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天可汗 作者:西風緊 (連載中)

 
b84120296 2012-8-26 23:22: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7 172661
tanakh 發表於 2019-1-9 18:15
第二十五章 夜深

香鼎一旁放著一架黃銅打造的燈架,上面點著十幾枝蠟燭,房間裡的光線並不覺著暗,而且燭火的光亮有一種別樣的感染力,彷彿更能增加綺麗的色彩。薛崇訓抓起一條犢鼻褲套進去,先走到燈架前取了一枝蠟燭,然後向東面書架走去。他拿著蠟燭自然不是為了玩滴蠟,因為那書架後面背光,不帶照明的東西看不太清楚。

不料他剛走過去,便見孫氏從後面走出來了,她滿面漲紅,一直紅到了耳根,低著頭哪裡還有個做長輩的模樣,就像做錯了事的小姑娘一般。薛崇訓見狀不禁愕然,“岳母大人怎地在這裡?”

孫氏口齒不甚利索地說道:“初時和妍兒閒話不知天色已晚,正遇薛郎歸來,我只想晚上在你們房間遇見不太好,情急之下便躲起來。”

薛崇訓瞪圓了眼睛一時無語,心道那剛才我和老婆幹的那事都被你聽見了。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偷看你們,我……”孫氏的手胡亂做了個動作,毫無說服力地徒勞解釋了兩句,雙手又按在豐腴的胸口上,因緊張而微微顫抖的指尖按在那柔軟之處按出了一個頗有彈性的凹陷,然後她轉過身道,“我先回去了。”

“等等。”薛崇訓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孫氏渾身一顫,回過頭看看著薛崇訓抓住自己的手,可憐兮兮地說道,“薛……薛郎,你要做什麼?不可以的!”

薛崇訓怔了怔,這才醒悟過來,急忙放開了孫氏的手腕。他那話兒還直挺挺地在犢鼻褲裡撐得老高,人在充滿慾望的時候也容易頭腦發昏,不過這時他倒是清醒了一些:老婆李妍兒總歸是要完全長大懂事的,要是當著她的面對她的母親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以後這個家庭關係得成什麼樣子?在李妍兒心裡他還有什麼大丈夫形象?總之是一件極其麻煩的事。

不過薛崇訓倒是沒孫氏這般驚慌失措,他轉瞬間便裝傻道:“做什麼?”

孫氏:“……”

薛崇訓又道:“大人先別急,讓妍兒穿好衣服後送你們回去,不然這麼晚了被下人看到你單獨出入我的房裡不太好。”

這個提議倒是不錯,讓正妃陪著她娘進出,晚上也沒什麼,人總不會想像力豐富到以為母女二人毫無壓力共侍一夫罷?

孫氏以為善,又有些自責地嘀咕道:“可是你們……”

“沒事。”薛崇訓一臉人畜無害的笑意,“送大人回去要緊,其他的事又豈在朝朝暮暮?”

這時李妍兒已細細索索地開始穿衣了,好不容易穿戴好,頭髮尚有些凌亂,但大晚上的她也顧不得許多了。她從幔帳裡面走出來,還埋怨道:“以前我就說沒什麼,娘非要躲躲閃閃的,現在可好。”

孫氏看了一眼薛崇訓,對李妍兒輕斥道:“別說了,走罷。”

李妍兒翹起小嘴繼續埋怨道:“人家身上軟得路也不想走,一點勁都沒有,還要走大老遠……”

倆人一面說著話一面往外走。帶她們出去之後,薛崇訓才長噓了一口氣,他仰面躺到大**,滿腦子都是那**之事,可現在李妍兒已經出去了,沒辦法。想喚那近侍進來解決問題,卻又覺得一會李妍兒回來瞧見不太好。既然結成了夫妻,日子還長著,薛崇訓明白有些事兒還得有點規矩和講究才行。他在等待之中,不知不覺竟然就睡著了。

……孫氏剛在屋子裡還一副慌亂不知所措的模樣,一出門就變得若無其事,直著天鵝一般的脖頸行為舉止也是高貴得體,絲毫沒有任何異樣。

李妍兒見母親的表現前後反差巨大,也是掩嘴輕笑了一聲,但被瞪了一眼之後,她只得收住笑容伸了伸**做了個調皮的鬼臉。而孫氏則露出一絲頹然而輕鬆的表情,她心道:剛才幸好沒出什麼事,不然以後如何面對自己的女兒?

前面兩個丫鬟打著燈籠,一行人沿著走廊走上了石路,順路過去便是“聽雨湖”,名字還是金城縣主取的,但薛崇訓沒對人說過,府中的人還以為是他自己想出來的。孫氏現在便住在聽雨湖畔的一處清幽的小院子裡,以前是薛崇訓的書房,不過他幾乎不去那地方,現在孫氏都住了一年,倒是摸熟了。她平日正好在書房裡掌管王府的內務,收支賬目、永業田的人丁收成等等事宜都得她過問之後方能生效。權力是薛崇訓給的,身份又在那裡擺著,府中眾人少了許多外水收入也是沒辦法。

還沒到地兒,迎面就有兩個丫鬟提著燈籠走來了,孫氏便說道:“妍兒就送到這裡罷,我自己回去便是。”

李妍兒打了個哈欠道:“都走到這裡了,不如就挨著娘睡吧。”

孫氏正色道:“趕緊回去!薛郎過不了幾日便會出京,你不服侍夫君,纏著娘作甚?”

“行,我回去還不成麼?”李妍兒沒好氣地嘀咕了一聲,轉身便走,不過她倒不是個喜歡賭氣的人,剛走兩步便回頭笑道,“明兒一早來問娘安好。”

孫氏回去沐浴更衣之後卻久久沒法入睡,輾轉反側之中腦子裡全是薛崇訓那亮澄澄的身體,甚至還浮現出自己的手指輕輕按在他胸肌上的臊人情形。她不禁唾了自己一口,好不知廉恥!但轉瞬又想:我一個人想想,又沒人知道,有什麼要緊的?

她倒是越來越依賴薛崇訓,本來皇家的那點恩怨對於孫氏來說就看得比李妍兒還淡,孫氏早就不計較政變中造成的怨恨,現在的生活她也很滿意,身為河東王府的岳母,身份地位並不比以前差,誰也不敢欺負到她頭上拿氣給她受,只有她讓別人受氣的份。只不過她年輕守寡有時候很是難熬,但想想做李成器偏室的時候也難得被臨幸一回還得和其他**爭寵她也就平衡,左右也差不了多少。

胡思亂想之中,她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剛才薛郎要是對我來強的,我該如何是好?

她頓覺臉上一陣發燙,要說起先薛崇訓肯定是動了壞心思,雖然他找了個藉口,但那點小把戲怎麼瞞得過孫氏的眼睛?如果只是想提醒她讓李妍兒相送,沒別的意思,他無事拉孫氏的手腕作甚?**之間身體接觸已是比較親密的動作了。

於是薛崇訓拉手腕的場景便在孫氏的腦海裡反覆重播,讓她愈發難以入眠。

這時孫氏還十分怨念,埋怨薛崇訓太知禮節進退……轉眼間她又嘆了一口氣,心道:要是真發生那種事,卻也頭疼。人為自己的生活作想是天經地義的事兒,現在孫氏的好日子來源於與河東王府的聯姻關係,假設踏出了那一步,到時候讓李妍兒埋怨唾棄,而孫氏也有年長色衰的一天,到時候該靠誰去?想到李妍兒,孫氏更加不捨了,她就這麼一個女兒,從來都當寶貝似的,可不願意她受到傷害。孫氏絕不想和她搶什麼,只會幫助女兒和其他**爭寵。

孫氏提醒自己:薛崇訓到底是晚輩,他不懂事的地方自己應該懂,如果他不知得體要胡來,我也應該拚死抵抗。

她左右睡不著,只得披了件長衣服起床,走出床帳時,只見當值服侍的那丫頭已蜷縮在珠簾外的軟塌上睡死了,還打著輕酣,孫氏從旁邊走過她一點知覺都沒有。孫氏看了一眼那丫頭的睡姿,心道婦人到底弱小,腦子又浮現出薛崇訓的身體來了,不知怎地看到什麼東西都能亂想。

孫氏走到門口取下門閂,“嘎吱”一聲開了門,這下子那丫頭總算醒了過來,抬頭一看便睡眼惺忪地說:“奴兒這就起來侍候夫人。”

“躺著吧,我想起還有本帳冊明天要用,你也幫不上忙。”孫氏說了一聲便走出臥房,向書房走去。

這間書房後面有道推拉式的木格子門,孫氏拉開便能聽到從竹筒裡流進小水潭中的“叮咚”水聲,倒是清雅幽靜。但這樣的聲響彷彿襯托得夜色愈發安靜,也愈發孤寂。

孫氏幽怨地嘆了一氣,走到書案旁邊跪坐下去,但這裡連一個人也沒有,她乾脆盤腿舒舒服服地坐在蒲團上。

櫚木案上擺放著文房四寶等物,還有一副筆架,上面從大到小依次掛著各種型號的毛筆,有畫畫用的有寫斗大字的也有寫蠅頭小楷的筆。孫氏無意之間瞧見了其中的一枝畫畫用的毫筆,頓時想起一件難堪的事……她猶豫了一會,便伸手取了下來拿在手裡觀看,這枝筆她卻是認得。記得上回薛崇訓還握著它畫畫兒……

不過現在她卻是沒多少心情用它來做什麼事,從初時只想著薛崇訓的身體,現在主要的還是心境上的孤寂,很想有個人陪著,這麼一枝筆毫卻是解決不了人心裡的問題。

一種很難描述的孤寂,孫氏並不是沒有人說話,平日有侍女服侍,李妍兒也常常過來噓寒問暖,就是她管理家務經營時,也會和不少人來往;但身邊的人再多也讓她覺得很孤單,就彷彿什麼地方有個需要填補而不得的空缺一樣。

從後門看出去,漫天的繁星,夜更深了。

tanakh 發表於 2019-1-9 18:16
第二十六章 樂子

薛崇訓的隴右舊部到達長安的時候已經是十月中旬了,張五郎宇文孝等人與殷辭率領的神策軍匯合後一路回來。這幫人名義上並不屬於薛崇訓私人的官吏和衛隊,建制上依然直屬朝廷。河東王的封號是兩個字的郡王,級別比一個字的親王低,薛崇訓不可能有名義擁有如此多的官員和軍隊;不過朝臣們心裡都清楚,他們實際上全是薛崇訓的嫡系人馬。

張五郎等將帥以前在宮城玄武門呆過好長一段時間,在禁軍中多有交好的熟人,他們回來時,禁軍都尉陳大勇等人不顧避諱穿布衣出城私見。薛崇訓也是脫了官袍,穿了一身麻衣去迎接,這樣可以藉口以好友的身份。

薛崇訓在長亭盡頭遠遠地就等到了遠道而來的四千餘人馬,只見道路上黑乎乎的一片衣服。神策軍剛建立的時候就因為軍服的顏色得了個外號“壽衣軍”,軍容便是這般黑漆漆的模樣。他們趕了千餘裡的路風塵僕僕的裡面還夾雜著各種騾馬物什,看起來自然就亂糟糟的。軍隊為了行軍紮營,不僅帶有武器,還有帳篷、鍋盆、柴刀、鎚子等玩意,一火十人人除開戰馬一般都有六匹驢或騾駝東西,長途行軍後自然就不太美觀,就跟一群遷徙的牧民一般。

身穿麻布葛袍的薛崇訓站在最前頭遠遠眺望。這時張五郎等幾個將領官吏便策馬從隊伍中出來了,加了幾鞭徑直向薛崇訓這邊奔將而來。

數人行到跟前,從馬上下來向薛崇訓及其身後的眾將帥抱拳為禮,說了些客套的話。薛崇訓的禮節卻是十分簡潔隨意,也不言路途勞頓辛苦等寒暄話,只對張五郎笑道:“月前收到五郎的書信,獲悉你已在鄯州成親了,媳婦一起回來了沒有?”

