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宋閥 作者:宋默然(已完成)

 
uuuuuuuuuu 2012-9-5 19:16: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82 392070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23:28
第一百二十章 爛招


    當清晨的第一絲曙光照射進東京城時。這座數朝古都已經活泛起來。經歷了去年的驚嚇後,東京百姓們現在似乎已經恢復了往常的生活。街市上,呼喝著號子的漢子正從馬車上卸下新鮮的貨物,各商舖的店主面上還帶著睡意,拆開門板,準備迎來嶄新的一天。一切,好像又回到戰前和​​諧寧靜的日子。唯有各商舖之前還心有餘悸的百姓在排隊採購貨物,才能讓人想起,這座大宋帝都剛剛經歷了驚魂一月。

    徐衛騎著一匹黃驃馬,單人獨騎踏入城中。望見這熱鬧的場景,不知該喜該憂。前線已經傳來幾次捷報,壽陽榆次接連被收復,朝野一片歡騰。許多人都以為,太原之圍解除只是遲早的事。種師中和折可求都是西軍名將,姚平仲又是軍中年輕一輩的佼佼者,此三人合力,必能扭轉戰局。

    今年的氣候較之往年有些反常,眼下剛七月出頭,還是一大早,可仍舊熱得讓人難受,恨不能扒個精光。赤條條地竄進汴河裡涼個通透。徐衛只穿著一件直裰,腰裡也沒繫那條御賜的金束帶。二十兩重的純金腰帶,要是天天拴在褲腰上,也夠讓人受的。即便如此,那路過的行人無論男女,都不禁多瞧上幾眼。

    有極個別認出來的,更悄悄傳言,這都不知道?就是那大名鄉勇營的指揮使,把女真狄夷擋在黃河以北五天五夜過不來的徐衛!聽到這話的人不由暗暗吃驚,這般年輕?真是少年英雄,咱怎麼就沒這麼出息的後生?

    正緩步前行,欣賞著熱鬧的街景時,忽聞背後傳來馬蹄聲,一人高聲呼道:“閃開!”回頭一看,只見一騎飛馳入城,馬上軍士身背信匣,沿路大呼。京城百姓紛紛駐足觀望,待信使奔過之後,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猜測著哪裡來的戰報,結果又是如何。

    徐衛一直盯著那信使馳過,這才一提韁繩,催動坐騎向西水門方向而去。回到家中,父親在步軍司當值,嫂子三姐都外出,只有四哥徐勝在家。自被擢升官階,進京聽用之後。他一直賦閒在家養傷。徐衛這次回城,就是請他到牟駝岡一行,對部隊的訓練提出些建議。徐勝正悶得慌,欣然應允。當即便出了家門,各騎馬匹,向靖綏營駐地而去。

    沒走一陣,見一頂官橋匆匆而行。轎夫們個個憋紅著臉,脖子上青筋直冒,顯然是轎中之人催促得緊。經過他兄弟二人身邊時,轎帘掀起,怎麼是李少宰?李綱也看到了徐衛,連忙喚道:“停轎!”

    轎夫們暗叫一聲幸好,趕緊落下轎來,李綱不等轎停穩便已竄將下來。不由分說,一把扯了徐衛拉到街邊僻靜之處,放開他後,嘆了口氣:“這番壞事了。”

    “怎麼?”徐衛只感心頭一跳,莫不是先前那信使傳來了噩耗?

    李綱垂頭,接連一陣搖晃,顯得痛心疾。片刻之後,又長嘆一聲。這才說道:“官家急召我入宮,問那傳詔內侍方知,太原出事了!”

    徐衛臉色陡變:“難道是金軍再度南下?”

    “非也,是姚平仲。”李綱說這話時,臉上的沉痛之色讓人動容。前線剛剛傳來消息,姚平仲的部隊在榆次以北十餘里處的東山谷陷入金軍重圍,將近四萬人馬苦戰不得脫,最後在種師中救援下突圍而出的不到半數。更要命的是,太原南大門榆次縣得而復失,眼下宋軍十分被動!

    “三路大軍同進同退,怎麼會……”徐衛百思不得其解。朝廷發兵之前就已經定下戰術,穩紮穩打,步步為營,不求勝,但求威懾。怎麼種師中和折可求都沒事,姚平仲卻陷入重圍?要知道,粘罕留下來圍困太原的兵力有限,姚平仲手裡可是接近四萬馬步軍!且都是齊裝滿員,戰力強悍的西軍部隊,突圍出來不到一半?

    李綱聞言,無奈道:“種師中的戰報中說,姚平仲違抗軍令,擅自貪功冒進,中了女真人誘敵深入之策,這才招致大敗!可姚平仲的軍報中卻說,是種師中折可求兩軍失期會師,才導致他孤軍奮戰,陷入金軍重圍。”

    徐衛立即質疑道:“姚種兩位雖同為製置副使,但朝廷明令。以種師中節制姚部,他有什麼資格寫軍報給朝廷?”

    李綱聞言,半晌無語,好大一陣之後,才閃爍其詞地回答道:“想是官家另有安排吧。”

    徐衛見他如此模樣,心裡暗思,怕不是什麼另有安排。趙桓新近登基,對姚平仲十分器重,此次出兵解太原之圍,雖以種師中為,想必從中作了手腳。從種師道的待遇就可以看出,新君認為這等老將不堪重用,想培養年輕將領取而代之。

    “徐衛啊,太原一事,你有何高見?”半晌之後,李綱問道。

    面對這位被後世尊為民族英雄的人,徐衛一時無言。朝廷既然派遣大將出征,至少應該保證其指揮之權。從這次事件看來,趙桓還是遵從趙家舊制,雖然沒有用文臣和太監掌軍,但卻還是習慣性地使出了讓將領互相牽制的招數!可以這麼說,姚平仲兵敗,雖然是他咎由自取。但根源,卻在東京!

    姚平仲的確有些本事,但如同種師道評價他一樣。此人好虛誇,尤其是禁不住誇。歷史上,趙桓一誇他,又許下重賞,這位腦袋一熱,領兵去劫金營。事敗後,連夜逃竄,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這次幾乎如出一轍。仗沒打完,趙桓又向他許下“節度使”的承諾。他能不熱血沸騰?他一沸騰倒好,直接讓太原陷入僵局!眼下已是七月,再過一個月,金軍可能會二次南侵,到時候,就有好戲看了。

    李綱見徐衛沉默不語,以為他有所顧忌不願多說,急得把腳一跺,大聲道:“國難當頭,你一個武臣,怎也也學得書生氣了?有甚對策?繼續增兵太原?可又派誰好?徐九!你要是再不言語,本官可就拖你去面君了!”

    一個是少宰,大宋次相,位高權重。一個是七品,鄉兵之首,人輕言微。李綱卻不顧身份,求教於徐衛,原因無他。日前,他已經從何灌處得知,金軍南下之前,徐衛就已經斷言其兵時間,進兵路線。當日古剎議事,徐衛對局勢的認知和抗金的策略又與他不謀不合。是以情急之下,也就顧不了許多。

    “撤掉姚平仲。”徐衛沉聲說道。

    李綱一驚,質疑道:“為何撤掉他?事情未查明之前……”

    “李少宰,統一指揮是作戰的前提,如果部隊各自為戰,最後的結果只能是被個個擊破。眼下七月,氣候最為炎熱,若是過了七月太原之圍還未解,後果堪憂。 ”徐衛不等他把說完,直接建議道。

    李綱思索片刻,問道:“本官雖是文臣,但也知臨陣換將是兵家大忌,若是撤了姚平仲,改派他人頂替,將不知兵。如何作戰?”

    徐衛頷表示贊同:“確實如此,但卑職的意思,不用派人頂替,只需將他部隊將給種師中統一指揮。如此一來,或可與金軍一戰。”李綱想了一陣,也沒表態,只說急著進宮,不敢耽擱太久,匆匆別過徐衛而去。

    在前往牟駝岡的路上,徐衛將這件事情告訴了徐勝。讓他意外的是,四哥雖然也感惋惜,但並不覺得朝廷有哪裡做得不對。這讓他不禁有些寒心,經歷了一百多年,大宋帶兵之人已經習慣了以文制武。作為武臣,他們本能地迴避著政治,甚至看到明顯違背軍事常理的事情也不作任何勸阻。現在徐衛明白了,岳飛連敗金軍,進駐朱仙鎮,離故都東京近在咫尺。卻在十二道金牌急召之下,放棄大好局面,無可奈何地回去送死。原因,不僅僅是人們常說的是愚忠,而是大宋將帥們的骨子裡,已經臣服於文官集團!而這個文官集團的頭子,不是宰相,是皇帝!

    兩天之後,趙桓發布詔命,卻並沒有撤銷姚平仲任何職務,只是擢升種師中為河東制置使,命其統一指揮三路大軍。雖然如此,這一任命卻對扭轉局勢起到很大作用。七月上旬,種師中仍未與金軍開戰,但卻時常派遣騎兵部隊騷擾敵人。一年中最熱的時段已到頂峰,金軍士卒難耐酷暑,完顏銀術可甚至派人飛報坐鎮原遼國西京的粘罕,請求暫時退兵。但在粘罕還未回復之前,大宋的宰相們認為合圍得已經夠久,應當進兵。其實,因為壽陽榆次的收復,讓主戰派大臣們喜不自勝。可那股歡喜勁還沒有過去,姚平仲敗了,榆次又丟了,這讓他們亢奮的心情跌在谷底。李邦彥,張邦昌等人藉此事大作文意,是以,他們希望盡快解除太原之圍,好讓他們在朝中不這麼被動。

    可從七月十一開始,連下兩天大雨!七月十三,天氣方才轉睛。按種師中預測,大雨之後,必有連續十餘天的毒辣日頭,並且較之雨前更為難耐。只要再等上五天左右動總攻,金軍縱使不敗,也必退兵無疑。可宰相們卻催促他必須在七月十五以前動攻擊。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1 23:34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捷


    外行指揮內行的結果就是。越幫越忙。七月十五,河東制置使種師中迫於東京壓力,在條件還未成熟的情況下,會同折可求所部動總攻。但名將到底是名將,種師中在情況不利於己的前提下,充分揮其指揮才能。只派遣萬餘兵力直撲太原,而他則親率主力,趁夜急行百餘里,襲擊被金軍佔領的代州。

    完顏銀術可能被粘罕留下來圍困太原,自然不是泛泛之輩。在得知宋軍來攻,代州報警之後,立即斷定,從宋軍手裡奪回來的榆次雖然駐防重兵,但一旦開戰,必被宋軍所阻。宋軍統帥的戰略意圖是合圍自己主力,再圖榆次之兵。若坐等決戰,不管哪處是宋軍主力,自己都將陷入腹背受敵的境況。有鑑於此,他果斷決定,留軍繼續圍困太原,並阻擊代州來敵。分精兵八千由自己率領,迅速打垮面前之敵,進軍榆次。

    戰鬥在七月十五晌午打響,宋軍攻擊太原的萬餘部隊似乎早有準備,步卒列成密集陣形,就在姚平仲被合圍的東山谷搶占地利優勢。銀術可用兵在女真將領中算是頗有章法的一位,極少用金軍慣使的騎兵正面突擊戰術。總是尋找敵軍薄弱環節,發起雷霆一擊。但那東山谷地形狹窄,不利於騎兵迂迴,宋軍陣形嚴謹,幾無破綻可尋。無奈之下,只得派出騎兵衝陣。

    種師中戰前預先料到,進擊太原之軍壓力必然最大,是以配備強弓硬弩。步兵對抗騎兵,其實只靠兩樣東西。一是遠程武器,二是嚴謹陣形。弓弩殺敵於兩軍未接之際,陣形阻敵於雙方交兵之時,兩者缺一不可。

    所幸,進逼太原的宋軍部隊同時具備這兩個條件。當金軍騎兵動排山倒海之勢的突擊時,宋軍素來依賴的弓弩揮了巨大的作用。尤其是神臂弓,雖然射速很低,臨敵不過三箭。但其可怕的射程和穿透力讓無所畏懼的女真勇士知道了什麼叫恐怖。還未接陣,金軍人馬被射殺者甚眾,甚至一支箭連穿兩人。只因金軍騎兵,以輕騎為主,為保證其奔跑速度,士卒往往身著薄甲。甚至不穿鎧甲。

    戰鬥持續到下午,兩軍仍在僵持,女真人傷亡很大,還得忍受著頭頂烈日的煎熬,士卒怨恨,軍心動搖。銀術可斬殺一名消極怠戰的千夫長,催動全軍,死戰到底。至傍晚時分,兩軍均已疲憊不堪,銀術可遂命罷兵,待明日再戰,入夜,遣精騎不間斷騷擾宋軍,併兩次佯裝發動襲擊,企圖動搖宋軍軍心。這一招竟沒湊效,第二天一早,金軍騎兵三度衝陣,在付出巨大傷亡之後,宋軍陣形雖亂,還被鐵騎突入陣中,傷亡嚴重。可仍在苦苦堅持。兩軍陷入混戰之中,女真士卒戰力強悍的優勢頓時凸顯出來,一直戰到下午,宋軍方始潰散。銀術可並未擴大戰果派出騎兵追擊,而是重整部隊,直撲榆次。只因時間緊急,若不能在襲擊代州之兵揮師南下之前擊潰榆次之敵,後果堪憂。

    兵至榆次,銀術可發現宋軍已將此城團團圍住,卻並未攻城。他驚喜地得知,這部宋軍乃女真手下敗將,大宋西軍中的折家軍。去年歲末,折氏在交城被金軍以逸待勞擊敗。此次再戰,女真人雖然在兵力上不佔優勢,心理上卻視折家軍如無物。

    烈日當空,因此前連降大雨,氣候悶熱而潮濕,軍中士卒多生怨言。銀術可為鼓勵士氣,允諾擊退宋軍後,犒賞全軍。士氣稍振,銀術可迫不及待動攻擊。折可求自上次兵敗,退居汾州。今領兵三萬餘人救太原,按照種師中戰略,他的任務是阻擊榆次之敵北上救完顏銀術可,並防範太原之敵動奔襲。本已將榆次圍得鐵桶一般,哪料銀術可突然出現發動奇襲,雖有準備,卻由於倉促應戰,初戰失利。士卒傷亡數千,陣形幾乎衝亂。榆次城內金軍見狀,出城相助,折家軍腹背受敵,情形危急!

    但折可求到底是西軍大將,在了解太原來敵不過數千人後,穩住陣腳。一面將榆次之敵堵回城內,一面選調弓弩阻擊銀術可所部。他很清楚,自己的當務之急就是穩住,不求戰勝金軍,只願拖延時間。只要自己扎在這裡不動,就會給種師中和姚平仲創造條件解除太原之圍。到那時,身前身後兩支金軍插翅難逃。想清楚這一點,這位西軍大將不計成本,箭如飛蝗。

    銀術可就算再驍勇,可到底只有五六千人馬,第一陣不能打垮折家軍後,陷入了尷尬的境地。如果硬拼,即便突入宋軍陣中,後果也難預料。再三思量,決定紮根在此,牽制折家軍。如此一來,就只能寄希望於圍困太原之兵擋住襲擊代州的宋軍。再拖上些時日。粘罕得到消息,必然派兵來救。甚至有可能在此時動第二次南征!對於圍困太原的部隊,他還是有相當信心,即便不能擊潰宋軍,僵持應無問題。

    五月十八,在代州晃虛一槍後,種師中率姚平仲等宋軍主力出現在太原城前。粘罕當初久攻太原不下,遂使用“鎖城法”長期圍困。所謂的“鎖城法”,就是在城內弓弩射程之外,遍布拒馬鹿角等物,完全切斷城內與城外聯繫。還建造大屋。下安車輪,名為“洞屋”,藉以運送士卒和土木,企圖填平太原城護城壕。又送來“砲車”三十餘架,將斗大的砲古拋入城中,不但能摧毀太原防禦工事,更能對城中軍民起到絕對的威懾作用。除此之外,女真人甚至創造出集洞屋和雲梯​​於一體,攻守兼備的“鵝車”,下安車輪,上置鐵殼,保護士卒攻城。

    時太原城中,守軍僅兵馬副都總管王禀率領的常捷軍三千人。可這三千勇士會同全城百姓,英勇抵抗金軍已經過半年!王禀雖為童貫部下,但卻是一位久經戰陣,經驗豐富的將領。無論女真人拿出什麼戰術,他都針鋒相對。金軍用“砲車”,他就在城上敵樓設立柵牆,樓頂覆蓋糖布袋,這樣即使敵樓被擊中,也不至有太大損壞而能及時修復。女真人想填平護城壕,他就派兵從城內挖掘地道直通壕下,待其木柴填滿之後,放火焚燒,使其前功盡棄。金軍用“鵝車”攻城,他也在城上設立如同鵝狀的跳樓。從樓上將係有繩網的巨石套在鵝車頂部,使其重心上升,然後用搭鉤和繩索將其拉倒。

    女真人花招耍盡,也無法攻克太原,遂改為招降。向王禀許諾高官,重金,要他開城。可太原軍民數次拒絕招降,城在人城,城破人亡,只有斷頭之軍,沒有投降之民。但在抵抗金軍半年之久後,太原城中的情況十分惡劣。存糧用儘後,士卒斬殺牛馬而食,之後甚至烹煮皮甲充飢。百姓則更慘,為數不多的糧食拿去支援子弟兵後,他們只能用糠秕乾草果腹。可就算如此淒慘,太原軍民也是矢志不渝。

