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天可汗 作者:西風緊 (連載中)

 
b84120296 2012-8-26 23:22: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7 172672
tanakh 發表於 2019-1-12 11:16
第十六章 永遠

在水雲間青樓裡薛崇訓和張說以玩樂的名義獨處了小半天工夫,薛崇訓趁機提醒了張說一些事兒,他費力把張說提拔起來做了中書令,權位凌駕於其他幾個宰相之上,當然不僅僅因為和張說的交情或是欣賞其才華的緣故。從提拔張說那一天起,薛崇訓及其幕僚集團就已經形成了一整套佈置。

兩人談完事兒已到中午,遂叫了些酒菜在水雲間吃了一頓,吃罷午飯喝了會茶便準備離開了。

薛崇訓剛走到屋門口,轉頭對送別的蒙小雨說道:“數月前府上新買了一些奴婢,獲罪官宦人家的女子,模樣姿色都還過得去,一時沒派上用場。你要是願意,可以到我府上教習她們歌舞樂器,以後有宴請賓客的時候,也好讓她們歌舞助興。”

忽然提出邀請事前沒有預兆,蒙小雨愣了一下,沈吟道:“媽媽恐怕捨不得我離開呢……”

薛崇訓道:“這事兒你倒不用操心,只要你願意,其他的事我會派人和杜姐兒說的。不過你倒不必勉強,要是覺得在水雲間過得快活,我也並不強求。你先想想,考慮好了到晉王府上給薛六說一聲就成。”

“薛郎……這是要買下我?”蒙小雨露出一絲勉強的笑容。

薛崇訓點頭承認,她又說道:“能買多久,以後又賣給誰呢?”

薛崇訓怔了怔,招了招手讓蒙小雨過來,在她耳邊悄悄說道:“永遠。”

蒙小雨頓時“咯咯”笑了起來,笑得前俯後仰,眼淚都幾乎笑了出來。惹得一旁的張說也是一臉好奇,不知薛崇訓說了一個什麼詞兒竟能達到如此效果。

蒙小雨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薛郎真是會說笑呢。”

薛崇訓面無表情,對張說道:“張相公請。”然後向蒙小雨抱拳告辭而出。

杜姐兒親自送到大門口,目送他們遠去才返身回來,回來上了樓閣,見蒙小雨的房間上還掛著牌子,便隨手把木牌取了下來。聽得裡面嘰哩咕嚕還有隔壁蕓娘的聲音,杜姐兒便喊道:“大白天顧著嚼舌頭根子,你們都喝西北風去!”

蕓娘的聲音道:“才這麼會兒,馬上就過去。”

等杜姐兒離開忙別的事了,裡面的蕓娘又興奮地和蒙小雨說開了:“真羨慕姊姊呢,攀上高枝了。”

蒙小雨嘆聲道:“攀什麼高枝,哪裡還不是一樣,他要買我過去也就是為了教習他們府上的歌姬而已,還不是唱唱跳跳如此這般,不過咱們也只能做這個不是。”

“那人對人如何啊,咱們是姊妹才好心提醒你,別嫌不中聽……萬一過兩年他們家又把你賣出來,姊姊可就不能有現在的身價了。如果是那樣,還不如留在水雲間,蒙姊姊挺受歡迎的,趁著年輕肯定能存些錢財置辦產業,以後也有個衣食法子。”

蒙小雨想起起先他們在這屋子裡說國家大事,張丞相一副擔憂的樣子也被她看在眼裡,想來是比較重要的事兒。這時蒙小雨臉上微紅,便低聲道:“對人還行吧。”

蕓娘笑道:“那妹妹要恭喜你呢,其實也算好事,雖然照樣是奴籍,可有個穩定的依靠不是?你沒瞧北街那邊的豪奴狗仗人勢,多威風。以後蒙姊姊要是出息了,可別忘了咱們這些姊妹,哼,叫別人不敢欺負咱們!”

這小娘子話很多,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接著又道,“姊姊也得多個心思,別又像上回一樣被人騙了,男的沒幾個好東西……喲,對不住,我不該提那事的,你沒生氣吧?”

蒙小雨搖搖頭黯然道:“都過去那麼久的事了,生什麼氣?不過也怪不得別人,只怪以前我不太懂事,在這煙花之地,咱們又是風塵女子,逢場作戲而已還說其他有什麼意思?”

“哎呀,姊姊也別太輕賤自己了,沒聽那些男人說水雲間的小娘比家裡的夫人善解風情麼?”

蒙小雨笑了一下,不置可否。這時蕓娘道:“我得過去了,得空了咱們再拉話。”

薛崇訓回府後,召見了王昌齡和宇文孝到內宅議事。二人都在王府西邊的親王國上值,去內府也不太遠,薛崇訓就在內府“聽雨湖”湖畔的草堂裡喝茶等他們。

他們算是薛崇訓最心腹的一批部下,不然也沒機會到內宅裡來,王昌齡還和薛崇訓的內眷坐一桌吃過飯,都是很熟很可靠的人了。待二人來了草堂,薛崇訓便把上午和張說的談話內容對二人說了,好讓他們能第一時間瞭解朝裡的動向。

四五十歲的宇文孝滿臉皺紋溝壑,皮膚又黑又糙,一副飽經滄桑的模樣。他那樣子應該是多年奔波所致,生個女兒皮膚卻是極好。宇文孝皺眉道:“薛郎在那種地方提談此事太過隨意,不知張說能不能明白過來。”

王昌齡接過話道:“張相公可不傻,薛郎不是提及了欲調神策軍入京駐防麼,他肯定馬上就懂了。”

王昌齡坐在宇文孝旁邊,他還沒到二十歲,被宇文孝那張老臉一對比,立刻顯得細皮嫩肉。

薛崇訓點點頭:“張說肯定能明白的,這倒不必擔心,我提拔他起來,在專相位置該做什麼他應該心裡有數了。現在我在思量的事兒是張說願不願意做?”

王昌齡低頭沈吟道:“張相公為相多年,聲望根基都已不低,這樣的人比較在意名聲,是否甘心被士族指責,也未可知曉。”

“這也正是我不能完全斷定的事,所以以前我曾經想過扶植劉安上位,但是劉安的資歷實在不夠,忽然被推到專相的位置上一來無法服眾,二來痕跡比較明顯。思量一番後,還是覺得張說是最適合的人選。”薛崇訓道。

就在這時,宇文孝忽然胸有成竹地說道:“我敢斷定張說肯定願意幹這個宰相。”

王昌齡和薛崇訓不約而同地問道:“為何?”

宇文孝笑道:“少伯飽讀經書,謀略上老夫比不上,但是看人還是比較準的。張說此人未和我有深交,不過我在京兆府任職時與他有過來往,此人自視甚高。一個自認治國之道兵家之法無一不通的人,不想有一番作為肯定是不甘心的,現在有機會一己主持大局,他定然不會輕易放過!”

王昌齡一邊聽一邊點頭“有幾分道理”,薛崇訓也點頭道:“宇文公這麼一說,似乎是那麼一回事。數年前張說看到府兵制的日益敗壞,一心提出官健法,現在回頭驗證,他這個主張對他的私利和仕途都沒太大的幫助,無非就是想幹大事而已。”

宇文孝又道:“高太后在宮裡頭,那邊只有薛郎親自去拉攏了,過得一些日子便能看到朝裡的動作。只要這事兒辦成,在長安乃至全天下,大勢已成也。”

這時王昌齡忽然沈聲道:“有一席話我不知當說不當說。”

薛崇訓道:“都是自己人,有什麼不當說的?”

“那好,我便斗膽挑明此中關節,問問薛郎。”王昌齡坐正了身體,慎重其事的樣子讓其他二人都是神色一正。

他一邊琢磨一邊緩緩地說道:“近年來我們一直在爭權,照這樣下去,就會達到專政的局面。王某斗膽問一句,薛郎意慾何為?該是制定一個目標的時候了,否則大家束手束腳弄不清可為可不為之事。請恕王某直言。”

薛崇訓聽罷沈默不語,宇文孝則是滿眼充滿了期待地看著他,彷彿在期待薛崇訓說:老子想改朝換代,自己上去做做皇帝。

若非王昌齡問起,薛崇訓自己也在迴避這個問題,做事總是有個目標,他自己的目標是什麼?是謀位稱帝麼?

其實在薛崇訓看來,就算在這個帝制被普遍認同的時代,若非以太子名正言順繼位,要爬上那個位置絕對是很困難的事。從個人得失上看,官僚權貴謀朝篡位根本就是一種賠本生意:風險大於收益。

有這種打算的人多半都是野心家,不僅想自己登上最高位,還想著自己的子孫後代,想著受萬代香火。當然如果有可能的話,甚至野心長生不死,秦始皇的野心就膨脹到了那個地步。

可是薛崇訓自問真沒那麼大的野心,他就是想安全地生活得好,在他看來,活著的時候活得好比死後的名聲更加重要。如果要犧牲生活的一切,去追逐一個風險極大的野心,他實在沒準備好……這也是他常常自認不夠資格成為帝王人物的緣故,除了權力,他在意的東西太多了。

而且真有那樣的野心,也不應該在幕僚面前直說說來,這種事兒不能說,只能讓別人猜。於是薛崇訓便毫不猶豫地故作輕鬆道:“少伯不必想得太多,眼下我等手握國柄,最重要的是維持天下安寧避免戰亂,讓人們免受動亂之苦。然後大夥在一起謀事,也圖身邊的家人能有好日子不是?”

王昌齡抱拳行了一禮,也不多言。宇文孝看向薛崇訓,只見他正抬頭觀望偏西的太陽,目光似乎很遠……

tanakh 發表於 2019-1-12 11:18
第十七章 書冊

送走王昌齡等人,薛崇訓便待內宅裡閒逛。這段日子他並非無所事事,不過此時的生活節奏本就比較慢,他更不必事必躬親勞累自家,平日只見重要的那些人,也就並不見忙碌。其他人想見他一面卻是不容易。每天都有求官的托關係的人找上門,全被薛六篩選之後找藉口推辭了,只有一些薛六認為有正經事的人才會報到薛崇訓面前,讓他決定見或是不見。

正當他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面欲無病呻吟一番時,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回頭一看原來是姚宛,今日白天正當她當值。她低著頭輕輕一屈膝蓋道:“管家叫人遞名帖進來了,問郎君見不見。”

薛崇訓接過名帖一看,上面寫著:夏社(空格)李毖。他沈吟了片刻,心下正琢磨這人是誰,因為薛六能叫人遞帖子進來的,都是可能有見面價值的人。

就在這時姚宛說道:“管家說郎君以前見過這人,還資助過一筆錢財籌辦書社。”

“哦……”薛崇訓一下子想起來了,這廝在程千里家的燒尾宴上露過面,在最近幾年士族開始清議的“華夷之辯”問題上言辭激烈,頗有後世民族主義的影子,遂引起了薛崇訓的注意;後來李毖又來王府籌錢建書社著書立說,欲與論點反對者角逐,薛崇訓當時認為投資此事有潛在的政治價值,所以弄了一筆錢過去。但是一兩年都沒聽到有成果,他早就把那事兒給忘了。不想今日李毖又找上門來,也不知是想繼續募款還是交成果來的。