張五郎見郡王及不少禁軍將領這麼給面子出城相迎,初時還有些受寵若驚的緊張,聽得薛崇訓的話反倒舒心了不少,當下便答道:“她有了身孕,怕在路上動了胎氣,得等到明年才到長安居住。”

這時薛崇訓才想起來,張五郎那媳婦蔡氏還沒成親就懷上了,要不他們也不會急著那麼早成親,連張五郎老家的娘都沒見呢。不過這事兒外人就只有薛崇訓知道,事關別人家名節的事,他自然不會說出去。

薛崇訓沈吟道:“到時候得在長安置辦一處宅院才是。”

張五郎忙道:“岳父大人已託人在長安選購宅邸了。”

薛崇訓笑道:“有錢的丈人就是好啊!”眾人一聽也是哈哈大笑起鬨一陣,張五郎不太善口舌言辭,這時只是有些尷尬地低頭不語。張五郎娶蔡氏自然不算高攀,五郎堂堂一縣侯,地位很高,蔡翁有錢但沒地位,正好聯姻光大門楣,那是求之不得的事兒,出點錢算什麼。

薛崇訓又看向宇文孝問道:“宇文公上了年紀,路上沒累著罷?”

宇文孝笑道:“老骨頭還硬朗。”

剛回來的幾個人和薛崇訓說了幾句話,又前去和其他相迎的將帥官吏見禮寒暄。過得一陣,薛崇訓才說道:“這地兒說話只能喝風,閒話少說,大夥這就去我府上宴飲,我為大夥接風洗塵!”

宇文孝樂道:“那敢情好,路上光吃素嘴都淡得沒味兒了。”

薛崇訓指了指馬車:“宇文公與我乘車,張五郎幾個年輕便騎馬。殷將軍,你先率軍隨御史到萬年縣館南邊修整,朝裡會有人抬酒肉犒軍。你就多忍一會,安排好軍營之後再到府上來。”

殷辭長得眉清目秀,儒雅之氣十足地抱拳應了一聲。然後大夥一同回城。

薛崇訓當晚便陪著隴右回來的舊吏宴飲,但他沒敢喝多了,這幾日還有得忙活。

此時京畿各地的三點六萬人官健已分批向潼關東調,糧草也是押運到潼關囤積,薛崇訓作為主將多少得過問過問;回來的人也要安排,薛崇訓不想自己人受了虧待,在宰相面前提出想讓宇文孝恢復京兆府的官職。

宇文孝同時也領郡王府的官,他從隴右郡帶回來的“情報局”骨幹,正好通過王府的庇護在長安發展勢力。

河東王府隔壁的宅院本是一勳親的產業,被買了過來開府設官,裡面的官吏領著朝廷俸祿但主要為王爺服務。宇文孝的辦公官邸便在裡面,和王昌齡又在一塊兒了。

長安城以寬達數十丈的朱雀街為界限,西為長安縣、東為萬年縣,這條大街在薛崇訓眼裡根本不能算是街道,完全可以當廣場用。神策軍便在長安城東南邊萬年縣的地盤上駐紮修整,走了千里路要休息數日才東調。

軍紀卻是一點問題沒有,初到長安但沒有發生任何擾民的事件。將軍殷辭人看來文弱,但手段卻一點都不弱,嚴明軍紀說到做到,知道他為人的部下並不敢以貌取人,反倒有些怕他。

還有個原因是神策軍旅帥以上的將領全部出自飛虎團……飛虎團不僅是一支衛隊,如今已發展成了一個類似軍官集團的東西,凡是薛崇訓的嫡系部隊,將領都從裡面抽調。朝中早就大臣意識到薛崇訓培植黨羽,但以前是太平公主默許的,沒人傻乎乎地亂說什麼;如今太平剛退隱,又正要河東王領軍平叛,御史言官也暫時沒說什麼。

殷辭本身也是飛虎團將領出身,部下都是飛虎團的老人,管起來當然得心應手,少了許多隔閡。不過他也知道治軍的張弛之道,見將士勞頓,在萬年縣駐紮之後並不過分約束,準許大夥出營尋樂子。

武夫們的樂子,無非就是喝酒賭錢,贏了就去青樓嫖妓。有的軍營還設有營妓,養些女子專門給將士玩樂的,唐朝對色情業管制不嚴,有公職的文武儘管大搖大擺地干尋花問柳之事,甚至還用皇糧養妓。

神策軍有個叫公冶誠的旅帥,剛出營便被將士拉住一塊兒去賭錢,他忙推說有事兒。

眾人詫異,有人說道:“兄弟最好賭,在隴右拿了一年的軍餉也沒見花出去,手頭有錢竟然耐得住?今日是怎麼了?”

另一個揶揄地笑道:“莫不是在長安有相好,趕著去見面?”

“放屁!”公冶誠罵了一句,不願多說抬腳便走。他還真是去見相好,去年飛虎團在長安駐紮過一陣,當時他還是個沒職位的小卒,在東市外面認識了個賣麻糖的小娘,一來二去的心便被勾去了,只待火候到了便想娶過門去,這回好不容易回了長安,他自然要去找那小娘的。

去歲政變的時候,他在武德殿前作戰勇猛,讓張五郎刮目相看,說好了給他陞遷的機會,到了隴右正遇神策軍需要將帥,張五郎果然沒食言,指名道姓地點了公冶誠做旅帥。如今公冶誠做了旅帥,手底下有百十人,更是自信了。

他懷裡揣著一副黃金手鐲,攢了好久的錢才買的,故意全副武裝身穿兩檔鎧,腰配將官佩刀,收拾得十分神氣,然後帶了兩三個親兵便策馬往北走,這回得炫耀一下……那小娘的父母有點勢利,當時只道公冶誠是個小卒,比小販還不如,認為做點小生意的人至少能掙錢回來不是,當兵打仗掙不到錢還隨時可能一命嗚呼。沒辦法,市井之人便是如此短識。

不過現在公冶誠打算揚眉吐氣一番,而且他也捨不得小娘。

公冶誠等人尋到那小娘的家,好在只要沒遇上戰亂百姓家還是很穩定的,因為沒有什麼發跡的機會,以前賣麻糖現在還賣麻糖,住家也沒變。公冶誠敲開門,他那神氣的模樣自然讓人十分驚訝,小娘的父母態度大變。世人勢利人之常情,原不值得大驚小怪。

待公冶誠送上金鐲子時,二老以為是聘禮,還埋怨他怎麼不請媒人。公冶誠大方地說只是見面禮,聘禮以後另外準備,說得二老心花怒放。

事到如今,小娘家自然不反對他們來往了,公冶誠興致大好,當下便遣散了隨從,換了衣服約小娘去逛街,一起度過難得的幾天時光,因為穿著盔甲和小娘子一起走實在礙眼。

他去了身上的行頭,其實長得很普通,身材也不夠魁梧,顯得有些瘦,面相也不甚方正。倒是那小娘子長得十分水靈。

二人在市集上閒逛了一會,公冶誠一副衣錦還鄉的模樣非常大方,又給小娘子買了不少吃的用的。不料方從市集出來,便遇到幾個喝得醉暈暈的市井無奈,見小娘子長得水靈便出言調戲。

公冶誠哪裡忍得住,走上去便是一拳打得那出言不遜的青皮口吐鮮血,於是他一對四五人,便在大街幹起架,此時此刻公冶誠哪裡還想得到什麼軍紀不軍紀?

他雖然是個旅帥,帶上裝備作戰還可以,赤手空拳和這些市井無賴幹架也強不了多少,何況一個人打幾個,實在沒佔什麼上風,很快就被打得鼻青臉腫。當頭的那青皮將其按翻在地,吐了口唾沫對嚇呆的小娘淫笑道:“小娘子乾脆跟老子得了。”

公冶誠怒火交加,破口大罵:“老子非拔了你的皮。”

一個青皮道:“聽口音外鄉人?橫啥?”

就在這時,只見街頭的百姓紛紛閃避,有圍觀看熱鬧的人說道:“河東王爺的儀仗,趕緊讓道,不然吃不完兜著走!”

tanakh 發表於 2019-1-9 18:17
第二十七章 高見

薛崇訓正坐在從鄯州帶回來的松木馬車裡頭,與宇文孝王昌齡等人一起在衛隊的護衛下前往神策軍軍營視探,主要是想見見自己的這支嫡系部隊,讓將士們感覺到上頭的關心。薛崇訓回憶裡現代的大員也常常去視察表示親切慰問之類,這會兒也依樣畫瓢要表達禮賢下士的模樣兒。儀仗隊在大街上大搖大擺地行進,前方時不時敲擊鑼鼓,沿途無論官民一應讓道。

身為特權權貴他感覺非常好。不想正走著時,聽得外面突然有人喊道:“末將神策軍八團右旅旅帥公冶誠……”

薛崇訓本來就是去慰問神策軍的,聽得有部將喊話,聲音有些淒慘,當下便敲車廂說道:“龐二,停車。”

待儀仗隊停下來之後,薛崇訓挑開車簾一看,只見外頭有個鼻青臉腫嘴角帶血的青年,頭髮散亂衣服破爛狼狽不堪,旁邊還有四五個漢子逮著他。

那青年見馬隊停了下來,一面甩開逮著他的人一面悲憤地對著馬車說道:“殷將軍準許我們出營,我便去瞧我那未過門的媳婦,哪想得這長安地痞無賴當街調戲小娘,還將我打成這樣……”

薛崇訓聽罷剛下車來,便見那青年身後的幾個壯漢轉身想溜,他回頭看了一眼方俞忠,方俞忠很有默契地取出手弩,“嗖”地一聲,聽得一聲慘叫一漢子的大腿上中箭。數個身披盔甲的馬兵策馬衝出隊伍,喝到:“見了河東王想跑,著死!”

那幾個漢子沒法,轉眼就被押了回來。公冶誠急忙從伸手掏出神策軍的印信出來給薛崇訓瞧。

一旁的宇文孝道:“薛郎正要去軍營問大夥是否缺了衣食,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倒好,簡直無法無天了!”

公冶誠聽罷當時就把一肚子火發到了那幾個滿身酒氣的漢子身上,上去“霹裡啪啦”扇起耳光。犯事的幾個人情知摸了老虎屁股,酒當時就醒了十分,哪裡還敢反抗只能站在那兒挨打。旁邊的一個臉上掛淚珠子的小娘還沒搞清楚狀況,愣在那裡還沒反應過來。

薛崇訓回顧四周,眾多圍觀的百姓忙低頭垂手,他便對宇文孝低聲道:“還是要注意公眾影響,咱們得做出按律法辦的模樣。”

宇文孝聽罷便走上去拉開公冶誠,問那幾個被扇得臉腫的漢子道:“你們可知犯了何事?”

一人哭喪著臉道:“咱們幾個喝醉了酒,回家路上便嬉笑胡鬧了一回,可沒敢光天化日之下作姦犯科,連小娘子一個手指頭都沒碰,不過見小娘子長得好,出言輕薄了兩句,哪想得這位郎君上來就動粗,咱們……”

宇文孝毫無耐心聽他廢話,當下便打斷了他,忍不住說道:“我問你可知犯了何事,不是真問,你只管認錯討饒便成了,明白?”

他們茫然地點點頭,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硬氣也得見什麼人不是,在這長安數一數二的權貴儀仗面前認栽也不甚丟臉,他們頓時便伏倒在地,大聲討饒。

“很好,這不好好的認罪了麼?”宇文孝那張溝壑不平的老臉露出一絲陰陰的笑意,“來人,綁了帶走,送京兆府按律懲處。”

薛崇訓又好言寬慰了那神策軍年輕將領幾句,然後對宇文孝低聲交代道:“我先去神策軍駐地,你回去辦這事兒,別交官府了,直接弄到‘情報局’裡關起來別放了。”

宇文孝沈吟道:“咱們在長安可無權關押犯人,會被御史彈劾私設刑獄,到時候來要人,咱們沒話說啊。”

薛崇訓笑道:“萬年縣或者京兆府來人要人,就說是奉了我的命,讓他們到我面前來說……咱們要出師打仗,這些青皮真是碰得好,來調戲出征將士的內眷,豈不讓人氣憤?正好趁此機會試著關幾個人,不然情報局在京師誰都不能抓,怎麼發展壯大?”

