母親雖然把二弟貶到河東去了,卻是沒有忘記。

“你是長兄,年紀大處事就要穩重一些,我便先與你合計後事。”太平十分從容鎮定。

tanakh 發表於 2019-1-8 18:43
第十一章 紅妝

因事發突然薛崇訓一開始都不能完全相信,只想那周博士是庸醫誤診。等到宇文姬也進宮診斷後,斷定說是“癥瘕”,與御醫署的御醫們下的結論如出一轍。宇文姬受業於草莽隱士,和太常寺的醫官是完全不同的派別,如此看來,誤診的可能幾乎不存在了。

宇文姬引醫書論述病理“夫癰疽瘡腫之所作也,皆五臟六腑蓄毒不流則生矣,非獨因榮衛壅塞而發者也”云云,無奈薛崇訓於中醫一竅不通,根本就不懂她說的什麼。

他便將她叫到寢宮外面,左右看了看便直接地問道:“你就說,能不能治?”

宇文姬無奈地搖搖頭。

“李鬼手呢?”薛崇訓急道,“他號稱能把死人醫活,定然能治,你趕緊設法找到他在哪裡,叫到大明宮來!”

宇文姬道:“師父已經很久沒和我們家來往了,別說我不知道他在哪裡,就算把師父請到大明宮來,也拿癥瘕沒有辦法,我小時跟著他出診,遇到癥瘕也是叫別人早些準備後事。”

薛崇訓心裡本來就煩,聽到“準備後事”這句頓時惱了,自然就沒有好臉色:冷冷說道:“你說得真是風輕雲淡!準備後事?你倒是輕鬆,在我風光的時候就跟我,要是某天栽了就好說好散撇得乾乾凈凈是吧?”

宇文姬愕然,怔了怔,漲紅了臉怒道:“你在說什麼?把我當什麼人了!你河東王就算風光,我貪圖你什麼了?那條項鏈……行,我這就回去拿來還給你,不稀罕!”

這時薛崇訓也意識到自己是因情緒失控所致,話確實說得有點重了。要是在平時,他能從容不迫地去俘獲一個女人的心,言行雖然談不上很高明,但至少是很正常的。

他有些懊惱,懊悔自己失言說了毫無意義的話。

在宇文姬轉身要走時,薛崇訓急忙抓住她的手腕。宇文姬輕輕甩了一手,但並沒有甩開,仍然讓薛崇訓握住她的手腕,彷彿在期待著什麼,嘴上沒好氣地說道:“我這樣一個貪慕富貴的人,你還拉著我作甚?讓我走罷!”

薛崇訓沈默了片刻,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他可沒空和女人兒女情長,他告訴自己:越是危機的時候,越不能心急煩躁,心態很重要。

“我母親的身體狀況,你要保密,不能告訴任何人,明白?”薛崇訓鎮定地說道。

“放開我!”宇文姬突然用力一甩,甩開薛崇訓的手,氣呼呼的轉身便走。

薛崇訓皺眉看著她的窈窕的背影,他知道宇文姬本來是想聽幾句好聽的,哪想得只囑咐她正事……他嘆了一口氣,也沒管她,心道:宇文姬也是個見過世面的人,雖然氣頭上沒有明確答應,但她是不會亂說出去的。

想罷他正要回去看母親時,忽然發現金城從走廊一頭走來,他便站在原地等她。

金城現在也住在承香殿裡,不過這個宮殿是個很寬的建築群,就算在一個地方也不定能時常見著太平公主。

她走到薛崇訓的面前,顧盼生輝的眼睛輕輕瞧了一眼走廊一頭宇文姬的背景,輕輕問道:“郎君和她吵架了?”

金城知道薛崇訓在長安有幾個女人,也許那吐谷渾公主的事兒她還不知道,其他的都一清二楚。但她說話的聲音依然動聽,絲毫沒有什麼情緒,也只有在這樣的時代才能如此。

人是會受外物左右情緒的,薛崇訓聽到如此純凈清脆的語調,彷彿一曲能讓你精心的天籟之音一般,他的情緒更加穩定了。不知為何,薛崇訓和金城已經很熟了,但每次在她面前都情不自禁地保持著彬彬有禮很有素養的形象,他淡然地說道:“一點小小的彆扭,沒什麼要緊的。”

金城低聲道:“殿下的病情很嚴重吧?”

薛崇訓:“……”

“不然宮裡有御醫,為什麼要請宇文姬來?”金城輕輕說道,“郎君還信不過我麼?”

薛崇訓點點頭:“母親大人的身子不容樂觀……癥瘕。”

金城美麗的眉毛頓時微微一軒,不過臉色卻並未變。薛崇訓見狀確實很佩服她,女流之輩竟然比自己還要冷靜沈得住氣。金城緩緩說道:“那可是不治之癥。”

“嗯。”薛崇訓皺眉道,他比較信任金城,在她面前自己的憂心忡忡都寫在臉上了。

金城伸手輕輕握住他的手,柔聲道:“事情已經這樣了,郎君要將息自己,才有力氣好好照顧殿下,讓她老人家好受一些不是?”

