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天可汗 作者:西風緊 (連載中)

 
b84120296 2012-8-26 23:22: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7 172676
tanakh 發表於 2019-1-11 18:35
第六章 貪心

桌案一側的燈架上點著十幾枝蠟燭,可是燭火的亮光畢竟有限,加上外頭天氣並不是晴朗無風,一陣陣微風時不時從窗縫裡灌將進來吹得火焰搖曳不定,燭火遂忽明忽暗光線朦朧美麗。

兩人雖然躲在櫃子後面,一個僻靜的角落裡,但此時薛崇訓感覺非常良好,甚至比大明宮承香殿裡住過的寬敞華麗的宮殿還要好。或許在他的內心深處比較缺乏安全感,在寬敞的空間裡反倒感覺不安穩;而這僻靜的角落普通的飯廳櫃子後面,這地方彷彿就是個港灣,無風的港灣,多麼美好的地方……

和孫氏相擁在一起,雖然有道德的約束、雖然她此刻是那麼徬徨、雖然薛崇訓身上還穿著衣服不能肌膚相親無障礙地與那美好的身子接觸,但是一切照樣很好。他身上的幾件衣服完全不能阻隔孫氏那柔軟**貼在前胸的強烈觸覺,這種讓人期盼的讓人回味無窮的讓人心裡軟綿綿的觸覺就如此時的燭火光線,朦朦朧朧卻十分有感染力。

薛崇訓彷彿忘記外面的權力博弈忘記了所有塵世煩擾,就如蠶躲進了自己編織的繭。本來毫無準備的事兒,連那副珠寶鏈子也是個誤解,卻能讓情緒如此恰如其分。

孫氏微微顫抖的裸肩、在薛崇訓懷裡的柔軟身子,讓他全身感受到溫軟直達心坎。他情難自禁,一隻粗糙的有些干繭的大手便沿著她的腹部向下摸,往裙腰裡伸。

就在這時,孫氏突然伸手緊緊按住了他的手,“你知道我們在做什麼嗎?”

她的聲音帶著顫音,在安靜的環境中甚至能聽到她的牙關輕輕相碰的輕響。

“嗯。”薛崇訓應了一聲,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低沈壓抑。他心道:真是個內心糾結的**,你究竟要什麼?

孫氏肯定不是完全牴觸拒絕,只是受到認知的束縛吧。這時薛崇訓如果進一步,表現得強勢一點,她在猶豫糾結中肯定不會拚命掙扎應該就會被迫接受了;當然更不會嚷嚷,她是個比較顧惜臉面的體麵人。

這樣的話或許能減輕她的痛苦,因為薛崇訓心下明白事已至此,該發生的遲早會發生,如果強迫她,她就能給自己找到一個道德的臺階……被迫的。

可是如果不作為呢?薛崇訓感受到一陣莫名的快意:她會受到黑暗禁忌的引誘,會在千百回徘徊中纏綿,沈迷得更深。

在薛崇訓的眼裡,看著她陷落的模樣也不失為一種美麗。他想起了將**揉碎在手心裡的情形,份外芬芳。

“能這樣抱著你已是世上最美妙的事,我戰戰兢兢不敢太貪心。”薛崇訓把嘴靠近孫氏的耳邊,吹著熱氣溫柔地說著,“只要你不會離開就好。”

聽起來很好還很尊重她,其實甜言蜜語是十分殘忍的吧?有人說暴力是很可怕的,可冷暴力在糖衣的偽裝下或許更加可怕,當然換一種角度**或許很渴望被這樣虐待吧。甚至薛崇訓自己都幾乎被矇蔽了,有種不顧一切想要擁抱一種虛無東西的衝動,但一想到那種無理智的狀態,他心裡就一陣畏懼。

他也明白自己的心理一直就未健全,被什麼封閉著。

……孫氏聽到這句話心裡就像被狠狠揪了一下,她何曾聽到過男人樣子說過,而且是出自薛崇訓之口,那種溫柔的口氣讓她渾身都酥了。

她彷彿能感受到薛崇訓的戰戰兢兢(或許他確實是戰戰兢兢,只是不在這種事上),她又想到薛崇訓平日裡那種莫名的孤單,至少給她的感受是這樣,心裡就冒出一股莫名的同情和愛心。母性被喚醒,抱著她的薛崇訓就彷彿是她的孩子,又彷彿是一隻獨自**傷口的野獸。

孫氏默默地把臉靠在薛崇訓結實的胸口上,指尖挑開他上衣的交領,觸摸著他的鎖骨,鼻子聞到一股淡淡的味道,說不出是什麼味兒也許根本沒有,可是這種淡淡的味道讓她心跳加速幾乎窒息。

“我……我不會離開的。”孫氏好不容易答了一句,眼裡悄悄滴下幾滴眼淚來。

被人抱著感覺真好,特別是這樣的初春季節,很溫暖。孫氏閉著眼睛感覺到自己的耳根和脖子被**,無力感中又彷彿隱藏著一股子沒地兒使的力量。肚子上能感覺被一根**的東西頂著,她自然明白是什麼東西。

“你很想……”孫氏臉龐發燙,“是不是覺得我太忍心了?”

薛崇訓穩定地沈聲說道:“不是,我知道大人的難處,我忍忍一會就好。”

孫氏心緒混亂中自然而然地想到,他忍過這陣子一會肯定會找裴娘或者董氏,或是那個新來的罪臣家的**。

一想到那些身份低賤的**竟然**著薛郎的溫柔,而且她們完全不懂其中的美妙……而自己只能一個人躺著輾轉反側,孫氏就一肚子氣憤。她很生氣,還有一股子醋意。

如果今晚侍候薛崇訓的**是妻子李妍兒或是金城公主這些比較高貴的**,孫氏都能接受,可這麼晚了他肯定不會出門,會找通房丫頭!

情緒影響了她的理智,她反覆地說服自己。這時脖子上、**上又被薛崇訓的****,就像骨頭裡都爬進了螞蟻。

與其在奴婢身上尋找空虛,不如讓我來安慰你吧!孫氏內心裡的聲音**地喊著,幾乎要從口裡說出來。

口中自然不能這麼說,她用一種委婉的語氣道:“薛郎想做什麼……今晚……就只一回。”

卑鄙的薛崇訓道:“我怕大人今後要後悔,還是忍忍吧。”

“我不後悔!”孫氏堅定的聲音脫口而出,說罷又覺得有點丟臉,心裡泛出一絲悔意。

薛崇訓默不作聲緊緊擁著她的身子,手指依然那麼時而輕柔時而粗暴,把孫氏的**揉成各種形狀,火辣辣的發漲很不是滋味。

孫氏長長呼吸了一口氣,用顫抖的手抓住薛崇訓的大手,往自己的裙子里拉。那隻大手在恥骨上**了一陣,忽然縮了回去,孫氏心下頓時受到打擊,皺眉道:“怎麼了?”

薛崇訓的聲音輕輕說道,“還沒洗手,要不我用……”

孫氏臉上一熱,羞得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她乾脆說道:“你進來吧……”她不由得唾棄自己,這種話都說得出來!可是薛崇訓先說那麼羞人的話,受了影響她也就說得出這樣的話了。

聽得一陣細細索索的響動,薛崇訓大概在脫長袍和褻褲。孫氏閉著眼睛想像得到他掏什麼東西出來,罪惡感和期待感一起湧上心頭,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只覺得一絲暖流順著大腿內側緩緩流淌下來,然後變得冰涼冰涼。

此刻她不希望薛崇訓有絲毫厭惡自己,想著要把最好的一面讓他感受到,她想起自己的身體其實最好的不是豐腴的胸,而是背後那猶如琵琶一般婉轉的形狀,光潔的背和內弧線的腰肢和翹翹的臀組成的極具**的線條……自己的身體孫氏自然是瞭解的。

她想罷便輕輕從薛崇訓臂彎裡掙脫出來,轉過身去,然後拉了他的手從後面抱過來,讓他的一隻手掌摀住她的胸,至於另一隻手就讓他去感受背後的線條吧。

果然薛崇訓的手解開了孫氏的腰帶,抓著裙腰往下拉,讓那白生生的臀從裙子裡解脫出來,就像剝開荔枝的殼。

很快她就感覺到了那火熱的東西,通過臀溝慢慢地滑向目的地……清晰地感受著它的深入,刮過那腔壁,猶如刮過她的心頭,猶如全身的皮膚都被颳去一層,她的身體一陣痙攣。

漸漸地陷進去,孫氏也彷彿掉進一口黑咕咕的井裡。激起不僅是情慾,還有恐慌,不需要什麼理由直覺上的恐慌。她長伸著脖子,嘴也張開了。

薛崇訓探到最深後便來回動彈了第一下,“啊”地一聲無意識的哭腔傳將出來,短促的一聲兒隨即消失,孫氏急忙咬住牙。這時遞了個東西過來,孫氏拿在手裡睜眼一看原來是他的裡襯,她顧不得許多急忙咬在嘴裡。真是壓抑,不能弄出聲來。

“我慢點。”薛崇訓輕輕說道。

孫氏的**發顫,混亂的心緒中摻雜著擔憂,拿出塞在嘴裡的東西說道:“我們好像在這裡呆了很久,還是快一些,免得別人生疑。”薛崇訓聽罷便又快又深地活動起來。

如此孫氏可就招架不住了,她頭皮發麻彷彿要死掉,脖子上的經脈都冒了起來,沒過一會她就全身緊繃,聽得“波”地一聲,一隻手指上的長指甲在墻上抓斷。一股溫泉猶如洪水一般湧將出來,順著這腿流進了襪子和鞋子裡,要不是被薛崇訓那東西堵著,就真象噴泉了。孫氏和李妍兒的身體構造特別,都會這種少見的反應。

她渾身的力量一下子消失,腿打顫站不穩**下去。薛崇訓急忙摟住,順勢坐到冰涼的地板上,讓她倒坐在自己的懷裡。

於是屋子便只聞得壓抑的若有若無的悶哼,還有那帶有滑膩感的磨蹭聲響……彷彿什麼都沒發生。

tanakh 發表於 2019-1-11 18:37
第七章 聽政

當晚自然是各自回房歇息,第二天薛崇訓要去朝裡起得很早。不料一大早就見著了孫氏,她假裝過來安排府裡的事務,言行舉止表現得端莊正經,但薛崇訓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了暗藏熱情的眼神。昨兒她還說只此一回,顯然是不可能的,從脈脈含情的目光裡就瞧出來了。沒嘗到滋味之前還好,嘗了禁果之後恐怕就不是理智可以約束的。

兩人言不由衷地說些家常廢話,表面上是如此淡然,彷彿就是個普通的沒有驚喜的早晨,親人之間自然而然的相處。可是其中的每一句揶揄的口氣、每一個短暫對視的眼神、每一次指尖相觸,都是如此絲絲叫人心動……這大概就是東方古典式的情意?非常含蓄,無論她多麼渴望心心相印,都不會說我愛你我想你,只會說“薛郎專心國事,晚上早些歸來”之類的話。

薛崇訓收拾停當穿戴整齊,便準備出門了。在此之前孫氏說的話都十分規矩,每句不離家務事和人們常說的噓寒問暖,卻在薛崇訓要走的時候忽然說道:“薛郎有些日子沒去書房,屋後的櫻桃樹開花了,一年才能開一回呢。”

薛崇訓頓了頓隨即裝作無事笑道:“那等下午回來去煮酒賞花,不失為一件趣事。”

孫氏喜道:“去年下雪前我叫人埋了幾罈酒在積雪下面,這會春暖花開挖出來正好派上用場。”