宇文孝明白過來,薛崇訓這是在爭取更大的權限,當下便點頭道:“薛郎高見。”

於是薛崇訓上車繼續前行,宇文孝帶了幾個人把犯人往回押,那旅帥公冶誠氣還沒消,也跟了上去想找機會再拳腳相見出氣。

小娘子倒是沒他那麼大的火氣,不住勸道:“咱們回家去罷,我給你拿藥擦洗傷口。”

醉漢們垂頭喪氣地走了一陣,不住說著好話,說是要賠湯藥費。公冶誠罵道:“不稀罕幾個錢!官府要如何處罰他們?”

這時一行人正走到一條巷子裡,左右沒什麼人,宇文孝也不必裝模作樣了,騎在馬上回頭愕然道:“官府?什麼時候要送官府了?弄王府關起來了事,誰管他們犯了什麼事?”

漢子們一聽話頭不對,忙問道:“得關多久?”

宇文孝冷笑道:“這輩子別想出來。”

眾漢急道:“咱們只不過打架鬥毆,又沒殺人放火,罪過能關上一輩子?要是那些做了傷天害理事的人不得都滿門抄斬了”

宇文孝嘆道:“別說你撞到了風頭上,就是那些沒招惹誰的,就不能被治罪了?我告訴你年輕人,真干傷天害理事的人不一定會被治罪。”

他們瞧宇文孝身穿官服,說得認真,當下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一個漢子可憐巴巴地說道:“草民家中還有年邁的老母,您要這麼關著我,老母無人照料,明公看在老人的份上饒過咱們一回罷,下回再不敢無事生非了。”

宇文孝搖頭冷笑道:“要不老夫去你們家讓她老人家壽終正寢了,免得你牽掛著不能安心吃那牢飯。”

“你……”

宇文孝轉頭對公冶誠道:“旅帥出氣了麼?”

公冶誠怒火消了許多,問道:“明公所言是實?”

宇文孝道:“老夫像個開玩笑的人?”

公冶誠皺眉道:“不如揍他們一頓放了罷,消消氣就得,不必弄得人家破人亡,這樣我反倒有些過意不去了。”

宇文孝道:“旅帥帶兵打仗,紅刀子進白刀子出是見過風浪的硬漢,可這風平浪靜下的爭鬥你卻是弄不明白的。”

公冶誠沈吟片刻,皺著眉頭臉上已沒有了半分怒氣,當下便站定道:“本想到了地兒再揍他們一頓出氣,如今看來不必要了。”

宇文孝抱拳道:“那便不遠送,旅帥歸去養養傷,後天大軍便要開拔了。”

“告辭。”

幾個惹事的漢子大急之下左右沒有為他們說話的人,聽得之前公冶誠還說了句情,急忙央求道:“將軍留步,在明公面前說幾句話罷。咱們不打不相識,犯不著把事兒做絕啊!”

公冶誠冷冷道:“調戲老子的媳婦,還把我打成這樣,當時我手裡有刀就想宰了你們,方才只是一時於心不忍,你們還真把我當活菩薩了?你們這樣的人渣,是死是活與我何干?”

他說罷拉了小娘子往回走,小娘子怯生生地說道:“我們只是逛逛街,就讓好幾個人下獄,終歸讓人心裡過意不去。”

公冶誠若有所悟地說道:“你不懂,這事兒和咱們沒關係。”

薛崇訓帶人來到萬年縣南邊的軍營駐地,將軍殷辭出營迎接時,薛崇訓少不得又讚他軍紀嚴明章法有度等等。眾將陪著他四處觀看,談笑風生一片樂呵呵的氣氛,他還去親眼看了將士們的伙食,親口嘗了一口,笑道:“太淡了,多放些鹽。”眾將也是陪笑了一陣。

他一副很關心將士冷暖的樣子,倒也不是完全做樣子,心裡頭確實是牽掛戰爭勝負的,打仗他不怎麼會,還得靠這幫部下才行。

四處逛了一回,殷辭將薛崇訓迎到中軍大堂,一眾都尉以上的將領陪同談平叛方略……薛崇訓有些汗顏,後天就出兵了,他心裡完全不知怎麼打,便問道:“張五郎呢?”

殷辭道:“早上還在,中午被人叫出去看新買的宅院去了。”

薛崇訓笑道:“他倒是很悠閒啊,不過也是無妨,咱們這次出征時必勝的仗,有什麼好慌的?”

“那是,那是……”眾人附和道。

薛崇訓一本正經地說道:“神策軍、官健加起來有四萬人馬,都是精銳之師,天下誰人能擋?李三郎佔了洛陽,但手裡沒兵,靠一幫文人招些農夫工匠湊成隊伍,這樣的烏合之眾能抵擋我大唐正規軍?”

有點小白臉長相的殷辭點頭道:“薛郎所言極是。論將,聞訊李三郎手下大多文人,沒有幾個戰將,所謂‘討逆大將軍’張韋雖做過禁軍將軍,但出身卻是地方豪強,也沒打過仗,戰陣上真刀真槍可不是江湖豪俠鬥氣鬥狠那套中用的;而咱們官軍主將薛郎,是在邊關之地和吐蕃吐谷渾異邦打過的,輕騎取石堡威震天下……”

說到這裡薛崇訓自己都有點掛不住了,心道老子在鄯州何時打過仗?打石堡城我就是看熱鬧去的。

殷辭繼續道,“……副將張將軍,掛金吾衛將軍銜,真正的武將世家出身,是從校尉憑軍功一步步上來的。論兵,李三郎就算從近左折衝府強徵來的兵丁,大多也是未上過戰場;而我官軍王師精銳。如此對陣,敵軍焉有不敗之理?”

tanakh 發表於 2019-1-9 18:17
第二十八章 伐木

昌元二年(洛陽紀年開元元年)十月中旬,唐朝廷調集軍隊四萬人、戰馬兩萬餘匹,糧草輜重騾馬無數,以河東郡王左衛大將軍薛崇訓為主將,發動對洛陽的平叛戰爭。軍費預算八億錢,沿途各州郡遍徵民丁運送糧草,民財兩耗。

洛陽傳來的消息李隆基擁兵號稱十萬,實則約四五萬人:原洛陽守備及黃河大倉官軍等地駐軍共約兩萬人倒戈,加上關東一些世家大族招兵買馬、脅從的農夫工匠、近左折衝府徵調的兵丁,總兵力也就幾萬人……他們原計畫說服幽州、潼關守將叛變的事兒還未得逞。

李隆基在洛陽開朝設官,三省六部一應俱全,又在佔據的地方設官立府刻印印信,一整套完善的機構非常快速就建立起來,長安不得不重視,所以才不惜調集重兵大把花錢進剿。

此時薛崇訓兵權在手,手中數萬精銳,勝利的信心十足,不過他也不敢掉以輕心。這次戰爭的影響非常關鍵,萬一要是打輸了……長安朝廷幾乎要玩完:不僅會讓李隆基進一步壯大,拉攏更多的勢力;並且關中失去稅賦支撐,給養便成困難。

薛崇訓自率神策軍從長安出發,冬月初達到潼關南原,從關中各地前來的官健三點六萬人也陸續在此匯合,合軍後大軍共計四萬,便沿黃河南面向東行進。

時副將二人張五郎、殷辭,都是薛崇訓的舊部,薛崇訓便聽從了他們的諫言,將官健編成六軍每軍六千人,加上嫡系神策軍,共七股人馬。行軍時又分做前中後三軍,以中軍為主力,徑直向東挺進。

前鋒一直到洛陽西面的慈澗以前都未遭遇任何抵抗,也就乾乾鋪路修橋的事兒,剛到慈澗就遇到了洛陽軍大股人馬。官軍前鋒將軍立功心切率數千騎兵衝陣,結果大敗向西撤退至新安才收住陣腳。

待薛崇訓到達新安後聞得敗訊大怒,他雖然沒打過大仗,可認識不少帶兵的人,總是聽說過兵鋒銳氣的道理,那貨沒經同意就開打第一仗就吃個敗,最是影響士氣,薛崇訓剛到地兒就要砍了洩憤。

這時與那將領交好者出來求情,勸道:“方出師便斬大將不太吉利,王爺不若留他一命,日後戴罪立功。”

薛崇訓聽罷覺得也有道理,敵軍都沒斬獲大將,自己反倒先給殺了個,好像是那麼有點不甚吉利。但回頭一想,不聽指揮胡亂就打,要是饒了對軍紀實在影響不好,到時候別人犯了事兒說誰誰你都不殺怎麼單殺老子?

左右有些猶豫之際,薛崇訓也沒經驗這種情況怎麼處置才好。但他最不喜左右搖擺,沈吟片刻便當機立斷道:“多說無益,斬首!”

幾個將軍忙伏倒道:“王爺三思。”

思你妹!薛崇訓暗罵了一句怒道:“來人,將罪將拖下去。”

這時張五郎建議道:“敵軍屯兵慈澗守住門戶,以逸待勞,非取了此地不能兵臨城下。我軍遠道而來,不如就此紮下陣營穩住之後再圖進取。”

殷辭也贊同道:“新安地處穀水北岸,我大軍駐在南岸,又佔住城池,兩岸自在來往。即可威逼慈澗,又可隨時調軍渡河迂迴威脅黃河岸邊的糧倉,一舉兩得。”

薛崇訓以為善,遂下令全軍停止就此紮營。他是第一回帶這麼多人,對於如何紮營佈陣實在沒有經驗,好在身邊有學過兵法的將帥,只需放權給恰當的人便成……對於張五郎,薛崇訓是有心培養的,便給予五郎鍛鍊的機會,讓他負責指揮布營,然後讓兩個見過陣仗的官健將領為副在旁查漏補缺。

張五郎選好了利於防守的地方,便叫人去砍木頭先圍起一道臨時的木墻。軍隊隨行帶著各自工具,除了生火造飯的,還有木鋸斧頭砍刀鎚子等物,這會兒倒是派上了用場。行軍打仗卻不是光砍人就中,有時候還得干砍木頭等生活工作。

出去伐木的人砍了許多樹幹回來,分作兩種,一種長一種短。然後把樹幹底下燒焦以後埋二分之一入土,長樹幹排成緊密的一排在外,短樹幹排成一排在內,然後在兩排樹幹之間架上木板,分為上下兩層,這樣長樹幹長出的部分就成為護墻,木板上層可以讓軍士巡邏放哨,下層可以存放防禦武器和讓人休息。

人多辦事就快,小半日工夫便構造起了兵營的構架,吃完午飯大夥便開始建設營內設施。唐軍平日行動的組織基本一個小隊五十名士兵再加上隊長隊副各一,紮營的時候也是這樣,五十多個人組成一個營帳、大家的營帳兩兩相對,在營帳的周圍和營區之間挖排水溝。

張五郎又下達軍令:嚴禁軍士在各個營區之間亂竄,本營區以內也不許各個帳篷亂跑;各營(團)挖茅房需遠近適宜,遠離水源和貯糧,亦不能太遠,不合格者鞭笞校尉。

如此忙活了一整天,軍營框架便大致建設完成了,約四萬人住到了一塊兒,非常熱鬧。河水之旁的空地上就像憑空拔起了一座低矮的城池一般,如再待兩日,瞭望塔箭樓等建築修起來就更加像模像樣。

到得晚上,薛崇訓與諸將來到高處,只見方圓數裡內火光通明,巡邏的隊伍整齊劃一,又有鼓聲指揮換崗設哨嚴謹有度,薛崇訓非常有成就感不由得心下大快,把前幾日剛吃敗仗的陰鬱給忘得一幹二凈。

但此時交通信息不便,長安卻不太清楚實地情況,他們得到的消息只是官軍在慈澗首戰失利,然後駐紮在新安按兵不動,毫無建樹。朝廷的氣氛自然不太好,以為遇到李隆基很能打,一時沒法平息。

薛崇訓的事兒幹得也慢,他自知經驗不足,生怕有什麼疏忽導致全軍大潰,行動起來也是謹小慎微,進展就更加緩慢了……實際上他們好像在新建的兵營裡住上了癮,一直到臘月間都遲遲不動,連一點進展都沒有。

這時長安方面就有些坐不住了,朝廷派御史到新安看情況,問薛崇訓是否增兵。金城縣主也寫信來噓寒問暖,就連高皇后都以私人的名義給薛崇訓寫親筆書信,對戰事尤為重視。

高皇后心裡也沒底,上朝的時候在簾後聽到朝臣們說李隆基擁兵十萬,建立了三省六部,很厲害的樣子。又聽見內給事的宦官們說薛崇訓根本沒打過大仗,在隴右全靠程相公撐南線才能抵擋住吐蕃吐谷渾聯軍。

加上首戰失利按兵不動造成的輿情,這些日子以來宮廷內外的風言風語,也讓高皇后心裡沒底。她還不到二十歲的年紀,以前也就是在爭寵中和女人們內鬥上有點修煉,對於兵事更是聞所未聞,自然是弄不清楚戰場上的狀況。

不過她身在這個位置,就算搞不清戰事,也能明白戰爭的後果:這場仗要是打輸了……長安政權必將江河日下,汾哥的皇位還坐什麼?