薛崇訓心下一暖,心道宇文姬雖然更率真一些,可是在遇到事兒的時候實在不甚懂事;金城雖然心機比她重(顯然她對太平公主沒什麼好感,能說太平公主的好話,不是心機是什麼),但她卻是更大氣,很會安慰鼓勵人。

又聽得金城好言道:“郎君擔心殿下是人之常情……但你也得抽點心思琢磨自己的事,我說得對嗎?”

薛崇訓沈吟道:“事發突然,如今我一點頭緒都沒有。只有先儘量保密,拖一天是一天,看母親作何安排。”

“其實半個月前我就發現殿下的身子不適……”金城上前了一步,放低聲音道,“我為郎君想到了兩件事:高皇后一會要過來看望殿下,郎君多和她說幾句話,留下印象讓她能在自保的時候能想起郎君……萬一殿下大限到了,宮中群龍無首,陛下又無實力,皇位岌岌可危,何況太上皇還在三清殿、登基稱帝的李三郎也下落不明,因此高皇后肯定會千方百計地結盟自保,郎君是不二的人選;

……這是其一,其二郎君設法讓殿下把你從左衛大將軍的位置上調到禁軍裡頭,最好做羽林軍大將軍,拿到禁軍兵權很重要。屆時有這兩個原因,高皇后必須要和你聯盟才最有利。郎君和皇帝皇后結成同盟,有正大光明的名義,又有兵權在手,暫時可保無憂。”

薛崇訓心下豁然開朗,想了一會說道:“為今之計,唯有如此。可是……你有沒有想到,我現在走這步和當初武三思何其相似!當時女皇駕崩,武家失去最大的靠山,正好中宗皇帝帝位不穩,便與武三思結為同盟;結果武三思並沒有因此高枕無憂,最後一樣死於非命。”

金城道:“雖說沒有遠慮必有近憂,但那些都是以後的事,設法度過眼下的危機才是正事……我先走了,一會高皇后過來碰見不是太好。”

薛崇訓點點頭,待金城轉身要走之時,他又忽然叫住她。金城回頭詫異道:“郎君還有何事?”

“我在隴右的時候寫了不少書信回長安,那些信有藏頭玄機,你看到了麼?”

金城嫣然一笑,她那天仙一般的容貌當真了得,一個笑容幾乎要把秋天裡的樹枝都笑得百花綻放一般,“第一封信我都看出來了。”她說罷便轉身走了,步伐不急也不躁。

薛崇訓在廊道上站了一會,果然見一群宮女宦官簇擁著一個鳳冠長裙的女人走了過來。薛崇訓平日上朝是不能隨便抬頭直視上面的,而且隔得那麼遠,雖然對高皇后的樣子不甚清楚,但見有這樣排場的女人,大明宮中除了太平公主,不是皇后是誰?

他在這裡就是等高皇后的,卻裝出一副偶遇驚訝的神情,上前抱拳鞠了一躬道:“薛某見過皇后。”

“這不是河東王爺麼?”

薛崇訓聽到聲音時有些意外,因為視覺和聽覺產生了矛盾。他現在行禮看到的是高皇后靠在腹部的雙手,上面戴著長長的金色尖指套,在他的印象裡,只有母親那種年紀的宮廷貴婦才戴那玩意;可耳朵裡聽到的聲音卻很年輕。

這時高皇后說道:“聽說太平殿下身子不適,我下廚煮了些滋補的湯送過來,喏,她們手裡端的就是。”

薛崇訓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過去,果然見一個宮女雙手端著一塊木盤,上面擱著一個陶製的罐子。他收回目光時,目光趁機從高皇后面部掃過,就近看到她的長相,他又是微微吃驚。高皇后天庭飽滿,雖然施過很重的脂粉,嘴唇塗得比血還艷紅,但厚厚的裝扮下面略帶稚氣的臉卻是蠻不過薛崇訓的眼睛。

因為以前皇帝李守禮他們家根本就沒實權,太平公主又正當壯年,薛崇訓根本沒心思去注意李守禮的皇后高氏,自然連她的生辰年紀也沒注意,還真不知道高氏多大年紀了,但看面相比宇文姬還要小的樣子。只不過她頭戴金色鳳冠,高鬢上許多珠寶頭飾,面施重彩大紅禮服,這打扮雖然很貴氣,可確實不怎麼好看,為了氣勢地位好生生地把一個妙齡女子弄得老氣橫秋。

微微的驚訝之後,薛崇訓倒是沒多計較她的年紀相貌,反正這些和他沒關係,只有高氏的皇后身份才是他關心的事兒。

薛崇訓便回答高氏道:“太醫署的御醫診斷母親染了風寒。”

高氏做出很關心的樣子:“秋天一到,天氣涼,就是容易得風寒,得提醒殿下多注意身子呢……嚴重麼?”