“好像他是李鬼手的本家?”薛崇訓隨口問了一句,隨即意識到身邊的只是個近侍並非幕僚,便住了口。

不料姚宛竟答了上來:“他稱隱士李玄衣為叔父,不過其父並非李隱士親兄弟,同宗而已。”

薛崇訓不覺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她忙道:“李毖在關東有些微名,又因和李玄衣同宗,故以前我家中客人偶爾會說起,我也是耳聞得知。”

隻見姚宛雖然穿著淺布衣,早已不是世家千金的打扮,可是言行舉止之間彷彿也能看出一絲墨香氣質,又加上高挑的身材,總之和裴娘董氏她們有些不同,畢竟出身不同啊。她見薛崇訓在看自己,臉蛋微微一紅頭更低了。

薛崇訓便把目光轉向湖面站了一會。姚宛又問:“郎君現在見他,還是定個日子,我好去回覆管家。”

聽她的語氣忽然變冷彷彿衙門裡的官僚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薛崇訓也無從猜測她剛才在想什麼,只說道:“把李毖帶到倒罩房客廳等我,我這就過去。”

見到李毖之前,薛崇訓已經記不住這人的長相年齡了,待見到人之後才隱隱覺得有些面熟。是個年輕人,比薛崇訓估計還小幾歲,身上穿著一件舊的布袍,頭上用布巾扎的發髻,蠟黃的窄臉,身材倒是比王昌齡要高大結實一些。

見禮之後李毖便掏出一本書和一本冊子來,放到薛崇訓旁邊的幾案上道:“承蒙王爺資助,這是一年多以來夏社印發的文章,收集成冊之後刻印成書;另一本是帳目,維持書社之錢物來源於晉王府,事非圖利,錢財去向皆有帳可查。請王爺過目。”

薛崇訓把帳目丟在一邊,直接拿起那本書,隨手翻看起來,小字一篇接著一篇,他一時也沒仔細看內容,只是作出態度偶爾點點頭,以示鼓勵。反正他經常幹的事就是在官僚文人面前裝腔作勢各種表演,已經非常嫻熟了。

李毖又道:“本來我們每月都到王府帳房支取錢帛維持開銷,但最近入社者日漸增多,漸漸入不敷出,故請王爺細看帳目增加資助……”

“不是問題,具體的事兒你和薛六談就是。”薛崇訓爽快地答應了下來,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因為前幾天他得到消息戶部錢行完成了前期的準備,第一批試用的紙幣就快印發出來了,薛崇訓花錢自然底氣就足。

他又拍了拍手裡的書籍道:“以後帳目的事兒一律和薛六談,你們只需要送這種東西進來就行。”

“是……”李毖猶豫了一番道,“還有一件事,京師地方各衙門都暗自查明了咱們夏社的錢帛來源於晉王府,遂未有干涉,諸事順利。可是京兆府王少尹卻到書社扣以心懷不軌等罪名,多般威脅。咱們聚在一起讀書清談,又未作姦犯科,難道會因言獲罪?”

薛崇訓笑道:“此事你不必擔心……姓王?”他一面說一面提起筆來在紙上記了一下,“我會處置妥當,你們且安心,如有德才傑出之輩,也可推薦入朝為官。”

李毖執禮作為應答,事情也說得差不多了,他便告辭而出。

薛崇訓寫了張條子,關於王少尹的事,叫人遞到親王國去,怎麼辦自有幕僚們去佈置。因為涉及京兆府職位不小的官,可能要薛崇訓出面說一兩句話,到時候幕僚拿出方案來了薛崇訓只需照做他們的安排就是。

多半是敲打之類的,親王國幕僚們謀劃是以合理性為前提,用最小的代價達到既定目的,當然不會意氣用事。

他寫了條子就把那事兒拋諸腦外了,眼看太陽西陲時間也不早,便起身回內府休息。一路上他又不禁想起了李毖那事兒,這人是兩年前布的一顆子,現在倒是能派上用場。薛崇訓已經把李毖加入了自己的計畫之中。

他踱步之時又無聊地猜測著李毖的想法,或許此人有些抱負,又嫌通關係從小官做起見效太慢,因此想加入薛氏的隊伍,搭個順水舟?

很顯然“華夷之辯”中的類似民族主義,對薛崇訓篡位有很大的輿情幫助,因為李唐早就被山東士族質疑過是胡人出身,先祖改姓成李的。其中的根據薛崇訓也不甚瞭解,那些文人也不敢太囂張名目張膽地查……不過這些都不是問題,只要不關係到倫理基礎的事兒,有權在手把黑說成白都能辦到。只需要掀起漢族本位的輿情就行,其實不過是清談派的瞎起鬨,因為此時的門閥勢力依舊,在他們眼裡什麼民族不民族就是說說而已,最高利益是本家族,相比之下國家興衰都不怎麼在乎的。

其中也有點問題,華夷之辯中的血統派也有分支:一種只遵循父系血統;另一派極端的是依純粹血統論,母系也算,這個派別就有點扯淡了,因為漢族本身就不純,歷史上有好幾次大規模的民族融合,去查家族母系根本沒法查。

如果是以後者為真理,薛崇訓的立場也會自相矛盾:如果他說李家是胡人,那薛家三代母系都是皇室血統,他也是鐵板釘釘的“胡人”。只有第一種派別對他最有利,以父系族譜為根據,薛家河東大族,族譜有據可查根正苗紅的“姬”姓分支。

就怕李毖那幫人沒看清狀況,在文章裡瞎說……因為在薛崇訓的印象裡,這人在公眾場合的言論有些激進。

他想罷回到自己的屋子裡就急忙重新翻看手裡的夏社書籍,琢磨他們的觀點。

過得一會,孫氏的聲音便打斷了他吃力的閱讀:“薛郎在讀書麼,我是不是打攪你了?”

薛崇訓回頭一看,見旁邊還有自己的老婆李妍兒,後面還有倆丫鬟,他便站起身來裝模作樣地執禮道:“我隨意翻看而已,並無關係。”

孫氏後面有個丫鬟端著一塊木盤子,上面放著兩個碗,在孫氏的示意下那丫鬟便端著木盤走了上來,將倆碗擺在薛崇訓面前的桌案上。薛崇訓愕然看著上面的東西,只見一個碗裡裝著黑糊糊的湯水,有點像藥湯,另一個碗裡放著一些大概是直風槍灶、連環鍋之類造出來的紅糖,他便問道:“這是什麼東西,湯藥麼?”

孫氏臉色有些尷尬,屏退丫鬟後才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說道:“是調養的湯藥,飲之無害,薛郎不必擔心。”

“誰開的方子?”薛崇訓又隨口問了一句,他倒是信任孫氏不會害他,但直覺對開方子的人有戒備心理。

“宇文姬開的。”孫氏臉色一紅,“我就直說了吧,不然讓你喝不明不白的湯藥也不是個事兒……她琢磨了薛郎的病理,開了些藥可能會得子嗣……”

果然薛崇訓也尷尬起來,臉上也有些發燙。他沒生出兒女,當然不是女人的關係,那麼幾個妻妾不能都患不育吧?在古代成親時間一長沒子嗣是件比較嚴重的事兒,所以薛崇訓雖然覺得有些丟臉,倒不怪孫氏。

孫氏忙勸道:“雖說是藥三分毒,可宇文姬說了,不一定見效,但害處不大……”

她忙著勸說,卻不料薛崇訓非常爽快就說:“成,我喝。”

孫氏臉色一喜,忙拿起勺子去舀碗裡的紅糖:“加些糖進去就沒那麼苦了。”

“這有什麼難以下嚥的?”薛崇訓端起碗來仰頭就咕嚕咕嚕灌了下去,別說中藥的滋味真不是一般的苦,不過對薛崇訓來說完全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

李妍兒見狀瞪眼道:“郎君真厲害呢!”

tanakh 發表於 2019-1-12 11:20
第十八章 轉述

薛崇訓嘴裡苦得難受,但並沒有去吃碗裡的紅糖,他先喝了兩口茶漱口,然後打開一個木盒拿了塊丁香糖含在嘴裡。古代版“口香糖”,既解了苦,又可除滿嘴的中藥味兒。武則天時期的詩人宋之問就愛含丁香,後來《夢溪筆談》中就有記載:三省故事郎宮口含雞舌香,欲奏其事,對答其氣芬芳。此正謂丁香治口氣,至今方書為然。

到了晚間,孫氏堅持讓李妍兒留在房中,薛崇訓愕然心道:宇文姬也不會做仙丹,就算開的藥方好,也不能當天晚上就能受孕,如果真有那麼神奇的事兒,只有去求觀音才能罷?

不過他也沒說什麼,時間不早了便準備休息。

孫氏與他告別,從起居室走了出來。她走出暖閣時正遇到當值的內侍姚宛,便遞了個眼色招手讓姚宛一併出來交代什麼事兒。

姚宛情知孫氏的女兒是薛府的正室王妃,她們那家子才是晉王府的女主人,不和她們搞好關係在府上肯定沒好日子過,便很順從恭敬地跟著出了木格子門。

孫氏輕聲交代道:“一會兒你當值的時候到屏風外面瞧著他們做什麼事兒沒有……”

姚宛的臉“唰”一下就紅了,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孫氏見狀解釋道:“咱們這是為薛郎好,並不是背地裡要害他不是?大郎這一脈尚未有子嗣,一則家門不利,二則薛郎年近而立如此下去也會遭同僚笑話。讓他和王妃呆一塊兒,如果生有男丁,即是長子又是嫡出,豈不皆大歡喜?”

姚宛輕輕點了點頭,孫氏不禁又加了一句:“咱們都是誠心為薛家著想,你雖然是薛郎房裡的丫頭,但只要聽我的話,不會虧待你的。”

姚宛的心思不笨見識也有,當然聽得出來孫氏的意思,她心下明白:薛崇訓畢竟管得最多的是外面的事,這府裡的微妙關係還是孫氏李妍兒她們最厲害,其他女人都得看正妃的顏色。姚宛想明白了就急忙答應下來。

孫氏滿意地點點頭道:“一會你到我那邊來,說說事兒。”

“是。”姚宛輕聲應了。

……過了一個多時辰,房裡的人都睡熟了,姚宛便開門出來向聽雨湖那邊走。路上遇到兩次巡夜的奴婢,但見是薛崇訓房裡的丫頭也就沒有多問,姚宛順利地去了書房院子。路上的房簷下掛著一些燈籠,她也提著一盞燈,路倒不算黑。

她的臉色紅撲撲的心裡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因為她聽到李妍兒在薛崇訓面前埋怨一件淫亂之事,好像薛崇訓和岳母也有見不得光的關係。

饒是姚宛耳聞過權貴大夫中的不雅之事,這時發生在自己身邊,仍然有些難以接受。當然她是不會對孫氏說的,裝糊塗是最好的辦法,心裡明白就行了。

在此之前她根本就沒想到薛崇訓和孫氏竟然會做那樣的事,看孫氏很端莊賢慧的一個人,薛崇訓看起來也很正派,結果……

姚宛腦子裡一團亂麻,已經走到書房院子門口了,孫氏的丫鬟將她帶進院子,走到屋簷下時只見孫氏房裡的燈還亮著,應該是在等她吧。

“咚咚……”丫鬟輕輕敲了幾下門,門一打開二人便走進去了。只見梳妝臺旁邊放著一副燈架點著蠟燭,起先外面看到的燈光就是燈架上的燭火。孫氏正坐在一把軟木椅子上繡著什麼……姚宛見狀又產生了一種感覺,孫夫人本來就應該是那種很賢淑的女人,既會管理內務又會針線女紅,女人幹的事兒她沒有不會的。姚宛甚至懷疑起先在薛崇訓的起居室聽錯了,可是默默一想李妍兒的話清清楚楚的,不可能聽錯呀……

姚宛正胡思亂想時,聽得孫氏和丫鬟說話,把小翠等人都打發出去了,她放下手裡的針線,指著旁邊的胡床親切地叫姚宛坐。

“你雖然進來沒多久,但我並沒有把你當外人。你以前的事我也知道了,也別怪薛郎,兒郎們在外面辦的是國家大事……”孫氏好言說道。

姚宛急忙接過話來:“我自然不敢有絲毫怨心,並對薛郎心存感激。前事已成定局,如果不是薛郎出手施恩買下姚家的女眷,我們的日子恐怕會比現在艱難數倍。”

雖然她對薛崇訓照樣有些牴觸,這種事兒仇恨倒真談不上,畢竟在公務上曾是她們家的敵人,但是在孫氏面前當然不能表現出來。

孫氏滿意地點點頭:“不僅是女眷,姚崇犯的是謀逆大罪,法辦你們家那幾個兄弟的性命都保不了,現在雖然是流放嶺南吃些苦頭,可姚家的香火因此傳下去了,這便是大事,你說是不?”