此時此刻高皇后倒覺得汾哥有點大智若愚的樣子,不論權力如何更替,應該是沒人想取他性命的,他就壓根沒管朝政,坐皇位也是別人扶上去的。當初汾哥在幽州做刺史,撒手不管政務,只管吃喝玩樂狩獵,日子過得好好的,結果收到長安太上皇的一紙詔書要他繼承大統,做個皇帝有什麼錯?

高皇后想了汾哥,又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急功近利?剛要摻和政權,就遇到這檔子事,以後萬一李隆基真要奪回了大權,他們就算不為難汾哥,絕對不會放過她!

要是直接賜死還好,如果幽禁到冷宮,日子還怎麼過?高皇后想著自己年紀輕輕正當好時候,卻要終日與孤燈作伴,心下便不寒而顫。

於是她便提筆親自給薛崇訓寫信,提筆卻不知說什麼好,這時只見內給事魚立本正垂手侍立在御塌之側,她便問道:“我想給河東王寫信,該寫什麼好?”

魚立本見高皇后這些日心神不靈,他又不好貿然進言,聽得問話便趁機說道:“薛郎是個明白人,手下又有不少猛將,娘娘不必太過擔憂,風言風語那都是無知之輩煽乎起來的。您要是傳遞書信,奴婢覺著不應過問戰事,以免薛郎認為宮裡不信任他。”

高皇后聽罷覺得有理,不由得輕輕點了點頭。

魚立本又拿捏著語氣,平和地說道:“奴婢聽人說薛郎在新安按兵不動,心想罷他定然是慢中求穩,咱們倒不擔心他出差錯,進展緩慢反倒是他們太過重視謹慎,縛住了手腳……此時娘娘如答應薛郎戰勝回朝加官進爵,便是勵他大膽進取,一舉兩得啊。”

“一舉兩得?”高皇后沈吟片刻,轉而淺笑道,“不僅讓他放開手腳,也能表明我的信任。”

魚立本躬身道:“娘娘明鑑。”

高皇后給魚立本這麼一說心情好了些,笑道:“我看你還有另外的心思,想為薛大郎爭點好處……你終歸是跟太平殿下的人,對舊主可比對我忠心。”

魚立本忙道:“皇后娘娘可別見外了,當今天下,除了薛郎他們家,誰還誠心要幫襯著您?”

tanakh 發表於 2019-1-9 18:18
第二十九章 出發

唐軍在新安一住就是個多月,一直到臘月間都沒有動靜。但薛崇訓並不是無所事事,他成日都要過問很多事情,一回管理這麼多人,實在比較複雜棘手。他手裡的部隊四萬人,實際作戰兵力步騎二萬四千一百餘人,其他的都是輜重兵及干後勤的,一般並不上戰陣。

洛陽軍主力駐紮在慈澗據工事而守,因怕唐軍繞道劫北邙山的黃河大倉,遂不敢主動出擊。於是薛崇訓便把那兩萬多中軍主力又分成左右二軍,分別讓張五郎和殷辭率領每日列陣協同訓練;又讓王昌齡率領文職官吏管軍需和糧草,宇文孝節制斥候硬及細作打探消息。

兩萬多匹馬吃得比人還多,實在是燒錢貨,不僅要吃草,每天每匹都要支取粟米一斗、鹽三合,加上幾萬人的伙食,大股運糧隊每個月都要從潼關來回一趟補充糧草。所以當有將領建議薛崇訓放棄慈澗從黃河南岸迂迴包抄洛陽時,薛崇訓擔心後勤線被切斷,拒絕了他人的建議,繼續待在兵營裡叫人每日訓練。

日復一日都是如此,直到臘月初六日,天下忽然下起了小雪,紛紛揚揚的雪花十分漂亮,這天薛崇訓收到了高皇后的私人信札。他有些驚訝,雖說信中只叫他早日戰勝回朝云云,有催戰的意思,言的都是公事,但皇后親自寫信確實讓他有些意外。

正好在一旁的王昌齡問道:“皇后所言何事?”

薛崇訓本想把信遞給他看,但一瞧那字體瘦而清雋,好像是高皇后的親筆,沈吟片刻也就作罷,只說道:“催我們早日開戰。”

王昌齡道:“她是相信主公能夠取勝方才如此。大凡催戰無非兩種緣由,一是戰勝心切,二是怕將在外擁兵自重尾大不掉。”

薛崇訓搖頭笑了笑,不置可否。他現在當然不會亂來,否則是自尋死路,李隆基那樣正的血統名份成功的可能都很小,別說他姓薛的人了。手裡的幾萬兵馬能不能跟著造反還兩說,要是敢稱帝肯定是眾矢之的,到時候拿什麼去打敗仍舊歸心唐朝的幾十萬邊軍、京畿地區的禁軍、南衙控制的番上府兵?

王昌齡見薛崇訓面露笑意,也跟著笑道:“所以皇后是戰勝心切,想讓主公早日除掉心頭之患。”

就在這時,張五郎等人從營地外面策馬進來,走到薛崇訓面前下馬,說道:“薛郎,這天氣忽變,將士們已經列陣訓練,是否要撤回來?”

薛崇訓聽罷爬上旁邊的一處高地去看營外的場面。只見雪花之中的曠野上站滿了人,就像一大片烏雲一般,這兩萬多人的規模竟然擺得這麼寬,就像黑壓壓的一片人海一般。天氣陰霾視線也不太好,人海的左右都看不到頭。

他在高地上沒有避風的地方,被寒風一吹身上起了一層雞皮,寒冷難耐。卻見外頭那些將士站得一動不動的,任憑雪花飄落寒風呼嘯也保持著肅靜。薛崇訓頓時意識到這是在古代,軍隊有這樣的紀律當真不易。

薛崇訓不由得嘆道:“唐軍耐戰,觀此陣營可見一斑。”

張五郎等將帥好言道:“薛郎身為主將與將士同甘共苦,事無鉅細都常常過問,關切之心大夥深有體會,又嚴明軍紀從未徇私,方有今日之士氣。”

薛崇訓笑道:“這麼說,我這主將的當得還算合格?可別光撿好聽的說,說實話。”

眾將紛紛說好話,什麼不驕不躁、治軍嚴謹、善於納諫云云。薛崇訓道:“昨兒還有人進言讓我出兵北邙山,我沒有聽從。”

大夥聽罷面面相覷,一時無言以對,對於薛崇訓的說話方式很多人都不太適應,只有王昌齡張五郎等熟人笑而不語。

雖然薛崇訓不太信那些馬屁話,但此時信心已經到達了巔峰,當下便說道:“傳令各軍回營休息,從今日起三天不用出操,三天之後四更造飯,五更出發,直取慈澗!”

因為這個決定太過突然,眾將愕然,有人勸道:“我為攻敵為守,敵軍為合兵防我鋒芒,糧道等處多有薄弱,王爺何不出奇制勝?”

薛崇訓收住笑意,指著營外鐵盤一般的龐大隊列斷然道:“我強敵弱,誰和他們玩奇謀詭計?先正面滅了敵軍主力,一戰定乾坤,打完了再慢慢計較。吾意已決,多說無益!”

大夥相處了個多月,多少瞭解了薛崇訓的性子,有時候挺謙虛的對別人言聽計從,有時候卻剛愎自用,一旦決定了把頭驢都拉不回來,說得再多也是白費口水,要是把他惹急了說不定還得挨罰。

於是將令傳達下去,各軍收兵回營修整三日。但這三天時間也不是呆在帳篷裡睡大覺,要開戰有諸多準備,每人最少有三樣兵器,弓箭、短兵人人配備,主戰兵器或拿長槍雙刃大刀或持盾牌。大夥便忙著拾掇各種軍械,清點箭矢,箭壺三十支箭,射生還背著箭囊一百支箭,缺了就申報支取,將領們臨戰前須得檢查。

初八日,軍需專門發了紅豆、胡桃、松子、柿、粟、黃米、糯米、小米、菱角米、棗等物,讓大夥煮臘八粥吃,晚上還有肉吃,一時其樂融融。薛崇訓對眾人言,打了勝仗正好過個好年。

好伙食之後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便拔營行動了,營地上號角陣陣鼓聲擂擂,場面份外壯闊,一片熱鬧繁忙的景象。

薛崇訓吃得飽飽的之後才開始收拾衣甲物品,出征前他從軍械府領了一身大將軍穿的盔甲,今日還是第一回穿。身上的各部位構造差不多,只是頭盔有點奇怪,居然有三個角,戴上之後他在銅鏡裡一照有種是曾相識的感覺……忽然想起來,這頭盔和電視裡那些扶桑武士戴的有點相像,這讓薛崇訓有點納悶,但轉念一想肯定是東島人從唐朝學去了,心裡才舒坦了一些。

穿戴好之後,他又掛了一把障刀和一把橫刀配上,然後取了一柄兩刃陌刀拿在手裡,全副武裝這才從大帳裡出來。眾將及飛虎團衛隊已在外頭等待,馬伕牽馬過來,薛崇訓翻身上馬,喊了一聲:“出發!”

實際上各軍各營的協調都是部將們分別指揮,薛崇訓根本沒管,人太多了,他看都看不過來,別說一一指揮了,只管帶著衛隊走便是。

走了好一陣,東邊的曙光才剛剛破開夜幕,有點光線之後,薛崇訓回顧前後,只見中軍旗幟飄揚,隊伍衡平豎直十分整齊,步騎都穿了盔甲,極目望去滿眼都是鐵貨,就如一大股鋼鐵洪流一般。各營一邊走一邊敲牛皮鼓,眾軍便聽鼓聲協調步伐,沈重的腳步聲踏得大地彷彿都在顫抖。

從新安到慈澗相去不遠,路上就有斥候來報,慈澗敵軍已聞得風聲,已有所準備,傾巢出動在營外列陣以逸待勞。

薛崇訓回顧眾人道:“李三郎倒是有點膽氣,如此正好擺開了一決高下。”

卯時過後,唐軍全軍到達慈澗,以輕騎及弓弩手為前鋒,用箭矢穩住前線,中軍陸續擺開整隊。

這地方早已視探過了,方圓二三十里的空曠地勢北邊是穀水河,南面有些小山,正適合大軍佈陣。

薛崇訓下令張五郎指揮左軍一萬二千餘眾在前佈陣,右軍部署在後方作為預備隊。

分派了指揮權之後,正當他右顧盼想找個高點的地方看大場面時,忽然聽得馬蹄轟鳴,前面全是人馬旗幟完全看不清楚狀況,他便問道:“發生了何事?”前面來了將領報導:“敵軍騎兵趁我立足未穩,前驅衝陣,前鋒將軍已準備迎戰。”

張五郎說道:“洛陽戰馬數目有限,馬隊定然不多,光憑騎兵衝陣多半吃夠了箭矢就回去了;而敵軍主力並不敢浪戰奔襲,否則相聚太遠,自亂陣腳而已。所以薛郎不必擔憂。”

薛崇訓點點頭道:“左軍繼續整隊,如何打全聽五郎,只管放開手腳便是。”

張五郎抱拳一禮,便策馬來到一架兩層高的戰車前面,翻身下馬從木梯上往上爬。那便是一架指揮車,上層有各色旗幟,底層有大鼓、金、鑼、號等等物什,並有一些將士在裡面防禦。

薛崇訓見狀心道:這平原地區左右找不到山,一會打將起來老子什麼也看不到,這不有輛大車不是。於是他也騎馬過去,跟著上了指揮車,飛虎團騎兵只得護衛在戰車左右。

站在高處果然是看得真切了,這車子當真是造得實用,雖然在高處顯眼但位於大軍中央,遠遠在普通弓弩的射程之外,並無危險,如果有重型兵器能打這麼遠的射程,還能正好命中目標……那應該導彈,不是冷兵器應該擁有的精度。

薛崇訓極目望去,只見前面馬匹奔騰,箭矢亂飛,已經打將起來。今日倒是個好天氣,天色放晴,但地上的雪還沒化完,不然這種土地被萬馬一踏非得煙塵瀰散影響視線。

tanakh 發表於 2019-1-9 18:19
第三十章 人海

朝陽紅艷,照射著斑駁的曠野。大地上留著前夜未化的積雪,加上神色的土地和一望無際的人群,變得斑斑點點。

薛崇訓站在高處俯視戰場,成片的的人群以團為方陣面對前方陸續排開,騎馬的將領在陣營前方來回奔走,鼓聲、號聲、吆喝聲,還有各營團的喊聲響成一片,非常熱鬧,隨著迎面吹來的寒風四處飄散。

此時的環境對長安軍不太有利,太陽在東邊影響視線,而且是逆風;不過地勢西高東低,居高臨下俯攻顯然更省馬力人力。這世道很公平,哪能啥好處都佔盡的?