    面對種師中大軍壓境,圍困太原的金軍早有準備。其步卒嚴陣以待,騎兵則已迂迴至種師中身後,侍機動猛攻。種師中並未急於動攻勢,在偵察金軍佈置之後,為防萬一,派遣姚平仲殿後,自己親率精銳與敵展開決戰。

    宋軍兵力遠金軍,種師中所部秦鳳兵又為西軍之精銳,金軍雖奮死力搏,但仍漸露敗象。就在此時,金軍迂迴之騎動突然襲擊。姚平仲自知此次出征犯了大罪,若再次兵敗,神仙也難救他,且姚種兩家都為山西大族,若功勞為種師中獨得,自己回去如何面見伯父?遂身先士卒,拼死反擊。這一戰,直打到七月二十一方才以金軍潰逃,宋軍勉勝而收場。值得一提的是,姚平仲所部一員隊將,使一桿虎頭鐵槍,領數十騎卒率先與敵相接。在部下全部陣亡之後,這名隊將單人獨騎繼續衝殺,斬金軍千夫長一員,百夫長四名,士卒五十餘人,手下幾無五合之敵,剽悍絕倫,勇冠三軍!大戰之後,衣甲浸透,槍纓泣血,人為血人,馬為血馬。問其姓名,姓楊名再興,原為義軍領曹成部下。因姚平仲為攪徐衛之事而招募義軍入伍,投身禁軍之中。

    種師中見其人身軀奇偉,武藝群,極力褒獎之後,破格提拔為鋒軍副統制。來不及入太原城,立即重結部隊,南下榆次。宋軍主力的出現,使得完顏銀術可驚慌失措。可女真人骨子的剽悍,和打從心底對宋軍的蔑視,讓他心存僥倖。在遊騎報告宋軍主力逼近時,他鋌而走險,不顧實力懸殊,動突襲,想趁宋軍陣形未成,立足不穩,一舉沖散。可結果卻是踢到鐵板一塊,五千餘騎,大部被殲。激戰之中,楊再興再添壯舉,身披重甲,手提鐵槍,獨力突入金陣,所向披靡!戰馬被刺死後,他提槍步戰,挑銀術可於馬下,若不是部將及時救援,這位女真大將險些命喪榆次城外。最後,銀術可只帶數十騎狼狽而逃,拋棄了困守榆次的數千金軍。面對十倍於自己,且尤擅攻城的宋軍,結果顯而易見,半日不到,榆次被克。太原之圍,經歷長達九月的圍困之後,終於解除!

    此次戰役,宋軍殲滅金軍一萬七千餘人,俘虜近千名,奪得戰馬兩千六百餘匹,器械無數。可自己的傷亡也是極其慘重的,三路大軍共傷亡四萬餘人,數千官兵不知所踪。姚平仲所部,自然是重災區,最後僅剩不到兩萬馬步軍。但無論如何,勝終歸是勝,消息傳回東京,舉國歡騰!趙桓欣喜若狂,派給事中黃潛善親執詔書至太原,拜種師中為靖難軍節度使,加太尉,升兩河制置使,節制河東河北地區所有部隊。並賞賜捻金線戰袍一領,錢物若干。參戰將領各有升賞,姚平仲貪功冒進,反誣上峰,經過查實本該嚴懲。但官家卻只是降詔斥責於他,保持其原來官階,召回東京聽用。

    除了趙桓,最為高興的便是李綱、徐處仁、何灌等人。種師中這一勝,直接導致大宋朝廷內部主和派鎩羽,主戰派士氣高漲。民間輿論也紛紛支持新任宰執,認為太原戰役一雪前恥,足以彪炳史冊,名傳後世。

    種師中在謝恩奏章中稱,此戰​​先是朝廷戰略得當,方針正確,其次是將士用命,三軍效死,自己不敢居功。其實這位老將心疼得緊,若是朝廷能夠放開將帥手腳,不干預指揮。按他自己的部署,多等幾日再動攻勢,宋軍不至於損失巨大。不過想來也萬幸,朝廷若不撤去姚平仲,並將其部納入自己直接指揮,此戰勝負,無法預料。看來,朝中執宰,也不乏懂兵之人。他哪裡知道,建議撤掉姚平仲的,不過是個七品武職而已。

    就在東京喜氣洋洋,君臣興奮得幾乎噴血之際,有人劈頭潑來一盆涼水。鎮守滑州的種師道上奏說,太原之圍解除,金軍鎩羽而歸,女真人必然惱怒。極有可能短期之內再次南侵,建議朝廷積極備戰。尤其要注意加強太原防務和河北的堅壁清野。並再次提出集山東之兵以防不測。

    奏章到達東京,趙桓對這位軍隊元老的忠言,表面上善加撫慰,實則未予重視。其時,種師道病勢日沈,湯藥難進,趙桓聞訊大驚,急遣近臣耿南仲前往滑州探視。耿南仲到達滑州,見其已油盡燈枯,目不能視,心頭焦急。此次官家派遣他來,一則探視種師道病情,二是問其遺言。種師道語不及私,重申抗金之策,提出四條建議。

    其一、金軍短期之內必然再次南下,朝廷務必加強太原防務,增派兵力確保河北山東無虞。

    其二、東京袒露於河南,太過凶險,黃河天險並非萬無一失,應當​​加強東京防衛。若時機恰當,官家可退居關中,選良臣代守東京。

    其三、宋金必將長期拉鋸,朝廷應當重新審視宋夏關係,前期集中西部之兵對抗女真。

    其四、朝廷養禁軍百萬,實則多不能戰。應該注意提拔年輕將領,革新戰法,不能局限於攻守城池,當重視野戰。

    耿南仲一一記下,又問他對身後事有何安排?種師道無言,良久方才嘆道“不被革而死,憾也。”

    七月末,侍衛親軍步軍司派出副都指揮使徐彰會同佐官前往牟駝岡視察練兵成果。因張憲王彥等人的加入,使得靖綏營訓練更上層樓。士卒不但令行禁止,恪守軍法,而且步伍整肅,初識器械。其中,尤以靖綏營老兵的言傳身教居功至偉。詳細查檢之後,步軍司長官都言可評優等,建議向上替徐衛請功。徐彰雖也贊同,但指出靖綏營諸多不足之處,要求徐衛加以改進。

    送走了老子和長官們後,徐衛回到帳中正打算召集軍官完善操典,卻聽帳外今日當值的杜飛虎報導:“指揮使,營外有兩人求見。”

    “何人?”徐衛正翻看著先前制定的操練,隨口問道。

    “只說是從滑州而來。”杜飛虎回答道。

    滑州?徐衛翻書的手突然停住,心中沒來由地跳了一下。一時心緒不寧,搖了搖頭,定住心神,向外說道:“叫他們進來。”

    不多時,杜飛虎領著兩人進入帳中。這兩個一看便是兄弟,那哥哥約莫三十出頭,身形偉岸,四方臉,臥蠶眉,鼻大嘴闊,濃須遮嘴。弟弟二十五六光景,與哥哥一般身材,只是稍瘦些,一撇短鬚尤顯精幹。二者都是目若朗星,炯炯有神。一進來,見了徐衛,便上前行禮。

    “你二人自滑州來,所為何事?”徐衛開門見山地問道。

    那哥哥抱拳答道:“徐巡檢使擴編練兵,我兄弟二人特來相投。”何太尉向官家上奏說,靖綏營缺乏統兵官,官家便命他從各地推薦的豪傑中選擇合適之人,也可以從諸路王師之中平級調動,充入徐衛軍營。這兩人既從滑州而來,想必是大哥徐原軍中低級武官。大哥為涇原路經略副使,兵馬副總管,手下幹才不少。只是這兩人恐怕不是主動來投,而是受人推薦。大哥還滯留東京,那麼推薦他們的人便是……

    “種公近來可好?”徐衛問道。初見種師中時,他便已重病纏身,著實讓人擔憂。

    那兄弟二對視一眼,臉色一沉,徐衛看在眼裡,心中陡覺不祥!片刻之後,那哥哥從懷中取出一封:“種公有信在此。”

    徐衛接過,趕緊拆開讀了起來。他穿越到宋代不過一年,話倒是學得差不離,可這書信看起來卻有些吃力,尤其是古文中沒有標點符號,也不知從哪裡斷句。一時看不透,心中不免有些焦急,見那兄弟二人還立在帳中,遂喚來杜飛虎,命其將這兩人領下去安排。

    待幾人離開帳後,徐衛才將信鋪在案上,立著細細研讀。第一遍,不得甚解,第二遍,方察大概,第三遍,才全部領會。看完之後,一屁股坐在凳上,盯著那封信久久無言,若有所思……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2 09:45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冠禮


    種師道給徐衛的信中。開頭就明明白白的告訴他,自己“時日無多,大限之期不遠矣”。其後盛讚徐衛這個西軍晚輩“年雖少然有大志,力雖薄不畏險阻”,希望他“忠義為國,好自為之”。又回顧了當年在西軍中與徐彰的舊誼,說是可惜得很,沒來得及見上一面。最後囑咐徐衛,眼下國難當頭,正是武臣效命之際,早早晚晚他必得重用。但同時提醒,少年得志大不幸,一定要謹慎在意。 “待女真鋒芒已去,宋金拉鋸之時,汝當離朝避禍於西,切記勿忘。”

    徐衛獨自一人坐於帳中,看著那封信許久,終於嘆了一聲,將信裝進信封收好。歷史上,岳飛韓世忠張俊等人未出現以前,種師道是宋軍中絕對的權威。元老,甚至可以說是一面旗幟。這位老將堪稱帥才,雖對宋金兩國的實力差距有著清醒地認識,但直到其去世,仍舊不停地建言獻策,總歸到底一句話,大宋是有辦法的。

    現在,這位老將不久於人世,他若一死,對宋軍士氣絕對是一個打擊。女真人若是得知,必然更加有侍無恐。這等名將沒能死在沙場上,實在是個遺憾。更讓徐衛覺得惋惜的是,若說他與種師道有什麼交情,實在談不上,兩人地位太過懸殊。但種師道從第一次見到他開始,對這個後生晚輩的關切,的確讓人感動。甚至彌留之際還傳來書信,諄諄教誨,再三囑咐。

    大宋靖康元年八月,種師道病重,趙桓聞訊之後,立即命京畿河北制置使姚古前往滑州坐鎮,將種師道接回東京醫治。可隊伍還沒到京城,種師道已病逝於半道。趙桓表示了極大的悲痛,親往種家致哀,撫棺大慟,令在場者無不動容。並親筆草詔。高度讚揚其精忠為國的一生,贈“開府儀同三司”。種師道本有兩子,都戰死在他之前,又有兩孫,長孫也戰死沙場,而次孫早夭。為不使這位軍中元老絕後,趙桓令其侄種宏奉祀。

    種師道死後,趙桓雖然又是哀悼,又是追封,但對其死前遺言中的建議,卻沒有重視。不但是皇帝,就連李綱等執宰,也認為種師道的策略沒有必要。種公若泉下有知,也當悲鳴……

    太原之圍解除後,趙桓認為自己已經佈置妥當,縱使金軍再來也不必畏懼。遂將精力放在鞏固自己的統治之上。太上皇趙佶回到東京以後,入住龍德宮。在兒子的關照之下,他的生活一如既往地維持著豪華奢侈。但與此同時,趙桓對父親在政治上的控制越來越嚴格。

    先遭到清洗的,便是趙佶身邊的宦官。當初為了敦促太上皇回營,趙桓曾經答應對這些人不予追究。但時過境遷。尤其是趙桓認為在自己的領導之下,宋軍取得了太原大捷,對軍隊的控制已經初步確立,不需要再看誰的臉色。遂將趙佶身邊的親信宦官一一驅逐出龍德宮,與之相應的則是大量安插自己的心腹。讓他們監視太上皇的一舉一動,哪怕是皇父的一言一行都必須及時報告。

    光是軟禁趙佶,趙桓還覺得不夠保險,又倉促冊立自己才十歲的兒子趙諶為皇太子。世人都以為官家緩急顛倒,殊不知在趙桓看來,一旦時局不測,他寧願自己的無知弱子監國,也不願年富力強的老父復辟。

    趙佶雖然幾十年來昏庸誤國,但他卻並不是笨蛋,知道自己不容於兒子,如今回到東京,怕是要軟禁至死。左思右想之後,他搬出了已經去世的種師道。他對趙桓說,“金人必再犯京闕”,種師道建議皇帝退守關中,是很有道理的。既然皇帝不便離京,那麼就讓老父為你分憂,我去洛陽組織防禦如何?趙桓自然不會忘記將父親弄回東京是多麼地艱難,立即拒絕了這一建議。此後,趙佶又提出和皇帝一起撤離東京南下,但同樣遭到拒絕。

    與此同時,趙桓開始對趙佶的故舊之臣痛下殺手。其中典型代表便是童貫,他忘不了當初童貫逃離太原,抗拒自己的詔命,又追隨太上皇南逃。甚至帶走數万精兵。射殺軍民。趙桓將童貫一連三貶,七月,正是太原血戰之時,他又將其貶到吉陽軍(今海南)。

    八月,在太原金軍幾乎被種師中全殲之後,女真人既沒有出兵南侵,也沒有派出使臣問罪,平靜得有些詭異。這種沉默,讓朝中不懂軍事的文臣們認為是大宋兵威所致。女真人留下圍困太原的部隊,被我英勇官家連鍋端掉,想必是不敢輕動。這些人被一場局部慘勝沖昏了頭,好了傷痕忘了痛,轉眼就不忘得去年差點被女真人打過黃河。

    但還沉浸在喪兄悲痛中的種師中不忘上奏朝廷,言女真人必再復來,請求官家援兵物資,重組太原防衛。他清楚地認識到,只要太原不倒,女真人的西路軍就無法前行。金軍的騎兵的確厲害,可以千里突襲,來去如風。可你再剽悍,也得吃飯吧?只要太原像根釘子一般扎在這裡,你的後勤就無法保障。所以,金軍西路想要與東路會師。就必須剷除太原!

    可太原戰役以後,除種師中率軍三萬餘進駐以外,折可求的西軍部隊返回府州,因為大宋的敵人不止一家,党項人這兩年雖然焉了,但虎死架不倒,還須防備。從這就可以看出,種師道建議朝廷緩和與夏國關係,集中西部軍隊對抗女真是何等的先見之明。

    可趙桓現在既沒有多餘的軍隊可供調用,也拿不出錢來周濟太原。他不但要維持大宋龐大的官僚機構和臃腫的軍隊,還要支出大筆錢財供太上皇享樂。為此。他甚至不惜讓自己節衣縮食。對於種師中要求的軍費物資,他僅僅支付了三成不到,更沒有增派一兵一卒。此時,有人提出,何不採納已故種師道的建議,調山東之兵?趙桓卻認為耗費太大,無力負擔,遂不理會。

    八月初八,位於東京城內西水門的徐府十分熱鬧,剛剛天亮,西水門附近的百姓就驚訝地現了步帥何灌。而後,步軍司許多長官陸續來到。街坊鄰居都知道,這處宅子從前是大奸臣的王甫所有,後來被官家賜給了新任的步軍司副都指揮使。今天是什麼大日子?做壽?娶親?都不像啊,不是該張燈結彩才是麼?

    有好事者跑去打聽之後才知道,原來,今天徐府的小官人要舉行冠禮,正式宣告成年了。你問徐府小官人是誰?這都不知道你還有臉住在西水門?徐衛,徐家老九!

    冠禮是古代禮儀中非常重要的一環,男子成年,需行冠禮才能得到社會的認同。徐衛雖然已經官居七品,但沒行冠禮之前仍舊被視為童子。而且行冠禮之前,你也沒有表字,所以許多與徐衛親近的人,因其無字,只能“徐九徐九”地叫。

    冠禮既然重要,也就十分繁瑣。一共十六項,先要通報祖先,選定吉日。然後才去邀請嘉賓,什麼樣的人能作嘉賓,邀請的時候說什麼話,又答什麼話,都有嚴格規定,一字不能差。邀請完畢之後,又要從嘉賓中選出一位德高望重,身份顯赫的人作為正賓。舉行冠禮的前一天,族人聚在宗廟約期。商定儀式內容。

    冠禮舉行之日,天未亮族人便要早起,開始陳設器具。什麼東西放在什麼地方,向著什麼方位,也有嚴格到無聊的規定,一絲一毫不能出錯。

    在準備完畢之後,嘉賓還不能進入,必須站在屋外等候。所以,西水門的居民們有幸看到了平日裡難得一見的朝廷顯貴聚集在徐府門外,互相談論。這些大人們都身著朝服,盛裝出席,可見對此次冠禮的重視。

    “哎,怎麼李少宰也來了?天甫公請了他?”一眾步軍司佐官議論紛紛。正賓不是何太尉麼?如果李少宰也獲邀出席,正賓應該是他才對。誰都知道,李綱是官家近臣,深得器重。

    李綱落轎之後,作個四方揖,笑道:“不速之客自來,諸位莫驚。”

    “豈敢,李相能來,實在是徐家的榮耀。”何灌打著哈哈。

    李綱聞言亦笑:“徐衛為軍中後起之秀,我等前輩長官,理當愛護才是。”

    眾官正說著,又有眼尖之人瞥見一頂二品大員的官橋快行來。徐家面子還真不小,執宰來了,步帥來了,現在又來一位二品高官,會是誰?待那轎落地,轎中之人步出時,所有人都愣住了。這是怎麼檔子事?他怎麼不在府內?