薛崇訓心下甜絲絲的,彷彿春天一來一切都很生動。這會兒他覺得家裡非常好,都有點不想出門……不過還是要去朝裡。

這時表面上看起來天下太平,新君及當權者人畜無害似的很好說話,可是有些人是因為害怕恐懼才這樣;前車不遠,大明宮的血腥味彷彿還沒散去,真正不怕死的人又有多少?薛崇訓必須參與到權力運作之中,就算不用氣勢凌人,也要保持影響力,不斷發展壯大,引導格局向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發展。

孫氏又說了兩句話,薛崇訓沒有回頭徑直出門去了。

一陣風吹得他的脖子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初春的早晨氣溫還比較低,而且是個陰天。在風中搖曳的樹枝、白茫茫的天際,卻讓他不經意中想起了昨晚那櫃子後面的僻靜角落,一個避風巷。他深吸了一口氣,大步而走。

今日不逢五,不用參加大朝,但皇帝要在宣政殿召見大臣,位列其中的不僅有中書門下兩省決策機構的人,還有尚書省六部執行機構的官員。尚書僕射此時早已被架空了實權,並且職位空缺幾年了,只能由六部堂官參與。

戶部尚書崔湜被殺,薛崇訓作為戶部侍郎就應該去一趟,其實主要他想親自去瞧瞧皇帝究竟想幹嘛。新皇第一回召見大臣,薛崇訓事前也沒聽人說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他想親政?但想想又覺得不太可能。

六部堂官(尚書侍郎)一共三十六人,戶部侍郎五人,除了薛崇訓和被外派到洛陽的劉安,還有三個人。以前崔湜掌戶部,其他三人都沒什麼話語權;現在崔湜死掉了,能說得上話的就是薛崇訓,但薛崇訓沒什麼興趣把注意力放在一個執行部門上,打算讓劉安回來掌權……他最近在朝裡走動,想辦的事兒也是這個,把自己人劉安扶上宰相的位置。

如今唐廷的權力構架十分畸形,皇權日漸衰微是人人都看得到的事兒,本來按理此消彼長相權應該增大,可是連相權也萎靡不振。造成這種情況的緣故是政事堂的現狀:首先沒有專任宰相,有一段時間專相是由中書令擔任,權限最大,可現在的左相陸象先不是中書令,名義和權力都有限;然後陸象先這個人又是個和事佬,長期沒什麼實質的作為。

於是中樞的執行力效率低下,廟堂有些混亂,連前朝那些弊政如斜封官都沒完全清理,更別說勵精圖治了。如果有人想有一番作為,首先必須改變政事堂的現狀。如果從皇權的角度來辦這事,掌控朝廷的方式無非兩個:要麼用有才能的專任宰相,使用專相去完成一些政略,比較省心,只要定期更換相權,防止一人坐大就行;要麼玩權謀制衡術,在朝中形成一系列權力制衡的派系,達到穩定的效果,不過這種方式容易滋生黨爭。

現狀卻兩種都不是,是一種混亂的格局,很不利於行政運作。而薛崇訓如今自身都還沒安穩,當然不會急功近利去想有一番作為,樂得看他們互相扯皮。

……薛崇訓進了丹鳳門,便是外朝,此時許多官員都從官衙裡出來往北走。過了含元殿一側的含耀門,又遇到了幾個宰相,遂一同往宣政殿走。

薛崇訓問眾人皇帝何事召見,大夥都說不太清楚。他也不覺得李承寧想親政,雖然他已登基名正言順,可是如今禁軍和政權都不在手裡,沒人聽他的,親毛的政。而且想想那天在麟德殿勸他當皇帝,他那副畏懼的樣子,恐怕也沒膽量明著就要爭權。

就在這時,竇懷貞故意放緩步子,還遞了個眼色。薛崇訓看在眼裡也慢了下來,走在人眾後面。

竇懷貞便低聲說道:“前日我遇到了張肖(薛崇訓黨的一個宦官眼線,剛出任內給事),便叫張肖在今上面前勸了幾句話,今上召見大臣應該是想讓高太后聽政。”

“原來如此。”薛崇訓點點頭。

竇懷貞又笑道:“上回今上提過想讓太后聽政,但她沒有同意。我就說人這麼就同意了豈不是顯得貪慕權柄?今上要更有誠意才行不是。”

薛崇訓無語地看了竇懷貞一眼,過得一會才說道:“竇相公這麼做,恐怕有逼宮的嫌疑,今上還以為是太后授意的,不得嚇一大跳?這事兒朝臣不知道還好,要是大夥知道其中玄妙,多半會說竇相公不是。”

竇懷貞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地說道:“左相成日就裝病,政事堂那倆老兄弟(程千里和張說)明爭暗鬥,都想把對方搞下去,這個也不是什麼秘密。照此下去還像什麼話?”他又一臉獻媚道,“今上又管不了事,還不如讓太后和晉王主持大局,我說的可對?”

薛崇訓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

兩人說罷便趕上了前面的另外幾個宰相,大臣們見竇懷貞找著薛崇訓說悄悄話回來,有幾個人都是一臉的鄙夷,自然明白竇懷貞這貨又在阿諛奉承了,當眾如此連點面子都不顧,也算是厲害。

這下薛崇訓心裡有底了,大概明白今天的事兒。

果然大夥拜見了皇帝之後,皇帝根本就不問任何政事,直接爽快地就說:“我以先帝次子登極,未歷政務不通治國,欲請長輩高太后代為聽政,待我耳目熟悉朝政之後再行親為……”

眾人默然不語,只有陸象先站了起來,執禮道:“陛下三思,宜選拔賢才輔佐方為正道。”

他就是隨便喊兩聲做個姿勢,其他官僚也沒當回事,更不會去附和陸象先。人家倒是德高望重可以這麼說,要是其他人跟著摻和,說不定會被當成陣營態度,以後要悲劇的。

但這時另外一個人也站了起來,人們驚訝之餘看清原來是李守一,也就見怪不怪了。這廝一向以直言不畏自居,死豬不怕開水燙的人和他計較什麼?

李守一皺眉正色道:“陛下已行冠禮,為何要讓政?”

李承寧被問得一語頓塞,目瞪口呆地看著凌然不懼的李守一不知道說什麼好。人家要放權還不準了,這廝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我……”李承寧抬起手一臉鬱色,“我欲上書請太后聽政,又恐太后不願勞心國事,故欲請諸大臣與我聯名上書,如不贊同者亦不強求……張肖,把奏書拿下去讓諸位瞧瞧。”

一個年輕的宦官聽罷便拿著一份文章從臺階上走了下來,交給大臣們傳視。過得一會,張肖又指揮人搬了一張桌案過來,擺上文房四寶,意思很顯然了叫大夥簽字聯名。

幹這事兒也不知是李承寧自己的主意還是別人給他出的主意,反正是有些見識,不過還是比不上武則天的兒子有誠意。當初武則天當權時,皇帝為了讓位老娘稱帝,弄了萬人聯名上書,那才叫一個赤膽丹心。

氣氛有些沈悶,薛崇訓忽然覺得這事兒辦得並不好,但事已至此也是沒有辦法,他便回頭對竇懷貞低聲說道:“以後再有這樣事至少要和太后商量一下才是。”

竇懷貞應該也感覺到了不自然的氣氛,便有些愧意小聲說道:“我也沒料到今上直接就來這麼一出,他的膽子也太小了點。”

宦官們擺放好東西,陸象先默不作聲地站到了一旁表示不會簽名,李守一也隨即站了出去。站在第二個的是張說,他倒是不緊不慢地走到了桌案前,提起並寫了幾個字,有一個宰相帶頭了,其他人也跟著陸續在上面簽名。

名字寫在上面,站位就很明確了,但這時候還想當官就只能表明態度,大夥也是無奈,否則早就該辭職。

tanakh 發表於 2019-1-11 18:37
第八章 遠些

聯名奏章遞上去之後,宰相李守一立刻就遞上了辭呈,找的藉口多少給了當權者面子,雲才疏學淺。之後左相陸象先回到中書省政事堂也寫了奏書要告老還鄉,言年邁多病不勝大任。

一下子兩個宰相要辭職,高氏拿到聯名請奏聽政的奏章也是壓力很大,立刻傳薛崇訓到承香殿議事。

這時薛崇訓已經到外朝了,正在尚書省官衙一側的戶部錢行裡頭,他的“錢法”政令通過後一直在關注組建機構的事兒。初步建立的三處衙門,除了長安東西兩處錢莊,便是設在戶部的中樞機構。因為戶部錢行是朝廷增設的機構,屬於官衙,自然不能弄到親王國去,只能設在大明宮外朝。見了傳信的宦官,他便丟下手裡的卷宗案牘,立刻到內朝去了。

進得承香殿,只見高氏正坐在臺上的大屏風前面,侍立一側的內侍是魚立本,左右舉扇者宮女數人。薛崇訓來到臺階下抱拳為禮,高氏便屏退左右宮女,只留下魚立本侍立,然後叫薛崇訓到正座一側的凳子上坐,想來是離得近一些方面說話。

高氏直入主題道:“先前我拿到了今上的聯名請奏,但同時送過來的還有陸相公和李相公的辭呈,這件事……”

薛崇訓試探道:“您是怎麼打算的?”

高氏聽罷眉頭皺了起來,頗有些猶豫的樣子:“金城公主倒是這麼說,陸相公本就是個淡泊無爭的人,何況年數已高比較顧惜名聲;李守一常以山村匹夫自居,提出的主張是為民謀福而非爭權奪利,此時迫不得已要退,否則其言行自相矛盾,會受世人詬病……”

“金城?”薛崇訓有些意外。

高氏點點頭道:“我搬到承香殿之後,發現金城為人很好,也能說上幾句話,倒是少了幾分寂寥。她認為請辭的兩個宰相都是自身緣故,不必在意。”

薛崇訓道:“那太后自己是怎麼看的,要趁此機會垂簾聽政麼?”

沒聽見高氏回答,薛崇訓便轉頭看過去,只見她臉色不甚輕鬆,沈重的表情真不像一個十幾歲的女子應該有的。而且她的禮服也是青色打底暮氣重重,喪期又少了許多首飾,穿戴得比較樸素,於是更少了幾分活力。

唯有那張秀麗的臉以及露在外頭的脖頸上白皙嬌嫩的肌膚,還有她的婉轉嗓音,方才讓她看起來有些許生動。否則服飾言行真就像一個暮氣沈沈的太后了。

宦官魚立本垂手站於一旁,並未說話,此人還是挺懂規矩的。於是高氏沈思的這會兒便顯得額外沈靜,周圍一點聲音都沒有。

過得一會,高氏太嘆息了一聲道:“其實我對權勢或功業並無興趣,也沒想過聞名天下,只是……唉,算了,說這些也是無用。”

薛崇訓不緊不慢地說道:“這裡並無外人,太后有什麼話都可以說,當我是好友就行,無甚要緊的。”

高氏聽罷口氣鬆了一些:“只是想躲也沒地方躲,又不甘心守著青燈無趣度日,這人要活在世上總是要和其他人來往和爭鬥,哪怕大夥都在作戲表裡不一……”她喃喃地說了幾句隨即醒悟過來,有些尷尬道,“我……剛剛胡言亂語,沒說錯什麼罷?”