對於孫氏曉之以義動之以情的話,姚宛對她也是相當佩服,顯然只有知書達禮人家的女人才有這樣的風範啊。姚宛不住地點頭,敬重之意毫不掩飾,如果不是聽到那件事,姚宛真覺得孫氏就像自己的長輩一樣關心自己。

孫氏沈吟片刻,便問起了她最關心的事兒:“薛郎有沒有和王妃同房?”

姚宛道:“嗯,他們在一個屋裡,已經睡下了。”

孫氏眉頭一皺,有些尷尬道:“我說的同房不是睡一個房裡,是……你懂我的意思麼?”

姚宛把頭埋的很低,耳根子都紅了,“嗯”了一聲。

“你當值的時候,薛郎沒讓你侍寢過?”孫氏問道。

姚宛愕然道:“沒……有時候郎君會在自己房裡過夜,但經常是一個人睡。”

孫氏笑道:“裴娘和董娘經常侍寢的,這種事兒你告訴我沒什麼。”

“我真沒有……”

孫氏上下打量了一番姚宛,從胸脯、臀部到修長的腿都看了個遍,直看得姚宛面紅耳赤坐立不安。“你還是黃花閨女吧?”

姚宛低聲道:“先父管教得嚴,我又未成親,不能和男子過多來往。”

孫氏皺眉想了想說道:“那你把剛才薛郎和王妃的事兒仔細說一下,我才能明白……我也不好問妍兒,有些誤會,你來說罷。”

姚宛哭喪著臉,張了張嘴不知道從何說起,只道:“床上掛著幔帳,我也看不甚清楚,總之他們是同房了的,夫人放心吧。”

“那他們說了些什麼?”

姚宛暗自囑咐自己,千萬別說那事兒,便避重就輕地說道:“薛郎說了些寬慰的話,王妃……也沒說什麼,然後就睡下了……”

“仔細點說,從他們寬衣解帶之後起。”孫氏正色道。

姚宛想了想,一開始是李妍兒埋怨薛崇訓欺負她娘,然後爭執了一番,薛崇訓又說了好聽的話。這一段姚宛不能講出來,要裝作糊塗才行,她便私自省去了前面的事兒:“郎君說、說……我要進去了,可能有點疼,忍一下就沒事了……”

說到這裡,姚宛真想扇自己記耳光,她緋紅一張臉,又迫不得已地說道:“然後就聽見王妃痛呼起來:我流血了,好疼,你騙人家,欺負人家……”

孫氏滿意地點點頭,“是那麼回事了。然後呢,薛郎有沒有完成那事?”

姚宛哭喪著一張臉說:“郎君說過一會就沒事了,說了很多好話。可是王妃說你那個、那個……大東西太可惡,把人家弄得很疼,不要了!還不如……不如你的舌頭……”姚宛說得力氣都沒有了,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我是怎麼說出口的,他們也太那個了。

孫氏也是愕然,“有沒有繼續?難道薛郎就這麼遷就著她?”

姚宛道:“然後王妃就哭起來,說她要死掉了,還咬了郎君一口……郎君也沒生氣,說養兩天又沒事了……王妃吵著說再也不要你折騰人家……”

孫氏臉色露出一絲微怒:“她是一點苦頭都吃不得,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兒?要是宇文神醫的藥方真有用,到時候讓側妃或是丫頭生出長子來,豈不是麻煩的事兒!”孫氏想了想叮囑道,“在家裡你多個心眼,給看著,薛郎要是找別人侍寢就勸勸,外頭我有其他辦法。”

姚宛忙道:“我身份低微,怎敢去管郎君的事?”

孫氏搖頭道:“沒事的,只有有道理薛郎聽得進去,誰家的長子不都是正室生的麼?你只管提一下就行。”

“哦……”姚宛無可奈何地應道。

這時孫氏緩了一口氣道:“那你先去歇息了,我心裡有數,不會虧待你們的。”

“謝夫人。”姚宛忙起身告辭,逃也似的從孫氏的房間裡出來了。

第二天一早薛崇訓便出門去了親王國,李妍兒很遲才爬起來,然後就見到孫氏臉色不好地站在床邊上。李妍兒委屈地說道:“娘你這麼看著我作甚?人家沒氣力才起這麼晚,現在還疼。”

孫氏道:“你已是十五歲的人,娘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懷裡都抱著你了,瞧瞧你還不懂事!當初娘為了生你,費了多少心思,你倒好,名正言順的正妃卻拱手把機會讓人!”孫氏正色低聲道,“別以為是李唐宗室實封公主就萬事大吉,宮裡的金城公主也是李家宗室,母以子貴,正側之別根本比不上子嗣重要。咱們得多點遠見不是,娘不是害你,為你以後打算明白麼?”

李妍兒翹起小嘴,沒好氣地說:“我就是沒用,娘生一個好了,那我是叫他弟弟麼?”

“住嘴!”孫氏呵斥了一聲,又氣又傷心,急忙左右看了一眼,竟然傷心得流下眼淚來。李妍兒見狀頓時於心不忍,忙拉住孫氏的胳膊好言道,“娘我錯了,不該說這麼過分。”

孫氏哽咽道:“你以後別提行麼,要是外人知道了咱們還有臉見人?都怪娘不好……”

李妍兒好言道:“娘不用自責了,我其實只是覺得很丟臉,但倒並不怪您。娘是妍兒最親的人,你要什麼我都捨得……不哭了吧。”她一面說一面拍著孫氏的後背,鼻子一抽一抽的好像也很難受。

等孫氏掏出手帕擦眼淚時,李妍兒又壞笑著在孫氏耳邊悄悄說道:“郎君的舌頭可厲害,讓他用舌頭侍候娘罷。”

孫氏目瞪口呆,唾了一口道:“別沒事胡說八道,說你呢!那樣沒法生孩子,今晚你忍著點,聽娘的話。”

李妍兒道:“郎君也嫌我麻煩,今晚怕是要去程婷姊姊那邊了。”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孫氏擦乾了眼淚,正色道,“昨晚那湯藥是宇文姬開的方子,她在長安的名氣不是不知道,被人叫女神醫,達官貴人想請她診脈都不容易……咱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萬一神醫開的真就是靈丹妙藥,長子必須得是你的,以後妍兒在晉王府的地位便絲毫不會動搖。”

tanakh 發表於 2019-1-12 11:21
第十九章 繁華

張說上位做中書令,一場變法正在醞釀之中,時值天啟元年故可稱“天啟變法”。具體措施法令尚未浮出水面,但這種攸關全局的改革參與人數眾多,自然是瞞不住的,變法還沒開始,朝廷內部已經有很多人嗅到了風聲。

三月底新任戶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劉安到達長安,高太后恩賜了住宅、絹、書等物。很多人都明白劉安也是變法中的重要人物之一,這場變法雖然以兵制改革為核心,但養兵就要錢,戶籍稅法等後續革新也要配套進行,劉安主戶部正是充當了這樣的角色。

反對者的聲勢尚不明顯,大部分人都還在觀望,觀望新法是否會影響他們的利益。此時的掌權階層仍然是以門閥及高門大戶為主,各級衙門為官者多出身士族,在他們眼裡核心利益仍舊是本家族利益。

如果新法只是為了削弱皇權,大不了被自賦清高正直的人罵罵了事;可如果您說養兵要錢,去加重士族門閥的負擔,那就麻煩了,有可能政令出長安就成廢紙,到了地方更無法有效施行……地方上德高望重掌權的幾乎都是高門大戶,大部分人都不是聖人,為什麼他們要莫名其妙地割自己的肉削弱自己的實力來養所謂的兵?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最終的稅賦可能仍會加派到底層百姓身上。

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土地兼併才愈演愈烈,根本沒有神仙阻止得了這種潮流,因為權力場上本就是兼併土地的那幫人。別說其他人,薛崇訓自己修“親王國”建“廣廈堂”也是在兼併土地。

……劉安回京之後比較忙,只到晉王府吃了頓宴席,就忙著接手戶部去了,他剛剛上任得摸清底細還得預算財政,到時候張說要算軍費時才不會一問三不知。相比之下薛崇訓倒比他們事兒少,他提拔兩個人上來,說清楚自己想幹什麼,怎麼幹就不必自己操心。劉安掌戶部之後連戶部錢行的進展都可以同時過問,於是薛崇訓連那邊都減輕了負擔。

目前看來他還是比較滿意的,變法的風聲也有所耳聞,證明張說接受了給他的任務。張說究竟要怎麼做,薛崇訓只需等待結果便是。他們首先會在政事堂及一幫官僚圈子裡佐證,獲得大部分的認可或是被迫認可,然後才會上書宮廷設法獲得皇權的支持,之後才頒布政令通過尚書省具體實行。其中過程比較繁複,薛崇訓可以不急不躁地關注法令是否有利於自己,而且親王國還有一幫幕僚團,他們也會具體分析各種朝廷政令。

安邑坊也越來越熱鬧了,常常有朝廷大員白天到親王國見薛崇訓,竇懷貞更是幾乎天天都要來坐坐。晉王府親王國已隱隱有了當初鎮國太平公主府的派頭,車水馬龍的喧囂襯托出了薛家的權勢昌盛,只有在日落之後薛崇訓回到內宅才能靜心下來。

或許是薛崇訓本就是個悲觀主義的人,就算眼見聽雨湖畔的桃花林落紅陣陣,柳樹綠油油的十分生動,但是繁華熱鬧的春季中他也能常常想到萬木凋零的寒冬。

今日下值後他又來到了聽雨湖邊的書房,這個小院子他還是比較喜歡的,空閒時便喜歡過來坐坐。這樣的生活倒是無意間切合了“靜以修身簡以養德”的境界,薛崇訓在外沒有驕奢淫逸的名聲大約就是因為不怎喜歡開宴會的關係;以前太平公主就喜歡熱鬧常常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天下人眼裡她就是個奢靡浪費的人。