    來的不是旁人,正是樞密副使徐紹!怪了,他是徐彰親弟弟,徐衛的親叔叔,理應一早就在府裡幫忙才是,怎麼反倒出現在這裡?迎著一眾疑惑的目光,徐紹大概也覺得有些尷尬,上前與眾官一一見禮之後,立在外頭,也不進去。這讓一眾官員滿頭霧水,怎麼回事?

    倒是徐府那門人眼尖,發現徐紹之後,飛奔入內。其時,徐彰,徐原,徐勝正聚在花廳商討細節,三人都身著朝服,極為隆重。見門人慌慌張張奔進來,徐原第一個不喜:“你是見著……”猛然省悟今天是九弟大日子,不能口不擇言,遂喝道:“慌慌張張作甚?”

    “三……徐樞密來了!”

    一語既出,徐勝徐原兩個面面相覷,三叔怎麼來了?轉念一想,這話怎麼說的,三叔本就該來。只是,徐家內部這點恩怨,外人雖不清楚,他兄弟兩個卻是心知肚明。繼而瞧向徐彰,卻見他面無表情,沒有任何反應。

    徐原遞眼色給四弟,徐勝還不了解父親的脾氣?怎敢去捋虎鬚,還是將眼色還回去。你是長兄,又是大伯獨子,我家老爺子這輩子最敬佩的人有兩個。一個便是老種經略相公,一個便是大伯,你不說誰說?

    徐原乾咳兩聲,硬著頭皮問道:“二叔,你看這事……”

    徐彰不等他說完,一聲冷哼,徐原碰了個釘子,瞧了四弟一言,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既然來了,還是請進來吧。”不知什麼時候,徐衛突然出現在門簾後。

    徐原徐勝兩個同時一驚,偷偷打量徐彰臉色,果見他面帶怒容,沉聲說道:“我兒子冠禮,他憑什麼來!”真個聲如洪鐘,震耳欲聾。

    徐原徐勝都替九弟捏了把汗,好小子,別以為成年就不挨揍了,在老子面前,你永遠是兒子!

    徐衛掀起門簾出來,穿著一身深衣,頭髮未束,頗有些不羈狂放的風範。對著父親說道:“今天來的都是爹同僚長官。家醜不可外揚,要是鬧將起來,豈不是讓外人看笑話?”

    徐勝一陣欣喜,爹雖然古板固執,但最好臉面。九弟立了大功,又受到上頭青睞,今天他舉行冠禮,向來樸素的父親居然遍邀同僚共襄盛舉,為的就是揚眉吐氣。九弟這話,怕是說到他心坎上去了。

    徐彰聞言,無語相對,乾脆將臉扭到一旁去,不接徐衛話頭。徐原一見,大著膽子對戰戰兢兢的門人說道:“去,請三叔進來。”

    那門人往後走了兩步,等候著徐彰反應,若是他虎吼出聲,就趕緊回到原地站好。可左等右等,徐彰不見反應,這才放下心來,快步奔了出去。正在這時,門簾突然掀開,徐王氏徐秀萍兩個一左一右,拉了徐衛就往回拖:“都成人了,還不安分!你跑甚麼!”

    不多時,徐紹來到花廳,著二品紫色官服,曲領大袖,腰束金帶,佩以魚袋,極是莊重。徐原徐勝兩個同時起身,揖已經作出去,話卻不敢出口,一時氣氛尷尬。

    徐紹神色如常,上得前去,面對高坐主位的徐彰,看了一陣,而後一拜,口中叫道:“兄長。”

    徐原徐勝二人頓時繃緊了皮,老爺子會有什麼反應?拍案而起?破口大罵?不理不睬?照臉一拳?

    徐彰牙關緊咬,雙拳緊攥,看樣子還真是想幹一架。徐原不禁有些替三叔擔心,二叔現在雖然年邁,又有病在身,可西軍第一悍將的名號不是吹出來的,那是無數顆党項人的頭顱堆砌而成!

    哪知,徐彰盯著​​徐紹看了半晌,那臉上陰睛不定,忽地嘆了口氣,輕輕嗯了一聲。他嘆口氣,徐原徐勝就鬆了口氣,這才上前對徐紹行大禮,口稱見過三叔。徐紹親手扶起兩個侄子,細細打量,笑道:“義德,藎忱,好,好,好。”

    吉時已到,冠禮正式開始。徐府指定的擯者出府邀請李綱何灌等賓客入內,而後回來報知徐彰。徐彰即出大門東面迎接,見少宰李綱也在,他大感意外。對著李綱一​​揖之後,連稱榮幸。

    “哈哈,徐大人生得好兒子!可喜可賀啊!”李綱還禮,爽朗大笑。而後,何灌等官員相繼與徐彰見禮,都稱讚祝賀,樂得他眉開眼笑,人彷彿也年輕幾歲一般。嘉賓雲集,徐彰身為主人,要對著賓客三揖,賓客不論官階大小也需回拜。然後,徐彰與正賓何灌相對一揖,進入正大門,李綱等賓客隨後同行。按禮制,凡遇到轉彎的地方,主人與賓客還必須一揖,而且這一揖不能是平時的微微欠身,身體必須與地面持平!所幸,這徐府不大,上了年紀的賓客們才稍稍安心,否則,一路作揖下去,徐衛還沒加冠,咱就先閃腰了。

    進入正堂,徐彰與何灌各占主位,左右而立。其他賓客和親戚便立在堂外,位置絲毫馬虎不得。一切準備就緒之後,徐彰命人召徐衛出來。面朝南方,立在客堂東北處所設的筵席旁。

    徐衛實在沒有想到,不就是個戴帽子的儀式麼?何必搞得這麼隆重?正想著,忽見何灌過來,竟然對著他一揖!讓他正坐於筵席之旁。徐衛駭了一跳,還沒回過神,又見步軍司那滿面虯髯的副都虞侯來到他身邊坐下,正疑惑時,那位長官已經拿起早已準備在旁的梳子替他梳理頭,完畢之後,用絲帶束住。這位長官充當的是“贊者”,職責是為“冠者”,也就是徐衛梳理第一次頭。非主人親近下屬不能擔當此任。看來這人跟徐彰估計是一樣脾氣。

    徐衛一直有笑場的衝動,我堂堂一個爺們,怎麼搞得跟女兒家出嫁一般?可在場的不是朝廷新貴,就是三衙長官,怎敢唐突?遂一忍再忍。本來以為梳完了頭,該拿帽子來戴了吧?卻見何灌與父親同時出去,又對立在堂外的賓客一揖,賓客們辭謝,說是主人有事不必降。

    二人回到堂內,又相對一揖。而後,徐彰回到主位,何灌立在徐衛身前,有人端來銅盆讓他淨手。洗完手後,他便伸手將徐衛頭上束的帶子動一動,有表示自己親力親為的意思。再後,才有人送上“冠”來。其實也不是帽子,就是幅頭巾,裹髮之用。

    何灌接過,神情嚴肅,環視四方,大聲說道:“令月吉時,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選擇善月吉時,為你戴上冠,去掉你的童稚之心,慎修你成年人的美德。祝愿你高壽吉祥,希望上天賜福給你。)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2 09:52
第一百二十三章 意外收穫


    徐衛總算見識到了什麼叫繁文縟節。本以為冠禮到正賓為自己戴上幅巾就算完成。哪知道,按禮制,冠禮必須三加,初加幅巾、次加紗帽、再加襆頭,一共三次。且每加冠一次,前頭的禮節又要重新來一遍。雖沒去細數,但他估計老爺子和何太尉至少相對而揖了十來次。

    等冠禮結束之後,長輩便要替加冠的晚輩取表字,徐衛生活的那個時代,中國人雖還是習慣性地說“名字”,其實,已經只有“姓名”,而沒有“字”了。取表字這個職責,或說權力,一般是師長所特有。徐彰替兒子取表字為“子昂”,“子”是對男子的美稱,“昂”則取“昂揚”之意。徐彰認為,眼下國難當頭,女真入寇,兒子身為軍官,應該昂揚奮進。馳騁沙場,挽狂瀾於既倒,救百姓於水火。

    儀式結束之後,自然免不了中國傳統,大宴賓客。本來,李綱、何灌、徐紹等都是公務繁忙的朝廷要員,卻無一早退,堅持到吃完酒席,又到花廳奉茶。酒也吃了,茶也喝了,連步軍司那班佐官都告辭離開,他三個重臣還是去意全無。讓人不禁疑惑,一個宰相,一個樞密,一個步帥,有這麼閒?徐紹和何灌還好說,他們是徐彰的親屬和直系上司,多親近些也無妨。可李綱跟徐家完全談不上交情,來就已經很給面子了,怎地也不走?

    甭說徐府眾人不得其解,即便這當事的三個,心裡也犯嘀咕。徐彰因為高興,多喝幾杯,已經告退,留下三個子侄作陪。幾人在那花廳上,不著邊際地說著軍國事務,坊間傳聞。最後實在找不到話說,徐紹終於開口向李綱說道:“今日承蒙李相光臨,下官代徐家上下謝過。”這話出口,含意便是,你為朝廷次相,定然政務纏身,還是請回,就不耽擱你了。

    何灌一聽,也跟著幫腔。李綱聞言卻是不為所動,端起身旁茶杯抿了一口,一張滄桑的臉上滿是紅光:“不急不急,倒是樞密院和步軍司都仰仗兩位周全,想是脫不得身吧。”

    三位宰執之臣在那裡高來高去,徐勝如聽天書一般,徐原雖看出些端倪,卻百思不得其解,敢情三位相公還想留著打尖?倒是徐衛一直安安分分,不言不語,好像行了冠禮之後,突然變得老成了。

    推諉半天,誰也沒走。何灌彷彿是扛不住了,哪知他起身之後卻說道:“天甫兄似乎不勝酒力,我去看看。”話一說出,自覺有些唐突,又補充道“自他來後,我倒一直泡在樞密院,步軍司一攤子事多承他主持,可別酒醉傷著身體。”說罷,便讓徐府僕人領著,直入後堂而去。

    剩下兩個又乾坐一陣,徐紹終究還是起身告辭,李綱起身相送,徐衛一直陪到府門外。剛出大門,徐紹見左右無人,忽地停住腳步,垂首思索一陣。徐衛心知他必有話說,也不催問。一陣之後,徐紹側過身,審視著侄子。自當初張叔夜聚集朝中故舊見到徐衛時起,他便知道,自己這個侄兒已非吳下阿蒙。又觀他兵出夏津以來的表現,也都可圈可點,可謂智勇兼備。這事若說與他,想也無妨。只是,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也罷,提點兩句就行。明人不用指點,響鼓不用重錘。

    思之再三,開口道:“老九。女真背盟南侵,宋金之戰雖必不可免,卻也不是三五年能分出勝負,這一點,你可清楚?”

    徐衛點頭:“三叔所言極是。”

    “既是長期爭戰,正當將領報國之際。若欲與女真抗衡,朝廷可依仗誰人?”徐紹問道。

    “以目前情勢看,西軍。”徐衛回答得很中肯。大宋雖然有百萬禁軍,但幾十年來墮落腐化,戰力消磨殆盡,惟有西軍可與金軍一戰,短期之內,西軍鐵定是抗擊金國入侵的主力。

    徐紹面露讚許之色,頷道:“不錯。然眼下種師道去世,種師中亦老,姚古心胸狹隘,姚平仲言過其實。可以說是一時朝中無大將,官家連下求賢詔,讓各地各府舉薦軍官,正是出於這個原因。”語至此處,直視徐衛。 “風生雲湧之際……”

    一陣沉默,徐紹似乎出了個蹩腳的上聯,在等侄子對出下聯。坦白地說。徐衛現在還摸不住這個三叔的脈。莫看眼下李綱何灌等人正受官家寵信,但徐衛對他們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卻正是這個親叔父,讓徐衛如水中望月,霧裡看花一般,捉摸不定。遂不去接他這話頭。

    徐紹等了一陣,始終不見侄兒反應,暗嘆一聲,臉上神情似失望,又得意。半晌,伸手拍拍徐衛肩膀,丟下一句:“改日再來。”

    一直目送他官轎離去。徐衛臉上這才掛上一絲笑容,緩緩念道:“諸家並起之時。”

    回到花廳,大哥四哥已去,李綱仍在品茗,見他回來,指著自己身邊座位道:“來,坐下說。”

    徐衛依言坐下,李綱放下茶杯,“嘖”了一聲,吸了口氣,叫道:“子昂啊。”剛有了表字,一時沒反應過來,後來才明白在叫自己。

    “前些時候你說金軍必再復來,且極有可能在八九月之間動攻勢。今太原之敵幾被全殲,而女真人卻無半點動靜,何解?”李綱笑問道。

    這事徐衛也納悶得緊,歷史上,金軍第二次攻宋就是在靖康元年八月。現在卻沒半點動靜,讓人好生奇怪。不過,現在金軍第一次攻宋沒能打到東京,太原之圍也已解除,歷史被改變。金國會不會因為這種改變,也更改了自己的對宋策略?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以武力滅亡大宋,這是絕對不會更改的。女真人目前沒有任何動靜,會不會是自己國內出了什麼事情?

    只是這些疑問,他不可能解釋給李綱聽。後者見他沉默,以為是自己難住了他,遂笑道:“管他來與不來,我們只管嚴陣以待便是。”停一陣,又抿了口茶,他這才將話轉入正題上。

    “童貫接連被貶,目前已到吉陽軍安置,這事你可知道?”

    這事天下都已傳得沸沸揚揚,徐衛怎麼可能不知?剛一點頭之後,李綱壓低了聲音,趨身向前:“但老閹賊可能渡不過海了。”

    徐衛也正想端起茶杯喝兩口。聽到這話,動作為之一滯。他話中之意,難道趙桓是要……趕緊問道:“李相此話怎講?”

    “官家已經決定,詔數童貫十大罪,命人追而斬之。”說這話時,李綱的眼中也閃過一抹濃重的殺意。看來,不止趙桓想讓童貫死,李綱也不例外。想想也不難明白,童貫身為宦官,卻掌兵權二十多年。金軍南侵,他身為一方面統帥,竟拋棄將士逃跑。到了東京,又不遵新君詔命,強行南去。再後來為了盡快南逃,居然命令親軍射殺兵民。天下輿情已成燎原之勢,紛紛喊殺。像李綱這種以“忠君愛國”自居的文臣,怎會不恨?

    童貫的確該死,但不是現在。這閹人掌西北兵權既久,無論河東、涇原、秦鳳、熙河等地區的帶兵之人大多都與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趙桓以為封賞了幾位西軍將領就掌控了軍隊,哪有那麼容易。他現在要是急著殺了童貫,那這些地方的將領聽聞,說不定就會想,下一個遭到新君清洗的,會不會是我?要是帶著這種擔憂去抵抗金兵,結局如何,不難想像。

    當徐衛將這層意思委婉地表達出來以後,李綱卻笑道:“無天二日,民無二主,如今官家已為天子,諸將都血戰以報,又豈能因殺一宦者而生異心?子昂所言,莫非太過?”

    太過?強敵當前,趙桓身為皇帝,當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保持國內穩定。這樣,才有可能與女真一戰。剷除異己,鞏固統治,這對他來說,也沒有錯。但如果不顧時機,本末倒置,必將得不償失。童貫已經被削爵,罷官,奪權,甚至貶到了後世的海南三亞。他還能做什麼?非要在這個時候殺他,你到底是為了誅奸臣,還是出口氣?

    又說一陣,李綱似乎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告辭離去,徐衛送出府外。還沒回去,又見何灌滿臉笑容出來,什麼事這麼高興?