第一線部隊一萬餘人,約有步騎戰陣六十個團,成長方陣擺開之後橫寬幾裡地。最角落那邊的戰陣,位於中軍的薛崇訓看都不太看得清楚,遠處的人就像螞蟻一般小。一線兵力後方又成列著右軍一萬二千餘眾,後方還有輜重部隊……薛崇訓這回是傾巢出動,沒有佈置任何兵力襲擾其他地方,他的考慮便是集中全部力量對洛陽軍主力進行一擊明目張膽的重拳。

鐵甲如雲浩浩蕩蕩,對面的人數並不比這邊少,雙方相聚半裡多地。薛崇訓第一回親眼看到幾萬部隊在一個戰場上,沒想到也能擺這麼大的地兒。他心道史書上記載的戰爭動輒數十萬人馬,那得佔多大的地方?那樣的大戰估計邊角那邊潰敗了,中軍半天都還不知道,根本不可能一眼看得見。

也許這場戰爭完全可以作為歷史的轉折點,薛崇訓以為親臨大事件時會有厚重的深沈的感想,實際上他此刻竟然毫無感覺,不過見到這麼大的場面有些情緒上興奮罷了。

他以前又覺得大戰之前應該策馬奔騰於大軍之間喊點什麼激動人心的口號,諸如“保家衛國”“為XX而戰”之類的,但這是內戰……毫無意義的同族廝殺,為了權力為了富貴和生存,喊什麼好呢?況且這麼多人,要是一面騎馬一面喊話,奔走一個來回得喊多少遍,費多少時間?

這時站在右邊的張五郎遙指東面說道:“薛郎請看,敵軍前方人人披甲陣法整齊,定是把洛陽守備精銳佈置在前;後方人馬卻衣甲不全,連長兵器都不夠,或是臨時招募的丁壯及世家脅從人馬。這種佈置前重權輕、虎頭蛇尾。請集中右軍騎兵佈置在南,如稍後正面作戰進展緩慢,便以馬隊從南側繞道攻擊敵軍側後亂其陣腳。”

薛崇訓抬起手道:“這次由五郎全權指揮,你放開了手干就是,不必和我多言。”說罷對下面大聲喊道,“此戰眾將皆聽金吾衛將軍張五郎調遣,不得有違!”

張五郎聽罷面有欣慰之色,也有些緊張,授以兵權也是授以責任。他長吸了一口氣,片刻之後便取下一面黑旗丟了下去,然後對下方的衛隊喊道:“傳令,右軍將軍殷辭,集結右軍騎兵於南側,等候調令。”

一個騎士下馬把令旗撿了起來,大聲複述了一遍,然後抓著黑旗快馬而去。

過得稍許,陣營漸漸穩住,前鋒輕騎陸續撤退。戰陣變得安靜了許多,就像一架架巨大的鐵甲裝備一樣穩穩地立在大地上一動不動,只有騎馬的將領在陣營之間來回穿梭,一切準備妥當了。

張五郎轉頭看了一眼薛崇訓,薛崇訓道:“你只管下令罷。”

張五郎呼了一口氣,抬起右手喊道:“全軍前行!”

“咚咚咚……”指揮大車下方敲起七聲長五聲短的大鼓聲,頓時四周皮鼓捶動,黑海一般的人群開始緩緩向前移動。

對面的人海依然一動不動的,佈置和這邊差不多,兩邊都是唐軍戰法如出一轍,不過洛陽軍缺馬,一眼看去儘是步兵。

大軍向前走了一兩百步,很快前面就見箭羽飛舞,兩邊的輕步兵都開始以弓箭攻擊,但距離仍遠,箭矢多半落在中間的雪地上。過得一會,鋼鐵洪流重新停了下來,箭矢也停止了。

短暫的停歇之後,張五郎見對方沒有攻擊的意思,遂下令中軍率先發動攻擊。

……一騎鐵甲手舞紅色令旗,從團營間隙中奔走,高喊道:“將令,左軍中衛,進攻!將令……”

各校尉紛紛拔出佩刀,指著前方高呼道:“前進!”營隊中爆發出一聲聲的吶喊,人海潮聲此起彼伏,彷彿瞬息之間沸騰起來了。

每一營的橫面是五十個人,最前面的都是輕步兵,一面隨著人群高喊壯膽,一面踏著本部鼓點麻起膽子向前走。

前面的各營前進時勉強保持著一字線,但橫面太寬無法整齊劃一,各營略顯參差不齊。眾軍搭箭上弩,距敵一百五十步時,鑼鼓一響前軍便以弩齊射,只聽得“砰砰“弦響,無數箭矢破空而去,數百上千枝箭羽一起飛向空中猶如雨點一般。

輕兵發弩之後一面走一面埋頭上弦,有的手指都在顫抖,只顧低著頭都不敢抬頭去看,他們在害怕。因為對面也是裝備相當的洛陽守備軍,裝備的弩射程也是一百五十餘步,戰法相當,這邊射箭,那邊也會還擊……用腳指頭都可以想到一會就有箭矢飛過來了,他們身上連一片甲都沒有,會不會中箭只有天知道。

果然瞬息之間,就聽見箭矢的風聲逼近,霹靂啪啦地像冰雹一般打來。慘叫聲四處響起,陸續有人倒下,陣線愈發不整齊了,但並未阻擋前進的步伐。過得一陣,前鋒又一輪齊射,這回射完之後大夥便往回走,從刀盾手的間隙之間穿回隊伍,眼見箭雨飛來,刀盾手急忙舉起盾牌遮住上側。

那箭矢沒長眼睛,胡亂地傾洗而來,刀盾手右手拿鉤、鎚、短柄重刀,左手拿團盾,遮不住全身,穿甲箭破甲刺入,中箭者很少有一箭致命的,多半是死不了,只在那裡哭喊慘叫慘不忍睹。

隊列中陸續有人中箭,但在整軍中比例不大,並不致退敗,步兵隊列依然保持著前進的步伐,鼓聲掩蓋了哭叫呻吟。

當此之時,鮮見有視死如歸興高采烈者,大多人都臉色慘白戰戰兢兢。休言男兒膽小,能夠克服恐懼前進已經是莫大的勇氣了。

步軍行至六十步,弩手收了弩,紛紛用弓箭射擊。不出一會兒,近至二十步,連對面那些敵兵的音容都看得真切了。

“殺!殺……”隊正們高喊起來,千軍吶喊,輕兵收了弓箭,拿起刀棒殺奔過去。後面的站峰隊此時跑得最快,端起大刀長槍大棒,從輕兵間隙中奔在最前面如墻突進,輕步兵也跟著一併殺奔而去。

雙方短兵相接,明晃晃的刀槍閃耀著嬌艷的陽光,鮮血飛灑,血肉橫飛。

……薛崇訓在中軍遙望前方,只見人海相接的地方亂糟糟的一團團,奔走的、拚殺的,還有人連滾帶爬,鬧得不可開交。

張五郎轉頭說道:“暫時無法擊退敵軍,要換馬兵了。”

果然話音剛落,就見前頭那些步兵紛紛往回跑,不知道的還以為被打敗了。但那些人跑回去之後就停下開始整隊,儼然從容不迫;與此同時,只見位於後方的馬兵齊出,飛奔而去。

敵軍前方像是和這邊商量好的一般,也是各自退去,換了一撥人馬上來廝殺。戰場上只見人馬奔走,看似胡亂實則進退有法,該退的退該進的進。兩邊這麼一進一退輪換著上的打了半天,還在繼續。薛崇訓心道,如果是一股腦兒全部混戰一團,打這麼久累都累趴下了。

這時張五郎又說道:“敵軍馬兵很少,就看跳蕩的這次進攻,如果能破陣便可獲勝,如果戰不利,就得讓右翼馬兵迂迴包抄前後夾擊。”

薛崇訓道:“要是還不湊效,可有後招?”

張五郎尷尬道:“只好撤退修整,再做打算。”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張五郎沈默下來,靜靜地觀察了一會戰場上的情況,忽然喊道:“傳令,殷將軍率右軍馬隊從右翼出擊,攻其側後!”

薛崇訓向南邊望去,能看見許多騎兵在奔跑,但太遠了看不清楚狀況,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打的。耳邊也是嘈雜非常,前方還在廝殺,雪地上到處都是黑漆漆的屍體,狼藉的戰場已沒有剛開始那麼壯觀好看了,就像是在趕集一般。

他的手扶在欄桿上,就這麼等著,要不是看見遠處那些人馬的激烈奔走,他都沒意識到現在正是大戰緊要關頭,一點緊張的感覺都沒有,對於自己的麻木薛崇訓很是無奈。

許久之後,一騎飛奔而來,跑到下面跪倒道:“稟將軍,右軍馬隊衝亂敵陣,大破敵軍後翼。”

“湊效了。”張五郎轉頭對薛崇訓說道,面露輕鬆的表情,然後喊道:“令,左軍右衛全力進攻!”

過得片刻,南邊的人群也動了起來,戰場上愈發熱鬧。薛崇訓意識到可能要勝利了,但奇怪的是仍舊沒有看見海嘯山崩一般的可喜場面,正前方看得比較清楚的地方還是先前那般凌亂的模樣,南邊胡天黑地的也看不太清楚。

不過很快他就等到了明顯的變化,只見遠處東南方向的敵軍隊列晃動變形,逐漸胡亂起來。.

tanakh 發表於 2019-1-9 18:20
第三十一章  天氣

薛崇訓屯兵新安時,官健眾將表面上對他恭敬有加,實則並不認同他在軍事上的見解。當他突然說要全軍壓在一個戰場上時,可以說官健將領沒一個人讚同。但兵權全在他手裡,而且人家有嫡系人馬,文武人事一應俱全,大部分事也不靠官健裡的人,根本就可以不鳥你們。在眾將看來,薛崇訓力排眾議一意孤行雖然決斷有力,終究有點剛愎自用自以為是。

可是事實證明,薛崇訓的決策是正確的。或許分兵襲擾先圖糧道等奇謀也能最終獲勝,但哪裡比得上現今這般效率,一天工夫便大破敵軍,什麼結果都明瞭了,既省事又省時。

眼前的狀況變得愈發壯觀起來,所謂兵敗如山倒大抵便是如此。洛陽軍的作戰兵力起碼多出西邊陣營一倍,但大勢一去,兵多有什麼用?

有將領馬後炮地般悄悄說:“薛郎在新安訓練整整一月,頗有深意啊……”

有什麼深意?薛崇訓看夠了大海崩潰般的好戲,只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上漸漸遮住太陽的烏雲,對張五郎說道:“真是瞬息萬變。”

張五郎那英俊的臉上露出疲憊而輕鬆的表情:“兵者,存亡之道,勝敗只在一念之間。一步走錯,縱是李三郎有神仙相助也救不了敗局!”

薛崇訓抬起手道:“我說天氣。”

張五郎愣了愣,很快回過神來,他本是熟悉薛崇訓這種讓人意外的裝比方式的,片刻之後便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道:“嗯,瞧這樣子估計又得下雪。這雪一下,陸陸續續的要下到明年開春才歇得了。”

戰場上人馬踐踏亂作一團,洛陽軍在戰場上就投降了一大半。這種內戰不涉及意識形態等複雜問題,主要是上層爭權,關士卒們鳥事,眼看敗局已定,乾脆投降倒省事了。都是唐人,官軍絕不會犧牲這麼多勞動壯丁搞殺俘的無聊事、掌權者更怕影響自己的名聲,他們最多殺將帥和那幫磨嘴皮出謀劃策的幕僚,殺這種人無可厚非,你要造反還不弄死你?