孫氏住在這邊,知道薛崇訓過來了也會到書房坐坐閒聊一陣。

薛崇訓放鬆地看了會閒書,做了些瑣事,以達到調整心境休息的效果,見天色完全黑下來,便向孫氏告辭回房休息。

孫氏忙勸道:“妍兒就住院裡,臥房在這書房隔壁,薛郎不如留下,讓她盡到做妻子的責任,為薛家續上香火……”

薛崇訓愣了愣,感到有些尷尬……女人們不懷孕他也沒辦法不是。只見孫氏期望的目光,薛崇訓便應了一聲,答應下來。

其實孫氏的算盤薛崇訓早就看出來了,無非就是想穩固她們在薛家的地位,不過他也很理解:人總是希望能保住擁有的一切,總是在尋找安全感;他在朝廷想方設計穩固地位,孫氏也會想方設計在家裡穩固地位,細想起來不就是一個道理麼?人之常情而已。

孫氏聽薛崇訓答應了,頓時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薛崇訓無奈地點點頭……李妍兒名為十五歲,實際年齡十五歲都不到,因為此時的孩子生下來就算一歲。其實年齡小的女孩兒在那方面的需求並不大,這也是薛崇訓不常和正室同房的原因,有那心情不如去滿足程婷宇文姬等需要男人溫存的女人。

不過既然孫氏都開口挽留了,他也不願讓她失望。唐朝雖依舊男尊女卑,但家裡的女人照樣屬於非常重要的人……比如皇宮裡天子,大凡能對他造成人身安全的,都是後宮皇后之類的人,沒有後宮的參與想用非常手段對付皇帝,根本就沒法靠近。所以無論天子庶民,信任是結成夫妻的基本條件。

薛崇訓走出書房時,見門口站著一個丫鬟,便對她說道:“過去告訴裴娘,我今晚住王妃這邊,讓她早些歇息。”

那丫鬟屈膝道了一聲“是”,就一溜煙跑了。薛崇訓回頭時,剛起了一陣微風,只見孫氏上衫被風吹得貼在了身上,胸脯上豐腴飽滿的輪廓十分誘人,他便不禁出言低聲調笑道:“這幾天大人都不想我了麼?”

孫氏臉上頓時一紅,拉了拉衣服雙臂抱在胸前,低頭說道:“我正值兩月之間,要是讓我有了怎麼辦?薛郎過去吧,別胡思亂想。”

薛崇訓“嗯”地點點頭,不料又聽得孫氏有些侷促道:“來……來日方長。”

薛崇訓聽罷忽然萌生了壞心思,脫口笑道:“妍兒什麼都不懂,大人也沒教教,不如這會兒現場教教她?”

孫氏愕然,嗔道:“這種事你也想得出來!”

薛崇訓饒有興致地觀察了一下孫氏的臉色,見她的微怒不像是裝的,心道古時的女人確實還是比較在乎禮義廉恥的……

他也不強求,只是不動聲色地說道:“妍兒從小嬌生慣養沒吃過苦頭,那天把她給弄疼了,今晚怕是不怎麼願意……您知道我又比較愛護她,到時候她讓我用舌頭……”

“快別說了!”孫氏瞪眼喝住,緊張地左右看了看,好在院子裡很安靜除了風聲幾乎一點聲音都沒有,院門那邊有倆丫鬟在門後捂著燈芯點燈籠,離得很遠。她的眼神幾乎變成了哀求的神色,“雖然……平時薛郎就不能正經點麼,不要什麼都說出來。”

薛崇訓道:“我又沒在別人面前說……行,我先進屋洗漱休息了,大人也早點安歇吧。”他說罷有模有樣地抱拳行了一禮,遠遠看去的話其神情舉止倒是一個謙恭的君子似的。

他進了李妍兒的屋,招呼丫鬟打來水洗腳。只見李妍兒正縮在被子裡露出一對大眼睛看著自己,目光無辜極了。

“妍兒很怕我麼?”薛崇訓回頭笑道。

李妍兒在被子裡悶聲道:“你是個大黑炭!”

薛崇訓也不生氣,笑吟吟地把腦袋夠到她的梳妝臺上的銅鏡前照了照道:“這兩年很少在太陽裡習武蹴鞠,已經白了不少啊!”

“還是大黑炭,有我白麼?”李妍兒一把掀開被子,把腦子露出來透了口氣,她那菱形的俏皮嘴唇最是可愛,不著胭脂的淺紅嬌嫩嘴唇泛著柔和的光澤。

見她瞪著自己,薛崇訓明白李妍兒不是真怕自己,平日裡一直寵著她從來沒對她兇過,她根本就不怕,相反更怕她娘。

薛崇訓本就不像其他士大夫那般古板,更不在乎什麼家規禮儀,也樂得老婆這般無憂無慮。和李妍兒在一起還是很好的,他每每都覺得自己年輕了許多。

果然倆人閒扯了幾句,李妍兒就把恐慌給忘得一幹二凈了,委屈地撒嬌道:“你幹嘛非要把人家弄疼才高興?”

薛崇訓耐心地說道:“過段日子你就什麼都明白了。”

她張了張嘴正想說什麼,忽然又閉上了嘴眼色異樣地看著薛崇訓的身後,薛崇訓回頭一看竟然是孫氏,忙說道:“大人怎麼……”

孫氏的臉蛋緋紅眼神慌張,卻拉著臉一本正經道:“你們夫妻真是瞎胡鬧!成親都快兩年了,還當是鬧著玩兒?崇訓也該自省,你貴為親王手握國柄,怎麼在家就沒個正形?”

李妍兒掩嘴而笑,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薛崇訓愕然道:“怎地突然端起架子來了,我不瞎胡鬧,還要在家上政治課……那大講孔孟之道不成?”

他驚訝之後很快就恢復了常態,樂呵呵地說道:“您是要手把手教咱們夫妻周公之道?”

tanakh 發表於 2019-1-12 11:22
第二十章 孩子

面對孫氏這個僅僅比自己大一歲的美麗長輩,薛崇訓實在沒法有多少尊敬之意,除去表面的禮節他就是把孫氏當平輩看的,正因如此他才沒有多少罪惡感吧?

佈置得脂粉氣很重的閨房裡被燈光灑上了一層橙黃色的光輝,無論是那梳妝臺上的各種胭脂水粉、銅鏡木梳,還是閃閃光輝的珠簾粉色的綾羅幔帳,都給人秀氣玲瓏之感。與薛崇訓自住的那間故意佈置淡雅高遠的起居室風格大為不同。

如此閨房內母女二人燕肥環瘦,豐腴與清純並在,怎叫薛崇訓不動心?他此刻幾乎連自己姓什麼都忘記了,只沈浸在如此曖昧的氣氛之中。歡樂的心情讓他口不擇言,多有調笑之語,只逗得孫氏面紅耳赤低著頭無地自容。

這時孫氏卻道:“我方進來前煮了一罐雞湯,就放在暖閣外面的桌子上,薛郎先去把湯喝了,容我與妍兒說兩句話如何?”

薛崇訓笑道:“一家子還有什麼話我聽不得的麼?”

孫氏看著他沒有說話,薛崇訓只得說道:“成,那我一會兒進來。”他說罷一腳踢開剛脫下來的靴子,穿上了木屐,挑開簾子走了出去。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久了,就養成了許多壞習慣,他從來不收拾東西,因為總是有人在身邊侍候著。

走出暖閣,果然見桌子上放著一個瓷罐和一隻小碗。薛崇訓便坐了下去抱起罐子倒湯喝,本也沒什麼胃口,不過孫氏說是她煮的,一點不喝便不太好。

就在這時裡面傳來了隱隱的說話聲,薛崇訓好奇她們究竟要說什麼自己聽不得的,便起身走近一些,站在珠簾後面聽著。安靜下來注意聽,倒是差不多能聽見裡面聲音不大的說話聲。

孫氏的聲音道:“妍兒也該收心了,既嫁作人婦就該抓住屬於自己的日子,做好本份才能腳踏實地。”

李妍兒軟軟地叫了聲娘,說道:“你生我的時候是不是很辛苦?”

“不僅那樣,我還得想盡辦法保護你讓你過得好,只要你能好好過完一輩子就行了……等你做了娘才明白我的心。”

薛崇訓聽到這裡心下一怔,忽然想起太平公主來了,心下酸溜溜的不是個滋味,之前沈迷的那種**的慾望一時就消失了一大半。他實在聽不得她們娘倆說親情,一種陌生而熟悉的感受浮上心頭,腦海裡一片凌亂。

“只是我……我對不起妍兒……”孫氏的聲音有些哽咽起來。

又聽得妍兒道:“我沒有怪您……”

“別說了,是我不好。”孫氏打斷了李妍兒的話,說道,“……該說的我都說了。”

她說罷忽然轉身走了出來,薛崇訓慌忙坐到桌子前,待她掀簾子出來時便裝作若無其事地說道:“說完了麼?”

孫氏點點頭,眼眶邊還留著一絲淚痕,面無表情地說道:“你們早些歇息罷。”

“大人慢走。”薛崇訓之前調笑的口氣消失得乾乾凈凈。目送孫氏走了之後,他又在凳子上獨自坐了一會,讓他感到迷茫不是孫氏母女的事兒,而是勾起了他的對太平公主的想念。母親太平公主對自己的親情究竟有多少,究竟有多純粹,比得上孫氏對李妍兒嗎?他感到有些迷茫,或許正是因為自己親情欠缺才導致他如此肆無忌憚?

以前他有段時間是感受到了太平公主的母愛的,可是薛二郎呢?薛二郎甚至有些記恨她……太平公主對自己的寵愛是因為立了功嗎?在爭權奪利中,薛崇訓都弄不明白親情究竟咋回事了。可是,現在他卻分明很想念自己的母親……

他搖頭嘆息了一聲,隨之走進了暖閣。李妍兒已把自己埋在被子裡,安安靜靜地睡著,她這樣的女子自然不懂得怎麼討好男人。薛崇訓寬衣解帶也鑽進了被窩,伸手去抱她時,她的肩膀輕輕一顫大概還對那天的痛楚心有餘悸,卻沒有掙扎任由薛崇訓抱著纖腰。

倆人就這麼默默地擁抱著,過得一會兒李妍兒終於忍不住轉過身來,剛要說話卻看到薛崇訓的眼睛很奇怪地看著自己,她忍不住改口問道:“郎君你怎麼了?”

薛崇訓看到她美麗的大眼睛,又瞧向那嬌嫩可愛的嘴唇,忽然有些恍惚起來,對這個渾身泛著青春活力的小姑娘有種陌生的錯覺。因為他一直覺得李妍兒沒啥心機,所以在她的面前是不設防的,一不小心便脫口道:“我怎麼覺得有種包二奶的感覺,或許這是權勢的獎勵……”

李妍兒瞪圓了眼睛道:“郎君說什麼呢?是姑婆要我嫁給你的,和權勢什麼關係呀?”

