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天可汗 作者:西風緊 (連載中)

 
b84120296 2012-8-26 23:22: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7 172670
tanakh 發表於 2019-1-10 18:11
第四十五章 練習

元宵節一過,年節就基本過完了,人們便要從喜慶輕鬆的心境中收心開始幹正事,一年之計在於春,上到朝廷下到民間,都應開始新的一年的努力。

昌元三年的年運就在起床洗漱的繁瑣小事中不知不覺地開始,不知不覺地昌元紀年已是第三個年頭,和年號頻繁更替的以前比起來,這樣的情形倒給人以穩定的錯覺。但薛崇訓知道這種穩定只是暫時的平衡,非常脆弱。

薛崇訓回到長安才沒幾天,又正逢元宵,忙完了這頭,又打算趕著去宮裡看自己的母親太平公主如何了。

今天還有一次朝會,也許三省六部的人會問到他關於去年平叛之事的重要點,去大明宮之前得事先準備一下。不過這種事兒王昌齡早就寫好送來了的,不過薛崇訓回來後沒顧得上細看,記得還有一份建議文章,大概是對新一年的策略大概,一併放在書房的櫃子裡了。

因為那個櫃子裡存放都是帳目公文等一些比較重要的東西,薛崇訓出門前便自己過去取,同時吩咐人準備馬車和儀仗。

走出臥房來,雖然氣溫仍舊比較低,新鮮空氣卻讓人神清氣爽,薛崇訓的精神頓時好了一些。這些日子練武也顧不上,昨晚又喝醉了酒,身體感覺真不怎麼利索,到屋子外頭活動活動還是不錯的。

長廊外頭的樹枝依然光禿禿的沒什麼生氣,不過看遠一些,能看到柳枝上和地面都有一層淡淡的綠意,已經開始發芽了,萬物正在復甦。薛崇訓快步趕去書房拿東西,也不忘感受初春的新意,其實只要有心,身邊會有不少值得去留意的東西。

他剛進書房,就微微吃了一驚,看到李妍兒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腦袋上還頂著一個瓷盤子,孫氏坐在椅子上看著,兩邊還垂手立著兩個丫鬟。薛崇訓愕然道:“妍兒做錯了什麼事,被大人懲罰了吧?”

李妍兒哭喪著臉看著薛崇訓,大眼睛幾乎要流出眼淚來,無辜極了。她小心翼翼地輕聲說道:“別和我說話啦,一說就要掉下來。”

孫氏優雅地直著脖子坐在一旁,若無其事地說道:“以前太縱容她了,應該要多加管教。如今薛郎貴為親王,正妃若是站沒站樣坐沒坐樣,不是平白遭人笑話?”

薛崇訓見孫氏沒事兒一樣,好像昨晚的曖昧根本沒發生過一般神情自若,和平常沒差別,他也有些佩服起孫氏的貴婦素質來了,真的很沈得住氣。見此模樣,他也便有禮有節地抱拳執禮道:“崇訓問岳母大人早安。”

孫氏輕輕點點頭道:“薛郎過來何事?”

薛崇訓指著北面椅子書案一側的櫃子道:“我要去上朝,需要一些卷宗,過來取,對了,這邊的鑰匙都在大人那裡,勞煩開一下。”

“你等等,我馬上過去取鑰匙,正事要緊。”孫氏說罷便起身往外走。

孫氏一走,薛崇訓便對李妍兒笑道:“是該站站軍姿走走正步。”

“你還笑人家……”李妍兒一分神,突然那盤子就從頭上滑落,薛崇訓眼疾手快條件反射地伸手輕輕托住,穩穩的連一點聲音都沒有彷彿輕描淡寫一樣。這時他才感覺到雖然最近沒怎麼練習,反應什麼的仍然沒退步太多。

李妍兒瞪大了眼睛,長長呼出一口氣:“啊!幸虧郎君接住,不然我可倒霉了。”

“會怎樣?”薛崇訓饒有興致地問道。

李妍兒伸了伸小舌頭,無辜地說道:“娘要人家抄三遍《小雅》,那我成天抄書得了……哎喲,背都站疼了。不過再熬半時辰就解脫,郎君給我頂到上面,別被娘看到。”

薛崇訓笑道:“我在門口給你瞧著,你趕緊活動一下肩背。”

“那你可要瞧好。”李妍兒急忙反手去揉自己的肩膀,身子扭了幾下,胸前的柔軟也彷彿水波一般動彈……人說女大十八變,老婆這長勢身材非得趕上她娘不可。

就在這時,薛崇訓見到孫氏從那邊的房門裡出來了,他便趕緊說道:“來了。”

李妍兒急忙站直了身子,讓薛崇訓把瓷盤子放到頭頂上。片刻之後,孫氏便走了進來,把鑰匙遞給薛崇訓,轉頭瞪了李妍兒一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偷懶……也不注意自己的身份,像孩童一般玩那些小把戲作甚?”

薛崇訓聽到後半句,好像是暗中教訓自己的,他只得無奈地笑了笑,拿鑰匙去取東西。

李妍兒嘟起嘴爭辯道:“人家明明不想偷懶,就怪郎君說要活動一下肩背。”

薛崇訓愕然回頭道:“妍兒真經不起詐,大人又沒生三隻眼,如何能確定咱們有沒有小動作?你可倒好,不打自招了。”

李妍兒一急,忽然那盤子就滑了下來,這下薛崇訓在櫃子那邊鞭長莫及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掉落在地“當”地一聲摔成了白瓷片。“啊……”一聲嬌呼,李妍兒可憐兮兮地看著孫氏哀求道:“這是意外。”

孫氏冷著臉不理睬,叫人再拿了個盤子。

“嗚嗚嗚……”

傳來李妍兒鬱悶的哀鳴,薛崇訓取到了東西,已顧不上和她們玩笑了,向孫氏告辭便徑直走了出去。

他一邊走,一邊翻開王昌齡幾天前寫的文章,現在才顧得上看。上面列舉了三條建議:其一,稱作“名”,今上冊立太子無法反對,只有加強與皇后的聯盟,名正言順地平衡宮廷皇權;其二,稱作“勢”,儘早建立“親王國”官邸的影響,並整合太平公主舊黨,在京師形成一定的形勢;其二,稱作“積”,發展薛家在河東的根基,可以讓親王國的背景更加深厚。

薛崇訓一面看一面猶自點頭,對王昌齡的建議很是認同。心說這個詩人的人生道路發生轉變,也許在詩詞上的成就達不到原有的高度,但時間花在了謀略上也許在政治上會發展得更好。

第一條和高皇后聯盟倒是舊話重提,王昌齡只不過是歸納總結一下而已;第二條就有一點先見之明瞭,有些事兒其實很平常,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提早清醒意識到的;第三條對薛崇訓來說最有價值,因為他近段時間都沒想河東老家的事兒,特別是自己那一個爹媽生的親兄弟被貶回河東之後一直沒派上用場。那裡是自己的家鄉,根基所在,確實應該重視,就如飛虎團的底子就是河東武人,家鄉的勢力不僅能穩固根基,更能提供可信的人才和聲望。

薛崇訓一面想一面上了他那輛松木馬車,把王昌齡的公文仔細放進裡袋,然後才臨時去瞧平叛之事各種應該注意的細則。

這時候他有種考前找筆記資料突擊的錯覺,不過也關係不大,到時候在朝裡也是可以翻資料回答的,相當於“開卷考試”,只需要瀏覽幾遍那些問題大概在什麼位置,心裡有個數,臨時好找。

他的儀仗隊行至大明宮,守門的大概檢查了一下,他連車都不用下,直接乘車進宮。先要去參加一個小朝會,因為正月十六的召見常例都比較早。

大朝是逢十逢五才開,但朝廷有個不成文的習慣,一般正月十六各衙門開印辦公了,大夥都要在御前聚一下。這種御前召見一般是說政務,通常是宰相和有實權大臣參與,親王也沒資格的,不過今年是例外,薛崇訓剛打了大仗回來,軍費戰果戰俘等等都要算算的,自然要他親自參加。

馬車一路往北走,要路過含元殿、宣政殿兩處巨大的建築群,目的地是紫宸殿。這裡稱為內朝,一般受皇帝特別重視的重臣才有資格到這裡面聖,然後紫宸殿的左右有中書省、門下省和弘文館、史館、御史臺館等官署,所以重臣和以上那些衙門的掌權者,稱為入閣,才可以叫作“閣老”……顯然薛崇訓這樣的皇親,就算貴為親王也不能被叫作閣老。

走到地兒,薛崇訓從車上一下來,就感覺到溫暖的陽光照在臉上,東邊的朝陽剛剛升起,把周圍古樸大氣而寬不見邊的宮廷建築照上了一層光輝,讓它們顯得更加宏偉,猶若仙宮一般。

面前這座紫宸殿,以前太平公主經常在那裡召見大臣……如今地方還沒變,不過見的人卻變了。薛崇訓不由得輕輕嘆了一口氣,獨自向臺階上走去,橫照的朝陽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倒顯得有些形單影隻。到這裡來的朝臣沒幾個,自然是不會出現含元殿大朝時的那般熱鬧景象。

石階上下的侍衛身披盔甲叉著腿大模大樣地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神情呆滯,他們彷彿就不是活人,只是一些雕像或是景物一般的東西。

薛崇訓坐馬車進到紫宸殿的,自然比其他人快,皇帝皇后也一般最後才到,他進去估計還得坐著等會兒。

進了主殿,果見寬敞的大殿上沒多少人,不過這室內設計得很合理,空間本來很大卻並不覺得空曠……大概因為空曠會顯得冷清罷。

tanakh 發表於 2019-1-10 18:13
第四十六章 廷議

卯時過後,宰相大員們陸續到達了紫宸殿,皇帝還沒來於是大夥便或站或坐說說笑笑,殿中漸漸地熱鬧起來。這時候沒人說正事兒,都是挑一些生活瑣事和樂子閒扯,只有在此時才能感受到大臣們其實也是一個個普通的人,平日裡過著普通的日子。談論得最多的自然是元宵節前後的事兒,昨晚薛崇訓和張說他們一塊兒,正好有共同話題,從作詩到喝酒,專挑有趣的小事說道,薛崇訓還笑張丞相酒量不行,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閒聊了一陣,門口的宦官喊了聲,提醒眾人皇帝來了。於是殿中很快肅靜下來,大臣們分成兩排站在兩側。

這時便見汾哥和高皇后一起從正門進來了,跟著他們的宮女宦官在都在門口停了下來,只讓他們兩個人從中間向北走。汾哥走在前頭,一旁的高皇后稍稍位於他的後側,並不能和皇帝並肩而行。

汾哥做了近兩年的皇帝,走路的姿勢動作倒是練了出來,雙手提在腰間,用緩慢的闊步一本正經地直走。無奈他的背有點弓,脖子向前伸的,努力挺起胸膛也是站不直,搞得沒什麼氣勢,反而有點猥瑣。

相比之下高皇后反倒更有大氣尊貴的氣質,高鬢鳳冠,目視前方,冷冷的神情給人以不容褻瀆的感覺,投足之間的優雅從容也是十分到位。

二人緩步走上臺階,汾哥到臺子後面的正位上坐下了,兩邊舉扇的宮女站到了座位後面,當值的內侍宦官魚立本躬身立於一旁。高皇后的座位如同她和皇帝同行的位置,位於側後,前面還放下了一道珠簾遮住。

這麼一番裝腔作勢之後,大臣們才跪拜呼:“陛下萬壽無疆。”

汾哥只說了兩個字“平身”,此後很長時間便一句話也沒說,任憑大臣在下面依次發言說事兒。

一年的政略和預算等大事今天還趕不上說,大夥起先談的還是眼前開年的安排。中央到地方各官府衙門都開印辦公了,按照往年的習慣要從宮裡發勸勉臣民清廉奉公的詔書。汾哥只需點頭便可,自有別人代寫五色詔書。