    大宋靖康元年八月,趙桓下詔,列數童貫大罪十條,命監察御史張澄追斬。據史載,童貫“狀魁梧,偉觀視,頜下生鬚十數,皮骨勁如鐵,不類閹人。”他雖然被貶,風光不在,但張澄仍畏他詭詐,懼他勇力,所以不敢輕意動手。一直追到南雄州(今廣東南雄市),先派人去童貫歇息的館驛拜謁,謊稱有聖旨要賜他茶葉和藥物,要他回京擔任因種師道去世而空缺的兩河宣撫使。童貫信以為真,他清楚自己在西部兩河故舊極多,官家想要鎮住這些地方的將領,還得依靠自己。拈鬚而笑:“還是少不了我。”遂留下張澄來人。次日上午,張澄親至,童貫欣然出迎,跪接詔命。張澄當即宣詔,申他大罪,待童貫省悟過來為時已晚。

    當童貫那顆血淋淋的腦袋掛上東京城頭時,不明個中原由的百姓拍手稱快也就罷了,可滿朝方武也樂得上竄下跳,以為“奸佞盡除,澄清寰宇,六賊已誅,四海昇平”。殊不知,一場大禍即將來臨……

    八月中旬,在經歷了初期適應之後,靖綏營加重了訓練任務。一批朝廷禁軍低級武官的加入,更是提升了訓練質量。眼下,新編靖綏營士卒已經能基本熟練各種器械,並組成一些簡單常見的陣形。徐衛始終認為,簡單的,就是有效的,所以對宋軍將領一貫推崇的那些亂七八糟,華而不實的陣法持抵制態度。

    此外,各地推薦的豪傑之士,何灌替徐衛挑來不少。但這些人,徐衛不敢輕意用,他們原來是江湖上行走的,既不知兵也不懂兵。一群俠客就能大敗敵軍,這事反正他是不信。因此,除少數人能作到什將一級外,其他的都暫時充作普通士卒。待觀察一段時間後,再作升降。

    這日,徐衛便和張慶王彥兩位副指揮使一道,巡視全營,並考察軍官。訓練得力,官兵用心的,徐衛毫不吝惜,當場升賞。有懈怠懶惰,玩忽職守的,也立地嚴懲,絕不姑息。

    又來到一處,見千餘士卒賣力操練,無一人偷懶,張慶王彥都稱讚。可四處張望,卻不見軍官何在,王彥當即喚過一名什將,問道:“你部隊將何在?”他是負責的訓練、警戒、巡邏、執法的副指揮使,短短時間就以嚴峻不苟震懾全營。是以那名什將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方才一個弟兄帶病訓練,不支倒地,隊將送醫去了。”

    王彥聽罷,臉色一沉,剛讓那什將歸隊之後,便遠遠看到一人大步奔來。等走得近了,徐衛發現,這人便是前些日子從滑州而來兩兄弟中的弟弟。當日,自己因種師道之事而傷神,沒有親自安排。後來問杜飛虎,說是讓王副指揮使派去作隊將了。

    那隊將回來,見三位長官都在,上前抱拳行禮。王彥立時發作,喝道:“早已知曉全營將士,訓練為我部目前首要之務。你身為隊將,如何擅離職守!你是藐視軍法麼!”

    那隊將雖然有些慌亂,卻還是解釋道:“上峰息怒,訓練任務卑職已經安排下去。士卒疾發,卑職略懂些醫道,怕軍醫誤診,因此……”

    王彥聽了這話,一時沒有再說。他是上過陣,打過仗的人,一眼就看出這部士卒訓練得力。長官不在,還能如此自覺,說明帶兵之人確有本事。此人為了一個士卒,可以親自去送醫,說明他愛護部下,靖綏營要的,就是這種軍官。

    但轉念一想,指揮使一再強調,不但要抓訓練,更要抓軍紀!這隊將雖事出有因,但終歸還是擅離職守,如果不罰他,怕指揮使惱怒。正打算執行軍法時,忽聽徐衛問道:“你姓甚名誰,籍貫何處?”

    那隊將見指揮使親自詢問,垂答道:“卑職吳璘,隴干人。”

    這名字聽著有些耳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徐衛又問:“我記得你們是兄弟二人一同來投,你兄長……”

    “家兄吳階。”吳璘答道。

    “什麼?”徐衛的反應,不止吳璘,就連張慶王彥也駭了一跳。

    吳璘也覺詫異,看了徐衛一眼,提高音量道:“家兄吳階,字晉卿!卑職吳璘,字唐卿!”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2 09:58
第一百二十四章 細作


    有意栽花花不現。無心插柳柳成蔭。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奇怪,你費盡心機想得到的東西,總是事與願違。卻又在不經心之間收穫意外。太原戰役,徐衛從何灌處得知,姚平仲之所以沒受到處罰,很大的原因在於他後來的殿後之戰打得不錯。尤其是他手下有一員隊將,驍勇無比,此人便是楊再興。徐衛那叫一個鬱悶,自靖綏營組建以來,他一心求才。可沒料到,楊再興這位絕世悍將居然投向了禁軍,而且在姚平仲麾下。也正應了那句話,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沒得到楊再興,卻意外地網羅到了吳階吳璘兩兄弟。

    對此二人,這麼說吧,論功勞,他們不一定就比岳武穆小。歷史上,岳飛高歌猛進,收復失地。一度打到朱仙鎮,戰功赫赫。可吳家兄弟卻一直鎮守大宋西部,讓女真人假道西北西南而迂迴滅宋的構想成為泡影。岳武穆之所以流芳千古,先當然是其功績所決定的,但有一點不可忽視,那便是國人數千年以來對悲劇英雄有所偏愛的傳統。如今吳家兄弟加入靖綏營,徐衛自然是喜出望外。此二人原在他大哥徐原的涇原軍中,職務也僅是隊將而已。可官軍隊將管五十人,還常常不滿編,靖綏營的隊將卻統轄數千之眾,也不辱沒他們。

    有了王彥、張憲、吳階、吳璘,以及一批禁軍軍官的加入,靖綏營的人才問題暫時得到緩解。徐衛料定,眼下一時平靜不過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短暫安寧,女真人不會放過嘴邊這塊肥肉的。然而趙桓大意輕敵,以為部署得當,又將精力放到鞏固統治之上。女真第二次進攻,大宋仍舊凶險非常。以目前的地位來講,他已經盡了最大努力替國家挽回頹勢。但上頭不重視,誰也沒辦法。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埋頭練兵,靜待時機。

    八月下旬,種師中再次上奏東京,言金國西京大同府有兵馬集結,極有可能是女真人在為第二次南侵作準備。要求朝廷物資糧餉,加強太原防務,並一再重申太原戰略意義極為重要。趙桓聽到這個消息,是寢食難安。他也知道太原不容有失,從金軍長期圍困太原這一點就足以說明其重要性。問計於一班宰執,卻是各說各話,雞同鴨講。

    正在東京方面猶豫不決的時候,金國終於有動作了。八月末,女真使臣韓昉到達東京。朝廷初得消息時,以為金人派出使臣必是前來問罪。可韓昉到東京後,與其接觸的大宋朝臣對他的印象都是溫文儒雅,有才氣,知禮儀,進退得當,不卑不亢,完全不似上回金使王訥那般跋扈。而韓昉此來,非為問罪,乃是議和。趙桓聞訊大喜,在他到京第五天后召入禁中接見。韓昉提出,上次王訥出使,南朝給出的答覆,金帝不甚滿意。要求再加金帛財物,至少也要割讓河間中山兩府。

    趙桓見女真人鬆口,不再提尊金帝為伯父之事。頗為心動。但到底是割讓祖宗之地,他也不敢大意,命韓昉回館​​驛歇息之後,急召群臣商議對策。毫無意外,徐處仁、李綱、何灌等一班主戰派大臣極力反對,認為太原之圍已解,朝廷又重新部署防務,不懼女真再來,為何還要忍辱含垢?且河東制置使種師中稱金西京大同府有兵馬調動跡象,金使在這個節骨眼上來到東京,有可能是為了麻痺大宋,切莫大意!

    趙桓自己卻認為,若是能以錢財和兩府之地換來宋金和平,倒可勉強接受。怕只怕女真人得了好處,翻臉不認,因此拖延不決。拖到九月​​初,金使韓昉催促過兩次後見宋廷仍未給出答覆,便不再多言,擺出了一副安等回音的架勢。期間,種師中兩次上奏請求朝廷支援太原,趙桓均不理會。

    這日,在東京西北的驛道上,人流如梭,絡繹不絕。無論男女老少,人人臉上神情肅穆,手裡都提些香燭果品。甚至有人三步一跪,極為虔誠。自東京戒嚴解除之後,一切似乎已經恢復了寧靜。東京百姓日子該怎麼過還怎麼過,這不。京城西北距離牟駝岡不過十餘里的曉祝山登雲寺做法會,城中的善男信女蜂擁而往。

    行至一處岔路口,人群都往左去,卻無一人向右。這驛道上人流雖多,卻不難分出種類。那白蒼蒼的老者,定是去求神佛保佑全家平安。那看不到自己腳尖的富態男子,必是祈禱生意興隆。還有那一路遮遮掩掩的小娘子,說不定是希望菩薩賜她一個如意郎君,也不知佛祖管不管這事。

    “老人家,為何眾人獨向左走,卻不往右?”人群中,一名漢子向身旁老婦問道。此人約莫三十出頭,穿一領深灰直裰,收拾得十分精幹利落。手裡雖然也提著香燭等物,可觀他神情剽悍,怎麼也不像是善男。

    那老婦瞥了他一眼,隨口道:“聽你口音,不是東京人士吧?”

    “哦,祖籍便在此處,只是歷年來在外經商,方才回鄉。因家中老母染疾在床,特地前往廟中許願,祈求神靈庇佑。讓老母早日康復。”那人笑著回答道。

    聽到這話,老婦心裡暗讚一聲,真是個孝順兒。她上了年紀,行動有些不便,那漢子見狀,便接過她手中之物,一面又伸手攙扶。

    “那處再往前行十幾里,便是天駟監所在地。那裡風景秀麗,值得一遊。只是從前還去得,最近便不許人接近了。”老婦回答道。

    那漢子聽罷,不經意地朝右望了一眼。兩條路一般模樣。這邊人潮湧動,熱鬧非凡,那處卻是鬼影也沒一個,反差十分強烈。遂又向婦人問道:“老人家,這是為何?”

    老嫗搖了搖頭,表示不知,此時,卻聽身後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據說是有軍隊駐紮,尋常人等不許靠近,是真是假,也無從知曉。”

    那漢子一聽這話,回過頭去,卻見五六個壯年男子都把目光瞧向他。

    “那還有假?我聽人說,那牟駝岡附近好像駐紮著朝廷新編的什麼隊伍,哦,對了,好像是兩河的義軍。”又有人接口道。

    聽到此處,那漢子忽將手中物品全數塞給那老婦,陪笑道:“老人家自去。”說罷,擠出人群,卻往後去了。

    “哎,這位官人,這東西是你的!”老嫗高聲叫道,那漢子卻已經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約莫過去半個時辰,路上行人漸少,方才那男子卻從路旁冒出,四周一張望,來到岔路口,盯著往右那條通往牟駝岡的驛道出神。

    “去是不去?”不知什麼時候,又有五六個漢子聚在他身後。看模樣,都是精明幹練之輩。

    那漢子並未回答,而是撇開驛道,直投林中而去。剩下幾人,互相對視一陣,緊隨其後,頃刻之間,便消失在叢林之中。這行人身形靈活。在山林之間穿梭,約行七八里,來到一處大帳似的土坡,剛踏上坡頂,行在最前頭的男子忽然將身一矮,身後幾人還愣著不動,他回過頭來,臉色一沉:“蹲下!有人!”探出頭去,往北一望,便見一隊宋軍士卒挺著長槍巡邏而過。

    “走了,上吧。”有人叫道。

    “莫慌。”為首之人神色冷峻,一雙鷹眼四處打轉,恰如隱蔽在草叢的野物還在伺機對獵物動襲擊一般。果然,片刻之後,又一隊宋軍士卒過去。好傢伙,果然在這裡還埋著伏筆,看這森嚴的警戒,定然有條大魚!

    等了一陣,不見任何動靜,那為首之人到處打量,見不遠處一座山頭聳立,心中一動,起身揮手道:“走,上山,千萬小心!”其他人也不答話,跟在他身後一言不發,甚至大氣不喘。

    登上山頭,居高臨下,山下方圓十數里景緻悉收眼底。汴河蜿蜒盤旋,自西向東流去,此時早過日上三竿之時,那河面波光粼粼,無數船隻順流而下,一派繁榮景象。這些人卻無暇欣賞錦繡河山,留下兩人望風後,餘者登上最高峰,極目遠眺。卻見那群山環抱之中,一片遼闊無際的大平原盡在眼底。無數駿馬,或奔或立,或吃草或飲水,幾乎讓人以為身在塞上江南。

    “此處必為南朝養馬之所!”這人的聲音透出一股激動。卻被為那個回頭盯了一眼,趕緊生下頭去,不敢復言。

    再看距離那牧場約六七里地,便有小彪人馬分散各地,往來巡弋,其間隱隱約約似有營寨。只是距離太遠,又被山體阻擋,瞧不清楚。

    “看這樣子,似乎不像是義軍吧。”一人質疑道。

    為首的漢子微微點頭,若是義軍,哪來如此森嚴的戒備,又怎會將營地選擇得這般隱蔽。有人建議,再走近些,以便仔細查看。他卻沉吟不語,查得細緻些,固然是好。但萬一泄露行踪,被對方警覺,反倒不妙。

    正入神時,忽聽背後輕微響動,心頭狂震,猛然回去瞧。只見山石林立,樹木依舊,哪有半點異樣?

    “怎麼?”身旁同伴問道。

    “你們沒聽著?”那人反問道。

    同夥們都搖著頭,他自己也感覺是否有些緊張了,正打算回身時,突然面色一緊:“人呢!”

    人?什麼人?餘者面面相覷,不知他所言何意。但僅轉瞬之間,人人心頭升起一起涼意,疑惑的臉上轉而覆蓋一層冰霜一般。不好!放風的人呢!方才明明留下兩人望風,此時為何踪影全無!這青天白日,莫不是見著鬼了!

    “我去看看!”一人變戲法似的從袖裡翻出一柄短刀。

    “不!”為首之人一聲厲喝。野獸般的眸子精光暴射,在山林之間掃射不停,不著痕跡地從身上取出短刀執在手中,舉手示意眾人下山。五個人各執兵器,戒備著朝山下而去。速行一陣,仍不見那兩名同伴踪影,一時間,只覺這燦爛的陽光,也變得陰鷙起來。

    幾人小心警戒,緩步下行,除了腳踩落葉沙沙作響外,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可越是這樣,幾人心中越是不安。哪怕被野物吃了,也還剩幾塊皮毛不是,人到底在哪?

    頭頂突然一聲扑騰,駭得這幾人驚叫出聲!定睛看去,卻是一隻野鳥振翅飛走!該死的扁毛畜生,卻來消遣你家爺爺!

    “幾位打哪來?到哪去?”冷不防一個聲音響起。卻見一人,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正擋住去路。也是三十上下,身長六尺,穿一襲灰色短衣,腰裡挎把刀,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

    見他如此裝扮,料想不是士卒,這方為首之人收了短刀,上前數步,抱拳道:“好漢有禮,我等是北地客商,到南面做買賣,在東京歇息幾日。今日閒暇無聊,便出來游玩一番。不知好漢是……”

    沒等他話說完,對方已經揮手道:“廢話休說,交出器械,隨我一行。”

    聽他口氣不容置疑,那為首之人身後幾名同伴挺刀便欲逞兇,卻被他攔住,再次抱拳笑道:“我等實是無心,驚擾了貴地,還請好漢饒恕則個。小弟身邊有些銀錢,就送好漢買碗酒吃。”

    “你魔障了?他只一個,便是三顆頭,六條臂,咱們也不懼他!”同伴低聲說道。

    那人卻充耳不聞,等待對方答覆。那短衣挎刀的漢子冷笑一聲:“大家都是明白人,我勸你們還是交出器械,束手就擒吧。”

    話說到這份上,再裝下去,也就沒有意義了。再度翻出短刀,盯著對方問道:“我若說不,你當如何?”話音方落,那林中多棵大樹背後,突然閃出連竄人影。粗略一看,約有十幾二十人。

    就在那些人閃出的同時,被圍這方一人身形一動!他剛一動,破空之聲呼嘯而來!隨即一聲悶哼,這人栽倒在地。仔細一看,一支短箭正射入他左胸。躺在地上,不住抽搐,神仙也難救了。

    那領環視四周,見他們已經被合圍,對方之中,有七八人持弩瞄準,另有一個,正在裝填弩箭。顯然,自己那兩名望風的弟兄,也是被他們做掉了。

    “怎麼辦?”有同伴低聲問道,語氣之中,不免慌亂。

    硬拼肯定不行,若仗著長短兵器打鬥,自己絲毫不懼。可對方竟然配備弓弩,若貿然逞兇,絕計討不到好。弩這種東西最讓人頭疼,雖然造價不菲,但卻極為實用,易用。哪怕是個新兵,在經過短期訓練以後,也能成為用弩高手。且射程遠,命中率極高。對方是有備而來,不可莽撞。

    “再敢抗拒。”那灰衣挎刀的漢子語氣一冷,“就地格殺!”

    聽對方這口氣,看對方準備,八成是遇到禁軍了。極有可能就是附近軍營的士卒。想到這裡,心中一陣欣喜,立時扔了短刀。

    “你這是……”同伴失聲道。

    “怕是遇到官軍,不要胡來!記住,我等是北地客商!到南邊去販貨!”