薛崇訓道:“倒是沒有大礙,只是湯藥見效慢,拖了如許幾天,母親身上沒力氣,連梳妝也懶了,不太願意見客。”

tanakh 發表於 2019-1-8 18:44
第十二章 暗室

崔府內宅的一間昏暗的屋子裡,只點著一盞豆粒大的油燈,崔日用坐在油燈的一頭,另一頭坐著一個頭裹布巾的闊臉漢子,兩人的說話的聲音很低,此情此景自然不會說什麼見得光的好事,二人都是慎重其事的樣子。

闊臉漢子沈聲道:“陛下說上回的事怪不得崔侍郎,是那劉丞相辦事不密,竟然在半道讓人給劫了信札。”

崔日用沈思著什麼,隨口問道:“陛下……是指三郎麼?”

“還能有誰?”闊臉瞪眼道,“龍椅上坐的那人算是皇帝麼,提線木偶罷了。”

崔日用的眉頭一直不能舒展開,又沈吟道:“上回那事兒,你們準備得不夠充分,而且還洩密了,我在河南道還有親戚宗人,迫不得已才搶先一步向太平公主自首……雖事出又因,不得已而為之,可劉相公(劉幽求)的家人因此被朝廷下派的酷吏周彬虐待致死,以後我見了劉相公,如何交代?”

闊臉人愕然道:“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計較這些小節作甚?就算他劉丞相和您有私人過節,但比得上社稷大事重要麼?任何事還是陛下說了算,陛下知道您崔侍郎沒有過錯,自然會說公道話,劉丞相能怎地?”

崔日用沒有答白,很猶豫的樣子,只聽得闊臉漢子繼續勸道:“崔侍郎,某奉勸您一句,有些事兒不是越膽小謹慎就越穩妥,人家都把你們家欺負成這樣了,這日子很好過麼?凡事得把準大義,只等那妖婦(太平公主)一命嗚呼,宮裡朝廷一盤散沙之時,陛下順應天命,名正言順地興王師開拔京師,大事可定!偽皇(李守禮)本無名義登基,是妖婦扶持上去的,只有陛下乃上皇嫡系子嗣,受命於天,天道所歸……”

闊臉漢說得興起,話還沒說完,突然一陣敲門聲把他的長篇廢話給打斷了,嚇得他的臉色都白了,頓時看著崔日用沈聲道:“你不是說這裡不會有人來?”

崔日用道:“沒有我的允許,下人不敢到這裡來的,兄臺勿憂,我去看看。”

桌子上的油燈微微晃動著,是從窗戶縫隙裡灌進來的微風,讓本來就幽暗的屋子裡明暗交替,搖曳的燈火更讓你心生恐懼。

崔日用起身向門邊走,闊臉漢子也站了起來,看見後面有道簾子,便閃進暖閣去了。崔日用走到門後面,沈聲問道:“誰?”

一個女人的聲音道:“阿郎在和誰說話?”

一聽是老婆賈氏的聲音,崔日用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伸手放到門閂上時,又頓了頓問道:“就你一個人嗎?”但他很快發現這句是廢話,如果真有事,他崔日用一介文官能有啥辦法,便拉開了門閂。

賈氏聽得門閂響動,一把推開門走了進來,沒好氣地說道:“不是我一個人還有誰……剛才我明明聽到裡面有說話的聲音,阿郎在和誰說話?”

崔日用正色道:“我在說正事,你一個婦道人家管這些作甚,操持家事才是你的本份。”

這時簾子後面的闊臉漢子忽然走了出來,抱拳道:“在下見過夫人。”

賈氏見是個陌生人,而且是麻衣布巾的平民打扮,疑惑道:“閣下是……”

闊臉漢子指了一下門道:“一會再說如何?”

“哦……”賈氏便回身去關門。崔日用皺眉道:“你倒好,也不見外,我這裡正待客,你個婦道人家摻和什麼?”

闊臉漢子好言道:“夫人不是外人,一起聽聽也無妨。”他也是有自己的考慮,因見崔日用很猶豫,想著如果把崔莫那事兒說出來激這個婦人,定然能影響崔日用的決斷……做母親的總是比男人更在意自己的子女。

賈氏見房間裡如此昏暗,一看氣氛就是說密事的環境,受好奇心驅使自然不願意走,很想聽聽。

闊臉漢子有些迫不及待地把之前對崔日用說過的事兒又說了一遍:“陛下雖然暫時韜光養晦,但在京裡還有人,這消息絕對靠得住。昌元二年六月初七,是京兆府王少尹的生辰,數名官員在其家中飲酒,王少尹酒後吐露真言,當初令公子過世時,京兆府的人在其房中發現了蛛絲馬跡,一根細長的銀絲……”

賈氏忙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崔日用忙道:“說了你也不懂,問那麼多干甚?”