然後兵部尚書張說果然問了薛崇訓一些關於平叛的事兒,兩人關係本來就不錯,張說自然不會故意問一些不好回答的問題。比如未經朝廷下旨便屠殺了崔門一家幾百口,雖然在有人造反時可權宜行事。問題不是很大,但如真的問起來,薛崇訓也是不好推干凈的……幸慶張說壓根就沒問那事。

就在這時,忽見皇帝忽然打了個哈欠,他急忙抬起袖子遮住,情知失態臉色有些尷尬。大臣們見怪不怪,連御史都懶得直言勸諫了。

汾哥繼續面無表情地正身坐著,不過時間一長,他百無聊賴之下小動作就難免多了些。有個御史終於忍不住站出來執禮道:“陛下當今天子,一國之君,一舉一動都干係國家顏面,請慎行。”

汾哥倒是有優點的,別人當面說他的不是,他也不生氣,只說道:“朕知道了。”

以前他在幽州做刺史的時候,手下的官員潘大鬍子勸諫他不要在農忙時出外遊玩打獵,竟然躺在大路上擋道……要是遇到暴君性子的人,從人身上踩過讓馬蹄活活把人踩死也不是不可能,但汾哥的做法只是掉頭回去了。他這個人算和氣厚實,也是一種美德不是。

這時大夥總算把那些瑣事說完了,左相陸象先進言道:“陛下正位已第三年,請以社稷長遠為重,早立皇儲國本。”

汾哥聽見有人問他話,便左右看了看那些大臣,眾人都低頭不語,大殿上一下子安靜了許多。汾哥便問道:“大家都覺得應該立太子嗎?”以前遇到這樣的事兒,只需要讓太平公主決定就行了,現在沒人能決定,他便只好問大臣。

既然是皇帝問話,不回答按禮就是不敬,眾人都紛紛附和要立太子。這種事兒,沒人敢反對,皇帝有兒子憑什麼不讓人立太子,根本說不通……只有薛崇訓沒有表態,因為他確實沒資格管這事兒。攸關國本,皇帝一家子可以說,宰相等國家重臣可以說,什麼親戚之類的就實在不好插手了。

汾哥見狀便又問道:“立誰好?”

家國天下,皇帝家的事,宰相可以毫無顧忌地說,很正常。陸象先毫不猶豫地說道:“長幼有序,自然立長。”

當初睿宗皇帝廢長立幼,讓老三李隆基做太子,是以功勞為憑據的;如今汾哥李守禮的那些兒子,沒一個有功勞,還有什麼好商量的?按理當然要立長子。所以民間才有“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的說法。

汾哥沈吟道:“朕的長子……”他想了一會兒才繼續道,“李承宏!你們是要他做太子麼?”

陸象先忙說道:“臣等只是進言立長為好,旨意還得陛下來決定。”

汾哥忽然沒好氣地說道:“上回那演參軍戲的人能說會道,朕要賞他做官,你們卻道朕說了不算,現在朕說立誰為太子可能算話?”

眾人頓時面面相覷,陸象先賴著性子正色道:“國家的官位,關係萬萬百姓民生,授官決不能兒戲,豈能讓唱戲唱得好的伶人來做?所以臣子們才會力勸陛下。而今陛下按照祖制立太子,臣等便不能隨意反對。”

汾哥猶豫了一下,大夥見狀都提起一顆心來,生怕他為了試驗權力,非要廢長立幼……這樣的話只好又要廢口舌勸說了。不過汾哥沈默了片刻還是規規矩矩地說道:“那便立長子李承宏為太子罷。”

大臣們聽罷都鬆了一口氣,陸象先又趕緊提出權力分割的要求,好言勸道:“平日裡朝廷政務繁瑣,不如讓太子儘早學習理政,也為陛下分擔紛忙。”

薛崇訓聽到這裡心下嘆了一口氣,心道:很多人做宰相都想儘可能多地掌握大權,特別是皇帝不管事的時候,全天下的事宰相都可以說了算,和無冕之王一般為心所欲(歷史上的李林甫就干過)……陸象先倒好,主動提出太子監國,這事兒看起來是從皇帝手裡分權,實則是從他們宰相手裡分權,陸象先的性子確實是淡泊無爭啊。

汾哥張嘴正想說諸如“你們看著辦”之類的話,就在這時高皇后突然輕輕咳了一聲。御前的魚立本也是耳聰目明,立刻很配合地低聲說道:“此事複雜,陛下一回答又要商量半天,可以以後再說的。”

汾哥本來就坐得不耐煩了,聞言急忙道:“容朕思量。”

皇位這邊和臺子下面大臣們站的位置其實隔了好遠一段距離,說話都要大聲些彼此之間才能聽清,而且下面大臣按照禮節不能一直抬頭直視皇帝……所以大夥對上頭搞的小動作自然不知道。

陸象先也不好在分皇權這樣的事上糾纏皇帝,只得告禮退回邊上。

汾哥見狀忙道:“那今日便到此為止,諸事細則愛卿們商量著辦好就是。”

魚立本隨即就高聲喊道:“退朝。”

於是大家跪拜之後便各自散夥,早上的朝會之後時間還早,人們各有各的事,薛崇訓趕著去承香殿看他母親,汾哥忙著去騎馬,宰相們去政事堂。唯有高皇后徑直回寢宮去了,特意叫魚立本一起走。

魚立本本來是內給事,侍候皇帝的宦官,現在幾乎不侍候皇帝經常跟著皇后。

高皇后回到自己的蓬萊宮自己住的寢宮後,便屏退左右誇獎了一番魚立本:“如不是魚公公提醒得及時,今上恐怕稀裡糊塗的就要把大權放棄了。”

魚立本忙道:“我本就覺得事兒不妙,想提醒陛下,但情知自個沒資格干涉朝廷大事,遂猶豫不決。正好娘娘咳了一聲,給壯了膽,我一下子想明白這不是自個在干涉朝政,而是替娘娘辦差,沒有後顧之憂便一下子說出來了……要是沒有娘娘,我萬萬不敢多嘴的。”

高皇后聽罷淡淡地笑了笑,片刻之後眉頭又微微一皺,沈吟道:“左相陸相公也是太平殿下提拔起來的人罷?”

“是,可外朝的大臣和咱們宮裡的人不一樣。在大明宮裡,以前咱們聽殿下(太平公主)的,現在殿下不能說話了,咱們便更願意聽殿下最親近那人薛郎的,薛郎不會害咱們不是?而娘娘和薛郎是一邊的人,所以咱們心裡都擁護娘娘;外朝的大臣卻不是這樣,他們以前聽殿下的,那是因為殿下掌握著國家大權,殿下不能說話了,他們就會記得自己的身份是大唐朝的官員,惦記著國家社稷……陸相公更是個淡泊的人,他要分權,也是出於公心,咱們攔不住。”

高皇后又低聲道:“不論今上是否同意太子監國,李承宏一旦正名東宮,恐怕會有不少大臣要投過去。”

魚立本輕輕搖頭道:“現在還難說,大臣們明面上一片公心,可誰沒點心眼?要是大夥覺得太子難成大器,貼過去不是拿自家身家前程開玩笑麼?娘娘瞧竇相公不是就早想明白了,常常過來走動麼?”

tanakh 發表於 2019-1-10 18:14
第四十七章 宮闈

太腋池西岸的承香殿建築群依然如故,三個大殿組合成建築主體,樸實無華,莊重大方,一眼看去氣魄宏偉,嚴整而又開朗。不過這次薛崇訓回京之後來到此地,發現內外的人都少了許多,侍衛明顯減少,四處也鮮見有宮女宦官來往。

他看了一眼墻角沒有清掃的積雪,不由得暗自嘆息了一聲,母親昏迷之後,這裡確實是冷清了。

未變的是它原有的格局氣勢,左右對稱規規矩矩的宮殿卻一點也不覺得呆板,那飛橋架在半空,優美的弧形就像雨後天晴的彩虹。各種活潑的格局與大氣的主體渾然天成,一毫無矯揉造作之感。

他一面默默地觀賞母親住的宮殿,一面往裡走,還未上飛橋時,便看見金城縣主和幾個奴婢迎面走來了。她多半是獲悉薛崇訓到來,專程出來迎接的。

太平公主掌事時,讓金城搬到了承香殿居住,到如今這座宮殿真正的主人恐怕該是金城,不過她在大明宮裡的影響自然趕太平公主差遠了,不然承香殿也不會是現在這麼副光景。

隻見她一身長裙,上身穿著一件高領大衣,雪白的貂皮做領,圍在脖子上襯托得一張絕美的臉蛋更加高貴美麗,端莊而不失生動,她依然那麼美若天仙。

“恭喜薛郎在洛陽大獲全勝,受封晉王。”金城款款地施禮,天籟之音一般的嗓音從容而平靜。

薛崇訓心道金城和宇文姬、程婷等**大為不同,就算是得到了她,在她面前也情不自禁要用一種類似相敬如賓的態度相處,無法過分親近。

他笑了笑,故意沒有行禮,用很隨意的口氣說道:“我來看看母親,現在仍是玉清道姑在照料她麼?”

金城怔了怔,隨即就平靜地說:“玉清盡心盡力服侍殿下,聽說連每日喂服湯藥羹粥都是她親自動手,也不枉殿下以前厚待過她。”

薛崇訓聽罷回想起玉清和白七妹之間那不清不楚的關係,心說這個女道士好像喜歡女的,如今侍候著我母親,怕是佔了不少便宜……他的眉頭微微一皺,卻是沒有辦法,太平公主得的是絕癥,醫生是治不了了,除了讓玉清照料還有什麼其他法子?不過他不是很計較這檔子事兒,想來很奇怪,男人對那百合磨鏡之事並不怎麼反感。

“那我先上星樓去瞧瞧……”薛崇訓看了一眼左右的宮女,不動聲色地說,“出京之後很久沒陪母親了,今晚便住在大人的寢宮也是無妨。”

說到這裡,金城的臉微微一紅,看來冰雪聰明的她是聽懂了薛崇訓的意思的。薛崇訓仔細觀察了一會兒金城的表情,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抱拳道,“一會再細說。”

金城輕輕抬頭看了一眼東邊的太陽,輕輕說道:“快到午膳時間了,薛郎等會和我一起吃午飯吧。”

薛崇訓不知覺地正要說“多謝款待”之類的話,臨時卻改口說了一聲“好”,少了客氣,多了幾分隨意親近。

他說罷便徑直往橋上走,過了飛橋,最高處的那間房子便是星樓,玉清就住在那裡,如今太平公主也被安置在彼處,方便玉清煉丹醫治。

宮人們帶著他來到門前,推門進去之後,眼前頓時煙霧繚繞,裡面濛濛一片彷彿在雲中一般。薛崇訓猛地被煙霧一嗆,忍不住咳嗽起來。

他硬著頭皮走了進去,鼻子裡聞著一股濃烈的硝、炭以及其他複雜的氣味,眼淚都幾乎被熏出來了。這時候他忽然想起,這股子味道有點像放完鞭炮後的硝煙味。好不容易才適應過來,只見屋子裡的情形和去年已大為不同,最先引起他注意的是兩座大銅鼎,下面火光閃爍,上面煙霧升騰。這屋子裡的煙多半就是來自於那兩座銅鼎。

就在這時,只見北邊走出來一個人影,雖然煙霧大看不太清楚,但瞧身段多半是玉清,片刻之後她說話的聲音傳來,果然是玉清的聲音。

“外面煙大,薛郎到暖閣裡來。”

薛崇訓應了一聲,忙朝著玉清那邊大步走過去,見暖閣外面掛著一張寬大厚實的棉幕,遮得嚴嚴實實的。他心道:棉幕多半也能隔離煙霧,裡面的母親也不用成天被煙燻火燎的吧?不然人沒醫活,別熏成醃肉了!