    這倒像是一處軍營,但卻不如想像中的壯觀。把所有軍帳加起來,也不過十數頂,而且營中來來往往的,也沒一個人身穿鎧甲。而且這處營區,並不是先前所望見的大營,難道真遇上了歹人?不過,這十數人押解著自己一行來到營中,卻並未與任何人攀談。其他人見來,也不來詢問,若不是軍隊,不可能有如此嚴格的紀律。

    行至一處帳前,那灰衣挎刀之人命令在外等候,自己則踏入帳中。不多時,領著一人出來。看到此人,不禁又讓人懷疑,若不是賊寇,怎生得這般容貌?約有三十五六年紀,身高僅五尺出頭,又極瘦弱,且須泛黃,尤其一雙眼睛,綠豆般大小,都快睜不開了。此人生得獐頭鼠目,偏偏旁人卻對他恭恭敬敬,實在令人費解。

    “你等從哪裡來,到哪裡去?”那猥瑣漢子一一打量幾人之後,開口問道。

    “先前已經答過,我等是北地客商,到南邊勾當。”這為首之人四平八穩,不急不徐地說道。

    “哦?你姓甚名誰?籍貫何處?做什麼買賣?”猥瑣漢子連珠炮似的問。

    “小人姓周,家中行四,祖籍河間,世代都以販賣藥材為生。”這邊也是對答如流。那猥瑣漢子聽罷,也不表態,又問其他幾個,也是答得十分順溜。

    “既是客商,為何鬼鬼祟祟,偷入山中窺視?你等想找什麼?”猥瑣漢子又問道。

    那周四不慌不忙,從容說道:“我等在東京少歇,今日出外遊玩,又聽說這條路行不得,一時好強,偏來看看。沒想到在天子腳下,竟被強擄來此,詫異得很,詫異得很。”

    猥瑣漢子聞言冷笑道:“好利的一張嘴!”

    “事再大,大不過一個理字。我等奉公守法,並未作姦犯科,又有何懼?”周四也笑道。

    猥瑣漢子似乎信了,一陣沉吟後,揮手道:“這幾個撮鳥確係客商不假,放他們走罷。”

    他一說完,看押之人便撤了兵器,周四不敢大意,見那猥瑣漢子並不像有詐,這才一揖,轉身向後走去。

    “周四!”方才走出兩步,身後突然一聲暴喝!

    強壓住心頭震驚,勉力回過身去,神色如常道:“還有何見教?”

    “你做藥材買賣,我且問你,人參多少錢一兩?”猥瑣漢子臉上,滿是戲謔的笑容。

    手心已出冷汗,但仍舊強作鎮定,周四答道:“分品相,價格有所不同。”

    “嗯。”猥瑣漢子點點頭,好像認同他​​的答案,想了一陣,又問道:“有一種參,並無根鬚,稱為'無鬚參',乃參中之極品,要價幾何?”

    自感冷汗已濕衣衫,但萬一露了馬腳,後果不堪設想,遂勉強回答道:“無價之寶,千金難求。”

    “那麼,人參與當歸,區別何在?”猥瑣漢子臉上,已經笑意全無。

    “這……”周四一時為之語塞。

    此時,猥瑣漢子突然色變,手指周四,大喝道:“你不是客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2 10:08
第一百二十五章 契丹人


    “好漢莫是說笑?我等不是客商。那又是……”周四強笑道。身旁同伴已經開始偷望四周,準備應變。

    猥瑣漢子轉著一雙綠豆般的小眼,嘿嘿笑道:“這便要等你來回答了。你幾個撮鳥,別賊頭賊腦地打望,不說清楚,甭想全鬚全尾地出去。 ”此話一出,周四等人神色陡變!正當此時,又見幾個漢子綁著兩人押過來,正是先前安排放風之人。神不知鬼不覺之間,就能將兩個身手矯捷的漢子制住,看來今天這事棘手了。

    “哪條王法規定你這裡來不得?即使是走錯了地方,你憑什麼抓人?你是官府麼?”周四身後,一個黃面吊眼之人強作鎮定,再度狡辯道。

    “走錯了地方?你等避過巡邏士卒,登上高峰窺視,分明是蓄意而為!且身藏利刃,又是外鄉口音!若不從實說來……”領頭抓住他們的漢子一番搶白,說得幾人無言以對。

    正當他們各懷心事,苦想對策之時,猥瑣漢子似已不耐,揮手道:“罷罷罷。留待與閻王老子說!左右,拉去砍了!”

    周四心知這是對方有意嚇唬,不為所動。可幾名同伴卻信以為真,一聽這話,齊齊發難!旁邊看押之人一時不防,竟被打倒兩個。猥瑣漢子勃然大怒,身形一動,像條泥鰍一般滑入人群,手中不知何時已多兩柄短刀,只見上下翻飛,刀身人身絞作一團,難辨真偽。悶哼聲接連響起,不一陣,七人倒了六個,就剩周四立在當場,神色陰晴不定。

    收回短刀,啐了一口,猥瑣漢子盯著周四,一雙小眼閃現殺機,喝道:“殺!一個不留!”

    四周響起一片暴喝,當即便有兩人上得前來,抓住地上一人頭就往外拖。可那廝情急之下,竟然破口大罵:“我要是少一根汗毛,你這群豬狗性命難保!老子是大金國的使節!”

    這話一說出來,拖著他的兩人頓時停下。都把目光投向那猥瑣漢子,等待命令。後者一時無言,又瞧向立在原地沒動的周四。從頭到腳打量一番,試探著問道:“你們是……”

    若不說出真實身份,今日怕是難逃一死。但一說破,此事干係太大,會讓上頭十分被動,這可如何是好?思之再三,面無表情地回答道:“就是客商。”

    猥瑣漢子一怔,手指大罵那人道:“他不是說……”

    “就是客商!”周四這會兒,竟然像換了一個人,目光凌厲地盯著對方,斬釘截鐵地喝道。他不是在找死,而是在求生。看這領頭的態度,一聽到“金國”二字,立時變了顏色。此時,縱然自己一口咬定是客商,他也會有所顧忌。此人十有八九是宋軍軍官,否則不可能在軍營附近安插人手,甚至逮捕執法。既是軍官,便應知道“金國”二字在大宋的分量如何。且有可能怕事情鬧大,為免惹禍上身,而息事寧人。放了自己一行。他們,不總是這麼幹麼?

    猥瑣漢子沉吟一陣,移步向前,向先前大罵那人問道:“你們究竟什麼來路?”

    此時,這人也領會了意思,瞥了他一眼,哼道:“不是說了麼,我是北地販賣薪炭的客商。”

    見對方矢口承認,猥瑣漢子似乎有些為難,看了周四半晌,下令道:“看住他們。”說罷,命人牽來馬匹,帶幾個隨扈,出了軍營直投西北角而去。進了靖綏營主營大寨,問指揮使處去,說是在張憲都頭營中。遂調轉馬頭,又奔向張憲駐地。

    靖綏營兩萬多人馬,自然不可能絞成一團。除正副指揮使並營中諸如書吏、機宜、工匠,以及馬杜二都頭所部駐在主營大寨外,其他各部都頭分駐牟駝岡附近。那猥瑣漢子不是旁人,正是李貫。來到張憲所部駐地,查驗了身份後得以通行。未到校場,便遠遠望見數千士卒前坐後立,他們面前,幾人正擺弄著一個物件。

    走近一些,便發現徐衛、王彥、張憲都在場。又有幾名孔武有力的健卒,正奮進全力轉動那物件上的把手。仔細一看,那如小床般的架子上,三張硬弓兩正一反排列。士卒絞動把手。就是為了拉開這三張硬弓的弓弦。

    “莫非這便是神臂弓?”李貫心裡暗猜。本想等試完箭後再去禀報,但想到此事不同尋常,遂下了戰馬,快上得前去,在徐衛身後叫道:“卑職李貫,見過指揮使。”

    徐衛身穿便裝,收拾得十分利落,回頭看是李貫,問道:“何事?”

    李貫略一遲疑,上前低聲說了幾句。徐衛聽罷,臉上波瀾不驚,當即便命人牽來坐騎,對王彥說道:“子才兄,走。”王彥也不多問,翻身上馬,幾人便同行往李貫駐地而去。

    不多時,踏入營中,那些身著便裝的漢子見到徐衛,紛紛駐足垂首。周四等七人被十數個漢子圍在當中,徐衛跳下馬,將馬鞭扔給身旁親兵,背負雙手上了前去,掃視幾人一眼。隨口問道:“搜過沒有?”

    李貫跟上前來。畢恭畢敬回答道:“未敢輕動。”

    “什麼敢不敢的?搜,搜完了帶進來。”徐衛說罷,徑直踏入李貫大帳。

    周四聞訊,眼中閃過一抹驚色,大聲道:“你可知……”

    哪料王彥目光如電,厲聲喝道:“沒問你話!”

    既然指揮使下了命令,李貫還有什麼顧忌?把手一招,十數個部下蜂擁而上。按定周四等人便開始搜身。只是這些人明顯還生疏得很,就拿雙手在人身上一通亂摸。可除了些銀錢之外,別無他物。

    李貫見狀,眉毛擰成一團。眼睛都快瞇得看不見了。忽然揮揮手,不耐地喝道:“閃開!看清楚了!”部下退開,只見都頭挽起袖口,直走到那周四身前。兩人對視一陣,李貫卻遲遲不見動手。一雙小眼在七人臉上瞄來瞄去,最後落在一人面上。

    “我跟你親近親近。”嘴角掛起一抹陰笑,人未走攏,對方卻已經掙扎起來。無奈兩支明晃晃的槍頭幾乎抵在頸項,動彈不得。李貫來到他身前,強令抬起雙臂,便從他手腕開始,一路往上撫,連腋下,胯下也不放過。摸完了正面摸後背,卻連毛也沒搜出來。部下眼巴巴地望著,滿以為能學到兩手,見此情形,都面面相覷,都頭這番尷尬了。

    李貫退後兩步,將面前這人仔仔細細端詳一番。沒找出什麼破綻,又退幾步,將七人逐一審視。他們有個共同點,身上穿的衣裳,都是全新的,連鞋子也不例外。唯一不同的是,其他六人身上都是整整齊齊,便方才被他搜身這位的衣擺卻稍顯皺了一些。

    緩步走過去,立在那人面前,眼睛死死地盯住他。對方卻是神色不改,從容不迫。李貫笑道:“你這衣裳剪裁不太合身吧?我替你瞅瞅?”

    那人下意識地將身軀後傾,李貫出手如風,一把掀起他腰下衣擺!果然在這!

    帳內,徐衛王彥正商議著什麼,李貫手提一件直綴疾步奔入,遞到徐衛手中,後者定睛一看。只見直綴的前擺背面,密密麻麻寫著很多文字。可卻看得人兩眼一抹黑。因為除極個別字能認出來外,其他的倒像是鬼畫符一般。很明顯,這不是漢字。在那塊文字旁,又有一幅怪異的圖畫,一個框,框裡不規則地分佈著些符號,而框外,卻只三五個圓點。這是什麼意思?

    交給王彥看了一陣,只聽得一句:“這不是漢字,也不是党項文。”

    聽到這句,徐衛起身,直視週四,不急不徐道:“你們中誰是契丹人?”

    周四目光游離,故作輕鬆道:“何以見得?”

    “既不是漢文,也不是党項文,除了契丹文,還有別的麼?”徐衛輕笑道。

    周四一聲冷哼:“那你為何不說有女真人?”

    “很簡單,女真人還沒有文字。”徐衛此話一出,王彥李貫都覺詫異,你怎知女真人沒有文字?可周四卻已經暗暗叫苦。偏偏徐衛拿過那件直綴來到他面前,沉聲說道:“從實招來,保你性命。”

    周四還是一愣,繼而大笑起來。一個年輕後生,看模樣還斯斯文文,居然敢說出這樣的話?你保我性命?哼哼,用不了多久,看你的性命倒攥在誰手裡。

    徐衛見他拒不回答,又盯著那些怪異的文字和圖畫看了一陣,聯想到據李貫所言,這幾人偷上高峰,窺視軍營。忽然一笑,手指那框外左上方問道:“這裡是不是還差一個圓點?”

    周四這回笑不出來了。遲疑一陣,臉色鐵青道:“我不懂你說的話。”

    徐衛此時已經折身向後走去:“你不用懂。”言畢,右掌伸至頸下,輕輕一拉。李貫王彥駭了一跳!指揮使,你確定你這動作沒比劃錯?這群撮鳥,有可能是女真使節!殺了他們?你不怕上頭追究下來?要知道,朝廷眼下正與金國議和,你要是來這麼一手,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趙官家對帶兵之人,可向來不曾手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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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闖宮


    周四似乎也看到了徐衛這個動作。直感心頭往下一沉,對方竟然毫無顧忌?難道不怕錯殺了女真使節?遂大聲喝道:“你等誰是主將!”

    徐衛回過身去:“我便是,怎樣?”

    周四一時大感意外,他本以為威武不凡,滿面凶相的王彥是這部宋軍的主將,卻沒料到是面前這位年輕人。再度審視一番,心中捉摸不定,問道:“你可知我等身份?”

    徐衛掂了掂手中直裰,扔在旁邊案上,拍手冷笑道:“不是說北地客商麼?”

    周四一時為之語塞,怎麼碰到這麼個愣頭青?他雖然相信宋軍不敢把他怎麼樣,可看徐衛這架勢,心裡不禁忐忑。久經世事,見多識廣的人不可怕,因為這種人會按常理辦事。怕的就是這種什麼也不懂的愣頭青。要是再不表明身份,說不定他還真會……雖然想到這點,但卻還不死心,乾咳兩聲質問道:“那你準備怎麼處置?”

    徐衛手指案上直裰,正色道:“窺探機要,意圖不軌,當處極刑。”

    “好大的口氣!你倒試上一試!”周四身後。一身粗臂長的漢子抄著雙手不屑笑道。他心裡有數,徐衛這不過是在虛張聲勢,嚇唬三歲小孩或能奏效,想駭我們,還嫩了點!也不想想,現今局勢,金為刀俎,宋為魚肉。女真鐵騎一旦催動,南朝便城池戰慄,三軍色變!便只望見旌旗,也要望風逃竄。宋軍糜爛至此,也只有在這種場合充充樣子,耍耍威風罷了。對方或已猜到我們身份,眼下又是宋金議和的非常時期,等著瞧,只需駭他幾句,指定好生安置,上報東京。到那時,必定立即開釋。

    徐衛看他一眼,信步上前,笑問道:“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人?你真不懼死?”

    那人斜眼一瞄,獰笑道:“只管來,若皺下眉頭,不是好漢!”

    周四見他遲遲沒有下令,算準他外強中乾,心裡吃定了他。也輕笑道:“小官人當真威風八面!不如將我等盡皆斬。上報趙官家請功如何?”

    徐衛笑容可掬:“正有此意。”

    “哼!要殺便殺,磨磨蹭蹭作甚?”那漢子竟還等不及了。

    “左右,將此人推出帳外,斬訖來報!”一聲令下,便有幾個漢子擁上前去按了那廝,強行推向帳外。周四一怔,望向徐衛,見他沒半點玩笑的意思。再回頭看去,自己部下已被推出帳外。正猶豫時,便聽外頭罵聲大作。

    “小豬狗!你莫猖狂!爺爺此番叫你……”話至此處,再無聲響。幾人大駭,面面相覷!僅片刻之後,又見一人提著顆人頭進來,鮮血淋淋,一眼未閉,嘴巴仍舊張開,正是方才推出帳外的部下!幾道目光同時射向徐衛,這小子竟真的痛下殺手!周四尤其震驚!萬萬沒有想到,這看似俊逸的年輕人竟然如此凶狠!

    驚駭之後,怒火頓生!手指徐衛,滿臉的怨毒之色。厲喝道:“你是何人!可敢報上名來!”

    徐衛直視著他,從容道:“徐衛。”

    周四完全沒有聽過這個名字,正當作時,身後部下小聲提醒道:“便是年初阻金軍於黃河之北五晝夜者。”

    “哼!便是種師道又如何?姓徐的,實話說與你聽,我等俱是大金國使臣隨扈!眼下宋金議和,你卻斬殺大金使節,是想陷南朝於戰亂之中麼?這個責任,你擔得起麼!”周四大聲吼道。真個聲色俱厲,目眥盡裂!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帳中王彥李貫等人聽到這話仍不免吃驚。金國使臣此來,是為議和,如今他的隨從卻四出活動,窺視我軍,難道是想……人人身上驚出一身冷汗,幸得指揮使有先見之明,聞聽金使到東京後,便派出被營中其他軍官譏笑為“不務正業”的李貫,四處佈置暗哨防備。當時,各位都頭都不明就裡,現在方知,防的就是女真人!

    “自然是擔不起的。”徐衛漫不經心地說道。

    周四一時氣結,愣了一愣,問道:​​“既如此,你怎敢……”

    “別讓上頭知道就是。”徐衛臉上笑容依舊,他本生得俊秀,此時笑起來,當真令人有一種親切之感。可這親切的笑容在周四看來,卻是背後寒意陡生。囁嚅著。似乎想說什麼,卻終究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徐衛見他這般模樣,心中暗笑,問道:“你等想必是遼地漢人?”

    “是,是又怎地?”周四勉強答道。徐衛聽了這話倒沒怎地,可王彥卻是怒從心頭起!既為遼地漢人,便是我族類,同屬炎黃後裔。女真入寇,中原大地岌岌可危,不思報國便罷了,怎能助紂為虐,背棄祖宗!那無名之火直沖頭頂,按壓不住,暴喝道:“你等背祖求榮,還敢恬不知恥!便是千刀萬剮,也不足惜!左右!拖出去,亂刀砍殺!”

