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天可汗 作者:西風緊 (連載中)

 
b84120296 2012-8-26 23:22: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7 172673
tanakh 發表於 2019-1-11 18:24
第六十六章 駕崩

皇帝四仰八叉地在寶座上,頭上的冕疏也掉了,一嘴都是他自己吐出來的血狼藉不堪。大殿裡更是混亂,有的在大呼御醫,有的驚慌奔走,還有人在爭吵,亂作一團,許多大臣都站了起來,幾個宰相跑到臺子上跪在寶座前面看皇帝的情形。

其間還有王貴妃的哭罵,只見她滿臉淚水,雙臂顫抖,看樣子又是傷心又是害怕,“前天陛下提起欲廢皇后,只是一句話竟然遭此大禍,最毒婦人心,她真是下得起手……”

一身青色打底禮服的高氏打扮得很老氣,但是她那還帶著稚氣的臉上驚慌失措,已是鎮定不下來了,畢竟太年輕沒有經歷過多少風浪。她的一張臉紙白,正在那裡爭辯。

“晉王……晉王在哪裡?”高氏喊了一聲。

薛崇訓忙走上臺階抱拳道:“微臣在。”

王貴妃一瞧立刻罵道:“這兩個人內外勾結謀害今上!”

左相陸象先道:“貴婦勿急,先救治陛下,以後再理論此事。御醫來了麼?”

“來了,來了,趕緊過去救陛下。”

週圍一片忙亂,薛崇訓也是突然遇到這麼個事兒他一點準備都沒有,他挺納悶:誰給皇帝下毒?有機會的只有皇帝身邊那幾個人臨時下藥,其他人都不可能有機會的。王貴妃?高皇后?還是誰?

現在這局勢,無論哪邊害死皇帝都沒有什麼好處。高皇后更不可能,如果她要干這種大事肯定要先和自己這個重要的盟友合謀,才能得到宮廷內外大股勢力的支持;在沒有商量的情況下,她幹這種冒險的事不是腦殘麼?

蠢人從來不缺,但薛崇訓不認為高皇后是那樣的蠢人。王貴妃?她搞死皇帝幹甚,有什麼好處?

王貴妃一口話便咬定是高皇后幹的壞事,高皇后自己慌忙地辯駁,但見面前的薛崇訓一言不發,她便顫聲道:“晉王說句話啊。”

王貴妃冷冷道:“大家都看見了,這倆人狼狽為奸,現在連遮掩都省了。”

說起了晉王薛崇訓,周圍的大臣們自然保持沈默,沒人說他的不是;自然也沒有人無聊得和一個婦人在這種關頭爭辯。

就在這時,薛崇訓總算開口了,他抬起頭問道:“太子何在?”

李承宏那個毫無實權的太子平常根本沒人注意,薛崇訓提起來,眾人才四下張望,沒見著李承宏在哪裡。

眾大臣頓時意識到有些不妙,不過宰相等人都沒有多少驚慌之色,依然保持著從容的氣度,但是光鎮定有個屁用。程千里提醒道:“派人去宣政殿那邊瞧瞧才是。”

長了一張馬臉的張說正經起來板著臉,臉型就顯得更長了,“太子進宮雖然能帶侍衛,可是不能把東宮六率幾百人一塊兒帶進宮廷來,宮中四處也有侍衛……不過就怕有宮門將帥串通。”

“派人去瞧瞧穩妥一些。”另外也有大臣附和。

王貴妃聽罷怒道:“你們是什麼意思?”

沒人管她,宰相們自顧自地叫人出麟德殿瞧情況去了。就在這時薛崇訓忽然道:“得調禁軍勤王才行。”

眾人都睜大了眼睛,看向薛崇訓。陸象先道:“晉王少安毋躁,先看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才好,操之過急會讓人心更加惶惶。”

薛崇訓回顧眾人道:“大家認為陛下中毒是我等所為?薛某再蠢也蠢不到這個地步吧?”

大夥面面相覷,其實當幾個宰相商量著要派人出去瞧情況時,就表明他們不相信是薛崇訓幹的了。有些事兒根本不需要證據,長混中樞的人嗅覺還是比較敏感的。

薛崇訓冷笑道:“如果是太子所為,他會先做了這事再和大家講道理慢慢調查?要是他真打算這樣做……也太說不過去了!恐怕再等一會兒東宮六率就要進麟德殿來了,那時候用刀槍將道理不是更好?

我們不早點調玄武門禁衛入宮,到時候東宮六率是騎兵,跑都跑不過。”

眾臣沈默了片刻,薛崇訓又說道:“事到臨頭不是薛某怕死,而是我母親還在承香殿、妻妾在家做了晚飯等著我回去吃……我不能死!”

總算有人讚同了薛崇訓,“諸公還擔憂晉王調兵對大夥不利不成?他幹嘛要害咱們?”

薛崇訓點點頭:“如今陛下不省人事,只需皇后出面,政事堂同意,便可用聖旨詔玄武門禁衛入宮勤王!”

眾人回頭一看,寶座一側的御案上放著五色緞子,要聖旨寫一張便是,方便得很。有明詔遞過去,羽林軍將領肯定奉召行事,再說羽林軍、萬騎軍統帥都是太平舊黨。

這時王貴妃怒道:“你們竟然要假傳聖旨,調兵進宮要謀反麼!”

“住嘴!”薛崇訓喝了一聲,嚇了王貴妃一大跳,沒想到這王爺竟然這麼粗暴。不過薛崇訓本來就是個武夫,這時候誰他媽和你細聲細氣地說理講道?

王貴妃怔了怔,騰起站了起來,不料薛崇訓氣勢更兇,竟然在面前揮了揮拳頭。王貴妃身邊的宦官忙奔了過來擋在她的前面,薛崇訓爆喝一聲:“滾!你們幾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少在這裡假惺惺地演戲,都給老子滾!”

兩句粗暴無理的話喝下去,把王貴妃那幾個人壓得連說話的權力都沒有了。眾人急忙搗鼓著寫聖旨,翰林院的官員剛提起筆,便聽得薛崇訓催促道:“別磨蹭,就寫麟德殿有賊謀逆,詔羽林軍都尉陳大虎立刻率本部兵馬進宮勤王,任何膽敢阻攔者,斬!”

寫罷五色詔,薛崇訓左右一看,見到高皇后身邊站的宦官魚立本,便抓起詔書遞了過去,讓他立刻趕到玄武門,親手把聖旨交到都尉陳大虎手上。薛崇訓想起用這個禁軍將領,是因為覺得此人靠得住一些。陳大虎與薛崇訓的交情已有幾年了,幾年前在一場馬球賽上並肩作戰因此結識,後來張五郎在玄武門當值時,又和薛崇訓常常見面熟識。用這樣關係的人,又拿了加蓋玉璽的聖旨,多半沒有問題。

隻需要陳大虎就夠了,他手下本部人馬就有兩個團四百騎兵,對付剛選招組建的東宮六率綽綽有餘。按照薛崇訓的估計,最多就是東宮叛亂,不可能再有禁軍參與……太子真沒那個能耐這麼短時間內不聲不響地拉攏到禁軍。

剛剛到達的御醫跪在皇帝面前,一個去把脈,另一個翻開皇帝的眼皮來瞧。陸象先急忙問道:“狀況如何?”

“陛下中了急毒,侵入經脈,已……駕崩!”

“陛下……”幾個大臣頓時大哭,立刻伏倒於地。殿中所有的人都急忙一齊跪倒,就像起了一陣大風,把麥田裡的莊稼全部都吹倒了一般。

就在這時,一個宦官提著長衣下襬手持拂塵急匆匆地奔了進來,一臉慌張道:“發現東宮人馬正向西邊過來,嚷嚷著要勤王,聲音都聽得見,快到了!”

大殿裡頓時嘩然,眾人亂作一團,哭的、喊的、驚呼的幹什麼的都有。此時依然穩如泰山毫不表露驚慌者,朝中宰相及薛崇訓等數人而已。

皇帝掛了,眾人驚慌之下依然跪著,這會兒薛崇訓便站了起來,說道:“今上毫無徵兆突然毒發,消息從麟德殿傳出東面最近的左銀臺宮門,然後太子集結六率進宮,橫穿大明宮至麟德殿,須耗時幾何?而事發至現在,才多少時間?如果太子是獲悉消息後才勤王,敢情他是神仙未卜先知!”

大臣們默然,而很多驚慌失神者茫然,根本顧不得去思考。東周時就有曹氏曰“肉食者鄙”,此言不差,如今這些王公大臣遇到事兒多數都傻叉似的和無頭蒼蠅一樣,高位者的心智也不過如此耳。

“是勤王還是謀逆?!”薛崇訓爆喝一聲,回頭瞪了王貴妃一眼。只被看了一眼,那女人嚇得腿都軟了,仰頭倒下,幸虧有身邊的宦官急忙扶住。

“晉王,咱們現在該怎麼辦?”有人慌忙中問道,一眾人等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有人提議道:“關閉宮門頂住一會,等禁軍來救。”

程千里鄙夷道:“這宮門能擋多久,能擋到禁軍自玄武門臨時集結調到麟德殿之時?”

許多人嚇得屁滾尿流,先前都還好,剛剛薛崇訓幾句話下來坐實了太子要蠻幹,大夥就怕慘了,亂兵一起肯定不是來講理的,身家性命會怎麼樣誰知道?

“薛郎……”高皇后也看向薛崇訓,一雙驚慌的美目失措地望著他。不少人都寄希望於薛崇訓身上,因為大夥知道他以前就參與過宮廷政變是有經驗的,而且他本身就是個武夫,混亂之時比文人靠得住。

不料這時薛崇訓見眾人這幅模樣,卻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十分開心。

陸象先皺眉道:“晉王在此時為何發笑?有什麼好笑的!”

薛崇訓這才想起皇帝掛了,就算不表示悲傷,怎麼能開懷大笑呢?他頓時有些自責太得意忘形了……不過真的太他媽的開心了,一時沒忍住。

薛崇訓急忙強忍住笑意,一本正經道:“悲極而笑,我本來應該哭的,失態了對不起。”

tanakh 發表於 2019-1-11 18:25
第六十七章 跑路

瑞煙深處開三殿,春雨微時引百官。麟德殿本身由前中後三座大殿組成,中殿及左右閣臺是二層建築,前後兩大殿都是單層建築。四周除了圍著主殿的廊廡,還有許多小房屋藉以襯托出主殿的巍峨雄壯。

此時東宮兵將在大夥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突然發難,已近前門,除了衝進麟德殿的兵力,肯定也會分兵繞道包抄側後,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兒。

大部分臣僚們都慌了,七嘴八舌地出主意避禍,大家都希望能想到辦法拖延一陣子等禁軍來救。薛崇訓看到眾人這麼副害怕的模樣,自己顧不上恐懼,首先想到的卻是太子的悲劇:威脅到了絕不大部分當權者的人身安全,這就是傳說中的神技“群嘲”?這事兒一過,用眾叛親離四面楚歌來說他應該毫不誇張吧。

不過得避過眼前的災禍才行,薛崇訓正待要帶著皇后開溜,忽然有人喊他問道:“晉王,此時我等該當如何是好?”