“沒有,太后不必緊張,我常常也胡言亂語。”薛崇訓淡然地說道,音量不大嗓音低沈。

“是嗎?”高氏露出一絲很勉強的笑意。

薛崇訓點頭道:“真的,不過在朝裡是不會亂說的,私下裡可以。您的想法我很明白,有時候我也覺得權位也不過如此耳。”

高氏的臉色輕鬆起來,她對薛崇訓還是比較信任的,上回亂兵之中能得到他的保護,多少還是見了些真交情。她便說道:“雖然許多人聯名要我聽政,可是指不定有人已在背地裡罵咱們了……”

薛崇訓心道:那有什麼辦法?母親是太平公主,幾年前我又幫她奪政,事到如今哪裡還有回頭路,事到如今不少人包括李唐子嗣恐怕對我恨之入骨,一旦失利肯定死無葬身之地。

他口上自然不想多說這種話,只道:“應該是這樣。”

高氏輕聲道:“不過總算不是一個人……”

薛崇訓聽得有些異樣,忙轉頭看了一眼魚立本,魚立本眼睛看著別處,只當沒聽見似的。

高氏坐正了身體,緩緩說道:“薛郎認為我應該在此時接受皇帝的請奏麼?”

薛崇訓面無表情地說道:“此時太后可自行決斷,早或遲都有辦法應對。”

高氏又小聲說道:“我聽政之後是不是可以隨時召晉王到承香殿議事?”

之前薛崇訓還從容應答,聽到這句有些坐不住了,驚訝地抬頭看著她的臉,發現她的眼睛裡露出了那日在麟德殿的一間屋子避難時的目光,幾乎一模一樣,同一雙眼睛裡流露出的同一種神情。

高氏饒有興致地看著薛崇訓的臉,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我只是覺得與你商量事情很好……這也不正是你希望看到的局面麼?”

“臣不敢。”薛崇訓忙道。

“你也開始作戲了。”

過得片刻她用薛崇訓剛才那種口氣緩緩說道,“這裡並無外人,有什麼話都可以說,當我是好友就行,無甚要緊的。”

薛崇訓能感覺到高氏的態度和口氣的改變,心下倒是有些擔憂,想來高氏往常那種謹慎端正的處事態度更加靠得住。他忙提醒道:“事關社稷,有些事比較嚴重,臣請太后慎重考慮。”

就在這時魚立本躬身道:“奴婢忽然想起有點急事,去去很快就回來侍候娘娘。”

起先高氏已經屏退了宮女,要是魚立本也走了,這殿中不就剩孤男寡女?薛崇訓心下覺得這事兒可能會有麻煩,也急忙說道:“戶部那邊也有些事要我去處理,我也要告辭了,聽政之事太后考慮好後下旨便是。”

在男女之事上他自然無甚壓力,不過當此關頭實在不想因為個人私慾去影響大局。相比之下,他更希望高氏是一個合格的盟友,合作謀事然後利益共享。

“薛崇訓!”高氏忽然有些生氣地直呼其名。

不過她的身份來說直呼其名也不算什麼,薛崇訓倒是不怎麼在意,便站在凳子旁邊抱拳聽著。

她沈默了片刻,卻從容道:“既然如此便不留晉王了,有事再召你進宮商議。”

“是。”薛崇訓拜別高氏,和魚立本一同從大殿上走出去。

兩人出了承香殿,薛崇訓轉頭看了一眼魚立本道:“魚公公有什麼要說的?”

“什麼,說什麼?”魚立本一臉茫然。

薛崇訓笑了笑,抱拳道:“那我先行一步,去戶部瞧瞧。”

今日朝裡發生的事雖然沒有鬧得轟轟烈烈,但對於眾人來說卻算大事了,各自在私底下都有一番想法。程千里回府之後把事兒和心腹幕僚和親戚一說,立刻就引起了幾個人的重視。

他身邊最信任的兩個幕友,一個在工部任職,一個在中書省做他的副手,都是跟了許久的人;還有一個李奕是他最寵愛女人的親兄弟,是個武將。他們跟著程千里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

太后要垂簾聽政幕僚們反倒不怎麼在意,皇權旁落從中宗時就比較嚴重了,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他們在意的反而是兩個宰相要辭職的事,特別領頭宰相陸象先要離職。

李奕建議程千里多和薛崇訓來往,通過程婷讓兩家關係更一步,設法取代陸象先的位置。

一個幕僚卻提出異議,張說與一向程公不和,資歷威望也比較高,恐怕不會甘心讓程公坐上那個位置。

李奕不以為然道:“話雖如此,可你們別忘了張說多年前做過李三郎的老師,景雲大事後才投到太平公主門下。他資歷雖老,但資歷不僅沒用反而對他不利;而咱們雖然後入廟堂,卻是站位明確,更靠得住。”

另一個幕僚的態度卻截然相反,認為政局未穩禍福難料,不應該冒進。

三人的主張都說不到一塊兒,回顧程千里時,只見他正閉目養神一點都不急的樣子。

李奕問道:“您怎麼看此事?”

程千里擼了一把下巴的鬍鬚,搖搖頭淡然道:“不必多慮,老夫出將為相,在朝裡就算什麼也不幹,對邊關將士也是一種穩定。既然什麼也不幹照樣坐得穩,為什麼非要和人爭得頭破血流?”

“可是程公,張說那老小子……”

程千里抬起手制止了幕僚,說道:“此時上位並不一定是好事,就讓張相公以右相主持政事堂也並無不可,他在朝裡那麼多年,而老夫以往在西域隴右一向聽命於兵部調令,此時居於人下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

李奕有些憤憤道:“此人心胸狹窄,處處與程公過意不去,生怕壓了他一頭,看著就來氣!”

程千里笑了笑,指著窗戶道:“不能只看面前的事物,要把目光看遠一些,看出去滿園春色。”

他放下手裡茶杯,淡定地看著窗外的花草樹木,沈吟道,“但願薛郎也能看遠一些,天下不只大明宮那麼大點地方。”

tanakh 發表於 2019-1-11 18:38
第九章 看花

待長安城各譙樓上的鼓聲依次響了一遍已是日落西山之時了,如果是晴天的話,不過今日天陰未見太陽。丹鳳門外很快就熱鬧起來,下值的官吏從外朝出來,宮城外面還有許多家奴馬伕之類的,人一下子就變多了。

薛崇訓倒是很少見到宮城下值的情形,因為他一向是“早退”,最多就是去朝見皇帝日常並不辦公。只有最近戶部組建錢行,這事兒是他一手促成的,這才常常到尚書省那邊走動。

一行車馬沿著丹鳳大街往南走,左右的人全都是些熟面孔,龐二吉祥方俞忠等家奴幾乎天天都見的;還有李逵勇等一行飛虎團衛隊,有的將士薛崇訓叫不出名兒因為平日沒和他們說話,不過是很面熟的。

坐在馬車裡的還有三娘,她的工作是近身保護薛崇訓的安全,薛崇訓雖也是個武夫,不過對於陰招刺殺之類的方式卻不甚精通,有她在身邊多半是要安全一些。三娘也是個悶葫蘆,平常難得聽她說一句話,像這種在路上的時候,薛崇訓耳邊充斥的多半是吉祥那廝逗馬伕龐二玩的渾話。

不料三娘今天卻是寒暄了一句,她淡淡說道:“郎君看起來有些疲憊呢。”

“是麼?”薛崇訓隨口道。

然後聽得三娘“嗯”了一聲,就沒有下文了。薛崇訓也見怪不怪,她就是這麼個性子,能憋出一句聽起來關心別人的話已是意外。

疲憊?經三娘這麼一提醒,薛崇訓倒是真感覺身上有些乏。在朝裡一整天也沒幹什麼,主要還是心理壓力的關係罷。

如今這攤子一鋪開,薛崇訓就覺得很難把握掌控。他心裡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於大略並不擅長,對於書裡描寫諸葛亮那樣的坐在家裡就能摸清天下脈絡的本事打心眼裡佩服,可惜自己顯然沒那麼牛比。能夠挺到現在這種權勢,多半還是手裡的牌比較好,有太平公主製造的資源,而且本身就是門閥出身;並在關鍵點幹翻了李隆基。

對付李隆基有先知先覺的優勢,如今這狀況就沒有以前那種優勢了……高太后垂簾聽政藉以把持大權,這事兒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會不會激發矛盾?薛崇訓自己都拿不準。天下太大,一個人能握在手裡的就那麼點事兒,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他能做的就是儘可能地讓形勢向有利於自己掌權的方向發展,因為他面對的情況,只有自己說了算的時候才有道理仁義,一旦別人說了算就等著死罷。用黑暗的眼光來看世界,就是這麼個道理。

“錢法”這一步,薛崇訓認為是走對了的,不僅有利於斂財,也是一種佈局。

幾年前張說提出官健法,使得軍隊更加職業化,把更多的壯丁從兵役中解脫了出來有利於經濟的發展,這兩年稅賦增長和關東幾大都市的繁榮就說明瞭問題;而“錢法”改革成功,無疑又是對古代經濟的一劑興奮劑,可以預見到不久之後市面的繁華程度。因為一旦紙幣獲得信用之後,在安全範圍內擁有一份硬通貨儲備金,就可以發行五份紙幣,貨幣的總量和流通一增加,結果不是很顯然麼。

只要唐朝經濟能繼續繁華,就很難發生大範圍的動盪。臣民很實際,不到沒飯吃的時候多少人提著腦袋造反?

這幾個月薛崇訓時不時會讀《王莽傳》,把王莽篡政的事兒也看了差不多。也挺難為他的,因為看的都是沒標點的繁體。在此之前他還真弄不明白王莽的故事是怎麼一回事,不過知道有這個人而已。西漢末年,如果沒有經濟問題出現大批流寇,光武帝是不是能有資本翻身也難說。

於是薛崇訓得出結論,讓天下人生活在經濟繁榮的環境下,能更好地避免王莽面對的困難。

薛崇訓在腦子裡思量了一會錢法的脈絡,又想到中央權力格局上來,他確實是有些擔心高太后垂簾聽政會激發一些矛盾。門閥士族、民間輿情等一旦把當權者妖孽化,大失人心政權就等同非法;管制輿情施行高壓政策更不是好辦法,古人已經說過了防民之口勝於防川……再發展為政令不通一切都得玩完,佔了長安大明宮也是無用。

於是薛崇訓回到安邑坊之後,首先是去了親王國,把高太后即將聽政的消息對王昌齡說了,讓他明日召集心腹幕僚開會,近期寫出見解和方略出來。

幕僚團不就是應該幹這種事麼?不過薛崇訓還是覺得李鬼手對古代政治的見解更高明一些,可惜很難收到此人。

……過得一會他走進了內宅,看著滿園綠樹新枝花朵欲放的景色,心情也輕鬆了許多。就在這時他忽然想起早上孫氏說要他去聽雨湖那邊看花,答應了的正好調整一下心境。

天都快要黑了,而且又沒有陽光,這種天氣賞花實在不是最好的時候,不過也只好將就。

往北走了一段石路,便是聽雨湖,書房院落就在聽雨湖之畔。薛崇訓走到湖畔時,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面,又想起這名字是金城取的,轉頭看時,那片桃樹林的樹枝上已長滿了花蕾。過不了多久,桃花也會滿樹芬芳了,他彷彿看見一個仙女般的女子在那裡笑靨如花,轉動的裙子份外美麗。真有些想念起金城來,今日白天去了承香殿見高太后,在同一處宮殿內卻沒見著她。他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剛走到書房院子門口,就見孫氏已等在了那裡。孫氏看見薛崇訓臉上難抑驚喜之意,努力壓抑著情緒說道:“我見薛郎許久沒回來,就叫廚房把菜餚準備到書房外頭了,飲酒賞花只有和晚膳並到一塊兒。”

薛崇訓笑道:“如此也好,有勞大人了。”兩人一起走進院子裡,沿著屋簷下的路往裡面走,薛崇訓又問道,“妍兒呢?”