    周四聞言,竟無半點愧意,譏笑道:“真腐儒之言!”

    王彥勃然!拔出所佩之刀就要親自動手!卻被徐衛擋住,他知道,百年來,大宋不論君臣官民,還是士農工商。都認為幽雲十六州原為中華之土,吾土吾民,幽雲百姓自然是我族類。既然如此,便該心向大宋,日夜盼望回歸。殊不知,幽雲百姓,被契丹人統治百餘年,所謂的民族認同感又還能剩下幾斤​​?且遼國建立後,全盤效仿中原,不論政治,文化。科技,習俗,都學自大宋,甚至也以“中原”自居。在這種情況下,幽雲漢人又怎會心向大宋?

    “子才兄不必與這等人置氣,殺他髒你寶刀。還是拖出去斬吧。”徐衛勸慰道。他說得如砍瓜切菜一般,但聽在周四等幾人耳裡,卻不吝霹靂之驚!那顆仍舊淌血的人頭還扔在地上,沒有人懷疑徐衛真敢將他們全部處死。

    周四正束手無策時,身後一人輕輕碰了一下:“且如實相告,保全性命再作計較。這廝心狠手毒,莫小覷了他。”

    話雖如此,一旦招拱,日後如何自處?驚疑不定之時,已聽徐衛說道:“拖出去,殺埋了事。”

    眼見士卒蜂擁而來,雙腿一軟,再不敢遲疑!周四慌忙叫道:“且慢!我有話說!”

    徐衛負手望著他,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吞了口唾沫,周四定住起伏的心緒,嘶聲道:“我願據實以告,但你必須保證……”

    “你在跟我講條件?”徐衛雙眼一瞇,打斷他的話。

    “我既願招供,你自然……”周四發現,他運氣不是一般的背,碰上這麼一個難纏的主。

    徐衛突然大笑,不止周四摸不著頭腦,便是王彥李貫也面露疑惑。

    “招供?就不麻煩你了罷。”徐衛踱步至案後坐下,翻看著那件直綴,如閒話家常般道“韓昉此來,是打著議和的名號麻痺我方。銀術可兵敗太原,幾被全殲,你的主人定然怒不可遏,不滅大宋誓不罷休。有了上次南侵的經驗後,女真人此番再來,必作周全計劃。眼下發兵在即,派出韓昉放陣迷魂煙。你們跟到東京。四處活動,查探東京各處防務,為千里奔襲,直撲京畿作準備。我敢肯定,這個主意女真人想不出來,我且猜上一猜……”眼望帳頂,作沉思狀,一陣後,看向周四,笑道:“郭藥師,對麼?”

    一番話說完,帳內瞬時落針可聞。無論王彥李貫,或是周四等人,甚至在場士卒,都駭得魂飛天外!王彥等人驚的是,若真如指揮使所言,大宋危矣!朝廷心存僥倖,疏於防範,女真此次有備而來,局勢堪憂吶。

    而周四登時面如死灰,他要說的話被徐衛一點不漏地倒了個乾淨。如此一來,他們還有什麼利用價值?

    “沒話說了?那上路吧。”

    當徐衛命令士卒將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的周四等人拖出斬時,王彥急忙攔住。來到他身旁,低聲說道:“此事干係重大,若不知會朝廷而擅自處死金國使節,必引起兩國爭端,萬一追究下來……”

    徐衛抬頭看著他,神色冷峻地問道:“不殺又如何?”

    王彥一時無言以對。如果靖綏營不處死這幾人,那唯一的辦法,便是將人交給朝廷。而眼下,朝廷裡是戰是和還沒有定論,萬一官家專主議和,把人放了怎麼辦?這幾個撮鳥已遍探東京,若是走脫,女真人便知我防務,遺禍無窮。但若是官家有心抗金……

    “若處死這幾人,我們便需將此事瞞下。這麼一來,又怎去提醒朝廷防備女真?總不能揣著明白裝糊塗,這可要耽誤大事!”王彥自與徐衛結識以來,雖欽佩其才幹見識。但多多少少有些以軍中前輩自居,在他看來,徐衛再智再勇,我總比你多吃幾年乾飯不是?

    “為何要瞞?我自當上奏提醒。”徐衛這話卻讓王彥一時轉不過彎來。你一上奏,不等於承認自作主張,斬殺金使麼?萬一官家傾向議和,你就是個背黑鍋的!

    見他臉上陰晴不定,徐衛笑道:“子才兄,誰說是我下令斬殺的?這幾人窺視我軍情,我命人捉拿,他們拒捕不從,爭鬥之中,刀箭無眼……”

    王彥暗叫一聲慚愧,我倒白吃了幾十年干飯,腦子轉得還不如徐子昂這剛剛弱冠的少年郎。腦子裡忽地靈光一閃,笑道:“不能說全部就誅,需得說我營巡邏士卒與其爭鬥之中,走脫數人,這才逼真。”

    徐衛細細一品,不禁感嘆,到底酒是陳的香。王彥這個說法簡直是一箭雙雕!先瞞得過上頭,對方既來刺探我軍情,自然是有備,我巡邏士卒與其倉促交手,走脫幾個也在情理之中。反正這事,韓昉定然是矢口否認,到底來了幾個只有他清楚,朝廷不會知道。其次,還會逼得朝廷滅了議和幻想,作準備。試想,走脫了幾個熟知東京防務的敵人,趙桓能不急?只是,此次事件,上頭肯定會派員調查。這世上誰都不是笨蛋,能否瞞得過欽差的眼睛?

    當徐衛將這點擔憂說出來後,王彥一拍胸脯:“​​這事包在我身上。”

    垂拱殿,乃官家處理政務,召見大臣的所在。因它並非朝會之殿,因此並不顯得威儀空曠。格局較小,陳設也較精緻,能在此得到官家召見的大臣,多是親信。

    此時,垂拱殿上,官家趙桓穿一領赭黃衫袍,頭戴長長的直腳襆頭,背部中段靠在椅背上,上段卻仍挺立著,以保持正襟危坐的形象。面容削瘦了些,眼睛也渙散地望著公案,似已疲倦了。

    殿下,李綱、徐處仁、徐紹等大臣正激烈地爭論著,黃潛善坐在末端,眼觀鼻,鼻觀心,彷彿沒事一般。

    “李相此言太過浮誇!上番金軍南寇,世人有目共睹!如今兩河防務捉襟見肘,如何能戰?那女真騎兵來去來風,禁軍完全陷於被動。若非太原得勝,金國怎會派出使臣議和?邦彥勸李相一句,國雖大,好戰必亡!”說話這人,年約四旬開外,雖端坐但個頭較常人尤高,身著紫色官袍,束金佩魚,顯然級別不低。眉濃鼻挺,雙目炯炯,幾縷鬍鬚直及胸前,端得是氣宇軒昂,儀表不凡。此人正是東京坊間人稱“李浪子”的李邦彥。

    殿上趙桓聽到這話,眉頭不覺一鎖。

    李綱外表跟五百年前同是一家的李邦彥比起來,好似天壤之別。但此時一雙眼中光芒正盛,佈滿皺紋的臉因憤怒而抽搐著:“事在人為!金人也只一顆腦袋!種師中在太原三戰三捷,殺得金軍伏尸數里!你倒說說,這仗如何打不得!如今南方已經太平,錢糧正源源不斷輸入東京,朝廷只需加強太原防務,並布精兵於兩河之地,女真人即便再來,又能討到什麼便宜!祖宗基業,寸土必保,何況中山河間!今日,朝廷若割兩府之地,他日金軍復來,又割讓何處?如果年復一年,大宋又有多少土地可割! ”

    李邦彥還想反駁,忽見一名內侍快步奔入殿中,假道執宰大臣背後,行至趙桓身旁,附耳輕語。殿中一時沉靜,李邦彥見李綱怒目而視,冷哼一聲,別過頭去。個老倔驢,你才上來幾天?朝堂裡水渾著呢,就憑你想澄清寰宇?你當女真人數十萬大軍是在扮家家酒?這幾年算是看透了,禁軍那幫子吃貨壓根指望不上!

    殿頭上,趙桓聽罷,微微頷首。那內侍又小跑著奔出殿去,不多時,領著一人進來。徐紹一看,怎麼樞密院“在京房”的副承旨官跑到禁中來了?這樞密承旨,管的是樞密院內部官吏考察糾劾。到宮中只存在於兩種情形之下,要么就是官家檢閱禁軍,召見武臣,接見外使和少數民族首領時,隨侍在旁以備顧問取旨。要么就是遇到樞密院主官不在,遇緊急突狀況,可憑“承旨”身份直闖禁中,上達天聽。他現在火燒眉毛似的趕進宮來,是生什麼大事了?

    “臣……”那副承旨跑得滿頭大汗,前胸後背的官袍都貼在身上。

    “免,說事。”趙桓看來已經被這班宰執大臣吵昏頭了,沒多少耐性,連字也懶得多說幾個。

    “兩河忠義巡社巡檢使,兼大名安撫使司靖綏鄉勇營指揮使,帶御器械,武經大夫,領供備庫使,束二十兩禦仙花帶……”副承旨按部就班地把頭銜一一報出。

    徐紹聽得頭疼,小聲提醒道:“直說。”怪了,老九這般焦急,竟能讓這副承旨直入禁中通報?他在牟駝岡練兵,既不參與政務,又沒防守邊境,能出什麼事?

    “徐衛急奏!”老承旨這聲一吆喝出來,殿上眾臣立時表情各異。

    趙桓聽到這話,也腹誹不已,讓你練個兵,你還練出驚天大事來?命內侍取過那道由靖綏營書吏代筆的奏章後,趙桓方看數眼,突然憤而起身!殿下眾臣駭了一跳,紛紛而起。都拿眼角偷瞄官家,​​只見那張白淨俊朗的臉上,陰雲密布。看到後來,竟然整個扭曲!那雙緊緊攥住奏章的手也開始顫動!

    “金賊​​安敢如此!”很難想像,從作太子時起,就給世人以沉穩踏實印象的趙桓,也有這般怒火沖天,歇斯底里的模樣。

    李綱等大臣見官家擲飛奏章,放聲怒吼,慌忙勸道:“陛下息怒!”

    徐紹心裡七上八下,這老九到底整出什麼妖蛾子來,把官家氣得雷霆大怒?又跟女真人有什麼關係?想到此處,便向被扔到離自己腳下不遠處的奏章看去。一看不得了,李邦彥,張邦昌,黃潛善這幾個都盯著那道奏章!

    “你們看看!你們看看女真人幹的這下作勾當!”趙桓走到案前,來回踱步,顯然氣憤已極!

    他話音方落,徐紹正待去拾,卻見好幾隻大手同時從四面八方伸過來。後被一人搶到,眾臣抬頭視之,正是力主議和的李浪子。本來,李邦彥、張邦昌、吳敏等主和派大臣已經全數遭貶,可今天不知為何,官家竟召他等前來議事。

    李邦彥瞄了幾位同僚一眼,面帶得色,直起腰板來,抖抖袖子,正要翻看奏章。

    “慢!”殿頭上,官家趙桓突然一聲喝。 “呈上來!你等先行退下!此事改日再議!”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2 10:21
第一百二十七章 攪局


    朝議突然中執大臣被命退出禁衛那裡到庶惠乙。無從知曉,但從官家憤怒的態度來看,事情肯定小不了。急於摸清情況,好在朝堂上有所揮的宰執們,紛紛派人前往牟駐網,希望徐衛能多少透點口風,以免他們在朝堂上說錯了話,站錯了位。

    可他們的人趕往靖綏營時,赫然發現,這裡已經被管制起來。殿前司都指揮使王太尉的人把守住各個通道,管你是宰相樞相,一概不許通過。殿帥王太尉。名宗楚。雖是個武臣,但即便身為文官之的宰相們見著他也是客客氣氣。因為此人乃當今天子的親娘舅,官家一登基,他自然也跟著顯貴起來。對於官家如此神速的行動,大臣們碰了一鼻子灰,只能在東京安等消息。

    靖綏營主營大寨。一處軍帳外,徐衛率王彥張慶兩位副指揮使,陪同數人正查看身停在地上的幾具屍首。一人年近五旬。穿紫色公服,表示其級別不低。尤其是腰上繫著一條繡有球形花紋的金帶,較之徐衛所束二十兩御仙花帶還厚,更彰顯此人身份的特殊。這種腰帶名為“金籠頭帶”重二十五兩,只賜給“二府”文臣。中書省因在禁中,親近皇帝,又是宰相日常辦公之所,號為“政府”樞密院掌全國軍務,且有發兵之權,號為“樞府”政樞二府對掌文武大權,互相牽制。

    此人姓耿,名南仲,神宗元豐五年進士。這個人可以稱得上趙桓絕對的親信。他做過太子詹事,在東宮整整*個年。趙桓即位,他自然也雞大升天。現任門下侍郎,只因他進東宮以前,做過廣南東路提刑官,熟知刑獄之事。這才被派來調查。望著地上停放的六具屍首,身後眾官都掩面色變,而耿南仲一張插子皮似的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蹲下身去,仔細察看幾具屍體。有刀傷,箭傷,甚至鈍器擊中頭部而亡者,觸目驚心。

    身後佐官都勸他。這玩意晦氣,相公身為執宰之臣,理當遠避。耿南仲卻不為所動。伸手擠壓著“周四”屍體上那道傷口。徐衛等未覺有異。王彥卻變了臉色,這回遇上行家了。

    “這道傷口是何種器械所致?”半晌之後小耿南仲起身擦著手問道。這人說話很有意思,幾乎是從鼻子裡哼出來的。

    王彥朝徐衛望了一眼,回答道:“或是暗器所為。”

    “暗器!”耿南仲突然提高音量,驚動身後佐官。 “誰放的暗青子有這般準頭?直接打在喉頭上?”話說到這小一雙看似渾濁的眼睛緊緊盯著王彥。 “除非。這人是站著讓你們打死的!”

    王彥雖慌,卻不至於亂了陣腳,向周四屍身望了一眼,說道:“軍中不乏身懷絕技者,想是......”

    “想是?你一句想是,就能蒙混過去?本相且問你,此人是誰所殺?”耿南仲步步進逼,就連隨他同來的佐官們也覺詫異,耿相這是在作甚?怎麼為難起徐九的人來?有一官拜左司諫之人,與徐紹交厚,有心維護徐九,正想勸說耿南仲不必如此。話才出口,便被他喝止。嚴令不得多言。

    王彥感覺不妙。略一思索,無奈道:“鬥殺賊人者,乃我部第七都士卒。”“真話。 ”耿南仲將雙手背在後面。仰向天冷哼道。

    王彥眉頭微皺。瞧向徐衛時,見他點頭,遂下令道:“來人,讓幕七都李貫趕來。”

    等了一陣,眾官都不說話,耿南仲是天子親信,寧願得罪正當權的李綱等人,也別得罪他。李貫帶著十數名士卒趕來,見現場身著官袍者不少,望著徐衛。便想行禮。後者卻搶在前頭:“這位是門下侍郎耿相。有話問你。你可要好生回答。”

    耿南仲聽到這話。側盯了徐衛一眼,再瞧向李貫,見其形容猥瑣,先就不喜,語氣極為鄙夷地問道:“本相問你,此人是誰所殺?”

    “乃卑職親手所殺。”李貫回答道。

    “用的什麼兵器?”耿南仲一副審問犯人的口吻,讓靖綏營軍官們很是不快。

    “袖箭。”李貫似乎也被這種審問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聽到這話,耿南仲眉毛鬍子皺起一團,哼道:“這鄉勇營到底是鄉勇營,什麼三教九流的都招進來。

    我且問你,你那袖箭是長了眼睛,專打咽喉?還是這人本就沒動,站著讓你打死? ”徐衛聽到這裡,心中已經雪亮。這位不是來調查,純粹是來攪局的。可他這走出於什麼目的?

    “自金軍南侵,朝廷便力爭議和,割讓二路不解時”旁邊那位說話的長官小聲提醒道。原來如此!這件事情一旦被證實,那宋金之間除了開戰沒有第二條路可走。這自然違背了主和派大臣們的主張,所以,耿南仲借調查之名,行攪局之實。可他難道沒有想過,即便沒有此次事件,宋金順利達到議和,可女真人會因為得到河間中山兩府而罷手麼?而且,如果女真人的野心僅僅是兩府之地和一些錢財,又何必派人刺探東京防務?這些人能做到執宰大臣的位置,不說才幹,見識總該有吧?這麼顯而易見的事情都看不明白?這大宋王朝都是些什麼貨色在當政?

    其實,倒不是耿南仲等主和派大臣腦子裡裝了糨糊。只因為他們先便是畏戰,鐵了心認為宋軍幹不過金軍,打起來必敗無疑。其次,這些人心存僥倖,認為只要給女真人一些甜點,對方總會罷手的。再次,即便金國野心勃勃,非要置大宋於死地,那也得有個過程,大宋版圖如此遼闊,女真人一口鯨吞。怕還缺副好牙口。咱們走一步算一步,總還有些年頭可撐。萬一觸怒金國,全面開戰,安逸日子總算到頭了。最後,問題還是要歸結到政治鬥爭上來。徐處仁和李綱等主戰派大臣目前把持著朝政,他雖然是官家心腹,可宰相位置就那麼幾個,徐李二人不下來,他又怎麼上去?