玉清掀開棉幕,二人急忙走了進去。裡面果然沒煙了,但薛崇訓的臉頓時一燙,那是溫度差異太大的原因,這屋子裡的光線紅彤彤的,彷彿開了暖氣似的。初春的天氣,外頭的積雪都沒完全融化,氣溫還很低,可一進暖閣離開就產生了夏天即將到來的錯覺。只見暖閣裡好幾個爐子燒著炭,裡面的木炭紅紅的就如燒紅的鐵一般,怪不得溫度這麼高。

“殿下長期服用陰陽御氣丹,如覆蓋被子於體,唯恐氣積於內走火入魔;而天氣太冷讓殿下敞著又怕她身體受不了,只好日夜燒炭,讓屋子裡暖一些。”玉清解釋道。

薛崇訓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心說只好任你折騰,還好大明宮有的是錢物,別說燒炭,你就是燒絹都燒得起。

玉清的臉依舊清秀而瘦,絲毫沒有發胖的跡象,她成日呆在屋子裡不出門居然沒長肉,或許是服用了太多所謂仙丹的結果罷?

薛崇訓環視四周,把目光在一張垂著簾子的**停留了片刻,便徑直走了過去。

“殿下衣衫單薄……”玉清提醒道。

薛崇訓回頭沒好氣地說道:“那是我娘。倒是玉清道長成日在這裡,叫我很是吃虧!”

玉清神色頓時尷尬,“薛郎說什麼……我、貧道出家人,又是女子,何出此言?”

薛崇訓正色道:“白無常常常念想著你,你也要想著別人才是。”

玉清在後面解釋,他也不管,走到床前便伸手掀開簾子,眼前的情形也讓他頗有些臉紅。只見太平公主**橫陳地躺在上面,身上就搭著一層幾乎透明的薄薄輕紗,什麼也遮不住,她連小衣都沒穿。薛崇訓急忙把目光上移,不敢再去看她下面黑色的地方,只看太平公主的臉,但是餘光仍然可以看到胸口位置的。

太平公主面有紅光,皮膚也很健康光滑的樣子,神色安詳。薛崇訓伸出手指在她的鼻尖一探,能感覺到均勻的呼吸。他本來都擔心母親昏迷了這麼久會不會就這樣死掉,見這情形毫無病容,也有呼吸,倒是覺得很神奇。

薛崇訓埋頭輕輕喚道:“母親、母親大人……”

毫無反應。這時身後的玉清道:“如果殿下醒了,薛郎會不知道麼?你現在叫她也是無用。”

薛崇訓抽身退出簾子,皺眉問道:“啥時候能醒。”

玉清無辜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薛崇訓伸手擦了一下額上的汗水,自己的衣服穿得太厚,這裡頭溫度太高,把汗水都給蒸出來了。這時他才注意到玉清就穿了一身薄的佈道袍,棉衣大衣一概沒穿,怪不得她毫無壓力。

“真是熱……”薛崇訓乾脆用袖子擦了一下臉,他又抓著領子抖了抖,看了一眼玉清,乾脆把官袍和棉衣拔掉,方才好受了些。然後他找了把椅子坐下來,問了玉清一些關於太平公主的情況。

多半是聽不明白,道士老是扯那些陰陽玄虛,對薛崇訓來說形同廢話。他忽然理解了汾哥坐在皇位上打哈欠的苦衷了,這時他在聽玉清說話的時候也幾乎要打起哈欠來。

就在這時,外面一個宮女說道:“稟晉王,皇后娘娘到承香殿來了,要找您說話呢。”

薛崇訓如釋重負,和玉清實在沒共同語言,趁機便說道:“我得去見見皇后,母親大人就托玉清道長照料,缺什麼你找金城縣主說,現在承香殿她說了能算。如果大人有一天能醒過來,一定能明白道長的……情誼。”

“薛郎放心便是,我會盡全力的。”

薛崇訓叫了一個宮女拿自己的衣服,出了門涼快些了才讓她給自己穿上,遂叫來那傳話的奴婢帶路去見皇后。高氏在大明宮的消息是越來越靈,自己來承香殿一趟,馬上她就知道了。

這**也沒辦法,汾哥不掌權,她就靠不上汾哥,靠兒子又沒有。皇帝那些兒子沒一個是她親生的,後媽難做,何況那些人有親娘,當然不會管她的死活。

薛崇訓一面走一面琢磨高氏,目前還看不出這個**的權力慾有多大,因為就算她參政,現在也是出於自保的必要……等正式立太子之後,所謂母以子貴,如果高氏沒有權勢,難保任人魚肉,甚至被廢皇后,換太子的親娘上位。縱觀古今,皇后被廢本就是經常發生的事兒。廢后和廢帝是一樣的悲劇,不是被弄死就是被幽禁,都不是什麼好下場。

宮廷爭鬥的殘酷性一點都不比外朝的權力爭鬥弱,一個個嬌滴滴的**也是不會願意給失敗者翻身的機會。

薛崇訓一琢磨,很顯然自己和高氏都不願意看見皇儲順利地執掌大權,盟友關係還得鞏固發展。

tanakh 發表於 2019-1-10 18:15
第四十八章 天蠍

薛崇訓在承香殿前殿見到了高氏,二人客客氣氣地說了一陣話,高氏主要是詢問太平公主的身體狀況,一副很關心的樣子。薛崇訓只說尚需調養,也未細說,住在大明宮裡的高氏對太平公主的情況恐怕比他自己還瞭解。

問罷太平公主,高氏又問平叛戰爭的事兒。薛崇訓心道女人對打打殺殺的過程多半是不感興趣,但見高氏做出一本正經很想聽的樣子,無非也是想和自己多說說話,加強關係而已。

他便很簡單地說道:“勞民傷財,行殺伐之事,從慈澗到東都一路上儘是死屍傷兵,哀鴻遍野慘不忍睹。”

只是一句話,高氏自然不能感受到其中的慘烈,但她也做出一副黯然的神情,各自表情動作十分應景得體。

薛崇訓感覺這種一本正經的說話方式實在壓抑,就像是在和朝廷裡的老頭子在說話一般,但面前這個皇后很顯然才十幾歲的年紀……薛崇訓不由得在言談之間留意打量她,一張鵝蛋形的臉,額頭飽滿光滑,雖然濃妝艷抹,依然掩蓋不了青春的痕跡。

她好像是故意把自己打扮成老成持重的樣子,一身寬大的鈿釵禮衣,頭戴九鈿,無翟紋的大袖雜色連裳套在她的身上顯得實在不相襯,就如一個少女穿老太婆的衣服一般。而且高氏的身材較瘦,也撐不起來這種衣裳,腰間顯得空蕩蕩的。

最詭異還是她手上的那副金燦燦的假指,在她端莊地坐著的時候,那假指就放在膝蓋上,上頭雕著各種花紋,薛崇訓坐得較遠也看不清上頭雕著些啥。但是在他的印象裡,只有慈禧太后那種人才戴假指,如今見一個少年年紀的女子戴著,感受可想而知。

她那表情就如假指一般奇怪,一本正經,就算有時面露笑意有時黯然神傷,也是做出七分,按照需要在流露。說話也慢吞吞的,每個字都琢磨過一樣,和清脆的嗓音實在不符合……這種嗓音,薛崇訓感覺應該像白七妹那般一竄竄地說得輕快才對。

總之高皇后給薛崇訓的印象便是:蒼老的少女。

她見薛崇訓不願多言戰事,便有些尷尬地露出淡淡的微笑,低頭去弄她的假指,應該在藉機在思索新的話題。

薛崇訓見狀便破例主動開口道:“攻取東都之後,地方官吏辦慶功宴,我在那裡遇到個號稱二十四樓花魁的美貌女子,倒是有些意思。”

高氏立刻露出很有興趣的樣子,慢慢地說道:“花魁我也聽過,那一定是很漂亮了,薛郎真是風流不羈啊。”

薛崇訓聽說對美女感興趣的不只是男人,還有女人也有興趣,但不知高氏表露出來的興趣是不是真的……這個女人的生活在薛崇訓看來根本不真實,就像時刻都在演戲。

他說道:“能贏得如此大的名聲,容貌自然不錯,她叫步非煙,當然多半是藝名不是真名,我就沒遇到過姓步的人。”

高氏忽然想起了什麼,面露笑意道:“我在宮裡聽說薛郎在東都的宴席上作了一首詩,叫‘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就是在慶功宴上作的?”

薛崇訓哈哈笑道:“沒想到流傳得這麼快,是了,就是那次,步非煙要大夥作詞兒來唱,還非要我作,只好獻醜。”

“薛郎可不是獻醜,把東都的士人才子都比下去了。那女子多半被薛郎的才華折服,有沒有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話?”高氏輕輕抬起大袖遮住口鼻,眼睛笑成了一道月亮灣。

薛崇訓搖頭道:“世上的活人可沒故事裡那麼有閒情逸趣,她接近我可不是被才華折服,卻是為姚崇求情來的。”

高氏的眉毛輕輕一軒,慢慢地說道:“要免姚崇的死罪,恐怕……”

薛崇訓忙道:“皇后誤解了,我說這事兒可不是幫姚崇求情,他與我雖無過節,也沒什麼交情,我總不能為了個歌妓就和滿朝大臣大唐律法對著干,非要救他姚崇吧?”

高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薛崇訓笑道:“皇后別這麼繃著,咱們不說正事,我提起步非煙是應該另一件有趣的小事。”

“薛郎說說,有多有趣呢?”高氏笑瞇瞇地看著他。

薛崇訓便開始胡謅了:“那花魁會算人的性格,玩法很新奇,我覺得還挺準的……可不是算命,不要生辰八字,只需要知道某月某日生就可以了。”

他心說反正高氏貴為皇后這輩子別想有機會和一個歌妓見面,隨便套在步非煙身上便是,為自己的胡謅找個來源不是。

高氏便道:“如何新奇法?”

薛崇訓道:“說是拂菻國(東羅馬)那邊傳來的,一年不是有十二個月麼,她把十二個月一一對照天上的十二個星座。然後把人的生辰一對,就能找著屬於自己的星座。每個星座都有一些特點,因此人的性格也互不相同。”

“果然很新奇,我以前都沒聽過。”高氏饒有興致地說,“薛郎是什麼星?準麼?”

薛崇訓道:“自然是說得準我才覺得有意思嘛,皇后的生辰是?我給您算算如何?”

高氏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但這回應該是真有興趣了,低聲道:“我是重陽節那天生的。”

薛崇訓心道現在用的曆法勉強可以算作陰曆,但星座說是西方的東西,自然是陽曆……只有大概估算了,反正就是閒扯,沒估算對她屬什麼就算了,也不是什麼大事。他便故弄玄虛地掐指一算,說道:“皇后屬天蠍的。”

大概是因為“蠍”字在人們心裡不是什麼好字,讓人聯想到諸如“心如毒蠍”等詞,高氏微微皺眉。薛崇訓剛才自然沒想到這麼多,見狀心下咯噔一聲,早想到就胡扯白羊或者雙魚什麼比較可愛的動物了……好在現在自己並不怕皇后,不用時刻巴結著,如果是常人這麼惹皇后不高興了,顯然是一件很不好的事。

薛崇訓忙解釋道:“天上的十二個星座沒有好壞之分,不過樣子像什麼就取什麼名兒罷了,並無惡意。”

高氏臉上的不快很快就消失了,不動聲色道:“那天蠍座的人是什麼樣的?”