薛崇訓回過神來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李妍兒道:“別胡思亂想了,都嫁給了郎君,有沒有權勢都只有跟著你啦……我們來生孩子吧。”

薛崇訓聽到這裡心下微微一暖,心道古代的**還是挺好的。不知不覺中心裡和李妍兒也更親切了一些。

這時李妍兒拉了他的手伸進了白綾抹胸裡,讓他摸到了一隻柔軟的小白兔。她說道:“別不高興了,以前你最喜歡玩人家這裡,老是捏得生疼才肯罷休,給你摸摸,笑笑嘛。”

薛崇訓聽她說得俏皮,忍不住哈地笑了出來,翻了一個身笑道:“來生孩子吧。”

“輕點。”李妍兒忙道了一聲,然後使勁閉上眼睛,咬著銀牙,直挺挺地躺在那裡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薛崇訓見她這副模樣像是要受酷刑一般不由得覺著十分好笑,不過倒是有趣,唯有蘿莉老婆才會這樣不是。

他也不說什麼,就讓李妍兒這麼挺著,卻不馬上開始,一手撩開了她的抹胸,一手去褪她的小衣,然後拖住她的小蠻腰,把嘴湊到了她的耳朵脖子上。頓時聞到了一股天然的芬芳,十幾歲的女孩子身體確實好聞。

李妍兒的身體十分嬌嫩**,薛崇訓都沒費什麼勁,她就面紅耳赤把眼睛睜開了,較小的身軀也**起來,“討厭啊,又這樣逗人家,快親那裡吧,像以前那樣!”

薛崇訓今天自然不用玩那種遊戲了,見時機差不多,便用那話兒湊了過去。李妍兒發現後臉色頓時一變,伸手推他的胸口時想起了什麼,手臂很快**下去,默不作聲地咬著牙。卻不料薛崇訓沒有像那天一樣冷不丁地衝進去,今日卻在那裡磨磨蹭蹭的,滑滑的奇怪的感覺從下到上,一直流到她的心裡,讓她心心慌慌的。

“疼麼?”薛崇訓在她的耳邊溫柔地說道。

李妍兒喘息道:“還在外面呢。”

然後薛崇訓便輕輕一送,進去了一點,李妍兒**一聲,薛崇訓又好言問了一聲,她軟軟地說道:“也不是很疼,奇怪呢,沒那晚那般難受了。”

薛崇訓笑道:“那天就只一回,你能記一輩子的,以後再不會有了。”

……沒過多久,便聽得李妍兒咬著被子哭了一聲,腿蹬了一會後身體就軟下去了。薛崇訓也不忍著,趕緊飛快地活動了一會了,也倒在枕頭上大口呼吸了幾口,伸手將頭髮凌亂的李妍兒抱在自己的臂彎裡,只覺得她嬌小的身體微微地在懷裡顫抖。

薛崇訓和她說什麼話,她也只是有氣無力地嗯一兩聲,估計聽不進去了。薛崇訓也是有些疲憊,見狀便閉上眼睛睡覺,什麼時候睡著也不知道。

到得第二天一早,薛崇訓起床時將李妍兒搖醒,只見她的眼睛有點腫,剛醒瞪著一雙大眼睛無意識地看著自己。

“起床了。”薛崇訓笑道。

“哦……”李妍兒坐了起來,揉了揉眼睛,只見一頭青絲蓬鬆的亂糟糟的,加上大眼小鼻的一張無辜的臉,實在是可愛又可憐。

過得一會,她委屈地說道:“腫了。”

“眼睛麼?”

李妍兒哭喪著臉道:“下面那裡。”她一面說一面伸手去摸,然後掀開被子埋頭去看。薛崇訓也湊了上去,剛看到白胖胖的恥骨位置時,就聽得珠簾一陣響動,忙回頭看時,只見是個丫鬟。

那丫鬟愕然急忙轉過身去,“奴婢當值聽見裡面有人說話,就進來侍候王妃穿衣梳妝……”

薛崇訓道:“先去準備熱水。”

丫鬟忙道:“是。”

薛崇訓一骨碌爬了起來,自己穿衣服,一面說道:“一會你先沐浴更衣,我今日還有正事兒,先出門了。”

他穿好衣服從暖閣裡出來時,左右沒看著刷牙的東西也沒早飯,便打算回起居室叫裴娘侍候。出門後正遇到孫氏,孫氏一大早已穿戴整齊,頭髮梳得一絲不亂端莊極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薛崇訓道:“妍兒和奴婢們沒侍候薛郎?”

薛崇訓道:“我叫那丫頭做別的事去,回去叫裴娘給弄。”

孫氏面有微怒,“果然不省心,我不親自過問,她們連一點小事都做不好。”

薛崇訓笑了笑心道:這些奴婢可是我買來的。他也不說什麼,問了安便趕著走了。

tanakh 發表於 2019-1-12 11:23
第二十一章 治法

薛崇訓覺得做任何事擅長不擅長還在其次,最重要是要把時間“泡”在上面。就如此時那些參加科考的士子,甭管才華智商如何,首先要堅持不斷地反覆誦讀典籍才行;而前世薛崇訓學習數學也是同樣的方法,反覆訓練演算,題海戰術。

如今他做了權貴親王,成了一個政客大部分是出身決定的,他沒有仔細去想過自己是不是適合官場,是不是擅長政治……既然要靠權力生存,只有儘量多把時間泡在上面了。

除了去朝廷的日子,白天他一般就呆在親王國裡。宰相們通常下午會陸續到這裡拜訪說說事兒,一如以前太平公主府那樣。大臣出入親王國,本身就是在表示一種陣營站位。全部六個宰相(陸象先辭職,崔湜被刺,劉安補戶部),劉安是薛崇訓的嫡系鐵桿;張說做專任宰相是薛崇訓扶上去的,最近打得火熱;墻頭草竇懷貞最先就摸準了勢頭,向高氏薛崇訓靠攏了;蕭至忠舊太平堂成員,是跟著其他人一塊兒的;程千里與之有聯姻關係。六個宰相,五出其門,連剩下一個不常到親王國走動的李守一也領過情留任中書省,偶爾也會來一次。

唐朝政府盡握薛崇訓之手,最近通過變法的事兒慢慢開始整合太平舊黨,情勢的發展越來越明顯了。

今日張說來了,然後劉安和竇懷貞也隨後到來,蕭至忠最後來,四個宰相便在親王國說起了變法的事兒。薛崇訓大部分時候是聽著,偶爾只會問些無關緊要的小問題。事兒便是那麼奇怪,薛崇訓越是這樣,大夥越是覺得他變得深沈成熟起來,連竇懷貞這種以前在太平面前混的老臣都不敢有輕視之心。

他們說話的地方在親王國正門對面的正殿裡,兩丈高的臺基,二層建築,名字是薛崇訓自己取的“風滿樓”,取於“風雨欲來風滿樓”之意,不過大夥並不知道出處,因為這句詩是晚唐的詩……眾人只當是這樓上是個敞殿通風原因。

正殿二樓是敞殿,四面通風就像一座大號的寬闊亭子,居於樓上視野寬廣,周圍的桃花林、一排排垂柳、人工河、石橋近收眼底,還有一些的廊廡房屋是親王國官吏的辦公之處。這園子確實是修得漂亮,不過比起以前太平公主府的奢華還是不夠,裡面的廊廡明顯比較小,屋頂也多用普通的青瓦綠瓦。因為薛崇訓自己不怎麼在意府邸的繁華,炫出來的富貴都是虛的,於是只用戶部調撥的預算修,當然修不了多大。唯有這座正殿修得古樸大氣引人神往。

薛崇訓坐在敞殿的軟塌上,做出一副很認真傾聽的表情聽著張說等人說話,他身上的衣服照樣是紫色大科,雖做了親王也沒服黃……連姓李的親王都不能穿黃色,因為唐朝天子認為赤黃(赭黃)和太陽相似,太陽又是天子的象徵,“天無二日,國無二君”,遂下令赤黃不能亂穿。到了唐高宗時,皇帝恐黃色與赭黃相混,乾脆下令官民一律禁止穿黃。

而坐在這裡的官兒都是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員,官服也是紫顏色的,乍一看去大夥穿的衣服都差不多。

說話最多是張說。正值變法的準備階段,變法又是他主持的,自然談的最多的就是那事兒了。

“高宗時朝廷也曾在天下十六道設都督府,但那時國內兵源主要出自折衝府,平常沒常備兵,都督府自然無兵可控,同時也沒起到監察地方官員的作用。所以到頭來都督府幾乎成了擺設,地方軍政大權仍然在刺史、長史之手。都督府倒成了累贅,變成安置失勢官員的好去處,正因這些沒有作用又未裁撤的衙門,才使得咱們大唐的官制越來越臃腫……”張說侃侃而談。

竇懷貞也很配合地插了一句:“裁不掉不是?誰願意幹那得罪人的事!”

張說道:“咱們說變法,又沒說吏治。既然裁不掉,變法也無需增設新的衙門,把都督府改一下,讓他們掌兵就行了。有鑑於折衝府兵源不足,這次變法的意圖便是防止外重內輕的武備狀況,有必要擴大官健規模,由都督府地方駐軍。”

薛崇訓聽到這裡,腦海裡頓時就浮現出了諸如“節度使”、“軍閥割據”等詞兒。以前他想增大節度使權力,為的是在隴右發展勢力;可是計畫趕不上變化,太平忽然退出權力場,他被推到了中央的風口浪頭……

立場不同角度不同,要幹的事兒自然就不同。現在他坐到了中央,當然就不願意看到地方坐大了,制衡方是他的立場。

本來對於穩固中樞的權力來看,府兵制是最好的兵制,因為在府兵製作為主戰兵力情況下,無事時大軍不能集結,自然就沒條件形成軍閥,無法威脅京師權力。可是每當一個王朝發展成熟之際,伴隨而來就是土地兼併,自耕農會越來越少,導致府兵兵源戰鬥力每況愈下……唐朝還算好的。

薛崇訓的設想就是藉口改變這種士人都知道的現狀,來達成控制長安兵權的目的。他的主要目的當然不是強國強兵,爭權奪利才是重點。沒辦法,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從張說的言論看來,張相公也是充分領悟到上方的意圖的,薛崇訓一聽他一副為國為民的論調,心裡就忍不住一陣歡快。

不過在要緊的地方薛崇訓還是提醒道:“給都督府兵權,同時也要防止尾大不掉,讓他們專心掌兵,決不能染指地方衙門的財政和稅賦……”

張說抱拳道:“晉王所言極是,我等理應想到此中關節,變法時須得反覆斟酌。”

這時劉安又說起了賦稅變法,雖然變法還在準備階段,尚未正式頒詔,但是兵部要擴大“官健”,財政開支顯然要大幅增加,開源節流也必須同時進行。

劉安先提出了一系列開源節流的辦法,然後重點說兩項重大的戶部革新設想:鹽政、糧政。

“榷鹽法,凡新舊鹽民,皆登記造冊,編入亭戶戶籍,隸鹽鐵使,免其雜徭,專事煮鹽納官,盜煮私販者論以法;於山海井灶出鹽之地設置鹽政機構,小者為亭,中者為場,大者為監,收榷其鹽。官收之後,將鹽稅加入賣價,寓稅於價,後轉售商人;商人於繳價領鹽之後,得以自由運銷,所過州縣不再徵稅,遠鄉僻壤商人罕到之地,官設常平鹽以濟其缺……”劉安胸有成竹地說道,“新鹽法即十字:民製、官收、官賣、商運、商銷。”