    基於以上集因,他就算心裡明知這事鐵證如山,也會選擇性地無視,非要把水攪渾了。

    那頭,耿南仲還在百般糾纏,一會兒讓李貫演示當日戰鬥的情形,一會兒又說靖綏營藏污納垢,把此等江湖匪類也招入軍中吃上皇糧。徐衛身為指揮使,要負責任。反正是連誆帶嚇,危人聽聞。

    王彥張慶等軍官聽耿南仲喋喋不休地斥,都憤憤不平,無奈靖綏營雖有幾萬人馬,可到底是鄉兵性質,且只有一營編制,他們也不過是九品武職,人輕言微,哪敢冒犯副相?

    “幾萬人馬駐紮在此,空耗國家錢糧。本相當上奏官家,撤銷…只…… ”耿南仲唾沫橫飛。可話沒說完,便聽得一個渾厚的聲音滿含怒意地吼道:“耿相! ”

    眾官皆驚,尋聲視之,便見一位老官人,亦著紫色公服,束金佩魚。臉頰削瘦,身形單薄,鬚白皆已花白。但眉宇之間自有一股正氣,令人不敢小覷,

    耿南仲被他打斷,心中極為不悅,沒好氣道:“作甚!”

    “下官斗膽問一句,耿相此來。本是奉官家詔命查問此次事件。卻為何本末倒置,糾纏於旁枝末節?耿相究竟是想查清事實,又或是替這地上六具死屍申冤?靖綏營雖為鄉兵,但數立戰功!紫金山下,若非這部忠勇將士浴血奮戰,苦守浮橋五晝夜,金軍豈會退兵?對這等忠義報國之士,你卓為副相,非但不善加撫慰,反而譏諷挖苦,甚至語出威脅,你究竟是何居心?”這位老大人身形本瘦弱,但說起話來中氣十足,振聾發聵。

    他一說完,同行諸官心裡震撼,到底是許粒老,這把年紀了,性情一點不妾吶。這回有人遇上刺頭了。

    耿南仲那張臉上的神情像是被人硬塞進了百十個饅頭不得下嚥,一陣錯愕之後,無名業火騰騰直竄。你是個甚麼東西,竟敢教起我!

    “許翰!”耿南仲聲色俱厲。 “你要明白在跟誰說話!”

    “下官自然明白!我為御史中承,糾劾百官是我職責所在。耿相今日行事顛倒,混淆視聽,回去之後,少不得參你一本!”許翰面對皇帝親信之臣的威脅,竟然視若無睹。

    徐衛心頭多少有些欣慰,不是欣慰許翰替他說話,而是大宋到底還有忠義之人。可片玄之後,這種感覺消失不見。哪朝哪代沒有忠義之士?可現在大宋朝廷裡,佔據高位,掌握實權的多是耿南仲之輩。這個國家…難!

    臉色鐵青,胸膛不住起伏,耿南仲顯然氣憤已極!可御史中承為御史台長官,為言官之,沒有什麼不能說的。一時之間,也拿他沒辦法。只得將這怨恨記在心中。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以後還有親近的機會!一念至此,緊咬牙關,拂袖而去!一眾佐官神色複雜地瞧向許翰,尾隨而去。

    許翰立在原地片刻,輕嘆一聲。不住搖頭。剛想跟上前去,卻見徐衛還在旁邊,略一沉吟,領道:“不必介意,公道自在人心,多多用心。”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2 10:29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又見九月


    徐衛立在垂拱殿外,挺拔的身形尤如一桿**,神色沉穩波瀾不驚,彷彿泰山崩於面前也不改色。但此時,他心裡早已暗潮湧動。耿南仲等大臣的調查還沒有結束,官家派出的內侍就趕到了靖綏營。並不詢問調查結果,只是傳達皇帝口諭,召耿南仲和許翰兩位領頭長官回宮問話。並讓他也隨同入宮,等候命令。

    趙桓這個舉動,相信不止徐衛一頭霧水,就連身為他心腹的耿南仲也摸不著頭腦。但仔細一想,也不難明白,在他眼皮底下生這麼大的事情,其震驚與憤怒可想而知。因此,極可能是要親自過問。這麼一來,沒有了耿南仲的從中作梗小事情或者能簡單一些。趙桓眼下在戰和之間搖擺不定,這件事也許可以推他一把。

    正這麼想著,背後響起腳步聲。耿南仲和許翰二人相繼出來,前者看也不看徐衛一眼,徑直步入台階而去。後者來到他身前,幾度欲言又止。徐衛見他神情有異。心下狐疑,難道出了什麼事?

    半晌之後,許翰終於開口:“小心應答。 ”徐衛聽罷,剛想問其原由,他卻沉重地嘆息一聲,緩步向殿下走去,那單薄的身影盡顯落寞,小心應答?怎麼?趙桓颶了?

    “宣徐衛進殿”一個尖剪的聲音拖長著吆喝起來。回望去,見是相識的內侍錢成。點頭示意之後,略整衣冠,便要踏入殿中。錢成卻拿半個,身子擋住,以如同蚊蠅一般的聲音小心提醒道:“自己當心,耿相說了你不少事。”

    心中雖驚,表面上卻不露分毫,不著痕跡地回道:“多謝。”

    殿頭上,趙桓保持著一貫正襟危坐的模樣,徐衛進去之後,行過大禮,他卻遲遲不讓平身。看來錢成那句提醒不是沒有出處,耿南仲這廝定然在皇帝面前進了讒言。他是趙桓心腹,又身為副相,自己不過是七品武職,人輕言微,兩者地位之懸殊,何異於天壤之別?

    “隨朕走走。”不知何時。趙桓已行至身前。

    徐衛心中錯愕,一怔之後,站起身來,卻見官家已經步出殿門。跟上前去,隨他出門向右。一路前行,兩人均保持沉默。徐衛這是第二次面君,但前番是跟隨種師道,作為抗金將領代表進宮,官家只問了兩名無關痛癢的話。這次。卻是皇帝單獨召見,意義非同尋常。這個'機會'必須要把握住!只是,耿南仲已經提前給他做好了“鋪墊”這次面君。

    下了垂拱殿,穿過殿前廣場。內侍宮娥見官家領著一個身著綠色朝服的下級官員信步而來,都感驚訝。趙桓緩步行在前頭,背負雙手,若有所思。徐衛不緊不慢跟在後面,始終與其保持距離。不多時。來到一處所在,只見樓台高聳。拔地而起,衣甲鮮明的武士持戈而立,見皇帝駕到,紛紛垂首。趙桓在前引領,徐衛隨之而上。卻是一座鼓樓。站於樓上,不止皇城。便是整個東京也盡在眼下。鳥瞰京城,但見街道遍布,房屋如棋,街市繁榮,百業興旺,《清明上河圖》中的景象活生生就在面前。好一個六朝古都!

    “歷代先王苦心經營百餘年。東京方有如此盛況。今朕即大位,本當勵精圖治,光大祖宗之基業。奈何......”趙桓自顧說著。徐衛聽在耳裡,也不多嘴。

    君臣兩人又立一陣,趙桓側審視肅立在旁的徐衛,幾月​​埋頭練兵,事務繁雜,近日又出金國細作窺探軍情一事,徐衛臉上寫滿了疲倦。趙桓見了,忽然笑道:“看來子昂果是實幹之臣,練兵辛苦。”

    我行冠禮才多久?他怎知我表字?徐衛疑惑不解,遂答道:“此臣職責所在。”

    趙桓聞言頜,轉過頭去。漠然地望著東京景緻。良久,沉聲道:“說罷,從頭到尾,事無鉅細,一一報來。”

    徐衛便將早已想好的說辭講述一遍。趙桓仔細聽著,並不插言,當聽到金國細作已經繪製好東京防務圖時,腮幫鼓起,臉色鐵青!

    “細作所繪之圖何在?”待徐衛說完,趙桓立即問道。

    徐衛從懷中取出那塊從細作直掇上剪裁下來的東京防務圖呈上,趙桓一把搶過,展開看了一陣,臉色越陰沉。徐衛見狀,解釋道:“據臣所知,那圖上,圈內的標記是註明東京城防,何處有敵樓,何處有砲台,何處有巨弩,都一一記載,圈外之標記,則是各處兵營。若有此圖在手,東京防務,必了然於胸。”

    趙桓將那圖攥在手中。問道:“以你之見,此事何人所為?”

    徐衛一時沒有回答。自到東京以來,他一直堅持“韜光養晦,靜待時機”的策略。不摻和政治。不涉及黨爭,不得罪權貴。在今天以前,這種策略的的確確讓他遠離東京政治旋渦,獨善其身,得以安心練兵。但金人刺探軍情這事一出,耿南仲一攪和,讓他想起從前看過的一部電影。裡面有句台詞是這麼說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你怎麼退出?”

    比如這次事件,自己仍舊堅持一貫策略。你不找事,事卻找你,已經踏入仕途,又怎麼置身事外!況且,趙桓單獨召見自己,這就是機會!該出手時就出手,無恩怨不成江湖,無風浪不出豪傑,是時候了。

    “不必有任何顧慮,朕是信任你的。”趙桓這後半句話,就已經佐證耿南仲的確在他面前進了徐衛的讒言。

    略微整理一下思路,徐衛開口道:“以臣愚見,此事必為金使韓昉指使。”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果然。趙桓聽了這話,大驚失色,脫口問​​道:“有何憑證?”

    “陛下,這張城防圖上,用的是契丹文字。

    契丹已為女真所滅,此事出自金國之手,不容置疑。但金國距東京何止千里?如今東京城內,便只金使韓昉而已!他以入宋議和為幌子,一面麻痺我方,一面派遣爪牙四處活動,刺探我軍防務。其用意,昭然若揭! ”徐衛合理的分析,堅定的語氣,使心存猶豫的趙桓大為光火!

    “狡詐小人!朕待之如上賓,他卻在背地裡幹如此勾當!”趙桓的憤怒。不止是出於對金國兩面三刀的怨恨,更多的,恐怕是因為自感受到了愚弄。韓昉使宋,與之接觸的大宋朝臣都對他印象頗佳。趙桓親自接見以後,也認為此人儒雅識禮。談吐不凡,哪知......

    盛怒之下,他恨不能將韓昉五馬分屍。但這種念頭只能在腦子裡打轉而已,他明白,若是斬殺金使,必然激怒女真人。深深呼出一口氣,趙桓陷入沉默之中。一面佯裝議和,一面探我軍情,看來,女真人鐵了心要開戰。眼下已到九月,金人若要進兵,恐怕為時不遠矣。

    心念至此,不禁打了個寒戰!不行,當立即召集執宰商議對策!網要召人傳詔,腦子裡立亥浮現了各執己見的大臣們互相爭吵,面紅耳赤的場景,不覺有些頭疼。片玄之後,目光落在徐衛臉上,心中一動,試探著問道:“子昂可有應對之策?”

    雖然皇帝親自垂詢,但樣子還得做做,徐衛遂答道:“臣不過是七品武職,不敢妄言。”

    “帶兵之人,哪來書生酸腐之氣!說!”趙桓竟像有些生氣,沉聲道。

    陣沉吟後,徐衛奏道:“既如此,臣斗膽言之。當務之急。莫過於扣留金使,封鎖消息,加強防務,嚴陣以待。”

    趙桓思量著徐衛這十六個字。確係可行之策,只是太過籠統,於是問道:“扣留金使,自不待言。但這加強防務,京師之兵已盡數前往兩河布防,該從何處著手?”

    徐衛胸有成竹,不慌不忙道:“回陛下,至少要保證兩處周全。一是太原,只要太原不倒,但能牽制金軍一路。二是東京,女​​真人依仗騎兵優勢,往往繞過要塞,長途奔襲。上次南侵,金軍受阻於黃河之北。此番卷土重來,必不再走舊路。東京兵力空虛,不得不防!”

    趙桓聽罷,頗感意外。徐衛年方弱冠,卻有如此見地。不管其意見正確與否,對於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來說,已是難能可貴,怪不得李綱一直稱讚他,說是可造之材,不錯,的確不錯。

    從皇宮出來,趙桓雖然連番誇獎,但自己的話他聽進去多少,徐衛也不敢肯定。暗嘆一聲,做官可真不是件輕鬆的差事。思緒繁雜,憑由戰馬前行,不知過了多久,突然省悟,抬頭一看,這是何處?眼前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正欲找人問路,便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徐官人。”

    尋聲望去,布衣布裙,不施粉黛的張九月就立在不遠處。那張清秀的臉上,仍舊掛滿了笑容。一雙明亮的眸子,像是不含任何​​雜質,那麼地清澈。每每看到張九月的笑容,徐衛就在想,她有那麼多值得傷心的事情,卻總是在笑,這該有多麼樂觀的精神才能辦到?

    “九月,你在這裡作甚?”徐衛催馬過去,笑著問道。一時間,方才種種的憂慮,種種的不快都一掃而空,整個人都輕鬆起來。

    嫣然一笑,張九月晃了晃手裡提著的籃子:“重陽登高,我來買些東西作準備。徐官人這是?”

    苦笑一聲,徐衛據實相告:“我迷路了。”

    張九月聞言一愣,隨即笑出聲來:“徐官人在京為官,還能迷了路?怕是思索的入了神,不知不覺走到此間吧?”

    徐衛點頭,又聽張九月道:“這裡是鴻驢寺,徐官人若是要出城,便從這條街出去一直往右。若要回府,便從”語至此處,突然收聲,臉上笑容也不那麼自然了。可徐衛好像沒有注意到,呆坐在馬背上,怔怔出神。鴻驢寺,不就是接待外賓的地方麼?那金使韓昉,應該就在此處。

    “壞了!”徐衛好似突然被蛇咬了一口,差點沒從馬背上射起來。也不及跟張九月打聲招呼。調轉馬頭,狠抽幾鞭,狂奔而去!

    張九月望著他急匆匆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怎地像個孩子​​一般,一驚一詐的?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9-12 10:42
第一百二十九章 秘密抓捕


    張九月一直站著,直到徐衛背影終不可見,才提了焦甲瓦離開,哪知沒行幾步,又聽到後頭蹄聲急促,回視之,怎地又回來了?

    “九月,你可會騎馬?”馬未停下,​​徐衛疾聲問道。

    張九月見他臉上有焦急之色,回答得非常乾脆:“會!”

    徐衛一聽,翻身下馬,將韁繩遞到她手中,又從身邊摸出一樣東西遞在她面前:“你騎我戰馬去牟駐崗,傳我軍令,命都頭李貫帶得力之人十數立即進城。”

    張九月看徐衛手中那物。卻是一件銅製朱記。上*“大名靖綏鄉勇營指揮使”字樣。接過朱記收好,也不問原因,扔了籃子,幾個大步奔過去,翻身跨上戰馬,動作之嫻熟,就連徐衛這等天天騎馬之人也自嘆弗如。一提韁繩,那黃膘馬竟長嘶一聲,人立而起!真叫一個英姿颯爽!

    正當催馬前行,徐衛突然一把拉住她手:“切記不可走漏半點風聲。”

    看著對方搭在自己腕間的手,九月心裡一陣驚慌,片刻之後,鄭重點頭。也不多話,揚鞭一揮,急馳而去。你當徐衛為何火燒眉毛一般,只因適才九月提及這裡是鴻驢寺所在,也就是接待外賓的機構。徐衛突然想到,韓昉的爪牙已被自己全數誅殺,現在他雖然還不知情,但等到今天晚上,見隨扈未歸,必然起疑。

    極有可能連夜出逃。偏偏這個時代的人保密觀念不強,韓昉爪牙能四處活動,說明朝廷並未限制其行動,甚至沒有派人監視。最要命的是,東京是這個時代首屈一指的大都市,貿易極其繁榮,因此東京城門開得極早,卻閉得極晚。也為韓昉出逃帶來便利。此人一旦走脫。帶來的後果將是災難性的。自己雖然提醒了趙桓,但等他決定,再安排下來之後,韓昉怕早已不在東京。因此,不管怎樣,先派人監視鴻驢寺下屬館驛再說。

    看看天色,估計已到百時,再有一個時辰,天色便暗。希望九月這一去,把事情辦得順利才好。忽又想到,自己並未見過那韓昉,更不用說李貫等人,哪怕是他在面並經過你也認不出來,這可如何是好?

    禁宮,垂拱殿。

    趙桓在召見了徐衛之後。心裡一時拿不定主意。便命人去宮裡中書省政事堂召李綱來問話。將事情簡要告知李少宰後,詢問對策。李綱極力贊同徐衛意見,認為應當立即逮捕韓昉,嚴加看管。趙桓在他勸說之下,終於同意。

    “金人步步進逼,欺我太甚,陛下,還望早作決斷,盡支援種師中才是。”李綱憂心仲仲地說道。

    趙桓坐於案後良久無言。而後輕嘆一聲。無奈道:“也只能如此了。”

    李綱聞言,稍稍寬心,拜辭官家之後,便欲出殿。就在此時,卻見皇帝拍案而起,神色驚慌!心下疑惑,趕緊問道:“陛下,這是?”

    “不好!”趙桓頹然跌坐回去。 “金人細作與徐衛所部士卒爭鬥。走脫數人,若潛回京城報知韓昉”

    李綱一時大驚!韓昉要是逃脫,後果不堪設想!