薛崇訓在心裡暗自嘆了一口氣,心道和權力中樞的人說話想輕鬆都輕鬆不起來,自己原本就是想說說閒話,不料一不留神就讓別人多想了……恐怕高氏還以為自己在借小事說什麼大事。

他有些頹然,但繼續都說了自然要繼續下去,他思索了一會只能說自己記得的大概:“生於秋深,冷靜智慧,表面上從容淡然,內在卻可以是一座火山……”按照自己的記憶來說,慢慢地用一通廢話才說了個大概。

良久之後才說完,高氏垂眉不語,好像在想著什麼。

薛崇訓提醒道:“我就是說著玩的,皇后無須多想,也不知準不準。算命的具體到生辰八字還有不準的,何況這種以月來算的粗算。”

高氏抬頭露出一絲微笑,不置可否。

這時薛崇訓轉頭看了一眼門外的太陽位置,高氏便道:“要到午膳時候了,今天就到此為止罷,願太平殿下早日病癒……對了,還有件正事忘了說:薛郎是國家棟樑,如今又貴為親王,理應衛隊護衛,飛虎團原屬禁衛,南衙管不著,昨兒陛下已同意讓飛虎團禁衛調到晉王府當值。”

薛崇訓忙起身抱拳道:“臣謝陛下皇后恩。”

高氏沈吟片刻,又問:“薛二郎是殿下讓回河東,你覺得是否應該讓他回京恢復王位?”

高氏不斷要給薛崇訓的人好處,自然是表現結盟的誠意,但二郎薛崇簡的事兒她確實也有些為難:皇室的人都知道,二郎以前是傾向李隆基的人,因此才讓太平公主不滿被貶回河東。

雖然太平公主不能掌事了,事情依然複雜,現在無論是太平黨還是皇室都對李旦一系有警惕防範心態。因為當今皇帝李守禮是屬於章懷太子一支的人,李旦是章懷太子的兄弟,從血脈上是平等的兩支。以前李旦當位時,章懷太子一脈勢微,自然沒有作為皇權競爭對手的實力,儘管如此,作為章懷太子之子的李守禮也被發配得遠遠的,竟然被弄到了幽州做刺史,當然是離京越遠越好。

如今章懷太子一支陰差陽錯地上位了,對李旦那邊的人更是要防範,何況李旦還沒死仍在上清觀修道。

薛崇訓對這些事是明白的,聽高皇后問起,便說道:“二弟本無實實在在的過錯,被削王位確是有些委屈,如陛下恩容要恢復立節郡王的爵位,我自應代二弟拜謝聖恩……不過二弟上回說不服長安水土,就讓他留在河東好了。”

他這樣說倒是兩全,幫兄弟爭取到王位是重親情,建議把二郎留在河東又符合了皇室的需要,李守禮那邊的人包括高皇后當然不願意看到一個曾經傾向李旦的王爺在長安呆著。

tanakh 發表於 2019-1-10 18:15
第四十九章 問策

大明宮有人口數萬,如今又正置派系混亂的時候,自然人多眼雜,薛崇訓和高皇后前後去了承香殿的事兒很快就被蓬萊宮的王貴妃知道了。王貴妃就是準太子李承宏的生母,在李守禮登基之後一年才封的貴妃。

她四十來歲了,比李守禮沒小幾歲,是他早期娶的女人。李守禮早年很不得志,以前娶的那些人質量自然也不行,王貴妃除了出身低賤是一個宮女,人還很潑辣粗鄙,什麼知書達禮和她壓根就沒關係。不過她厲害的地方是為李守禮生了第一個活下來的兒子。如今李承宏是他的長子,母以子貴,地位自然是今非昔比。

這婦人口無遮攔,一聽說高皇后去承香殿見薛崇訓,立刻就說是“私會”,當著兒子李承宏的面罵了幾句,自然沒好話,什麼“不要臉的蕩婦,偷養漢子”云云,她還顧得上自己說的話難聽不難聽?好在旁邊沒外人,倒是由著她咒罵。

李承宏都有些聽不下去了,勸他母親道:“大白天的,別人一塊兒去看太平公主,母親就說是養漢子,這話如果傳了出去,少不得又是是非。”

王貴妃怒道:“我還冤枉她了不成,大白天怎麼了?小狐貍精不是女鬼,白天就不能幹壞事?關起門來,旁邊都是他們自己的人,做了什麼臟事只有她自己肚子裡明白。”

李承宏嘆了一口氣:“母親大人光是罵皇后有什麼用?”

“我罵錯人了?”王貴妃不解地看著兒子。

李承宏道:“如今我要封太子了,母親又總是和皇后過不去,人家不找幫手難道坐以待斃?”他說了一句左右看了一眼,低聲道,“如果我要罵,就罵父皇!”

“翅膀硬了不是,爹媽都敢罵?”王貴妃沒好氣地說。

李承宏扼腕嘆息道:“兒臣真是很服父皇,手裡一張好牌打成這個樣子……唉,天要給我家重振旗鼓的機會,只可惜擺在面前他老人家都不要!如今太平公主不省人事,大明宮內外群龍無首,父皇可是名正言順的皇帝,他如有心執掌大權,誰能阻擋?”

王貴妃做出皺眉苦思的樣子,搖頭道:“你還年輕不懂事,不知道你父皇的難處。”

“難處?”李承宏愕然,他可知道自己的爹成天不是玩女人就是玩馬玩蟲子,這又什麼難的。

“太平公主雖然不中用了,他們那家子不還有人?薛大郎去年先取石堡城,又搞掉了李三郎,那些大臣可是很怕他;武家二郎也在北衙禁軍裡當差,還有宮裡的這些宦官奴婢,不知有多少人和他們那家子有關係。哪有你說的那般容易?”

李承宏不屑地“哼”了一聲,“我就問您一句,沒了太平公主,母親說的那些人敢謀反,還是敢擅行廢立?”

王貴妃愕然不語,不知如何作答,有關權力大局的東西實在脫離了她的認知。

李承宏抱拳拜了拜:“我先走了,母親好自為之,別老是和別人為了些小事鬧彆扭,沒什麼用。”

“去哪裡?”

李承宏道:“去宣政殿那邊看看潘好禮他們,父皇不願做的事,只有我來做!”

王貴妃聽話裡有話,有點不放心地囑咐道:“你就要做太子了,好好做人,可別闖禍。”

李承宏笑了笑,轉身便走。他出了蓬萊宮,徑直就往南走,宣政殿外面有些官署,現在潘好禮和袁嘉祚兩個幽州故吏就在弘文館裡做官。李守禮在幽州呆了很長一段時間,潘大鬍子他們自然也認得李守禮的那些兒子,和長子李承宏還特別熟。

現在李承宏去找潘好禮他們說話,自然是找對人了的,現在還就只有他們那幾個幽州故吏最靠得住。

弘文館藏書二十餘萬冊,是國家藏典的最重要部門,同時也是皇室招賢納士的地方。這裡理應是很重要的官署,但在混亂時期顯然就算不得要害部門了。非常時候的要害之地無非軍政,這種圖書館自然屬於冷門。潘大鬍子等人被安排在這裡,也是李守禮不掌權的緣故,讓手下也寂寞了。

不過李承宏見了潘大鬍子他們之後,發現二人神情自若,並無怨言,更沒有見面就向皇子訴苦,到底是官場老油條,老成持重。

潘好禮依然是一臉的大鬍子,活脫脫一個莽漢,可他卻是如假包換的文官,肚子裡墨水不少,於刀槍棍棒卻一竅不通。

二人見面便向李承宏道賀,恭喜他即將正式冊立太子。正月十六日那天皇帝在紫宸殿召集大臣廷議,到場的人不少,這種事兒在朝廷內部自然也就不是什麼秘密了。

李承宏做出一臉的憂慮搖頭嘆息,潘好禮忙問何故,他便趁機說道:“聽說左相有意讓我監國,可是內外派系林立,最終未能如願。”

潘好禮忙勸道:“殿下少安毋急,此事需從長計議。”

李承宏忙問:“計將安出?”

潘好禮和袁嘉祚對視一眼,說道:“這幾天我和袁兄也在談殿下的事,袁兄來說罷。”

其實潘好禮的性子本來比較急,而袁嘉祚要更沈穩淡然,他聽了潘好禮的話,便抱拳道:“正好我們有話要對殿下說,如此便由我來進言吧。說來其實簡單,就兩個字:妥協。”

“妥協?”李承宏若有所思地重複了一句。

袁嘉祚點點頭道:“對,相互妥協,和則互利,散則兩虧。當今時局,看起來紛紛擾擾猶如一張破網,關係複雜,不過說穿了就是兩個人之間的事兒:殿下您和晉王薛大郎。其他的利害干係都是這一點衍生而來的事兒……

皇后和王貴妃的芥蒂、皇后和薛大郎的互通、政事堂諸相公的站位等等,全都以殿下和薛大郎之間的利害為中軸,核心關係衍生外部關係,外部又影響核心,相輔相成。”

這時潘好禮觀察了一下李承宏皺眉的表情,便提醒道:“袁兄撿緊要的說,你說得如此複雜繞來繞去的把咱們都搞暈了。”

袁嘉祚有些歉意地抱拳一禮,繼續道:“朝中大臣多出於太平公主門下,故與晉王關係匪淺,晉王本身又在京師、隴右、東都、河東遍置黨羽,造成了朝廷尾大不掉的局面。所以殿下做了太子之後,監國不監國都是那麼回事,憑您那點根基實在無法動搖盤根錯節的大尾巴。您能做什麼?想執掌大權,非得徹底除掉太平舊黨不可,但是殿下做得到麼?連以前更加厲害的李隆基都沒做到的事,殿下須得三思後行……話說得有些重了,忠言逆耳,望殿下思量思量。”

李承宏搖頭道:“李三郎是敗在太平公主手裡。”

袁嘉祚急忙在空中劃了一個大圈,手足並用地想表達清楚自己的意思:“太平公主不是一個人,是這麼大的一個圈,有很多人,明白麼?”

“袁公的意思是讓我……”李承宏沈吟。

袁嘉祚點頭道:“對了,我想讓殿下明白的就是您有妥協的必要。其次咱們再想想薛大郎那邊的態度,事兒明擺著,他們那幫子人為了怕被清算肯定不願放權,殿下要做太子註定就是他們的敵人;可話又說回來,他們能除掉殿下,今上還有很多兒子,能一個個全都除掉麼,如真那樣,其狼子野心不是昭然若揭天下盡知?所以如果殿下願意共存互讓,薛大郎肯定也願意抓住機會穩定時局的。”

潘好禮好不容易等袁嘉祚說完了,便接過話來說道:“咱們給殿下的諫言就如袁兄所言,世上沒有天生的敵人,與太平舊黨妥協共存,從長打算方是安穩之道。”

李承宏良久無語,想了許久後冷冷道:“咱們想委曲求全,別人還真不一定願意。上了太子位就是在火上烤,不被人防得死死的,生殺全操他人之手?”

潘好禮沒好氣地說道:“那您把太子位讓出去得了,當初李大郎(李成器)身為長子不也讓了?”

李承宏道:“有什麼分別?李三郎一完,李大郎不也跟著身首異處?一開始便退讓,定然會讓對方步步緊逼,最後淪為提線木偶!”