說罷一向謹小慎微低調保守的蕭至忠也是讚不絕口,其他人也頻頻點頭稱讚。

劉安一時有些忘形,洋洋得意地說道:“國家榷鹽糶於商人,商人納榷糶於百姓,則是天下百姓無貧富貴賤皆已輸錢於官矣!由是財政充足,張相公欲增十萬兵也不在話下。”

張說有了弄錢的法子,也是頗為興奮,“天下理財之輩,無出劉相公之右。”

竇懷貞也急忙抓住機會拍馬:“當今朝廷人才輩出,國富兵強指日可待,晉王慧眼識才最是功不可沒。”

薛崇訓哈哈一笑,並不對正事置評,只用關心的口氣對劉安說道:“劉相公的眼圈都是黑色,這段日子辛苦了。你對國家的功勞,青史上定然會有地方寫的。”

劉安故作謙虛,也急忙吹捧薛崇訓:“晉王前年改漕運法,與我感觸頗深……漕運阻隔,法之不修,猶大於吏治不善。我輩無力阻止人之貪慾、私心,唯有從法上著手,也能改善現狀啊。”

薛崇訓道:“治人讓李相公(李守一)去辦好了,反正他嫉惡如仇不怕得罪人,咱們給他施展的地方。”

竇懷貞滿臉敬意道:“晉王知人善用,真乃國家之福。”

“哪裡哪裡……”好話誰不想聽?薛崇訓的臉都笑爛了,心情大好說道,“咱們只要精誠攜手,定能幹出一番大事,造就一個盛世大國流芳百世,願諸公共勉。”

四個宰相一起執禮,紛紛說道:“精誠攜手鑄就盛世。”

薛崇訓哈哈大笑,高興地指著劉安道:“我真沒看錯你,不是還有個糧政麼,說說,趕緊的。”

“半年收糧存入平倉,以免穀賤傷農,當荒年、青黃不接糧價上漲時,開平倉以平糧價,百姓受益、國家獲利。由是‘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天下拱手而治矣。”

薛崇訓今日的心情好極了,大呼膳官弄酒菜,又喚來薛六:“去弄些歌妓來,今晚我要與諸相公暢飲,不醉不歸……去把程相公、李相公也請來,下請帖。我說要買水雲間那蒙小雨,來府上沒有?”

“老奴不曾聽說郎君此事啊?”

薛崇訓道:“對了,我是叫她自己決定的……那你去找杜姐兒,讓她派些人過來應急助興。”

tanakh 發表於 2019-1-12 11:25
第二十二章 紅瘦

綠肥紅瘦的季節,詩人們顧不得傷春悲秋。因為變法的具體舉措已經準備妥當,宰相張說擬成條呈向宮廷遞上了奏章,只要批覆便可下達到尚書省六部進入實辦階段。如此重大的變法自然吸引了大夫士族的注意力,哪裡還有過多的心思為賦新詞強說愁?

薛黨的目的隱藏得很深,外圍的人實在不容易看不透。加之兵制改革配套的鹽政、糧政變法,都是利國利民的政策,事情一直進展得很順利。

不料薛崇訓及幕僚都覺得志在必得的時候,忽然消息傳到親王國:高太后拒絕批覆,將張說的奏章退了回去!

這事兒就有點奇怪了,完全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

“高太后顯然是薛郎的盟友,何況她能聽政是因得到了咱們的支持,這是演得哪一齣?”幕僚們一臉茫然。

有人甚至還一臉不相信的樣子問:“消息可靠否?”

誰有膽子把假消息弄到親王國來?莫非是找刺激的。明顯這個問題不需要回答。

一個幕僚皺眉道:“是不是宮裡這兩日出了什麼事兒,高太后迫不得已?”

王昌齡白了一眼道:“內侍省到處都是魚立本的人,這個宦官鐵了心跟薛郎的,能有什麼事兒?今上身邊管事的是張肖,承香殿除了高太后就是金城,這些人與薛郎聯繫千絲萬縷,反著幹他們能得到什麼好處?”

另一個人點頭道:“如果真要和咱們對著干,總要有個大人物牽頭,宮裡的皇帝……既無實權,又無羽翼,哪能神不知鬼不覺就做出什麼事來,連一點風聲都沒有?”

薛崇訓也是覺得納悶,不過在眾黨羽面前他要裝作鎮定自若的樣子,便不緊不慢地說道:“少安毋躁再等等,很快還有消息過來的。”

眾人聽罷以為然,言語便稀疏了一些。過了許久,又有宮裡的宦官來了,告訴薛崇訓這事兒沒人為難高太后,魚公公還勸了幾句,可高太后不聽非要打回奏章。

這下所有人都是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了,有人建議薛崇訓進宮當面問問怎麼回事。過得一會王昌齡叫退了一些人,留下宇文孝等三兩個最可靠的人與薛崇訓密議。王昌齡道:“是不是宮裡有人在高太後面前說了一旦府兵‘番上’取消,長安城防將由薛郎部下接手?”

宇文孝搖頭道:“就算她知道了由咱們的人駐防長安,可對她來說有什麼不好?老夫覺得不會因為這事。”

“她是大唐的太后!”

“又如何?”宇文孝愕然,“少伯以為女人和那些迂腐老夫子一樣誰做皇帝關她們屁事。何況今上又不是高太后的兒子,她連子嗣都沒有,在宗廟裡都不算李家的人,葉落歸根百年之後還不是魂歸高家。”

王昌齡爭執道:“我非此意,宇文公不妨想遠些,高太后因為是先帝的皇后才有此尊榮,如果發生了什麼事兒,她以後何去何從?”

宇文孝沈吟道:“少伯的意思是高太后要在中間保持一個平衡?”

這時薛崇訓終於開口了:“你們又沒見過高太后,怎麼知道她是城府那麼深的人?瞎猜罷了,這事兒好辦,我進宮去問問不就得了。”

他剛說到這裡,便有個家奴走到殿門口說道:“宮裡來人傳旨了。”

殿中幾個薛崇訓的心腹便停止了爭論,薛崇訓叫人把宦官帶進來傳旨,他是坐著聽的,唐朝的大員就算是聽皇帝傳諭也不用跪,頂多站著。高太后叫他即刻進宮議事。

待宦官走後,宇文孝急忙勸道:“此事還得提個小心為好。”

而王昌齡不置可否,他大概覺得不可能有什麼事,但是又不敢太斷言,遂一言不發。

宇文孝繼續說道:“實在有些蹊蹺不得不多個心,薛郎就是抗旨不去也沒啥大不了的,宮裡能拿你怎麼樣?老夫建議先穩一會,確認一下宮裡的情況之後再去。”他的意思大概是當初李建成就是遭遇斬首行動之後勢力土崩瓦解的。

薛崇訓想了想便道:“高太后不可能對付我,對她沒有絲毫好處。至於今上,一則他沒有那個實力,二則就算對付我一人也沒有用。假如我有什麼閃失,朝中大臣和京畿掌兵的將帥為了自保和穩定權力格局,肯定會讓二郎(薛二郎)或是武大郎接手我手裡的勢力……皇帝能得到什麼好處?到頭來還會被人嚴防,更可能被趕下龍椅推舉另一個李家的人,玉石俱焚的事兒。”

這時王昌齡道:“郎君從玄武門進宮罷,在玄武門停留一會,叫魚立本來見,應無閃失。”

王昌齡也是提出保守的建議,因為越是這種比較混亂的世道越是可能有傻叉亂來一氣,萬一真發生了什麼,薛二郎來接手也不是個事兒,畢竟王昌齡宇文孝等人是薛崇訓的原班人馬,並不是二郎的心腹。

薛崇訓選擇了王昌齡的建議,當即便叫人準備儀仗車馬,由飛虎團派出的衛隊保護著出門往大明宮去了。

其實薛崇訓並不覺得有什麼危險,長安的牛人都被他搞死搞走得差不多了,京師內部能對他造成的威脅的人幾乎沒有;不過或許他一向比較缺乏安全感,做事總是謹小慎微。

一大隊人馬大搖大擺地繞道去玄武門,薛崇訓按照王昌齡的建議在玄武門和飛騎(羽林軍)將領閒扯了一會,等到魚立本來了,便和魚立本說話。

薛崇訓旁敲側擊打聽宮裡的情況,魚立本也是很困惑:“什麼事兒都沒有,和往常一樣,就是娘娘看了奏章就叫人送還政事堂了,之後又派人到晉王府傳王爺進宮議事。”

魚立本這廝先是太平公主的心腹,後又跟薛崇訓,經營多年在宮廷內侍省眼線極多,他說沒事肯定沒啥事了……更重要的是他和薛崇訓交情不淺,算是值得信任的人。如果真是身邊的黨羽都要對付自己了,混成那樣還有什麼話說?

薛崇訓滿肚子疑惑不解便帶了幾個隨從從玄武門進宮,往南直走到得太腋池北岸,然後沿著大路向西一轉,位於太腋池西岸的承香殿巍峨的建築群就在視線之內。

這座宮殿曾經是母親太平公主的寢宮,薛崇訓早就跑熟了的。想起太平公主他又不禁暗自一番長吁短嘆。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他還如此謹小慎微其實並不是多看重手裡的勢力權力,更多的是放不下家人罷?那些需要自己保護的人,薛崇訓口上不說心裡還是挺牽掛的,包括還沒去世的太平公主。

沿著幾丈高的石階一步步往承香殿前殿上走,魚立本身子不太好走了一陣便氣喘吁吁地說:“太后娘娘就在前殿裡等著,進去就見著了。”

“同時傳召政事堂的相公們沒有?”薛崇訓淡定地問道。這麼點臺階對他來說完全不在話下,雖然近來在戶外活動的時間比以前少了,身體底子還在體力甚好。

魚立本撐著自己的腰站了一會兒搖搖頭道:“沒有,估計張相公在政事堂正納悶呢。雜家也在太后娘娘旁邊小心說了句話,可主僕有別也不敢多說,娘娘聽不進去自有她老人家的道理。”

要見皇太后,薛崇訓的隨從們沒法進主殿都在下頭等著,就只有薛崇訓和魚立本二人一起進去。殿中站著許多奴婢,見著薛崇訓都躬身垂手以示恭敬,要是換作宰相大臣他們是不必如此的,因為薛崇訓是太平公主的兒子及其權勢的緣故在宮裡的威信頗高,宦官宮女無不恭恭敬敬。大殿北面有個木臺子由左右的臺階連接,比殿中的位置高幾尺,臺子後面應該有個寶座的,現在被一層暗金色的簾子遮著,那簾子猶如後世的落地窗簾一般。垂簾聽政倒不是比喻,真有一副簾子掛著呢。

薛崇訓走近了臺子,便站著執禮道:“臣薛崇訓拜見太后。”

簾子後面有個人影輕輕動了一下,大概是做了個拂袖的動作,高太后的聲音道:“平身,薛郎坐下說話。”

臺子上的宦官便端了一條腰圓凳下來讓薛崇訓坐,魚立本趁機走上木臺子,垂立在簾子一側接替剛才那宦官侍奉左右。

薛崇訓忍不住說道:“中書令(張說)上書變法,因法利國利民朝臣無不贊同,可是太后將奏書發還政事堂又未指出不妥之處,諸相公定然誠惶誠恐。”

高太后沈默了一陣,聲音有些異樣道:“這麼大的事,你都從來沒來和我商量一下,我豈能隨便就同意了?”