    “伯紀!傳朕口詔,命殿帥王宗楚立即派兵擒拿韓昉!”片刻之後,趙桓大聲說道。

    “陛下,不可!京師人多眼雜,若派禁軍捉拿,勢必洩漏消息!”李綱立即奏道。

    趙桓一想,言之有理。但不派禁軍拿人,又能怎樣?遂問道:“依卿之見?”

    “徐衛!”李綱正色道,“徐衛辦事沉穩,可堪任用。且其官階不高,關係單純,不會節外生枝。逮捕韓昉之後,也不必看押在京,便命徐衛在牟陀崗軍營中監管。萬無一失。”

    趙桓頻頻點頭,不錯,金人刺探我軍情,其他禁軍都無防範之心,以致事泄,惟獨徐衛所部防範嚴密,事情交給他,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

    “好!就依卿所奏!徐衛方才出宮,你帶朕詔命立即追上!告訴他小心謹慎!事成之後,朕必有重賞!”

    李綱領旨出殿,匆忙向宮外而去。出了禁中,剛剛跨馬,便瞧見一騎疾奔來,不是徐衛是誰?心頭大喜,迎上前去叫道:“子昂!”

    原來,徐衛仔細思索之後,決定進宮找李綱商議。

    韓昉為金國使臣,能與他見面的,除了皇帝,但是執宰大臣。宰相中,他只與李綱相熟。沒想到,碰巧在這遇上了。

    兩人同下坐騎,李綱一把扯了徐衛拉到僻靜之處,將事情簡明撫要講述一遍。後者聽罷暗喜,趙桓反應還挺快!

    “你去牟駝崗調派兵馬,遲則生變!”李綱神情嚴肅,沉聲說道。

    徐衛一陣沉吟,搖頭道:“此事不宜太過張揚,當秘密抓捕。卑職選派得力之人,脫了鎧甲,只穿便裝。”

    李綱深以為然,讚道:“子昂果是心細。如此甚好,既穩妥又隱秘。只是,你並不認得韓昉等人,不如隨我同入館驛,猝然發難,方是上策。 ”話網說完,沒等徐衛回應,又搖頭道“不妥!那班細作走脫數人,韓昉目下有可能已得知消息!這樣,你去調人,我立即去鴻驢寺館驛!”

    徐衛稱善,兩人立即分頭行事。徐衛已經讓張九月趕去牟駝崗,自然不用再調,便佯裝出城,離去不表。單說李綱心急火燎地趕到鴻聯寺,也不知會鴻驢寺官員,直投接待外國使臣的館驛而去。一問相關人員,這位大宋次相心驚膽戰!韓昉從晌午便外出,至今未歸!

    李綱立在那館驛之外。一時方寸大亂。難道對方收到消息,已經潛逃出城?若果真如此。逼不得已只能派出大軍追捕。這樣一來,消息便守不住了。

    正憂心如焚時,耳人手指其背後喊道:“金使回來了。”

    心頭一震,猛然回首。果見三人正朝這邊而來。為首一人,年約五旬開外,生得慈眉善目,頗有長者之風,戴蝶頭,著漢服,儒雅風流。氣宇軒昂。與那街上行人相比,真如鶴立雞群一般。此人便是金使韓昉,字公美,燕京人。生於遼國官宦世家。曾於遼末代皇帝天慶二年中頭名狀元。後契丹覆亡。以少府少卿官階降金,得到重用,歷次出使高麗等國。

    李綱暗呼慶幸,急步下得台階,拱手問道:“韓學士何來?”韓昉以翰林侍講學士身份出使大宋,李綱因此呼之。

    韓昉微微欠身邁禮,不急不徐道:“聞得東京大相國門勝地,藉機一遊。”

    李綱神色不改,又問道:“如何?”

    “果是名不虛傳,哈哈。”韓昉大笑道。李綱聞言亦笑,心裡卻已是怒火滴天!民間俗語;咬人的狗不叫,此話用在這人身上。倒也當真貼切!平素裡,一副謙謙君子的作派,哪知是陰險狡詐之徒!你笑,稍後我看你還笑得出來!

    兩人乾笑一陣,韓昉突然問道:“少宰相公因何到此?”

    “哦,於兩國議和之事有些問題要請教貴使,因此前來。”李綱不動聲色。

    韓昉聽了不禁生疑,兩國外交,最重禮儀。凡議事,必至相關場所。館驛之內不談公事,受訪國大臣亦不得因公至此,這是外交禮節,李綱為大宋承相,如何不知?

    心中已疑雲密布,臉上卻不露分毫,恰逢李綱說道:“韓學士外出,想是勞頓,還請入館歇息。”

    “哦,不急,難得來次東京,若不遊遍名勝,豈非入寶空手而還?我在燕京時,便聽人說,東京景緻,鐵塔第一。因此欲前往觀賞。 ”韓昉說道。

    李綱暗思,牟駐崗距京城不遠,徐衛想是不久便至。自己沒有必要打草驚蛇,且先穩住他再說。遂提議作陪,韓昉愈加生疑,你一身官袍就這麼招搖過市?但也不好拒絕,幾個便同行往京城東北隅鐵塔而去。一路上,兩人各懷心事,都不說話,氣氛十分詭異。約莫走了四五條街,韓昉見街邊有茶肆。便說口渴。不如進去買碗茶吃。坐下之後,又說腹飢,吩咐一名隨扈去買些瓜果糕點。

    李綱也不疑有他,與韓昉在茶肆裡坐定,四周茶客見堂堂朝廷次相李少宰居然出現在這種地方。激動莫名,相公這是體察下情,與民同樂來了!於是紛紛上前拜見!有人當面痛斥李邦彥、耿南仲等人屈膝求和,朝廷應該將他們一擼到底,最好流放廣南吃荔枝去!

    李綱暗暗叫苦。一邊安撫百姓,一邊喜心地等待徐衛。

    卻說那韓昉隨扈,出了茶肆,起先還在外頭瓜果攤上挑選一陣。見裡頭人潮湧動,將李綱圍在中間後,立時向東而去。步伐極快,後來簡直成了飛奔。遙望城門在即。使出拼命的勁頭奔跑不止。突然感覺腳下被什麼東西一擋,身體前傾重心立失!撲到在地,摔了個狗吃屎!沒等他反應過來,便聽一個聲音叫道:“哎呀,對不住,快快起來。”隨即,便感覺幾雙手用力按在自己肩頭,身體不聽使喚,騰空而起。正欲掙扎時,已被人強行推入一處所在,此時定下心來一看,卻現身在車廂之內。四個臉上不帶絲毫表情的壯年漢子正拿刀鋒一般凌厲的目光盯著他。

    “青天白日,”這名隨扈剛想裝裝樣子,忽覺面前白光一閃,一個冰涼的物件抵在自己咽喉。生生將下面的話吞了回去。馬車前行,卻不知往何處去。

    再說李綱韓昉在茶肆裡坐了一陣,便結了茶資往鐵塔而去。方出門,李綱猛然省悟!失聲道:“你那隨從!”

    韓昉面不改色,直視對方道:“相公此來,必為圖我。”

    暗吃一驚,李綱既沒承認。也沒否認,瞥見一人大步而來,心裡尤如吃了一顆定心丸。舒出口氣,冷笑道:“你做得好大事!”

    “少宰相公何出此言?”韓昉臉上。那一貫的從容儒雅之色消失不見,目光已經變得冰冷。

    “金賊​​,欺人太甚!簡直視我大宋如無物!你出使我朝,意圖麻痺我君臣。你的隨從四處活動。刺探我軍情防務。你真當我不知?”李綱義正辭嚴,聲色俱厲。

    韓昉身體不由自主戰慄一下,難道......忽見一人來到李綱身邊,約莫二十左右,身形提拔。輪廓分明五官俊秀,眉宇之間英氣勃勃,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似能洞人肺腑。對李綱耳語幾句後,李綱面露喜色,頻頻頜首。

    “這位是?”韓昉下意識問道。

    李綱一聲冷笑:“他就是將你家二太子擋在黃河之北五天五夜過不來的徐衛!”

    韓昉聞言,目視徐衛良久,點頭道:“果是少年英才,真乃將種也。”略一停頓,輕笑道“大廈將傾,獨木難支。南朝雖有忠心為國之士。又有悍不畏死之將。奈何”

    李綱勃然色變,厲喝道:“住嘴!”

    輛雙馬車緩緩駛來。徐衛問道:“自己上去,還是我幫你?”

    韓昉默然,身後那神情剿悍的隨從聽了這話,突然往前一靠,擋在他面前。幾乎同時,酒肆內出來七八人,將他們不遠不近的圍在中間。韓昉環視之。才知對方早有準備。馬車在旁邊停下,李綱神色冷峻,沉聲道:“請吧。”

    望著馬車駛出城外,李綱剛剛鬆了口氣,忽又一拍手,驚道:“不好!還有館驛!”

    “李相勿憂,卑職早已派人去了。”徐衛笑道。

    李綱聞言,欣喜不已,徐衛這般年輕,辦事卻如此牢靠,這回說什麼也要在官家面前保奏。非把他弄上去不可!

    九月初九,重陽佳節,按規定文武官員都有“朝假”一天。恰巧靖綏營今天歇息休整半日,徐衛安排好營中事務之後,又到李貫處查看關押的韓昉等人一遍,便趕回城裡。本欲與家人團聚。可到家後得知,徐太公早領著全家老小按照重陽習俗,登高望遠插菜荑去了。在家中呆了一陣,煩悶得緊,遂脫了官袍小改換便裝,金帶魚袋盡皆取下,手搖一柄西川摺紙扇,也學學那文人雅士的風範。並未帶隨從,隻身一人便出門去。

    雖然時常出入東京城小可由於忙著練兵,從來沒有好生遊覽過。徐衛便從西水門出,至御街。再向東而行。如今的京城,已經完全恢復寧靜。百姓們的臉上再也找不到一絲一毫的憂愁。無論商舖、酒樓、茶肆,都人滿為患。徐衛閑庭信步一般,一會兒到商舖逛逛,雖然並不買什麼東西。繼而又到酒樓瞅瞅,沒想到還真遇到幾個相熟的官員。只是大家都在放假,不好打擾,招呼一聲便辭別而去。後來再到茶肆坐坐,讓茶博士倒上一茶清茶,聽那說書先生講些隋唐英雄,鄉間異事,時間倒也打得快。

    估計時辰差不離,也該回去瞧瞧老爺子是否返家了,又搖著紙扇沿著街邊路漆回家,店面頗大,架上貨物琳瑯滿目,生意像是不錯,十數個客人三三兩兩聚著。徐衛突然發現,那店裡客人見他進來,都多瞅兩眼,姑娘們甚至掩嘴偷笑,竊竊私語。仔細一看,怎麼客人全是婦道人家?

    靠近櫃檯一瞧,原來這是家專賣金銀首飾,胭脂水粉的店鋪。正當轉身離開,忽聽背後一人叫道:“哎小官人留步回頭望去,便見一大腹便便的男子,居然穿一身絲製直綴,頭頂戴頂紗帽,還故意用金線拈邊。臉上沒有一絲皺紋,活像個慢頭。嘴上兩撇短鬚,這形象要說不是商人誰信?

    “作甚?”徐衛問道。

    “怎地晃一眼就走?我這店裡東西不好?。那掌櫃笑瞇瞇的靠過來,他本生得長大,非要貓著腰,看起來就像是比徐衛矮半頭。

    人家笑臉迎人,徐衛也很客氣:“那倒沒有,只是,來錯了地方,這裡是娘子們**”

    “哎,誰說這裡娘子們才能來?小人七尺之軀不還做這買賣麼?來來來小官人請移尊步,我這處可是東京城裡老字號。上到七八十歲的老太君,下到十七八歲的小娘子,都用小店的東西!”這掌櫃說話語雖極快,卻吐字清楚,絲毫不含糊。

    徐衛啞然失笑:“七八歲的老人家,還用你這東西作甚?”

    “嗨,這小官人就不明白了吧?那七老八十的老人家,用了我的東西,說返老還童那是吹的。但年輕個十來歲總沒問題吧?怎麼樣,給家裡娘子挑兩件?回去以後還先藏著,甭拿出來,等用了晚飯,洗漱完畢,往那妝台上一放,自己裝個沒事人一樣。猜猜娘子看到會怎樣?”這些上但凡生意人都有些巧嘴,死的都能吹成活的,但像這位掌櫃一樣,不但要做生意。還幫你設計橋段到是少見。

    可即便他再能忽悠,徐衛卻是油鹽不進,笑道:“暫時還用不上,告辭。”

    掌櫃聽罷。一雙小眼在他身上滴溜溜亂轉,快走兩步上前攔著。一臉神秘地笑道:“我看相公不是凡人吶。”

    這人雖聒噪。倒還不惹人厭,徐衛遂將折扇一收,問道:“怎麼說?”

    “小官人雖著便裝,卻難掩這身卓爾不群的風姿,小人這雙眼睛閱人無數!還沒看走眼過,小官人想必就是。”胖掌櫃臉上笑容越曖昧,“罷罷罷,今具遇到貴客小店蓬聳生輝!這樣。但凡小官人看上的物件,小人一律八折!便是虧本,也要交這個朋友! ”

    徐衛聽罷暗思,難道他認識我?人家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好像不買上幾件倒顯得小家子氣了。正想過去隨便挑挑,忽然停步,瞄著一臉殷勤的掌櫃笑道:“且慢,掌櫃的,你到說說,我到底是誰?。

    “小官人如此裝扮,想是不欲引人注意小人哪能那般不曉得?”掌櫃笑得像個開花饅頭。

    徐衛點點頭。腳網一抬,又笑問道:“無妨。你直管說,我終究是誰?”

    胖掌櫃乾笑幾聲,一時為之語塞,剛才還口若懸河,詣滔不絕,此時卻吞吞吐吐說不話來。往常這招萬試萬靈,只要遇到那氣度不凡,衣著光鮮之人。便拿這手誆他。最後對方總會架不住臉面與熱情,慷慨解囊。不想今日遇到如此難纏的主。徐衛見狀,哈哈大笑,上前拍拍他肩膀說道:“走吧,挑幾樣。”

    掌櫃一愣。趕緊上前引領。徐衛最後買了玉女桃花粉、畫眉墨、胭脂等物。回去送給嫂妓三姐也好。掌櫃親自給他打包好後,笑容可掬地遞過來:“多謝,一貫錢。”

    徐衛付完帳。又瞧見旁邊那櫃上擺放著不少金銀玉器,其中有個鐲子他多看了幾眼。手鐲嘛,不就是個圓圈圈麼?可這支鐲子卻有約兩指寬的空缺,通體碧綠,造型別緻,宛如一彎新月。

    掌櫃見他盯著那隻鐲子看,心頭一喜,忙道:“也替小官人包起來?。

    “你塞一堆胭脂水粉給我,都不知道該送給誰,還買鐲子?”徐衛笑道。

    “那打甚麼緊?便有心儀的女子,買去送她,既體面又堪用,豈不兩便?”這做生意的,但凡還有一絲希望也不會放棄。

    徐衛聽了這話。一時沒作回應,若有所思。

    陣之後。點頭道:“好,什麼價?”

    掌櫃卻不急於討價還價,而是介紹道:“小官人好眼力,一眼瞧上這極品翡翠!你瞧瞧,沒一絲雜質!這可是從石頭中部切割出來的!”

    徐衛自然知道他是什麼意思,笑道:“少喘噓,說實價。”

    “哎呀,不瞞小官人說,這只鐲子本是人家預定的,只是一時沒來取罷了。不過。我跟小官人投緣。五十貫。我給你包上掌櫃像是極為內疼一般。

    徐衛聞聽。點了點頭,掌櫃心頭一喜,正要拿出鐲子裝好,卻不料徐衛伸出一個指頭:“一口價,十貫!”

    掌櫃一愣。苦笑道:小官人,你這就,有點那啥,”

    “不賣拉倒。”徐衛說著就往走外,中國商人這討價還價的套路,真是千年不變。

    果然,還沒走到門口呢,背後就響起胖掌櫃的呼聲:“好好好”官人留步,賣了賣了。”

    “九貫!”徐衛停步,回身說道。臉上,竟帶著戲謔的笑容。

    “這”掌櫃真鬱悶了,先前妝粉胭脂其實哪值一貫?他卻不還價,還以為是個棒槌呢,這麼看來,這就是個猴精嘛!

    “一共十貫錢。整數,多好算。”徐衛嘿嘿笑著。

    掌櫃再沒了先前的熱情,裝好鐲子交給徐衛,結算完畢,待其走後,掂了拈手中錢。正曬巴嘴時,便聽旁邊渾家說道:“當家的,你可知他是誰?”

    “我管他是誰,我只認識手裡這東西。”掌櫃笑著將錢入櫃。這等富家子弟,錢多人傻,今天這個雖然精明些,可到底還是買了,只不過少賺他一些而已。

    “瞧你那德性,他就是徐衛。”

    掌櫃聽的一怔。啥,他就是徐衛?阻金軍於河北五晝夜的那位?嗨,早知是他。還打甚麼八折!至少也打七五折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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