孫氏低聲道:“我讓她去程妃那邊了。”

原來早有準備,薛崇訓轉頭看了一眼孫氏的臉紅撲撲的愈發嬌嫩,雖然她直著脖子仍保持著端莊的姿態,但神情之間流露出來的期待和甜蜜,和往常那種古板的端莊完全不同,很容易就讓薛崇訓察覺出來了。

短短的一段路,孫氏心情很好地噓寒問暖,柔軟的言語就如絲絲暖流,溫暖了薛崇訓疲憊的身心,一時間只覺得軟綿綿的很溫馨。薛崇訓的心情更好了,心道:要說內助,孫氏真是不錯呢,比小姑娘好多了,又會管理家務又會安慰人,彷彿周圍都充滿了母性的愛意。

這時灰濛蒙的天空彷彿也沒那麼壓抑了,待走到書房後門那水潭旁邊時,忽見幾顆櫻桃樹上滿樹白花,猶如積滿了美麗的雪花一般,天地間都是一亮,春花一般生動起來。

兩人便在秀美的景色下吃晚飯,孫氏也喝了點酒。期間有兩個孫氏房裡的丫鬟在一旁侍候著。孫氏聊著家常趣事,薛崇訓照樣沒多的話,偶爾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搭腔一下。他自然不會對孫氏說太后聽政之類的朝事,如果換作金城或許薛崇訓還會說說。

見孫氏甜甜的笑容常常掛在臉上,就知道她的興致很高,或許她一整天都在想著薛崇訓罷……這要是在現代不知道要粘成什麼樣了,可這會兒席間的孫氏卻一句曖昧的話都沒有說。薛崇訓也漸漸習慣了這種含蓄的愛意。

吃罷晚飯,丫鬟們收拾了桌子,孫氏道:“薛郎挺會作詩的,不如作首詩如何?”

“作詩?”薛崇訓心下頓時一悶。

孫氏趁機打法身邊的丫鬟:“你們先出去,讓薛郎安靜一會。”

“是。”小翠等人彎了一下腿,就迴避了。

薛崇訓見狀恍然:原來她是這個意思,這樣的話我也不用苦思還記得哪一首了。他不由得露出笑容道:“大人還要我作詩麼?”

孫氏起身緩緩拉上木格子門,有些緊張道:“要不一會兒再作罷,我們……”

薛崇訓看著她起伏的豐腴胸部,吞了一口口水,嘴上卻強作鎮定道:“天色快黑了,後面有樹木擋著倒沒什麼,可是這門是從裡面閂的,一會有人忽然闖進來了怎麼辦?”

“應該不會吧?”孫氏輕聲道,“再說那倆丫頭跟了我很久,就算知道了也不敢說出去。”

薛崇訓點點頭:“這種事兒時間一長不可能瞞住所有人,就算沒撞見也會讓身邊的人生出疑心,管好她們就行。”

孫氏低下頭緩緩地走了過來,顫聲道:“你還站著作甚?”

薛崇訓聽罷便一把摟住了她的纖腰,往懷裡一帶,聽得輕呼一聲,她的柔軟胸脯都靠了過來,一絲好聞的女人身上的香味撲鼻而來。

“昨兒不是說好了,只那一回麼?”薛崇訓在她的耳邊悄悄說道。

孫氏的耳根一紅,答不上話。薛崇訓捧住她的臉,讓她抬起頭來,但她不能含情脈脈地對視,把眼睛看向別處去了,不過臉上羞紅的顏色卻是別有一番風情。

當薛崇訓慢慢靠近她精心塗過胭脂的朱唇時,她便閉上了眼睛,好像這是女人的本能反應。

tanakh 發表於 2019-1-11 18:40
第十章 潤物

光線越來越暗,夜幕即將降臨,周圍十分寧靜。只剩下孫氏輕輕的喘息聲,她依偎在薛崇訓的懷裡身子軟綿綿的,額上一層細細的汗珠一臉的倦意和**。

“能這樣睡一會就好了。”孫氏喃喃地說道。她的腰帶被丟在地板上,外衣敞著。上身雖然還穿著裡襯,但緞子抹胸起先就被扯掉了,只剩一件淺紅的綾羅裡襯裹在胸上,那豐腴的**形狀清晰可見,甚至**的輪廓也印在柔軟的織物上,份外誘人。薛崇訓雖已完事了,卻仍然唸唸不捨的**著那軟東西,就像美味吃了個半飽。

他低聲說道:“可不能在這裡睡,先回房吧。”

孫氏帶著一絲撒嬌的口氣道:“連一下都不想動彈。”

薛崇訓聽到這副口吻,聯想起她平時的樣子,不由得感到有些別樣,**真是很奇怪呢。

就在這時,忽然聽得門裡一陣腳步聲,孫氏急忙從薛崇訓的懷裡坐了起來。兩人還沒來得及準備,木頭後門竟然“嘩”地一聲被拉開了,薛崇訓心下頓時有些怒氣,但轉頭一看門口站的人竟是李妍兒!不只她一個,身邊還有薛崇訓房裡的丫頭裴娘。

“連門也不敲,怎地一點規矩都沒有?”孫氏幾乎要哭出來,她還衣衫不整地坐在薛崇訓的腿上,這時才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頭髮也是亂糟糟的……這也罷了,只見她的潔白小衣(**)還扔在地板上的,她急忙抓了起來塞進袖子裡。

李妍兒瞪圓了一雙大眼睛,愣愣地站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薛崇訓把目光從李妍兒臉上移到裴娘臉上,裴娘紅著臉急忙低下頭。

這時李妍兒一把拉住裴娘的手道:“不關她的事,是我開的門。剛才問小翠,說娘和郎君在裡頭作詩……進屋來沒見著人,我便開後門瞧瞧……”

“妍兒,我……”孫氏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哭喪著一張臉,恐怕連死的心都有了。她在李妍兒面前已沒有平日的嚴厲,母女倆的角色彷彿顛倒了一般,換成孫氏好像是一個做錯了事的小女孩。

薛崇訓本來以為李妍兒會掉頭就一邊哭一邊跑,或是憤怒發作,不料她居然先替裴娘開脫,短暫的驚訝之後看起來並不算衝動,他見狀也就鎮定了一些。

裴娘說道:“前府遞信進來,說是朝裡張相公的人送來的,有急事。郎君不在屋裡,我怕誤了正事,就到這邊來了,正好碰到王妃。”

薛崇訓趁機岔開話題,說道:“信呢?”

裴娘急忙把一封信扎遞了過來,薛崇訓伸手去接時不動聲色說道:“咱們內宅的事不能亂說,明白?”

裴娘忙使勁點頭,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睛道:“奴兒當然知道的!”

“那就好。”

李妍兒怔了一會,問道:“娘,是郎君欺負你麼?”孫氏答不上來,臉色難看極了。

相比之下薛崇訓倒是鎮定多了,李妍兒雖然是正妻,可實在沒她娘強勢,這事兒看來並不算嚴重。他也沒說什麼,先扯開信扎來看,只見上面是張說的筆跡,說的是西域急報的事兒。薛崇訓大致瀏覽了一遍,大概吐蕃人在西域又不老實了。

薛崇訓問道:“送信的人走了麼?”

裴娘怯生生地說道:“沒走,是個公門的人呢,要等了郎君的回話才回去,怎麼對他說?”

李妍兒見孫氏那副樣子總算是搞清楚了是怎麼回事,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閃爍著晶瑩的淚光,翹起嘴嬌嗔道:“你們欺負人!”說罷轉身便走。

“妍兒,你聽我說……”孫氏急忙追了上去。

裴娘忙讓到門邊,呆呆地站在那裡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薛崇訓把信放進袖袋,看了她一眼:“不用回覆,我去見送信的人。”

他也不管裴娘,小姑娘從小就在薛家,而且又被收到了房裡,這輩子都要跟著自己過日子,薛崇訓還是很信任她的。

倒是李妍兒那邊有些麻煩,人家雖然年紀小,可怎麼也是明媒正娶過來的正妻,總是有些不好交代。薛崇訓感到有點尷尬,想著正有人送信來,便打算去見見,也好出去呆一會。

見不太重要的外客一般在大門門廳對面的倒罩房客廳裡,薛六上來也確認了客人在那地方,薛崇訓便徑直去了客廳。只見是個穿圓領綠衣的書吏,看起來有些眼熟,便脫口道:“好像在哪裡看到過你。”

書吏忙躬身道:“卑職是張相公的書吏,張相公在兵部和政事堂兩邊的案牘瑣事都是卑職具體操辦,跟著上下走動,有時能見到晉王。”

他頓了頓又口齒利索地說道:“快下值的時候張相公才見到安西急報,已經上書陛下了,明兒等政事堂諸相公上值了才議此事。張相公說要先知會晉王,讓您心裡有數,所以才派卑職趕著送信過來。”

薛崇訓坐了下來,點點頭道:“你回去回覆張相公我已經知道了。”

書吏很有自知之明,心知薛崇訓親自見了一面已是很給面子,身份差得太大也沒什麼多說的,便很自覺地抱拳告辭。

薛崇訓沒有馬上出客廳,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又掏出信扎細看了兩遍。

張說在信上大致寫了安西鎮的狀況。主要事件就是吐蕃軍進攻小勃律(今吉爾吉特,蔥嶺以南的汗國,地處吐蕃北上安西鎮的交通要道),小勃律完全不是吐蕃人的對手,遣使往安西鎮求救;安西都護杜暹認為小勃律是安西軍的前哨,必救之地,一面下令集結安西騎兵四千,一面傳報長安,只需朝廷下詔即可對吐蕃開戰。除了這件事,形勢方面也是十分不妙,北庭節度使張孝嵩上書吐蕃人和突厥施人的聯繫日漸緊密,突厥施有反叛唐朝的跡象。

薛崇訓心緒有些凌亂,坐在那裡胡思亂想了一陣,心道:上回太子李承宏政變,當時麟德殿吐蕃使節也在場,吐蕃人恐怕摸清了唐廷內部有問題,認為是有機可乘。

吐蕃國(和今天的藏族是兩碼事)內部也是種族雜居矛盾重重,擴張是維持他們內部勢力平衡的動力之一,不發動戰爭只有內耗崩潰。也難怪打不怕,見著縫就想叮,東線打完西線又開始了。

西域那邊爭奪的主要是霸權,並非關係存亡的地方,要說其他朝代,安西那地兒根本就不是中國的地盤。況且朝裡還有兵部專管防務,兵部官僚們知道拿出有價值的建議出來,薛崇訓想到這裡便叫來薛六,把信給他送到親王國去,與幕僚保持信息互通。

兵部倒是沒多少問題,不過政事堂就有點麻煩了,現在那地兒就是個扯皮的地方,完全說不到一塊,導致中樞軍政兩誤,理政效率極低。也難怪吐蕃人認為有機可乘,他們的看法倒並沒有什麼錯。

薛崇訓坐了一會,見門外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這才慢吞吞地走出去準備回房休息。今日當值的是裴娘,往常她都會在薛崇訓面前嘰嘰喳喳地說不少廢話,今晚卻是例外顯得特別沈默,大概是撞見了薛崇訓的醜事的緣故。

他也是有點鬱悶,沒出事之前就會意識到亂來會有點麻煩,現在驗證了,顯然對他在家人面前的形象影響很大。不過孫氏也是比較成熟穩重的**,她都沒把持住,薛崇訓又有多少定力……

第二天政事堂的宰相們果然沒說到一塊兒,皇帝也不管事,想管都不敢管。左相陸象先更別提了,老頭子本來就鎮不住,現在又要辭職,只想著什麼時候批準他告老還鄉。辭呈弄上去幾天不見回音,陸象先為人和氣還履行著職責到政事堂坐著上值,李守一沒等到消息一怒之下把官服印信扔衙門裡,自己跑了。