薛崇訓怔了怔,心道什麼時候您“老人家”對國策政治感興趣了?他感覺很是納悶,有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因還要回答高太后的話,畢竟在明面上還是要保持足夠的尊重禮儀的,他便忙抱拳道:“因此事是中書令在主持,我考慮不周未能及時稟報,請太后恕罪。”

高太后冷冷地輕哼了一聲道:“那你現在和我說說,真是利國利民,我便同意張說的奏呈。”

tanakh 發表於 2019-1-12 11:26
第二十三章 菩薩

在承香殿大殿上,薛崇訓只好一五一十地給高氏解釋變法的各項法令。高氏其實也有見識和學識,一般的人情道理、政策法令她都弄得明白,但是涉及到軍政改革的複雜措施她聽起來就有些吃力了,不是馬上就能判斷出好歹的。比如劉安那鹽政,從製鹽到零售諸多環節的協調,利益的分配就有相當的繁雜程度。

所以薛崇訓不能把法令背出來就了事,得耐心下來多般解釋,便有點費力。高氏偶爾會問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很認真傾聽的樣子,其實薛崇訓心裡已經鬱悶了:你只要知道這樣變法有好處不就行了麼,又不需要自己去辦!

……高氏確實是注意著滔滔不絕的薛崇訓的,不過她是在注意薛崇訓說的話還是在注意著他的人,就不好說了。

什麼官健鹽政糧政,她就聽到了這麼些頻繁出現的詞兒,究竟是什麼內容多半是沒聽進去,也沒心思聽。薛崇訓要是知道了恐怕得氣得吐血,他正在那裡費力地琢磨著遣詞造句儘量把變法事項說得清楚明白,多傷神的事兒啊。

高氏坐得很端正,舉止緩慢而優雅,偶爾問一句話也是斯緊慢條無論從口氣到用詞都很大方得體。她臉上塗抹著精緻的濃妝,身上的衣著飾物挑不出一點紕漏,有時候她自己都覺得就像一尊考究的傢具裝飾一樣的作用坐在這裡。

人都有自己的存在價值,她的價值便是如此當尊泥菩薩麼?當然要有資格做泥菩薩有資格擺在那裡,都不是人人能做到的,還有人想把自己一腳踢翻換上去做呢。所以高氏覺得自己做泥菩薩一向很合格很成功。

未嫁之前高氏有過很多自然而然的美麗幻想和憧憬,但自從嫁入李唐就發現男女之間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她也就面對現實了,一直很成功地扮演著那樣的角色。因為她完全管不了先帝李守禮,更不奢望能從他身上得到額外的獎勵……只是因為凡事得體,成就了賢淑溫和的美名,這才很適合給李守禮家裝個得體的門面。

而現在不知怎麼回事,高氏心中的一些朦朧的東西忽然之間復甦了,她還來不及去梳理和理解,只是一種本能的衝動。不過好在她一向都比較沈穩,所以並未作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兒來,一切有如往常。

她默默地看著聽著,不放過薛崇訓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每一處打扮。薛崇訓長得也就普通正常,而且咋一看上去還黑乎乎的,和貌似潘安叫人一見鍾情的情況根本不沾邊……不過高氏並不在乎這些,她欣賞著薛崇訓手裡拿著冊子認真說話的樣子;看著他翹首思慮的專注;注意著他官袍裡面一塵不染的裡襯;還有那略顯粗曠不羈的毫不做作的灑脫舉止……

不知不覺的過了許久,忽然薛崇訓問道:“臣已說完,太后以為如何?”

高氏回過神來,急忙脫口道:“我剛才有些走神了,薛郎再說一會,說什麼事都可以。”

薛崇訓:“……”

他的鬱悶可想而知,敢情老子剛才費那麼大的勁是在自言自語?他甚至有些怒氣,大約因為內心裡並不畏懼高氏這個統治者的原因。

不過薛崇訓並未出言不遜,每當他的肚子裡怒火騰起的時候,總是條件反射地想到一句話:憤怒會讓智商立刻減半。

他深吸了一口氣,抱拳道:“變法條目很多,最重要的無非三件,其中兵製革新只是擴大前朝官健,並無新意;糧政道理簡單不用多說;鹽政無非十字:民製、官收、官賣、商運、商銷。太后如有何疑問可當面垂詢微臣。”

就在這時,薛崇訓聽到一絲不易察覺的奇怪的聲音,抬頭看時,只隱約看見簾子裡的人正抬起袖子掩嘴……莫非是在笑?

薛崇訓低頭省視了一番自己,並未發現有什麼可笑之處。他就納悶了,便不言語沈心琢磨了一陣。

先前剛一進殿時他就直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可是又沒想出來究竟哪裡不對勁。這時他總算琢磨出了那種直覺:這做太后的小娘是鬧著玩的!?

女人那點賣憨耍嬌的技倆,薛崇訓本來見識得多了,可是真沒想到高氏會幹那種事……不過轉念一想她就十幾歲的小娘,裝得再穩重也是可能幹出那種事來。不然今日這一出是什麼原因,她幹嘛和盟友對著干?

薛崇訓已經有點生氣了:廟堂上弄點事是要丟腦袋丟江山的,昏君也不過如此,敢情高氏坐在上頭覺得好玩呢?

他漲紅了臉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這時聽得高氏輕鬆地說道:“薛郎怎麼了,難道有什麼事兒鬧心?”

大庭廣眾之下薛崇訓忍著沒亂說話,但忍不住說道:“臣有一要事要問個清楚,只是……”他左右看了看,繼續道,“只是不知當說不當說。”

高氏道:“晉王國之重臣,有話但說無妨。”

御座一側的魚立本倒是很會察言觀色,這時不用別人提醒就對後邊那倆舉扇的宮女遞了個眼色,然後不動聲色地退避到了麒麟門那邊。高氏見狀道:“薛郎上來說話。”

“是。”薛崇訓便提起長袍下襬走上了臺階,站到方才魚立本那個位置故作躬身,口上卻放低聲音問道:“太后不是對變法條呈有異議,卻是何緣故要發還奏章?”

高氏沈默了一陣,張口欲言又止,終於脫口輕聲道:“薛郎多日不來大明宮,我就是想見見你……”

她的聲音越說越小,可惜簾子擋著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那口氣中隱隱包含的情意薛崇訓再傻也聽出來了。他是既有些生氣又沒辦法發作,胸中一陣氣悶。小娘子真易動心,上回在麟德殿抱了她一次獨處了一陣子,就春心萌發了?

該如何處置?提醒她大事為重,還是討好她弄出一段孽緣來?薛崇訓感到有些難以把握,你可以去分析利益要害,但沒法掌握這種虛無飄渺的所謂感覺。無論選擇什麼方式,都有可能導致高氏感情用事,給大事格局造成不穩定因素。

tanakh 發表於 2019-1-12 11:27
第二十四章 呆板

思前想後薛崇訓決定留在承香殿,滿足高氏小小的要求。他發現有出賣自己的肉體或是種馬的嫌疑,但並未感到羞恥,因為高氏並不讓男人反感,雖然著裝打扮缺乏活力,但偽裝下的身材姿色應該還是不錯的。

而且現在他一系列穩固權勢的佈局正是緊要關頭,希望高氏能做好泥菩薩的本份,別弄出什麼不必要的亂子來。因此他要給高氏獎勵,支付她一切想要的報酬。這個時代的人依然很在意出身血統身份高低,這些宮廷貴婦很難對普通人動心,喜歡面首的貴婦也不過是把那些長相英俊的男人當玩物而已,而薛崇訓高貴的出身身居高處的地位卻能滿足女人們更多的精神需要,他好像成了宮廷貴婦的香餑餑。

……正好到了下午,薛崇訓就乾脆不回家了在承香殿磨蹭到晚上留宿。留宿承香殿不是問題,無論是太平公主在時的親情需要還是後來偶爾要和金城公主私通,薛崇訓不只在這座宮殿睡過一晚上。他和金城那檔子事兒天下皆知根本不是什麼秘密,只是找不到合理的藉口明目張膽地迎娶她罷了。

不過今晚薛崇訓並不是為了金城公主留下,他找到了魚立本準備悄悄溜進高氏的寢宮去。承香殿有許多宦官宮女,不找魚立本配合很難悄悄進行,魚立本這會兒幾乎是充當了拉皮條的角色。

魚立本準備一番之後卻回到薛崇訓住的中殿寢宮說:“娘娘言寢宮不便相見,一會在前殿設小宴款待。”

薛崇訓頓時十分意外,愕然了片刻。魚立本又悄悄說道:“剛才我從後面過來碰到了金城公主,她問薛郎在承香殿做什麼……”

薛崇訓沈吟了片刻,想起之前在前殿和高氏見面時她那句話“薛郎多日不來大明宮,我就是想見見你”,古代女人本來就含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有什麼想不明白的?他想罷便對魚立本說道:“也許我太直接了的緣故,但並不是問題,一會照計畫行事,你事先把太后寢宮的奴婢們打發出去,然後我自己進去便是。”

“可是娘娘並未同意,雜家要是擅自就帶薛郎進去,她要怪罪雜家……”魚立本為難地說道。

薛崇訓笑道:“沒事,我不是會幫你說話麼?”

“那倒也是。”魚立本點點頭,當然明白實權派是薛崇訓。

倆人計議定,便分頭幹起了勾當。薛崇訓估摸著時間從中殿飛橋上下來,進了設在前殿的太后寢宮,進了宮殿之後一路上果然沒見有閒雜人等。亮堂華麗的宮室、落地幔帳、一塵不染的地板,真是個舒適的地方。

薛崇訓走到裡頭,只見高氏正坐在梳妝臺面前對著銅鏡畫眉。她從銅鏡裡很快發現了薛崇訓站在身後,驚訝地回過頭來嬌呼道:“薛郎怎會在這裡?”

回顧左右薛崇訓發現這裡只剩他們倆人,奴婢們不知被叫到哪裡去了,他的膽子就大起來。他不得不承認此刻自己是相當興奮的,跑到皇宮淫亂讓他有一種莫名的激動。

他二話不說大步走了上去,高氏的表現有些驚慌已經從凳子上站起來。薛崇訓走近之後便一把摟住了高氏的腰肢,發現比想像的還要苗條,她身上的寬大禮服確實有些偽裝效果。

高氏頓時就掙紮起來“快放開我”,薛崇訓認為這不過是半推半就給自己留點面子而已,按照自己的經驗一會兒就沒事了……不料她的掙扎並不是做做樣子,在薛崇訓不怎麼留神之下竟然掙脫出去了,只聽得“嘩”地一聲,袖子上一塊絲綢被撕了下來留在了薛崇訓的手心裡。

“你……你做什麼啊!”高氏瞪圓了眼睛,躲在一張桌案後面,左右看了看罵道,“這個魚立本!把人都叫走了,別人怎知道我們在這裡做了什麼?”

薛崇訓無語地站在原地手裡拿著一塊帶著清香的絲綢,有點不明所以,他心道難道老子意會錯了?

剛才高氏的抗拒並不是假意,薛崇訓能感覺出來,他現在弄得不上不下十分尷尬,此時要不顧反抗強迫她?他又覺得沒啥必要也沒好處,尷尬地站了片刻,他便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來:“太后不必驚慌,是我想錯了,這就回去。”

心裡一陣鬱悶的薛崇訓說罷有模有樣地抱拳道歉,然後轉身欲逃。不料就在這時高氏突然顫聲道:“站住!”