也有很多人向東潰散逃跑,像李隆基的東宮六率,還有一些大將門閥御下有方,身邊多有死士,便會跟著逃跑。

唐軍以輕騎追逐掩殺,追了整個下午,從慈澗到洛陽的路上遍地都是狼藉屍首慘不忍睹,輜重軍械更是丟得到處都是。

戰場上,拚命廝殺也死不了多少人,兵敗之後的追殺才是造成巨大傷亡的重頭戲。

薛崇訓率飛虎團騎兵也跟在後面跑,他主要關心的是李隆基的下落。不過這回李隆基恐怕是跑不了,長安曾發過一道懸賞令,斬李隆基首級者封侯。殷辭呆在騎兵營裡頭的,他肯定最關心也是李隆基的人頭。

神策軍將軍殷辭本是飛虎團普通將領出身,在薛崇訓面前也沒有張五郎那般紅,他想上進提高身份,封侯無疑是一輩子很難再遇到的良機。

旁晚時分,薛崇訓得到前方軍報,已將李隆基團團圍困。殷辭還未下令攻擊,先派人來報知薛崇訓了。

薛崇訓聽罷忙加鞭趕到地點,只見是一處莊園,應該是洛陽府什麼達官貴人的別墅,如今被李隆基佔了,並有一些軍隊防守,外面則是殷辭的右軍騎兵幾千人,把整個莊園圍得水洩不通。

薛崇訓心道:殷辭圍著不打倒是有些私心,要是將士們一股腦兒衝進去,萬一某愣頭青梟了李隆基的首要封侯,到時候話就不好說了,終歸是個麻煩;但報知了我則不同,我都封郡王了,搶他的功勞作甚?難道想晉級親王,異姓封親王也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李三郎在裡面?”薛崇訓策馬過去。

殷辭從馬上下來,很有禮節地抱拳道:“稟王爺,我叫人專門盯著追,將士親眼看見他進去的,錯不了。”

薛崇訓隨意地揮了揮手,笑道:“甭緊張,人是你圍的,現在他鐵定的跑不了,梟首之功也就是你的,沒人不服吧?”

眾將忙道:“末將等心服。”

這一仗最得力的自然是薛崇訓的左右二副將張五郎和殷辭,又是薛崇訓信任的親隨,最大的好處是他們的當然沒有什麼好說的。而張五郎已經封了嶺南縣侯,就算和殷辭在一起,也會顧及同袍兄弟的情份把機會讓給沒有爵位的殷辭。

就在這時,那莊園的大門口先出現了一個老頭,後面還有一二十個百姓打扮的人,老頭喊道:“請將軍手下留情,別放箭。老朽是此處宅院管事,並未和公人有呵來往。因被佔了家門,裡頭的人念老朽等無辜,讓咱們先出來,以免戰亂時被誤傷了。”

薛崇訓喊道:“過來罷,眾將士休得誤傷無辜。”

旁邊的宇文孝低聲道:“來人,把他們都看住,查清了確非罪臣家眷方才釋放。”

待門口那些人小心翼翼地走出來之後,老頭子又說:“裡頭自稱三郎的人說想見見薛郎。如薛郎同意,他便叫將士放下兵器避免無益廝殺。”

一個大鬍子粗漢將領罵道:“現在還見個屁,王爺一聲令下,咱們便衝過去把這莊子夷為平地。”

“住口,薛郎面前有你說話的份?”溫文爾雅的殷辭突然喝了一聲,聲色俱厲還真有些氣勢。

薛崇訓看都沒看他們一眼,懶得理睬。

這時殷辭才自己勸道:“莊內房屋樹木不少地形複雜,三郎自持身份該不會用那些下三濫的手段……”

薛崇訓心道:誰告訴你有身份的人不用下三濫手段?老子搞得他家破人亡的,都這個時候了他講究個屁。

殷辭繼續說道:“但高力士應在三郎身邊,就怕那宦官左右不講究,想趁機報私仇,薛郎不得不防。”

薛崇訓很有耐心地聽他說完諫言,這才說道:“我沒打算進去。”

他說罷向莊門喊道:“三郎想說兩句遺言,就出來罷,殺他也不耽擱幾句話的工夫……還有你們這些人還拿著兵器幹甚?什麼都是浮雲,丟了兵器回家看看莊稼地,抱老婆過日子是正事。”

沒想到這麼三言兩語挺管用,果然見許多人丟了兵器陸續走出來了。守莊的洛陽軍將領也不阻攔,由著人去。事到如今抵抗也就是應應景的事兒,反正高級將領們怎麼都是個死字,不過也有些頭腦發熱的二筆青年感恩戴德要效忠的也阻攔不了人家。

過得一會兒,忽見一個披頭散髮人高馬大的錦袍人提著一把一丈多長的大刀走了出來,不是高力士是誰,他現在那打頭跟個末世英雄似的倒把薛崇訓這邊的人看得一愣。

高力士仰頭大笑道:“無恥小人薛崇訓,有種和老子玩兩手!”

這時薛崇訓身邊的將領已張弓搭箭,只待一聲令下就將其射殺,多半會是這樣的,張五郎等人都認為薛崇訓是個比較務實的人,現在這狀況誰他媽有空和你拚命,犯得著麼?

卻不料薛崇訓回顧周圍道:“高公公一門心思要為他兄弟報仇,要是不死在我手上,多半是不能瞑目。我一向不太願意掃大家的興……”他的手放在橫刀上的,手一摸著那麻布纏繞的質感手柄,就忍不住的技癢。他看了一眼墻頭上的弓箭道:“高力士,咱們也是老熟人了,走過來我便讓你盡興。”

高力士二話不說,提著大刀便大步而來。

薛崇訓從馬上翻身下馬,對左右說道:“讓開些,給點場地讓人最後施展施展。”

“受死!”高力士瞪圓雙目,咬牙切齒地端著大刀飛奔。

忽然之間,雪花就飄落下來了,真是正到好處,為這無情的無意義的情形增添了不少浪漫氣氛。落雪與刀,好一陣小雪啊。

高力士衝將過來便奮力一刀捅來,他的兵器長自然是率先攻擊的。但薛崇訓只看了一眼那步伐和身體各部位協調就知道這廝白生了一副很有氣勢的身材,於武技完全是菜鳥。就薛崇訓所知的武技,實在沒有高來高去的本事,不過一招一式配上身體各部分的協調可以讓砍殺防守更加有效,特別是武將們練的戰場上用的招數,因為要對付身披重甲的人,都是設法花最小的力氣達到最大的殺傷效果,達到效率最大化……冷兵器殺傷,終究是靠人的體力。

很輕鬆地避過了高力士的攻擊,薛崇訓腳下步調有板有眼,嫻熟地一個轉身,直接就欺到了他的近身。此刻的轉身顯得有些笨拙,薛崇訓身上還穿著厚重的盔甲,頭上還有三支角一樣的搞笑玩意,整個一鋼鐵機器人似的。要是穿的是飄逸的長袍,這麼一個身影應該是很瀟灑的,薛崇訓一邊想著一邊把手放到了腰間障刀手柄到。

他配了兩把刀,一把橫刀一把短柄障刀,當時之時,要把很長的橫刀拔出來實在嫌費事,用防身用的小型障刀基本已是夠用了。

“波!”一聲金屬機關的輕響,忽見有弧度的明亮刀身閃過冷光,“噗”地一聲令人聽得齒寒的彷彿利器割在麻袋上的悶響,就見鮮血隨著刀的慣性被甩出來了,紅的血、白的雪相映成輝,說不出是浪漫還是殘忍。
tanakh 發表於 2019-1-9 18:21
第三十二章 生死

李隆基沒有出來,應該不是怕出來被薛崇訓殺了,如今這狀況結果已然註定;大約因為他自持身份,畢竟當過皇帝的人,要自個出來見人實在有點掉價。

於是沒什麼好說的,殷辭的騎兵便按部就班地發動進攻,守衛莊園的殘兵敗將死的死的,被俘的被俘,很快這地方就被解除了武裝。眾軍衝進去搜索各處,把裡面的人都抓了起來,然後尋到了李隆基的所在,將士們只是守在門口,並未貿然進入,要等薛崇訓親口下令才行……窮途末路,但出身血統明擺著的不是?

薛崇訓抬頭看了一眼空中紛紛揚揚的雪花,說道:“也罷,畢竟是我表哥,進去聽聽他還有什麼遺言。”

他說罷把手裡帶血的障刀連同取下的刀鞘一齊遞給旁邊的家奴,刀具這玩意沾了血水容易生銹,家奴要洗凈了上油,這些事情自然薛崇訓自己去做。他大步向門口徑直走去,兩旁全是鐵甲軍士侍立,這處普通的別墅一時間變得就像軍機重地一樣五步一崗十步一哨。

鐵鞋踩得地上的積雪“嘎吱嘎吱”地響,薛崇訓剛走進院子,忽然起了一陣驟風,將樹上的雪吹得簌簌往下掉,漫天白花花的,倒讓人一瞬間產生了錯覺,彷彿此時不是冬天,而是在晚春,有白色的細碎花瓣飛落一般。

“三郎就在裡面,沒別的人了。”房門口一個將領躬身稟報導。

“身邊連個隨從都沒有?”薛崇訓隨口問道。

將領道:“沒了,就他一個人。”

薛崇訓想起歷史書上李隆基晚年把江山社稷搞得一團糟,老來淒涼孤獨臨終時,身邊至少還有個忠心宦官高力士陪著……他微微回頭,現在宦官高力士已經被自己在外面殺了。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傳令下去,準備一些東西,毒藥白綾短刃什麼的,對了還要一口棺材,三郎的遺體得運回長安下葬。不論他幹了什麼事,身為李唐宗室陵廟裡總歸會供上牌位的。”

將領抱拳道:“是,末將這就叫人去辦。”

薛崇訓點點頭一手挑開簾子,一手習慣性地要去提長袍下襬,卻抓了個空摸到了冰冷的鐵皮。

剛走進去,就聽見一個沙啞的聲音道:“大郎來了,朕知道你會來的。”

薛崇訓循著聲音抬頭看去,只見一個披頭散髮身披盔甲的男人正坐在正北的榻上,面前的桌案上擺著一酒壺,杯子幾個。薛崇訓怔了怔,因為那人滿頭的長發竟是花白的,就如一個老頭的頭髮一樣……但很快就認出此人正是李隆基,雖然他和李隆基不是常常見面,但自己的表哥還是能一眼認出來的。

在這一刻,薛崇訓相信世上傳言的一夜白髮確實是真的。

“哈哈……”李隆基忽然搖頭大笑,滿頭的亂發甩得輕輕飄起,映襯著英俊的面孔,就像一個懷才不遇的狂生一般。但是那眉宇之間的憂傷如此明顯,看得薛崇訓心下也是微微一陣難過。

遙記得數年前,在長安見這位太子爺,劍眉間英氣勃發,沈穩敏銳的眼睛裡有攝人心魄的目光。如今,那些東西去往了何處?

說實話,李隆基是薛崇訓的宿敵,但薛崇訓打心眼裡覺得這個人牛逼,無論外貌氣質還是修養見識,都是這個時代一等一的人……能人、牛人,曾經不可一世名震天下背負著天下人希望的俊才,結局不過如此罷了,薛崇訓頓時生出一股子似乎惺惺相惜的傷春悲秋來了,忽然有些頹然,不過如此罷了。

回想起當初為了置之死地不擇手段,各種傷天害理毫無道德廉恥的惡事做盡,現在這件事總算走到最後一步了,薛崇訓卻是沒有多少得意洋洋的成就感……李隆基和自己有血緣關係,親表哥,有多大的仇恨?可事實是薛崇訓把他們家搞得家破人亡,現在連一個人都不剩了,只剩李旦在道觀裡避世萬念俱灰地修所謂的道。

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不過薛崇訓只是感覺有些許憂傷,並無多少不快。相比體會自己家破人亡的悲劇,看別人的悲劇,他媽的顯然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兒。

忽然李隆基收住大笑,神色一凝喝道:“見了朕還不行禮?”