本來事情明擺著,為了唐朝在西北的霸權必須對吐蕃宣戰;可下午時又收到吐蕃使者的上書,想和唐朝議和。於是就產生分歧了,有的人認為要在邊關實行強硬政策,有的人覺得時機不對不宜冒險,既然可以議和不如坐下來談。

其中竇懷貞是什麼也不主張,是戰是和並不重要,他趁機提出再次請皇太后聽政,以解決朝廷爭議。

薛崇訓到戶部走了一趟,也耳聞了中書省那邊扯皮的事,暫時沒管先回親王國了。

王昌齡來見了他,把薛崇訓讓他寫的建議送了過來,關於太后聽政的事兒。薛崇訓本來沒什麼期待的內容,但是翻開一看頓時有些意外,不由得看了一眼王昌齡。

王昌齡從容道:“今早獲悉吐蕃犯小勃律的事,我們都覺得這是高太后聽政的時機。”

“轉移視線?”薛崇訓脫口問道,他還沒把手裡這篇建議書上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看完。

“大概就是薛郎說的意思,換種說法而已。高太后此時問政,便可以太后旨意及政事堂的名義下令安西鎮出兵;對吐蕃用兵又不僅關係安西鎮,西線補給而東線防務都要協調,對外戰事事關大唐國威,幾道旨意下去,誰敢不從?如此一來,不知不覺中高太后的旨意就名正言順地出長安了。”

薛崇訓想了想,不覺露出了笑容:“有意思,這叫……潤物細無聲。”

tanakh 發表於 2019-1-12 11:08
第十一章 石灰

不管是西疆烽火又起,還是唐廷權力交替,都不怎麼影響升斗小民的日常作息。通化門附近的漕運碼頭水面上一大早就見無數帆船,千帆迎著東昇的朝陽,天地間一下子就充滿了活力。碼頭上的官吏、商賈、搬運苦工往來不絕,一天的生活又開始了。

通化門正對城內的永嘉大街上,只見一車一馬正緩緩向東前行。馬車陳舊沒有多餘的裝飾之物,車子一旁還有個騎馬的人,馬上之人也衣著簡樸,一身灰色的麻布長袍。他揚起頭看朝陽時,朝陽也彷彿在看他,將車馬的影子長長地拉在街面上,顯得有些落寞。

騎馬的人正是李守一,不能叫前宰相,他的宰相官位都還沒辭掉,丟下官服印信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就要回鄉去了。

當他抬頭時,清晨柔和的陽光撒在臉上,鬍鬚翹起,神情有些傷感失落,方正的臉嚴肅的表情又帶著些許不著痕跡的正氣。

就在這時,一個高亢的聲音打破清晨平靜的氣氛,一陣男中音的高歌:“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李守一的神情驟然一凜,順著聲音的方向抬頭看去,只見是晉王薛崇訓正站在一棟茶肆的二樓欄杆邊上。

薛崇訓也是一身簡潔的打扮,外面一件青色道袍,裡面是雪白的綢緞裡襯,頭上一塊白巾紮在髮髻上,沒有額外的裝飾之物,顯得低調而整潔。他唱詩罷便自顧自地看碼頭上的忙碌景象,彷彿並不是唱給李守一聽的,連一眼都沒看。不過李守一自然知道薛崇訓在這裡是等他,不然他大清早跑來作甚。

果然薛崇訓把視線下移,看向了李守一……堂堂宰相離職竟然只有一倆馬車隨行,既要裝家眷又要裝行李,真的太簡樸了。

薛崇訓嘆了一口氣,大聲道:“你要走我不留你,如果你要回來我一定親自去迎接你……”

李守一在馬上抬起頭,抱拳道:“晉王的心意,老朽心領了。”

薛崇訓頓了頓,他的臉上也有些落寞,完全與他此時如日中天的權勢不相稱,他又說道:“剛才那首石灰吟是送你的。如果你為了成就一世清名,便這樣不顧天下憤而離去,我便成全你。這首詩出自薛某之口,定能讓李相公天下聞名,更能在青史上給你留個地兒。”

李守一聽罷臉色有些難看,“晉王是想用激將法?您留老朽作甚,朝裡朝外想坐相位者不計其數,老朽把位置讓出來豈不正好?”

薛崇訓道:“李相公是否忘了當初出仕時的抱負?而今意慾歸隱是對朝政不滿?”

李守一皺眉道:“山野匹夫,不敢妄論朝政。”

薛崇訓淡然道:“這幾年萬民可曾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從漕運法到官健法,哪樣不是與民實利,今番錢法提出,用不了多久你便能看到市井的變化……李相公,為國為民不是潔身自好坐而高論,你為官多年難道沒看明白麼?當然若是你只想留得美名,視天下十六道百姓生計與己無關,那當我沒說,請便吧。”

李守一坐在馬上沒動,馬的前蹄在青石路面上輕輕拋著,馬上的人皺眉沈思。

薛崇訓露出一絲笑意,繼續說道:“若是捨得烈火焚燒,真心治理國家,區區一個名聲好壞又有多大的關係……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就在這時李守一一夾馬腹便策馬前行,薛崇訓見狀一絲笑意僵在臉上:“李相公還是要走麼?”

不料李守一頭也不回地答道:“同僚尚在碼頭等我,過去說一聲,再緩幾日,若是高太不批覆我的辭呈,也只得再驅使老骨頭一些年月了。”

薛崇訓見他遠去的背影,不禁重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果然文人最在意的還是知己者。”

後面的三娘走到欄杆前,冷冷地說道:“也沒見他有多大的本事,郎君何苦苦口婆心地留他?”

薛崇訓知道三娘對李守一沒啥好感,以前那老小子把三娘搜查得窮途末路,她估計還有點記恨。

本來有些事兒沒必要和三娘說,不過難得她上來言談,薛崇訓便說道:“李守一不畏權貴正直不阿這幾年是出了名的,留他在朝裡便是道德楷模,對收士人之心大有裨益;同時他也是個很自律的人,做宰相對吏治清明也有好處,無論要做什麼事兒,都怕豬一樣的隊友,吏治一亂亂七八糟的人通關係納賄霸佔官位,撈的錢是他們的,壞的是咱們的江山。”

他說罷又沈吟道:“再說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要離我而去,實在是一件很傷感的事……你會離我而去麼?”

三娘的神色有些異樣,默然不語。

“走罷,還得去朝裡。”薛崇訓轉身下樓。

這時三娘低聲道:“不會……”

“什麼?”

三娘抬起頭顫聲道:“不會走,在薛郎身邊……很好。”

薛崇訓心下一暖,目光注視了她一會兒,只點點頭應了一聲,轉身走了。果然還是日久見人心的好,剛認識她的時候,薛崇訓還想用她去頂罪,搾取利用價值,時間一長才發現她已變成一個不可多得的心腹,再要犧牲她早已捨不得。

三娘急忙跟了上來,倆人一起下了茶肆,上了馬車,一行侍衛便護衛著往北去大明宮了。

薛崇訓先去了尚書省戶部錢行過問制幣及法令的進度,然後遇到了禮部尚書竇懷貞。竇懷貞道:“昨日咱們見了吐蕃使者,他們欲上書和親,設法化干戈為玉帛。”

“怎麼個和親法?”薛崇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坐到椅子上皺眉道。

竇懷貞也隨意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他和薛崇訓也算好幾年的交情了,習慣了薛崇訓平常在禮節上的簡化,坐下來便隨口說道:“還能怎麼個和親法,今上有幾十個妹妹,也有沒出嫁的,讓咱們嫁公主去邏些城唄。吐蕃人圖的倒不是女人,執意要真公主,無非就是圖嫁妝……前年咱們奪取的黃河九曲那片肥地,吐蕃人一直很想要。只要和親,西域的緊張狀況也就暫時可以平息了。”

薛崇訓忽然把茶杯重重地丟在桌案上,茶水濺得一桌子都是,一旁的書吏急忙拿了抹布來擦桌子。

竇懷貞倒是沒被薛崇訓的怒氣嚇著,依然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薛崇訓道:“那地兒就是天然的馬場,送給他們好多弄些騎兵出來,到咱們西北邊境燒殺搶掠?”

竇懷貞看了旁邊的書吏一眼,那人急忙迴避了。然後他才放低聲音對薛崇訓說道:“數千里之外的彈丸之地,在現在這種狀況下並不甚要緊,咱們先維持安定無事,弄好中樞的事兒才最重要……蕭相公(蕭至忠)也是這麼個看法,咱們大唐疆土萬里,不修長城,並非所有的地方都是刀槍打下來的,以和親拉攏蠻夷各族是百年國策,如果凡事就用兵戈,四面出擊有心也是無力啊。”

薛崇訓沒好氣地說道:“不用四面出擊,只打最大的出頭鳥,前有突厥、高句麗,哪處是和親解決的?”

……兩人正說話的當口,先前擦桌子的書吏迴避之後便不動聲色地走出了戶部錢行,在戶部大堂一側遇到了另一個書吏,倆人說了一會兒話,就分開了。

得了話的書吏是兵部那邊的人,不緊不慢地回到了自己辦公的衙門,張說正坐在裡頭的書房裡奮筆疾書著什麼。

書吏便隨手拿了一張紙走了進去,輕輕放到張說的一側。張說頭也不抬地看了一眼新遞過來的東西,愣了一愣抬起頭來說道:“何事?”

“竇相公去見了晉王,說起吐蕃和親的事兒,晉王把茶杯直接摔桌子上了,弄得滿桌子都是茶水。”

“知道了。”張說不動聲色地應了一聲,片刻之後又讚許道,“你辦得不錯。”

“小的份內之事。”

張說把手裡的毛筆放到硯臺上,沈思了一會,眼睛被陽光晃了一下,便轉頭看向書案一側的窗戶,上午明媚的陽光正歇歇地照射進來,讓古色古香的官衙裡亮堂堂一片。

這時一個聲音道:“叔父。”

張說從沈思中回過神來,轉頭一看是他的侄子張濟世,因為自己的關係也在兵部出任京官。

“晉王好像欲重新對吐蕃用兵。”張說淡淡地提了一句。

侄子說道:“他這麼想的?高太后不是要聽政了麼,這會兒應該多管內部才對,去注意西域那邊幹什麼?”

“嗯……”張說拉長著一張馬臉,面無表情,“你說現在是誰說了算?”

侄子左右看了看,笑道:“當然是薛郎,高太后多半也是聽他的,政事堂也沒人想和他對著干,討不著好。”

張說的目光變得炯炯有神,“張某一身才學,難道要帶入墳墓?”