潘好禮正要直言,袁嘉祚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對李承宏好言道:“殿下正當年少,大有可為,不必急於一時,需量力而行。”

李承宏吸了一口氣,平息住自己的情緒,臉色很快恢復了正常,抱拳行禮道:“多謝二位先生獻策,我定當考慮周全。”

“殿下言重了,不敢當不敢當。”袁嘉祚忙回禮。而潘好禮見李承宏好像沒聽進去,遂面有不快,氣呼呼地直言道:“您好自為之!咱們是從幽州進京來的,沒必要誆你害你。”

李承宏本來長得也是眉清目秀身材頎長,激動情緒平復之後倒真像個彬彬有禮的佳公子,一副虛心的態度,對潘好禮的歹話也沒計較。

說了會兒話,他正要走時,袁嘉祚又提醒道:“殿下要規勸貴妃,休要和皇后把關係搞僵了,有害無益。”

tanakh 發表於 2019-1-10 18:16
第五十章 算命

寬大的宮殿層層幔瑋,華麗的香鼎書畫中的人卻並不是都充滿了藝術心境,這裡最多的還是勾心鬥角,和市井間的七姑八婆沒什麼兩樣。王貴妃對兒子的規勸置若罔聞,仍然在貼身宮人面前表現得憤然不滿。

這時旁邊的一個三十餘的長裙婦人進言道:“娘娘何不把那男女的茍且之事說與陛下聽,有她好過的。”

王貴妃聽罷便想像著皇后失寵的種種不幸,面露快意,但她很快也回到了現實:“這事兒苦在沒有真憑實據,皇后又有晉王撐腰,就怕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進言的婦人是跟了王貴妃很久的人,如今除了侍候在貴妃身邊,還因為得貴妃的寵在尚衣局做女官,在宮裡也有一定地位。她在眾人面前的地位來自於貴妃,自然很賣力地為之出謀劃策:“晉王巴結高皇后,不過就是因為她是皇后,如果她不是皇后,晉王還會管她嗎,有什麼好處?”

王貴妃低頭思索之時,婦人又道:“高皇后一直就防著太子爺上位,不知在背後怎麼壞咱們,咱們一直讓著,反倒讓別人覺得咱們好欺負。呆會娘娘見了陛下,不用說得太明白,只要含混其詞地提那事兒,越是不清楚的事,越會讓人懷疑……任誰覺得自己戴了那帽子,絕對不會好受。只要陛下對高皇后怨恨,以後再有什麼事不就好辦了?”

王貴妃神情慎重了些,頓時停止了抱怨,猶自思量利害,“你說得也對,要是那高氏不得寵了,又沒有生過李家的血脈,憑什麼和我斗?這個狐貍精實在可恨,你無情休怪我無義!”

一旁的婦人見王貴妃採納了自己的妙計,便激動地出謀劃策,“娘娘就和陛下稍稍一提那事……過幾日便是正月二十,陛下會正式下詔冊封殿下為太子,然後會在麟德殿設宴,皇親貴胄文武大臣還有宮裡的人都會參加,高皇后和晉王肯定也會去。到時候您再提醒陛下那二人眉來眼去,陛下肯定會起疑心。”

王貴妃聽罷高興道:“這樣不錯!我既沒有冤枉他們偷人,抓不住我的把柄,又能起到效果。哼哼,我就想瞧瞧,那婦人倒底能拿眼睛看房頂看幾天!”

……到了晚膳的時候,能有機會見汾哥一面。汾哥最喜聲色犬馬,不放過任何娛樂的機會,每天晚上吃飯都要開個小型宴會,把重要的妻妾們召集到一起吃飯然後讓宮妓們歌舞助興,看誰漂亮就叫誰侍寢。今晚自然也不例外,王貴妃高皇后等人都坐到一塊兒陪汾哥熱鬧。

如今宮廷朝廷派系林立,複雜得一團亂麻,很多人都焦頭爛額,倒是皇位上的汾哥最看得開。他坐在正位上別提多高興了,見到那些衣衫暴露的歌妓扭賴扭去的樂得合不攏嘴……在幽州做刺史時他只能娶幾十個老婆,而且經濟情況有限選擇的餘地也不多,就是那樣也有點養不起了;如今做了皇帝,光是大明宮也不只佳麗三千,這裡可是有幾萬妙齡女子,他想操誰就操誰,每天晚上都叫人一邊跳舞一邊挑人,以前那些老婆早就閒置不用了,真是做神仙也不過如此。

滿場的珍饈佳餚,滿場的美女面帶勾人的春意笑容,汾哥時不時就高興得伸腿揮手。他得意忘形的模樣,真是一個十足的昏君樣。

飯飽酒足之後,汾哥便招了招手,待侍立的宦官附耳過來,他便指了一個美貌的歌妓,悄悄笑言了一聲,宦官點頭哈腰一個勁地說:“是,是,陛下。奴婢明白了。”

晚宴接近尾聲,樂工歌妓們陸續散去,然後是飯後茶點。宮人們撤了各桌案上的狼藉杯盤,換上茶水和小天酥等茶點。

這時殿中安靜了些,王貴妃便趁機說話了,對坐在對面高氏說道:“聽說今天皇后和晉王去了承香殿看太平公主了,她的病好些了麼?”

汾哥的位置就在二人的中間,自然也能聽見,其實王貴妃就是說給他聽的。

高氏慢吞吞地轉過頭,面不改色地說道:“還是那樣沒醒過來。”

王貴妃露出一絲冷笑,對高氏的淡然很看不慣,裝什麼清高?

雖然高氏名為後宮之主,地位最高,但因年紀較小,像王貴妃這種跟了汾哥幾十年的女人自然對她沒有多少敬畏,老娘過的橋也比你走得路多不是。這也大概是高氏總是穿那種老氣穩重的華貴禮服,把自己打扮成那樣的緣故,要是她把自己打扮得嬌滴滴的裝純,恐怕更壓不住別人。

本來王貴妃的原計畫今晚只是稍稍提一下,做個鋪墊,並不急於馬上就讓汾哥明白他們姦情,但是她一見高氏拒人千里的裝比樣,心裡就有氣,忍不住就多說了幾句,故意用開玩笑般的口氣笑道:“聽說皇后和晉王關起門來說了好久的話,不知你們說些什麼呢?”

高氏臉色微變,頓了一會兒才慢慢說道:“王貴妃聽誰亂說的,我何曾關起門來?何況旁邊還有宮人不是。不過問些太平公主的病情,還能說什麼?除此之外我與晉王還有什麼好說的?”

王貴妃面帶冷冷的笑意指了指對面殿門那邊道:“宮裡自然是不需要關門的,再說了皇后身邊那些奴婢不都是您的人麼,他們敢說什麼啊?”

高氏皺眉冷冷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王貴妃笑道:“沒,我就是閒聊,好奇想知道皇后和晉王說些什麼話兒,您可別急。”

高氏立刻喊道:“來人,把上午跟我去承香殿的幾個人叫進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汾哥應該明白兩個女人才扯什麼事兒了罷,不料汾哥卻說道:“你們吵什麼?咱們一家人吃個飯,別弄得更公堂一樣,婦人真是麻煩!”

高氏生氣道:“還是當面讓人問清楚了好,免得閒言碎語聽得難受。”

王貴妃也動氣了,怒道:“你說誰閒言碎語?我說錯什麼了,還是在無中生有?今上午皇后和晉王不是在承香殿呆到中午才回來?陛下,您給評評理,我說錯什麼了?”

汾哥這時不僅沒生氣,反而面有膽怯之意,大概是提到了太平公主的緣故,他對這個把他輕描淡寫就弄上皇位的姑姑很是敬畏。他不給評理,反而好言道:“太平公主是朕的長輩,皇后去關心一下並無不可。你們就別吵了,各自回家歇了,朕……也有些乏了。”

高氏倔強地說道:“陛下稍侯片刻,人就快來了,您得聽聽才行,非弄清楚不可。”

汾哥有些不耐煩道:“還有什麼不清楚的?你們以為朕不明白,朕明白得很!”

高氏不動聲色地問道:“陛下明白些什麼?”

“朕要立承宏做太子,你怕母以子貴被廢了皇后,就急不可耐地找人結盟壯大聲勢,朕還不知道?只不知道你們瞎搗鼓些啥,朕為什麼要弄出廢後那些麻煩事出來?你們還是各自過好各自的日子是正事,爭來爭去很危險,不信想想咱們大唐不遠之前的那些人那些事,好自為之罷。”

就在這時,幾個宮女宦官已經進殿來了,一起伏拜在臺階下。高氏轉頭對王貴妃道:“人給你叫來了,有什麼要問的就當著陛下的面問明白罷!”

王貴妃冷冷道:“我何時說要當面對質,大夥都聽見了,就只有皇后一再要對質,現在推到我身上作甚?”

高氏臉色冷冷的,也不爭辯,端坐著對下面說道:“我問你們什麼就答什麼,陛下就在上面,你們必須說實話,否則就是欺君大罪,明白?”

下面的奴婢們急忙磕頭道:“是,是……”

高氏輕輕點點頭,問道:“今日上午,我進承香殿之後都去了哪裡,做了什麼?”

一個小宦官道:“娘娘去了前殿一側的偏殿,喝了一會兒茶;然後晉王來了,說了一會兒話。說完話,咱們就跟著娘娘回來了。”

高氏問道:“你們是不是一直都在我身邊?”

那宦官答道:“是,小的們一直都侍候在娘娘身邊。”

“我與晉王都說了些什麼?”

小宦官想了想道:“先是說太平殿下的病,吃了陰陽還魂丹……不對,晉王說殿下吃了什麼仙丹,然後氣通七經八脈,小的、小的不明白,也記不清楚了。然後晉王又說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人有關係,可以用來算命,娘娘的星座是……”他正要說天蠍座時,大概是想起皇后當時就不高興,便急忙改口道,“小的也記不清了。”

王貴妃強笑道:“晉王倒是有趣,還給皇后算命呢。”

高氏臉上有些尷尬,薛崇訓也是,說說正事便罷了,閒扯那些東西作甚,平白惹人笑話。她轉頭說道:“現在清楚了罷,我與晉王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沒有?”

王貴妃愕然道:“我什麼時候說過你們有見不得人的事?”

高氏“哼”了一聲,冷冷道:“王貴妃,你多少應該懂一點上下尊卑,隨意質疑我?難道你很想坐這個皇后的位置?”

tanakh 發表於 2019-1-10 18:17
第五十一章 國本

正月二十日是昌元三年的第一次大朝,皇帝正式頒詔,立長子李承宏為太子,按制設東宮官署及六率騎兵衛隊。但太子並不住大明宮少陽院,而是在長安東北角的入苑坊三府彎附近給了一座豪華氣派的宅院作為他的別院住宅。因為詔書雖然是以李守禮的名義頒布的,但是起草具體內容的人卻是文官。

自武則天以後,皇子造反奪權的事屢見不鮮,李崇俊、李隆基等人都是以武犯禁,是堂而皇之地把軍隊開進了宮闈之內的。李守禮沒顧得上防患於未然,朝臣們卻知道以前事為鑑,自然要防著,趁機在詔書細節上動手腳,把太子安排在了入苑坊的“眾王子府”,以便於監控。現在朝廷有實權的大臣一方面希望唐朝政權運轉走入正軌,另一方面又很怕皇子太過激進,過分危害他們的權益。

東北面那眾王子府修得富麗堂皇,小橋流水亭臺樓閣應有盡有,是兩年前專門給李守禮的那眾多子女們修建的。因為李守禮的兒子女兒實在太多,有好幾十個,有的李守禮自己見面了都叫不出名字。於是朝廷就專門劃出一塊地皮修亭臺院落,讓他們在那裡紙醉金迷吃喝玩樂,省得到權力中樞惹麻煩。

安置了李承宏的住處,沒幾天之後大臣們又提到分權,陸象先想讓太子監國,掌握部分國家權力。因為現在這狀況皇帝不當政,實際上中央大權全在政事堂諸相公手裡,遇到難題又只能問皇后;陸象先的壓力很大,既擔心自己落下曹操那樣專政的名聲,又意識到長此以往會讓皇后和晉王那幫人過分坐大,君微臣強非長治久安之道,陸象先要是不有所主張,後人定然詬病他尸位素餐不作為才導致國家禍亂。而且他並沒有想要專制的野心,所以一再堅持要分權。

此時的薛崇訓卻表現得十分低調,不該他過問的事從來不在朝裡多說。雖然人們常常提及他,把他視為長安的焦點人物,但真和他在某些場合呆一塊兒時,又常常容易忽略他。

冊立太子之後在麟德殿有一次國宴,他也參加了。席間聽宦官魚立本悄悄說了皇后和太子生母之間的矛盾以及她們之間的齷齪。當他看向高氏時,發現高氏故意躲著自己的目光,一副很冷漠的樣子。