薛崇訓怔了怔,然後抱拳彎腰道:“陛下萬壽無疆。”他面無表情,並沒有多少嘲弄的意思,更沒有笑。

倒是李隆基說罷忽然哼地冷笑了一聲道:“可笑還是可悲?”

薛崇訓道:“既然三郎想聽,我一向不太願意掃別人的興……不過兩年前勝敗難測,三郎倒是真的差點君臨天下掌控一切,回憶起來我也有些後怕;而這回卻沒那麼驚險,你一開始起兵,勝算機會就不大。”

李隆基沒搭話,瘋過之後,就陷入了沈默。薛崇訓問道:“表哥還有什麼話要說,我洗耳恭聽。”

“表哥?”李隆基冷笑了一下,搖搖頭道,“本來覺得應該有很多話說,忽然又覺得沒什麼好說的。現在我想的最多的倒是下面的東西,不知還能不能見到大哥、二哥……咱們兄弟五人也該聚聚了。”

薛崇訓默默地聽著。

李隆基嘆了一口氣,啥也沒說,伸手拿起酒壺,然後往杯子裡倒滿了一杯酒。

薛崇訓頓時問道:“酒裡有毒?”

李隆基淡然地點點頭:“所以我就不請你喝了。”不知他覺得這句話有什麼好笑的,嘴角竟然露出了一絲笑意。

當他端起酒杯緩緩靠近嘴邊時,薛崇訓不禁說道:“就這樣了?”

“還要怎麼樣?”李隆基仰頭一飲而盡。

薛崇訓默默地端詳著他的臉,站著一動不動,好像在等待他毒性發作。過得片刻,只見李隆基有了反應,拳頭僅僅握著,臉上露出痛苦之色,嘴角一縷鮮血浸了出來。

要死了,薛崇訓頹然地低下頭。

就在這時,忽然李隆基慢慢地說道:“是堂堂正正地站著死,還是跪著茍且偷生?”

薛崇訓沈吟片刻,疑惑地琢磨著這句話:他是指起兵之前就已經意識到失敗了?之所以要孤注一擲,是像死得轟轟烈烈?近十萬唐軍在黃河南面血拼內戰,國力消耗巨大,他這個轟轟烈烈倒是挺奢侈的。

他正想問李隆基是不是這個意思時,發現他已經歪在榻上,好像已經死了。

薛崇訓上前幾步,在他的鼻子上一探,又解開他的盔甲按在胸口挺了一會,除了還有些溫熱,心跳已不見。

“來人。”薛崇訓回頭喊了一聲。

一個將領走進來抱拳道:“王爺有何吩咐?”

“棺木準備好了,就把他的屍體洗干凈換身衣服。”薛崇訓想了想又道,“去取面有國號的旗幟來。”

過了一會兒,那將領便抱著一面摺疊好的錦旗進來了。薛崇訓接過來抖開,只見上面有個“唐”字。他便展開輕輕蓋在了李隆基的身上,轉身往外走。

走出門外,發現天色已經完全黑了,於是薛崇訓乾脆就和張五郎等部下在這莊子裡住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起來時,這場戰爭幾乎已經收尾,很難再有打鬥的場面。薛崇訓以為戰勝之後想血洗洛陽敵系,把李隆基一黨的人屠殺以洩憤,哪想得真贏了,他突然覺得沒有必要。便下令:禁止濫殺,一應罪臣看押送長安交由司法部臺論罪;查明罪犯事蹟登記造冊,卷宗送大理寺。

部將開始集結四面軍隊,準備開拔洛陽光復原被叛軍佔領地區的統治權。薛崇訓等待的當口,忽然想起一件小事來,便找來宇文孝說道:“叫人查查,俘虜官吏幕僚裡面有沒有叫姜長清的。”

姜長清何許人?當初薛崇訓送金城公主和親那會,遇到麻煩跑路,結果跑到隴右廊州地界時,運氣不好遇到這廝是李隆基的舊黨,遂暗算薛崇訓,差點沒要了他的命。

薛崇訓相信一切都是要還的,你要弄死老子,老子和你講仁義道德?

很快宇文孝便回稟確有此人,薛崇訓便下令道:“查明此人的家眷貫籍,叫張五郎……還是讓殷辭干,協助宇文公把他們全部滅了!”

宇文孝也不多問那貨和薛崇訓到底有什麼芥蒂,他毫無壓力地說道:“薛郎放心,現在這混亂的情況滅幾家人是小事一樁,本來就是李隆基的黨羽。”

薛崇訓想了想又說道:“崔日用他們家的人在地方上招兵買馬,也參與了叛亂。崔家的、和崔家聯姻的,男丁全部殺,斬草除根省得以後找我的麻煩。”

有時候殺人如此簡單,一句話就是幾百口人的性命。那崔日用出身河南大族,人脈親戚都很寬,一句“全部殺”,除去奴僕,就算是有血緣的男丁,沒有幾百人根本不可能。何況下面的人一旦動起手來,誰有空一個個查,多半有很多無辜的人要受牽連枉死。

當此之時,幾萬大軍剛經過大戰,要血洗李隆基某黨羽隨便一個理由就可以,根本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誰敢替謀反的人說話,莫非你以前和他們有什麼秘密來往?

tanakh 發表於 2019-1-9 18:22
第三十三章 進城

薛崇訓集結軍隊之後便徑直向東都挺進,李隆基及其重要部下已死,洛陽守軍是不可能再抵抗的,此去大概是沒有仗打了,只需接收權力,維護治安就可。

路上遇到了戶部侍郎劉安,這廝兩年前就投靠了薛崇訓,東都政變時正在洛陽管漕運,居然還沒死!

他見著了薛崇訓就大哭起來,說是在洛陽的家眷都被殺光了,呼天搶地悲慘之極。薛崇訓聽罷正當神色黯然時,旁邊有個官吏實在看不下去,沒好氣地說道:“劉侍郎妻兒老小都在長安,洛陽宅邸只有一些侍妾吧?如今留得青山在,再納幾十個便是。”

劉安一面抹眼淚,一面說道:“朝夕相處卻是難捨舊情,她們受我牽連而死,如何叫人不傷心涕下”

薛崇訓這才留意看了一番他的神情,眼淚倒是真的,但實在沒看出什麼肝腸寸斷的難過,他便隨口安慰了幾句,又好奇地問道:“亂黨怎麼會放過劉侍郎?”

劉安道:“早先我就意識到情況不對,藉口考察漕運出了東都,果然沒幾日,那姚府尹便暗地勾結李三郎叛亂……當時衙門裡那個慘啊,半數以上的同僚被他們當場屠戮,不半日,亂兵便四處搜查逃脫的官員及家眷!洛陽城裡變節的叛黨,個個手上都沾滿了同僚的血,王爺定然不要輕饒他們!”

他不斷強調嚴懲兇犯,同時也趁機和李隆基黨羽劃清界限。如果劉安當時沒跑掉,刀架在脖子上後是不是要投降變節也難說。

薛崇訓說道:“朝廷自有論斷。”他這時忽然想起,上回來洛陽也是劉安接的,想來和他倒是挺有緣。

一行人在軍中一面說話一面趕路,大軍並未停止,一直向東挺進洛陽。本來距離洛陽就不遠了,還未到中午他們便到達了城池西面。

果然沒人抵抗,只見城門敞開著,城中官吏將帥都在外面站著束手投降。

薛崇訓抬起手來,一旁的部將便傳令大軍原地停止。薛崇訓帶著眾將幕僚及飛虎團衛隊從大路旁邊策馬向前,走近之後,便見城門口的官吏紛紛跪倒在地,戰戰兢兢地等待著命運的將領。

悠揚的小雪花依舊在飄,周圍一時間顯得很安靜。此時此刻,只需要薛崇訓一句話,全副武裝的軍隊就可以把這些人全部屠殺了洩憤。雖然洛陽是大唐的城市,屠城顯然不行,但戰爭時期縱兵屠戮一部分有罪的人是完全無壓力的。

薛崇訓發現前方的伏倒的人群中有個人站著沒跪,定睛一看,原來是姚崇。這回名士姚崇可是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要不是他易幟,李隆基起事都很困難。

原本這個時代有許多牛人名人,包括本應大展宏圖的明君(玄宗),以及一大批名垂青史的名臣,其中就包括面前那個鶴立雞群般站著沒跪的姚崇……可是現如今薛崇訓親眼看著他們一個個凋零了。

包括身邊的王昌齡,本來可以在詩歌上名垂青史的,但被薛崇訓委以信任之後,有很多正事要忙,恐怕詩歌成就是達不到一定高度了。何況一首詩出名除了本身寫得好,也有名人相互吹捧的因素。

薛崇訓忽然有些很異樣的感覺和心情,夾雜著許多情緒,就是沒有了殺心。他便在馬上很平和地抱拳道:“姚相公別來無恙?”

姚崇怔了怔,或許是沒料到薛崇訓對於始作俑者之一的他這麼客氣,他沈默了片刻便直身大聲道:“要殺便殺,多說無益。”

薛崇訓還真不想親手殺他,如果殺了名士,就算世人不會說歹話,後世的人恐怕要給安個迫害忠良的惡名,何必呢?而且除了公事政見上的對立之外,薛崇訓對姚崇並沒有什麼惡感,甚至還感到有些惋惜……反正姚崇因為要為內戰負責,恐怕是滿門抄斬的罪了,無論哪些官來定罪,都不可能赦免。

但見姚崇還很有道理的樣子,薛崇訓忍不住便說道:“此次戰亂,死傷者數以萬計,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者難以勝算……姚相公就沒感到絲毫羞愧?如果你當初不反,李三郎起事都不可能!好、很好,您的心腸叫人好生佩服!”

姚崇臉色微微一變,“豈見覆巢之下,復有完卵乎當此社稷堪危國難當頭,我等不振臂而起匡扶正義,難道要坐視小人霸佔廟堂禍亂天下!”

“國難當頭?”薛崇訓笑了笑,用一種語重心長一般的口氣說道,“姚相公等把自己看得太重了,缺了你們,地球……那個日月照樣運轉,這雪下完了,明年開春莊稼照樣可以長得很好。大敗西北敵寇六十萬,開疆闢土;整頓漕運,糧賦暢通,天下大治……缺了李三郎缺了姚相公,咱們大唐帝國是不是就要滅亡了,啊?”

所有人都不想自己變成歹人和罪惡的一方,薛崇訓後面的部將官吏聽罷一陣大笑,聽得非常受用。

姚崇還想說什麼時,薛崇訓粗暴地打斷了他:“有什麼話在御史面前說,看他們會不會認為你們無罪。來人,將一幹人等看押,罪大送京師!有沒有罪,多大的罪,讓今上和閣老們說了算。”

“進城!”薛崇訓手一揮,數萬大軍列成整齊的長縱隊緩緩向城門開拔。

本來薛崇訓以為洛陽城的官民會躲在家裡,大街上會看不到人……來的是朝廷的軍隊,他們不會擔心被屠殺,不過戰時出門到處亂跑確實不太安全。不料薛崇訓等人剛一進城,就看見主幹道兩旁站滿了百姓,見到隊伍便歡呼起來,讓薛崇訓感到有些詫異。

身邊的王昌齡道:“恐怕是城中大戶花錢財叫來的。”

薛崇訓一聽覺得很有道理,不然這種內戰誰來統治洛陽關屁民們屁事?

李隆基坐鎮洛陽之後,少不得排除異己打擊一些反對者,城裡有點勢力的大戶人家多少應該和其中的官吏有些來往。現在換了個政權,大夥恐怕又怕牽連,所以才會設法討好新當權者吧?

果然大軍進城駐紮之後,就有許多地方門閥帶頭運著豬羊來犒軍,大批的物資免費送來,還真是下了血本。

薛崇訓出去應酬時,滿耳皆是馬屁,什麼“翹首等待王師”“王爺救民水火”之類的層出不窮。

他滿面和氣,很耐心地寬慰眾人,一再強調王師是仁義之師,不會濫殺無辜云云……李隆基都死了,沒事找那些比較邊緣的家族門閥的麻煩有什麼必要,給自己到處樹敵麼?