薛崇訓本想不予理睬自顧保命的,但臨時想再幫太子一把,讓大臣們對他更加憤恨,便說道:“如何是好,你說呢?為啥李承宏要選國宴之時動手,因為他明白單單對薛某或是皇后動手沒有用,要想一網打盡!”

果然把話挑明了更增恐慌,有的人完全不顧身份地位,撒腿便向東北角落那邊的麒麟門跑。這時候薛崇訓倒是看明白了太子的思路,無非就是想在皇帝死後將大罪轉嫁,再用武力一蹴而就地解決主要政敵(太平一系重要成員),然後他是皇儲便能名正言順地登基掌控大權……想法好的,現實卻未必那麼理想。

至於仰在龍椅已經掛掉的皇帝屍體,完全沒人去管,李守禮也是挺悲哀,或許事後會有隆重的葬禮很多人為之表演哭泣,可是此時他身邊有誰真正關心他的?

宰相張說沈吟道:“叛軍數百,麟德殿侍衛是抵擋不住,向北撤離又來不及了,只有分散在麟德殿中躲避,此殿佔地甚廣房屋眾多,要搜遍各處很費時候……不過傷亡定是難免。”

平日非常自戀自認為瀟灑的竇懷貞都沒法保持住氣度了,滿臉憤怒地罵道:“簡直無法無天,以後定要向次子算賬!”

薛崇訓回顧周圍道:“張相公說的是,大家散了自求多福。”

眾人便一哄向後門跑,亂作一團。參加宴會的人雖然多,可大部分是吃喝享樂慣了的官僚,而且所有人都沒兵器,當然沒有誰會想著要自己去抵擋軍隊。

薛崇訓對站在軟塌旁的高皇后執禮道:“皇后跟我走罷。”

高氏忙點了點頭從上面走了下來,因禮服很長行動不便走得有點慢,薛崇訓一把拉住高氏的手便走。高氏下意識地縮手,可是薛崇訓抓得實在,她沒能把手縮回去,只能留在薛崇訓那粗糙的大手裡。

身邊大約十來個高氏左右的奴婢也跟了出來,薛崇訓回頭道:“李承宏動員部下的說辭肯定是勤王,便不能下令濫殺無辜,你們這些人不用擔心性命,也別跟著,幫不上忙反而增大目標,都散了!”

宮人看向高皇后,她大概也覺得薛崇訓言之有理,便下令道:“你們別跟著了。”

眾人聽罷只得停了下來,有兩個人還哇哇傷心地哭起來,嘴上說著希望皇后娘娘平安無事,也不知眼淚是真是假,自然也可能是他們平時受皇后之恩發自內心。

高氏大概覺得在眾奴婢面前被人拉著手不成體統,便用力把手從薛崇訓手心裡掙脫了出來,提著自己的長裙慌慌張張地跟著薛崇訓快步向中殿正門那邊走。

這時旁邊有個大臣一面跑過去一面看了一眼薛崇訓,沒好氣地說道:“起先我本以為晉王有何退敵妙策……”

薛崇訓心道:李承宏又不是三歲孩童,兵都帶進來,還能和他講道理不成?自然是要跑路的……不過李承宏能把兵帶進宮來,就應該很不容易了;如再要別人替他拚死賣命恐怕很難,根基只有那麼點的人。現在這狀況比起當初在隴右跑路舉目無援的情況實在輕鬆多了,況且薛崇訓在個人求生手段上還是挺有自信。眼看麟德殿建築群鱗次節比格局繁複,他此時並不怎麼害怕,自信來源於武藝和經歷。

他想罷轉頭看了一眼高氏道:“皇后勿憂,薛某定會保護周全。”

高氏使勁點了點頭,氣喘吁吁的說一句話都顧不上,她長期生活在宮闈,體力自然是比不上薛崇訓這樣的人。

兩人剛跑到中殿前門口,高氏忽然摔了一跤,撲到地上痛得眼淚都幾乎要流出來,一雙眼睛看著薛崇訓又是可憐又是無辜,只有這種時候她才表現得像一個小女孩似的。

薛崇訓急忙轉身去扶,把她扶起來時,她抓著薛崇訓的肩膀顫聲道:“疼,邁不開步子了。”

但見高氏還站得穩,這麼年輕的人應該不會摔一跤就骨折之類的,薛崇訓便道:“無妨,等一下就好。”

高氏回頭看了一眼前殿那邊:“叛兵快要追來了。”

“嗯。”薛崇訓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心裡琢磨著要不要抱著她走。雖然事有權宜,但起先拉了下手都被甩開了,要是貿然去抱會不會挨一耳光?

高氏一瘸一拐地走了兩步,哭喪著臉道:“薛郎自己走罷,不用管我了。”

“你說什麼,怎麼行?”薛崇訓愕然。

“我對薛郎的作用無非就是個皇后身份,如今陛下駕崩,就算我死了,你也可以重新在大明宮找個人結盟,達到同樣的作用……”高氏眼裡的淚水總算是掉了下來,或許是今日遇到太多事兒的緣故,恐懼和壓力太大達到了承受極限。她這輩子恐怕都沒遇到過今天這麼多危險的事。

薛崇訓道:“皇后言之有理,可是……”他一時想不出可是什麼,只是直覺就完全不能像她說的那麼幹,而且她多半是在說氣話。

他也不多廢話,轉身便一手摟住她的後背一手托住她的腿,一下子抱了起來便走。

“你做什麼,快放我下來!”高氏被人抱在懷裡,臉色頓時緋紅。

薛崇訓一面大步而走一面說道:“事有緩急,皇后稍安,我並無輕薄之心。”其實不解釋還好,這種時候本來就多半沒有那種心情的。

抱她起來才發現這女人怕只有八九十斤,平常盡穿寬大的禮袍看不出來她居然這麼輕。

高氏沒有怎麼掙扎,不過象徵性地說兩句話而已,她真想留下等死就奇怪了。不過她確是十分窘急,堂堂皇后平日都是一副高貴持重的作派,忽然被人抱著走自然很不習慣。她怕摔下去本能地抓住薛崇訓的臂膀,入手處結實健壯,只感覺下面步伐如飛穩健有力,一種很讓人踏實的力量感讓她渾身軟綿綿的。

過得片刻,她便伸手混亂取下了自己的鳳冠往地上一扔,免得珠玉滿頭太惹眼,一頭順滑的青絲頓時散亂開來,髮絲因薛崇訓快速走路而在風中飄逸。

二人上了中殿的樓閣,來到飛橋旁邊,薛崇訓便把高氏放了下來歇口氣,順便居高臨下看南面的情形,只見前殿臺基上全是披甲執銳的兵將,紛紛往殿中湧進來了。回顧左右,麟德殿廊廡外也有許多騎兵,幾道門口的兵最多,自然是防止參加宴會的人逃出去。

“太子的人馬竟然這麼多!”高氏瞪圓了美目道。

“只有幾百人,不過也不少了。”薛崇訓隨口說了句廢話。

高氏又看向飛橋那邊的二方亭:“我們要去那邊麼拒橋而守麼?”

薛崇訓搖頭道:“既沒盔甲也沒兵器,守什麼?這頭被堵死了一會跑都沒地方跑。”

高氏皺眉道:“那薛郎到這裡來……”

薛崇訓笑道:“來瞧瞧,居高臨下看以武犯禁的場面何其壯觀,不過來的是唐兵……只要不是蠻夷兵打進長安來了就好。”

高氏聽罷頓時無語,翻白眼沒好氣地說道:“還是快走吧。”

“皇后所言極是。”薛崇訓便又將其摟在懷裡,一股幽香撲面而來。

“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薛崇訓道:“剛才我看到後殿鬱儀樓、結鄰樓左右有許多小房屋,格局比主殿更加複雜,咱們去那邊躲起來。”

二人下得樓閣,繼續往北走,然後從側門出了主殿,便往那些低矮建築裡鑽。越朝這邊走人越少,那些大臣都跑散了不知道躲往哪裡去了,估計也在後殿附近,因為叛兵是從前殿進來的。

薛崇訓抱著高氏走進一棟小房子時,只見那房屋狹窄,屋子之間的走廊幾乎僅容一人通過。這種格局在民間大戶裡也有,大約是為了防止奴婢們在走廊上交頭接耳的原因,薛崇訓也弄不太清楚,不過此地看起來卻很適合藏身。

“這裡才是防守的好地方,狹窄不易進攻,只需堵在裡面與一人格鬥便成。就怕放火,不過等他們找到這裡並要放火時,多半禁軍都到了。”薛崇訓說道,“不知道麟德殿的廚房在哪裡,有把菜刀也好啊。”

高氏道:“我也不清楚,沒去過廚房。”

tanakh 發表於 2019-1-11 18:26
第六十八章 梳子

走廊狹窄兩邊都是屋子,屋子的門都關著使得光線有點黯淡。薛崇訓抱著高氏沿著走廊走到最裡頭,便去推一道門,結果沒推動,裡面閂著。

薛崇訓便輕輕放下高氏,讓她站在身後,然後他用指節“咚咚”敲了兩聲門,裡面一個聲音顫聲道:“誰……是誰?”

“開門,你這道門也擋不住,抗拒者罪加一等。”薛崇訓唬道。

過得一會兒,聽見門響,果然就開了。薛崇訓一把推開走了進去,只見一個宮女手裡拿著個什麼東西正怯生生地站在那裡。薛崇訓心下微微提起小心,注意著她的手,以免被她誤傷了。

關門閉戶的屋子裡的光線照樣不怎麼好,過得片刻薛崇訓才看清楚,那宮女手裡拿的東西竟然是一把梳子!他不禁啞然失笑,回頭對高氏道:“快進來。”

高氏聞言便跟著走了進來,薛崇訓見狀道:“原來你已經可以走路了。”

高氏有些尷尬道:“我也是剛剛發現……腿上已不太疼。”

“你們……你們是誰?”宮女顫聲問道。高氏的頭髮散亂,這裡光線也不太好,所以宮女一時恐怕沒看出來。不過沒等一會,她便看出了高氏身上青色打底的鈿釵禮衣,常在大明宮的女子自然對女服多少有點見識,穿這種衣服的至少是命婦,宮女便道:“您是娘娘?”

高氏也不說自己是哪個宮的娘娘,只點點頭道:“麟德殿出了事兒,借你這地方躲躲,事後賞你。”

宮女忙丟了梳子,恭敬地垂手而立,時不時拿眼瞧一眼薛崇訓,很明顯這廝是個男人絕不是宦官,誰見過長鬍子的宦官?

“他是朝裡的大臣……”高氏忍不住解釋了一句,又岔開話題道,“你是哪個宮的?”