薛崇訓也是頭大,現今長安實在是太複雜了,別說太子那邊的隱患,就是太平公主內部也是一盤散沙,各自都有打算。他自然是比不上母親,可以壓服各路人馬,首先他是個外戚,身份就和母親比不得。

他便由著他們那幫人在裡面搞,自己也不摻和,只顧悶頭鞏固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飛虎團已調到安邑坊駐紮,出入隨行,有這股精銳騎兵薛崇訓的膽子就大了不少,在長安城有幾百全副武裝的衛隊真是很了不得的事兒。如果有人想用非法手段圖謀他就很不容易,想動他薛崇訓只有通過名正言順的途徑。

另外他做了親王之後,按照制度可以擁有自己的官署“親王國”,最近官邸正在擴建,撤遷了周圍不少宅院地基,為親王國騰出地盤。

舊府裡本來有一處秘密監獄,關押著大臣崔日用夫婦,以及其他幾個薛崇訓也弄不太清楚的犯人,是宇文孝給抓進來的。因為要擴建就有外人進去,所以薛崇訓提前下令宇文孝將人秘密處死毀屍滅跡,大抵就是焚燒之類的,反正薛崇訓只需下令就好,具體事情可以讓宇文孝實辦。

這時候他發現宇文孝這個人實在非常好用,那些臟事如果沒有宇文孝就只有他自己去幹,不然讓王昌齡或是身邊的士族幕僚干?那就很麻煩了。

薛崇訓從大明宮回來之後就趕著去看自己的親王國修建進度,在現場正好碰見了宇文孝,他便用很讚賞的口氣對宇文孝說道:“如今我身邊的人馬,除了飛虎團,就是宇文公的情報局最得力,堪稱我的左右臂膀。”

宇文孝有些憂慮地提醒道:“現在朝臣沒注意到咱們的情報局,是因現今參與者人少,就怕紙包不住火,遲早會被人察覺,萬一一查起來,好多事兒咱們可就說不清楚。”

薛崇訓好言寬慰道:“宇文公無慮也,我會有辦法應付……不過這名字真的改改,如今在長安又無需探敵情報,再叫情報局恐怕不妥,改個名字照樣運作。”

“待親王國建成,內有判國司、尉署、教授學館等官署,情報局套上什麼名字比較好?”宇文孝問道。

薛崇訓搖頭道:“不必太過謹慎,你們這個部門我有大用處,如果和那些常規官署混淆一起反倒對發展不利……就叫內廠,明文上就寫上分管府內雜務,實際上全權由宇文公負責,挑選信得過的人參與機要,干情報局以前的那些活。”

“內廠?”宇文孝有些詫異,大概是這個名字又比較新奇的原因。

薛崇訓笑道:“深居官署核心,所以叫內廠。咱們自己新設個名字不是什麼要緊事,薛某如果這點事都不能做主,那也太勢微了……哈哈,就叫內廠,這名字不錯。本來我想叫東廠的,可惜這親王國位置偏西,卻叫個東字反倒不倫不類了。”

他想出這個主意後十分滿意,又把宇文孝叫進王府中秘密下達了個任務,讓他組織人手對太子李承宏嚴加監控。

“除了在入苑坊太子別院周圍佈置眼線,還要打入其內部,但是須得注意穩妥,不能讓人抓住咱們的實在把柄。可以培養一些在外圍幹活的人,但別讓他們知道僱主是誰;也可以用威逼收買他們府裡的人,替咱們打探消息。”薛崇訓隨口說道,“我就是給宇文公出出主意,可行的法子你就聽,不靠譜的就別聽,具體的事兒你看著辦,我相信你的能耐。”

宇文孝道:“京師不比隴右,在京師佈置密探,必然會被人獲悉風聲,不可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就如御史臺的密探在監視那些有貪墨不軌嫌疑的大臣,做得很謹慎,同樣被人知道他們的存在。咱們也很難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薛崇訓沈吟片刻道:“你說得不錯,太子現在太招眼,咱們去監視他肯定會被朝臣察覺。不過沒事,眾人都知道我要防太子,這麼做人之常情,有什麼不對的?你們現在注意分寸便是,儘量放低姿態,別惹是生非,招惹了京兆府那些官差也比較麻煩……畢竟你們靠的是一個親王,並不是靠皇帝撐腰,明白麼?”

宇文孝點頭稱是:“不是薛郎親口交代的事兒,我並未抓過人,更未傷過人命。”

薛崇訓隨口問道:“前幾日和‘那兩個’一塊兒解決的其他人,是怎麼跑到官署密牢裡的?”

宇文孝愕然道:“不都是薛郎叫抓的麼?那幾個人當街調戲飛虎團將領公冶誠的女人,還打了人一頓,被薛郎撞見,抓進府裡就關到現在,年前還餓死了一個,現在全都被處死了。”

“哦……”薛崇訓恍然道,“當時正當大戰之前,我沒怎麼重視,時日一長倒把那茬給忘了。京兆府沒找你要過人?”

“來過一次,說咱們無權私押百姓,我就說是薛郎讓抓的,讓他們找您說,結果不了了之。”

薛崇訓這段時間一直管的事兒就是親王國的籌建,官署規模大大擴大,以前郡王府的官吏不夠用了,他便新安排進去了一些人,包括與宇文孝交好的京官周彬,被弄過來做了親王國尉。

還有一幫跟著薛崇訓從東都回京來的部分河東文人,這些人原來是被他安排在洛陽黃河大倉管賬的官吏,後來戰爭爆發他們便各自逃生,官軍收復洛陽後就投奔薛崇訓來了。他們出身大多不好,或是寒門士子,更扯淡的還有做過商舖掌櫃的人,能依附權貴做官已是祖墳冒煙,何況薛崇訓是他們的家鄉人。

薛崇訓佈置的親王國班底,他的幕僚團主要就是三個派系:宇文孝周彬等“外戚”;王昌齡手下的郡王府故吏;河東文人。然後用比較正直的王昌齡做親王國令,協調各方。

目前的局面還是很好的,大夥無論出身都能和睦共處,如王昌齡和宇文孝的私交其實很好。宇文孝這個人辦事陰狠,但平日裡待人其實很和氣,很能讓人,也不喜歡和別人爭執,根本看不出來內在。

薛崇訓一系列籌建之後,幕僚集團初見規模,所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親王國裡管什麼的人都有。

現在他手裡有人了,欠缺的就是非常厲害的可以獨當一面的牛人。問題就在他沒法收復那種人,比如程千里、李玄衣等,在薛崇訓眼裡都是能人,可是他們要麼就是節度使宰相級別的大才,要麼就是完全不想出來做事,沒法收……像程千里這樣的“外戚”,已經是宰相東平公了,不可能叫人委屈到一個親王國任職罷?

tanakh 發表於 2019-1-10 18:20
第五十二章 錢法

薛崇訓以親王的權貴身份要鋪開場子經營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其實並不是什麼難事,逆天級的人才不容易找,一般的能識字斷句、通曉人情道理的人還是容易收羅的。

古代社會生產力低下,很多人衣食都有困難,就算是盛唐社會繁榮發達,庶民的日子也並不是那麼輕鬆……如下地耕種的農人,因為此時沒有機械農藥化肥等現代設備物資,只能靠人畜力勞動,風吹日曬只能混個溫飽無疑非常辛苦。如果有坐在屋子裡寫寫算算就能拿錢拿米養家餬口的事兒干,那真是非常好了,所以才有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當官最安逸的說法。

而且薛崇訓更信賴機構團隊,比去信任幾個能人要穩靠得多。

建立各種機構對他來說是很簡單的事兒,現在最大的難題是“維持”,也就是經費問題。唐朝典章制度允許的編制,如令、大農、尉、丞、學官長、食官長、廄牧長、典府長等等親王國的官職都是由品級的,領國家財政俸祿,這些並不需要薛崇訓自己操心……可是他那個內廠下面那些辦事的人,臥底、密探、眼線等等,不可能向戶部申請經費罷?偏偏那些黑白模糊的事兒最燒錢,那些人冒著很大的風險辦事,如果沒有足夠的利益就不好弄了。

薛崇訓作為親王看似厲害,其實收入並不高,王府官署內的正規官吏胥役都是朝廷撥錢養的,他那點俸祿收入根本不可能養的起那麼多人。大唐立國至今已百年,很多制度都改革過了,比如王侯封爵並沒有分封的人口地盤,而是折算成了俸祿支付利益……比如一個封五千戶的郡王,並非劃五千戶人家給他治理,而是把五千戶的稅收折算成物質錢財由戶部直接劃撥(當然還有縮水)。這樣一來極大地削弱了王侯們的勢力,以便加強中央集權。

這些制度改革顯然非常有用,現在薛崇訓想發展勢力,便沒有最基礎的東西……經濟是一切建築的基礎。

眾幕僚出謀劃策幫薛崇訓想辦法弄錢,大夥最先想到的可以利用現有資源轉化成實際利益的法子,當然就是賣官。

太平公主以前為了支撐奢侈的生活以及收買人才,缺錢了幹的事就是賣官,她那個“斜封官”的干法簡直是臭名遠颺,看樣子還得遺臭萬年。不過無疑是很有效的,太平公主一直都富得流油。

一個商舖掌櫃出身的幕僚唾沫橫飛地說道:“皇后和王爺是站一邊的人,到時候王爺把任命官職的名單往宮裡一送,送到皇后那裡,今上又不管事,多半就點頭了。朝裡一批就可以讓人做官,明碼實價童叟無欺……”

薛崇訓愕然地看著他:“你以為事業單位……就是朝廷官府是做生意的,還明碼實價?”

那人道:“當初太平公主殿下便是以此為妙策聚財,有前人經驗,王爺依樣畫瓢,何愁錢財?除了走皇后的路子,找政事堂的相公們也可以,薛郎和相公們關係交好,時不時要任命一些官員,總是沒多大問題。這個法子肯定行得通。”

薛崇訓輕輕搖了搖頭,直覺賣官的干法實在下作。這時王昌齡也反對道:“不是法子行不行得通的問題,而是賣官產生的不利影響十分嚴重。咱們為主公謀劃,猶如郎中開藥方,並非能治病的方子就好。庸醫開虎狼之藥,見效是快,但與身體調理卻大有害處,如何算好方子?”

王昌齡又勸薛崇訓道:“主公不能捨本逐末!人心雖看不見摸不著,卻是最應敬畏之事。縱觀古今,大凡名聲狼藉者,當權時人人害怕,一旦稍有挫折,便成墻倒眾人推之勢。以史為鑑可知興衰,主公不可不察!”

薛崇訓聽罷深以為然,贊同道:“少伯所言深得我心,名聲輿情是很重要的軟實力,如果形象被妖孽化,天下人誰願意看著這樣一個人當國?嗯,抽空找畫師畫幾張與孩童相處的善良畫像,寫幾篇為國為民的文章也是不錯……”

王昌齡道:“那倒不必,最近三法司在審姚崇的罪,主公反正與他沒有恩怨過節,不如順便買個人情仗義為聲望很高的姚崇家人說幾句好話,天下士人定然會對主公另眼相看。”

二人扯到名聲說了幾句,薛崇訓總算想起今日聚集幕僚的正事,又問道:“賣官太影響名聲,我覺得不可用,你們再想想,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法子弄錢?”

眾人面面相覷,相顧無言。賺錢自然沒有那麼容易,何況是要短時間內賺到大量錢財,真那麼容易大夥還種什麼地?