“叔父文采武功,文章兵法無一不通,鴻鵠終有展翅之時!”侄子由衷地表達著崇拜之情。

tanakh 發表於 2019-1-12 11:13
第十二章 夕陽

張說多方打探,又獲悉杜暹的信使私底下見過薛崇訓,綜合各種跡象,再加上張說對薛崇訓以往的瞭解,便得出判斷:薛崇訓定然不會向吐蕃人妥協。他的判斷無疑是正確的,在紫宸殿的御前(高太后)廷議時,張說極力反對和親,主張對吐蕃進行武力威懾,深得薛崇訓之心。

屆於張說所掌兵部的多年經驗,薛崇訓已有意在陸象先辭職後扶持張說上位,讓其有權限及時對吐蕃進行戰爭部署。二人再次聯手,在朝裡佔具了壓倒性的決策優勢。

至於竇懷貞那廝,雖然努力向高太后和薛崇訓靠攏並不顧顏面阿諛奉承,無奈在大事上判斷錯誤,份量完全沒法和張說比;程千里則一副不作為的樣子,很少提出比較明確的主張,有故意忍讓張說的態度。在此狀況下,唐廷在西域的政策總算達成了共識。

到得下午,高太后在承香殿召薛崇訓相見,下了對吐蕃用兵的旨意,同時受權薛崇訓負責回絕吐蕃的和親要求。這是她第一次決定朝政大事,也因此順理成章地走上聽政問政之路了。

薛崇訓從召見的宮殿裡走出來,走上飛橋時仍舊低頭沈思著什麼,以至於步伐十分緩慢,走了足足一炷香(約五分鐘)時間還沒過一半的橋。隨從送他出宮的宦官們只得默默地跟在後面,由著他在那磨蹭。

他正琢磨扶張說主持政事堂的各種關節。從可靠性上說,薛崇訓認為程千里比張說要靠得住,因為程千里不僅派系明確,而且與薛家有聯姻;反觀張說雖然幾次攜手合作,但他出身資歷實在有點複雜,以前做過李隆基的老師,必然和李家保留了一些舊的關係。

不過張說卻是一個很會揣摩上位者心思的,往往能恰如其分地迎合薛崇訓的謀略。薛崇訓因此有意扶持他,是因為高太后上位後他計畫一系列的調整,正需要張說這樣的人出面幫他完成。

想著想著,薛崇訓不經意間發現從這飛橋上向西看去景色非常好看,便站在欄桿後面極目看去,真是一派夕陽無限好的景象。只見橙黃的光輝下大明宮的宏偉建築群盡在眼前,鱗次節比一副盛世之象,叫人胸中頓時一闊。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道:“真漂亮啊。”

薛崇訓聞聲轉頭看時,只見是宇文姬遠遠地站在那裡,和他一樣站在欄桿後面,瞇著眼睛眺望西邊的夕陽。

她穿著一身緊身胡服,頭上梳成一個髮髻戴了一塊頭巾,和男人一般的打扮。薛崇訓忙走了過去,帶著笑容說道:“有一段日子沒見著你了,不期在這裡遇上。”

宇文姬酸溜溜地說道:“你又要陪表妹(金城)、又要陪姪女(李妍兒),姊姊妹妹的那麼多,還會記得我麼?”

薛崇訓忙道:“最近公務繁忙,也就是晚上回家的時候能見見家眷。去年就叫你搬到晉王府居住,你又不願意。如果住到安邑坊來,不是每天都能見著了?我又不管著你,你要去御醫署也好去給人治病也罷,都由著你。”

“我可不想被王妃管著。”宇文姬沒好氣地說道,“咱們家又不是多遠,你不會過來走走?”

薛崇訓道:“宇文公是朝廷命官,我沒事就跑你家去見你,總是不太方便……你說李妍兒管著你?別說笑了,她自個還玩不過來,哪有閒心管你,倒是岳母大人……你空閒的時候也時常過來走走,給我岳母把把脈關心下長輩的身體,這是人之常情。”

宇文孝不置可否,又問道:“你沒叫我爹做壞事吧?”

薛崇訓心道內廠本來就不是幹好事的衙門,口上自然不會這麼說,只道:“宇文公是朝廷命官,在吏部有籍的官員,辦得是正大光明的公務,能做什麼壞事?咱們把正事做好,在朝裡有立足之地,才能讓家眷衣食無憂過得好啊,你想過那種提心吊膽的日子?”

“得了,說話的口氣和我爹一樣的口氣,聽著煩。”宇文姬仰起臉道,“不準說這個,我要聽孫悟空的故事。”

薛崇訓白了一眼道:“我看你比妍兒還小了……現在我沒啥心思,還得去尚書省一趟,明天要見吐蕃使節呢。對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宇文姬道:“給你娘把脈來的,每隔半月至少要來一次。”

“她老人家身體如何?”薛崇訓忙關切地問道。

“還好脈象正常,癥瘕居然被控制住了,玉清那丹藥確實有些玄妙,我最近也在琢磨她的配方,只是還沒弄出病理頭緒。”宇文姬說起醫術便滔滔不絕起來,聽得薛崇訓雲裡霧裡的。

薛崇訓看了一眼太陽,打斷了她的長篇大論,說道:“我還有些事兒,得走了。”

“哦……”宇文姬臉上露出一絲失落,“去罷,免得說我耽擱你們的國家大事!”

薛崇訓沈吟片刻,低聲道:“晚上到我府上吃晚飯,我給你講故事。”

“有點……不太好吧,我和她們不怎麼熟。”宇文姬猶豫地說。

薛崇訓又道:“將豬八戒娶媳婦。”

“豬八戒有女子看上他?”宇文姬笑了出來,“現在說嘛。”

“現在我得去尚書省,就這麼說定了。”薛崇訓說罷轉身便走,頭也不回地伸手揮了揮手。

宇文姬在長安的還是很有名氣,主要是女神醫的身份,孫氏自然聽說過她,不僅如此,也是見過幾面的。像上回宮裡出了事,家眷們很擔心薛崇訓,宇文姬就到晉王府來過。總之不太熟悉。

薛崇訓自然希望自家後宮和諧,晚膳的時候不僅有宇文姬,還把孫氏、李妍兒、程婷一併叫來,一家子聚餐,欲藉以讓她們好好相處。

不料他的想法完全是多餘的,孫氏和宇文姬簡直是一副相見恨晚的樣子,非常談得來。主要還是因為孫氏表現出的熱情和好感,女主人家的人那副態度,宇文姬自然受寵若驚十分受用。倆女人很快談得火熱,宇文姬用神醫的名頭兜售她的保養秘方,孫氏年近三十的人求知若渴,倆人談笑風生好不快活。把薛崇訓撂一旁完全插不上話。

不過薛崇訓倒並不在意,原本還擔心宇文姬那張狐貍精般嫵媚的臉不受孫氏見待呢,見此狀況樂得她們能投意。也只有在古代能這麼正大光明地開後宮啊,薛崇訓總算感受到了幸福生活的一方面。

這下倒好,他原本想晚上給宇文孝胡扯一些什麼故事,然後嘗嘗她久違的媚勁,結果她和孫氏一火熱,故事也不聽,晚上直接跑書房那邊和孫氏秉燭夜談去了。薛崇訓的計畫落空,只得去了程婷房裡。

孫氏把宇文姬哄到書房院子裡,很快就表露了自己的意圖,有點不好意思地悄悄問:“薛郎年近而立之年,卻無子女,女神醫定然知曉是什麼緣故罷,有沒有法子?”

宇文姬聽罷臉一下子就紅了,在他的丈母娘面前說這種事實在很難為情,孫氏又不是她的親娘。宇文姬支支吾吾地說道:“王府斜對面那個氤氳齋,讓王妃勸勸他少去作樂……”

“水汽蒸了有關係?”孫氏問道。

宇文姬點點頭,“多少是有關係的。還有青樓酒肆也讓他少去,要是染了裡面的臟病,雖然普通郎中也能治好,但可能會有後患於生產有害。”

孫氏皺眉沈吟片刻道:“沒聽說過他去那種地方,對了年初元宵節的時候被朝臣拉去酒樓,有歌妓作陪,回來後我問過他身邊的三娘,說薛郎沒沾歌妓。他是個潔身自好的人。”

宇文姬心道:那個名叫蒙小雨的歌妓是怎麼回事,還潔身自好,哄鬼呢。

不過她也不好在孫氏面前告薛崇訓的狀,只應付了一聲,不置可否。

孫氏道:“要不女神醫給開個方子,我叫妍兒熬了藥給他喝。”

宇文姬愕然道:“我……我對這種方子並不精通,況且薛郎房事無礙,並不見疾病,無病就不好對癥下藥……”說道房事無礙時,她忽然意識到失言,頓時羞得滿面通紅,低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雖然孫氏應該也知道那事兒,但是畢竟沒過門就那樣,擺上明面說確實是一件很沒面子的事。

好在孫氏並不以為意,反而大度地勸道:“不如讓薛郎把禮送到宇文府上,你到這邊來住好了,沒人會難為你的,就跟家裡一樣。妍兒你也認識,她只和裴娘那些小丫頭玩得來,我雖是長輩,但也不是小肚雞腸的人,難道你擔心我是個惡婦不好相處?”

“萬萬不敢。”宇文姬忙擺手道,低頭想了一會,小聲說道,“夫人話都說到了這份上,我要是不領情反倒不知好歹……給我爹說罷,但聽父母做主。”

孫氏頓時露出了笑容:“果然是個懂事的小娘呢,薛郎老早也有這心,只是不想勉強你。看來還是咱們老婦人才好說話。”

“夫人說哪裡話,您雖是我的長輩,可瞧著也大不了多少。我那幾種秘方,有醫理遵照的,您試試肯定有用……”

孫氏笑道:“那以後你得叫我姊姊了。”

“我可不敢。”

tanakh 發表於 2019-1-12 11:13
第十三章 預言

第二天又是個艷陽天,藍藍的天空中飄著朵朵白雲。上午薛崇訓按照宮廷授權穿戴正式後到禮部行館接見吐蕃使者,無論兩國之間的關係如何惡化,外邦使者都可以安全地在長安居住,這倒是顯示了唐廷作為東方世界的規則制定者的大度。

從行館門口起就大夥便開始表演複雜的繁文縟節,從問候“爾國國君”到打拱相拜的次數,都有設定好的臺詞和程序,吐蕃無論多麼囂張在正式場合依然對唐廷執臣禮。

以前薛崇訓會感到這種無聊的表演毫無生趣,悶得可以,連一問一答的臺詞都是事前背好的,毫無實質含義簡直是浪費時間;現在他的想法已經發生改變,差不多理解了這一套堂而皇之的禮節具有的意義。

從已實踐的各種統治方式看,奴隸制、封建中央集權制、封建西式分封制、西式民主、蘇聯社會主義、特色社會主義……薛崇訓認為那些比較高級的制度在唐朝要實現就是個笑話,且不論生產力水平,光是從理論基礎國民認同到一系列管理和輿論監督體系的成熟,無疑一個長期複雜的巨大工程,就不是他有生之年可能辦到的事;更不是一個人能辦到的,比如盧梭也算聖人了,他們只能做到其中的一個環節。

相反現在這種以儒家道德體系、大量典籍為倫理基礎的封建文明,經歷了長期的考驗,已然達到了比較成熟穩定的階段……“天子”的統治從來不是只靠律法,禮儀道德在此時的作用不可低估。

因為薛崇訓理解了這一點,才能有板有眼地在禮部行館遵守各種禮節,並感受到了投足之間的莊重:比起野蠻地區赤裸裸的搶劫,更委婉的掠奪顯然更文明溫和一些。

薛崇訓是親王,至少和吐蕃贊普一個級別,比派遣來的使者地位要高,遂坐在上位自稱“孤”,使者和唐朝禮部官員則分東西入座。

這時吐蕃使者起身手按胸部執禮,用生澀的東方通用語(漢語)道:“我國子民與大唐皇帝世代為親家,當年太宗為天下共主,對各族子民以誠相待,言子女錢帛皆可與之,讓四方感懷歸心,化干戈為玉帛;而今我國子民長久沒有和大唐聯姻,親戚越來越生疏,才會有一些誤解,故我贊普上書請求大唐恩降公主於王城,兩國重歸於好豈不大善?”

薛崇訓回顧左右,壓住內心的些許憤怒,冠冕堂皇地說道:“大唐天子視天下百姓子民如子女,而今你們吐蕃人毫無理由進攻小勃律,殺害無辜平民;又常年襲擾我大唐邊境,搶掠屠戮人口,與殘殺皇帝子女何異?”