宮女垂頭道:“奴婢本在浣衣局……洗衣服,宴會時人手不夠,就被孫公公叫來幫忙,後來出了事兒奴婢見大家都跑,便跑到這裡躲起來了。”

“原來是這樣,你跟著我,以後就不用去浣衣局做那些累人的活了。”

宮女急忙跪倒道:“謝娘娘大恩。”

兩女子在那裡廢話,說了半天連對方的身份都沒搞明白,儘是忽悠,薛崇訓也沒管,只站在門口瞧著外面的情況。暫時還沒人往這邊來,也不知道叛兵在禁軍到達之前有沒有機會搜到這裡……雖然禁軍出動得比東宮六率晚,但玄武門離這邊也不算遠。

四下里比較安靜,不是他們從主殿跑來的事前知道,根本就不像是發生動亂的情形,麟德殿果然大。

“你過來,在門口瞧著,有人來了就趕緊說。”薛崇訓吩咐那宮女道,然後走進去四下尋找,想找點防身的兵器。

這地方既不是廚房也不是宮人臥房,找了半天菜刀等刀具一樣沒發現,連把剪刀都沒有。薛崇訓站在那裡看了看,目光轉向了一把胡床。

胡床自然不是床,是一種可以摺疊的輕便交椅。他走過去提起胡床時,聽得高氏道:“我不用坐。”

薛崇訓:“……”

他沒有答話,把胡床摺疊起來拿在手裡,倒也趁手,聊勝於無。萬一有兵丁找到這裡了,他們手裡拿著兵器,地方太窄總不能用血肉胳膊去擋吧,有把胡床也好。

薛崇訓準備了一番,看了一眼高氏隨口問道:“你現在害怕麼?”

高氏怔了怔,搖了搖頭,臉色有些羞澀,大概是怕薛崇訓再問她怎麼就不害怕了,她不能回答說因為有你在吧?

“那就好。”薛崇訓嗓音低聲,簡單地應了一句。

沈默了一陣,高氏忍不住又說話道:“起先你說散了,大家都驚慌逃跑……在場的也有不少重要的人,薛郎為何單單要和我一起走?”

薛崇訓道:“我母親在承香殿那邊,昏迷不醒又不頂事,李承宏定然是顧不上去那邊的。在麟德殿,除了你,誰對我重要?”

高皇后忙低下頭,小聲道:“程相公、張相公、蕭相公平日都挺支持薛郎的,竇相公在我面前也常常提起你,也是向著你這邊的……至於我,大家看重無非是因為我是皇后罷了,沒有我,薛郎同樣可以在大明宮選一個合適的人結盟不是?”

薛崇訓聽罷一尋思,心說高皇后真要沒了,宮裡選誰上位比較好?

如今自己都幹到這個地步了,一不做二不休他肯定不會當忠臣,任何人做皇帝都要密切監視的,不能完全信任,只有找一個女流掌權才行。李守禮一死,誰可做太后?自然是新君的生母,不然其他嬪妃既不是李守禮的正室又不是皇帝的生母,憑什麼做太后,又憑什麼名正言順地干政?皇帝的生母……不向著自己的兒子還向著外人不成,自然是靠不住。金城公主?要扶她掌權實在不太可能,如今的情形和太平公主當時的情形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想來想去,真就只有高皇后是最佳人選,最靠得住。

而且人多少也有點感情用事,對於有交情的人總是要親近一些,薛崇訓都和高皇后結識有一段時間了,自然更願意和她合作。他想到這裡便脫口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說罷薛崇訓才意識到這話有點曖昧,高皇后又不知道自己那句話指的是交情,便忙解釋道:“一起患難過的盟友,自然更靠得住。”

高氏輕輕說道:“也只有薛郎能在這種時候還陪伴我。”

她的聲音幽幽的,越低越是微妙。薛崇訓感覺出來,意識到這種關係恐怕有點麻煩,比和岳母亂倫還麻煩,因為干係政治。唐朝宮闈倫理方面本就比後世混亂,但是在這種權力場上又是兩碼事,本身就是外戚干政了,再這麼搞容易造成政治形象妖魔化……確實是比一般的事情麻煩一點。

他也顧不得多想,注意力還分散在門外的,時刻關注著外頭的動靜。

“再等一會應該就沒事了,東宮六率絕對不是陳大虎的對手。”他岔開話題道。

不料話音剛落,門口望風的宮女便慌道:“有人來了!”

tanakh 發表於 2019-1-11 18:27
第六十九章 躲避

宮女慌張地喊了一聲,這時薛崇訓已聽到了凌亂的腳步聲,兵丁穿著盔甲走路的聲音就比較沈重。他忙上前拉了那宮女一把:“去她那邊呆著。”

薛崇訓走到門口伸頭出去看了一眼,只見一隊軍士正在走廊另一頭,對著兩旁的木門挨個撞擊,他們身上穿著鐵甲用身體去撞倒是毫無壓力,那種木門自然擋不住兩下,頓時“乒碰”亂響,鬧哄哄一陣。

皇后在後面顫聲說道:“薛郎一定要多加小心。”

薛崇訓應了一聲,並無情緒波動,他的鎮定感染了兩個女人,應該起到了一點作用。他倒不是強作鎮定,此時確實沒有什麼恐懼之類的感覺。手裡只有條胡床,面對的卻是一隊全副武裝的軍士,本來是比較危險的才對……不過,就像用摩托飈車的人一樣,本身是一項非常危險的活動,但車手多半覺得沒啥;他本身就經常舞刀弄棍,對於這種格鬥打架自然就不覺得害怕。

外頭的響動越來越近了,薛崇訓輕輕掩上房門,提著胡床站在門邊上等著。這裡倒是個好地方,外頭走廊狹窄站不了多人,入口的門也很小,只有一個個依次進來送死;自己站在屋子裡空間相對寬敞,躲避迴旋都有餘地。

薛崇訓一言不發站得非常安靜,鼻子裡聞到的是一股霉味,應該是這屋子裡的雜貨氣味。他回頭看了一眼高氏他們,只見四隻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自己,她們多半很緊張。

等了一會,只聽得“砰”地一聲,幾乎同時響起的是那宮女驚恐的尖叫。一個披甲的軍士大模大樣地衝了進來,薛崇訓一看他手上提的兵器是一把橫刀,心下一喜:橫刀確實趁手。

“哐!”胡床呼嘯著直接砸在了軍士的頭盔上,那貨遭到攻擊之前都沒反應過來。胡床立刻破成了好多截破木條,被擊中的人雖然戴著頭盔,但被鈍擊之後立刻喊了一聲懵了。薛崇訓瞅準他的手,一個箭步沖上去一手抓住他的手,一手握住了橫刀刀柄。橫刀是雙手刀,刀柄較長,倒是很好抓住。

說是遲那時快,緊接著薛崇訓便是一個嫻熟的擒拿,然後將那軍士的手腕給弄脫臼了,聽得“啊”地一聲痛叫,“砰”地一聲,軍士腹上挨了一腳,被踢得倒仰出去。

“裡頭有人,俺的刀被搶去了!”

“幾個?”一個粗嗓子的聲音。

“不知道,沒看清。”

粗嗓子又罵道:“廢物!你,進去把眼睛睜大點,裡面的人搶了一把刀。”

片刻之後一聲大喝,見一個披甲壯漢衝進來了,雙手抱著一把刀在空中一頓亂舞。薛崇訓退了一步,讓他走了進來。壯漢看見了薛崇訓,便大步上前一刀捅將過來,不料此時薛崇訓不退反進,同時身體一側躲過攻擊,嫻熟的轉身之後一刀迎頭劈了過去,“哐……啊呀!”昏暗的光線中濺起幾點火花,但鐵盔沒能保護住所有地方,薛崇訓感覺到手背上一陣溫熱,大約是血濺上手背上了。

壯漢摀住臉哇哇痛叫,另一隻手拿著橫刀胡亂地揮舞了幾下。薛崇訓伸出刀去擋了一下,一腳踢向壯漢的手腕,將兵器踢飛,然後對準他的頸窩一刀刺下去,用力一按,又是一聲慘叫,壯漢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騾子’……騾子!怎麼回事?”外頭那粗嗓子喊了一聲。

薛崇訓便回答道:“他被我殺了。”

身後高氏顫聲道:“你沒受傷吧?”

薛崇訓便又道:“沒事。”

粗嗓子怒道:“竟敢殺官兵,活膩味了?”

薛崇訓沈聲道:“東宮的人帶著兵器到麟德殿來了,又是怎麼回事,急著想讓全家下獄?”

“你是誰?有人謀害今上,咱們是奉太子之命進宮勤王!”

薛崇訓冷哼了一聲道:“等玄武門的禁衛過來殺你們時,再對他們說去。”

另一個聲音道:“不用和他廢話,殺了咱們的人,進去砍了抵命!”

“你去。”粗嗓子下令道。

那人嘀咕道:“騾子都被殺了,裡頭的人有兩下子……這地方太小,不如放火一燒逼他們出來。”

粗嗓子道:“萬一火勢蔓延沒法撲滅,把整個麟德殿都燒起來誰來頂罪?裡面應該沒兩個人,咱們派人繞道屋後,兩面夾擊。再不行把這小房子坼了,咱們這麼多人還奈何不了寥寥數人?”

外頭一眾人商量的話音一字不差地落到了薛崇訓的耳朵裡,這地方本來就小,聲音不大也聽得清楚。聽說要兩面夾擊,薛崇訓回頭看了一番,見後面果然有一扇不大的窗戶……主要能戰鬥的人只有他一個,就有點不好守了。

不過情況照樣不算差,外頭的人在那磨嘰了半天,可見也沒有什麼戰心;如果是一心要成事的將士,還搞什麼前後夾擊,肯定前仆後繼從門口沖了。這才死一個人,就沒人願意上來,其士氣可見一斑。

薛崇訓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心裡琢磨著是要趁這段時間脫了他的盔甲穿上在這屋子裡和攻進來的人火拚,還是趕緊逃走?

此時的情況雖然被多人圍攻,但仍然有希望,因為不用一直這麼耗下去,有個時間限度不是。他想了片刻,便提著血淋淋的橫刀轉身向後走去,走到高氏旁邊,把嘴靠過去小聲說道:“咱們從窗戶上走,不用死守在這裡。”

高氏臉色蒼白,看了一眼薛崇訓手上血跡斑斑的刀鋒,使勁點了點頭:“但憑薛郎安排。”

薛崇訓來到窗戶邊上向外看了一陣,外頭有一條陽勾,沒見著人,他讓高氏先出去。見高氏穿著拽地長裙,行動十分不便,薛崇訓便抓住裙襬一撕,不料“嘩”地一聲,用力太大撕下一大塊料子來,只見白生生的大腿都露了出來,高氏愕然。

薛崇訓的神情十分無辜:“本想撕掉裙襬……你先出去,我一會把長袍丟給你,穿我的官袍。”此時兩個很有身份的人無疑已是狼狽,不過人生便是這樣,哪能一直都順風順水呢?