闊臉漢子搖頭道:“其實很簡單,銀絲能導雷電下來,不信你們可以試試。況且這事兒本就蹊蹺,令公子好好的呆在屋裡睡覺,房屋四處都無損,怎麼被雷劈了?”

賈氏面有怒氣:“你是說這件事根本不是天災,而是人禍?是有人故意謀害莫兒?”

“不是這樣還是怎麼回事?”闊臉漢子正色道,“當時王少尹親口說的此事,聽見的不只一個人,難道他一個京兆府的大員還會無事生非捏造流言?”

“是誰!?”賈氏騰地站了起來。

聯繫當時的事情一想,除了薛崇訓敢幹這種事還有誰?崔日用嘆了一口氣問道:“河東王知道消息洩露了麼?”

闊臉漢子不以為然道:“當時幫他掩蓋此事的人便是朝中宰相李守一,結果消息洩露,李守一會不知會河東王?”

賈氏又是傷心又是憤怒,眼淚都流出來了,臉在昏暗的燈光下是不是反射著水的反光。倒是崔日用沈得住氣,沈思著什麼一言不發。

闊臉漢道:“薛崇訓這個人心狠手辣,當初發動宮變時,連妖婦(太平公主)都沒準備好,他就突然發難。以他的行事風格,肯定不會給對手以任何機會,恐怕在崔侍郎猶豫不決的當口,人家已在磨刀霍霍準備找機會先下手除掉隱患了!”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賈氏聲調走樣,又是淚水又是怒火,“這狼心狗肺的東西!不把人的性命當回事,視人命如草芥……”

闊臉漢趁機說道:“現在正有機會報仇雪恨!據可靠消息,妖婦已病入膏肓不久於人世,妖婦一去,薛崇訓靠誰去?只要崔侍郎加入陛下的陣營,以後平步青雲自不必說,陛下已明話許諾,將妖婦全家處死為崔侍郎的公子報仇!薛崇訓本人,盡可以交給你們,你們想他怎麼死就怎麼死!”

賈氏幾乎失去理智,彷彿事情已經成功了一般,咬牙切齒地說:“我定然一塊塊把他的肉割下來吃了!”

崔日用沈聲問道:“勝算幾何?陛下要我怎麼做?”

闊臉漢子掏出一份信札放在桌子上:“陛下親筆手書!對了,上回那事是劉幽求自作主張,他在嶺南相距太遠,陛下沒來得及勸住。這回不同,此當天賜良機之時,全盤策略由陛下一手主持,幾乎萬無一失!”

他越說越興奮,彷彿高官厚祿在向自己招手:“屆時陛下登高一呼,豎起大旗聲張正義,王師直指京師,沿途各地將士為誰賣命?朝裡還有誰值得大夥賣命?為那昏庸無能的偽皇?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話,天下都知道偽皇是什麼樣的人,何況登基稱帝本就不合禮法,根本就沒有皇帝的資格。咱們一路進京,根本無人敢擋,只要到了京師,宮裡還有陛下的太上皇聲援,加上陛下在士人心中的明主地位,皇位穩如泰山,大事輕而易舉!”

賈氏倒是不如崔日用一般瞻前顧後,直接表態道:“我還能聯絡賈家的人一起參與大事。”

闊臉漢忙道:“那倒不必,雖然賈門是侍郎的姻親,但終究不似崔侍郎一般靠得住,以免打草驚蛇,崔侍郎一直就是陛下那邊的人,陛下信任你……大事陛下在信中已有詳盡細述,你們先穩住,等到時機一到,就秘密出京回河南道招兵買馬策應王師,並設法合兵一處壯大實力一併進京。到時候陛下頒檄文聲討偽皇,天下雲起響應,崔侍郎可趁機聯絡地方親朋好友一併參與。”

崔日用很沈靜地問道:“陛下在哪裡起事?”

闊臉漢神色尷尬道:“這個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得到上峰的命令來辦事的。這樣也好,不正說明陛下是周密安排,凡事都考慮周全了麼?到時候了您就知道陛下在哪裡了,之前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便是。”

崔日用想了想道:“那成,就這麼說定了。”

闊臉有些驚訝,沒想到崔日用答應得如此快,不禁問道:“就這麼說定了?”

“不然還要怎樣?大丈夫一言九鼎。”他說罷拿起桌子上的書信飛快地瀏覽了一遍,並細細地確認了筆跡,然後毫不猶豫地伸到燈前點燃。

“這……”闊臉漢子伸手想阻止時,信札已經燒起來了。

“怎麼?”崔日用道,“我知道是陛下的書信就行了,留著是個隱患。”

“也是。”闊臉漢忙道,“那侍郎寫封回信,我好回去交差。”

崔日用沈默了片刻,當下就提起筆在舌頭上舔了舔,展開宣紙寫道:崔某答應信中所言。想了想又留下了年月日。

闊臉漢愕然道:“就寫這麼幾個字?”然後又有些動氣道,“在下費了那麼多口舌,敢情崔侍郎仍打算站在墻頭看風向?”