洛陽士紳犒軍罷,又出錢邀請薛崇訓等要員到大酒樓慶功。盛情難卻,薛崇訓為了在洛陽多爭取一些支持者,當下便滿口答應正事完了去參加晚宴,頗給面子。

處理了這檔子麻煩事,薛崇訓當下就找來劉安,問道:“兩年前我提拔了一批河東士團在戶部行轅管理漕運,這回不會全部死光了吧?”

劉安道:“前些日子叛賊大肆搜捕,咱們衙門裡的人死的死散的散,估計還剩了一些人。我回衙門住幾日,剩下的人估計會找回來復職了。”

薛崇訓點頭道:“沒有變節的那些官吏,都是朝廷肱骨之臣……”他沈吟片刻降低聲音道,“動亂之後,東都官場十去八九會短時間形成大量的職位空缺。咱們在朝廷調任新長官之前,以維護秩序的名義先提拔一批自己人上來出任要害職位,明白我的意思麼?”

劉安忙點點頭,以示瞭然,這麼多空缺,正是發展黨羽的一個機會。

薛崇訓想了想又說道:“洛陽守備及黃河大倉守軍曾經叛變,直接解散了回家種地,重新招募一批壯丁訓練。”

這時旁邊的幾個飛虎團將領也來了精神,側耳聽著生怕漏了一個字。雖然薛崇訓從來沒有明說,但飛虎團將士心裡都明白,進來就是當將帥的料,這支衛隊幾乎相當於河東王的一個嫡系軍官團。

只要有機會,薛崇訓都是直接從飛虎團裡選拔人員出任新軍將帥,藉以讓新軍成為他的嫡系兵團。每一次發展軍力,對飛虎團的將士都是一次陞遷的機會。事關大家的前程,他們自然就額外關心。

果然薛崇訓對劉安說道:“劉侍郎在東都做了好幾年官了,地頭熟,招人的事兒就給你辦……當然軍旅之事劉侍郎不一定太瞭然,我讓鮑誠跟著你,他在行伍之間呆得久,興許能幫上忙。”

現在還是飛虎團校尉的鮑誠聽罷便迫不及待地走了上來,拱手道:“末將鮑誠,見過劉侍郎,但憑差遣。”

劉安心中明白,笑了笑道:“好說好說。我於兵事不甚瞭解,凡事還得鮑將軍協助。”

鮑誠畢竟是武將,心思沒劉安那麼彎彎繞繞,直接說道:“劉侍郎是薛郎的人,我也是,大家自己人不見外。”

劉安無語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在說你他娘的不用說得那麼明白吧!薛崇訓笑吟吟拍了拍劉安的肩膀道:“你先忙洛陽的事兒,一有機會,我就設法讓你入朝為相。”

tanakh 發表於 2019-1-9 18:22
第三十四章 非煙

宴會嘛,吃喝玩樂。盛情難卻之下薛崇訓如約赴宴,實際上他還沒去就能對晚上的節目猜個大致……別說什麼歌舞盛宴,歡聚一堂云云,用腳指頭都想得出來內容就一個:喝花酒。

想來做當權者的日子還是很舒服的,像這種吃喝玩樂的應酬便相當於工作,可以說事可以聯絡關係,工作都能工作得如此窮奢極欲,真是神仙也沒這麼爽。

薛崇訓脫了盔甲,發現沒把紫色大團花官袍帶出來,還在京裡的家中。於是他乾脆套了一身麻布葛袍了事。雖然這種宴會有很多有身份的人,穿得太不像話有點不太禮貌,好像有輕視的意思,但他也懶得管了。

幾個王侯官員前呼後擁,騎馬在薛崇訓一旁的是戶部侍郎劉安,他三十四歲的樣子,頗有些風度氣質。這時劉安說道:“這曉金樓在東都的名氣可是非常大,薛郎可知它有個別號?”

薛崇訓隨口道:“我對東都又不熟,你就痛快點兒說唄。”

劉安笑道:“仄聲的曉讀成平聲的銷就是了,曉金樓又稱銷金窟,就是這洛陽周圍小有產業的富戶,在裡邊玩一夜便能把家產給玩沒了……”

薛崇訓接過話頭笑道:“好在咱們去不用自個掏銀子。這種地方長安也有幾處,也不見得有什麼新鮮的,無非就是把酒肆、青樓、賭館等等玩意湊一塊兒,由家大業大有門路勢力的家族經營,讓人有地兒紙醉金迷罷了。”

“薛郎明鑑,一說大抵就是如此。”劉安的情緒低了一些,又道,“經營曉金樓的是洛陽數一數二的大族劉家,另外還有宋家、王家等也參了股。這會兒他們想和薛郎套近乎,多半是怕牽連到李三郎謀逆案上去。這些人平日裡附庸風雅,養了許多文人門客,大凡有點名氣的士人都要拉攏,關係牽扯很多,真要查上去,多少能挨得上邊。”

劉安說的倒是那麼回事,所以薛崇訓才賞臉赴宴,給那些門閥們吃顆定心丸……他又不是傻得不著邊,為啥要無名無故地得罪門閥士族,要知道這時代士族的影響力是非常大的,就算是統治集團和他們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不過薛崇訓口上只是淡淡地說道:“劉氏確實是大族,漢朝都城就在洛陽不是?”

眾人到了地兒,果見車水馬龍熱鬧非凡,今晚這宴會名為慶功宴,洛陽高層的官吏、世家大族的成員來得很多,把門前的一條街給擠得水洩不通。

立刻就有人出門來清理大路,恭迎薛崇訓等人進門。飛虎團衛士有的在外面警戒,有的下馬跟著進去,薛崇訓雖然穿得舊但排場卻是很大,沒人敢輕視他,多半認為他穿這身衣服故意裝比來的。

這酒樓也夠氣派,門前的一片建築群完全可以勝任所有宴席,當此時也是擺得滿滿的,樓上樓下都是桌子板凳。進門的地方多半是給家主官員的隨從坐的,有身份的人要上樓。宋家家主是個身寬體胖的老頭兒,一面寒暄說些吉利的話一面親自帶著薛崇訓上樓,後面一大群人也跟著上來。薛崇訓沒來之前,他們都沒敢入席,這會兒才一塊上去。

來到一處寬敞的大廳,眾人按上下入座,薛崇訓自稱著“孤”“寡”,自然坐了上座。奴兒成群魚貫而入,擺上佳餚美酒,穿著暴露的美女端著盤子穿梭於人間,彷彿那春天裡穿梭在花間的蝴蝶一般活潑可愛。

眾人附和要薛崇訓說說戰事,也就是捧他表現一下自己的神勇無敵,高興高興。薛崇訓清了清嗓子,要說話的樣子,廳中官吏門閥皆陸續安靜下來,正想聽聽那天花亂墜……不料這時薛崇訓只說道:“月前前鋒抵達慈澗大敗,大軍便駐紮在新安,修整訓練一月後往擊叛軍主力,大獲全勝,這不就進城來了。”

就這樣?宋家家主宋公是個很能掌握場面氣氛的人,但見薛崇訓不願多說,對這種裝比興致不高,便輕輕拍了拍巴掌,很快就上來很多燕肥環瘦的標緻美人,到了中央表演歌舞。

薛崇訓見狀臉上露出了笑容,好像十分開心的樣子,很認真地看起來。相比和一幫老小子說廢話,自然是美人更養眼。他倒是一點都不偽裝,更不怕別人認為他是酒色之徒,身為王侯喜歡聲色犬馬有何不妥?

而且環視大廳,大夥的興趣明顯比剛才要薛崇訓敘述沙場神勇的時候要高,看來酒色之徒不只薛崇訓一個人啊。

杯盞交錯,眾人一面看美女一面向薛崇訓敬酒。酒過三巡氣氛也就活潑起來,人們不再像初時那麼拘謹,大聲談笑,對美眉們的身材肆無忌憚地評頭論足,一片樂融融的場面。

每當有人來敬酒,薛崇訓便說幾句好言,藉以表達自己願意和門閥和平相處的意思。

過得許久,人們大抵看得膩歪了,就有人嚷道:“宋公可別把好東西藏起來,何不讓步非煙上來?”

薛崇訓一聽步非煙這個名字十分熟悉,想起來好像是唐傳奇上的人物,但書裡的故事顯然不太可能是真的,而且時間好像和現在對不上,應該不是同一個人。或許這個名字好聽歌妓喜歡,取了一樣的藝名而已。饒是如此,薛崇訓也頓時有些興趣起來,只是自持身份沒和大夥一起喊。

“步非煙!步非煙……”眾人的呼聲越來越大。

宋公那表情好像還真有些捨不得把人喊出來一樣,莫非那歌妓確是個人物?他越是捨不得薛崇訓越是好奇,便笑道:“宋公藏嬌呢?”

薛崇訓發話,宋公沒法子了,只得說道:“豈敢豈敢……來人,請非煙上來。”

坐在薛崇訓旁邊的劉安說道:“這步非煙不只是曉金樓的花魁,更是東都二十四樓連續三年的花魁,艷壓群芳無人能敵,很受東都士人、紈袴的追捧,每次出場都能讓宋家賺得缽滿。”

“這麼牛?”薛崇訓笑道,“那今晚我可要吃到好東西了。”

“這……”劉安愕然道,“薛崇訓是想讓非煙侍寢?”

“有何不可?”薛崇訓道,心說老子作為征服洛陽城的王爺,讓個歌妓侍寢還辦不到?多少女人哭著喊著要讓我上我還忙不過來呢。

劉安沈吟道:“薛郎要來強的自然辦得到,東都誰敢為非煙出頭和王爺叫板。”

“強的?”薛崇訓也有些吃驚了,“我還犯得著來強的……堂堂大唐郡王看上她,莫非這區區一個花魁還不願意了?”

劉安強笑道:“傳言這非煙喜歡士人才子,對於王爺這樣的……霸王,大抵是不甚喜歡。而且她有宋家的人做靠山,一般人不敢強求,真正的賣藝不賣身,如今還是黃花,要說心甘情願地奉獻,恐怕……”

“賣藝不賣身?待價而沽罷了。”薛崇訓不以為然地說。

從劉安的語氣裡,他可能也欣賞那歌妓的才色,果然他又道:“我還是勸薛郎不要來強的,否則對名聲不好。東都的人明面上不說什麼,可心裡肯定會對薛郎辣手摧花不滿,非煙可是有許多不惜家產想結交的追捧者啊。”

“我瞭解了,偶像嘛。”薛崇訓搖頭道,“也罷,我本來也是隨意玩玩,既然如此,也犯不著為了玩樂去得罪許多人的偶像……其實所謂花魁,不過是捧出來的,本身並不一定比尋常女子好多少,犯不著。咱們瞧瞧歌舞圖個樂子便是。”

薛崇訓心道:此時的花魁就像後世的女星,粉絲不計其數……如果某權貴憑藉權勢明目張膽地把人家給強幹了,輿論可想而知。

劉安道:“薛郎所言極是,一會盡興了,我去讓宋公安排幾個美貌的處子侍寢。”

薛崇訓點點頭,笑道:“如此甚好。”

就在倆人說話的當口,忽然聽見一陣熱烈的起鬨,薛崇訓抬頭看去,便見一個身作百花裙的女子款款走來,可是她卻用長袖遮著臉看不見長相……他媽的,看看會掉塊肉麼?薛崇訓暗罵了一句。

人詩裡的“千呼萬喚使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還只遮了半張臉,她倒好,把臉都給遮完了,只能看到如雲青絲梳的墜馬鬢,斜斜插了枝步搖,在十分輕柔的步伐中輕輕地搖曳。

身上的衣裙也是穿得跟世家千金一樣矜持,一點都不露,好在妙曼的身段卻是能看個大致。薛崇訓見其纖腰楚楚,不由得劉安:“我知道在長安大夥喜女子豐腴,這非煙卻是顯得有些瘦了。”

劉安道:“她本就是以輕盈取勝。”

薛崇訓點頭稱是,唐人多喜歡豐滿的,但只要長得美苗條的也受歡迎不是;正如現代主流喜歡苗條的,豐腴身段的只要生得恰到好處還是很受歡迎的。

大廳裡的氣氛十分高,眾人高呼非煙,幾乎把薛崇訓都給忘了,今夜的主角因為這女子的到來立刻轉變,她的身上聚集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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