薛崇訓便抱起高氏讓她爬上窗戶,要抱起她,手自然無可避免地要放在她那沒有遮掩的大腿肌膚上。雖然此時沒有比較溫馨的氣氛,但光滑細嫩的觸覺仍然是感受到了的,高氏打扮得老氣,但到底是十幾歲的小娘,肌膚很有彈性。女人們倒是很奇怪,半老徐娘想方設計裝扮得年輕,高氏正值青春,反倒要把自己弄得一身老太婆裝束才滿意。

高氏爬上窗戶,沒有了由笨又長的裙子束縛,身子倒也輕快靈巧,輕輕一跳就出去了。薛崇訓緊接著脫下大團花紫袍扔了出去,自己也攀上了窗戶,回頭對那宮女道:“你留下,進來人了就投降,那些是唐兵,不會隨便殺你。”

宮女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面露擔憂。

“不用怕。”薛崇訓留下一句話也懶得多管了,縱身跳了出去。

高氏手忙腳亂地把薛崇訓的官袍套在了自己身上,樣子就更滑稽了,就像身上裹了一床被單,腳下更長。薛崇訓二話不說,把手遞到她手上,攔腰抱起就走。

高氏在懷裡便拿著橫刀去割官袍的下襬,以免太長影響行動。可憐薛崇訓他岳母剛剛做好的新衣服,才穿了一回便成了這樣。

正走著,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喊道:“站住!”

薛崇訓當然不會站住,反而跑得更快,腳步如飛在錯落有致的房屋只見穿梭。由於走得太快,高氏漸漸地伸出手摟住了薛崇訓的脖子,臉靠在了他的頸窩處,小鼻子磨蹭得他的脖子癢絲絲的。

轉了幾個彎,薛崇訓便閃進一道門去,把房門輕輕閂上,低頭說道:“先躲一會,讓他們慢慢搜。”

“嗯。”高氏柔聲應了一聲。

薛崇訓這才想起,把她放下地來。兩人默默地站在一塊兒,站得很近連呼吸的聲音都聽得見。過得一會,忽然感覺到高氏的指尖輕輕碰了碰薛崇訓的手,片刻的若即若離之後便緊緊抓在了一起。

過得一會,聽見外面有了人聲,一個聲音大喊道:“晉王……晉王!我是羽林軍校尉,太子亂黨已被驅逐……”

薛崇訓聽罷鬆了一口氣:“援兵總算來了。”

高氏道:“還是等一會吧,萬一是敵兵誘我們出去呢?”

……此時這樣的可能恐怕不大,不過薛崇訓沈吟片刻仍道:“皇后言之有理,還是等等。”兩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除此之外別無其他親暱動作,薛崇訓卻照樣感覺有些異樣。

“今日若非薛郎盡心保全,恐怕我早已命落黃泉。”高氏低聲說道,“患難之情我定不能忘記。”

不料這女人最終說的還是這樣的客氣話,但薛崇訓聽罷心裡依然十分受用,至少經此一難盟友關係更加穩靠了不是。他便忙回答道:“薛某份內之事,不足掛齒。”

“晉王,晉王……”呼喊聲已經到門口了。

高氏忽然抬起頭來,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有什麼話要說,卻半天沒有言語。

tanakh 發表於 2019-1-11 18:28
第七十章 國喪

聽得門外的喊聲,薛崇訓更加放心了:“是陳大虎的聲音,錯不了。我以前在玄武門和他見過不少面,嗓音聽熟了的。”

高氏點點頭:“那咱們出去罷。”

薛崇訓忙放開了高氏的手,正待要走時,忽然又聽得她輕呼了一聲“薛郎”,他便站住看過去,但見高氏的神情有些異樣……他一不留神便脫口道:“皇后還有什麼話,現在說吧,等出去了有些話就不好說了。”

高氏站在那裡一言不發,片刻的沈默猶如好長一段時間一樣,她的神情複雜,皺著眉頭的樣子讓她看起來端莊嚴肅,但是那目光很是微妙,薛崇訓被她抬頭看著彷彿能感受到一種微微的疼痛。

“走罷,別人喚到門口了也不應道,反倒會招人懷疑。”高氏說到這裡臉色微微一紅。

薛崇訓嘆了一氣,拉開門閂,只見外頭的石路上有許多兵馬,嚷嚷著喊晉王那個莽漢不是陳大虎是誰?

見門打開,眾軍紛紛側目,薛崇訓便一臉喜色道:“陳都尉,果然是你。”

“晉王!”陳大虎也是鬆了一口氣,“我一接到宮裡來的聖旨,就急忙點兵而來,正遇北面叛兵不說分說便率部攻打,敵兵一觸即潰。我便率部進麟德殿來了……”

這時高氏也走了出來,只見她身穿一身寬大的紫袍,下面還被割了小半截,那不是官員的圓領官服麼?又見薛崇訓上身白綢裡襯,大夥用腳指頭都猜得出來皇后身上穿的是他的衣服。

薛崇訓忙上前躬身抱拳道:“薛某護駕不周,致使皇后受了驚嚇,但聽皇后責罰。”

“晉王忠心可嘉,實乃社稷忠良;陳將軍救援及時,亦功不可沒,日後朝廷定然公平賞罰。”高氏神色從容儀態端莊地說道。她雖然衣衫不整,一頭青絲散在肩上,但舉止得體依然有些氣度。

陳大虎面有欣色,上前跪倒而拜,口上卻道:“臣救駕來遲,乞皇后恕罪。”

“都起來罷。”高氏道,“隨我去前殿看看陛下。”說到這裡她的臉上流露出悲傷的神情,自然而來的,雖然沒有奧陶大哭卻能讓人感受到她的傷心。

薛崇訓見狀心裡疑竇,她的悲傷是真是假?實在分辨不出,也許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如此一來將領們本來因立功而喜悅的表情也急忙按奈了下去,跟著垂頭黯然,不然就是不敬啊。

眾軍簇擁著二人往主殿那邊走,薛崇訓走在高氏的側後,雖然他是親王,但和皇后還是有一點身份差距,眾目睽睽之下當然要注意身份禮儀。他一面走一面說道:“陛下駕崩國之大喪,臣諫議皇后先換喪服再去前殿。”

皇后應了一聲,自然明白自己衣冠不整。

薛崇訓又回頭問道:“太子在哪裡?”

陳大虎回答道:“在結鄰樓上,被咱們包圍了,將士們怕逼急了他跳下樓去……雖然我等奉召討逆,可究竟是怎麼回事卻不甚明瞭,畢竟是太子,大夥擔不起責,只好圍住了等上邊下令。”

薛崇訓聽罷讚許道:“陳都尉識得大體,國家之材可堪重用。”

陳大虎頓時一喜,忙道:“晉王過獎,過獎……除了太子,其他叛兵沒有頑抗,聽人宣讀了聖旨,就丟兵器投降了。”

叛亂平息,那些宮人也出來了,皇后便帶著人去更衣,薛崇訓和陳大虎往後殿一側的比鄰樓走。

不一會便遇到了陸象先張說等幾個宰相,他們大多被抓住但沒死,援兵一來就無事了,只有戶部尚書崔湜被亂兵所殺。眾人說起崔湜自然是一臉惋惜,又因皇帝掛了,宰相們多半表現出沈悶的樣子,並未因平安無事就彈冠相慶。

眾人一起上了飛橋,果然見閣樓上只剩李承宏一個人站在那裡。他身穿黃色袍服,腰間掛著佩劍,無限鬱悶地憑樓而立……是在感嘆功敗垂成,沒做成皇帝?不過他一開始就沒什麼機會吧,一個漏洞百出的策劃,實在太過冒險。

與崔湜交情甚好的竇懷貞低聲道:“多半要跳樓自盡,也只有走這條路。”

薛崇訓喊道:“以臣謀君大逆不道,速速過來就縛!”

本來大家都覺得此時李承宏一死了之最好,不料他聽得喊話居然說道:“好,我投降。”眾人頓時面面相覷。

薛崇訓心道:嗎的你不是多此一舉麼,都這樣了我會讓你好好活著?就算律法不治你,我也要讓你疾病身亡。

李承宏把佩劍取了出來,“當”地一聲扔地上,攤開手以示無反抗,然後昂首向飛橋上走來。眾臣自然默不作聲,隨他如何。他的臉色很白,但神情舉止倒也沒什麼異常,除了髮髻一側被風吹亂了一些,身上干凈整潔儀表堂堂。他走到眾人面前說道:“抓我之前,我想再看父皇一眼。”

一個大臣沒好氣地說道:“太子如今還不覺得愧對陛下?”

雖然只是一聲抱怨,但李承宏在大臣們心裡的形象可見一斑,薛崇訓心說就算放了你,你這輩子也沒前途了。

李承宏面對責問只有默然不作回答,過得一會才說道:“只看看他老人家。”說罷便徑直往樓下走,左右禁軍將士跟著。眾臣沒人阻攔,畢竟沒啥必要,無人出面阻止也就隨他去了,大夥也跟著下樓去前殿看汾哥。

眾人來到前殿時,見李守禮已被端端正正地放在了軟塌上,地板上他吐的血跡還沒來得及清洗,一切都像剛剛才發生一樣。李承宏撲通一聲跪倒在榻前,眾臣也急忙伏倒在地,向李守禮的屍體叩拜。

李承宏忽然嚎道:“李唐的基業便這般葬送……”大殿上一時非常安靜,那是因為在皇帝的屍體面前不敢喧嘩,於是李承宏的聲音聽著瘮人得慌。

這時一個大臣怒道:“舉兵犯禁毒害天子,此等逆子還留在這裡作甚!”眾人紛紛附和,又一個聲音道,“禁衛何在,將前太子及王貴妃拿下,等候新君降罪。”

tanakh 發表於 2019-1-11 18:29
第七卷 薛氏之心路人皆知

第一章 晚飯

羈押王貴妃太子及參與犯禁文武官員等事有人去辦,高皇后在宮裡定然不會放過王貴妃,非得逼她供出以下犯上謀害皇帝的細節不可。失敗者自當身敗名裂,怨不得誰。

大臣們操持著安排官員負責國喪的各項事情,宮門上的喪鐘一響,整個長安都籠罩在悲傷的氣氛之中,主要通過各種白事儀仗道具體現出來,就算有人哭,但真正感到痛徹心扉的人恐怕沒幾個。比如對於薛崇訓來說,李守禮的死給他帶來的真實悲傷甚至比不上家裡一個通房丫頭死掉來得真切,不得不讓人內心唏噓。

本來按照正常的皇位更替情況,先君一死,太子就該在靈柩前及時繼位。但現在的太子自然是無法繼位,就得擁立新君。沒有名正言順的皇儲情況下,扶誰上位是個麻煩事兒,估計一天兩天辦不下來。薛崇訓感覺有些疲憊,就沒去管這事,由得朝臣們處理眼前的情況。

他到承香殿看了母親太平公主,然後和金城公主、道姑玉清等人說了一會話,便從丹鳳門出去了。

走到宮門時忽然感覺臉上被滴了幾點冰涼冰涼的雨點,這才注意到天色不知什麼時候已變得灰濛蒙的。明明早上還看見太陽了的,天氣變化真快,春天來臨或許有一陣子陰雨綿綿的天氣。

方出丹鳳門,便見到宮門前大街上整齊排列著一二十排披甲執銳的騎兵部隊,當頭一騎高頭大馬的人正是張五郎,其身後還有許多熟悉的面孔,原來是飛虎團在這裡。張五郎目前在金吾衛任職,飛虎團校尉換了幾任如今是李逵勇,但張五郎作為飛虎團組建時最早的統帥,在將士們面前仍然具有威信。

眾將士見薛崇訓衣衫不整地走了出來,紛紛側目齊刷刷地看過來,倒把薛崇訓看得愣了一下。

薛崇訓頓時明白了眼前的狀況,多半宮廷政變的消息傳了出去,家奴傳回王府了。然後飛虎團將帥便率軍來接應,但他們目前的建制是劃歸親王國,自然沒有權限進入皇城,只能在這裡等著。

“薛郎……”張五郎抱拳於胸,在馬上執禮,他見著薛崇訓毫髮無傷便眼露喜色,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張五郎雖然模樣長得不錯,但口舌有點木訥,還不如鮑誠會說話(鮑誠現在還在東都,做護河軍將軍去了)。

薛崇訓便開口道:“形勢真是出人意料,好在有驚無險。”

張五郎抬頭看了一眼天色,默不作聲。薛崇訓見狀不禁覺得好笑,大概以前自己經常忽悠他,本來在戰場上卻偏要說天氣,張五郎這回恐怕也覺得要忽悠他。

薛崇訓便露出一個笑容道:“太子謀逆,現在已經無事,回府。”說罷便向自己那輛松木馬車走去,剛要上車時他又回頭問道,“對了,算日子你家媳婦應該生產了吧,得消息了麼是男的女的?”