沒人提到讓薛崇訓利用手裡的特權經商,因為一個親王去摻和商賈的事實在太掉價了,而且此時的商業運轉週期也比較長,來錢也不快。薛崇訓自己倒是想到了這點,但也覺得沒必要干那種事。他的精力時間在權力上,對純粹賺錢實在沒多少興趣。

這時有人提到:“其實開錢莊鑄幣來錢很快,鑄出來就是錢。普通商賈自己鑄幣要獲罪,就算與官府有關係人脈的也要多方打點,成本就高了。王爺不是還掛著戶部侍郎的官銜沒有撤銷麼?如果開個莊子代朝廷鑄幣,倒是說得過去。”

另一個幕僚嘲笑道:“您是沒在錢莊呆過,以為造錢有多大的搞頭?鑄造一萬貫錢,就要造一千萬枚銅錢,銅料成色不好的話在市井流通只能兩個當一個用,或者乾脆百姓就不要。其中人工、用料、火耗,得費多大的勁?場面能弄多大?”

不料這時薛崇訓卻一拍桌案道:“這主意不錯!”

眾人把目光聚過來時,他便笑道:“光鑄造銅錢自然費力,但可以同時鑄造銀幣,印紙幣!”

……薛崇訓得到靈感之後下來細想,越想越覺得可行,特別是紙幣最有搞頭,需要國家權威和信用而已。而且可以套上與民方便的大義名頭。

他先寫了篇文章上書提這事,並借用他以前改革“三河法”的成功資本,提議要改革“錢法”。

唐朝的貨幣流通極不規範,既流通銅幣,還流通金銀,甚至最流行的不是金屬貨幣,而是紡織品。絲、絹等紡織品在此時幾乎是一般等價物一樣的存在,朝廷稅賦收得最多的除了糧食就是絲絹,並用於支付各衙門開銷。

而人們平日零花一般是用銅錢,銅錢又有成色新舊之分,有的一千枚相當於一貫,有的成色不好要一千五百。而且銅錢攜帶不方便,金銀不好量化(整錠元寶那是存在金庫的東西,沒有拿來使喚的道理),對商業流通十分不利。

薛崇訓的想法就是建立一個類似央行的戶部機構,由他出面提出改制並一手組建,掌控這個機構之後何愁錢財?合理地從“銀行”提錢不是很方便麼?他和王昌齡等人商量之後,寫了一篇奏章叫“錢法”,準備遞到政事堂去。

其中論點就是“準確度量貨幣”,然後叫幕僚們引經據典佐證其論點的正確性。那些文人也搞得複雜,連秦始皇統一文字度量衡的事兒都扯到了。

鑄造銀幣銅幣流通並不是問題,因為那是硬通貨,本身就是有價值的,最需要費力說服朝臣的問題是紙幣。憑什麼讓天下人認可一張紙的價格?

紙幣和民間錢莊發行的銀票是兩種概念,銀票相當於存根,是人們先把金銀絲絹存進錢莊拿到的憑據,可以隨時去提出來的;薛崇訓提出的紙幣顯然是現代經濟理念,恐怕很難讓人接受。

他的主張就是先把紙幣做成銀票一樣的東西,可以在戶部錢行裡隨時兌換金銀銅,同時國家稅賦也只收金銀和紙幣,為紙幣的信用做個基礎。

這樣一來就涉及到金庫問題,發行了紙幣通過朝廷財政開銷流通出去,別人要到戶部錢行換金銀絲絹,就得有存貨才行。薛崇訓的法子當然就是向國庫“借款”……用自己印刷的紙幣給國庫換金銀絲絹,然後國庫開銷用紙幣。

有幕僚提出可能出現經營困難,一開始人們無法信任一張紙,拿到紙肯定去換錢了,錢行左手從國庫進金銀右手兌換出去,加上經營成本,可能入不敷出。

當然有問題就有辦法想,很快就有人提出解決方法:火耗。要在錢行兌換,需得交納一定比例的火耗,藉以支撐前期的經營。

又有在錢莊做過掌櫃的幕僚建議可以經營抵押借貸的業務,相當於合法的高利貸,有國家強制機器做後盾,利潤是非常高的。

……如此搗鼓了半天,朝廷大臣硬是沒弄明白薛崇訓想幹嘛,他們的想法就是:晉王窮瘋了,想開錢莊。那些讀聖賢書或是貴族出身的大臣,治理國家有一套,對於商賈之道實在不甚精通,就算手下有懂行的書吏門人,意見也只說那是很賺錢的事兒。

既然薛崇訓說可以用紙幣在他那裡兌換金銀絲絹,在朝廷裡阻力也就不大了……大家都明白,晉王缺錢了,開錢莊賺火耗總比賣官敗壞吏治好。

tanakh 發表於 2019-1-10 18:22
第五十三章 反對

最近各種朝會廷議等公眾場合上,薛崇訓都表現得很沈默很低調,今日紫宸殿的廷議他卻是一改常態十分活躍,當然是因為在那裡推銷自己的“錢法”。

就連坐在皇位一側珠簾裡的高氏,也可以很自然地多瞧薛崇訓幾眼了,因為他在殿中一直說話嘛,聽眾去看正在說話的人是自然而然的事,她此時便不擔心被汾哥懷疑二人“眉來眼去”。

薛崇訓在那裡面對朝廷諸大臣,說得十分起勁,“三年前改漕運法,不過將規矩稍加變動,使用分段運輸便能事半功倍。現今回頭一看,三年以來長安可曾缺少用度?三河法不僅增加了運量,更節省了民力,臣民稱頌朝廷為民作想辦了實事……故事在人為,法舊則新之。今日我提改‘錢法’,也能對民生大有裨益,望陛下聖斷。”

汾哥一本正經地坐在那裡,偶爾還微微點點頭,好像很認真在聽一樣,他是不是在走神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不過薛崇訓也不計較,因為他名為向皇帝進言,實則是說給在場的宰相大臣們聽,他們認同了,事情就可以辦,根本不用管汾哥。

薛崇訓繼續道:“大夥想想這樣的事,如有一士子飽讀經書之後欲遊歷天下增長見識,一出家門便是數年,帶足盤纏就極不方便;這時有了紙鈔,一張一貫面額的紙鈔又輕又便於攜帶,一疊紙便能走遍天下,何其便利!

諸公又想想另一個場景,某長安商賈要東去買茶,先要運大量財物過去,路上還可能遭遇盜匪,運送困難風險一大,成本就高,故長安茶米都很貴;假如有了紙鈔,他隨身將錢藏於衣內,隨河東去,誰知道某身上藏有大量商款?節省商業成本,自古柴米茶價下跌乃太平盛世之兆,既能與升斗小民以實惠,又可增收商稅而無怨言。何樂不為?”

這時廟堂上眾人小聲議論起來,嗡嗡的有些嘈雜。張說回頭對竇懷貞笑道:“竇相公覺得晉王之法如何?他這麼一說還真那麼回事兒呢。”

因為大家是私下裡小聲議論,竇懷貞便以開玩笑的口氣道:“我倒不信薛郎平白無故地幫咱們政事堂操心起國策來了,多半是對他有好處的事兒,才會如此賣力。”

張說道:“那是當然……不過話又說回來,設戶部錢行改錢法對治理國家無甚害處,總比他央著咱們幫他賣官好吧?”

“恐怕不只是錢的問題吧?”戶部尚書蕭至忠插話進來淡淡地說道,“俺晉王的說法,國庫開銷用鈔,那錢行和戶部施政便綁在一塊兒了。以後咱們發道政令想要順利施行,缺了錢行缺了晉王支持參與,能順利得了嗎?”

張說打著哈哈並不表態,竇懷貞作恍然狀:“蕭兄一提醒我才醒悟,薛郎這是在佈局了啊。”

蕭至忠點頭低聲道:“這一點薛郎比殿下(太平公主)做得要高明,以前咱們賣官,搞得民怨四起,特別遭士人詬病。薛郎不動聲色,說的比唱的還好聽,野心卻不小,直接要染指國家財政,被人抓不著詬病把柄,不可謂不高明。不過大夥可得想好了,這事該怎麼辦?要順水推舟麼?”

幾個人都是默然不語,這事兒往深裡想,卻是有點嚴重……太平公主專政那是李家的人,薛崇訓畢竟是個異姓王爺,而且是男的。多數人是不敢順水推舟的,但也不會直接地去反對薛崇訓,他們有什麼必要和太平公主的兒子對著干?裝聾作啞比較明智

薛崇訓抓住的正是這一點。他也不相信自己那點並不深的局沒人看得透,朝裡的相公都不傻,很快就能看破……但廟堂之上其實沒必要遮遮掩掩的,大家多半都是用陽謀,正大光明地佈局。

陽謀與陰謀不同的便是:我告訴你要幹什麼,你就是沒辦法。

不料正當薛崇訓志在必得時,忽然有個聲音大聲道:“我反對這樣改錢法!”

眾人驚詫,轉頭看時,只見是剛立為太子的李承宏。這廝雖然手中無權還被弄到眾王子府監控著,但名為太子可參與廷議“觀摩學習”,造成了燈下黑,大夥都沒注意到這個太子,不想他一鳴驚人,開口就明目張膽地反對晉王。

薛崇訓也是一愣,沈住氣看著他。

李承宏很有風度地向薛崇訓點點頭道:“晉王,我只說公事,並非對你的為人有意見。”

薛崇訓“哈”地張嘴淡淡一笑,“請太子明言,我提出改制錢法有何不妥?”

李承宏神情自若,但眼角露出一絲冷意,回顧眾臣道:“治理天下者,朝廷。大唐朝廷是什麼,是陛下和三省六部,國柄大權應集於此。晉王欲開戶部錢行印發紙鈔,並要國庫支用錢行紙鈔,便是染指國柄!今後戶部是聽蕭相公的還是聽晉王的?又或是國家財政需得和晉王商量著辦?此中關節,諸公不可不明!”

薛崇訓被當眾打臉自然心下不爽,便回敬道:“太子倒是先弄清楚啊,薛某本就是戶部侍郎,一部尚書侍郎商量政務有什麼奇怪的麼?”

“晉王什麼時候做的戶部侍郎?”李承宏愕然。

週圍頓時響起一點壓抑的笑聲,李承宏覺得有人在嘲笑他孤陋寡聞,臉色頓時一紅。

薛崇訓道:“三年前我就是戶部侍郎兼轉運使,您以為三河法是誰弄出來的?不是近年漕運量增大,京師的人越來越多,咱們說不定得時不時去洛陽就食啊……以前有正式公文任命我做戶部侍郎,到現在還沒有撤職的憑文。”

他最後忍不住帶著攻擊性的口氣說道:“太子還未執政,難道就急著要撤咱們的職了?”

廟堂上頓時鴉雀無聲,薛崇訓那句話很簡單,但是在這種場合說出來非常言重,極具挑釁。意思好像就在說:你都沒掌權就迫不及待要奪老子們的權,老子們會願意讓你掌這個權麼?

李承宏沒想到自以為思維敏捷地看透了薛崇訓的奸計很牛比,沒想到搞成這樣,弄在那裡不上不下,下不了臺階。太子當成這樣也真夠窩火的!

就在這時,左相陸象先淡淡地說道:“太子初登廟堂,對前事今事瞭解不深實屬情理,他不知道晉王兼著戶部官職,方才有所質疑,並無惡意,老臣以為情有可原……不過老臣斗膽諫言,太子年輕需時日學習通曉政務,切勿急躁。”

陸象先自然不願看到事態升級,所以才出來平息,一邊說好話一邊說歹話,誰也不得罪,他就是這樣的人。李承宏算個精明的主,一聽有人解圍,也顧不上動氣莽撞,急忙順著臺階下來:“左相所言極是……”

短暫的矛盾漸漸緩和下來,但是大夥都看得明白,太子現在根本不是對手,現在大家應該站那邊顯然是一目瞭然了。

最沒骨頭的竇懷貞反應最快,立刻就問薛崇訓:“晉王所言紙鈔,既然朝廷能印,民間也私印。暴利之下必有以身試法者,查之不絕會不會造成氾濫之勢?”