薛崇訓便站定轉過身來看著她,只見她的表情幾乎要哭出來,他摸了摸官帽道:“太后……要什麼?”

多直接的問題,薛崇訓希望高太后也能乾脆點:只要您說想要什麼,就算是嶺南的荔枝想辦到還是可以的,這是獎勵和利益分紅。

他不想讓高氏覺得他沒有耐心進而產生不重視她的錯覺,雖然問的直接,口氣卻很溫柔,眼睛裡也帶著充滿好感的微笑。

高氏用手按住胸口,緊張地問道:“我要什麼你都給?”

“只要能辦到。”薛崇訓的笑容依然,心道肉體都可以給你,我有啥不敢幹的?

高氏抬頭直視過來:“我要你每天心裡都想著我,每天都想要見著我!”

薛崇訓的笑容幾乎要變成哭了,他打量著高氏那身與年齡很不相稱的打扮,寬大的袍服,精緻的濃妝,飽滿的額頭,然後慢慢走了過去好言道:“不用怕我不會亂來的,現在我已經知道你要什麼了。”

眼見薛崇訓越來越近,高氏的呼吸頻繁起來,抹了太多胭脂水粉的臉毫無表情,卻隱隱透出了紅暈,站在那裡強撐著削肩都在微微顫抖。

好在這時薛崇訓適可而止地站住,好好地說道:“我很高興能得到太后的垂愛。”

既然薛崇訓答應了而且很配合她的需要,高氏此刻應該是高興而甜蜜的,可是這個呆板成了習慣的太后完全不知道怎麼把談情說愛的遊戲繼續下去的方法,她站在那裡,表情也好言語也好表現得都不是一個合格的玩家。薛崇訓都看得著急,很想提醒她:現在你應該依偎過來,說點情話。

或許她根本就沒有弄明白男女之間的各種交流方式,只是一個朦朧的概念而已。

沈悶而呆板的拙劣獨處,既沒有偷情成功也沒能濃情蜜意,簡直是浪費了這種禁忌的孤男寡女同處一室的機會。良久之後高氏才有所反應,由於兩人站得很近她仰起頭才能看見薛崇訓的臉,她沒頭沒腦地說道:“你騙不了我。”

“什麼?”薛崇訓不解地看著她的臉,她的臉上雖然抹了好一層東西,但眼睛裡依然閃出了熱情。

高氏想了想道:“你的笑臉和溫和都騙不了我,因為都是假的!”

薛崇訓眼裡閃過一絲不適,口氣變冷了許多:“此話從何說起?”

高氏冷笑了一下,儀態端正地來回走了兩步彷彿在思索著什麼,然後喃喃說道:“就像你們搞的那些變法,利國利民的詞兒都是騙人的把戲,你就是想調神策軍入京,徹底掌控京師的一切!”

薛崇訓道:“太后……現在說這些干甚,不覺得不合時宜麼?”

高氏不管他的牴觸,繼續自言自語地嘆道:“薛郎的笑臉下面是沒有星星的夜晚一樣的漆黑深不見底,我已經看透你的心了。”

薛崇訓越聽越感覺不爽,有種被扒光了衣服一樣的不自在,說話也沒平常那般得體了:“你說這些做什麼,有什麼用!你究竟想幹什麼?”

“別怕,少安毋躁。”高氏的臉上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我什麼也不想做,再說我能做什麼,薛郎說是嗎?所以你何必著急……”

薛崇訓愕然地看著她,不得不用另一種定位來琢磨這個太后了,真是越沈悶的女人內心世界越豐富!而且他實在想不透她什麼意思……一開始他認為高氏春心萌發,要搞點什麼緋色之事,現在聽她說這些話好像又不像,很奇怪,她瘋了?

他只得沈住氣靜觀情況,瞧她究竟要做甚。她踱了一會,好像沒剛才那麼緊張了,大膽地走了過來,猶豫著伸出手來,放在了他的胸口上。

薛崇訓只能站在那裡,手不知道放哪裡,不知怎麼回事,也不知該如何應對,因為他實在不明白其中含義。

“你知道嗎,我每天都在想你。”高氏的聲音忽然變得溫柔起來,一種平常無法想像是從她嘴裡說出來的口氣。

薛崇訓還在沈默著琢磨,這時又聽得她問道:“你是不是干過很多壞事?”

“那又怎樣?”薛崇訓已經無法保持平日的彬彬有禮,“誰能把我怎麼樣!有人能做到的話,我幹不幹壞事都是一樣的結局!”

高氏皺眉道:“不對,人做了壞事會害怕的,我是那樣,薛郎也會罷?”

薛崇訓鬱悶地粗暴道:“我怕個鳥。”

“好可憐啊。”

“胡言亂語!”

高氏也不管薛崇訓冷言冷語,輕輕握住他的大手柔聲道:“我也好害怕,你陪著我好不好?”

不知怎麼回事,薛崇訓莫名地感到很憤怒,出言不遜道:“太后首先是我的盟友,如果你不願意,我還有其他人選!”

“那你換掉我吧,親手毀滅我。”高氏抬頭無辜地看著他。

但瞬間之後薛崇訓便恢復了理智,忙緩下口氣,心中一陣懊惱……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tanakh 發表於 2019-1-12 11:28
第二十五章 出路

華麗的宮室落地的綾羅,璀璨如金銀珠寶的燈光在鑲金的昂貴燈架上泛著溫和的光輝,多麼好的氣氛,薛崇訓沒有料到一場曖昧香艷的私會會變成這個樣子。

人生終究是獨行者,過分依賴或是帶著悲劇心理的虔誠奉獻都是不成熟的不健康的表現……如此如此,他帶著懊悔和內疚的心態耐心下來開導著高氏,因為他剛才說了過分的話,竟然說錯話說要去換掉高氏破壞這個最適合的同盟關係,所以他希望能彌補其中的裂痕。無論高氏要肉慾,還是想體驗談情說愛的快樂,都是可以奉陪的,有什麼關係呢?

有時候薛崇訓都覺得自己活得那麼努力那麼上進,他總是在試圖把事情做得最好,這是對生活充滿熱愛的表現啊,他簡直覺得自己就是陽光型的人,為什麼高氏非要說自己黑暗呢?雖然以前做了那麼多迫不得已的事兒,可有什麼錯,薛崇訓沒覺得自己幹過什麼特別錯的事。

高氏又恢復了往常那種神情,很平和端莊地認真傾聽著薛崇訓在那裡大吹特吹各種玄虛大道。

等他說累了,高氏才淡淡地說:“你要調神策軍何必那麼麻煩呢,告訴我我用皇帝的玉璽下旨就能辦到了。下回你要什麼就來告訴我好麼?”

薛崇訓:“……”他張了張嘴終於說道:“兵權不是那麼用的,我們願意可總有人有意見,要做得水到渠成才行。並且社稷的危險也不只來自窺欲者,如果治理得不好也會自己把自己玩死,太宗不是說過麼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算了不必多言,太后應該明白。”

“沒事你說,我喜歡聽。”高氏坐在凳子上用手撐著下巴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薛崇訓不知說什麼了,倆人便默默地坐在一塊兒。

高氏確實一個沈悶的人,她不像宇文姬那樣總是有些讓人輕鬆愉快的話題,像王母娘娘和玉皇大帝是兩口子,如來和王母互通有無之類的;也不像孫氏那樣對生活的有許多理解;也不像金城一般時常閃爍著智慧的光輝……薛崇訓以前以為她只是打扮沈悶,只是因為身份的關係才寡言少語三思而後言,現在才發現她本來就是一個很悶的人。

他站了起來,說道:“咱們什麼也沒幹,卻屏退所有奴婢獨處一室,平白落得人懷疑。我先告辭了,要說話明日咱們到大殿上說。”

“去找金城麼?”高氏不動聲色地問道。

薛崇訓頓了頓道:“也可以。”

高氏道:“金城公主真的很漂亮。”

“那我走了。”薛崇訓想了想又說道,“……我並非你想得那樣不擇手段,在意的東西仍然很多,所以太后不必想得太多,我非恩將仇報之人。”

高氏笑了笑。

“絕非虛言,你相信我。”薛崇訓認真地說。

高氏認真地點了點頭。

薛崇訓趁機多看了一眼她的腰身和胸脯,可惜那身袍服實在太寬大根本瞧不出什麼來,於是他又目光上移總算看到了她纖直的脖子上泛著柔光的年輕的肌膚……可惜磨蹭了一會,她並不相留。他也不願造次,只得告辭而出。

正如高氏問的話那樣,他直接就奔金城那邊去了。難得有閒暇在承香殿留宿,他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金城公主是薛崇訓見過的最美貌的女人,整個大明宮的公主嬪妃任誰只要站在她面前都會黯然失色。薛崇訓承認自己迷戀金城大部分原因是因為她的外表,甚至不惜從吐蕃人跟前明搶,造成了一場地區衝突,唐吐關係長期向惡化發展也有那件事的原因。可是不知為何,他向後殿行走的時候,腦海裡想得最多的不是傾國的美色,浮現出最多的影子仍然是沈悶而無趣的高氏。

變法過程中的一點小周折只是有驚無險,外朝並不知道是因為高太后胡鬧,薛崇訓找了點藉口就糊弄了過去,在條呈上改了一些細節而已。奏章得以批覆,由中書省門下省下達到尚書省執行機構,各衙門具體實辦。唐朝的中央政權結構依然是三省六部制,雖然較隋朝時有些變動,但實質未變“中書取旨,門下封駁,尚書奉而行之”,中書門下才是決策之地,其他官署只能奉行無權參與決策,無論朝政對錯抗拒就是違律。

於是旨意到了尚書省以下就能依照慣性完成設想了。此次變法並未觸及門閥士族的核心利益,下面也沒發現什麼反對者形成派系勢力,一切都很順利。

薛崇訓也不著急,慢慢地等待著事情一步步地發展。在他的設想裡,控制了三省及長安南北衙駐軍部隊,長安便在手掌之中,然後監視地方,一旦發現有反叛者就調兵滅掉。天下事自己說了算,實力上就穩妥了……不過從這個時代的法理上來說他的這種權力是非法的,也就是“專權”,大夥不得已遵從但心裡並不認同。

要將這種權力變得名正言順合法合理,在此時的體系下當然就只有稱帝;受命於天的皇帝擁有最高權力,才是光明正大的。可是有權就稱帝沒個說法自然很容易悲劇收場,這也是王朝皇權的強大之處,就算是衰弱時被權臣專權,也不是那麼容易喪失帝位的。就如此時的皇帝李承寧,手上完全沒實力,可還是得讓他坐在龍椅上,就算能把他弄下來也只能換一個姓李的繼續坐那位置。

廢立之事都可以幹了,臣子的權勢已達到了頂峰,但薛崇訓並不認為這一定是好事,一直做權臣遲早是個死,還得連累親人一塊兒下地獄;而安心做臣的聰明人都是設法建立功勞名聲,才能善始善終。

他明白過來走的這條路是個死胡同,漸漸地發現了唯一的出路:篡位,並設法將新王朝鞏固合法化。

這幾年來他想方設計除掉命運中的剋星,活到現在稀裡糊塗地做了那麼多事,總算是找到了出路和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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