張五郎鬆了一口氣道:“前段時間收到書信,生的是一個女娃,賤內養養身子就回長安。”

薛崇訓點點頭,低下頭上了馬車,敲敲車廂木板,趕車的龐二便揚鞭趕馬。這時聽得一個將領大聲吆喝道:“啟程,前後護衛!”

隨即便是一陣命令與應答,馬蹄驟響,騎兵隊列調動有序。在都城長安的大街上,一輛車居然有兩百全副武裝的騎兵護衛,陣仗已是十分強大,在屋簷下躲雨的官吏行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多數人默然觀看,也有的交頭接耳。

一眾人向南而行,薛崇訓挑開車簾看時,只見雨下得更大了,雨水落在那些鐵盔肩甲上濺起一朵朵的水花,衛隊的隊列步調依然毫無凌亂井然有序。

回到安邑坊晉王府時,剛停車便有一個奴僕拿著傘跑過來,薛崇訓剛探頭出來,就看見門廳外面站滿了,除了親王國官吏還有府裡的家眷。很顯然他們都是等自己的,薛崇訓見狀心下一陣寬慰,心道:原來已有這麼多人關心自己的死活,從這方面看竟比皇帝都還強一點。官吏幕僚們紛紛作禮鞠躬,家眷們也面有喜悅之色,薛崇訓左右一看,見宇文孝家的宇文姬都來了。宮廷裡出了點事,薛崇訓自己沒覺得有多危險,覺得更像一場鬧劇;但是外頭的人卻是緊張,一出來就見著這麼多人等自己就可想而知。

無論大夥是不是因為安全和利益聯繫的原因,才這麼在乎,薛崇訓心裡還是微微有些感動,至少在這個世上還有那麼多人記得自己不是。

就在這時,忽見一個女子奔到雨中,逾下愈大的雨頓時就把她的頭髮淋濕了。薛崇訓定睛一看,這才看清跑過來的人是側妃程婷。

她奔過來之後不顧眾目睽睽,竟然一頭撲進了薛崇訓的懷裡大哭起來。薛崇訓被攔腰抱住,抬頭看時,只見眾人的目光都有些異樣,不過抱他的女子是妃子沒什麼好奇怪的,大夥驚訝之後很快就恢復了常態。

唯有孫氏很是動容,看著這邊腳下挪了兩步,她雖然沒有什麼舉動也沒有言語,但薛崇訓倒是看出了她的情緒急劇的波動。人心微妙,他不禁又想起了高皇后也是同樣如此,就算她們表面上很平靜,實際上有時內心在翻江倒海吧?而有的人言行誇張,但心裡或許沒什麼想法。

程婷緊緊抱著薛崇訓嗚嗚哭泣起來了,薛崇訓便輕輕拍著她的肩膀柔聲安慰了幾句,無非就是“別擔心”“沒事了”之類的。

她哭了一會才平息下來,大約這時才意識到在場有許多人,遂尷尬地低著頭。薛崇訓不以為意,拉著她的手接過奴僕的傘便打著向門廳走去,一面說道:“大夥散了吧,時候不早了各自歸家。”眾官吏這才上來唏噓溫暖一陣,紛紛抱拳告辭。

薛崇訓一一應付和眾人說了一會話,並說要休息了明日到親王國再說。此時他確是感覺有些疲憊,走到孫氏時停了一下,孫氏道:“薛郎安然回來就好。”

“大人剛做的新衣服弄破了沒找回來,實在抱歉啊。”薛崇訓道。

孫氏愕然道:“只是一件事衣服,再做新的就是……難得薛郎竟想著如此小事。”

薛崇訓隨口應了一聲,便進了門,“晚飯做好了麼?”

“哦……廚房應該做了,早上薛郎說過能趕上晚膳的。”

“這不我沒有食言呀。”薛崇訓露出一個笑容。

……幾個人一邊說著無關緊要的閒話一邊進了府邸,孫氏本來非常擔心薛崇訓,見他平安回來彷彿有許多的話,不料又是這樣……只能說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起先她看見程婷撲過去,她彷彿有種錯覺,彷彿不是程婷,而是自己。其實聽到宮變消息之後擔驚受怕,感受最深的應該就是孫氏了,因為她經歷過政變前後生活變化的一系列過程,深有體會。當初是李成器喪命導致她們孤女寡母無依無靠任人魚肉,好不容易運氣不好,李妍兒嫁得了依靠;如果再遇到這樣的事,母女都走寡婦的路子,孫氏就真不知還能如何堅持下去了。

所以她覺得喜極而泣,甚至一頭撲到薛崇訓懷裡的應該是自己才對,雖然只是錯覺,岳母眾目睽睽之下到了女婿懷裡,那就真要笑煞天下了……不料到了見面的時候卻是這麼副光景,說了新衣服和晚飯的事兒,僅此而已。

於是孫氏也沒什麼話好說了,連問宮裡的情況都沒心思,沈默著一同進府。

走到薛崇訓的起居室南邊的長廊上,他回頭說道:“大人和我們一起吃晚飯吧。”

“好。”孫氏答了一句,看過去時薛崇訓已回過頭去,只能看見他的側臉。看起來確實有些疲憊,孫氏甚至感覺有點滄桑。

她十二三歲就嫁入李唐宗室,位高權重者也見過不少,有的過得非常愉快,榮華富貴紙醉金迷每天都沈浸在享樂之中;有胸懷大志如李三郎,自信沈穩行事果決,一副大丈夫的左派……卻鮮見薛崇訓這種樣子的人,她既沒覺得薛崇訓窮奢極欲沈迷聲色犬馬,又沒感覺出他有天將降大任的自信,回家了卻常常這麼一副模樣。很奇怪,既非傷春悲秋,又非懷才不遇(都異姓親王了)。孫氏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不覺中,她心裡老是注意著薛崇訓,大概是因為他關係到自己的生活前景,也可能有別的緣故。

今晚難得一家子團聚在一塊兒吃飯,除了人事不醒的太平公主和住大明宮的金城,薛崇訓家幾乎齊了。在起居室一旁的小廳裡擺上一張案,也沒幾個菜,因為事先沒有準備。大夥坐一塊兒了之後其實也沒幾個人,薛崇訓這一房並不怎麼熱鬧。岳母孫氏,正妃李妍兒,側妃程婷,還有個遲早要封側妃的宇文姬,寥寥數人而已。

……房頂上沙沙的小雨聲連綿不絕,薛崇訓覺得在唐朝確實沒那麼浮躁,比如在後世他就斷然不能靜下心看進去沒有標點的繁體書。

tanakh 發表於 2019-1-11 18:31
第二章 麻孝

次日薛崇訓一早便進宮去了,汾哥駕崩後要選新君,權力格局微微有些變化,薛崇訓必須要去參與過問的。

他沒有從丹鳳門進去,而是繞道玄武門見了左羽林大將軍常元楷。常元楷詢問如何處置東宮六率被俘的將士,是否要移交南衙。薛崇訓拒絕移交,建議將東宮兵隊正以上的將領全部斬首,士卒遣散,同時叫宦官把處置方法通知宮裡的高皇后,並不理會政事堂。

北衙禁軍自武朝後就不受南衙三省六部制約,通常是大將軍督掌兵權,調兵直接聽命於皇帝(唐朝後期才被宦官把持軍權)。

本有四軍:左右廂飛騎、左右廂萬騎。其中左右萬騎在數年前的宮廷政變中支持李隆基,太平公主執政後就一直不得信任,幾年來陸續被削弱,直至李隆基最後一次在東都起兵後,萬騎已被徹底扯散,也就是被撤銷番號了。將領多半被安置在南衙十六位任虛職,低級將校和士卒中老弱者被遣散,青壯者打散安排到京畿守備及各地方軍中。

如今北衙保持常備武力的實際上就只有左右羽林(飛騎),左軍大將軍常元楷、右軍大將軍李慈都是以前太平舊黨,中級將帥如都尉陳大虎等多半與薛崇訓、張五郎等人私交。經過太子李承宏政變後,薛崇訓成功調動禁軍,雖然是用聖旨明詔,但其實是他提議的事兒……造成的現狀是北衙禁衛盡落薛崇訓之手。李承宏之後,新上位者要想翻起什麼浪子就更加困難,兵權政權全部旁落,根本沒借力的地方。

果然薛崇訓嘗試著單獨處置叛將問題時,給常元楷“建議”直接清洗六率,常元楷二話不說就下令將東宮將帥押至北苑斬首。

薛崇訓見狀十分滿意,便站在玄武門城樓呆著觀看行刑。被押解到場的將領包括校尉、旅帥、隊正等,總共二十餘人,全部反縛其手跪成兩排。待常元楷一聲令下,城下的的禁軍將領吆喝著“行刑”,軍士們便揮舞著長刀沖上去將罪將砍倒,另外一隊士卒又拿著步槊上前捅刺確保全部殺死。

薛崇訓見此狀況忍不住感嘆了一句:“真是危險的遊戲。”

一旁的常元楷估計沒聽明白,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算是作為附和。

薛崇訓看完行刑便向常元楷告辭,下了玄武門坐車向麟德殿趕去。因皇帝駕崩在麟德殿,靈堂便設在那裡,有的唐朝皇帝在洛陽駕崩,喪禮也就在洛陽皇宮置辦。

到了麟德殿,忽見靈堂上白壓壓跪了一大片披麻戴孝的年輕男女,薛崇訓不動聲色地看了一陣,這時宦官魚立本看見了他便走了過來悄悄說道:“皇子公主們昨晚就來了一些,今早都來齊了。”