一番質問下去,讓吐蕃使者無言以對,因為在大義上他實在沒有理由強詞奪理,周圍的官員頓時露出欣慰之色。

這時薛崇訓怒視吐蕃人道:“爾等如此作為,有何資格與我大唐聯姻!”

使者臉色驟變:“朝廷是要斷絕親戚關係?”

薛崇訓緩了一口氣道:“不論親戚,只論大唐律法,殺人者死!押解三年前屠殺鄯州數萬人的郎氏族人到京問罪,並送領兵發動入侵小勃律戰爭的罪將‘戰犯’到長安;用牛羊錢幣賠償受害軍民的損失。懲惡揚善做到了這些,咱們再談和親之事。”

“你們……”吐蕃人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嘰哩咕嚕地對正使說了幾句話,那吐蕃使者便說道:“朝廷毫無誠意,咱們恐怕沒有再和談的必要了。”

薛崇訓冷冷道:“既然如此就不廢話了,有一句話送吐蕃贊普:勿謂言之不預也。”

吐蕃使者聞言臉色驟白,他們完全料到唐朝會用這種方式和談,立刻便憤然離席,此前那些學來的有板有眼的禮節已然完全不顧了。

消息很快傳開,本來和吐蕃的戰爭狀態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兒,但是這回唐廷強硬的態度前所未有,遂引起了朝野的關注。年輕官員們自然滿心歡喜感覺很面子,武將們更是極力支持,因為有仗打他們才有機會立功。而有的士人從中猜測朝廷國策的轉變,把責任歸咎於吐蕃贊普沒有及時上書“請罪”,太過不遜;也有人私下議論薛崇訓在廟堂上瞎搞,搞僵邊關關係,平白自樹大敵。

接下來幾天又發生大的舉動,高太后批覆了陸象先的辭呈,封了郡公,準許其回鄉養病;之後提拔張說為中書令,權限高於其他幾個宰相,免去兵部尚書銜,為專任宰相;程千里改兵部;戶部侍郎轉運使劉安補戶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一系列的調整,有識之士意識到唐廷不僅要在小勃律於吐蕃人作戰,估計戰爭還會升級。所以朝廷才會以主戰派張說為專任宰相,提高中樞理政反應。

薛崇訓幕僚團的意圖也初步達到,士人的注意力被極大地轉移到了邊關,長安內外談論的最多的是戰爭。期間也難免誕生了不少關於反戰和同情士卒流血死傷的詩歌,對文化也是有貢獻的。

……安西都護杜暹確是有些能耐,不負眾望,他以四千騎兵馳援小勃律,小勃律君主沒謹忙聞之大喜遂起全國之兵迎接,兩國組成聯軍在蔥嶺以南數次擊敗吐蕃兵,迫使吐蕃人向南撤退。

北庭節度使張孝嵩與杜暹也有些交情,在北部配合安西兵,對突厥施施加壓力。待吐蕃兵退之後,突厥施急忙遣使入唐修好。唐朝的狀況便是如此,打勝了就會讓敵人越打越少,反之如果在小勃律戰敗,突厥施可能又會變成唐軍的敵人。

小勃律君主沒謹忙也遣使到長安,高太后用皇帝的名義封他做了小勃律王。

戰爭還沒完,並州長史張嘉徵上書諫議對隴右增兵,張說遂推舉他為隴右節度使,並向吐谷渾和積石山地區增兵,伺機發動對吐蕃的進攻……不過唐軍要打過去就是高原,應該存在困難。

不久吐蕃使者再次到達長安,修書向唐朝皇帝請罪欲再次議和,被唐廷拒絕了。關係雖然沒能修復,但小勃律之戰後兩邊都無力發動大規模戰爭,邊境局勢緩和下來。

這時薛崇訓與張說來往密切愈發密切起來……他讓張說做專任宰相,當然不只是為了一場邊境衝突那麼簡單。

tanakh 發表於 2019-1-12 11:15
第十四章 重量

官員不是每天都辦公,每月至少都有幾天休息的日子,可以不用上值不用辦公,今日正是這樣的日子。最近薛崇訓和張說的關係進入“蜜月期”,二人打得火熱,到了休息的日子也約好一同在城中遊玩。

薛崇訓乘車到丹鳳大街上和張說碰面,只見張說正從馬背上翻身下馬,他頭戴烏紗帽身穿布衣,一副平民的打扮。烏紗帽在唐朝倒不是官員的專利,李世民就曾經說“自古以來,天子服烏紗帽,百官士庶皆同服之”。相比之下薛崇訓的一身道袍卻是顯得更加整潔利索。二人隔著寬闊的長街相互抱拳為禮,然後走到一起說笑起來。

接著他們商量起去哪裡遊玩,張說笑道:“胡姬酒肆新來了一些西域女子,說不定有什麼新鮮花樣可看,不過咱們一去定然要碰到熟人,又要費時應酬反倒有些無趣了。”

薛崇訓對煙花之地的玩樂本就沒有多少興趣,無非就是逢場作戲,聽到張說這麼說便立刻表示贊同:“今日天氣晴朗,不若四處走走,遇到有趣的地方便清靜地喝喝茶聽聽曲兒。”

張說笑道:“這樣敢情是好。”他的臉長得很比較長,笑起來反倒周正一些,不過平日也不常見他笑,畢竟作為宰相過問的事兒並不少,樂在其中不能表現在臉上。

於是薛崇訓棄車騎馬,與張說並排而行正好邊走邊聊。吉祥牽馬過來,薛崇訓接過馬韁與張說謙讓了一番,二人陸續上馬沿著街面緩緩而行。侍衛隨從們也不算多不遠不近地跟著,大夥都沒穿公服,也算是比較低調,畢竟是出來遊玩。長安人口上百萬,市井之間能見到親王喝宰相的人非常少,不穿公服走在路上沒人認識他們。

過得一會兒一行人走到了一處漕運碼頭上,長安城內的漕河大段是人口開鑿的,城中沿河也有碼頭,此時正是忙碌之時。薛崇訓好像對市井間的生活很有興趣,走到這裡就慢了下來,饒有興致地左右觀看,張說也只得陪著他緩行。

就在這時只見一艘糧船正靠在岸邊,幾個官吏帶著一眾苦役正在那裡稱米,薛崇訓隨口對張說道:“那些糧食不是裝在麻袋裡的麼,數袋數不就行了,難道每袋的重量不等?”

張說道:“負責接收的倉吏怕偶有剋扣,要擔待責任,只好一袋袋過秤圖個安心。”

薛崇訓點點頭,回頭去看那艘糧船,觀察了一番船底的形狀,頓時便笑道:“走,咱們去幫他們一把。”

眾人聞罷愕然,倆手握朝廷大權的人跑去管這種小事作甚?不過今天正是休息的日子,張說見他對生活瑣事有興趣,也不便掃他的興,便玩笑道:“薛郎莫不是要去幫他們稱米罷,這種事兒也太過無趣了……”

“不過兩炷香的事兒。”薛崇訓道。

張說搖頭不信:“薛郎如何在兩炷香之內稱出滿船糧食的重量?莫不是會仙法。”說罷周圍的隨從也跟著發出一陣善意的笑聲。

“到時便知。”薛崇訓不以為意地再次觀察了一番那些船的形狀,頗有自信地說了一句。

不一會吉祥就被派去找那碼頭的小官去了,那廝毫不客氣地指著後面的薛崇訓道:“我家郎君說您這法子太笨,兩炷香時候就能稱出重量的事兒,您要一袋袋地稱不是脫了褲子放屁麼?”

小官頓時面露怒色,特別最後那句當著眾人的面說他脫了褲子放屁實在太難聽了,教他臉上掛不住。正待要發作時,小官順著吉祥指的方向看到了薛崇訓和張說他們,臉色很快便得微妙起來。他並不認識朝中大員,但是一敲別人的排場就知道有點身份,(此時生產力低下,勞動力便精貴,除了世家大族,很少有人能養起奴僕不從事勞動。)只見薛崇訓等人身後左右不少隨從都是精壯漢子,他們的主人不得有點身份?小官放平的一口氣,可是周圍那些人卻起鬨起來了,無非就是工作太過枯燥有點事兒就想看稀奇。

碼頭官吏也沒表現出氣憤,那小官只說道:“既然如此,何不當著大夥的面試試,如何在兩炷香內稱得這些糧食的重量?”

瘦猴子一般的吉祥嬉皮笑臉地說道:“要的就是您這句話,等著。”

待薛崇訓等人來到船邊時,胥役苦工們都圍上來看熱鬧了,官吏大聲呵斥道:“幹活去!”有膽大者起鬨道:“人都說兩炷香就能幹完咱們一整天的活,咱們還瞎忙活啥?”

吵吵鬧鬧中,薛崇訓要來了記賬書吏用的一副行頭,案板紙筆墨一應俱全。邊上的人見此狀況笑道:“這位郎君用船的八字算重量呢……”

薛崇訓也不生氣,笑道:“正是,拿官船的八字來。”玩笑罷便要來了官船的各部分尺寸,未免被糊弄,又叫人去量了一下船長驗證一番;然後又差人去把糧船上不相干的物什搬下來,量滿載時的吃水深度。正好岸邊還靠著一艘已經卸貨的空船,構造新舊都差不多。薛崇訓事前就看好了的,接著就叫人去量了空船吃水深淺。

需要的數據都記錄在紙上之後,薛崇訓便抬頭道:“不要一炷香工夫便能算出你們這船糧的大概重量,也許會有點誤差,那是因為兩隻船不能完全等重的關係。如果多些時間,可以把船上的糧食搬下來,再去測吃水,那就更準確了……不過如此就有點費時。”

小官道:“你能算個大概,咱們就說你神!”

薛崇訓遂不再說話,提起筆便飛快地運算起來。很簡單的問題,這種官船的橫面是近似梯形的形狀,把圖形一畫,吃水體積算將出來;接著體積乘以水的密度,整重就出來了;再依次類推算出空船的重量,相減便是糧食的重量。最後換算成唐斤就成(古時一斤約合現代一點二斤)。

沒過多久,薛崇訓便報出了官糧的重量,碼頭上的官吏頓時目瞪口呆。

“和你們手裡拿的數目相差如何?”薛崇訓問道。

“神了……您不會是事前就打聽到了的吧?”

薛崇訓看了一眼張說道:“他亠知道。”

張說抱拳笑道:“佩服佩服,待得上值之餘在朝裡和同僚們談論,不失為一件逸聞趣事呢。”

薛崇訓提筆蘸了蘸墨水,在紙上寫了幾句關於浮力的原理,遞給張說:“拿給工部侍郎們瞧瞧,說不定對節省漕運開支有點用處。”

碼頭官吏聽得他們的談話,頓時明白這兩人定是朝廷大員,一時間態度恭敬異常,眼神裡露出了敬畏之色,那不僅是權位的關係。而那些苦力胥役們不過是看看熱鬧,只當件稀奇事而已。

薛崇訓和張說盡興罷便離開了碼頭,張說好奇地問道:“薛郎是如何估算出來的?”薛崇訓自然笑而不答,因為一時半會根本就說不清楚,饒是張說學富五車也是不明所以。

以後要是慢慢地向當朝這些有才學的士族解說,應該還是能讓他們接受的。其實士人很務實,真是迂腐的畢竟是少數……比如他們就很會利用古代聖賢的思想來統治百姓,有些他們自己都不信的東西卻能讓庶民們信若神靈。

張說見他不願多說,也就不好窮問到底,很快兩人就岔開了話題談笑其他風物,張說此時多半是將今日的小事當做逸聞趣事而已,當做上朝之前閒聊的話題自然不需要太多佐證。

走著走著,薛崇訓不知怎地忽然想起蒙小雨來了,大概是因為張說提議去喝酒聽曲的緣故,不知不覺就想到歌妓上面了。他想起來自己都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見過這個歌妓了,要不是偶然想起多半就會如此遺忘掉……這個女子總是能讓薛崇訓感受到世界美好的一面,就像一道心靈雞湯一般。但是隨著他的年齡增長做事也更成熟平衡,很少再幹以前那些太過黑暗的壞事,於是蒙小雨在他心裡的作用便日漸淡去。想到這裡,他倒是感到有些傷感起來。

“張相公要聽曲,我薦一個地兒如何?”薛崇訓臉上仍然帶著微笑,對張說說道。

張說自然附和:“薛郎覺得哪裡好?”