他這麼一問,看似刁難薛崇訓,實則就是幫他說話了。既然人家一幫幕僚謀劃出紙鈔的方案,哪裡在細節上沒有準備的?竇懷貞不愧為官場老油條,拍個馬站個位簡直可以做得滴水不漏,根本就沒有阿諛奉承的感覺,就潤物細無聲地拍出馬屁來了。

薛崇訓便神情自若地解釋道:“自然要多方防偽。首先是質材,要用桑皮加特殊配料造紙,控制原料,保密配方,便可使仿製困難;然後是用印,印中帶暗記;還要編碼,三年以舊換新,如發現有數字重複便有作假,就要嚴加追查。最後便是重賞舉報者、嚴懲造假者,以儆傚尤。如此一來,也許無法完全杜絕造假,但絕不可能造成偽幣氾濫。”

竇懷貞又問:“薛郎言新鑄銀幣,為何沒有金幣?黃金價貴,也是便於度量攜帶之物啊。”

薛崇訓笑道:“那是因為金與銀兌換比例本身就在變動,黃金更有成色區別之大。一兩銀子換一千成色好的銅錢,恆古不變,銀幣便於度量;而金銀之兌換卻不同,我朝開國時銀少,一兩黃金只值四兩白銀,現在銀礦開採,商業繁榮,兌換比例大大增大,與世而變也。故只造銀幣,以兩錢銀為一枚,換錢二百文,再配以大小面額紙鈔,使得錢幣標準度量,必將大大促進商貿繁榮,增加朝廷稅賦,國富民強!”

兩人說得熱乎,竇懷貞盡挑些沒難度的問題“刁難”,自然是讓薛崇訓對答如流。這時陸象先說了句比較公心的話:“自古農人充實倉廩,工匠修築廣廈,而商賈逐利輕義,逐利者太眾未有生產,圖耗五穀衣物,非國家之福。”

薛崇訓笑了笑,心道士大夫的思想畢竟比較狹隘,不明白商業促進社會發展的作用。他也不想和陸象先爭論這種問題,和一個老頭子爭論原則性的認知,不是蛋疼麼?便輕描淡寫地說道:“商貿繁榮,各城各市人煙密集繁華,不失為盛世之象,害處並不大嘛。”

tanakh 發表於 2019-1-10 18:22
第五十四章 冊子

廷議時薛崇訓費了好大的勁遊說,總的還比較順利,但朝裡沒有馬上同意,其中有個重要的原因是太子李承宏把其中干係說得太明白了,雖然最後太子沒贏還被反打臉,但是話都明瞭諸相公大臣就不得不慎重緩慢處理。

薛崇訓回家之後想起來對太子十分不滿,感覺這廝並不是適合的皇儲人選。如果厲害的太平公主尚在,她可是能廢立皇帝的主,多半要把李承宏給廢了。薛崇訓的權勢比太平公主還有點距離,擅行廢立之事他不太容易做到,但是這並不影響他對李承宏的敵意。

他剛坐到客廳裡休息,內廠宇文孝就進來說事了,說些親王國組建的情況,還有安排眼線的進度等等。

薛崇訓沒啥興趣聽那些瑣事,只說道:“李承宏這太子,沒必要長期監視了,要儘早把他弄下去,免得養虎為患。”

宇文孝忙問其故,薛崇訓便把今日在廟堂上被太子公然對抗的事兒說了出來。不料宇文孝聽罷便笑了:“次子自不量力,式微而不能韜光養晦,非大器之材,薛郎不必太看得起他了。”

薛崇訓憤憤地粗言道:“話雖如此,但這世道很奇怪,不怕智者就怕傻叉!當初武三思沒死在實力派韋後、母親手裡,卻死在一個傻兮兮的李崇俊手裡,不得不說是個諷刺。先下手為強,現在李承宏還沒機會展開,扼殺在繈褓之中最是容易。”

宇文孝聽罷便說道:“那我給薛郎出個主意……太子不是和他同父同母的長公主住在一起?咱們叫人私下裡印小冊子傳發,說他與姊姊通姦。”

薛崇訓愕然道:“宇文公怎地出這樣的主意?下作也就罷了,我是不計較手段高下,可是有什麼用?”

宇文孝的老臉上露出奸笑,薛崇訓恍然道:“還有後招?”

宇文孝點點頭,靠近了悄悄說了一番話,薛崇訓想了想,頓時哈哈大笑:“手段是陰損了點,不過夠他喝一壺了。有了這事兒,以後萬一他不明不白死掉,不就合情合理啦?”

幹壞事薛崇訓是毫無壓力,實際上他在平時就沒幹過幾件好事。於是他便乾脆讓內廠去印那種小冊子。

內廠那些貨也夠損,編造個故事罷能描述得像真的一樣,連通姦的前因後果、具體細節都能寫得一清二楚,就彷彿他們在人家床底下親眼見了一般……更牛的地方是:居然還有插圖!

於是那些小冊子散發出去之後,除了是醜聞,還可以當小黃書來看,圖文並茂,就算很多不識字的升斗小民也可以看圖識話。

朝臣們也不知事情是不是真的,小冊子的事兒有人懷疑是薛崇訓幹的,也有人覺得薛崇訓沒必要用這樣下作的小手段來詆毀別人。

不過這事兒本身並不是什麼大事,宮廷亂倫有啥好稀奇的,很多事情只是史官們不好寫,只有野史敢寫罷了。漢朝時有藩王喜歡叫親生女兒侍寢的,皇室毫無壓力啊。所以大臣只當笑話來看,並不想瞎摻和,更不可能因為這樣的事就廢太子,何況根本沒真憑實據。

只是那王貴妃卻是氣炸了,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自己親生女兒兒子被人閒話搞那檔子事,她做母親的憤怒可想而知。

王貴妃把李承宏姐弟倆叫到蓬萊宮質問,大姑娘都招了駙馬了,而且李守禮那幫女兒的生活本就放蕩淫靡,公主壓根不當回事。而李承宏則很憤怒,對他娘說道:“目前還信這樣的事?瞎子都看得出來就是晉王搞得鬼,他還真是做得出來這樣的臟事,高看他了!”

王貴妃回罵說難道我比瞎子還瞎?她並不認為是薛崇訓,在她眼裡兒郎們都是正大光明的,那些陰損伎倆只有婦人才幹。王貴妃說:“薛崇訓為嘛要做這種事?我覺得高皇后最有嫌疑……嗯,對!一定是她。上次我暗示陛下她與晉王的姦情,她這是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一定是她指示宦官出宮幹的齷齪事!”

李承宏頭大:“我不是叮囑過母親不要和皇后生事,您怎麼就不停呢?”

王貴妃憤怒道:“這婦人不守婦道,與那晉王私會,還每每眉來眼去,把咱們家的臉都丟盡了,我氣不過而已。倒是你幹嘛又得罪上晉王了?”

李承宏道:“我那是正事,豈能與婦人間的勾心鬥角相提並論?薛崇訓一門心思就想把持朝政,如果坐視不管,他就是第二個王莽、司馬氏!我李唐子嗣,捍衛祖宗江山死而無悔!”

“你幹嘛成日死啊活的,我聽的心裡慌。”王貴妃急道,險些要弄出點眼淚來勸,“你就安生點做你的太子,讓大臣們都覺得你做太子好,位置穩了還怕她高皇后作甚?”

李承宏聽得煩,藉口有事便要告辭,並說小冊子不用計較,關係不大。

說罷和長公主一塊兒出宮,不料他姊姊居然笑得出來,說看了那小冊子寫得好生臊人,咱們姐弟沒幹壞事吧也成壞人了,實在冤得慌,還不如真幹了那種事呢。

李承宏怒斥了幾句,分道揚鑣。

……不料此事還沒完,薛崇訓指使一個御史上書嚴查此事,嚴懲始作俑者。雖然大臣們都覺得事情不大,但也是可大可小的,畢竟事關皇室顏面名聲。堂堂李唐皇儲,被市井小民販夫走卒笑話……居然還有圖,公主的不雅之處都畫出來了,豈不讓皇家威嚴掃地?

於是朝廷下令御史臺監督京兆府、萬年縣長安縣官吏追查此案,搞成了御案,多半是要弄幾顆人頭來做替罪羊。

僅僅是這樣也就罷了,結果京兆府負責此案的人是周彬的一個好友……周彬是投靠了宇文孝的人。這下子事情就鬧得雞飛狗跳了。

週彬是有酷吏的名聲,以前被太平公主派去辦過劉幽求的案子,劉幽求本人沒抓住,他就拿劉幽求家裡人問案,各種酷刑用遍,連女眷都被折磨得體無完膚,有傳言說劉幽求的女兒什麼東西都被割完了。

週彬那做京兆府官員的好友也不稱多讓,到處抓人打板子逼供,搞得長安民怨四起。酷吏的牛比之處在於膽子夠大,他們一通嚴刑逼供順藤摸瓜,連朝臣都牽涉進來了,又跑到京官家裡抄家……

人們沒法去恨一個酷吏,就如正常人和一個瘋子計較作甚?其怨氣自然就到了太子李承宏頭上。嗎的你一個太子搞自己姊姊也就罷了,管咱們何事,平白被皇室的醜事牽連,心裡不怨恨反倒奇怪。

其間還發生了一件意外,有個印刷商被官府給抄家了,混亂之下他家一個奴僕的老婆被胥役給拖到柴房強暴了。事後主人只想息事寧人,一個奴僕也沒地兒說理,他視為奇恥大辱,一不做二不休,提了把菜刀躲在路上想砍去上朝的太子……當然不可能成功,事發突然把一個侍衛的耳朵給砍掉一個,然後被亂刀剁得血肉模糊。

李承宏被陰得一身臟水,民心支持率直線下降。這手段確實下作,但無疑是可以見效的,現代權力場都玩在的東西(一些國家大選時為了打擊政敵各種下三濫手段),自然在唐朝也不會太差。

太子被搞得身心疲憊,毫無作為。這時候薛崇訓的第二波動作又展開了,他先是死纏爛打的積極手法;緊接著馬上施以緩法,急緩配合張弛有度:籌措善款把城隍廟後面那座廢棄的公家宅基改造成慈善堂,說是要幫助那些無依無靠的窮苦人。

他差人到處找士族、富戶捐錢,其實大夥也捐得不多,百文、千文那樣的,卻要在城隍廟外頭立塊石碑,把出資人的善名刻在碑上。這下大夥滿意了,出點點錢財弄了個好名聲,多歡樂的事兒!

動土那天薛崇訓與眾士紳親臨城隍廟,看熱鬧的人非常之多。他穿著一身紫色的官袍,面臉的善良微笑,還把一個臟兮兮的孩子抱在懷裡。那孩子的娘見薛崇訓一張黑臉,而且居然是個大官,在婦人眼裡薛崇訓哪裡是什麼善良的微笑,簡直是陰笑,婦人生怕他傷害到自己的孩子,在一旁急得什麼似的,被官差們逮著過不去,眼淚都嘩嘩出來了……簡直是個諷刺啊。

李承宏等人聽說了這事自然暗罵薛崇訓惺惺作態噁心得慌。但薛崇訓自己是無壓力的,普通士紳百姓們又不太瞭解政權內部的事兒,既然人家在做好事,多半也是個善人不是。

晉王府的幕僚們也是回去大拍馬屁,說要讓薛崇訓多多參加這樣的善舉義舉,以彰明正直忠善的形象。他自己倒是明白,作為一個當權者,去搞個什麼慈善堂完全就是為了名聲,否則就是浪費時間。雖然大家都說他是忠良,倒沒有把他弄暈。

本來想叫王昌齡寫篇文章流傳千古的,可是王昌齡寫不出來……對於真正的文人,文章發自內心,明顯弄虛作假的事他恐怕真寫不出感覺。薛崇訓只好找其他幕僚寫,不過影響力就沒那麼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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