崔日用道:“太平公主是不是真的病入膏肓,我只能憑你一張嘴說。如果確如你所言,崔莫自然照今日商議的辦……就算陛下怪我,等大事即成之日,也會念在崔某的功勞不予過多為難,就算功過相抵。崔某不求大富大貴,也不貪功。”

tanakh 發表於 2019-1-8 18:44
第十三章 環珮

長安的東市依然繁華,各地商賈匯聚於此人來人往熙熙攘攘,討價還價的爭吵聲、吆喝聲混成一片,倒讓古樸的市集活力非常。

現在唐朝高層已是風聲鶴唳流言四起,太平公主一日不見客,人心便一日不安;但權力場幾乎人人都知道的事兒,偏偏市井之間知道的人並不算多。官場上大夥肚子裡清楚,可不會傻傻地到外面將這種事四處亂說。

身穿麻衣的王昌齡坐在驢車上面剛從東市出來,車上裝著幾口袋米,趕車的是一個老頭兒。那老頭兒從面相到穿著都是一副老農的模樣,是王昌齡家鄉的人,鄉里都叫他牛二爺。王昌齡當官之後,見牛二爺孤苦,便請到府中做些雜活,也算給他尋了份生計。

糧車出了東市,向南往安邑坊行進了一段路,市集的吵雜聲就漸行漸遠,待進入安邑坊北街之後,便愈發安靜了。這條街兩旁全是高門大戶,不是在京裡有官職的大戶人家,就是富商巨賈,人家的奴僕們都調教得很有規矩,平日說話兒都是捏著嗓子說,沒人粗俗地大聲嚷嚷,環境自然就清幽。

在優雅的桂花細細飄散中,只見那朱門兩邊衣著光鮮的豪奴也是人模人樣很是精神。於是王昌齡坐的驢車便顯得份外礙眼,這種架子車在城南平民窟常見,在這邊卻是突兀。就算是牛二爺也覺察到了周圍那奴僕鄙夷的目光,不由得嘆了一聲氣,轉頭看王昌齡時,見他倒是神情自若並不以為意。

王昌齡本來是鄯州長史,薛崇訓回京之後他跟著回來了,正好薛崇訓復河東王的爵位,可以開府設官,王昌齡便做了郡王府錄事參軍。但郡王府的官吏還沒成氣候,地方剛弄出來沒幾個官,自然就沒多少正事,王昌齡回京後倒是很空閒,不過偶爾要去王府坐坐,也算盡點分內。薛崇訓幾天沒回府了,王昌齡作為他最重要的幕僚之一,圈子裡的人隨便一打聽便知道了個大概,如今的朝局王昌齡是明白的。

驢車回家之後,只見偌大的宅邸顯得有些冷清,這園子是薛崇訓送他的,本是一大戶人家的府邸,自然寬敞。可王昌齡家左右就沒有幾個人,他那官職的俸祿和田地也是有限,奴僕自然也用得不多,所以看起來整個院子都沒幾個人似的。

就在這時,只見一個美貌女子從北邊的洞門走了出來,她的頭髮向上盤起,露出潔白的脖子份外好看,正是王昌齡的妾室步搖。王昌齡對她非常好,也很信任,家裡的財產帳目全是她在管,而且只有她一個女人……可是步搖出身青樓,王昌齡對她好是一回事,名份又是另一回事,沒辦法,他要是娶個妓女做正妻,沒法向王家長輩交代,更會在官場成為笑柄。

步搖見到王昌齡,面有喜悅之色,走起路來步伐輕快,頭髮上的飾物輕輕搖曳,和腰間的環珮清脆聲響相互呼應,十分動聽。她走過來款款施了一禮,輕輕一笑:“郎君回來啦。”

王昌齡“嗯”地應了一聲,好像很冷淡的樣子。不過步搖倒是不以為意,她跟了王昌齡這麼久了,很知道他這麼個人外面淡泊,內心對人是很實在的。少年郎十幾歲年紀,面相還有幾分稚氣,可神色之間卻是老成持重,不緊不慢地吩咐道:“老牛,去叫那倆崽子幫忙,將車裡的米搬廚房裡去。”

牛二爺抓起肩上的毛巾擦了把臉,仍然一副老農的作派,應道:“這裡交給俺便是。”

於是王昌齡便徑直往裡面走,步搖只好跟在後面。他們進了內宅之後,王昌齡問道:“我的那身青衫官服洗過了麼?”

步搖點頭道:“我已經收拾在櫃子裡了。”

“給我取來,我換身衣服。”

步搖聽罷情知他要出門辦正事了,她的神情頓時有些落寞,但沒說什麼,當下便去找衣服,侍候王昌齡更衣。

這時他說道:“我先去郡王府看看,可能這兩天王爺會與我商量些事,到時候忙起來,說不定就不回家了。”

“哦……”步搖皺眉道,“郡王府平日並沒什麼事,郎君都清閒好些日子了,最近出什麼事了?”