薛崇訓瞧著估摸得有五六十人,心道李守禮弄出這麼多兒女,確是壯觀啊。

魚立本又道:“最前頭那人是先帝次子邠王(李承寧,李守禮登基之後他便從嗣親王升親王),大臣們在中殿商量擁立他,正等著王爺過去一同議議,王爺趕著過去罷。”

薛崇訓看了一眼魚立本說的跪在最前面那個年輕人,大約二十出頭的年紀,穿了一身白衣服更顯細皮嫩肉,看樣子也是個沒經歷過風浪的主。

以前薛崇訓壓根就不認識李承寧,如果那皇子便裝走在街上,根本就認不出來。也許在某些場合見過,但薛崇訓從未注意。平常那些皇子又呆在入苑坊眾王子府,很少能見面……汾哥幾十個子女,連他自己估計都弄不甚清楚,更別說薛崇訓了。

薛崇訓向皇帝的靈柩行完拜禮,便跟著魚立本向中殿走,魚立本等在這裡估計就是專門等他的。

到了中殿,果見高皇后和十來個大臣都在,高皇后披麻戴孝坐在上位,眾大臣坐在下首正說著話,見著薛崇訓進來便紛紛招呼。

薛崇訓先向高皇后鞠躬行禮,然後和大臣們一一說兩句客套話,著凳子坐下。其間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高皇后的模樣,因為她穿著孝服和平常不太一樣。人說女要俏一身孝倒是所言不差,高皇后不僅穿了一身素凈的衣裳,在喪期也不能抹太濃的妝,平常臉上那層厚厚的胭脂水粉總算看不見了,沒抹那些玩意反倒好看得多。飽滿的額頭、大眼睛,鵝蛋形臉蛋標誌清純還帶著稚氣。

高氏的生辰年月薛崇訓以前不知道,估摸著她不會超過二十歲,這時一看便確認了自己的猜測,估計比程婷都還小。十幾歲的女孩兒馬上就要稱太后哀家了,在薛崇訓看來確實有點荒誕。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頭,表情很嚴肅,單板的神情少了許多青春應有的活力,不過給人的感覺倒是持重了許多。

這時聽得左相陸象先說道:“我們剛剛商量著按照長幼之序擁立二皇子邠王,晉王以為如何?”

薛崇訓道:“諸公皆是幾朝元老國之重臣,提出的主張自然不會差,我沒有什麼意見,但不知哪位閣老瞭解邠王,不如說說。”

眾人面面相覷,幾乎沒人和李承寧有什麼來往,大夥心知肚明:其實這時候誰做皇帝都是一樣,提線木偶而已。

陸象先忽然“咳咳”地咳嗽了幾聲,高氏便緩緩說道:“陸相公多將息才是。”

陸象先抱拳道:“老臣謝皇后……歲數一大身子骨就不硬朗了,昨兒下了一陣雨,加上今早起得早,好像染了些風寒。”

高氏道:“一會請御醫署的周博士給陸相公把把脈。”

陸象先忙道:“不打緊不打緊,沒什麼大病,不過人老了的關係,最近老臣連字都看不太清楚了……”

兩人慢吞吞地說了一陣話,其他人都默不作聲顯得有點沈悶。薛崇訓也聽出味兒來,左相恐怕已經萌生退意了。這次太子政變意圖將當權者一網打盡,恐怕給陸象先的感觸很深;政變之後皇權更加昏暗,恢復皇權的希望暫時是看不到在哪裡,他欲明哲保身不願在這樣的政權裡做官?

恐怕是這樣,陸象先雖然也屬於太平公主一系的宰相,但他的名聲比其他宰相好得多,人也老了估計會顧惜在史書上的名聲。不過才剛剛皇位更替,他就馬上要辭職顯然太傷當權者的面子,估計還能當一陣子左相。

薛崇訓卻是有點捨不得陸象先,這個人雖然平常沒什麼作為,有點成就就是發明瞭個成語“庸人自擾”,但優點是名聲夠好資格夠老,而且為人淡泊和氣,不會故意找麻煩,有他在朝裡無疑是很有好處的。他要是退了,誰來做左相?薛崇訓不動聲色地回顧左右,剩下的五個宰相真沒人比得上陸象先的威望。(本來宰相七人,除了陸象先還有六個,昨天被亂兵弄死了個戶部尚書崔湜,只剩五個了:張說、程千里、竇懷貞、蕭至忠、李守一。)

這時陸象先又提議道:“不若把邠王請進來說說話,也可以看看他的態度不是?”

眾人以為善,高皇后也贊同,便吩咐身邊的一個宦官去靈堂請邠王李承寧。她想了想,又叫人把邠王的生母趙淑妃一塊兒叫進來。

等了一會,李承寧進來了,然後趙淑妃也來了。只見趙淑妃雖然年逾中年,卻是風韻猶存,瞧她那走路的姿勢和手指的動作,有點像歌妓出身……也許本來是李守禮的玩物,卻生出了男孩,總算就有了希望。

李承寧的樣子也像母,生得細皮嫩肉,體態偏瘦步伐輕浮,很偽娘。

他走進來之後規規矩矩地向高皇后抱拳行禮,因為高皇后是他的長輩,儀態倒也將就。眾臣見狀有的便微微點點頭,起碼還有點模樣不是?大夥聽說眾王子府那些皇子公主,有的連基本的禮儀都搞不清楚,成日就嘻嘻哈哈尋歡作樂,近親亂倫和下人亂搞啥事兒都干。

高皇后叫他們坐下說話,然後說道:“前太子大逆不道罪孽滔天,已不適合繼承大唐基業,朝中諸相公言邠王平日謙恭得體頗有賢才,欲勸進邠王在大行皇帝靈前繼承基業……”

話還沒說話,李承寧頓時臉色煞白,急忙搖頭:“臣在眾王子府挺好的,無案牘之牢無俗事羈絆。今父皇先去,母妃也無須留在大明宮侍候父皇,如皇后恩準母妃出宮居住,讓臣在榻前侍奉母妃以盡孝道,臣便千恩萬謝了。甚至社稷大事,臣實無治國之才,望皇后及眾大臣選兄弟中賢者繼承……三弟(承採)就很適合,書比我讀得好多了。”

忽然有個大臣低聲道:“聽說三皇子字都識得不多,難道邠王比他還差?”

李承寧忙道:“臣只喜詩詞歌賦,於典籍一概不通,大學中庸都讀不完。”

竇懷貞好言勸道:“邠王無須擔憂,大明宮和眾王子府能差多少?您要嫌俗事煩勞,可讓皇后垂簾聽政,不用事必躬親啊。”

聽到垂簾聽政的建議,陸象先立刻提醒道:“竇相公身為國家重臣,須慎言!”

tanakh 發表於 2019-1-11 18:32
第三章 勸進

三朝元老竇懷貞一開始是巴結韋皇后上位,不惜與韋皇后那七老八十牙都快掉光的老奶媽拜堂成親恩愛如一家;然後韋皇后倒臺,他就把老奶媽勒斯,立刻效忠太平公主;如今太平公主病臥承香殿,他又急忙向高皇后靠攏,事事為高皇后爭取大權,忠心得叫人感動。不愧為禮部尚書,以德行教化天下。

大家都知道這廝就一墻頭草,他那些醜事時隔多年朝臣同僚還時時拿出來嘲笑,不過他的臉皮夠厚,根本不受風言風語影響心情,平時看得很開,一副瀟灑的氣度。

不過竇懷貞也不是完全沒有能耐,三朝元老做了多年的宰相,任朝裡這些年風風雨雨,他名聲不好卻從未吃過虧,也不能不說是能耐。上位者都知道這廝名字的“貞”就是笑話,但縱觀竇懷貞這麼些年,雖然幾易其主,但沒在別人倒臺之前出賣過人,又是宰相,上位者樂得多一個支持者,何必在意人家的過去呢?這時局能穩得起的人,要麼夠滑要麼站對位置,像東宮那些官吏將帥就很悲劇,要死了才醒悟。

這時竇懷貞便趁勸說李承寧的機會,把垂簾聽政的事兒說了出來,一下子就討好了兩個人,高皇后和晉王薛崇訓,兩人都樂得高皇后掌握實權。

竇懷貞顯然明白如今朝廷最有實力的人是薛崇訓,雖然南衙權限依然很大,但那是很多人組合在一起的權力,論單個實力論出身論勢力,誰能和薛崇訓抗衡?但是竇懷貞不能去投奔薛崇訓,因為他一個宰相如何和藩王走得太近了就不太恰當,投高皇后正好,她是皇室裡的人,完全合情合理……實質就是站了薛崇訓這邊的陣營。

他不顧左相陸象先的提醒,繼續勸道:“邠王想想,您在眾王子府雖然錦衣玉食,但用度自然不甚寬裕,終究不能隨心。一旦登基,天下財賦聚集長安,您喜歡什麼就要什麼,愛宴飲也好歌舞也罷,沒人說您的不是,多好的事兒!”

眾人神色尷尬,心道竇懷貞這貨真不要臉,雖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您也不是說得這麼露骨不是?

果然三言兩語就把李承寧說動了,他有些猶豫起來,不再堅持讓位弟弟。畢竟竇懷貞說得對,怎麼過都是紙醉金迷,顯然皇帝的日子好多了,哪怕沒有實權照樣可以隨意在宮裡折騰,想想他父皇生前過得多瀟灑。

不過李承寧沒有馬上答應,顯然他也不是很蠢,知道做這種皇帝好處是多,卻也十分危險。無論你怎麼做,在那個位置上就是權力中心,肯定有風險,大行皇帝不是很無辜地死了?相比之下,眾王子府就安全多了,那裡遠離政權遠離朝臣,根本就沒他們什麼事兒,誰也不會沒事找事管到入苑坊來。

竇懷貞見他不置可否,皺眉思索了一陣說道:“您既然是孝子,也要替淑妃娘娘想想不是,只要登基,淑妃就是一宮太后,百年之後可以供奉在宗廟,享受子孫後代的香火,多榮耀的事兒!”