薛崇訓道:“我住那邊安邑坊內有家叫‘水雲間’的青樓,裡面有個歌妓唱教坊曲兒很到位,咱們去聽聽?”

張說一聽是教坊曲,臉上不經意便露出了一絲索然,常能出入大明宮的人早就聽膩那些東西了,實際上雖然有免費的官窯,但大臣們對官妓都沒啥興趣,有空都喜歡尋些新鮮的樂子。

不過他和薛崇訓一道出來遊玩,玩樂的心情反而不多,更多的心思還是出於加強二人的關係。因此張說臉上的索然轉瞬即逝,隨之一副高興的樣子:“薛郎建議的地方,定然有不同凡響之處,難得恰逢閒適,這便是見識見識如何?”

薛崇訓輕輕踢了下馬腹笑道:“走罷,我也許久沒去那地方了呢。”

tanakh 發表於 2019-1-12 11:16
第十五章 相思

走進安邑坊,薛崇訓心裡泛出一種莫名的快樂。最讓他感到不適的事便是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做著不能把握的事;反之在越熟悉的地方,他就感到越是安心。追求安定是許多人想要的東西,但也有人說追求安定是軟弱無能的表現,如果是這樣,薛崇訓其實也是軟弱的。

張說陪著他走進安邑坊南街的水雲間時,雖然他們穿著布衣,但杜姐兒立刻就把薛崇訓認出來了。她馬上就放下手裡所有的應酬,滿面堆笑親切得就像是薛崇訓他娘一般,恭敬熱情地喊道:“哎喲,大人物來了!”

杜姐兒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但此時激動得把手裡的手帕胡亂甩動已經有點失態,因為她知道薛崇訓是誰。以前薛崇訓大宴賓客之時,還叫了水雲間的歌妓到府上湊數助興。此刻她俗是俗,簡直俗不可耐勢利作態一眼便知,可是薛崇訓卻倍感親切,熟悉的地方遇到熟悉的人,他並不反感。

薛崇訓笑道:“杜姐兒稍安勿躁,咱們就是過來玩樂,別弄得雞飛狗跳掃了大夥的雅興。”

“那是、那是……”杜姐兒那濃妝打扮的頭就像雞啄米似的不住點頭。

張說揶揄地笑道:“薛郎倒是熟客。”

薛崇訓也不解釋什麼,律法又不禁止權貴官員干這個,甚至還有皇糧養的官妓。他依然帶著笑瞇瞇的表情問道:“蒙小雨可在?”

“在,在的!”杜姐兒急忙答道,回頭問旁邊的人道,“小雨房裡有客沒有?”

那人道:“剛剛才接待了許家四郎。”

杜姐兒直接說道:“把錢退了,言之好歹,打發了。”

“是。”

薛崇訓轉頭對張說道:“你看杜姐兒多仗義的一個人。”

杜姐兒聽得親王誇獎臉都笑爛了,上面厚厚的脂粉幾乎要因為太有張力的笑臉而簌簌往下掉。過得一會兒,她便帶著薛崇訓等人往樓閣上走。幾個隨從站在門口,只有薛崇訓和張說進門去,因為是兩個人杜姐兒便問道:“薛郎要不要再叫幾個小娘進去服侍?”

薛崇訓道:“咱們就是聽聽蒙小雨唱曲,免了罷。”

這時蒙小雨從裡間快步走出來了,看得出來剛才她在趕著梳妝打扮呢,衣服也換了身新的,素色淡雅的襦裙上衫袖子上摺疊的痕跡都還未消失,肯定是剛換的了。她倒是比較懂這些權貴官僚的口味,專門收拾得雅緻而不張揚;至於換妝之前她是怎麼一副打扮,就無從知曉了,多半是市井喜歡的那種大紅大綠的羅裙罷。

她笑瞇瞇地款款作了一禮,“見過薛郎、明公。”

算來薛崇訓差不多有一年時間沒見過她,只見她的鵝蛋形橢圓臉型雖未有太大的改變,可女子大了還是有些變化的,臉上的稚氣已經脫得差不多了,身材也彷彿高挑了一些,出落得更接近一個窈窕女郎。她也不叫薛崇訓黑炭了,要是當著張說的面還像以前那麼放肆,恐怕薛崇訓少不得又會被張說玩笑幾句。

禮數週全了許多,不過薛崇訓能感覺得出來她對自己那份親切信任沒變多少,相比其他庶民,蒙小雨在他的面前少了幾分敬畏,多了幾分真誠,畢竟是故人嘛。

薛崇訓笑道:“許久都沒尋著機會來看你,今日正逢同僚好友張相公休息一同出門閒逛,便有些懷念起小雨唱的教坊曲兒來了,不知你生疏了沒有啊?”他隨意地閒扯的當口,同時便隨意地把張說也一併介紹了一下。

以前蒙小雨在王府上來應該是見過張說的,但是時間久了可能她早已忘卻。這家水雲間在長安也不算名氣很大的青樓,張說估計也沒來過。

張說也隨口寒暄道:“久仰小娘子大名。”

“張相公說笑呢,我在水雲間都不算最紅的,別說在長安城讓您久仰了。”蒙小雨輕快地笑談起來,又回頭回答薛崇訓的話,“不算生疏,還能唱唱。最近不是流行月宮羽裳舞麼,那個我也會呢。”

薛崇訓走到桌子旁邊,和張說相互謙讓了一番,便分上下坐了下來,他剛坐下便說道:“那行,先給咱們唱一曲《長相思》,我都有點迫不及待想聽聽了。”

蒙小雨嬌嬌地說道:“那曲兒啊,好老了。”

薛崇訓笑道:“就是老歌才夠味兒。”

“那你們等等,我去取東西出來。”蒙小雨說罷轉身走進暖閣,不一會便取了一把琵琶出來,然後欠身坐到一旁的軟木椅子上,低頭調試絃線。薛崇訓坐正了上身,一副很洗耳傾聽的模樣,張說見狀也停止笑談,面帶微笑地坐著。

不一會,幾聲高低琵琶聲之後,便聽得蒙小雨那純凈清脆的聲音唱了起來,她確是生了一副好嗓子。

“滌藍翎,滄海傾,怎斷桃洲不捨情,相思綠柳營。人飄伶,影孤伶,書斷淵渟尺素輕,枉添苦夢縈。欲了情,難了情……”

漸漸地薛崇訓獨自陶醉在那種纏綿憂傷卻有美麗的氛圍之中,不過張說依然面不改色,在他看來蒙小雨長相俏麗聲音甜美,但只能算還可以,和宮廷青樓裡的歌妓也差不多就是那樣。只是薛崇訓偏愛這個歌妓,張說自然不會多說什麼,也沒啥興趣想知道蒙小雨有啥特別之處能讓薛崇訓如此捧她。

一曲罷,聽得蒙小雨問道“二位還想聽什麼”,薛崇訓才從那種獨特的感受中回過神來,頓了頓說道:“張相公點一曲。”

張說推辭道:“隨意隨意,我對音律無多涉獵。”

蒙小雨真就隨意撥弦,自成一陣清淡婉約的調子。薛崇訓見桌子上擺著酥制的點心、堅果等吃食,還有一壺酒,遂提起酒壺斟了兩杯,張說忙伸手去接,薛崇訓道:“你我不必客套。”張說樂意地點點頭。

“大唐立國已有百年,一開始的均田法現在早已名存實亡,不過土地兼併是任何一個朝代太平太久後都無法避免的問題……”

薛崇訓剛說起國事,張說便輕輕咳了一聲,“這……”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邊上彈琵琶的蒙小雨。這個時代,治人者和被治的小民是兩碼事,有些事兒朝廷裡大家都知道,但圈子外的人就可能完全不清楚。

張說的暗示薛崇訓頓時就明白過來,卻不以為意地說道:“她不一定聽得懂,聽懂了也不會說出去。”

他說罷轉頭問道:“我們之間說的話小雨不會對別人說罷?”

蒙小雨停下手指,笑嘻嘻地說道:“不說。”

“聽吧,她說不傳出去,沒事了。”薛崇訓淡然道。

張說愕然,一個歌妓的話是可以相信的?不過如今身在青樓逢場作戲,張說也不好過多勸諫,說多了總歸不太好。

薛崇訓將張說的神情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地說:“她比很多同僚都可信,張相公不必介意。”

張說只得無奈地點點頭:“薛郎所言極是,無論士族還是商賈,有錢便會置地,不置地置產手裡的錢便是浮錢,隨時化水的。越有錢的人經營的門路越多,日子一長土地自然就被一部分人逐漸兼併了。故天下人口逐年增加,戶部掌握的戶數卻日漸減少,連折衝府的兵員都常常不能滿額。前年薛郎與我聯手提出官健法,這才想到辦法補充了國內的武備。”

薛崇訓道:“所以我認為現行的府兵制已不適應現狀,折衝府對民籍戶徵兵到長安等地‘上番’,因為府兵匱乏上番的時間越來越被延長,更會加劇民戶依附地方大戶逃役,戶籍會進一步減少,也給百姓增加了負擔。”

被徵到折衝府的兵丁確實是百姓家的一個沈重負擔,因為府兵要自帶馬匹糧秣衣服,朝廷只發盔甲長兵器等物,相當於一家子幫國家養著一個很難帶來收入的強壯勞動力。

張說點點頭表示贊同,沈吟道:“這些年市井商貿昌盛,漕運暢通,國庫日漸充實,如果開源節流勸導奢靡之風,為府兵發軍餉補充用度,倒是可以與民實利,收得天下百姓之心……”

“我有個想法,張相公聽聽如何?”薛崇訓趁機把自己的算盤放了出來,“不如取消上番法,改以官健充當常備軍,駐紮在國內各都督府,讓軍士專門從軍駐防,不幹別的勤於訓練定能大大提高我大唐軍力。”

張說很快就意識到了什麼,忙問道:“長安輪流上番的府兵,用什麼兵替代?”

“神策軍。”薛崇訓緩緩說道。

張說臉色驟變,再次回頭看了一眼矇小雨,卻見薛崇訓泰然自若,一點都不擔心的樣子。

薛崇訓一本正經道:“守備邊關的邊軍逐漸形成世襲軍鎮,常年武備久經沙場;相反國內歌舞昇平,府兵兵源訓練皆每況愈下。長此以往,武備上定然會形成外重內輕的局面,尾大不掉非社稷之福。所以擴充官健組建常備軍勢在必行,如今天下富庶,配以戶部稅法的革新,完全可以養一支專門用於武備的健兒。而折衝府的兵源則不用上番,只需每年農閒時召集一起訓練一番便各自回家耕種,只有在發生連綿日月的大規模戰爭情況才動員徵召他們。”

張說眉頭緊皺,沒有馬上回答,他心裡明白得很,什麼提高軍力之類的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於:他的嫡系人馬神策軍名正言順地駐防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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