王昌齡沈吟片刻,在步搖給他繫腰帶的時候,總算說道:“朝裡有點變故……太平公主半月不見大臣,恐怕是生病或是出了什麼事兒。這事你心裡有個底就行了。”

步搖說道:“太平公主不就是河東王的母親麼?她要出事了,河東王不是很著急?”

“所以我得忙一陣子。”王昌齡想了想又說道,“萬一……萬一出了什麼事,你就把細軟帶走離開府邸,明白麼?”

步搖的手指立刻停了下來,臉色驚訝道:“會出什麼事……河東王會有危險?”

“恐怕不是很安穩。”王昌齡淡然道。

步搖忙低聲說道:“那到時候郎君與我一塊兒走,郎君年少有為,前途遠大,何必守著一棵樹……”她大概已經忘記是薛崇訓把她從妓院裡弄出來的了,女人其實更現實,跟王昌齡有了依靠,薛崇訓什麼的她就不怎麼關心了,“郎君的志向抱負都哪裡去了?你不會不知道,太平公主那幫人在人們心裡並不怎麼樣,何苦跟著他們一條道走到黑?”

王昌齡正色道:“郡王對王某有知遇之恩,為他盡力是為義!何況郡王有濟世為民之心,只要善加勸導,定能為天下謀取福祉,權柄並無善惡,輿情好壞不過是士大夫各懷利弊誘導世人而已,豈能人云亦云?與私來說,我是河東王提拔上來的人,並做了他一年多的幕僚,如果政敵得勢,怎會重用我這樣的人,這輩子都很難翻身,還談什麼前途?”

“可是我怎麼辦?”步搖哽咽道。

王昌齡道:“你的情誼我銘記在心,家裡不是還有一些細軟金銀,到時候你把這宅子賤賣,也是一筆不菲的財產,今後無論做什麼衣食定是無憂的。”他又握住步搖的手好言道,“成敗還未定論,我只是說萬一,說不定誰勝誰負呢,不必太過憂心了。”

二人剛說到這裡,便有個小廝跑進來喊道:“郎君,河東王爺在家門口找您,小的請他進來喝茶,可他不來,讓小的帶話請郎君出門。”

“正好換了衣服。”王昌齡低頭看了一下,輕輕拍了拍步搖的手,放開手道,“我先去辦正事了。”

“郎君!”步搖急忙抓住他的衣袖。

王昌齡回頭時,只見她淚眼婆娑份外可憐,少不得又說了幾句寬心的話。

步搖哽咽道:“這不會是最後一次見郎君了吧?”

“不會,怎麼會呢?”王昌齡隨口說了一句,“來日方長,先讓我辦完正事。”

“無論出了什麼事,你得回家一趟。答應我好麼?”

王昌齡應了一聲。這時步搖哭泣著說:“就算有些錢財,可你讓我到哪裡去?我再也不想回那風塵之地遭人輕賤,如果郎君要死義,就讓步搖跟著你一塊兒去罷!”

王昌齡皺眉道:“還不到那時候,說這些干甚,沒事,安心在家呆著彈彈琵琶什麼的,要是悶了就去東市逛逛。”

他拉開步搖,頭也不回地向門口走去,剛跨出門檻,聽得後面“撲通”一聲,回頭看時,只見她正跪倒在地,哭道:“妾身在家靜候郎君歸來,如若傳來噩耗,便是切身自裁報郎君情意之時。”王昌齡嘆了一口氣,皺眉沈吟片刻,啥也沒說轉身便走。

他出得大門,果見一輛熟悉的馬車停靠在街邊,周圍還有幾個騎馬帶刀的壯漢。這輛馬車王昌齡是最熟悉不過了,薛崇訓在鄯州時就乘坐的東西。薛崇訓這個人倒是很有點意思,他外放做官回來不帶金銀,千里遠的路帶一輛馬車回來……

馬車旁邊的護衛認得王昌齡,自然沒有管他,他剛走到馬車旁邊時,車廂的木門便開了,一個低沈的男子聲音道:“少伯上車來說罷。”於是王昌齡便提起長袍下襬彎腰走了進去。

除了剛進來的王昌齡,車廂裡有倆人,一個薛崇訓,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子是三娘,是薛崇訓身邊的人。他們倆本來是面對面坐著,這時三娘從座位上起身,坐到了薛崇訓旁邊,王昌齡便坐到了對面。

薛崇訓用指節敲了敲車廂木板道:“龐二,趕馬隨意走走。”

王昌齡道:“殿下如何了?”