這下李承寧更加心動,轉頭看向趙淑妃:“母妃,兒臣……”

趙淑妃輕聲道:“寧兒已經大了,就按自己的主張去做罷,不用擔心,皇后晉王眾大臣會幫襯著你,且安心便是。”

高皇后也說道:“你是先帝之嗣,哀家,還有你表叔晉王都會向著你的。”

薛崇訓默不作聲,在公眾場合他的言語實在很少,顯得有些沈默寡言,以前很容易被人忽視,但現在大夥都重視他。因為這個低調的王爺手裡有實力,禁軍、身邊的幕僚武將集團,以及各種人脈,在朝裡份量不輕。

李承寧聽到這裡便躬身說道:“既然皇后、親戚、大臣這般垂愛,我便勉為其難……”

眾臣聽罷舒了一口氣,總算能讓李唐朝廷像模像樣了不是。竇懷貞道:“咱們這是在私底下說好,在外頭您不能直接都答應了,一會咱們政事堂要上表勸進,前兩次你都要拒絕,第三次上表時你才答應。”

李承寧道:“明白了。”

他想了想又抱拳道:“我年紀尚小……”他急忙用袖子掩飾住自己嘴上的鬍鬚,眾人皆是愕然,但依然保持著一本正經,彷彿二十出頭了真算沒長大似的,完全是個事實,場面實在有些荒誕。

李承寧繼續說道:“故有兩個懇請:其一請皇后聽政,我無理政經歷以前又非太子,諸事不通,若無人指點,恐誤了國事辜負大唐臣民。如若皇后不準,我實在不能擔當,懇請皇后同意;其二,金城縣主本是我的同父姊妹,諸姊妹皆封公主,唯她是縣主,真是委屈了,請晉封公主之列。”

聽到後面那一條,大夥都十分滿意李承寧……金城當初和親吐蕃,被薛崇訓給搶回來,倆人的那點事天下皆知,李承寧能想到金城,自然是表示和薛崇訓和諧相處的態度,很讓人滿意。

也難怪李承寧他娘一口一個“寧兒”疼愛有加,這廝確實挺會討人喜歡的。

至於請皇后聽政的事兒,高皇后就算有那心思,也不能立刻就答應了,這樣會給朝臣一個貪戀權柄的印象。反正大夥就喜歡假打,明明想要偏偏百般拒絕,這種情況彷彿是漢家的傳統。就像兩人去酒肆消費,大多時候都會爭著付錢一樣,真是錢多得花不完了?

果然高皇后立刻拒絕,緩緩說道:“先帝駕崩,哀家整日悲傷,無心國事,朝廷裡有這麼多忠臣賢臣輔佐,你不用擔心。”

垂簾聽政自然不是從武則天時才開始的,要是女人厲害還數漢朝,呂後就不言了,漢殤帝出生不過百日就繼漢和帝為帝,皇后鄧氏以皇太后臨朝,但畢竟年輕新寡,多有不便,遂命其兄鄧騭為車騎將軍,可隨招入宮議事;延平元年,殤帝夭折,鄧太后定立不足十三歲的清河王為帝,繼續臨朝,垂簾聽政十六年。

雖然這種政權形式很不正統,但沒辦法只能這樣的時候,倒也是有史可查,勉強能讓人接受。

tanakh 發表於 2019-1-11 18:33
第四章 鏈子

得到了長安權貴及朝臣的支持,不到一個月後李承寧就順利登基,年號取自左傳之語曰天啟,昌元三年既改號天啟元年(約西紀元七百一十四年)。

他從入苑坊眾王子府搬進大明宮蓬萊殿居住,高氏新寡又非李承寧的生母遂搬到了承香殿,承香殿雖然住了金城公主,太平公主也在此養病,但規模宏大完全可以住得下。

而先帝李守禮那些夫人九嬪婕妤等等就悲劇了,有子女者還好,恩準出宮到入苑坊與王子公主們一起居住,沒子女又沒權勢的就被遣送到太極殿西的掖庭宮居住,相當於冷宮,只能在那裡幽居孤苦到老了。到此時權力中心已完全東移到大明宮,太極宮變成了冷清的離宮,漕運改革之後東都的地位也日漸下降,乾燥舒適的長安大明宮人口稠密愈發熱鬧。

那些嬪妃猶如世上的其他事物一樣,一旦失勢就能被遺棄在角落自生自滅,生存空間只屬於活躍在歷史舞臺上的人。

大明宮最近十分繁忙,政權辭舊迎新之際大小事務非常多,而薛崇訓參與了新君登基大禮之後就回家去了。

他注意到了那些被趕到掖庭宮的被遺棄的女人,這時朝廷上層注意到這種小事的恐怕就只有他一個人。總是有些時候會感到些許難受,是多愁善感?想起一首詩: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不過感受是一回事;實際決策又是另一回事,只要需要那樣做的時候他甚至顯得有些冷漠無情鐵石心腸。因為人不能沈浸在那些淒美與顧影自憐中,詩意和現實是兩碼事。

回到家裡時,有奴僕來稟報說洛陽的劉侍郎(劉安)派信使來了,在倒罩房那邊的客廳等著,非要見了晉王本人才交東西。

東都出了什麼要緊的事?薛崇訓第一個想法便是如此。因為以前劉安送信到長安,都是交給王府的管事,然後放到薛崇訓的起居室;這回非要當面交接,定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想到這裡薛崇訓便徑直去了倒罩房見客,等在那裡的有兩個人,見禮之後便把一個盒子呈了上來。

薛崇訓收下東西叫家奴安排食宿,等拿了給劉安的回信再返回洛陽。

打發了信使,他便開啟盒子,頓時眼前一道珠光寶氣,但見一封信扎的下面放著一副珠寶。因客廳的門沒有關,薛崇訓便拿出信來然後將盒子關閉……畢竟收官員財物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信紙上自然是豎著寫的字且沒有標點,薛崇訓大概瀏覽了一通,只有在最後才提到珠寶的事兒。說是洛陽朱門大戶送的,因見鑲嵌有奇珍珠寶太過貴重故不敢私藏,送到長安來了。

劉安送的東西,薛崇訓也沒什麼不好收的,只是這個送東西的理由太牽強了,又不是逢年過節的幹嘛專程送這麼貴重的東西來?

片刻之後薛崇訓就自然而然地意識道:劉安恐怕有意入朝為相。這時政變剛過新君登極,之前被亂兵殺了個戶部尚書崔湜……劉安現任戶部侍郎兼轉運使,外遣東都治理漕運,對於空缺的中央位置資歷和能力都夠,關鍵還是早期投靠薛崇訓的人,上頭有人欲更進一步入朝為相,這時不是絕好的晉陞時機麼?

他尋思著讓劉安進入政事堂確實是一件好事,如今宮廷和北衙基本是站在自己這邊了,就剩南衙三省六部,其中宰相百官之僚尤為重要,多安插嫡系當然是控制政權機構最好的途徑。

薛崇訓坐在茶几旁邊沈思了一陣,手指在案板上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想到這裡便站了起來,拿起盒子回內府去了,東西自然是收下。

剛進門樓就遇到了孫氏,因是長輩又有下人在場,薛崇訓便忙躬身抱拳道:“岳母大人安好。”

孫氏露出一個笑容,指著薛崇訓手上的盒子道:“拿的是什麼東西?”

“哦……”薛崇訓沈吟了一會兒。

上回從隴右回來帶了些吐谷渾人送的珠寶給妻妾,當時為了區別並沒送孫氏首飾,後來才知道孫氏很喜歡金銀珠寶,卻是有些歉然。現在劉安送的這東西好像是項鏈之類的,他還沒來得及看,反正首飾之類的對他都是一樣,左右知道值錢就行了。這種珠寶他拿來沒啥用,也沒收藏的熱情,更沒到要拿別人送的禮物賣錢的地步……想想自己留著也用不上,反正孫氏是一家子的人,給她算了。

薛崇訓也不好說是大臣送的,便避而不談來源,直接就將盒子遞了過去:“請岳母大人手下罷。”

“這是?”孫氏疑惑地接了過來。

薛崇訓笑道:“一點首飾,因只有一副,給其他人都顯得不公,就送與大人,我只有一個岳母不是?”

孫氏喜悅地說道:“你專門買給我的?挺有孝心呀。”

薛崇訓不置可否,說道:“我不收藏首飾,大人勿要推辭,請笑納。”

“那我也不給你客氣了,給你存著。”

薛崇訓忙道:“贈與大人便是您的東西,只是不知是否合意……等下晚膳時您戴上看看。”

兩人說了一陣話,然後薛崇訓回房,孫氏拿著禮物去帳房一趟之後也回聽雨湖那邊了。她想起薛崇訓說晚膳時佩戴上新珠寶,意思應該是一起吃晚飯,便回房去更衣。

首飾自然要和衣服搭配,她便打開盒子先瞧瞧是什麼樣的首飾。一開蓋子,就見紅紅綠綠的寶石光亮閃爍十分漂亮,孫氏平時很莊重,卻是很喜歡這些漂亮的珠寶,見到寶石光澤她一看就看出是好東西價值不菲,自然滿心歡喜。

回頭見奴婢們不在,她便摀住嘴自顧自個嘻嘻笑了幾聲,歡喜之情猶如一個小女孩一般。

她伸手將首飾抓了起來,見是好多根連接在一起的鏈子,各種寶石珍珠搭配用赤金鏈子穿在一起的……有點奇怪,本來見到是鏈子她以為是項鏈,可是項鏈怎麼會有這麼多條鏈子?當然不是幾根項鏈放在一起,它是連接在一起的整體。

孫氏心下一陣好奇,便用兩手把它展開了瞧究竟是什麼首飾。

過得一會,她總算是看明白了,臉上頓時紅得像二月花一般:竟是一副珠鏈打造的肚兜!

這玩意還能怎麼戴?當然只有戴在內衣裡面貼著上身,平時根本是看不見的,只有在房中脫了衣裳才看得到的,用途是房中增添情趣。

孫氏急忙收了鏈子,起身去拉上房門又上了門閂,胸口一陣起伏,撲通亂跳。薛崇訓那壞東西,什麼首飾不好送,送這般羞人的東西!

她在梳妝臺前面呆坐了一陣,偶然間看到銅鏡裡的臉,依然一副羞臊的表情。手裡握著那副鏈子,她心裡七上八下的,腦子裡一片空白。

真要戴上麼?戴上它意味著……孫氏很猶豫,畢竟和薛崇訓真發生了什麼事有悖常理,和丈夫之外的人亂來已經是世人不恥之時了,何況對方是自己的女婿,實在有點齷齪。

但一想到薛崇訓摸過自己的胸,上回在書房裡還悄悄拉手,關係已經有點那個了,反正也不多這一件事,戴在裡面誰知道?只要不踏出那一步就好……她不斷給自己找理由。其實很重要的原因是她沒見過這種首飾,確實覺得新奇,加之本來就喜歡珠寶,自然就想自己戴上試試。

孫氏的手心裡沁出絲絲汗水,想了一陣總算想通了:悄悄地戴一下,到時候找機會還給薛崇訓,就說沒戴……那人肯定不懷好意!

既然是戴在裡頭的東西,自然就不必搭配衣服了。孫氏坐了一會,多看了一眼門閂確定閂好了,又拉上簾子,便開始一層層褪下自己的衣衫。

去掉上身所有的衣服,將珠鏈戴上去,肌膚上感覺一陣涼絲絲的,不過等一會那些寶石就能被體溫捂暖不再冰人。

她沒有馬上把衣服穿上,還在銅鏡裡瞧了一番,不覺之間見到如此情形,乳尖都漲了起來。

初春的天氣仍然有點冷,就算屋子裡有炭,光著上身坐久了也感覺很凍人。孫氏看了一陣想把鏈子取下來穿衣服時,又覺得戴著這幅鏈子很漂亮,有點捨不得了,一咬牙乾脆等它佩戴在裡面,直接把衣衫穿上了。

收拾停當,忽然外頭有人敲門,把孫氏嚇了一大跳。雖然衣服都穿好了,但剛剛做了那隱秘之事卻是有些心虛。她急忙問道:“是誰?”