薛崇訓的臉色凝重:“太醫署和宇文姬都診斷是絕癥,這兩日病情愈發嚴重,腹痛頻發,宇文姬守在她身邊用針灸和藥劑止痛才能度日。我本想守在母親身邊,但見情況不妙,也得考慮考慮外朝局勢了。”

“主公有何打算?”王昌齡先問了一句。

薛崇訓道:“金城縣主向我進言二事,一是設法和高皇后結成聯盟;二是讓母親授禁軍兵權。”

王昌齡斷然道:“第一件事可為,第二件事差矣!”

tanakh 發表於 2019-1-8 18:45
第十四章 楓葉

那輛從鄯州帶回來的松木馬車在大街小巷橫行無忌,車輪子“嘰咕”轉動的聲音、車廂搖晃時的“嘩嘩”噪音,滴答的馬蹄聲掩蓋了裡面並不大聲的說話,外面是聽不到的。在馬車裡說事兒,倒是很好的場合。

三娘說道:“今早上剛開城門,崔家就有人出城了,我派人跟了一陣,出城的人是崔日用的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崔日用本人還在長安。”

王昌齡立刻問道:“除了這事沒有別的?比如有沒有外鄉來的人進出崔府?”

三娘搖頭道:“這倒沒有發現,但我不敢保證,因為人手不夠,只盯著他們家兩道門了。”

王昌齡沈吟道:“送子女出京?瞧這狀況恐怕有人和崔日用聯繫過,他們有什麼密謀……崔侍郎此人膽小怕事,但行事謹慎,此舉定然是他的夫人賈氏所為,真是婦人之見,這才露出蛛絲馬跡。”

薛崇訓點點頭,挑開車簾一角看著外頭嘆道:“倒是應了那句話:越是大事,反而越應注意細節……這麼看來,恐怕那躲在草莽中兩年的李三郎是想抓住機會捲土重來了。崔日用是個小角色,暫時別管他,以免打草驚蛇,李三郎才是最大的禍根。”

“還有當初跟他跑掉的那幫人,加上罪臣劉幽求等,也是急不可耐地想借東風翻身,這個節骨眼上,他們那幫子人不有所作為,倒真是錯失良機了。”王昌齡也說道。

薛崇訓問道:“方才我所言金城縣主的建議,我覺得挺有道理的,少伯何以不贊同?”

王昌齡沈思了一會,說道:“兩件事,第一件與高皇后聯盟我是完全贊同的,當今的情況,借皇帝的名義是站穩腳跟的唯一辦法。”

薛崇訓點點頭,他現在這身份,不可能直接車翻李唐稱帝吧?那不是群嘲萬眾,與全天下為敵麼?

王昌齡繼續道:“但第二件事從殿下那裡得到禁軍授權,我不敢茍同。金城縣主的眼光智慧另我十分佩服,或許是她不瞭解主公在鄯州的情況,以為無人可用,迫不得已之下讓建議讓您抓禁軍兵權聊勝於無。實則主公有更好的選擇,那就是神策軍(壽衣軍),此軍由主公一手組建,隊正以上的將校幾乎出自飛虎團舊部,姑且不論戰力如何,忠誠度便遠超禁軍。

……禁軍雖是皇帝親兵,名義上只服從於當今皇帝,但是裡面的將士久在京師,關係盤根錯節,對太上皇和李三郎的態度無法捉摸;而今上又從不過問朝事,與禁軍也無來往,實在不得將士之心。到時候李三郎上前鼓動,又或是用了什麼計策,禁軍臨陣倒戈不是不可能。”

薛崇訓點頭道:“少伯所言極是,以史為鑑可知興衰,在非常時刻合法兵權也不定中用。像韋皇后當朝時,禁衛四軍統兵將帥全是韋皇后的親信,另有六萬南衙兵入駐京師,也受其黨羽控制,結果呢?”

王昌齡道:“所以我給主公的諫言有二:其一,非常時刻應集中我們的全部實力,將宇文公和張將軍(張五郎)調回京師,並調神策軍入京拱衛。前者問題不大,調兩個地方官,主公只需請朝中宰相發道公文便可,後者調兵須得御製,主公得設法說服殿下才行;

其二,爭取程相公和張相公的支持(程千里和張說)。爭取程相公目的在於長征健兒,目前分批駐紮在京畿重地的健兒相比禁軍來說更靠得住,而程相公在健兒中威望很高,前不久又大敗吐蕃,在軍中多有其西域舊將;爭取張相公在於南衙兵,張相公多年兵部尚書,前身又是兵部侍郎,在南衙兵部門生故吏極廣,能得到張相公的支持,至少守備長安數門的軍隊會更加牢靠。

目前我給主公的建議便是這兩條,只要辦到,勝算會大好幾成。”

薛崇訓聽罷讚了一句,心道:人說謀士最輕鬆,只要動動嘴皮子就可以了,可那嘴皮子卻不是那麼好動的。在如今這混亂局面中,王昌齡能很快理清各種關節,並提出行之有效的辦法,一言價值千金並不誇張啊。

“事不宜遲,我先去探探程千里的口風。”薛崇訓當機立斷,馬上便敲擊車廂喊道,“龐二,去程府。城南通善坊,上回去吃燒尾宴去過,你還記得吧?”

龐二應了一聲,繼續趕車。

王昌齡見狀面有讚許之色,他是知道的,有些人想法很多,但行動力不行,實幹起來十分緩慢,比如王昌齡自己就覺得自己是那種人;而辦事還需雷厲風行的人才行。

四匹馬護著氈車往南邊走,走了好一陣才到達通善坊,就算是在一個城裡,路程都不近。長安和現代都市的面積比不得,但在這個時代沒有公車地鐵,佔地就實在太廣了。百萬人口居住在這裡,並不顯得擁擠,甚至城南這邊還很荒涼;就算是城北,高門大戶人家的院子裡是有山有水修得跟公園似的,像宇文孝家裡,居然還能種菜,寬闊的居住環境可見一斑。

到了程府門前,方才得知程千里還在朝裡辦公沒回來。門子接了名帖,裡面的人見是河東王親自拜訪,遂不敢怠慢,管家叫人開了大門迎接,出門請薛崇訓進府稍事。

薛崇訓想著自己的馬車停在一個宰相的大門口也不太好,便走下車來,叫龐二把車趕到別處,然後讓奴僕在門外等著。

城南這邊人煙較少,連公門雜役也懶散了,程府門前的大街上落滿了梧桐葉、楓葉,也不知幾天能掃一回,落葉長街瞧起來份外淒清。不過如果抬頭看的話,樹上沒掉的紅的黃的楓葉倒是另一番風景,在蕭條的秋日裡是一抹艷麗的風景。

薛崇訓下車來之後,旁邊的侍衛都份外警覺,默默地注意著周圍的動向。有時候逼急了,官場上買兇行刺的事兒也不是沒有,不過市井百姓不知道罷了,如果有某官員權貴死於非命,眾人得到的消息不是暴疾身亡,就是得了憂鬱癥跳樓自盡之類的,總之不太可能知道實情。

他跟著程府的管家進了前院倒罩房那排的客廳飲茶侯著,管家在一旁站著陪話,而三娘等人只能站在門口。平日裡薛崇訓對待身邊的人並沒有主人的左派,有時候吃飯正碰上了,還叫裴娘、三娘等人坐一桌吃家常便飯,把她們當朋友一樣的看待。可在外邊就不行,得有個上下尊卑,不然外人會覺得你個王爺荒淫無度沒有規矩。

城門上報時的鼓聲都已敲過,早已過了酉時,西陲的夕陽從客廳的側面灑進屋子來,讓客廳形成了外明內暗光景。薛崇訓喝了一會茶,總算等到了程千里。

一身紫袍的程千里跨進門檻,便抱拳打拱道:“未知河東王來訪,回來遲了,久等久等,實在抱歉。”

薛崇訓從椅子上站起來,面帶笑意地回禮道:“剛來一會兒,況且事前我沒知會程相公,是我冒昧才對。”

程千裡面帶固定不變的笑意道:“咱們已是故交,這客套還是省了罷,王爺請坐,坐下說話。”

薛崇訓輕輕說道:“不知此處說話可是方便?”

程千里不動聲色地輕輕瞧了一眼身後,外面站著幾個薛崇訓帶來的人,他便說道:“在這裡無妨,反倒光明正大,咱們也不會說什麼見不得人的話不是?”

“那是那是。”薛崇訓遂坐了下來。

程千里沒有坐對面的椅子,坐到了薛崇訓那邊的茶几一旁,兩人就隔著一張幾案,離得近,說話的聲音就不必那麼大了。程千里端起茶杯吹了一口氣,大喝了一口,顯然他剛剛回家,連身上的官袍都沒換不是。

冷場了一會兒,大家都沒有說話,彷彿都在想著什麼。這種時候,很多事兒大家心裡都清楚,根本不必過多廢話。

薛崇訓甚至提都不提,他相信程千里能明白,此時此刻自己單獨造訪是為什麼而來。這麼一想,倆人倒是心有靈犀一般,很有默契。

薛崇訓不說話,不料程千里也一言不發,他們就這麼沈默地坐在一起,時不時端起茶杯,只能聽得杯蓋和杯子輕輕碰撞時的叮噹清脆之聲。薛崇訓本想抓住程千里的心理陰影,勸說勸說,因為程家祖上在武則天朝時就是陣營站錯了,本來沒幹啥壞事,結果還是被牽連得家破人亡……不作為並不一定能自保,程千里是明白的。

但薛崇訓並沒有說,他認為在這默默無語中,程千里什麼都想到了,此時無聲勝有聲,大概就是這麼個道理。

當時程家有個名將程務鋌,很能打仗,是唐朝庭不可多得的軍事人才之一,但因和徐敬業有聯姻關係,結果徐敬業造反,他們程家並沒有差與,一心忠心朝廷,卻也跟著玩完……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現在程千里和祖上的情形何其相似,他的姪女就在河東王府上,深得薛崇訓的寵愛。到時候太平黨要是玩完了,他程千里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權力場上誰他媽跟你講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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