丫鬟小翠的聲音道:“郎君派人來催,說晚膳已經準備好了,讓夫人過去一起用膳。”

孫氏鬆了一口氣道:“我在更衣,馬上出來。你回覆傳信的,很快就過去。”

小翠答道:“是。”

孫氏已經收拾好了,又在鏡子裡照了一番確認沒有什麼彌端,這才抽開門閂走出去。見著小翠,她便說道:“都晚上了,就不換衣服罷,明天再換……你看看,我有什麼不同麼?”

小翠茫然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孫氏,搖搖頭道:“夫人還是穿的先前那身衣裳啊。”

“嗯。”孫氏從容地點點頭,說道,“把燈籠帶上,走罷。”

tanakh 發表於 2019-1-11 18:34
第五章 心思

雨停了但依然沒有放晴,雲層很厚不知什麼時候還會下雨。天色漸漸變暗了,晉王府四處的屋簷下掛的燈籠陸續點亮,照著綠瓦灰墻的房屋顯得古色古香份外好看。

薛崇訓等人此時剛剛吃過晚飯,當值的近侍是姚宛,她還不太熟悉薛崇訓的一些習慣,見他們吃完飯就去端茶水,反正姚家的人就是這樣,吃完飯要喝點茶漱口。不料這時孫氏吩咐道:“不必了。”說罷便拿起湯勺往薛崇訓的飯碗裡舀湯。

“我自己來罷。”薛崇訓忙伸手去接孫氏手裡的湯勺,拿住勺柄的當口不慎碰到了孫氏的手指,這麼輕輕一接觸卻見她的手抖了一下,薛崇訓不禁好笑,心說女兒都那麼大的人了還如此**作甚。

吃罷晚飯,一家子閒聊了一會,李妍兒已打起瞌睡來,她是沒啥憂愁的人,白天跟著她娘學習理事或者玩鬧,天一黑就瞌睡好像沒見她傷春悲秋會失眠的時候。而程婷則知趣地告辭回自己住的那邊去了,她作為側妃自然明面上會謙恭一些,薛崇訓想她的時候自然會去她房裡,一般每隔三五日就會去一趟。

這時候李妍兒一連打了幾個哈欠,等著和她娘一塊兒回去歇息呢,可是孫氏還沒要走的意思,正說著購置東邊那“廣廈堂”的帳務,一五一十地說不慌不忙的樣子,讓李妍兒翹著小嘴很不爽。

薛崇訓看在眼裡,便對旁邊的丫鬟說道:“你陪著王妃回房先歇息了。”

那丫鬟是孫氏房裡的小翠,聽罷便去取燈籠,李妍兒站了起來說道:“那我先回去睡了,娘你早些回來。”說罷便要走,卻被孫氏嗔目瞪了一眼,李妍兒急忙站住款款向薛崇訓行了一禮,“郎君操勞國事,也要早些安歇。”

她面對著薛崇訓行禮卻背對著孫氏,說罷伸出小**對薛崇訓做了個鬼臉。薛崇訓愕然,卻不動聲色若有其事地點了點頭。

而一旁垂手站立的姚宛卻沒料到堂堂親王的妃子這般調皮無禮,一不留神之下笑了出來,急忙用手摀住嘴臉上漲得通紅。薛崇訓回頭道:“有什麼地方惹人好笑的麼?”

姚宛自然不敢告李妍兒的狀,急忙搖頭,“我剛才走神了,想起裴娘白天講的笑話,一時失態,請郎君責罰。”

“罷了。”薛崇訓淡淡地說了一句。李妍兒剛剛投來感激的目光,卻聽得孫氏說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幹什麼,明日練習多加一個時辰。”

“嗚嗚……”李妍兒頓時哭喪著一張臉,拉著孫氏的胳膊討饒。

薛崇訓也替她求情道:“在家裡又沒外人,這麼拘謹反而不好,我覺得妍兒這樣挺好的啊。”

李妍兒感激道:“郎君最好了……”

孫氏卻對李妍兒板著臉道:“一點規矩都沒有,出門見人或是家裡來了客,被人瞧見豈不招人笑話?你是皇家宗親,薛家也是世家大族,如果不懂禮數,非得被人長短言語!不能寵慣了……再說你本應操持晉王府內務,給全府上下一個表率,還不改改脾氣象什麼樣子!”

雖然孫氏現在對李妍兒比較嚴厲,不過李妍兒倒是不計較,她心裡自然明白親娘是不會害她的,只能乖乖應了幾句,從飯廳逃了出去,回去睡覺了。

既然孫氏是這麼一個態度,身份又是長輩,薛崇訓也情不自禁地不敢言行輕浮,便一本正經地坐在案桌前聽著她說正事,時不時地點點頭,有時候聽明白了便隨口問點小問題。其實他的心思壓根沒在帳務上,不過是一塊地皮對他來說是多大點事,再說他不信任孫氏幹嘛授權讓她管賬?

好在孫氏也算個美貌的**,聲音也婉轉動聽,不然薛崇訓這麼坐真是覺得無趣極了。

說了一陣,薛崇訓看了一眼孫氏的脖子上並未戴首飾,便隨口問道:“起先送大人那副鏈子……還合意麼?”

孫氏一語頓塞,臉色有些異樣。

薛崇訓詫異道:“怎麼了?”

她臉上本來很端莊嚴肅的表情變得有些慌亂,沈默了一陣才說道:“薛郎……真想看我佩戴?”

“那是自然。”薛崇訓隨口說道,“如果東西中大人的意我才高興嘛。”

“嗯……”孫氏不動聲色地應了一聲,然後又接著說購置地皮的財務,剛說兩句便停了下來,抬頭看了一眼侍立的姚宛,卻對薛崇訓說道,“此處賬目薛郎聽了便是,勿要與其他人說。”

“哦?”薛崇訓壓根沒聽正事,就沒明白過來她的意思,以為真是什麼機密。

但姚宛卻不傻,她聽到人家要說機密,自然知趣地作禮退出去。她也真以為孫氏會說什麼重要的事……因為孫氏是薛崇訓的長輩,而且平時又那麼嚴肅莊重,讓下人們敬畏,誰會想到其他事兒?

薛崇訓回頭看了一眼關上的房門,飯廳裡就剩他們倆人了,“有何秘密之事?”

孫氏臉色緋紅:“你不是要看我佩戴那副鏈子的模樣麼?”

薛崇訓當時沒仔細看那鏈子,東西放在盒子裡堆作一團,他和孫氏一開始同樣認為是一條項鏈。此時見孫氏神情異樣,還屏退了左右,一時不明所以。

孫氏低下頭皺著眉頭,指尖使勁捏著衣角不知道在想什麼要緊的事。過了一會兒,她忽然站了起來,左右看了看,向門後走去。這飯廳前後開窗,南面的門兩邊也有窗戶,對面也有扇小小的後窗。雖然都關著,但她卻走到了門邊的一個大櫃子後面,說道:“你既然要看,還不過來?”

薛崇訓見此情形心有疑竇,主要是不明白究竟要看啥,不過見她這麼副模樣自然感覺到什麼了。顧不得多想,他便走了過去,看看孫氏要幹嘛。

來到孫氏的面前,只見她抬起頭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眼睛裡映著桌子上的燭火亮光,亮晶晶的,下唇被銀牙輕**著……這種眼神薛崇訓是曾相識,忽然想起來那天和高皇后躲在麟德殿的一間屋子裡,她就是這麼看著自己的。

孫氏顫聲道:“既然薛郎花了那麼多心思買副鏈子,我要是一味拒絕倒是不近人情了,我……但是你只能看,不能越過雷池,知道嗎?不要踏出那一步,也勉強能讓人接受。”

她說罷便開始解自己的腰帶,手指都在微微地抖。薛崇訓一頭霧水地站在那裡,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要脫衣服,當然他是不會去阻止的,躲在這櫃子後面沒人看得見,毫無壓力。心想孫氏這麼年輕就守在府上也怪可憐的,她想要什麼**她就是,至於仁義道德……

待衣帶解開,肌膚慢慢呈露,只見她胸口上掛著一副肚兜輪廓的珠寶鏈子,猶如繩衣一般穿在身上,薛崇訓頓時什麼都明白了。

原來那寶石鏈子竟是這種情趣之物,也難怪孫氏今晚表現得如此異樣。送人家一個這種東西,代表啥意思啊?

事到如今他也沒必要解釋了,見到孫氏的肌膚呈露,他頓覺眼前一亮十分驚艷。那晚喝醉了酒雖然意識還在,可是摸了她的胸之後酒醒就沒啥印象了,今日完全清醒的情況下一看,薛崇訓頓時有些呆了。怪不得李妍兒皮膚那麼好,原來不僅是錦衣玉食養的還有遺傳,這不孫氏過兩年都三十的人了,依然姿色動人。

那對白生生的豐腴柔軟形狀十分美好,上頭的**更如瑪瑙又似櫻桃,色澤艷麗嬌艷欲滴。纏繞在周圍的名貴珠寶就如綠葉一般襯托得它們更加漂亮。她的皮膚嬌嫩,在燈光下蕩漾著鵝黃的光澤,如雲的黑髮纖細的脖子豐腴的胸脯,散發著東方古典的美麗。

薛崇訓又看了一眼她的臉,很對稱標準的一張美人臉,只是顴骨偏高,其他五官都是敲到好處端莊美麗,沒穿上衣美好的身材更襯託了秀麗的臉蛋,臉蛋紅撲撲的,眼睛緊閉,耳根都紅了。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把住一個飽滿的東西,孫氏睜開眼睛,喘了口氣道:“就讓你摸摸,不能、不能做其他事……”

薛崇訓的手貪婪地揉捏了一會,充分感受著它的柔軟細滑美好,見那葡萄已是發漲豎了起來,便用指尖輕輕撥動了一下,很有彈性,然後兩指捻住捏搓了一會。孫氏咬著牙緊閉著嘴悶哼了一聲,身子一軟靠在了他的身上。薛崇訓摟在懷裡,**其光滑裸露的後背,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要不我們……”

“不行!”孫氏的語氣帶著哀求。

薛崇訓道:“我一會倒是可以讓內侍侍寢,大人如此苦撐可不是自尋煩惱麼?我們都這樣了,那道德倫常已是蕩然無存,何苦來哉?”

“有了一回就有第二回,恐怕遲早被人發現,妍兒和我那麼親近,至少瞞不過她的……”孫氏無助地說道。此時的她和剛才理財時從容不迫的樣子彷彿判若兩人,薛崇訓總算再一次確認,平常再怎麼相處也是不能瞭解**的全部的。

薛崇訓擁抱著她光溜溜的身子,不願影響她對這事兒的好感,便唯心安慰道:“你不用怕,我並不逼迫。”

他心裡卻道:關係都搞成這樣了,還有什麼好忌憚的?如果真要恪守禮節,就不該有絲毫非分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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